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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月之下》


大女子的武侠梦

何为大女子?说来也奇,当她们在研究给自己娃娃穿什么衣服时,我的乐高又装下了一个柜子。当她们手捧言情讨论男女主的甜蜜时光时我已经啃完了金老爷子的倚天屠龙,当她们学着“代表月亮消灭你”的最新手势时,我只会拍着隔壁小哥的肩膀说:“嘿,家里买了新赛道,快过来看看我新马达的威力。”

至于我的武侠梦,性格使然从小对花里胡哨的武功感兴趣,而历史杂文是我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要问我考学时历史成绩如何,不好意思,说来怕遭取笑。永远和一本正经的教材内容对着干,若说趣史轶闻,尽可信手拈来,放在武林,也就做做纵情山水有一身不错本领的女侠客。当然,如给我黄金万两锦绣玉衣,我也甘愿做绣球选夫的闺中人。

这座武林,有武有侠,有权有谋,以古望今,人类的本质从未变过。曾几何时宿舍借着熹微的灯光将金古梁温啃到天亮,到如今曲终人散无人问津。

《沧海一声笑》在耳边响起,我带来了我的江湖,希望也是你们想要的江湖,若得各位看官青睐,大女子在此谢过,若未得你意,欢迎来喷,轻点就好。

第一章 误入竹居遇仙人(上)

平林漠漠烟如织,暝色欲至。一声咆哮叱咤而来,犹如天河决了口子,两名男子齐头狂奔,一个比一个急,似要将对方甩在后头一般,疾跑在后方的那一团白色,却是这的森林之王。一名黑衣女子背着手在后头信步,神色自若,唯她知晓,树林的尽头是一片沼泽,去无回,归无路。二人精疲力竭,终于跌坐在了地上,身体仍惊惧地往后挪。白虎止步,对二人呲着獠牙,仿佛他们下一刻便会成为自己的腹中食。女子绕着手中的鞭子瞧了他们半晌,两名男子蜷缩着,颤抖着,女子的眼神似匕首般将他们的血肉一片一片剥离下来,她蓦地手一挥,白虎便张开血口扑了过去,两名男子纷纷大喊,两眼一黑,失了知觉。

空山寂寂,云烟氤氲,绝壁旁的千尺寒潭令人望而生畏,山间低凹而狭窄处,其间多有涧溪流过。忽然一丝琴弦的嘶鸣划破了长空,令东方翊站定了身子,那是银瓶水迸,铁骑枪鸣,而后低回如莺声燕语,清风徐来,委婉连绵于幽篁。

“这如此精湛的琴艺想必是哪位世外高人,我须得见上一见。”东方翊的好奇心驱使他寻着琴声而去。

“晚辈东方翊,无心扰前辈清幽,但晚辈实在是着迷于前辈的琴艺,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前辈真容。”东方翊拱手站定于一所绿竹搭砌的竹屋前,而方圆十里渺无人烟,心想这便是那抹琴声的所在处。

东方翊话音落下许久,仍不见竹屋内有动静,他又再次环顾了四周,依旧没见人烟,心中暗道:“这前辈隐居山林,定是不愿被世俗干扰,罢了,我还是赶路要紧。”他刚回身,骤然风起,竹门大开,一丝琴弦倏地环上了东方翊的腰,将他拉扯进去。东方翊惊魂未定,四处张望,这才看清了前方端坐于榻上的老人,面前是一台檀色的瑶琴,沉闷却油光发亮,一看便知是常年抚摸下的杰作。

老人素衣华发,面色憔悴,眼神却苍劲有力,东方翊正了正衣裳,俯首作揖道:“晚辈…”

“人你已经见过了,可以走了。”东方翊刚开口便被下了逐客令,只见他咽了口唾沫,心想:“这老人虽看着面善,但语气冷淡异常,显是不喜外人打扰,父亲也叮嘱过我江湖险恶,高手如云,既然他已下令驱赶,那还是赶紧走,免得徒惹事端。”

东方翊正要挪步,外头却传来了疾跑声,突然三名男子冲了进来,这一出一入,力劲十足,中间男子与他撞了个满怀,气喘吁吁地望着他。左侧年岁约莫二十七八的男子身着对襟青衫,头戴儒巾,手中还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卷,看起来温文儒雅。右侧男子则瞧着三十有余,一袭黑袍,尖嘴猴腮,八字胡微微翘起。而中间这名男子瞧不出年岁,身材矮小肥头大耳,左耳垂上还吊着一环拳头大小的银圈,被撞得懵神的他一开口就对着东方翊痛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东西?东方翊怔在原地,拱手结巴道:“在…在下东方翊,杭州…”肥耳男子大手一挥,声音震耳欲聋:“少来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问你是谁?!”

“我是…”东方翊仍未说完,又被其右侧的男子打断道:“哎呀…别你是我是了,她们快追上来了!”

肥耳男子这才幡然醒悟,一拍脑门,朝里头的老人喊道:“老头!救命!”话音刚落,屋外便传出了女子的声音:“里头的人快出来。”见屋内毫无声响,为首的女子才谨慎上前。突然竹门大开,一根琴弦发了出去,直击该女子的眉心,只一下,她便重重摔落在地,身后的三五名女子见状便气急,不由分说地持剑上前,老人又发了几根琴弦,将她们尽数击退。

待她们败逃,肥耳男子在门口吐了口唾沫,道:“呸,就这三两下子。”

东方翊觉得他狐假虎威的模样甚是有趣,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意识到失态的他急忙掩口,可为时已晚。

肥耳男子转头,凶神恶煞道:“你在笑我?!”东方翊瞧他的模样吓煞个人,但还是轻咳了一声,正了正身子,硬气说道:“我笑你,明明是夹尾逃窜,却在这狐假虎威。”

“夹尾什么?!你在说什么屁话!”肥耳男子面红耳赤地喊道,说罢便大手朝他扇去。而他左侧的儒雅男子擒住了他的手腕,眼睛却盯着东方翊手中的剑,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拱手说道:“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东方翊终于瞧见了好脸色,便笑着回礼道:“在下东方翊,从杭州而来。”右侧的黑袍男子也瞥见了他的兵器,手指撩拨着稀疏的八字胡,微眯着眼睛暗忖道:“原来是东方家的子孙…”东方翊又说道:“还未请教各位前辈的名号?”

肥耳男子凑到他跟前,打结的乱发滋生了一股怪味,又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看你人模狗样的,‘东海三奇’都不认得?!你知不知道‘潭洞十二仙’看到我们三人得跪着叫爷爷,‘黑白无常’瞧见我们也绕道走!”说完走了几个碎步,指着老人的鼻头说道:“就连他!还不是供我们差遣!”说完还插着腰,做足了势头。

东方翊听得一痴一愣,悠悠点头,他知道“潭洞十二仙”,也闻过“黑白无常”的名声,可偏偏从未听说过什么“东海三奇”,但这人既如此说,料想他们定是武林中十分厉害的人物,不禁恭敬行礼,道:“失敬。”

肥耳男子见他痴呆的模样又要发威,儒雅男子才拱手出声道:“小生名为秦为径。”又指向黑袍男子介绍道:“这是大哥温良,你身旁的那位便是小生的二哥金不换。”

东方翊不可思议地望着这满脸横肉的男子,一头乱发,臃肿的身体似要把这身衣服撑破般,若瞧年岁,做那二人的父亲都绰绰有余,可竟然排行老二。

这“东海三奇”中的大哥温良,虽道“温良恭俭让”,可却是个喜怒无常,阴险狡诈之徒。而老二金不换,大字不识,是个好色贪财之人,这老三秦为径自称满腹经纶,终日书不离手,却是落第秀才,苦考了十数年仍未高中。这三人相貌迥异,性格大相径庭,连姓名都古怪不一,可却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

金不换猛地一拍身旁的桌案,着实把东方翊吓了一跳,他对着老人说道:“我说你从哪弄来的痴愣娃娃!难道是徽竹妹妹…”想到这的金不换使劲摇头,“不成不成,这娃娃呆头呆脑的,徽竹妹妹断然不会看上他。”

东方翊瞧着金不换张牙舞爪的模样,一脸茫然,暗道:“这徽竹妹妹又是何许人也?莫非是老前辈的女儿或者妹妹?瞧着老前辈的模样应该年逾花甲,那这个徽竹妹妹岂不也是人老珠黄一辈…”东方翊看着一屋子的怪人,打了个激灵,急做撤退之想,于是忙慌拱手说道:“前辈的琴艺在下已神会,几位前辈在下也识得了,目前尚有要事,就不多做久留。”

东方翊回身,却被金不换堵住,“想走?也不是不可以,银子拿来。”说罢便将手伸在他面前。东方翊微蹙着眉,疑惑道:“银子?你要做什么?”金不换咧嘴,笑态猥琐,道:“打劫!”

东方翊气急,暗道这怪人居然明目张胆向其劫财,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破财免灾,于是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扔给了他。

他一开门,瞧见门外走来五六名女子和三名男子,其中一名男子身着烟色交领直裾袍,外搭檀色褙子,面色凝重,他背手走在最前面,像是其余人的头目。东方翊顿住了脚步,看着朝自己而来的人,忽然一想:“这…难道是…之前的…”于是骤然拔腿,又跑回了屋里。这回唤作他气喘吁吁地看着众人,道:“他…他们好像来了。”

金不换满头雾水,道:“谁们来了?!”只听这时门外出现了浑厚有力的声音:“在下涂震乙,请高人高招!”

只见一直凝神闭目的老人突然睁眼,终于开口,呵斥道:“涂震乙?你招惹的是危月宫?!”金不换被他的厉色惊了一抖,随即蔫下头,没了之前嚣张的模样,软声道:“我…我不知道是危月宫的人。”

温良却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哼,老二偷了人家的银两便罢,还伸手掐人家的屁股。”

金不换闻言便气急,“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掐了人家的屁股!而且,而且…我又不知她的身份!你功夫了得,适才被追命,也不见你出手!”

温良吹了吹胡须,泰然自若,道:“你冲我嚷嚷有何用?是你闯下的祸事。”

东方翊眼珠转动,思索道:“这危月宫是何方神圣,老前辈瞧着也像是得道高人,为何连他也为之忌惮。”正垂眸深思之时,一只满是污垢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肩头,“就你了。”

东方翊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错愕道:“我?”金不换一面说一面围着他转,“对,看你这身躯,配上你的刻云剑,对付他足够了。”东方翊初出茅庐,连只蚂蚁都不曾踩死过,更别说真刀真枪与人短兵相接了,他急忙摆手道:“不不不,在下修为尚浅,我去也是自寻死路。”

金不换露出一口黄牙,揪着他的衣领,脸上堆着一副阴险的笑容,“嘿嘿,是你死,而非我死,我只要我活,你死,与我何干?”

东方翊使劲又谨慎的用手指将他满是垢泥的手指一根一根勾了下来,正了正衣襟换了口气,道:“可他们是要你的命,而非我的命,若我死,他们依然会杀了你,而因为我死,我父亲定会找上东海,去挖你祖宗的坟,刨你祖宗的尸,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徒。”

金不换听着他此番言语,摩擦着下巴,道:“你这小娃娃似乎说的有点道理,这不忠不孝之徒我不能做。”东方翊听闻此言眉头骤时舒展开来,只见他又说道:“不过,若没了性命,我连这不孝之徒想做都做不成了!”于是又拎着他的衣领,说道:“我不管,你出去把他解决了,我给你一锭银子做报酬。”说完掏出了适才东方翊甩给他的银锭。

“这银锭明明就是我的。”东方翊气愤道。

“诶,此言差矣,这银子在我手上,那就是我的。”说完又勾着他的肩,硬拽着他到一旁,声如细蚊地说着:“我介绍徽竹妹妹给你认得呀,她最是喜欢勇猛之人了。你瞧见没,那老头是徽竹妹妹的爹,世外高人,武艺超群,你若击退了这帮孙子,我便在他面前替你说说话,让你娶了徽竹妹妹。”

东方翊深觉厌烦,挣脱了他,喊道:“什么姐姐妹妹的!我说了我打不过,你说你们是‘东海三奇’,这个叫你们爷爷,那个唤你们爹爹,原来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只会在我一介晚辈面前吹嘘。现如今还要我来替你们出头,真是可笑!”

“罢了,二哥。既然东方公子不肯出手,何必强人所难呢,只不过这东方家的历代先辈都以侠义闻名于世,孰料后辈却如此不中用。”

可即便秦为径使出了激将之术,也丝毫动摇不了东方翊,“你就算有此言语也激不了我。”说完又瞧了一眼久坐于榻上的老人,不禁起了疑惑之心,问道:“既然前辈武功卓绝,为何不出手将他打发了。”

老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似有不为人知的隐情,终于发了话:“我已年迈,不问江湖,这打打杀杀的事情老夫不想再参豫。”他捻着胡须,仔细打量了东方翊,瞧着他体格健壮,又有兵器在手,心想:“这少年持‘刻云’在手,想来会些拳脚功夫,我旧疾难愈难以发功,但若借他之手,一来少费了气力,二来应付了涂震乙,倒也不失为一桩坏事。”想罢便说道:“少侠若有心相助,只管前去,必要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只简短一句却铿锵有力,东方翊终于下了决心:“既然前辈如此说,我不妨试上一试,此番祸事并非我引起,外头的男子想必也不会太为难我。”这样想着,便提起剑,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向外走去。

第二章 误入竹居遇仙人(下)

迈下阶梯,东方翊才仔细瞧见了面前男子的脸,皮肤黝黑,颧骨高突,双手背于身后,双目紧紧地注视着他。东方翊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剑,抬肘抱拳道:“晚辈东方翊,请前辈的高招。”

涂震乙打量了他一番,一袭华装,比他高出半个头,俊朗的面庞干净白皙,一瞧便是不谙世事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涂震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不屑道:“东方翊?瞧你年纪轻轻,便有了轻生的念头?”

浑厚而戏谑的嗓音夹杂着杀气,令东方翊身躯一震,他再次拱手,却不敢抬眸,道:“晚辈从杭州而来,经过此地,并非想卷入您与屋内几位前辈的风波,可现下已应承了他们的嘱托,来领教您的绝学,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杭州…”涂震乙喃喃念叨着,又再次扫视了他一眼,蓦地发出了一声冷笑,道:“怎么,杭州东方府闲事管到危月宫的头上了?”

东方翊见自己身家暴露,怔在原地,暗忖道:“他竟然识出了我的身份,这危月宫想来名头不小,可这样名声之大,连屋里头几位前辈也瞻前顾后的门派,为何从未听父亲提起过。看他的身形样貌,又走在他们前头,武功定然不虚,若我唐突一问,说不定会惹恼了他,罢了,还是先探探他的招式。”

涂震乙本不想滥杀无辜,可瞧着他痴愣的神情,以为他不把自己瞧在眼里,随之一恼,道:“既然你意欲为他们出头,那便出招罢。”

东方翊回神,身形微转朝屋里探看了一眼,表情凝重,又转头看向一脸煞气的男子,遂恭敬颔首,右手同时握上了剑柄,道:“那晚辈得罪了。”

语毕,长剑铿的一声,一道刺眼的青光晃得涂震乙一阵眩晕,他倏地侧头,同时捕捉到了东方翊双足的响动。

待东方翊疾于涂震乙的身前,却为之一惊,“什么?!”

这时已不见涂震乙的踪影,只剩下劲风伴随着几片竹叶席卷在空中。突然东方翊背上的风门穴一阵痛感传来,他回身刺去,右手腕却死死的被一只大手禁锢着,只见涂震乙左手环绕于他的右手臂,轻点了几处穴道,随手重拳击在他的胸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击出了数丈远,东方翊狠狠摔落在地上,剑也从手中滑落,他挣扎起身,吃痛地捂着胸口,眉头紧皱,嘴角已渗出了血丝。

东方翊拂掉了嘴角的血迹,瞧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又望着毫无动静的竹屋,心头焦急起来:“莫非他们在玩弄我?!那几个人瞧着古怪至极,我就不该信他们的话!不行,这厮出手毫不留情,我可不能死在这里。”东方翊回神,拾起了剑,直奔竹屋而去。

涂震乙看着他急于奔逃的身影,微眯着眼,发出一声阴笑,只见他双手发力,掌心环绕了一圈,拍出了一阵罡风,紧随着东方翊的双足,嘭的一声,掌风已先于他到达了竹屋前,将斜插着的几根翠竹炸裂,气劲反拨回来,将东方翊摔到了涂震乙面前。

东方翊起身,恶狠狠地瞪着他,未等他开口,却听见了涂震乙的嘲弄声:“哼,原来东方家的小儿,如此不中用,我不过出了两招。”

东方翊蓦地抬头,脸色一变,长剑一指率先出招,将适才的退却之心收的一干二净。他使出了家传剑式“八仙过海”,在空中划出了几条弧线,剑锋朝着涂震乙所处的方向轻点几下,剑身缥缈,却见几道剑气逼了过去。

涂震乙绷紧手掌,毫不犹豫地劈去,将剑气一一击破,东方翊瞧见他的手掌,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暗自吃惊起来,只听闻有一门功夫可以使手掌硬如钢铁能与兵刃交接,没承想真有会这种武功的神人。

这时涂震乙蓦地出现在他面前,有力的手掌只伸出了两根手指,向他的膻中穴戳去,东方翊迅速反应,一个侧身并顺势用剑向他侧削过去,涂震乙起身腾空翻转,双足勾住了东方翊的手腕,一记发力,将剑脱离了下来,最后凌空一脚踏其胸膛,东方翊吃痛,只觉身体沉重,向后摔去,就在落地的刹那,一股强劲的气力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东方翊一个趔趄,站直了身体,下一刻便下意识用余光观察着竹屋里的动静若有所思着:“难道是…?”随后豁然开朗,将剑再次拾起来,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

涂震乙看到他竟然站住了脚,不禁吃了一惊,此时东方翊做好了架势疾步向前刺去,涂震乙环手再次握住了他的胳膊,有过前车之鉴的东方翊这回便双足向后退去,胳膊发力抽离了出来,再向涂震乙削去,只见他两指张开,直接夹住了剑身的攻势,东方翊双眼睁圆,来不及细想,紧闭双唇使出全力将剑施压过去。这时涂震乙手指蓦地松开,身形一侧便攻其下盘,东方翊腾空,却不料右足被他的手擒住,东方翊暗喊:“不好!”涂震乙劲道十足,若稍一发力,他的脚便会废掉。

果不其然,他的脚踝被重重一扭,东方翊惊呼出声:“啊!!”随后涂震乙重拳向他足底捶去,拳风击出,孰料被一道气力弹了回来,直扑他的胸口,涂震乙一记后空翻,东方翊也在空中做了个回旋,二人同时落在了地面,东方翊只觉得适才脚踝传来的痛觉消失殆尽。

涂震乙斜视着东方翊,面上写满了怒火,长舒一口气,冷哼了一声,便转身抱拳向竹屋喊道:“阁下假借旁人之手与我交锋,是看不起涂某么?!”东方翊也回首看向竹屋,却不见任何动静。

涂震乙见自己得不到回应便怒道:“哼,阁下不肯露真容,涂某只好无礼了!”说罢,他腾空而起,直逼竹门。

这时,数根琴弦弹出,若隐若现,打的涂震乙措手不及,他在空中不停变换身形翻转着,虽然躲开了攻势,但也难以踏进竹门一步。忽然,门内响起了一抹悠扬却沉闷的琴声,狂风乍起,翠竹摇摇欲坠,东方翊只觉着胸口忽然一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这…这是,‘叹竹曲’…”涂震乙望着空中盘旋的竹叶,眉头紧皱,喃喃道。他忽而拱手,言语变得恭敬起来:“在下不知琴仙在此幽居,无意打扰。”又停顿了一瞬,道:“只是那三名男子侵犯我堂门人,还望前辈给在下一个交待。”

此时门内传出了幽幽的声音:“这三位皆是我老友的爱子,旧友临终前嘱托老朽照料他们,他们生性喜闹,爱惹事,如他们有不妥之处,还望涂副堂主看在老朽的薄面上,放他们一马。”

涂震乙面露难色道:“这…”又转念一想:“孙卓君的功力,以我等之力自是敌不过的,看来这‘东海三奇’一时半会儿是擒不住了,孙卓君隐居此处,这三人想来也暂时不会离开,还是回去请示之后再做定夺。”只见他胡须上扬,堆上了笑容,道:“既然如此,这等小事涂某便不追究了,还望前辈能多加教导,以免再徒生事端。”言罢,便回身带头离去,临走时还不忘瞪了东方翊一眼。

东方翊奔回了屋内望着老人,欣喜问道:“原来前辈是‘琴仙’孙先生。”东方翊初入江湖,却独独喜欢江湖中的轶闻。说来也奇,孙卓君出身于武学世家,却在乐理上天赋异禀,据说会弹奏三十二种乐器,瑶琴尤甚,以琴辅武,琴曲不失美妙,武功也不失精妙。传言先帝的皇后在宫宴上心疾发作,孙卓君正值奏乐时分,悠扬的琴乐响起,皇后恍然间觉着苦痛消失殆尽,后称赞他的琴音有让人如坐云端,飘然若仙之感,教人霎时间忘却了尘世中的一切,先帝大喜,亲封他为“琴仙”,更将他当日所奏之曲《仙台赋》奉为国乐。

周围静默异常,东方翊看着紧闭双眼并未理睬他的孙卓君,瞧见他的脸色不似初见他时红润,嘴唇也渐渐发白,心下不禁一慌,欲开口询问却被突现的声音打断:“爹爹!你又发功了!”

一旁的竹帘掀开,一袭碧色映入眼帘,女子左不过十六七,柳叶眉下的杏眼如一泓清水,两腮桃红,薄唇用樱红点缀,个子本就不高,在东方翊挺拔的身材对比下更显小巧。

未等东方翊发言,一旁的金不换已经抢先将他拨开,出现在了女子面前,喊道:“嗨呀!徽竹妹妹!许久未见,我好想你啊!”

“徽竹妹妹…他们口中的徽竹妹妹竟如此年幼…”东方翊思索着,眼神放空直勾勾地盯着她。孙徽竹没有理会金不换,却先注意到了他,道:“你是何人?”

东方翊回神急忙行礼道:“在下东方翊,杭州人士。”

孙徽竹手指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打量着他,却没有多言,忽而转向孙卓君,娇嗔道:“爹爹你又发功,待入夜胸口又该发痛。”

“发功?适才那首曲子响起我顿感气血郁结,想来是藏了前辈的功力。入夜?胸口痛?若说常人久坐一处,都得浑身酸麻,更遑论年迈的老人,他久坐此处并未动弹,难道是有疾患在身?”东方翊皱眉思索着。

孙徽竹瞧见了他沉默不语的模样,以为是他让父亲如此,于是不由分说地没好气道:“我适才听见门外有打斗声,是不是你惹了事端,害爹爹使了功力!”

“我…”东方翊急忙辩解,金不换的声音便插了进来:“对,徽竹妹妹!就是他招惹了危月宫的人,追杀到这,老头为了救他,才不顾自己身有旧疾。”

“危月宫…”孙徽竹蛾眉紧蹙,喃喃道。突然不知手中何时多了把匕首,架在了东方翊的脖子上,疾言厉色道:“我爹爹早已隐世,你现下招惹了危月宫的人前来,是何用意?!”

“我…”东方翊想开口辩解,可冰冷的匕首抵喉,生怕稍有不慎便割破血肉。

“徽竹,把刀放下。”孙卓君睁了眼缓缓开口,气息尚且微弱语气却毋庸置疑。孙徽竹瞧见了父亲严厉的眼神,这才怏怏地收回了手。孙卓君叹了口气,说道:“东方少侠切勿见怪,小女急躁也是由于担心我的安危。”

东方翊摸了摸脖子,确认无碍之后便笑道:“不打紧,令嫒也是关心则乱。”孙徽竹看着他二人,不解道:“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奇’惹了事,是这位东方少侠出手相助,不过落于下风,我才出了手。”

孙徽竹听到父亲如此说,才难为情地撇了撇嘴,对着东方翊福了副身子,道:“是小女子莽撞,请公子勿要见怪。”

东方翊发觉她可爱得紧,不由地笑出了声,只轻轻两字:“无妨。”之后静静地看着她,初看她时,并未发觉有多惊艳,可现下却越看越觉着好看。孙徽竹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也不敢抬头。金不换感到气氛微妙,暗道:“我不能让这小子占了便宜,必须赶紧把他撵走,要是被徽竹妹妹看上,那还了得。”

“行了!老头你也拜见了,徽竹妹妹你也认得了,你不还有要事,赶紧走!”金不换说完便推搡着他。温良这时一副瞧好戏的模样出言拆穿:“我看就是你瞧着东方公子年轻俊逸,担心他后来居上,掳走徽竹的芳心。”

“呸,我家徽竹妹妹可是‘钟灵三秀’之一,怎会看上这个痴愣娃娃!她须得…须得配上一位功成名就,绝世无双的如意郎君才好。”金不换瞧着自己的样子,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

“钟灵三秀…”东方翊喃喃自语,心中一颤,这才想起漓渊阁陶卿云,醉剑山庄陆柔止,竹居孙徽竹,合称“钟灵三秀”,他没想到他们口中的徽竹妹妹竟是孙徽竹。看着金不换的模样,听他一口一个妹妹百般讨好,即便再愚钝之人也能看出他的心意,本想再与他争辩几番,可是天已渐暗,他还要赶路,无奈只得拱手道:“天色已晚,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我送你。”孙徽竹轻声道。“不成!他又不是没腿!”金不换不满道。孙徽竹回头怒视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们惹事,东方公子怎会出手,我爹爹又怎会折损功力!”金不换被她的气势吓住,灰头土脸窜到了一旁的角落。

二人漫步在竹林中,东方翊对孙徽竹之前的举动好奇得紧,于是耐不住性子问道:“恕在下冒昧一问,不知孙前辈身上的疾患因何而起。为何你们一谈危月宫就色变,可是前辈身上的伤与他们有关?”

孙徽竹蓦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忽然扯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道:“与他们无关,只是爹爹早已隐世,我不想教江湖俗事再叨扰到他。”东方翊闻言才缓缓点头,孙徽竹又说道:“至于那个危月宫,是当今江湖第一魔宫,危月宫之人都残暴不仁,阴狠毒辣,人人得而诛之。我在此奉劝你,不要轻易招惹他们,以免带来杀身之祸灭顶之灾。”

东方翊瞧着她忽然严肃起来,也不禁寒颤,但惊颤之余对危月宫愈加好奇起来,他点点头道:“多谢姑娘提醒。就送到这罢,回去照顾好老前辈,也叮嘱另外三位‘奇怪的前辈’别再惹事了,下回我可不会出现了。”东方翊扯出一丝笑意,夕阳倾洒在他的面庞上,更添几分俊朗。

“那,后会有期。”孙徽竹颔首。

第三章 姑苏识友听趣闻

点苍山上巍峨耸立,层峦叠嶂的山峰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千年变迁裂开一道沟壑,深不见底,若即若离地嚎叫声使人不寒而栗,云雾缭绕似虬龙挣扎不出,此壑名为困龙渊。

只见一名白衣男子如坐云端,蓑笠纶竿。这时身边走来一名黑衣男子,对其跪地行礼,“主人,下面有消息传来,说是危月宫也盯上了‘东海三奇’。”

白衣男子沉默了良久,黑衣男子扔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忽见浮标持续晃动,白衣男子稍一使力,上来一只三尺有余的鲶鱼。他嘴角划了个弧度,才瞥见身后扔跪趴着的男子,道:“得手了吗?”

黑衣男子抬头,眉头微蹙道:“据说是被‘琴仙’扰乱,之后他们便撤了手。”

白衣男子道:“据说?”云淡风轻的两字便吓得黑衣男子浑身颤抖,他畏畏缩缩地说着:“属属下定会下去仔细盘问。”白衣男子起身,并无过多的责怪,“嗯,你把这件事情传出去。”

“传出去?”黑衣男子不解地抬头轻问道。

“嗯,将这个消息散步在江湖各角落,便会引得他们四处搜寻宝藏的下落,说不定还会引起一些杀戮,待他们找到了东西,咱们再摧枯拉朽,坐享其成。”说完便拿着竹篓消失在了云烟中,也不等黑衣男子应答。

“我说千泽啊,你在我这点翠林待了一月有余了,何时下山呐?”一名挽着袖口戴着蓑笠的老翁看着垂钓归来的白衣男子说道,他身形消瘦,朱颜鹤发,腮帮许是终日在日头的曝晒下而留着些许褐斑,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住曾经冠绝一方的英貌。

名唤千泽的男子笑脸相迎,“前辈这是下逐客令了?”

老翁捋着胡子大笑道:“老头子形单影只的,有你作陪自然是欢乐不少,只是你一来,这几日林子里的蝉鸣就变得越发刺耳,扰的老朽难以入睡。”

千泽知道他意有所指,这几日探子到点苍山的次数越发频繁,老翁早已不问世事不喜清扰。

“既然扰了前辈清梦,帮您粘掉便是。”千泽拱手。

老翁点头悠然地看着他,七年前他救下千泽,看他身形和样貌都不似中原男子,而后每隔几月千泽便会轻衫便衣来点翠林与他作陪,他从没去探究他的身份和故事,倒也怡然清闲。

轰的一声,涂震乙狠狠摔落在地面,他身后的两名下属也急忙匍匐在地,他们的面前立着一名婀娜的白衣女子,她裙摆处镶着几根白羽,面若桃花,长眉入鬓,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眼神却暗藏杀机。

夙梦,危月宫宫主月心的首徒,外号“羽幻天”,以危月宫独门绝技“幻术”而闻名武林,狠绝的手段更是叫人闻风丧胆。她立于崖边,凌厉地盯着涂震乙,发出了嘲讽:“金辰堂怎么养出你这种闲人,真是丢危月宫的脸。”

涂震乙踉跄爬起,擦拭着嘴角若有若无的血迹,双膝跪地不满说道:“谁能想到那早已退隐多年的孙卓君就在那处。现下危月宫四面楚歌,属下只是认为不宜结多余的梁子。”

“四面楚歌?”夙梦挑眉以示不满,随即挖苦着他:“做事畏畏缩缩,你这样的鼠辈也配当金辰堂的副堂主,不过也难怪,恃强凌弱欺软怕硬,不正是涂副堂主的行事作风么?”

涂震乙撑在地面的双手握抓着泥土,眉头弓起,紧闭着双唇。夙梦将他的举止看在眼里,轻问道:“怎么?涂副堂主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

涂震乙咬着牙,却不敢抬头道:“属下不敢。”

“嗯,带着你的人快滚。”

涂震乙带着属下灰头土脸地离开,待远离了夙梦的视线,才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发泄起来:“我涂震乙居然被一个小娘们儿呼来喝去,自己那么有能耐,还吩咐我做什么!”

身旁的一名下属附和着他:“若不是当年危月宫强占了咱们的堂口,咱们哪里能在他们手下低声下气。可是,上头怎么会要抓东海那几个老怪物?”

涂震乙背着手眼神流离在地面,半晌才哼了一声,道:“谁知道月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头下达的命令,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想要活命,就不要多问。”说完便拍拍他的胸膛,大步离去。

“主人,这‘东海三奇’咱们还抓不抓了?”夙梦身旁的侍女看着已然远去的涂震乙,转而小心翼翼地问着她,生怕触其霉头。

夙梦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你打得过孙卓君么?”侍女一愣,急忙垂头做摇头状。夙梦继续说着:“孙卓君年老体衰,我若迎他,倒是可以勉强一战,但你没听涂震乙说么?还有一个东方家的小儿在一旁插手。孙卓君的女儿孙徽竹作为‘钟灵三秀’之一,功夫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再算上‘三奇’那几个家伙,敌众我寡,无论怎么看,强取都不是上策。”

侍女眼珠一转,提议道:“不如,咱们找个时机去抓了那孙徽竹来,孙卓君就这么一个女儿,咱们拿捏住他的‘软肋’,不怕他不交人。”

夙梦听得她的提议,垂眸浅思了一瞬,倏地发出了笑声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不过严刑逼供,可不是我的作风。”

“小二,给我来盘松鼠鳜鱼,姑苏卤鸭,再来一壶好酒!”东方翊花了将近一个月来到了苏州城,可是也没急着拜见方府,先来到了苏州最有名的松鹤楼一品佳肴。在他把“刻云剑”放在桌上的同时引来众人侧目,包括坐在西北方向倚窗的两位男子。

其中一位男子衣着淡蓝交领直裾衫,左不过二十四五,面冠如玉,目如朗星,轻衫素衣也不掩其华贵之气,木桌左侧折扇扇柄上的玄武被阳光映衬得栩栩如生。

“公子。”此时出声的是公子右侧穿着朱色轻衫,腰佩鎏金短剑,年岁约莫三十七八,下巴蓄着一小撮胡子却略有书生意气的男子。被唤为公子的男子未作应答,只身体微侧,向东方翊瞥了一眼。此时朱色轻衫男子如会意一般,起身朝东方翊走去。

“这位公子,我家公子想与你共饮一杯,不知可否方便?”

东方翊打量着面前拱手站定的男子,之后便往男子来时的方向望去,东方翊并不认得那人,确切的说,出了杭州城,他谁都不认得,经过上次的事件,他已对陌生人生出了几分警惕,但那位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不像心有歹念之人,犹豫了许久,还是拿起剑和酒杯朝那边去。

东方翊在公子面前坐下,抱拳说道:“在下东方翊,杭州人士,初来苏州,侥幸得公子邀约共饮一壶,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不等公子应答,朱红轻衫男子便应道:“这是我家季公子,在下呼先扬,乃公子的家仆。”

“季?难道是季明昭?”东方翊在心里琢磨。

江湖上有一句诗叫“踏雪飞白回楼望,梦入星罗铺金廊。”而这句诗正是用来形容回雪楼与金陵季家。回雪楼百年盛誉,历届楼主惩奸除恶教世人钦佩,而作为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的金陵季家家财万贯,占据了最佳的地理位置掌握着运河的生意命脉,又因扶危济困在江湖上博得了好名声。这大公子季明昭如今更是与回雪楼楼主江乔在江湖上并称“南北”,东方翊再浅薄也不会不知他们的名声,于是打量着他,脱口而出:“公子可是季明昭?”

呼先扬听后一愣,随即向公子看去。只见季公子把先前展开的折扇收住,微微颔首道:“正是。”东方翊一惊,眼睛不禁睁圆,再次行李,激动地同时吞吐道:“在…在下,久仰公子…公子大名。”

季明昭垂头一声轻笑,而后问道:“适才听东方公子说初到苏州,恕在下冒昧,不知所为何事?”。

东方翊回复了神情,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噢,我此番前来是授家父所托给苏州方府老爷贺寿。本预计半个月就能到这,但是看到这秀水山河,就忘记了赶路。”

“方府?可是方浔方老爷?”呼先扬打岔道。东方翊点了点头,道:“正是,莫非季公子也是前来贺寿的?”季明昭浅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并非如此,不过向闻方老爷乐善好施,却也一直不得机会拜见。”

东方翊听到此言心中莫名一喜,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如季公子随我一起去拜见,方家与我家是世交,方世伯想必也不会介意的。”

“……”未等季明昭回答,酒堂大厅响起了砰的一声,一个酒坛肢解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听见一名大汉怒喝一声,他手持大刀向一名白衣公子砍去,这名公子明眸善目,脸上略显不悦,只见他身形一挪,轻松躲过。这一躲仿佛激怒了那个粗汉,他右手一翻转,刀刃向右挥砍。这时白衣公子引体而上,浮光掠影般腾至大汉上空,身子骤然回转一脚踢在了大汉的左脸。

季明昭端坐如云,从容不迫地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番打斗。呼先扬目不转睛,手却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鎏金短剑。东方翊也紧握拳头,生怕殃及池鱼,但是在白衣公子落地正脸转向他的刹那,却被他识了出来。

大汉吃痛,狗急跳墙向前挥刀乱砍,一坛坛好酒应声而碎。白衣公子见大汉气急,避免伤及无辜,又念及与松鹤楼老板的“交情”,聚力一指戳中他膻中穴,大汉倒地,登时晕了过去。

“何人在此闹事,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场子!”伴随着声音出来的是一名头戴金冠,挺着将军肚的中年男子,手上还拿着一把龙泉窑青瓷茶壶,显然,他是酒楼的掌柜。他斜眼瞧着白衣公子,锦衣玉带,面容俊朗,心想定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脚下便是那名昏迷不醒的大汉,认定他是滋事者之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正要上前呵斥。

白衣公子却率先拱手自报家门道:“在下施阆,因与这位大哥产生了口角,岂料竟打了起来,实在无意冒犯。”

“施阆…?”掌柜仿佛寻思着什么,突然眼前一亮,道:“莫不是琼楼的少主施阆?”施阆颔首,“正是在下。”

这时季明昭与呼先扬对望,琼楼位于杭州,琼楼楼主施中谷武功甚高,门徒众多,其拿手绝学“通元掌”更是瞬息万变威力无比,自己父亲曾与其切磋难分高下,这不由得使季明昭往那处多看了几眼。

掌柜顿时换了副嘴脸,“嗨呀,施少楼主大驾光临,鄙人有失远迎,怎么施少楼主来了竟无人通报我一声?”而后质问着旁边的跑堂。

“这……”跑堂并不认得施阆,自然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干活去罢。”掌柜挥手将跑堂小二打发了下去,随即说道:“这等粗野莽夫实在坏了您的兴致,今日的酒钱鄙人都免了,少楼主只管吃喝就是,来人,把这个莽夫架出去。”随后从幕后帐中出来几名拿铁棍的壮汉,把地上昏厥的大汉架了出去。

“施大哥!”这时的东方翊出声道。

施阆看向声音的来处,吃惊道:“东方老弟?!”

东方翊欢喜上前,问道:“你也来给方世伯贺寿?”东方家和琼楼同在杭州,交情匪浅,琼楼除了在江湖上享誉盛名,在商贾界也是闻名遐迩,方家也是商贾世家,和琼楼有交情也不足为奇。

施阆笑道:“是,半月前受家父嘱托来给方伯父贺寿,后来听闻你也要来,我便去府上找你,寻思着正好可以一同出发,没想到伯父说你早已启程了。”

“我难得出门,只想趁早出来把这湖光山色游览一遍,不像施大哥你,少年有成,游历四方,与我这等井中蛙怎能一样。”东方翊虽自幼与施阆相识,却不及他见闻广博,不禁自嘲道。

“诶,贤弟过谦了,只是伯父舐犊情深罢了。”施阆宽慰着他。

“噢,说了这么多都忘记给你引见了。”东方翊说完便领着施阆朝季公子走去。“这位是季明昭公子,我侥幸得他邀饮一壶,这是他的家将呼大哥。这是琼楼少主施阆,想必季公子适才也听见了。”

施阆进门之初便瞧得他神闲气定,如坐云端,教自己甚至忽略了在侧的另一名公子是自己的旧识,孰料这竟是久负盛名的“南季”,他拱手惊道:“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幸会。”

“哎呀,这真是刮的哪门子的风,难得见到三位公子齐临松鹤楼,公子们尽管好吃好喝,若是被方老爷知道了,该怪鄙人照顾不周了。”掌柜见到如此场面,急忙出来献媚。

“方老爷?”东方翊疑惑道。

施阆点头,“是啊,这家酒楼是方伯父的产业。”

“哦~”东方翊后知后觉地点头。

“季公子不介意的话,那施某就坐下了?”施阆指了指东方翊原来坐的位置。

“各位随意便是。”季明昭颔首笑道。东方翊也拉开了施阆右侧的位置坐下,吩咐小二上之前叫过的菜品。

平江河旁屹立戏台的《东海黄公》唱段不绝于耳,四人把酒言欢,此时东方翊开口道:“季公子此番出行可是有事?”

季明昭看了对面二人一眼,伴随着摇头无奈地一笑,说着:“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家中遭窃,我此番前来正为此事。”东方翊当下便笑道:“季公子真能说笑,谁敢在大名鼎鼎的季府行窃。”

季明昭解释道:“在下并未说笑,是那窃贼临走时留了书信一封,我们这才得知家中失窃,而在此之前我们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潜入府中,家中也并无被盗的迹象。”

施阆震惊之余缓缓说道:“竟有这等事,盗走东西却没留下蛛丝马迹。”而后问道:“那不知贵府都有哪些物件遗失了?”

季明昭蓦地笑出了声,道:“说来也出奇,经查验,这金银珠宝分文不少,少的却均是家父收藏多年的古董书画,这窃贼竟是个雅贼。”说着还敲打着桌面发出了笑声,像是闲谈着别人府上的笑话。

施阆也跟着轻笑,转而疑问道:“适才季公子说来苏州正为此事,难道是与窃贼所留的书信有关?”季明昭点头说道:“那雅贼在信上说,若想拿回被窃之物,就于今日到松鹤楼后头的林地里相见,不过需以物换物,无论贵贱,只要奇珍。”

“无论贵贱…”施阆喃喃道:“看来这窃贼果真不为钱财。”季明昭点头认同他,接着道:“行窃不着痕迹,想来不是普通的飞贼,我今日就是想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

“施大哥,这说着我也好奇得紧,不如我们随季公子去瞧瞧?”东方翊好奇心直起,提议道。施阆虽也有此意,但此乃季明昭的私事,只怕人家心存芥蒂恼他们碍事。

季明昭似瞧出了施阆的疑虑,说道:“二位公子若有这份闲心,随我前去也无不可。”

此时松鹤楼的阁楼上,一名紫衣少女跳坐上了圆桌,环着手扫视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珍书奇画古瓶,离地的双足还在半空荡着。她忽然定睛,蹦下圆桌,右手直接拿起了一本封面写着“沧浪半步诀”的书籍翻看着。

“沧浪半步诀?这不是田家庄的刀诀么?”此时少女身旁的一名年轻男子说道,他身材瘦小,骨骼奇软,善飞檐走壁,这便是在江湖中有着“脱兔”之称的“贺兰五绝”之一,蒙徙。

“嗯…”少女浅应了一声。紧接着蒙徙身旁的另一位“五绝”之一,盛莽发了话:“我说姑奶奶,这奇奇怪怪的罐子破纸,咱们已经拿回来好几堆了,不如咱们就献这一本给少宫主。”

少女瞪了他一眼,将秘籍狠摔在他身上,嚷道:“这破秘籍,从我那胡乱挑一本都比它强!”说完又手指在面前的物件中扫拨了一通,不满道:“去年我大哥送的那只白虎可足足被她养了半年之久,我今年不能再落下风。”她回身又跳上圆桌,伴随着手指的比划不耐道:“把这些破烂玩意儿收拾起来。”

身后一道脚步,少女的耳旁传来了一名黑衣侍者的声音:“大人,那季明昭,就在楼下。”少女抬眼瞥了他一眼,道:“所以呢?”黑衣侍者一怔,道:“咱们不是…”少女不耐,但仍然轻声着:“我三哥应当教过你在我这里的规矩罢?”少女的语气轻柔却夹杂着一丝威胁,黑衣侍者身形一震,点了头退出了房间。

“姑奶奶!这些麻布袋装不下这么多笨东西!”盛莽扯着喉咙喊着,适才被提醒着季明昭就在楼下的少女轻喝道:“喊什么?!这么点事情都搞不定,废物!”一面说着一面跳上前去。

第四章 以少欺多(上)

季明昭等人来到约定地点,却发现田家庄的当家田闯带着家丁也在此处,与此同时响起一阵脚步,带头前来的是当地的富商侯家的公子侯令夷。

“季兄?”侯令夷瞧见季明昭,疑惑道。季明昭看向他,脱口道:“侯兄也是被一名窃贼招来的?

此时二人的交谈被一道声音打断:“不知诸位带来了我想要的宝贝么?”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少女险坐在屋檐上,两腿来回荡着,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摔下来。季明昭瞧着她的模样,一袭紫衣,身上的挂饰极其华丽,虽然少女初成,但却是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只是她带有笑意的眼中却好像没有与之年纪匹配的天真。季明昭带着疑惑问道:“姑娘是不日前到我府中偷窃的小贼?”

“偷窃?我那叫拿,不叫偷。”少女纠正道。

“可未经主人的允许私自取物,就是偷窃。”远处的田闯率先疾言厉色道,他才不管这名少女姓甚名谁多大年纪。

一旁的侯令夷瞧着她的美貌早已发痴,根本顾不得眼前女子的身份,好言好语道:“姑娘你先下来,我们详谈这宝物之事,屋檐高陡,可别摔着了。”

“我既然有法子上来,又怎么会摔?”少女看他贼眉鼠眼的模样,果真脑子也不大机灵。

“女娃娃,你要的奇珍我已带来,咱们以物换物,你拿了东西赶紧离去,我不予追究。”田闯瞧不得侯令夷巧言令色的模样,只想早早了结此事,但为了安抚少女之心,还是用了柔和一点的语气,生怕她稍一不快毁了自家的秘籍。

“田当家可是为了这本秘籍?”少女从身后拿出那本《沧浪半步诀》在面前晃了晃。田闯心急上前,正打算施展轻功硬抢,孰料竟被看出心意了似的,少女两手将书籍做出撕拉状,这一举动制止住了田闯的脚步。只见他激动道:“别!姑娘有话好说,你要什么宝物我都帮你取来。只是这秘籍,是叔叔的家传之物,于你不是紧要的东西,于我却是缺失不得啊。”

“叔叔?”少女瞧着这个自称叔叔的人,他一身粗壮,皮肤似多日未清洗般得油亮,额角还垂下几丝灰白的头发,老态尽显,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养人的江南会生出这样的男子,于是泛起一阵恶心,道:“瞧瞧你满面横纹的,这年岁做我祖父都绰绰有余,我若叫你一声叔叔,那我岂不是成了四五十岁的老妇?。”

“你…”田闯将话噎入了喉咙,现在秘籍在她手中,她说什么他都得依着,只暗自发誓待秘籍取回之后再狠教训她一番。

“呸,什么叔叔伯伯?!占我家姑奶奶的便宜,真不害臊!”此时一声似巨雷的声音从田闯的头顶下来,他抬头便瞧见一根巨杖挥锤而下,田闯惊愕,侧刀拔出格挡,竟被那人重重压制,再被凌空一脚,踢出老远。

田闯捂着胸口从地上狼狈爬起,看着这名身高七尺的壮汉,一身劲装衬出他结实的块头,锃亮的头顶有三两道伤痕,眼大如牛睛,手握着一根还比他高出一头的镀金狮头杖。

“镀金狮头杖?你是盛莽?”田闯惊讶道。盛莽将重杖往土里着力一插,稳稳立着,自己则双手往胸前一抱,轻哼一声:“正是爷爷。”

季明昭眉头一紧,“贺兰五绝”各有所长,这盛莽有拔山扛鼎之力,绰号“移山”,若论力量,能与之匹敌者屈指可数,且“五绝”一直深居简出,如今却为一个少女效力,他不由得好奇着这姑娘的来头。

少女瞧着盛莽,又忽而左右探看,问道:“蒙老五呢?”

“这这这,我在这呢。”蒙徙从人群里冲出,几个弹跳上了屋顶来到了少女的身边,速度奇快,身上还驮着一个巨大的麻布袋,将之重重放下,只听得乓啷一声,随后气喘吁吁对盛莽道:“老四,你浑身气力竟不说帮我来分担一番。”

施阆瞧见了蒙徙,惊讶过后便附在季明昭耳边问道:“难怪贵府难寻窃贼的足迹,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差得动他们。”季明昭侧耳听过之后也微微摇头,没有眉目。

盛莽侧身瞄了蒙徙一眼,道:“我得前来保护姑奶奶,才没工夫搭理你。”蒙徙插着腰,不满道:“呸,姑奶奶怎会要你保护,她可是天下第一!”

“呸!什么天下第一,你想害死我么?!我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少女呵斥着,便要用手拍打他。蒙徙急忙求饶

“姑奶奶我错了,您不是天下第一,是姑奶奶的姑奶奶天下第一。不对不对,是姑奶奶的姑奶奶的姑…”

少女不厌其烦地挥手打断他,“好了,一个个就知道溜须拍马,但凡你们有点用处,也用不着我亲自出马。”

“什么天下第一第二的,姑娘还是尽快将赃物还来,我家公子尚有要事不能多做久留。”呼先扬已被这少女磨没了耐性,尤其是这帮贼人竟猖狂的在自家公子面前说那些劳什子姑奶奶是天下第一,这在名震武林的“南季”面前简直是挑衅之语。

“既然季公子有要事,那你走罢。”少女展颜道,无视呼先扬言语中的威胁,似她是这里的主人。

呼先扬又要发难,季明昭一把折扇横在他面前制止住了他,面带浅笑对着少女说道:“姑娘若手头短缺,大可堂堂正正到我府上说出原委,在下不介意慷慨一二。可这被‘拿’走的古书名画偏偏入不了姑娘的眼,如今竟要些不分贵重的奇物,季某能冒昧的问一句是为何么?”

少女轻哼道:“我也不与你们卖关子。不日之后我家姑奶奶生辰,我只是来寻一份称心的礼物送与她。只是你们这些东西,虽价值连城但都是俗物,无用之物我也不强留,你们若献上我能看上眼的物件,我就把这些破罐子还给你们。”说着还拍了拍身旁的麻布袋。

“那…我那本秘籍呢…”田闯依然惦记着自己的家传宝籍,田家庄靠“沧浪半步诀”闻名武林,若秘籍稍有不慎,坏了名声不说,还会被家中长辈冠上不孝的罪名。少女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张口闭口都是你的破秘籍,我才不稀罕。”说着竟将手中秘籍飞甩了过去。

田闯双手稳稳接住,翻看了数页,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抬眼望着少女,忽然没了之前的愠怒,反倒觉着这姑娘虽说话俏皮,但为人爽快,没有借着秘籍在手给他难堪。少女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眉间一丝不快,问道:“姑奶奶已经将秘籍还你,你带来的奇物呢?”

这时田闯的眼中却微微闪烁,他此番前来只为了秘籍,压根没想拿什么珍品交换,就随意挑了一件不值钱的东西。但现在身边还有几名江南的贵公子,这东西拿出来岂不是引人发笑。他想了想就索性耍起了赖皮:“那些个古董书画你尽数拿去,我不要了。”

少女娥眉一蹙,“我已率先将秘籍还你,田当家这是想耍赖?”

“田闯,你堂堂田家庄的一家之主,怎么对一个小姑娘食言,我看,是你的珍物拿不出手,怕人取笑罢?”侯令夷激他,一是见不得他欺负眼前的貌美女子,其二是也想瞧瞧他带来的奇珍。

田闯眉间一竖,不满道:“哼,这少女到我府中行窃,不仅失了古董字画,还将我秘籍盗走,她还了我秘籍,我便不与她计较,并将先前她盗走的物件送与她,这且算是仁至义尽了罢?什么以物换物,这些物,本来就是我的。”

少女懒得理睬他信口胡来的说辞,只见她双手缓缓抱于胸前,微微张口:“把他给我杀了。”

话音一落,盛莽已经奔到了田闯面前,重杖就要敲下。先前已在他手下吃过亏的田闯慌忙往后移步,大手一挥命令家丁们一拥而上。身形高大的盛莽俯视着一个个瘦汉的头顶,他们连成一片似热锅上的蚂蚁,盛莽手臂一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三五名家丁挥倒在地。见此情况,田闯手下的人纷纷出刀,排成阵势。

少女不知从哪掏出了些许大枣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看着这个画面。季明昭等人与侯令夷作壁上观,似乎都没有要帮田闯的打算。

“我们要不要去帮帮那位田当家?”东方翊拉扯着施阆的衣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个拿着金杖的壮汉瞧着凶恶得紧,且那少女扬言要杀了田闯,东方翊虽有不想多事之心,但瞧见这样的事又难以袖手旁观。

“东方公子想帮他?”

东方翊惊诧地看向季明昭,明明他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给施阆的,竟被他听了去。东方翊瞥了一眼少女,又看向田闯,说道:“田当家虽然食言,但毕竟是那姑娘偷盗在先,以自己的物,换回自己的物,这结果不还是丢了东西么?”

季明昭对他一笑,转了头说道:“待他遇险我会出手,这之前,先让他吃吃亏。”田闯食言应该得到教训,但毕竟那姑娘才是始作俑者,无论她是敌是友,他都不能坐视不理田闯的死活。施阆也看向场面,田闯的武功平平,与“贺兰五绝”中的任意一人动手恐都占不了上风,力大无比的盛莽,更是将他压制得死死的。

十数名家丁已滚落在地上叫苦不迭,田闯与盛莽对拼着,没了适才的盛气凌人,一旁的人纷纷退让,田闯大汗已从额角滑落到了胸口,浸得一片潮湿。他率先出招,用出看家本领“沧浪半步诀”,此招虽为刀法,但诀窍是在腿法上,名为“半步”,就是在移动的时候腿脚以半步错落有致地快移,细碎的脚步声扰乱对方的分辨,最后同时使出沧浪刀法,击其要害。

可惜的是田闯这刀法尚未纯熟,只行了十数步便被盛莽瞧出了破绽,他巨杖一落,正好敲其头颅,田闯惊觉,双手持刀往上一挡,孰料竟在重重敲击之下双足埋入了土地,淹没了脚踝,盛莽的攻势接踵而至,眼看着他的头颅就要被敲碎。此时田家庄一名家丁出现在盛莽身后并环抱住了他,口中大喊着:“休伤我家大当家!”

盛莽被突来的环抱惹得一恼,内力往外一震,便将那名家丁弹了开来,回头怒道:“找死!”话音一落,那座镀金狮头真真敲在了他的颅骨上,血浆飞溅,头骨顿时凹陷了进去,整个头颅变得面目全非,身体滚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凉气,东方翊更是将眼闭得死死的,一股污秽之物马上就要涌上他的咽喉,右手紧紧拽住施阆的袖口。施阆也瞥开了双目,回手拍了拍东方翊的手背安抚着他,他自小久居府中,自然不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啊!!!”田闯看到一心护主的手下惨死,怒吼着起身,双足一蹬飞砍了过来。盛莽回身一阵飞踢,将早已乱了心智的田闯踢倒在地,下一刻巨杖来袭,他即将与自己的手下一个下场。

第五章 以少欺多(下)

“不好!”季明昭喊着,正要出手,这时一颗红枣以更快的速度弹在了盛莽的兵器上,却见他不得不倒退了几步,盛莽惊讶地看向檐上的少女。季明昭与施阆也同时看了过去,施阆更是微微蹙眉,嘴里喃喃道:“好深的内力。”

“田闯,你的命我不要了,带来的奇物你也拿回去,先前从你府中拿走的物件我也尽数还你。只要你,给我磕一百个响头,再叫我一百声姑奶奶。”少女开口,眼中带着戏弄,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丝毫没有被适才那骇人的一幕影响到。

田闯两眼通红,瞪着她,喝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田闯大好男儿,岂会为了苟活而胡乱认祖。”又将她彻底扫视了一遍,琢磨着她的口音,威胁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这里是江南,你若伤我分毫,也休想走出这地界。”

“哦?本事不大气性倒不小,既然你如此不知死活,姑奶奶就成全你,我倒要看看,在‘你们的地盘’能把我怎么着。”少女说完便向盛莽使了个眼色。

“且慢!”季明昭声音响起,他越过侯令夷来到少女正面的檐下。

“季公子有何指教?”少女挑眉。季明昭颇有礼遇地拱手说道:“在下愿给姑娘送上两份珍宝,你先前‘拿’走的那些物件我也全都送你,就请姑娘放过田当家。”

少女嘴角一扬,仿佛来了兴致,“若我不放呢?”

季明昭浅笑一声,展开扇子伏在胸前,轻柔地扇着,定睛看着她,“若我不让呢?”少女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手中扇子的扇骨反射着的日光似乎在震慑她。

少女盯着他手中的扇子,嘴角勾起的笑意却有了些许杀意,“你是在威胁我么?”

季明昭收住折扇,将其敲落在手心里,道:“姑娘到此,是为了拿物献礼,在这你打我杀伤了和气不说,若拿不到称心的宝物,岂不如篮盛水?在下已愿多送两份物件给你,你放了田当家,肩上没了人命的负担,又可以带走两件宝物,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哈哈…”少女发出清脆的笑声,讽刺地瞥了一眼田闯之后正眼看着季明昭说道:“都道季明昭武功卓绝,威震武林。依我看,你不去说书倒是埋没了这能说会道的本领。好,那我今日便卖你一个面子。”

季明昭颔首一笑便双手一拍,只见一名家丁双手托举着一张浅色皮革走上前来。

少女坐直了身子上半身前驱往下探看,这张皮革瞧不出从何种猛兽身上取下来的,皮质已发黄,能看出有好些年头了。少女不禁好奇道:“这是何物?”

“不知姑娘可有听说过白龙皮?”季明昭反问道。

此时侯令夷的话却插了进来:“白龙皮不是早就沉江了么?你不会拿着一份赝品来忽悠这位小姑娘罢?”

少女听了他的话,却反击道:“打盆水来不就知道了?”季明昭有一丝愕然,“姑娘知道这宝物?”

少女往后虚靠着,晃荡的双足停止了动作,不以为意道:“据说它放入水中有能使屋内清凉的奇效,在书上读过。”

“哦?这等奇书姑娘竟读过?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季明昭问道,他一直观察着她的言行举止,不像小门小户的姑娘,可若是大户人家的出身又怎会行这偷盗之事,且还认得盛莽这样的高手。

那少女似听得了不好的言语,眉头一紧,说道:“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家。”季明昭一怔,暗忖道:“无父无母无家?那她的武功从哪来的?她口中的姑奶奶又是谁?”于是问道:“敢问姑娘师从何人?”少女道:“我若说与你,你必会知晓我的身份,可我偏不想教你知晓我的身份,所以,我不说。”说罢又得意地晃着腿,忽然一定,惊问道:“季明昭,不会我不说,你就不与我交换物件了罢?”

季明昭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着少女圆睁的双目中有一丝无辜与可爱,不禁失笑道:“季某不是那种人。”此时家丁已抬了清水到季明昭面前,季明昭命人将白龙皮置于水中。片刻功夫,水盆里就泛起了烟气。少女向盛莽使了个眼色,盛莽便过去用手试探了一下,果然清凉无比,那蒸蒸白气,乃寒气升腾。

盛莽手在水中将白龙皮来回翻看了多次,说道:“这怪东西瞧着不像假的。”少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即便是假的你也瞧不出。”盛莽撇了撇嘴收回了手,一副自讨没趣的样子。少女对着季明昭说道:“这第二件是什么?”

“姑娘姑娘!”侯令夷越过季明昭疾步过来,双眼放光,一副阿谀逢迎的模样,说道:“姑娘就不想瞧瞧我给你带的玩物?”少女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混不在意地说道:“行罢。”

侯令夷胸有成竹地挥手示意,家仆轻轻款款地走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金丝鸟笼,里头却鸦雀无声,四周的人纷纷好奇着里头的活物。少女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说道:“这就是你让我看的东西?”

“姑娘莫急。”侯令夷说着便打开笼子,取出那只活物,一只雪白的鹦鹉狠抓着他的手指站立着,毛色极亮,一瞧便是上品且经过精心打理与照料过的。

少女仍然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轻瘪着嘴瞥着这只活物与他的主人,问道:“它有什么奇特之处么?”侯令夷激动道:“当然有!这只鹦鹉可是当年唐代玄宗皇帝豢养的那只雪白鹦鹉的直系子孙。”

“噗…哈哈哈,一只破鸟,还是皇亲国戚?”盛莽再也忍不住发出了笑声。侯令夷不服道:“不信,我让它给你念首诗。一首大作,就…《兰亭集序》好了。”说罢还有模有样的附在鸟儿耳边说了一通。片刻之后这鹦鹉果然一字不差地说着人语,惹得旁人称赞连连。

少女反而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突然右手随手扫下檐上的砖瓦,伴随着一声轻喝:“这样的破鸟姑奶奶一晚上可以给你弄一窝!”侯令夷看着飞来的瓦片,生怕自己的爱宠受惊,便急忙将它护在怀里,瓦片则正好打在他头上,顿时冒出了血迹。

少女见他没有躲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于是收住了正要再次发力的手,轻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打不会武功的废物,带着你的破鸟赶紧滚。”

侯令夷转身正欲离去,又忽然想起什么,只得弱弱地回头,手试探地指了指少女身旁的布袋子,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哝了一句:“那那些”候令夷瞧着少女盛气凌人的模样便不敢再往下说。

少女狠瞪着他,如若不是她不伤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候令夷早已一命呜呼了。她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对蒙徙使了个眼色,蒙徙会意,粗莽地将布袋子扔了下去,只听“哐啷一声”,候令夷急忙上前松开布袋的口,发现里头的古董瓷瓶全变成了一堆瓷片,书画也尽被撕毁,他气急地指向少女,浑然忘了自己适才怯懦的样子,狠道:“你!你知不知道这都是我家的家传宝物,你竟然…!”

少女悠哉点头,嬉笑道:“嗯,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是,它们是碎了,但谁让你们这些瓶瓶罐罐这么大件,而我只有一个布袋子,所以,我只好委屈它们一下喽!我是承诺将它们都还给你们,但我可没说将它们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们,反正古董字画都是来收藏的,立着是收藏,躺着也是收藏,既然真心喜欢这件东西,又何必在意它的形态呢。”

众人看着她一字一顿,理直气壮的样子,一番歪理,却又让人无法反驳。施阆失笑,不禁打趣道:“姑娘适才还说季兄埋没了说书的本领,但我看,姑娘伶牙俐齿,不去唱曲儿,才是可惜。”

少女跳下房檐来到了他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挪步慢悠悠地说道:“我记得,我只给季府,候府还有田家庄留了书信,施少楼主不请自来便罢了,还对我出言不逊?”

施阆心中一凛,愕然地看着她,蹙眉问道:“你究竟什么来头?”

“我并未开口问你身家却知道你是谁,但我在上头坐了半天你也没瞧出我是谁,施少楼主还真是学艺不精呢。”少女挑衅道。

“你!”施阆被堵的哑口无言,顿时满脸通红,手不禁紧握着拳头,使得指关节咯咯作响,若不是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恐怕早就出手了。

田闯瞧着少女已将矛头转移到了施阆身上,便意欲趁此机会脱身,他缓缓转身,脚步放轻,才行了数步,却被那少女叫住:“田当家这是要去哪?”

田闯僵住了脚步,回身看见少女以及早已来到他面前的盛莽。没等田闯回答,季明昭便出来解围道:“这田当家受了内伤,若再不回去调理,只怕即便姑娘放他一马,也无命回去了。”

盛莽以力量见长,拿手绝学“滚雷杖法”更是使得炉火纯青,即便砸在他身上没有当下现出个窟窿,这五脏六腑也必定呈出血之势。少女踱步了几个来回,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行,你走罢。”

田闯身形一震,略带讶异地看着她,本以为她又要为难他几番,孰料她竟答应的如此爽快,不由得疑心了起来,皱眉问道:“你在耍什么鬼把戏?”

少女双手往胸前一抱,嚷道:“我说田大爷,我适才不想放你走,你可是想尽法子逃窜,现下我打算放你离开了,你又觉得我在戏弄你。你怎么这么难伺候?你若不走,一会儿我改变主意,你可就真走不了了。”

少女言末的话语带有几分威胁,田闯仔细瞧着她的举动也不像是玩弄他,于是敷衍地行了个拱手礼,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六章 少女退避,信笺显危机

季明昭瞧着田闯的背影微微紧了紧眉,自顾自地说道:“这个田闯,怕是命不久矣了。”

施阆闻言急凑上前问道:“季兄何出此言?”

季明昭身形微侧,缓缓说道:“众所周知盛莽的‘滚雷杖法’功力奇强,除非是武功修为高的人迎战,否则只能是以卵击石。咱们显然能看见田闯与盛莽的实力悬殊,但他并未在当场被击成重伤。我适才仔细观察了盛莽的出招,他用杖只使了蛮力,所以田闯轻易的招架住了他的虚招,实招则是在他们兵器相搏的刹那,盛莽震了内功传入了田闯的体内,击伤了他的五脏六腑。若我没有猜错,田闯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如无良医,恐怕活不了几日。”

“哈哈哈”少女拍手笑道:“季公子真是分析的头头是道。我起初以为,什么‘南季北江’都是不要脸的富家公子给自己起的不要脸的名号呢,没想到,你还真有几分本事。”

季明昭也不怒,微微颔首,“多谢姑娘夸奖。”他又两眼一疑,问道:“只是在下不解,既然姑娘想要他死,为何不当场打死他,而是要他受尽苦痛而亡呢?”

少女现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疑道:“谁想要他死?我?可不是我在和他打。”她转身蹙着眉,却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问向盛莽:“盛老四,季公子问你呢。”

盛莽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说道:“姑奶奶,这可是您说要我杀了他,但也是您先前和我们说不要杀人惹麻烦,这我才用这招的啊。是他武功不济,若真死了,我也没有法子。”

少女脸色一变,大眼瞪着盛莽,似乎他说了不该说的话。突然盛莽的胳膊被重击了一下,传来了蒙徙的声音:“蠢东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盛莽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想要讨好少女,季明昭的笑声却响了起来:“原来姑娘还怕惹祸上身呢?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少女转头温和地看着季明昭,说着:“我不杀他们,是因为他们不配被我杀。但季公子就不一样了,若我杀了你,说不定江湖上也给我安个什么名号,我岂不也是威震武林之辈了。”少女话音一落,脸上的悦色霎时没了踪影,她右手迅速甩起,一粒红枣就飞了出去,速度奇快。

季明昭瞧着疾来的物体,右手一出,孰料在季明昭出手之前飞来了一根银针,连着红枣一同插入了树干里。

东方翊觉得眼前闪过了什么东西,以为是错觉的他摇摇头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的几人仍然是一副吃惊的神情,他才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树干上留下了一个貌似极深的小窟窿,尽管他没有瞧出个所以然,但也知道来者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

少女痴痴地看着那个窟窿,此时天空漫出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传音大法?”施阆惊呼出声。

“传音大法是什么?”东方翊悄声问道。

“传音大法可以将自己的声音传到数里乃至数十里之外,一般使这门功夫的的人,武功修为都是极高的。”施阆给他解释着。

东方翊点着头,还想再听,声音却再也没有传来。

蒙徙看着少女的表情有了一丝忌惮,便凑到她耳边问道:“姑奶奶,怎么办?”

少女回神,又露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撇了撇嘴,说道:“拿着东西,咱们走。”说完还不屑地瞥了一眼季明昭一行人。

少女一走,季明昭便缓缓迈到了那棵树面前,手指掠过了那个窟窿眼,若有所思着。施阆看着他仿佛思索的模样,问道:“季兄在想什么?”

季明昭回神道:“我在想,什么样的人可以让‘贺兰五绝’唯命是从。又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贺兰五绝’唯命是从的人唯命是从。”

施阆也陷入了深思,这时一直没有作声的呼先扬开了口:“弱者依附强者,强者依附更强者,这本就是这个江湖的生存法则,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季明昭点点头,呼先扬又揪着下巴的一小撮胡子说道:“不过我想我能猜到他们的身份。”

“哦?”季明昭疑惑,恭敬地拱手问道:“明昭愿闻其详。”

呼先扬说着:“咱们有目共睹了那名少女有着不俗的武功,那神秘人的传音大法和他使暗器的功力,也证明了他武功修为不弱,由此可见他们的武功应当在伯仲之间,且那名少女听见传音的神情还有那神秘人的言语和语气,都能瞧出他们的地位应当是相当的。”

季明昭肃然起敬,频频点头以示赞同。呼先扬一笑,却听他问道:“不知公子可有瞧见那根银针的模样?”

季明昭点头,言语却不是那么的有底气:“瞧是瞧见了,觉得很眼熟,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暗器。”

“那是独步春。”呼先扬蓦地严肃了起来。

“独步春?!”施阆惊道,“危月宫的独步春么?”

呼先扬点头道:“独步春只是一根细小银针,和天狼帮的‘穿杨箭’,近水阁的‘水漫青山’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就连和异蛇派的‘灵骨刺’比较,都逊色不少。若说特别之处,据说是因为它极其美观,在不到两寸之地精雕细刻了十数朵不同品种的梅花,且均是人工雕刻,耗时耗力,产量稀少,还不实用。不过它肉眼难见,若非眼疾手快或内力深厚之人,倒还真辩不出它的踪迹。”

季明昭听完这番话,又瞄了一眼树干上的窟窿,悠悠说着:“危月宫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施阆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说道:“危月宫的势力遍布武林,行事作风颇为古怪,季兄别太多想。”

呼先扬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独步春’美而无用,却成为了危月宫的‘暗器之首’,全因它是现危月宫少主月惜迟所创,据说那月惜迟极其奢靡,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再加上那暗器做工繁琐,产量极少,所以能用上那暗器的人,便屈指可数。危月宫少主用的东西,试问普通的门人怎么会用到?那名男子武功修为高,又能使‘独步春’,细想下来,只有‘修罗鬼魅’了。”

季明昭心头一紧,都没发现自己握紧了拳头,“修罗鬼魅”是危月宫的四大高手,神出鬼没武功高强,从不在江湖中露面。施阆在一旁惊问道:“那依照呼先生之前所猜测的话,那名少女,是魅吟?”

呼先扬摇头道:“不尽然,危月宫的武功高强的女子不在少数,我也并未见过他们的人,不好猜测,我能断出那名男子是‘修罗鬼魅’里的三兄弟之一已经是用尽头脑了。”

呼先扬说着便笑了出来,缓和了他们如临大敌的气氛。季明昭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对呼先扬颇具恭敬地颔首拱手道:“呼大哥见识颇多,心思缜密,明昭真是内外感佩。”

呼先扬摆摆手道:“公子哪里话,我只不过比你多活了十来个年头,多走了十来年路,若要拿公子如今与我当年比,我才是望尘莫及啊。”说完之后又正言道:“危月宫行踪诡秘,作风怪异。咱们还是小心为好。即便咱们与他们有‘些许交情’,但时过境迁,咱们也不得不防。”

季明昭看着呼先扬难得的严肃的模样,知道他意有所指,于是也郑重地点头回应。

一道响雷落下,施阆瞧着缓和的气氛又凝固了起来,他看了看天色,便对季明昭说:“瞧着要落雨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和东方老弟打算去方府,季兄可要一起?”

“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下回再去叨扰方老爷罢。”季明昭婉拒道。

“好,那咱们后会有期。”四人互相行了礼便分道而行。

方府。施阆和东方翊相继踏进了门槛。

方府管家喜出望外跑进去通报:“老爷,东方公子和施公子来了!”

“快快快,快请进来。”

“拜见方世伯。”“拜见方伯父。”两人同时俯首作揖道。

“哈哈哈,好好好,都好。”方浔高兴得快语无伦次,“我前几日才收到你们父亲传过来的书信,正念着你们呢,这就来了,快叫人上茶,再吩咐膳房做些点心上来。”他吩咐着管家。

“不,不用了方世伯,我们在松鹤楼吃过了。”东方翊急忙摆手。

“松鹤楼?你们去松鹤楼了?”方浔疑惑道。

施阆生怕方浔多想,急忙圆道:“是我听闻方伯父的松鹤楼内的姑苏卤鸭乃江南一绝,一时垂涎,就急不可耐先去品尝了下,倒一时忘了来拜见。”

“哈哈,不打紧的,你们若喜欢,我每日命人做几道菜从松鹤楼送过来,你们就在这多待些时日。”方家世代从商,方浔虽说每日酒池肉林,可却不像普通商贾人士一样脑满肥肠,举手投足间也尽显儒雅。

“父亲。是施阆哥哥来了么?”这时一名少女轻跑进来。她明眸皓齿,皎若秋月,模样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难得的美人。浅绿色的长裙,袖口用银丝勾出了几朵牡丹,艳而不俗,头发松松的绾了一个半髻,斜插着一只和田玉雕的芙蓉花钗。胸前是淡黄色锦缎裹胸,薄唇用樱色唇脂点缀,倒略显俏皮,在灯影摇晃下更显楚楚动人。

东方翊望着她,只觉美人如斯,不由心生悸动。

“过来,这是你东方世伯家的公子,你们幼时还是玩伴呢。”方浔向女儿介绍着。

方珩顿时没了适才的活泼,微微福身向东方翊行了个礼。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人是从小与她定亲的男子,不过对他的印象也止步于孩童时期,想到这,不由得心中一紧,她还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东方翊也回了个礼,时隔多年后再见面,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施阆见气氛微妙,便开口道:“我们的方小姐真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上回见你,还饮啖兼人,怎么现在却堪比飞燕了。”

“上次见施阆哥哥就怪会打趣人,几年不见,功夫有没有长进不知道,嘴上功夫倒是精进不少。”方珩虽然反驳着,可是脸却不自觉得红了起来。

“珩儿,不许无礼。”方浔见状急忙出来制止。方珩从小养尊处优,虽然脾气刁钻,但平常也算得上知书达礼,可一见到施阆,两个人就如水火不容般,非得争个你高我低才肯罢休。方浔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却也不说破,毕竟方家和东方家有姻亲,即便日后为了爱女可以出尔反尔,但是琼楼和南宫家也有姻亲,自己家与南宫家也有些许利益往来,施阆终究不是上乘人选。

东方翊看着眼前这一幕,胸口有种道不明的情绪,便不想久留,说道:“方世伯,这段时间赶路赶得急,现下有些累了。”方浔看出了他的窘态,也没有多说,吩咐了下人带他到早已备好的厢房。

东方翊在厢房放好了行李准备睡下,突然看见了临走时父亲叮嘱他交给方浔的信。本想明日再送去,但是想到父亲严肃地叮嘱他亲自送到方浔手上,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且施阆也在府上,虽然他们二人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东方家和琼楼生意上也有不少来往,但琼楼楼主施中谷却是老谋深算,表里不一之人,武林中更有很多事情都是他暗箱操作,这一切也是东方翊从父亲口中无意得知的。想到这些,决定起身去方浔的房间。

“叩叩叩”,“方世伯,睡下了么?”

“东方贤侄?进来罢。”

“晚辈深夜前来,不知可扰世伯清梦?”

“无妨,我暂未睡下,不知贤侄前来,是有何要事么?”

“父亲交予我一封信,说要我亲自送到世伯手上。”

方浔拿过信,越往下读眉头越紧,看完之后迟迟没有合上,眉头仍然深锁。随后,走到书案旁,取下了雁足灯罩,将其付之一炬。

“世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东方翊疑惑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提起了你和珩儿的婚事,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方浔若无其事地说道。

显然不是。东方翊心想,瞧他骤然严肃的模样定不是婚约这般易事,可方浔没有说,便是不想告知他,既然如此,也不好再问。

“那世伯若无其他事,我便回去睡了。”说罢就要往门口走去。

“贤侄。”方浔叫住了他。

东方翊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既然你这次来了,就多待些时日,正好和我多说说话,顺便也陪陪珩儿,她母亲离世早,没有其他手足,我陪她的时间也不多,她终归也是要嫁与你的,你们好好相处,我也早些放下心来。”方浔直截了当地说道。

东方翊被方浔这么一说,更是笃定信上所言是十分要紧的事情,他不敢多问,只能强扯出个微笑,“是,世伯。”

回到厢房的东方翊,虽然舟车劳顿,却一夜未眠。同样,另一端辗转未眠的方珩也心事重重。十年前方家与东方家结下媒妁之约,东方家承诺待独子成人便迎娶方家之女,那时候方家之女也年芳十八,正是适婚年龄。可今日前来,父亲和东方翊都没有提起迎娶之事,也许父亲暂不想让她出嫁,又或者东方家有变故,想着想着,方珩定了定神,没半晌就沉沉睡去。

第七章 危月凌空

大理,落音谷,危月宫。

落音谷水天一色,山川树木星罗棋布,笼罩在一层缭绕起伏的云烟中,危月宫虽坐落于落音谷内,却屹立此处近百年,早已与其融为一体,宫内亭台楼阁飞檐斗角,繁花似锦,光怪陆离,当真如陶潜笔下的世外仙境。侧方有着一个不足危月宫十分之一大小的宫宇名为攀月宫,一条十里长的石板道衔接着危月宫的侧门,里头皆为男子,由危月宫四大高手“修罗鬼魅”中的大哥修罹掌管,现任宫主继任之后便下令男子们不得随意进出危月宫,只因防范男女生情,有了情爱,便会失了仇恨。

“宫主,人带来了。”出声的是危月宫宫主月心的心腹,瑶知。

泠月阁里,月心正在赏着墙上刚挂上去的金日堂呈献的《唐宫仕女图》,自从带领危月宫重回盛势之后,她也每日百无聊赖开始醉心于这些事物之上,竟有一丝体会当年兄长的心境了。她眼睛微眯,眼珠一直在画上游离,仿佛忘记了身旁的瑶知还在等她答复。良久,拿起了桌案上早已沏好的“独山云雾”,抿了一口,道:“迟儿在哪?”

瑶知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侍女,“少宫主在墨鲤池。”侍女会意。

“把人带去。”月心始终没有向跪在地上绑着绳子且蒙着双眼的两名男子瞥一眼。

墨鲤池旁,月惜迟赤着脚危倚在扶栏上,和风扬起柔发,显现出柔美的轮廓,螓首蛾眉,肤若凝脂,身上裹着银灰色罗衫,外头只披了一层雪白轻纱,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月光般轻泻于地,挽迤二尺有余,头发未做任何装饰,可即便如此便已宛若天人。

她看着百鲤抢食的画面,手却摩挲着旁边石盘里那些刚铸造出来的银针的花纹,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一旁身着劲装的女子看向了月惜迟身旁的两名贴身侍女,紧张到不敢随意作答。但那两名侍女却视若无睹般没有任何表情,等不到回应的她将头埋低,吞吐道:“他们他们还说您华而不实,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月惜迟游离在银针上的手指僵住了一刹,她忽然一笑,又骤然变色,头微侧听到一旁细微的响动,大袖一甩,刷刷数根银针刺向了一旁正在下落的树叶。

一旁的劲装女子僵在原地,数根银针从她眼前略过,只差毫厘便全插入她的脑门,她手足不自主地颤抖,额角的汗珠已挂到了眼角,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动弹。

月惜迟看到她的模样笑了出来,慵懒地靠回扶栏上,看向了她的贴身侍女,说道:“绮箩,你说。”

绮箩看向了早已飘落在地的枯叶,枯叶上穿过的针眼似早已愈合了般不见了踪影,树干上的针眼却又证明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她会心一笑,脸上一副鄙夷的表情说着:“少宫主亲创的‘独步春’用寒铁铸造,巧匠神工,他们那样的粗鄙之人,怎会理解此暗器的精妙之处。”

“少宫主,宫主让带来了两个人。”久候多时的门人瞧着意犹未尽的少主,不得不壮着胆子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月惜迟正了身子,轻嗯了一声便走向了墨鲤池旁的观鲤亭,观鲤亭设计独到,脚下便是大理最好的匠人精心烧制的青色琉璃,采用硬度最高的制品,身处亭中也能观赏到百鲤争游的画面。

亭中安放着一把镂空金漆雕花扶手椅,月惜迟倚靠了上去,此时,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只白狐,跃到了月惜迟的膝上,看着面前两人,颤栗了起来,似乎很怕生,月惜迟轻笑一声,轻柔地抚摸着它的毛。

少顷,从泠月阁出来的门人将之前两名蒙眼男子押跪在了月惜迟面前,眼前的黑布取下,印入他们眼帘的是倚靠在椅子上的白衣女子。琉璃的反光让玉足看起来芙蓉出水般,阳光斜照下女子的容颜更是惊为天人,两名男子不禁感叹到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貌美的女子。

“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睛挖掉。”此时出声的是月惜迟的另一名贴身侍女镜竺。

这时两名男子才恍然大悟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来这的目的是什么?”月惜迟没有看他们,继续顺着白狐的毛。

两名男子面面相觑,腰板挺直,不做回答。没有得到回应的月惜迟似乎也不恼,换了个姿势,身体重心斜靠在椅背上,手扶着额,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两人。

“这样,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我向你们提一个问题,后答或者不答的人,我就割他一根手指,若是你们二位都不答,就一起割,十个指头割完了,若还可以缄口不言,我就放你们出去。”月惜迟语气轻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两名男子一怔,其中一名稍显年轻的男子看向年长的,又垂目低头,颤栗起来。

“名字。”月惜迟把玩着白狐的毛,似命令般的疑问。

两名男子依旧不肯作答,只见月惜迟看向绮箩,绮箩会意,拔出腰间的匕首朝两名男子走去。

“啊,不要,我说,我说!”只见那名年轻男子发着颤抖的声音。“我叫黎赫,他叫薛钦。”只见黎赫话音落下的同时,薛钦响起了一声惨叫,一根手指落下,手指残根还有未分离掉的碎骨,嘴里还叫骂着:“黎赫你个孬种!”

这时的黎赫抖得更厉害了。

“谁派你们来的。”

“我要是说完,是不是可以放我走?”黎赫目光闪烁,惊惧地看着月惜迟。

月惜迟轻笑一声,“当然。”

“是青雾庄庄主荣厦派我们来的。”话音落下的同时又响起了一声惨叫,薛钦的第二根手指落下。

“青雾庄?”月惜迟娥眉微蹙。

“是青海青雾庄。”绮箩轻声提醒道。

青海?月惜迟若有所思了片刻,随后嗤笑道:“跑这么远来送死。”复又对面前二人问道:“你们来这有何目的?”

“来这的目的是探寻如何通过不复林找到落音谷。”

要通往落音谷,首先要穿过不复林,不复林,林如其名,万劫不复,走进来的人就再未走出去过。

“黎赫你个狗杂碎,荣庄主养你这么些年,还帮你解决了向籍的追杀,你便忘恩负义,进了危月宫,你以为你把什么都交代了她们就会放过你?异想天开,我死了你的下场也不会比我好。”薛钦气急,对着黎赫一顿恶骂。

月惜迟听到“向籍”这个名字本还沉默了片刻,可薛钦的骂骂咧咧实在让她厌烦,她当下朝绮箩使了个眼色,薛钦的第三个手指落下。

“找落音谷做什么?”

“不知道,我们是来打探的,具体事宜只有荣庄主和他的亲信知道。”黎赫大喊着,生怕自己的手指落地,眉心的汗顺流到了锁骨,衣服也被汗浸透了。

“除了这些,还有无其他意图?”月惜迟继续追问。

“不知道!除了此行的目的,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黎赫跪着往前走,企图抓住月惜迟的裙摆,求她放过自己,途中却被镜竺拦了回去。

月惜迟起身,不再做言语。绮箩拿来一双上面用银丝勾勒着出水芙蓉的图案的短靴,月惜迟穿上之后便朝亭外走去,白狐也随着消失在了花丛里。

“少宫主,这两人如何处置?”绮箩询问道。

“喂鱼。”“是。”

泠月阁内,月心身着正红锦袍,长发绾成圆髻,斜插着一支简约的镶金玉钗,盘膝而坐在铺着雪熊皮的地上,正在看着下属们送来的信件,眉眼之间与月惜迟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清冷。

“姑姑。”月惜迟迈了进来。

“嗯?”月心没有抬头。

“青雾庄庄主荣厦,找落音谷的入口。”月惜迟把适才的成果禀报。

月心听到此言,没有多问,她知道月惜迟能问出来的也只有这些。这些年来江湖中有形形色色的人来窥探落音谷,寻找危月宫,觊觎里头的宝贝,秘籍,武器,甚至是…美人。一旦他们找到入口,就可以进入危月宫一网打尽,巧取豪夺,用他们所谓的“正义”,来维护武林的和平。所以危月宫特意选择坐落在以不复林为掩护的落音谷,而每每来打探的人都会被坐落在不复林听风阁中的门人看见,捉回来。每回捉来的人,都会被送到月惜迟面前,因为月心知道,自己的亲侄女,总有办法撬开各种人的嘴。若说江湖传言月心冷酷无情,那月惜迟,便是心狠手辣,这也是她们成为众矢之的原因。

“姑姑预备如何?”见姑姑不言,月惜迟主动问道。

“他既然一心求死,那就遂他的愿。”

“我去?”月惜迟主动请命。

“不,让灵烟和魅吟去。”

“是。”月惜迟语气中透着小小的失望。

早些年月惜迟还在江湖中抛头露面,月心也对她颇为宠溺,正因如此,她才会肆无忌惮的在江湖上闯祸。月心后来将其禁足,只让她潜心武学,钻研危月宫百年来威震天下的武功“九天揽月”。其精妙之处就在于,这是门内外双修的武功,内修能将任何使过来的武功吸收到体内,环绕周身,形成一道屏障护体,外用则能将吸收的内力结合自己的武功再发力出去,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一共有九层,层数越高,能吸收的武功就越多,吸收的武功存留在体内的时间就越长,但若不发力使出去,就须得进行化解,否则与自身内力相抗,只能身受其害。

目前月心练到了第八层,而自己的兄长,前宫主月秉游只练到第五层便早逝。月心让月惜迟潜心修炼武功,自然也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危月宫的继承人。

而每每请命遭拒的月惜迟心中不满,月心越让谁行事就说明越倚重谁,灵烟是月心的二徒弟,外号“不留行”,善易容,轻功了得,可是与鬼临相比,还是稍逊一筹。魅吟是危月宫四大高手“修罗鬼魅”的幺妹,功夫在灵烟之上,由她二人出马,自然不会有差池。

月心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她二人去解决荣厦,我有另外的事情要交给你。”

月惜迟挑眉表示疑惑。

“把秘籍找回来。”

月惜迟眉头一紧,月心口中的“秘籍”便是前不久失窃的“九天揽月”心法。目前断定盗窃者是月心曾经的三徒弟茗萧,不过在她掌杀掉两个门人盗走秘籍之后便被月心逐出师门了。没有了秘籍,自然练不了神功,而找秘籍的人,自然是这要练秘籍的人。

“是。”月惜迟随即沉默开始了自己的打算。

“你看看这封信。”月心的话又扰了月惜迟的思路。

“这是…?”信上排列的都是江湖各大门派以及世家的名单。

“再看看这个。”月心又递了一封红帖给她。

只见上面落满金粉,开头四个烫金大字,花烛之喜。文中提及了七月初七,季明甫,陶卿云,落款是季时潜。

月惜迟看着姑姑,略显惊讶,道:“季家和漓渊阁联姻了?”

金陵季家是武林赫赫有名的“六大世家”之一,实力雄厚,而季时潜的长子便是与回雪楼楼主齐名的季明昭。陶卿云则是漓渊阁阁主陶悫的幺女,副阁主陶敦逸的幺妹,而陶悫的另一层身份,则是前武林盟主。

月心点头不言,月惜迟又问道:“姑姑的意思,是要我去赴宴?”

季时潜的已故妻子柳如珊和月惜迟的已故母亲玉拂是结拜姐妹,合称“分花拂柳”。虽然逝者已矣,季家发喜帖到危月宫,自然也说明还念着这份情,但漓渊阁一向与危月宫不对付,事实上整个武林几乎和危月宫不对付,而漓渊阁一马当先罢了。若说季家念旧情,但他们却在与漓渊阁联姻的形势下邀约危月宫,这其中缘由便难以捉摸。

受邀名单上有“六大世家”之一的江陵胡家,胡家公子胡士榛早已与茗萧纠缠不清,只要胡家出了人,逼茗萧现身就不在话下。

月惜迟这样想着,月心却说道:“你此番的确要去金陵,不过,不是赴宴。”月惜迟眼中闪过疑惑,月心又说道:“若你前去,他们那些所谓的‘正义人士’定要为难于你,即便你能脱困,但这也不是上策,亦不是我派你前去的目的。”

月惜迟眉头微微一紧,疑惑道:“那…赴宴之事…”月心率先打断她:“我会派瑶知去。而你,一则找回秘籍,二则,去暝月堂,除掉涂震乙。”

月惜迟惊愕道:“涂震乙?为何?”

“你去到金陵自会知晓。”月心并未给她解答。

月惜迟点了点头,也没多问,月心又道:“路途遥远,罗刹和鬼临暗中助你。”

“是。”月惜迟颔首。罗刹和鬼临是“修罗鬼魅”中的老二老三,罗刹善使双刀,身形极快,杀人于无形。鬼临的轻功得月心真传,在江湖中能与之相比的人寥寥无几,还是专职刺探消息的“影阁”的掌领人,有他们作陪,自然是如虎添翼。修罹,罗刹,鬼临三人,是仅有的能在危月宫中长大,且任意进出的男子,均从小被授予绝世武艺,拥有各项职权,他们兄妹四人更是直接听从月心的命令。

第八章 惊鸿一面,林中遇袭天雷助

暮色已至,达达的马蹄颠簸在杏林中。

“少宫…”

“镜竺!”此番出行少宫主交待不宜太张扬,所以镜竺刚开口就被绮箩打断提醒道。

“噢!小姐,快到浔阳了,我们是歇息一宿还是直接经过赶路?”镜竺驾着马车小心翼翼地说道。

马车中传出声音:“那就留宿在浔阳,我也有些乏了。”

已经亥时的浔阳,依旧灯火通明,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掌柜的,来两间客房,其中一间要店里最宽敞的。”镜竺的高声呼喊吓醒了正在打盹的掌柜。

掌柜看到两个小女娃娃,便不屑道:“只有一间房了,你们两个,是谁住啊?”

“我家小姐住。”镜竺说罢便扔下了一粒银子。

掌柜一看到银子便双目放光,随后探头看了看镜竺后面的月惜迟,顿时点头哈腰,“有有有,给小姐准备最大的丁字号房,旁边一间稍小的丙字号房就委曲一下两位姑奶奶。”然后招呼小二带她们上楼,“二楼丁字号房和丙字号房入住~”

次日午时。

“兴许是赶路赶得太累了,竟睡到了这个时辰。”镜竺打个哈欠。

“快收拾收拾给小姐更衣去,都这个时辰了,该没好脸色了。”绮箩催促道。

“叩叩叩”,“叩叩叩”,“进来。”

镜竺和绮箩走进一看,没想到自家少宫主还披头散发萎靡地坐在床上,心中不禁好笑,她们自小便服侍她,自然经常看到她闺中的模样,没有在下人面前的凌厉,也没有在外面行事时候的心狠手辣。

“小姐?”绮箩试探性地问道。

月惜迟没有应答,仍呆坐在床上,两眼无神,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镜竺掩嘴咯咯笑出了声,“小姐这是没睡醒呢。”

“可不是嘛,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绮箩说着便已经把要洗漱的用水准备好了。

“帮我梳妆。”“是。”

“小姐,今天穿哪套衣裳呢?”

只见镜竺左手拿了一套缟色薄纱留仙裙,右手拿着一套绯红丝质圆领袍让月惜迟挑选,月惜迟朝左一指没有言语。

“小姐今天穿这么素净。”绮箩疑惑道。

“穿素净些,就不会引人注目。”月惜迟出来只是办“公事”,且身边就带了两个侍女,即便有罗刹和鬼临暗中相助,但也不想惹无必要的麻烦。

绮箩和镜竺对视一笑,她们当然知道,即便月惜迟穿的再素净,那张脸也无法教人不侧目。

“梳好了。”绮箩正准备给月惜迟更衣。

“吱…”门开了,“什么人!”镜竺朝门口看去。月惜迟准备更衣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闻声望去。

只见一名头戴玉冠,身着月白圆领长袍,神色冷峻的男子站在门口,衣襟和袖口处用赤金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手中拈着一把折扇,气宇不凡。男子进来似乎也怔住了,待定睛一看,一柄短剑直刺他的眉心。

“哪里来的登徒子!”镜竺怒不可遏道。

男子往左一侧,躲过了那一剑,镜竺骤然转身,手持刀柄向右刺去。只见男子如蛇形般勾住她的手腕,手中折扇格挡住镜竺手中的短剑,反手一推,将镜竺退至一丈之外。

“姑娘,误会,在下走错房间了。”男子焦急地申辩道。

“借口也得找个让人信服的。”镜竺再次发起攻势。

男子用扇子格挡,短剑与扇骨相击,铮的一声,嗡嗡作响。剑随即刮擦出一道青光,指向了男子的右肩,只见男子左手以迅雷之势擒住了镜竺的手腕,将短剑抖落。

男子之后并没有发起攻势,而是再次解释道:“姑娘,在下真的走错房间了。我住的三楼丁字号,一时失神,进错了楼层。”说着便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短剑,双手奉上。

镜竺揉着手腕没好气地看着他,接过短剑,怒道:“你以为你信口胡诌我就会信你么。”

“在下真的不是有意为之,请姑娘海涵。”男子再次俯首致歉道。

“早不进晚不进偏在这时辰进,还专挑这个房间,这个借口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镜竺依然不依不饶。

男子瞬间不耐烦地蹙着眉,道:“我已再三解释,若姑娘仍然不信,那就杀了我,否则就放我走。”

镜竺听后更是气急,此人不仅毫无歉仄之心,反倒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于是喝道:“你!厚颜无耻。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在一旁看了良久的月惜迟缓缓把衣服套上,发话:“镜竺,放他走。”

“小姐?”镜竺转头疑惑道。

月惜迟眼神忽显一道冷光,镜竺看了发怵,便只能应答:“是。”

男子闻后,往月惜迟方向看了一眼,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俯首作揖道:“在下实属无心冒犯,惊扰了小姐,在此赔罪。”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小姐,为何放他走?”连绮箩也深感疑惑。男子擅闯女子闺房本就不妥,更何况,他闯的是危月宫少主的房间。

“因为你们打不过他。”月惜迟的语气云淡风轻,早在镜竺与那人对打的途中,便已将其的身家路数瞧的一清二楚。

镜竺和绮箩听到这样的话面面相觑,都没了声音。

“况且,他也实属没有冒犯到我什么。”月惜迟嘴角上挑,不然,就是她亲自出手了。

回到房间的季明昭仍然心有余悸,不是害怕,而是房内女子的惊鸿一瞥,就算再自持的男人也难免心生悸动。季明昭年少成名,不仅武功高强,能与之长相媲美的也少有,无数有身份且长相貌美的女子投怀送抱,连堪称绝色的惊鸿门门主“玉剑青鸾”温述清都对他青睐有加。可即便这样,季明昭都坐怀不乱,直到适才房中的女子出现,才顿感胸口如被大石压住般,呼吸急促。

“那女子是谁,从她住的房间,穿着,身边的两个侍女,无一不彰显富贵。有侍女在侧,却不像是门派中人。侍女的武功虽然在我之下,但也不像是普通官宦或者商贾家的出身。武林中能排上名号的商贾世家我都认得,但都不是,那她是哪家的小姐…”

“叩叩叩”,“公子,马已备好,该出发了。”

季明昭倚在门边出神,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扰了思路,半月之后二弟季明甫要和漓渊阁的幺妹陶卿云成亲,他必须赶紧回去。阁主陶悫虽已走下武林盟主之位,但漓渊阁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两家已有意结亲多时,季明昭最讨厌的,就是依附于人,父亲知道这点,所以便让季明甫娶了陶卿云。

“小姐,你看,是那厮。”正在露台阁楼用膳的镜竺唤道。

月惜迟闻声看去,那名男子正和一名中年男子说些什么,随后一起策马而去。

“真是便宜他了。”镜竺嘟哝道。

“怎么你对他很有意见。”月惜迟好笑道。

“就是看不惯他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下次再见,定不会轻饶他。”

月惜迟轻笑,意味深长的向先前男子策马而走地方向看去。绮箩正在给小姐布菜,“精卫填海”和“松翠明珠”是清风楼一绝,早有耳闻的她们从房间出来便向小二点了这两道菜,一旁的月惜迟却沉浸在旁桌的谈话中。

“诶你可有听说青雾庄被灭门了?”

“我昨夜才收到消息,也震惊良久。”

“知道何人所为么?”

“谁知道呢,依我看,不是天门教就是危月宫。”

“不过听说西域那边有一股新的势力,青海一带乱的很。”

“是啊,从陶老阁主退下武林盟主之位以后,就越发乱了,武林中都人心惶惶的。”

月惜迟好笑地听着这一切,无论江湖上发生什么事,始作俑者定会被指为危月宫,尽管此事真是他们所为。天门教的名号在五年前响起,各门各派对这个歪门邪教的不断壮大感到岌岌可危,亦成为武林的威胁。不过如此一来,也替危月宫分担了不少敌意,且与危月宫井水不犯河水,无任何过节。

不过说起西域,三年前来了两名女子,说想入危月宫的门楣。自称被西域黑水教驱逐出来,想要危月宫帮其对抗,待以后取而代之。而给危月宫的好处是,黑水教屈于危月宫之下,成为分部,不与其对抗。且不说两人来路不明,说的亦真亦假,危月宫都不会以身犯险去对付这个中原之外一无所知的教派。不过那两人给姑姑献上了失落已久的“六煞”之一“魔渠”,还有从黑水教教主那里窃过来的内功心决“煞心决”。

虽然危月宫近几年广纳奇人异士,但从无招揽过异域人士,她提醒过姑姑,若拿了心决和神兵,矛头便指向了危月宫,可姑姑不但接受了她们的诚意,还直接指派给了修罹,不料那二人倒是本事不差,帮危月宫处理了一些不小的麻烦,稍微松懈了姑姑的戒心,让两名女子可以自由出入危月宫。异域女子出入危月宫,且行事怪异,连她都是不满的,想到这,月惜迟便眉头深锁着。

“小姐,该启程了。”绮箩提醒着她。

马蹄刚出浔阳,窜入林中,忽然听见树林飒飒,似有东西奔窜,马儿开始躁动不安。镜竺和绮箩也察觉到,均抚上了腰间的宝剑。

声音越来越近,马嘶长鸣,忽然停了下来,再无声响。月惜迟突然嘴角上扬,却目露杀意,“有人来送死了。”

镜竺掀开珠帘,看见车夫已不见,便回身道:“小姐?”

月惜迟走下了马车,把玩着手中的绫绢折扇,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双耳闻风而动。忽然,从右侧飞出一轮钢轮,月惜迟一惊,骤然回转,上身后屈,随着轮子转动画了一个圆。可轮子的主人似乎并未打算收手,忽见右侧另一轮钢轮驶来,直斩其腰。月惜迟脚下使力往后腾空一退,只见轮子在空中划出个弧形,并未做停留,回转再向她抡去。月惜迟蹙眉,手中折扇一展,随气劲使出,只见折扇在空中飞速横转,与钢轮相撞发出有力的碰撞声,随即手势一收,折扇转回手中,只见钢轮弹出数丈之外,一个黑影腾空,接住了轮子。

那人脚下站定,说道:“月少宫主好内力,可惜,你马上就要下地狱了。”

只见那人一袭青衣,面色冷峻,额头上的刀疤若隐若现,似有些年头了。这便是南溪堂的堂主,手持“裂天兕”,人称“百斩轮”的庞晏春。

月惜迟看着来人,蒙上一层疑惑,当下冷笑一声,道:“素闻庞堂主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孰料竟只会些暗箭伤人的伎俩。”庞晏春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对付你这种人,不需要光明磊落。”

这时,常青谷谷主万逑,巨鹰帮帮主年克,吴家寨寨主吴烈,芙蓉岛崔夫人等都已赶到,众人瞧见了眼前貌美的女子,都不禁心动,可一想起她是作恶多端的妖女,便咬牙切齿,只见年克说道:“庞兄,别跟她废话,我来助你。”随即一个前翻来到了庞晏春身边,手上套着钢爪,指套上雕着两只意欲展翅的飞鹰。吴烈也腾空而起,手拿大刀,跃到了年克身边。万逑正要上前,却被崔夫人摁了回去,万逑疑惑,崔夫人轻声说道:“莫急,先静观其变。

月惜迟波澜不惊,道:“庞堂主怎的叫来这么多帮手,可是怕单打独斗负于我?”庞晏春听出了她的讥讽,并未中计,道:“谁知道你会使什么诡计,我等是为江湖除害,岂会在意这点小节。”

“正好我也许久未活动筋骨了,如今,就看看诸位的本事。”语毕,月惜迟左手轻抬,袖口霎时射出七八根“独步春”,朝对面三人而去。

庞晏春吃惊,左轮一转,掸掉了飞来的银针。待定睛一看,原地没有了月惜迟的身影,而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雪皑皑。寒风凛冽,屹于雪中的白梅落在肩上,似幻似真,几人形色恍惚,似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只见崔夫人似想起了什么,骤然喊道:“三位当心,这是危月宫的幻术。”三人才晃过神来,庞晏春眉头一皱,向来听闻危月宫的幻术诡谲莫辨,能至人死于无形,可现在明明只有月惜迟一人,却犹如四面楚歌。

三人警惕地看着四方,突然,右方横转袭来一把扇子,庞晏春右轮转出,扇子被掸掉,可此时月惜迟突现在他眼前,他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已中一掌。这一掌使他倒退几步,抬头一看,她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玩弄着扇子诡笑地看着他们,适才的景象已不复存在。

吴烈看此状况,气急,将大刀插入地面,内力一使,只见地面裂开一道缝,一阵刀风直指月惜迟,她腾空而起,年克见状遂也腾空,向她扑抓过去,月惜迟以扇格挡,火星四溅,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扇骨虽为象牙制品,可在她的手中,却如玄铁般坚硬。庞晏春的钢轮也向她旋来,月惜迟脚踏钢轮,飞到树干环抱一圈,同时将手中折扇向庞晏春甩去,扇子尚未近身便被庞晏春掸开。月惜迟收回折扇,皱起眉头,年克和吴烈不足挂齿,可空中不停向她飞来的双轮实在难缠,庞晏春不仅双轮使的极好,且有神兵“裂天兕”在手更是如鱼得水。飞行速度之快让月惜迟有点应接不暇,轮子边缘极为锋利,即使轻擦,都能皮开肉绽,且庞晏春近身功夫也不弱,所以只能先把庞晏春料理再处理后两人。

月惜迟做此打算,便对庞晏春先发攻势,果然庞晏春始料未及,看着即将近身的人,双手一收将轮子纳入手中,准备接招。年克见状也从左边袭来,吴烈从右边袭来,三人形三角之势夹攻月惜迟。

四人过了百招,扔僵持不下。在一旁观看的镜竺和绮箩目不转睛,少宫主打架时不喜别人插手,虽久未与人搏斗,但这百招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活络筋骨,即便如此,她们手仍扶在腰间的剑上,以防这些人使诈。

果不其然,在年克双爪被格挡掉的同时,袖口飞出一只银针,且银针头有异色。月惜迟一惊,一招“月下独酌”,身子后屈,单足抬起,银针偏移了过去。这时,只见一根银链绕住了年克的脖子,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措手不及,他用手去拨弄着脖颈的锁链,无论如何使力,锁链都不见松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紧,他脸上渐渐充血,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众人都以为他将一命呜呼的时刻,银链忽然甩动,将他将重重摔落在地上。

“哼,三个打一个打不过,居然还使用阴毒暗器,当真是卑鄙。”只见三名男子同时落地,出言人手中的链子尚有年克脖子上的血痕。

月惜迟收回了扇子,并未转身,余光却将三人扫视了一遍。庞晏春和吴烈相觑,都面无表情地瞥了年克一眼,显然,他们也很不齿这种行为。他们对付月惜迟尚且吃力,要是面前来人再插手,只怕是进退两难了,但庞晏春还是硬气道:“天门教也想掺和我们‘武林正派’与妖女的恩怨么?”

使银链的男子自是明了他此言的意思是将他们排开至“武林正派”之外,于是嗤笑一声,道:“不管你是武林正派还是妖魔鬼怪。我一向见不得欺侮老叟妇孺,更何况,你们是以多欺少,这番闲事,我还就得管上一管。”

庞晏春一愣,随即对月惜迟说道:“今日就暂且饶过你,改日再取你性命。”往后撤时却被吴烈拉住,“咱们已经出手,怎的这时候打退堂鼓。”庞晏春看了他一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危月宫料理不了若还惹上天门教,咱们只会得不偿失。”吴烈也只好做罢,随后一行人撤了出去,消失在了树林中。

镜竺看着消失在树林中的一行人轻蔑了一声:“呵,谁饶过谁啊。”随后向月惜迟跑去,还未开口就听见绕着银链的男子对着月惜迟问道:“姑娘可有受…伤…”当看到她的面容时,语气都钝滞起来,连从不贪恋美色的另外两名男子都失了神。

月惜迟看着几位男子痴愣的表情竟泛起一丝羞涩,于是福身说道:“多谢云五使路见不平。”将银链重新绑于胸膛的云堂五微怔了一下,道:“你怎知我是云堂五?”

月惜迟看着他的胸膛,瞅着那枚似麒麟又似天马的链首,扬起了嘴角,道:“若非天门教的云五使,谁会以‘勾陈链’绕身呢。”他俩从未谋面,但素闻天门教“天雷七使”中的五使有“勾陈链”在手,功夫卓绝,人也生得潇洒俊逸。

云堂五低头看向胸前,难为情地笑笑,便转身介绍道:“这是鄙教左使云来,这位是我七弟。”月惜迟看向二人,也颔首致意。

云来率先提出疑惑:“那行人为何要为难你?”月惜迟无奈一笑,却并无正面作答,只道出一句:“习惯了。小女子尚要赶路,先行一步了。”说完便行了礼朝马车走去。

云堂五急忙上前,喊道:“还未请教姑娘大名?!”月惜迟回身,似笑非笑道:“我姓月…”微垂眼眸犹豫了一瞬,又正眼说道:“危月的月。”

“月…危月…”云堂五怔在原地望着疾驰而过的马车,呢喃道。云堂六双臂抱胸,一语道破:“是危月宫。”云堂五这才恍然,于是凝重地望着月惜迟疾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九章 箫鼓迎新婚

“父亲。”季明昭大步迈过门槛。

“昭儿,青雾庄的事你可有听说?”季时潜拿着一封似乎收到不久的传书。季明昭知道父亲说的是青雾庄近日被灭门的事情,点了点头。

“你作何看法?”季时潜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静默了片刻,抬头道:“天门教。”

不知是恍惚还是怎的,季明昭看到父亲的眼神暗淡了一下。

“哦?你当真这么认为的?”

“父亲可是知道谁干的?”季明昭反问道,脚不由得踱了一步。

“那天门教和青雾庄有何过节呢?”季时潜也不答反问道。季明昭摇头,“天门教一向行事诡异,而且荣厦也并非安分守己之辈,或许结下了梁子也未可知。”

这回换季时潜摇头,“天门教虽然行事作风被江湖人所诟病,和哪个门派有过节也只是教派间的争锋相对。你可见有哪个门派得罪了天门教而被灭门的?”

季明昭则说道:“天门教在江湖中立足未久,自然不敢暴露锋芒,待时机一到,只怕他们相较其他的歪门邪派,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时潜点头,似乎觉得他此言也尚且在理。而季明昭登时想起一事,问道:“这次二弟的婚宴,父亲宴请了天门教?”宴请名单他也是在路上被季家另一位家将单文川追赶后告知的。

“是。”

“包括,危月宫?”季明昭眼神微迷,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折扇。

“不错,且不说我给中原众门派发了请柬,即便不,月心的嫂嫂和你母亲的关系,咱们也应该念着这份情。”季时潜说完便拍了拍季明昭的肩。

母亲与危月宫前宫主的夫人是金兰姐妹,感情颇深。即便是嫁给了月秉游,也为人正直,在他年幼的时期时常来看望他,可惜月秉游英年早逝,月夫人玉拂也香消玉殒。在当时,玉拂被颂为沉鱼之貌闭月之颜,乃江湖第一美人,身材堪比飞燕合德,提亲的人踏破门楣,但她最后却和危月宫主月秉游结成连理,这让当时青睐于她的男子捶胸顿足了好一阵。月秉游在当时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许多女子甚至不顾自身身份和危月宫的恶名都想嫁与他,他二人的结合也可谓天造地设。

季明昭低头沉默着,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日所见的女子,。

季时潜捋着胡子没有关心儿子的反应,急忙问到正事:“你此番去莫问楼,可看见残谱了?真伪如何?”

季明昭点头道:“与家谱上描述一致。”又紧接着面露难色道:“不过,上头只有半招,而且…他们开的条件…”季时潜瞧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焦得紧,急忙问道:“是什么?”

季明昭为难道:“丁探说,把他女儿嫁进咱们家。”季时潜闻言先是痴愣住了,随后重拍桌面,骂道:“打的一手好算盘,就他,也配?!”

莫问楼位于浔阳,屹立江湖数百年之久,却尚且称不上是强势的帮派,只因他们以收集打听江湖情报与贩卖为主,楼主丁探更是有“千眼神通”的称号,江湖中探听不到的消息总能在他那获取到,不过他的规矩,是不收银两,只收奇珍异宝或凡他所需之物。

所谓残谱,便是季家祖传秘籍“绝音谱”的残页,季家创籍祖上季香山靠“绝音谱”威震天下,成为了当时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绝音谱”乃季香山首创,内有十式,因他颇通音律,便用古曲或音律为其命名,后安史之乱,江湖纷争不断,秘籍不知所踪,季香山临死前将毕生武功传给了后代,而后传下祖训不惜代价寻找秘籍,重复当年季家的辉煌。但经过武林动荡,沧桑巨变,武功传承下来,到季明昭这代就只留下了三式,而季明昭仅凭这三式,初出茅庐便名满天下,可见这门武功的令人发指之处。

季时潜捏着重拳,眉头深锁,丁探提出此等条件,自是拿准了季时潜的软肋,世人皆知他的第二子即将成婚,现下能迎娶他女儿之人,就只能是自己的长子季明昭了。

季明昭瞧着父亲,小声试探道:“父亲打算如何?”

且不说丁探的女儿相貌如何,莫问楼的势力与江湖地位都不及漓渊阁,他们想将女儿嫁给季明昭他都未应允,更何况莫问楼这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他问道:“那残谱你可有认真记过?”

季明昭摇头道:“只是粗粗一看,那残谱在丁探手中,他似乎很谨慎,生怕我记住。”季时潜微眯着眼,季氏虽百年前以“绝音谱”闻名天下,但却不只这一门绝学,仅仅残谱,不足以让他答应丁探的条件,如此想来便说道:“罢了,半招而已,即便修来,功力想来也不尽人意。”

季明昭点头,季时潜拿起茶杯刚放到嘴边,又想一事,说道:“对了,近日你有无听到一则关于‘宝藏’的传闻?”

“父亲说的是传言是关于‘东海三奇’的?”季明昭道。

季时潜点头嗯了一声,季明昭便回道:“在路上听单二哥提过一嘴,但我并未细问。”

这时季时潜长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东海三奇’的父亲遗步山人,是个隐者,不理会江湖,好游历山水,尤其钟情于地经图志,是个著有许多游记的名家,我早年与他在东海对弈过几回,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但最近不知从哪传出,他所著的游记当中,有一本记载着数百年前‘安史之乱’时,数多避难者遭山崩遇难的地点。”

季明昭聚神听着,待父亲歇了口气,便问道:“那这与宝藏”

“传说那些遇难者,均是皇亲贵胄与显赫的世家子弟,以及一些遭逐杀的名门帮派的侠士。”季时潜打断道。

“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正因为埋了这些人,所以那个地方,也许掩埋着一些金银珠宝,神兵利器乃至武功秘籍。”季明昭恍然大悟道。

“对。”季时潜点头道。

“可既然是传言,那这个传言是谁传出来的呢?这个人,定然是瞧见过这本游记,才有此言论。他既然知道了这个地点,为何不自己去寻宝藏,反而弄得天下皆知。”季明昭疑惑道。

季时潜嘴角翘起,对儿子投去了赞赏的目光,随后又重叹了一口气,缓缓落座,说道:“为父也是这么想的。只怕是有人居心叵测,欲用一个莫须有的事情,搅乱江湖的安宁。”

“大哥!”这时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轻快地蹦了过来。她身着白底绡花的留仙裙,乌黑的头发,绾着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蹦过来的时候流苏摇摇曳曳的,甚是可爱。白净的脸庞,双眉修长如画,眼眸如星,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十足的美人胚子。

季明昭用手刮她的鼻尖,宠溺道:“又从哪蹦回来啊,一鼻子的灰。”这便是季家的幺妹,季无争。季无争伸出舌头做出了一个鬼表情,“从似锦庄过来呀。”

似锦庄里种植了一片花海,季无争酷爱栽花,庄里种植的名花达百多种。每次看到繁华争奇斗艳竞相开放的时候就成就满满,不过这一切的缘由也是因为她从未踏出过季府,只能寄心于其他事物。

季明昭看到眼前这个小女孩俏皮的样子不自禁地摸摸她的头,母亲生下她不到两年便去世,所以他对这个妹妹格外疼爱。

“这件事,先按兵不动,瞧瞧其他的世家门派有何举动,咱们再做打算。”季时潜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但却是对着季明昭说着未完的话。

“什么按兵不动,你们在说什么?”季无争看着左右两人,眨眨眼睛问道。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季明昭佯装严肃地回道。

季无争小嘴一噘,不满了起来:“就知道拿我是小孩子的话来搪塞我。”季明昭看到妹妹气鼓鼓的腮帮子,好笑地捏捏她的脸,急忙转移话题:“你二哥要成亲了,马上有个嫂嫂陪你了。”

季无争忽然垂头叹了口气,哥哥成亲自然是欢喜的,可是不知怎的她对那个嫂嫂却喜欢不起来,她用软软的声音小声对季明昭说道道:“我不喜欢那个嫂嫂。”

季明昭一愣,问道:“为何?你都没有见过她。”

“但他们说她是个凶婆娘。”季无争无辜道。

扑哧一声季明昭笑了出来,父亲却传来了严厉的声音:“他们是谁?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真是没规矩!”季时潜吼着,眼神却瞪向了一旁发笑的仆人们。

“无争妹妹,你跑那么快,也不顾顾我。”这时一名男子捧着好几盆花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找了个角落把花盆放下,瞧见季明昭,骤然欣喜地问道:“季大哥,你何时回来的?!”

“刚到。”季明昭面无表情,打量着他。半年前这名叫白穆之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季家,一直跟随着自己的义妹韩荇,自称是与韩荇在都江堰相识,痴迷于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紧随其后,形影不离。韩荇回到季家之后,他便赖着不走,也时常帮季家做杂活,父亲也没有多说,他愿留下便留下,无非是多张嘴用膳。自己也查过他的底细,试探过,比划过武功,武功不俗,但是看不出路数,称师从某个世外高人,因高人隐居不肯透露姓名,如此也不好再追问。他把雍也庄打理的井井有条,季家上下对他称赞有嘉,但越是如此,季明昭对他越起疑。

“白大哥你捧几盆花都这么磨蹭,被荇儿姐姐知道又该说你吃软饭了。”季无争小嘴嘟哝道。

“还不是因为怕把你的宝贝茶花摔坏了。”白穆之没好气道。

“争儿,你弄那么多花过来做什么?”季时潜问道。

“这不是因为二哥要成亲了嘛,要把喜堂打扮的好看些。”季无争欢喜道,即使她不喜欢那个即将成为她嫂嫂的女人,但亲哥哥的婚宴,她还是不觉上心起来。

季时潜听到这些陷入了深思,漓渊阁是想把陶卿云许配给季明昭,但陶卿云从小娇生惯养,性格跋扈,而自己的长子倨傲且不喜任人摆布,二人性格犯冲,长此以往若伤了情分,对两家都不利,如此一来,联姻之任就只能落到自己的次子身上。漓渊阁阁主陶悫是前武林盟主,即便退位了,漓渊阁的能力都不可小觑,他想登上盟主之位,就只有借助漓渊阁的势力。

“父亲,你怎么了。”季明昭察觉到了父亲的失神。

“噢,没什么,在想你弟弟的婚事。”

季明昭看了看父亲,欲言又止,却没有做多余的发问。

金陵城外,月惜迟换乘轿子颠簸在了林中,因先前庞晏春一行人的伏击,罗刹与鬼临二人便执意随行在侧。鬼临颇有节奏地夹着马腹,忽然眉头一紧,勒住了缰绳,罗刹看见他此番举动也停住了,眼珠转动,听着林中的异响。

鬼临骤然跃起,周身聚集了一股气劲,双臂一展,一阵劲气横穿森林,只听“啊”的一声,从空中摔下来两名男子。鬼临正要上前,这两名男子顿时叩首乞求道:“我们是奉涂副堂主之命前来留意少宫主行踪的,少宫主饶命啊!”

鬼临收住了意欲发力的手,缓缓侧身看向了后头停住的轿子,似在等待轿中人的指令。风起,落叶旋于半空,轿帘骤然掀起,射出了十数根肉眼难见的银针,两名男子都来不及发出喊叫,便没了气息,而罗刹与鬼临对视一眼,默契地扬起一抹阴狠的笑意。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雍也庄烟雾缭绕,热闹非凡。酒席设在庄内最大的庭院里,季时潜正对着大门,一路铺上了红毯,供进来道贺的宾客行走,也供最后携新娘走进来的季明甫。

江湖各派,商贾人士,名人逸士,纷纷来道贺。

芙蓉岛崔夫人和巨鹰帮帮主年克,尽息谷谷主叶山隐等都一同前来,季时潜接待过他们,门口便传来了声音:“近水阁阁主池昂携公子池渡前来贺喜!”

池昂挺着将军肚踉跄着过来。近水阁位于琼州,池昂的长兄乃琼州通判,因琼州地处偏远四面环海,近水阁池家势力庞大便一手遮天,如此背景使得池昂见谁都似目中无人般。

“池兄远道而来,多有劳累,一别多年,你这肚子也是越发圆滚了。”季时潜瞧着池昂的肚子便打趣道,池昂却毫不客气地回道:“季老弟守着万贯家财却还这般消瘦,怎么,要带到棺材里?”季时潜面色涌上一丝怒气,一旁的池渡暗自埋怨着父亲说着不合时宜的话,却又不敢出言提醒,于是急忙道:“家父许是舟车劳顿了,劳烦您安排我们入座。”

季时潜缓和了脸色让仆人带离了他们,余光却瞥着二人,手不禁握紧,他本年长池昂几岁,不过谦逊唤他一声老兄,孰料他不仅毫不客气,还出言不逊。

“天门教云左使云五使云七使前来贺喜!”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看向门口。天门教自创教以来就与江湖名门正派水火不容,只听闻季家向天门教发了红帖,岂料真的来了。

季明昭闻声也握紧了手中的折扇,且不说天门教恶名在外,而且自己也与天门教的人交过手,出手狠辣,实非鼠类。

“鄙教承蒙前辈抬爱,前来恭祝令郎花烛之喜,百年好合。”带头的左使云来抱拳恭敬地说道。

从天门教声名鹊起之后,季时潜还是首次见到关于天门教的人。“云左使有心了。江湖本一家,诸位尽管吃喝,不要见外。”说完便示意下人把他们请到了桌席上。

在座的其余人看到云来等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你说季老爷子怎么想的,为何会请天门教的人。”

“天门教现在风头正盛,季老头老奸巨滑,自然在给他们季家留后路。”一名男子不屑地说道。

“怎么都是些男人。”云堂五环视了一周都未见到年轻女子的面孔。

天门教的左右使和天雷七使,九人似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使不同的兵器,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嗜好。而云堂五,独好美人,有美人的地方,就有他。若不是听闻堪称绝色的惊鸿门门主温述清会来,他才不会主动请命来季老头儿子的婚宴。

“男人,也有好看的。”云堂六嘬了口酒戏虐道。

“嘁!”云堂五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惊鸿门门主温述清前来贺喜!”门口响起。

佳人将至,大家纷纷朝门口看去。惊鸿门以“争鸣剑法”成名天下,前门主“剑神”温绥乃“剑宗九士”之一,因中年才得一女,对其疼爱有加,将毕生所学亲传于她后功成身退,早早归隐,此女便是拥有绝美容貌,人称“玉剑青鸾”的温述清。

只见她身着绯红色宽袖锦袍,宽大的衣摆绣着金色的花纹,头上插着一支缠金丝嵌红宝石雕花金步摇,暗红的腰带上悬挂着一枚昆仑佩玉。皮肤温润如玉,眉似新月,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气若幽兰,当真是翩若惊鸿。款款走来,朱唇挂有一抹浅笑,似乎这婚宴的新娘是她。

“果然是绝色。”云堂五望着温述清,又蓦地换上一副温柔的笑容,却不是为她。

第十章 单枪匹马,群起而攻

此时的暝月堂内,涂震乙反复踱步,嘴里还念叨些什么,堂主馥水踏了过来,看见他焦头烂额的模样问道:“你在做什么?”涂震乙身躯一震,回首,语气焦急道:“馥水,我…哎…”

馥水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耐烦道:“别吞吞吐吐。”涂震乙三缄其口,还是说道:“我派人前去追踪了少宫主的踪迹,可…人至今未归,你说…这…”

馥水怒目圆睁,开口喊道:“你是不是活腻了?!少宫主的行踪你也敢打探!”涂震乙抱着拳头揉搓着手指,面露难色,还带有些许惊恐,说道:“我只是想早做准备,无意侵犯啊。”

馥水冷哼一声,含沙射影道:“你慌慌张张的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么?她最忌讳被窥探,你却不知死活的犯此大忌。”涂震乙一惊,面露惧色道:“我我哪知道她的忌讳是什么,你说那二人没了消息是否被少宫主察觉了?”

馥水瞥了他一眼,却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自然是。”

“啊?!那…那该如何是好,你…你救救我。”涂震乙不停地拱手哀求道。馥水无奈地看着他,“若少宫主提起,我会帮你说好话。若没有提,你就当没有发生便是。”

摘星楼阁楼上,月惜迟倚靠在窗边的案几上,看着径流的秦淮湖水,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象牙镂空绫绢折扇。

“小姐,我们不往暝月堂去?”已至金陵,可少宫主丝毫没有前往暝月堂的打算,反倒先来了摘星楼休憩,此时仍泰然自若的在楼中欣赏外面的美景,绮箩不禁问道。

月惜迟望了一眼绮箩,哼笑道:“急什么,我要让涂震乙多煎熬几分。”说罢便拿起一块刚送上来的“一合酥”送入口中,仔细咀嚼着。

“天狼帮帮主向籍前来贺喜!”

“哎呀季兄我收到你的请柬可是提早一月就出发了,可得好酒好肉招待我。”向籍提着大刀,满脸络腮,利落的劲装,十足的漠北大汉模样。

“那是自然。”季时潜恭敬道。

“江陵胡府老爷胡野携公子胡士榛前来贺喜!”

只见胡野和胡士榛缓缓走来,胡士榛轻柔地扇着扇子,一袭浅紫轻衫,傅粉何郎,风度翩翩,亦因为人谦和,言谈举止儒雅被人颂为“落花公子”。

“季兄,兄弟我来迟了,真是恕罪。”胡野抱拳道。

季时潜摆摆手,“不碍事。”随即看向了胡士榛身边的女子,“这位是?”

“这是茗萧,晚辈未过门的妻子。”胡士榛主动介绍道,声音里饱含爱意。

“小女子茗萧见过季老爷。”茗萧福身颔首。

“茗萧姑娘不必多礼。”季时潜微点着头,迅速将其扫视了一遍,他知晓茗萧是危月宫的人,后来与胡士榛传出了韵事。

“漓渊阁副阁主陶敦逸与七星堂堂主陶疏杰前来贺喜!”

季家的亲家到来,自然是引发在做宾客注意的。

“这等大事,小侄却在路上因事耽搁险些误了时辰,实在失礼。”陶家兄弟俯首作揖道。“诶,都是亲家了,何来失礼之言,不过为何不见陶兄前来。”季时潜看向身后并未瞧见陶悫的身影。

“家父因旧疾发作,大夫嘱咐好生静养,所以不能前来参加小妹的婚宴,家父也深感遗憾,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陶敦逸惋惜道。

季时潜闻言便思索了起来,陶悫还是武林盟主时身先士卒讨杀过月心,被月心震断了八根肋骨,难当羞愧,主动退位,加上年岁渐长,时常旧疾复发。陶悫只是因为声望极高才被推崇为盟主,武林中修为在他之上的人不在少数,败与月心是意料中的事情,即便这样,武林盟主的位置也没有落到他头上。

“季世伯?”陶敦逸瞧他愣神便试探地问道。

季时潜这才回过神,“哦,老夫只是担心着陶兄的身体,快请上座。”

方浔,施阆与东方翊一同到来,方浔抱拳率先说道:“季兄,小弟可来迟了?”

“这才几时,还没拜堂呢。上回方兄做寿在下因有事耽搁没能亲自前去,才是失礼了。”季时潜客气道。

听闻这话的东方翊与施阆悄悄交换了眼色,那日季家只派了另一位家将单文川去贺寿,可明明前几日他们在苏州遇见了季明昭,从季明昭言语中却似与方家不曾熟络的样子。

“拜见季老爷。”东方翊与施阆异口同声道。

“两位公子勿需多礼,三位是一同前来的?”说罢看向方浔,据他所知方家与琼楼还有东方家一向交好。方浔笑道:“上次过寿这二位贤侄在我府上久留了一阵,又恰好接到令郎要成亲的喜帖,便一同过来了。”

“咦,季大哥近来可好?”东方翊瞧见了季明昭,惊喜问道。

“甚好。”季明昭颔首。

“怎么,东方公子和犬子相识?”季家与东方家很少交集,季时潜不解。没等东方翊回答季明昭便抢先说道:“孩儿前些时日在外幸得与东方公子还有施少主相识。”

参加宴会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到来,季明昭一直注视着门口,仿佛在期待些什么。“季大哥,人都来齐了,你还在等什么?”白穆之看着季明昭出神的样子,撞了一下他的肘。季明昭回神,“噢,那走。”或许,她不会来了。

季时潜也望着门口心想:“莫非危月宫不打算来?”随后瞥了一眼四方鼎里将要见底的香。

宾客纷纷就座开始用膳,时不时讨论着江湖时事,或者道听途说的流言。这时,门口声音响起。

“危月宫瑶知前来贺喜!”

大家纷纷停止了刚要夹菜的手,或正在谈论的韵事,齐齐往门口张望。

“这季老头怎么回事,请了天门教便罢,还把魔宫弄来了。”一名男子忿忿不平道。

“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是和漓渊阁联烟,现又请来了危月宫,我看呀,这老狐狸怕是要出山搞事情了。”另一名男子猜测道。

而一旁的茗萧听到这个声音,不经意抓住了胡士榛的手。胡士榛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瑶知?难道…是我误会了?”季明昭眼神放空,暗道。

只见瑶知领着两名婢女,身着缃色的宽袖交领直裾袍,外披素色罩衣,虽说年逾三十,却风韵犹存,缓缓走来,无视众人。瑶知来到了季时潜跟前,福身颔首,抿嘴浅笑道:“奴家迟到而来,不知可有错过吉时?”

季时潜看着瑶知,那张脸丝毫不见光景的刻痕,季时潜还未开口,一旁的天狼帮帮主倒先发难了。

“你自然是错过了吉时,这样毫无诚意,是不把季家放在眼里么。”向籍起身挑衅了起来。

身旁的婢女狠狠看向那人,可瑶知却不恼,身形微转,说道:“向帮主不远千里到季府,此等饱满的精神和硬朗的身子骨,我自然是望尘莫及的。”又余光瞥到了坐在一旁座席的茗萧,可是面无波澜。

“你…”向籍想给瑶知难堪,没想到自己先吃个了鳖。

众人嗤笑起来,向籍当年自不量力去和月秉游比武,被震碎了筋骨,好几年都不能行走。可如今瑶知夸耀他,却不是摆明了向籍为了讨好季家,不顾自己身有旧疾。

一旁的陶疏杰刚要起身替向籍回嘴,却被身旁的陶敦逸摁住,“不可胡来。”陶敦逸当然知道漓渊阁和危月宫的过节,而明知二者有过节,季家仍然向其发出喜帖,明着说是季家与危月宫有一层浅薄的关系,但暗地里指不定有其他意图。

季时潜看到向籍自讨没趣,便也没有对他多说什么,转向瑶知道:“不妨事,我还担心你不来呢。月宫主近来可好?”瑶知浅笑,言简意赅:“甚好。”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行拜堂之礼。”司仪的叫喊声打断了正交头接耳的人群,瑶知也入座到了天门教一旁的座席,座席上的陶敦逸作为长兄便坐到了堂上的另一侧,等待佳人走来。

新郎一袭红袍,出尘逸朗的俊颜光彩焕发,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端着同心结,踏入那铺满红裳的殿堂。新娘同是一袭华袍红装,头上的凤凰步摇衬托出她的高贵和娇艳。纵然人们无法瞧见她盖头下的绝色容颜,只一个身影,却也是倾城倾国,同俊朗的新郎说不出的般配。

宾客们皆敛声屏息,看着这庄重的一幕。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新人已入洞房,婚宴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你们说,青雾庄的事是天门教干的还是危月宫干的?”西侧的一桌座席上一名男子悄声问道。

“说不准,但若是危月宫,瑶知怎敢只身前来。”另一名中年男子疑惑着。

茗萧听着身后的对话,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虽然她知道季家与危月宫有一层“交情”,可现下瑶知的出现难保不是与失窃的秘籍有关。

她三个月之前因听闻胡士榛与江乔比武落败身负重伤,便不顾阻拦,打伤了门人逃出危月宫。可事后得知,在那一日置于祭月地宫的“九天揽月”秘籍丢失了,守宫的门人被掌杀,众人都认为是她所盗。可她只是打伤了看守正门的人,并不曾杀掉祭月地宫的门人,更不可能盗取秘籍。盗取秘籍的事如此之大,她不可能以身犯险正面与危月宫为敌,所以定是有人陷害于她。危月宫之所以没有立即追查,应该是怕秘籍丢失的消息传出去不利。

“你在想什么?”胡士榛看到她在出神。

“没事。”然后把脸转向他,笑的明朗,“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胡士榛看着她目如星光的样子动情的握紧她的手,“那是自然。”然后看向瑶知转而沉声道:“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婚宴已经进行了一半,已有人开始昏昏欲睡。早已酩酊大醉的季明甫被送进了洞房,而季时潜也因不胜酒力回房休息,由季明昭留着主持大局。

危月宫向来与其余门派水火不容,更甚者仇深似海。看着瑶知单枪匹马,自然不会有人放过如此机会。

“瑶知,前两月我侄儿去你们不复林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你是否可以解释一番?”吴家寨寨主吴烈率先站起身来声讨。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季明昭看到这一幕也握紧了扇子,虽然这个场合明显不适宜谈论这些事情,但他想瞧瞧瑶知的反应。

瑶知不紧不慢地吃着眼前的佳肴,出声道:“你侄儿丢了与我们何干?他在不复林不见了你问不复林要去,别什么事都栽在危月宫头上。”

“谁不知不复林是你们的地盘,有多少人一去不复返,不是被你们逮去了,难道还凭空消失了?”吴烈继续不依不饶。

瑶知也回嘴:“那我还真是不解,明知不复林凶险,到底是什么事可以驱使你们的人陆陆续续往里钻,难道都有找死的怪癖?”

众人听闻此言都忍俊不禁起来。“你!”吴烈语塞,因为他无法说出派去那些人的目的是探听落音谷的入口,侵犯人家的地盘,自然是理亏的。

这时常青谷谷主万逑站了出来,丝毫不避讳的开门见山道:“那请问青雾庄庄主荣厦被虐杀惨死的事情,可是危月宫所为?”

大家都深吸一口气,青雾庄的灭门是近一个月武林议论纷纷的事情,全庄上下无一人幸免。有猜测危月宫的,有怀疑天门教的,也有说是外域教派所为,众说纷纭。向来不好管闲事的云来也侧目,毕竟天门教也是怀疑对象之一,平白被猜疑自然心中不满。

瑶知夹菜的手迟疑了一下,毫不避讳地说道:“是又如何?”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大家都面面相觑。季明昭眼睛微迷,他没想到瑶知会在众人面前大方承认。

万逑本想结合众人一起声讨,可是瑶知的坦率却让他无从说起,只能悻悻说道:“那你们为何这样做?”

瑶知用丝巾擦了擦嘴,眼里毫无波澜地看着他:“因为他找死。”

万逑一怔,宴会的整个气氛也瞬间凝结起来。他还是愤懑道:“就算荣厦得罪了你们,可全庄一百七十余口人,无一幸免。”

“危月宫行事向来如此。”瑶知道。

“你们简直是草菅人命。”万逑越发激动起来。

瑶知扯出一抹讥笑,问道:“万谷主如此义愤填膺,可是想替青雾庄出头?”

万逑语塞,常青谷的势力根本无法和危月宫抗衡,他当然不想落得同样下场。这时一直在一旁静观其变的灵蛇堂堂主石峦发话了:“诸位,近日我得到一则消息,危月宫的镇宫之宝,‘九天揽月’秘籍,早在数月之前,便被盗取,现在的危月宫,只不过虚有其表。”

众人哗然,危月宫历任宫主都以武功“九天揽月”而独步天下,现在秘籍丢失,危月宫就会人心惶惶,大乱方寸。

瑶知蓦地一愣,秘籍丢失的事情只有门中少数几人知道,不曾外传,不过,除了茗萧。被接连发难的瑶知已是不爽,她左手一指,一阵劲风骤起,石峦不自制的被推动着上前,转眼衣领便被瑶知擒在了手里,她狠狠道:“秘籍丢没丢我不知,但若不是念及危月宫与季家的情分,你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滚!”说完便往后一推,将他整个人连着木桌摔落在了地上。

众人看她身手不凡的模样,再也无人敢声张。一旁的东方翊看到此等场面有些惊慌失措,一路走来也听过不少关于危月宫的事情,但看到一名女子被所有人针锋相对,心有不忍,想出言相助,可又被这些“江湖人士”的气魄所吓住了。

“诸位,今天是我二弟的婚宴,来者是客,我季家都一视同仁,如再在挑衅,那季明昭只有请人了。”担忧再动起手来的季明昭起身发话。

瑶知轻瞥着季明昭,有些微怒,众人对她群起而攻时并未见季家的人发话,可现下她出手,季明昭却站出来止戈,这些人能在婚宴上说着不合时宜的话,即便不是季家授意,但他们那副看好戏的姿态也让她大为不满。

待婚宴结束,季明昭恭敬地说道:“婚宴已毕,家父感念诸位人士不辞辛劳到鄙府参加二弟的婚宴,如急需启程赶路的府上会派人送诸位出金陵,如因来时途中赶路劳累或意在金陵游玩几天的,可在鄙府的星罗庄稍作休息,待启程之日会送诸位出庄。”

季家由雍也庄,似锦庄和星罗庄构成,星罗庄又名“百楼庄”,里面有百余座阁楼,依山傍水,都位置极佳,供来往的宾客居住。

向籍等帮派粗人自然是想一睹星罗庄的风采,便爽快地答应歇下。东方翊和施阆自然也不放过欣赏星罗庄的机会。

“瑶知大人,我们可要留下?”婢女询问道,瑶知浅思一番:“这帮人都要留下,一定有什么阴谋,正好鬼临在此处,让他探探究竟。”于是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秦淮水畔酿阴谋

暝月堂内众人立于两侧,最前头便摆着张檀木镂空大方椅。

月惜迟身着用双宫绸织成的琥珀色宽袖罩衣,内穿天蚕丝织成的象牙色交领直裾服,白玉腰带上镶着几颗琥珀石,晶莹剔透,长发绾了上去,发髻间埋着几朵羊脂玉制的花珠,描着羽玉眉,双眸似水,却透着淡淡的冷意。

直接登上高座,腰间的碧月飞花令垂于大腿上。馥水立于她身侧,众人则跪至她面前行礼。月惜迟瞧着阶下右侧的一名直勾勾盯着他的檀衣男子,饶有兴趣地问道:“好看么?”

涂震乙一惊,急忙撞那人的手肘,又抬首,惊恐道:“犬子无礼,不懂规矩,望少宫主海涵。”男子也惊慌,头愈垂愈低。月惜迟转向他,打量了一番,说道:“你便是‘乾坤手’涂震乙?”涂震乙见她没有发落,便痴笑道:“属下的虚名而已,少宫主见笑了。”

月惜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温热,道:“你送的那只白狐我很喜欢。”

涂震乙听闻此言大喜过望,浑然不知自己已大祸临头,道:“能入您的眼是那牲畜的福分,少宫主若喜欢,属下还可以再寻一些异兽来供您赏玩。”

月惜迟仍然面带浅笑,语气却冰冷了起来:“不过,它现在已然是一张狐皮了。”涂震乙一惊,欣喜之情瞬间消失无踪,只忐忑地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月惜花瞧着其余人,却不想再说什么,直接起身回屋:“我乏了。”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涂震乙不停向馥水使眼色,馥水来到他跟前,他小声焦急道:“少宫主这番话,可是在隐喻什么?若她提起那事,你可千万要替我说情啊。”馥水点头浅笑,藏住了眼中的狡黠,转身而去。

堂中,月惜迟不紧不慢地吃着糕点,此时馥水进来,手中拿着一沓信笺,呈了上去,道:“这便是涂震乙这些时日与胡野互通的书信,最近截取的一封便是他暴露了您会来金陵的行踪。”

月惜迟一封接一封纤悉无遗地看着,随后眼神飘忽,暗道:“难怪上回我会在林中遭遇伏击,还胆敢派人查探我的行踪,野心真不小。”她手指搓捻着纸张的边沿,轻声道:“这些都是原本?”馥水摇头道:“这些都是拓本,没上头的指令属下不敢打草惊蛇。”

月惜迟转而看向她,从她进门之初就发觉涂震乙的眼色时不时往她身上瞟,虽然馥水出身于危月宫,但危月宫曾有过属下叛逆之事,月惜迟不得不警惕一些,问道:“他好像很信任你。”馥水微愣,不敢揣测她的用意,说道:“如不得到他的信任,怎会轻易知晓他这些龌龊事。”

月惜迟点了头迈下座椅,皱着眉头思索对策。若不是前些年危月宫惨遭变故,日月星辰四堂被连坐,新起之秀涂震乙便不会占了暝月堂的堂口,自立门派。虽然危月宫之后再次崛起,拿回了故地,涂震乙贪生怕死臣服了危月宫,危月宫也指派了馥水前来接管,但门徒和实权都仍掌握在他手里,现下要釜底抽薪也不是易事。

月惜迟眉头深锁,突然想起姑姑只要她除掉涂震乙,定是早已安排好了计策,且有她坐镇,想必这些人也不敢造次,于是说道:“直接毒杀涂震乙,放话出去说他暴毙。至于他的家眷,你安排人好生照料便是,若他们起疑,就除掉。”

“是。”

夜幕已至。星罗庄浴心桥下荡漾着秦淮河水,倒衬着月光,岸边的水草也轻轻摇曳着,酒足饭饱的文人逸士漫走在河边吟诗作对,而阁楼里的人们也都各自心怀鬼胎。

“我说你就别心事重重了,人家来赴个宴而已,非要以己度人。”云堂五见云来一进屋便揣测着瑶知一行人的目的,不耐烦道。

坐在一旁的云来却没有理睬他,自顾自说着:“瑶知是月心的心腹。虽然让她前来并无不妥,但她却只带了两名婢女,纵使她认为这帮人不会拿她怎样,但我总觉得此事绝非这么简单。”云来思索着,眉头紧蹙,又倏地抬头,对着云堂五道:“而且,我最初以为那日林中的女子才是赴宴之人。”

云堂五也脸色一沉,沉默了半晌,又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说你啊,不如担心担心我们,季家与咱们毫无交情,突然接到邀约,指不定咱们才是困兽,等人宰割呢。”话音落下见二人仍不理睬,自讨没趣的他换了身轻便的服饰便出了门。

而此时瑶知的房中,显现出一道身影,正是“修罗鬼魅”的老三鬼临,瑶知起身,与他对立着,率先问道:“可有查出什么?”

鬼临道:“季家没有任何动静。”

瑶知忽然想起什么,道:“你乘隙查查,胡家和青雾庄有无交集。”

“瑶知姑姑的意思是?”鬼临不解。

“你还记得前两月那两个贼人在何处发觉的么?”瑶知反问。

鬼临脱口而出:“过月桥?”随即一愣,想到过了桥便能看见整座钟灵毓秀的落音谷耸立在眼前,而不到二里路便能瞧见谷口,但鬼临惊讶的并非这个,而是只有任意进出危月宫的人才知道落音谷真正的入口并非只能由不复林通往。而是不复林不远处的雁沉水帘,穿过水帘洞便能看见过月桥,但出口和入口却又不是同一个,所以那两个贼人才会慌忙逃窜于不复林之内,最后被擒住。随后又问道:“您怀疑茗萧?”

“瑶知在么?”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瑶知和鬼临同时朝门口看去,纷纷警惕起来。

瑶知忙说道:“必要的时候,你把胡士榛带到少宫主面前。”鬼临应承,她一个眼神示意,他便消失在了房间里。

瑶知打开门,看见季时潜站在阶梯之下。看到瑶知一身便服,他站在门口有些无措,那是女子闺房,直接进去有些不妥,但在外面谈话,他又担心旁人看见。

“进来罢。”瑶知没有多问,看他那样便知有事。

“你想问什么?”瑶知没有了正午时分的熟络,直接问道。

季时潜见她开门见山,也不想与她绕弯子,说道:“听说,你们在搜寻‘宝藏’的下落?

瑶知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却没有否认:“季氏万贯家财,也对‘宝藏’起了心思?”

“我来是想和你们商谈。”季时潜道。

“商谈?”瑶知疑惑,且他用的是‘你们’,而非‘你’,那他想要对话的人,就不止是自己。

“若你们先寻到了‘宝藏’,找到我家的失落秘籍,我愿奉黄金万两,只求那本“绝音谱”。”季时潜面色严肃,郑重说道。

瑶知听他这话倒是嬉笑起来:“季家的武功秘籍原来只值万两黄金。”

季时潜一愣,慌不择言道:“都行,你们要什么都行!”

瑶知蓦地恢复严肃,说道:“我会把你的诉求传达给宫主,至于她答应与否,与我就没有干系了。”

“好,好!”季时潜忙点头道,尽管月心还没答应他,秘籍也还没见半分影子,却仍觉欣喜万分。

瑶知站了好一会儿,却见季时潜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还有其他事?”

季时潜思索很久还是没有道出酝酿已久的话,他摇摇头,“没什么,你早些休息。”

瑶知看他一走,心中一疑:“他来这就只为这么简单的事么?联烟?宝藏?他究竟想要什么”

阁楼的另一端。

只见胡野,池昂,南宫策,叶山隐,方浔,向籍,一同坐在堂中。

“这季老狐狸,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月前与他在苏州谈买卖,他对联烟的事只字未提,怎么转眼他儿子就娶上陶悫的女儿了?”胡野嚼了口茶率先说道,胡须上还挂着水珠。

“人家不提只是不想对你说,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南宫策端起茶来就开始取笑他。

胡野撇了撇嘴轻瞪了他一眼,叶山隐捏着胡子,眼神幽远的样子,说道:“季时潜有了这个靠山,看这架势,他想要武林盟主啊。”

“哼,武林盟主又不是他陶悫一人说了算。”向籍不满道。

胡野叹了口气,道:“先不说这个了,现在这荣厦没了,定是薛钦和黎赫给供出来的。”

向籍怒道:“我早说把黎赫砍了,他非得拦着,那个贪生怕死的东西。”

胡野皱眉道:“这都没什么紧要的,要紧的是荣厦没了,我与他私底下那些事如被发现,难保下一个不是我。”

向籍见他越发焦急的语气不禁失笑,于是主动提议道:“那咱们就先发制人,正好瑶知在这,咱们先把她杀了。”

只见胡野仍然眉头紧蹙,良久,才重重说道:“瑶知前来只是幌子,而是月惜迟来了金陵!”

“什么?!”众人惊呼,面面相觑。

“这危月宫少主亲临金陵,难道有大事发生?该不会她想把咱们的性命都取了吧。”向籍说着说着就说起了玩笑话,甚至笑出了声。

“诶,都什么关头了,向兄莫说笑了。”方浔正色道,又紧接着发问:“你这消息靠谱么?”

胡野点头道:“涂震乙递来的书信,他与我已密谋多时,而且我将消息透露给了庞晏春,据我所知,他们已经交过手了。”

叶山隐捋着胡子一言不发,其余人也都若有所思。倒是向籍说道:“这个涂震乙怎么还有如此荒诞的心思?我看呀,瑶知尚在庄中,咱们先联手做掉她,能杀一个是一个。至于月惜迟,咱们再从长计议。”

“咱们人多,设计杀一个女子,传出去岂非惹人笑柄。”方浔道。

“我说老方,你可少在这假正经了,咱们都不是什么清白的人。”向籍一向看不惯他妇人之仁。

这时南宫策发话:“此言差矣,咱们做的这些事都是为武林除害,怎能叫不清白。”叶山隐也跟着附和:“我看就依向兄所言,咱们先合力擒住瑶知,杀之而后快。”

一直捻着手中翡翠念珠的池昂嘴角上扬,笑中带有讽刺,“如若杀不了呢?”瑶知是危月宫前“四大高手”之一,后月心继任,提拔了新人,瑶知也年岁渐长,便逐渐退出江湖人的视线。

胡野道:“虽然适才看到她功力相比之前更显精进,但以咱们的功力对付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池昂又道:“你认为危月宫派瑶知只身前来会想不到我们会设计她?倘若与月惜迟前呼后应,说不定我们反倒进入他们的圈套。况且,瑶知虽为月心的心腹,但毕竟不是她的要害,即便杀了她,于我们也毫无益处。”

“那依池阁主之言,我们应当如何做?”胡野请教道。

池昂看向胡野,一副事不关己,似乎还藏着看好戏的姿态,说道:“是你担心你的事情暴露,自然你来解决。”

“我…”胡野语塞,登时起身愤然道:“池昂!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池昂笑了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那你认为月惜迟会因何而来?”

胡野落座思索了几番,试探着询问:“秘籍?”

“那你就给她秘籍啊。”池昂不以为然。

“我上哪给她找秘籍去。”胡野大手一甩,觉得池昂在耍他。

池昂觉得这人实在呆笨,无奈说了俩字:“茗萧。”

所有人都一愣,看着池昂,胡野则说道:“她说她没拿秘籍。”

池昂转着珠子沙沙作响,嗤笑道:“她拿没拿不重要,重要的是危月宫认为她拿了,你把茗萧献给月惜迟,卖她个人情,说不定她以后还会对你手下留情,而且茗萧一直在胡府,难保不是个大麻烦。”

胡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他不喜茗萧出身于危月宫,可是儿子喜欢,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到如今,为了胡家的存亡,他只能这样做了。

向籍向来看不惯这些人做事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的作风,两眼一瞪,大声道:“所以,咱们就这样放虎归山了?”

池昂十足看不惯漠北大汉有头无脑的憨态,悠然道:“危月宫现在一家独大,你不要命,咱们可要。”

向籍怒道:“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

南宫策则劝导他:“向兄,当年你吃的亏还不够么,在咱们没有找到与之抗衡的法子的时候,得自保为上啊。”向籍听到这些,便也压制住怒气,没有再吱声。

星罗庄的另一座阁楼里,东方翊问道:“施大哥,今日秋夕,如此好的夜色,咱们出去走走?”

施阆反而打趣他,“你我又不过秋夕,难不成你想方珩妹妹了?”

东方翊翻了个白眼,“你又来了,我只是觉得今夜风清月朗,不赏甚是可惜。”

施阆发笑,发觉调侃他竟也是份趣事,说道:“哈哈,那走罢。素闻星罗庄围绕着径流的秦淮河水植种了一片八仙花丛,颜色各异,夏夜还有萤火缭绕,正好我也想饱饱眼福。”

“你之后有何打算?”二人漫步在青石板上,施阆先问道。

“还不知道呢,或许会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

“你可别光顾着玩耍,这江湖险恶,你得多学学本事。”施阆从小与东方翊相识,他为人仗义,性格也讨喜,便多嘱咐了他一句。

东方翊笑道:“多谢施大哥提醒,那你之后去哪?”

“我?与南宫伯父回洛阳,看看愫愫。”施阆一提到南宫愫声音就温柔起来。南宫愫是洛阳南宫家的幺女,与施阆自小定亲,两情相悦,今日南宫策也来了宴会,正好一同回洛阳,东方翊点了点头,与施阆一道走着。

温述清身着浅色衣裳,漫步在湖畔的青石板道上,看着湖水映月,不禁诗兴大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声音从矮山上的一览亭中传来。

温述清抬头望去,只见云堂五望着她,眉眼带笑。温述清一愣,只听云堂五说道:“温门主好雅兴。”她本不想与天门教有何牵扯,可现下又不宜打退堂鼓,于是看了一眼亭桌上的酒杯,说道:“云五使月下独酌更有雅兴。”

云五使看着她换了身衣裳,没有日中时的妖艳,却有一番素净的美。“那不知温门主可要作陪?”云堂五提出邀约。

她刚想拒绝,却又想到那名男子,于是道:“甚好。”

温述清踏上一览亭,看到东北侧有一片光亮,开口问道:“那片是八仙花丛?”云堂五也疑惑,悠悠点头,“或许。听闻星罗庄一到夏日的夜晚流萤便会缠绕着八仙花,景观奇特。”

“咱们去瞧瞧?”温述清提议道。云堂五见美人兴致高昂,便陪同前去。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温述清看着万花与流萤交相呼应,不禁喃喃道。

“你喜欢杜牧的诗?”季明昭不知何时从他们身后钻了出来。

温述清与云堂五都惊诧回头,温述清久未听见季明昭用如此柔和的语气与她说话,一时竟有些无措,只说道:“季公子何出此言?”

“因为适才温门主的泊秦淮也是樊川居士的诗。”

温述清一震,自己却未曾察觉他就在附近,于是莞尔一笑,道:“噢,倒也不是,只是正好这两首诗很应景罢了。”

季明昭顿时发觉她似乎和以往不同,平日见她都是一袭夺目的正红,似要将世间所有女子比下去,今日却一袭素色,且衬着月光,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动人,他看着竟一时愣了神,被直勾勾盯着的温述清也不觉红了脸。云堂五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发出了“嗯哼”一声,扰了二位的心智。

季明昭回神,酝酿了许久,才开口道:“近来可好?宴会完毕,也不见你来找我。”温述清受宠若惊,瞧他骤然热络起来,惊喜的同时又有些惊慌,生怕转瞬即逝,于是道:“噢,今日令弟大喜,想着你定事务繁多,便没有前去叨扰。”

云堂五剑眉蹙起,心想:“明明我先出现,为何让他占了先机。”于是假意看了看天色,急忙对温述清说道:“天色已晚,不如我送你回房罢。”

季明昭听到他温柔的语气,也不甘示弱道:“更深露重,你早些回去,穿的单薄可别冻坏了身子。”温述清瞧着二人剑拔弩张,却有些明白为何季明昭这般了,于是收起方才的喜悦,对季明昭点头示意,“那我便回去了。”

东方翊和施阆在花丛对面纤悉无遗地看着对面的一切,施阆开口道:“都道温述清对季明昭有意,果然不假。”东方翊也展颜,突然一道黑影从身后闪过,施阆惊觉,回首喝道:“什么人!”

东方翊也转身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夜已深,他不禁咽了口唾沫,惶恐道:“施大哥,不如我们回屋罢。”施阆四处瞟着,捏着拳头,好半晌,才说道:“那走。”

第十二章 胁迫,误打误撞知身份

月惜迟刚到摘星楼门口,一名身着黑衫的男子走了出来,恭敬地俯首轻声道:“鬼临大人已在二楼恭候。”月惜迟没有回应,走在男子前头径直上了二楼。

一进房门就瞧见了鬼临头戴镂空银冠,身着墨色窄袖锦服,衣摆用银线勾勒着若隐若现的飞鹰。不同于修罹与罗刹,他眉清目秀,有一种皎月的柔和。

月惜迟示意单膝跪地的鬼临起身,而后环视了一周,窗明几净,径流秦淮,微风正好,直接倚窗而坐,开门见山:“查出什么了。”

“属下查出胡野和荣厦确有来往,荣厦在为他办事,至于是何种原因,暂未查明。”鬼临禀报道。

月惜迟惬意地抿着茶,不做回应。鬼临继续道:“另外,当夜在星罗庄探听的消息,胡野打算把茗萧献给少宫主,以求全身而退。”

月惜迟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全身而退?哼…”同时替茗萧感到一阵悲哀。只见鬼临嘴角上扬,声线也如他的人一般柔和:“但是…属下已先将胡士榛擒住了。茗萧不出一刻钟便会出现,胡野的美梦恐怕要落空了。”

月惜迟笑而不语。只见鬼临拍了拍手,房中忽现出两名黑衫男子押解着一名男子,而被押解的人,正是“落花公子”胡士榛。

胡士榛瞧着眼前的女子,一时被其美貌惊叹住,又猛然回神,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他横眉怒目,眼睛似要滴出血来。

鬼临轻哼一声,直白道:“危月宫的人。”只几字便教胡士榛错愕良久,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又瞧着鬼临,笃定他定是“修罗鬼魅”中三名男子中的一员,又瞧着月惜迟的年岁及鬼临对她颇有礼遇的模样,开口试探道:“你…你是,月惜迟?”

只见鬼临大袖一挥,胡士榛脸上瞬间多了一道掌印,“我家少主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吃痛的胡士榛瞋目切齿地看着月惜迟,手中拳头攥紧,可无论怎么发力,真气如堵塞一般,怎都使不出来。

月惜迟一目了然,说道:“中了漫山风,胡公子还是省着点力气好。”

胡野一怔,茗萧善制毒,他自然听过漫山风的作用,是一种极其慢性的毒药,无色无味,吸入者四肢无力,运功无门,初始对身体无伤害,但残留在体内便会使经脉逐渐堵塞,真气串流,毒发过程需要三月至半年,先是叫人尝遍世间诸种难以言传的苦痛,最后七窍流血而亡。毒药和解药的研制都相当隐秘与繁琐,即便茗萧从小长于危月宫,也未曾被传授漫山风的制药诀窍。

胡士榛偃旗息鼓,不再挣扎。只悻悻地问:“你抓我做什么?拿我威胁茗萧?”

月惜迟置若罔闻,拈起一块盘香饼送入口中,待仔细咀嚼之后,发觉味道甚好,便对鬼临说道:“尝尝?”鬼临轻笑,入座月惜迟左侧,也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二人视胡士榛于无物。胡士榛见状正想发作,听见门被推开,急忙看去,云袖的黄边率先引入眼帘。

“茗萧!”他惊讶且惊慌地喊道。

茗萧立在门口,瞧了胡士榛一眼,又看见了月惜迟,并无过多惊讶,她径直走近对月惜迟说道:“怎样才肯放了他。”

月惜迟喜欢她有话直说,“当然是把秘籍还回来。”

“若我说我没有拿秘籍,你信么?”茗萧眼起波澜,认真地看着月惜迟。

月惜迟换了个姿势慵懒地倚在椅子扶手上,开口道:“信。”

听闻此话的茗萧眼神柔和了起来,月惜迟突然又开口:“但是,只有见到秘籍,我才会放了你的胡公子。”

茗萧的眼神霎时冷了下去,握紧拳头,激动道:“可是秘籍真不是我所盗,我只打伤了门口的门人,没有闯入祭月地宫,更没有盗取秘籍。”

月惜迟仍不为所动,只轻声道:“同样的借口我不想再知道第二遍。既然如此,秘籍的事情姑且搁在一旁,你现在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月惜迟蓦地脸色一沉,严肃道:“你有没有将如何进出落音谷的事情传出去?”

茗萧怔了一下,脱口而出:“没有。”生怕月惜迟不信复又加了一句:“我除了伤了两名门人之外,没有做任何对危月宫不利的事情。”

月惜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看穿。随后深舒了一口气,道:“嗯,那你就把秘籍找回来罢。”

“可是我不知道秘籍在哪。”茗萧重申道,语气很是无奈。

月惜迟意兴阑珊,瞬间变了脸色,“那我不管,秘籍因你而失,自然是你寻回来。”

茗萧紧握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低头不语。月惜迟见此状,缓缓起身,来到胡士榛面前,用折扇轻挑他下巴,看了许久,缓缓道:“当真是副好皮囊。”而胡士榛恶狠狠地看着她,却对茗萧说道:“不要任她摆布,自己逃命,不要管我。”

“逃?你以为她能逃到哪里去?”月惜迟认为他在说笑,危月宫的势力遍布江湖,任谁都插翅难逃。

“月惜迟,你用这种方式威逼她,当真是可耻至极。”胡士榛轻蔑道。

“啪”,一记耳光甩在了胡士榛的脸上,月惜迟面露杀意。而此时,鬼临疾如闪电般掐住了他的咽喉,胡士榛脸瞬间蹿红,嘴角也渗出了一丝血。

“不要!不要伤害他,我答应你。”茗萧疾步上前却被另外两名黑衣男子拦住。月惜迟定定看着她,而后向鬼临使了个眼色,鬼临会意,松手。胡士榛掐着咽喉一阵猛烈的咳嗽,咽喉内似有血腥。

月惜迟说道:“我没有耐心等你,在胡士榛化为脓水之前,我要看到秘籍。”只见这时鬼临强行掰开胡士榛的嘴,投下一粒药丸,迫使他咽了下去。

茗萧大惊失色,“这是…散骨丸?”散骨丸顾名思义,服用者夜幕将至时骨头就会受百虫侵噬,如万箭穿心之痛,每过一日,骨头就变薄一分,直至毒虫将骨头侵噬干净,便会附与皮肉上,与其一同化为脓水,作用因人而异,不过即便体格再健壮的人,也熬不足月。

“胡士榛体内现在有漫山风和散骨丸两种毒药,你不要指望谁可以弄解药给你。”月惜迟说话的同时眼神轻撇了一眼鬼临,似乎也在提醒着他。

胡士榛心如刀绞,奄奄说道:“茗萧,你顾好你自己,不必管我。”又看着月惜迟,“危月宫要清算恩怨,就冲我来。”

月惜迟已经倦了他们这幅伉俪情深的样子,云袖一挥,两名男子继续押解着胡士榛消失在了房间里。

茗萧把指甲硬生生掐进了血肉里,却又哀求道:“少宫主,我不求你放过他,但是看在我们一同长大的情分上,求你每日赐他一粒止息丸。”说罢,便跪了下来。止息丸无毒无害,可使人昏死过去,失去任何知觉。

虽说她们自幼为伴,但茗萧无视门规,且更是犯下欺师灭祖之事,即便论到情谊,也不能撼动她,月惜迟冷声道:“你并无资格和我谈条件。”茗萧便使劲磕头,不知不觉已渗出了血。月惜迟一恼,轻喝道:“够了,你再如此,我马上弄死他。”

茗萧这才怔住,踉跄着起身,面如死灰,“待我找到秘籍之日,还请少宫主不要食言。”随即退了出去。

月惜迟思忖半响,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对鬼临说道:“三日之后,每日戌时都给胡士榛进一粒止息丸。”鬼临惊愕地看着她,“少宫主?”

月惜迟冰冷地看向他,眼神不容反驳。鬼临这才颔首道:“是。”忽然他眼神一闪,又想起一事,道:“属下此番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

月惜迟低头把玩着茶杯,手指摩擦着杯沿,面色深沉,“说。”

鬼临道:“季府婚宴上有个叫白穆之的人…”月惜迟抬眸看向了他,没有作声,鬼临继续说道:“他是千绝会的人。”这时月惜迟把玩着茶杯的手停了下来,疑惑道:“千绝会?知道目的么?”

鬼临摇头道:“据说那厮在季家已有小半年了,没有任何动静。”

月惜迟点头道:“那就暂且不管。”千绝会比危月宫还要隐秘,非善非恶,一心置于事外,与武林几乎无交集。

茗萧前脚一走,云堂五便从阴暗的边角中走了出来。瞧着茗萧进出的那个房间,疑惑的他上前查看。

月惜迟刚放下茶杯,忽然察觉到了风声,即便脚步轻盈都难逃她的警觉,鬼临也侧脸辨析着,屋子里顿时噤若寒蝉。云堂五伏在门上仔细地窃听着,只见月惜迟左手一抬,手指蓦地一展,房门大开,云堂五还未醒觉便被急拉进去,摔落在地,鬼临则踩住他的背,令他动弹不得。

在天门教呼风唤雨的云堂五何时受过这番屈辱,于是不由分说地怒斥道:“什么人敢对我放肆!”然后抬头,对上了月惜迟的目光,月惜迟也万没料到,不过惊诧的瞬间也毫无放过他的意图。

云堂五看着她,顿时堆上了笑容,道:“是你?”然后又想起自己正伏于旁人的足下,有些难堪地乞求道:“我…你先把我放开罢。”月惜迟不为所动,漠然道:“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云堂五五官拧着,挣扎道:“我只是,瞧见茗萧从这个房间出来,我就想上来看看,没有其他用意。”

月惜迟这才示意鬼临松足,云堂五踉跄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而后打量了一下鬼临,再正视她,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这是我家少主。”一旁的鬼临说道。“少主?危月宫…你…你是月惜迟?”云堂五瞠目结舌,在她道出自己姓月时,便该想到的。月惜迟没有搭理他,之前她不说是不想徒惹是非,现下这番场景,即便鬼临不言,他也能猜到。

“你可以走了。”月惜迟打发他走。

云堂五舔了舔嘴唇,想与她再多言几句,便斗胆一问:“茗萧前来,所为何事?”月惜迟冷眼瞧着他,道:“看来云五使真是好管闲事。”云堂五被她的语气震慑住,却也没有畏惧,说道:“我可救过你,这是你对救命恩人该有的语气?”

“你?!”一旁的鬼临先恼,右手成爪便要向他而去。“鬼临!”月惜迟制止住他,见鬼临不甘地放下手,她才转向云堂五,轻笑道:“若我没记错,年克那记毒针是我自己闪避开的。”

云堂五怔怔地看着她,说出了一句全然无关的话:“你笑起来真美。”月惜迟闪过一丝错愕,蓦地收住了笑容,脸庞却不自觉得发热起来,于是喝了口茶掩饰尴尬,一旁的鬼临已是怒火中烧,却按捺住心头的怒气,尽量发出客气的语气:“云五使若无要事,便请离去,不然在下要请人了。”

云堂五虽然沉迷于月惜迟的美貌,但显然此番场景他不宜久留,便也识趣道:“行,咱们后会有期。”

待他离开,鬼临才把憋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月惜迟瞧着他的举动觉得有趣得紧,安慰道:“好了,何必为这样的人动气。”

“他轻浮也就罢了,可居然是对你…”鬼临愤懑道。月惜迟道:“一个浪荡公子而已,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又问道:“罗刹呢?”月惜迟这才想起至金陵之后便没了他的踪影。

“他有事先行离开了,似乎…‘断十三’出了事。”

月惜迟疑惑地抬了眼,又缓缓点头,说道:“你趁机留意一下云来他们的动向,没有其他的事就退下罢。”

鬼临颔首,消失在了房间中。被月心所有亲授武功的人当中,只有鬼临把轻功和隐术使的炉火纯青,这也是为何让他统领影阁的原因。

云堂五来到云来身旁,将适才发生的事情阐述了一番。云来瞠目道:“果然与我想的一样…那,茗萧与她会面是为何?她既然来此,为何不出席婚宴?”

云堂五耸耸肩,道:“我的魂早已被她虏了去,已浑然忘了我进去是做什么的了。”云来听着他肉麻的言语泛了阵恶心,骂道:“废物。”

云堂五用手肘戳他胸膛,不满道:“诶,你有本事自己打探去。还有,你该启程了。”云来看向他,疑惑道:“我?你呢?”云堂五明朗一笑,道:“有美人的地方,就有云堂五。况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自行解决便好。”话落的同时还拍拍他的胸膛。

云堂五嫌恶地看着他,愤懑道:“哼,早只如此,我就该果断拒绝死缠烂打要跟来的你!”说完就转身离开。

第十三章 不留行

扬州碧空楼,茗萧选了个一眼就能朝门口望去的座席坐下,点了几盘小菜,心不在焉地吃着,时不时望向门口。

约莫一刻钟功夫,一名身穿绣有酡颜色桃花纹的缟色轻绡留仙裙,画着远山眉,皮肤白皙,霞姿月韵的女子迈进门槛,直奔茗萧而来,坐在了她对面,开口便质问道:“你是不是疯了,选在这么明目张胆的地方,被影阁发觉了你知不知道我的下场。”

茗萧不紧不慢沏了杯茶给她,道:“你既然肯前来,自然不怕下场。”

女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喝了口茶。茗萧抓住了她的手,郑重说道:“灵烟,如今只有你能帮到我。”原来这便是月心的二徒弟,与茗萧最为要好的师姐灵烟。

“如何帮?”

“你知道少宫主用胡士榛要挟我这件事么?”

“要挟?”灵烟对她的措辞不满。茗萧也没有纠正,说道:“关于秘籍的事。”

灵烟说:“我知道。你直接说事。”

“两件事,其一,查一下南澹她们最近的动向;其二…”茗萧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想法子帮我保住胡士榛的命。”

“你怀疑南澹和北汐?”她们是三年前投奔危月宫的两名西域女子,行事怪异,灵烟对她们也有不少猜忌。

“是,她们入危月宫的时间不长,而且非我中原人士,对于她们所说的为了躲避西域势力才投奔危月宫的话我不敢苟同。”

灵烟点了点头,“我也想不到除了她们还有谁有盗取秘籍的动机。”

“你也怀疑她们?”茗萧略显激动。

灵烟直言道:“她们本就是三年前才投奔进来的外族人,怎能与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相比较,虽然在修罹手下,但整天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起先还能信了她们躲避西域势力的说辞,如今秘籍丢了,难保不是她们真正的动机。”

“师父没有怀疑过?”

“怀疑又怎样,死无对证,唯一活着的两个还是你给打伤的。”灵烟说这话时责备地瞥了她一眼,又开口:“若强行拷问,逼死了人,秘籍更无从查起。”

“可如今所有人都认为秘籍是我拿的。”茗萧神色忧伤地低着头。

灵烟似笑非笑道:“不是所有人,我就相信你不会。”

茗萧欣慰一笑,却有一闪而过的凄凉。他们都是曾经危月宫旧部下的遗孤,当年危月宫遭变故,月秉游被围杀,其他分部也惨遭荼毒,按照以往的门规,他们一出生便要被送往大理抚养,所以侥幸得生。月心继任之后将他们视如己出,养尊处优,亲授武功,教导他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恩重如山,即便她逃了出来,被危月宫视为叛徒,她也没有将有关危月宫的一点一滴透露半分。

“那这一切,就有劳你了。”

“我会帮你留意,至于胡士榛…”灵烟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清楚少宫主的脾气,我只能帮你在鬼临面前说说话,其他的我也爱莫能助。”

茗萧满怀感激,吩咐小二又上了几道菜,却被灵烟制止,“不必了,我尚有要事,不能久留,先走一步。”说完便站起了身子回身走去。

而茗萧的话语让她蓦然止步,“师姐!谢谢你…”

灵烟没有回头,轻笑一声:“你先顾好自己罢。”

只见灵烟行步如风,走至北侧的另一座酒楼,移步上了阁楼单间,看见罗刹悠哉地喝着酒,怀中坐着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灵烟走到他面前,扔下一粒银子,道:“你可以走了。”

女子仍如蛇形缠绕般挂在他身上,扭扭捏捏,妖娆地唤道:“大爷也想要奴家走么。”没等罗刹发话,灵烟率先瞪眼说道:“你要死要活?!”

这时女子看她眼含杀意,才怏怏地从他身上移了下来,拿起银子拔腿就跑。

灵烟坐了下来灌了口茶便把茶杯使劲一放,轻喝道:“青天白日的,你就不能收敛一点。”罗刹则不紧不慢地嚼着花生米,毫不在意道:“又没人认得咱们。”

“我只是来替你收拾残局的,快告诉我行动安排。”灵烟不想与他过多废话。

罗刹却顾左右而言他:“你去见茗萧了?”

灵烟一怔,没有否认,“嗯。”

罗刹又道:“若被宫主知道了,你知道什么后果么?”

灵烟不怯,反问道:“那你知道行动失败了可有什么后果?”罗刹被她问住了,也不怕,说道:“行动失败我自会领罚,若是被发觉与盗取秘籍背叛师门的人私自会面,那可比我严重多了。”

灵烟瞪他一眼,狠狠道:“你和鬼临都管住嘴,师父自然不会知晓。”见罗刹不言,又轻拍桌面,说道:“废话少说,快说正事。”

只见罗刹从怀中拿出一张泛黄的图纸,一面说一面比划:“这是文府的构造,这里是东厢房,西厢房,文慊的房间在这,你从这进入,他死了,你便可以光明正大从正门走出来,徜若失败…”罗刹并没有说下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灵烟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了。”

“对了,上次刺杀失败后,文府有了警觉,增添了二十名打手,另外还聘请了‘白无常’谢渊。”罗刹轻描淡写,却观察着她的表情。

灵烟眉头一紧,谢渊和其兄谢归并称“黑白无常”,师承“剑鬼”昌槐,举止乖张,只为银子办事。她尚未见过二人,只听闻昌槐武功高强,却是个阴险狡诈之人,曾使诡计与“剑仙”白彦周勉强打了个平手,他二人既师承昌槐,武功定然不低。思索过后,也没有犹豫,问道:“那我们何时行动?”

“我们?我向来只发布命令,不负责执行。”罗刹环手抱于胸前,往后一靠,好笑地看着她。灵烟愕然,声音不自觉地提高,道:“你让我自己去?”

罗刹不语,表示默认,垂眸想了一瞬又说道:“你若担心不能全身而退,我指个人给你。”

只见灵烟一挥手,不耐道:“罢了,生死由命。”起身要走时还不忘对罗刹恶狠狠地说道:“我只帮你这回,没有下次。”罗刹轻轻酌了口酒,满意地看着她的背影。

回到房间的灵烟倚着门,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罗刹的人行动失败,他又死皮赖脸地找了就在近处的她,她才不会应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灵烟慢慢沉下心思,坐在床上打坐,一面运功一面谋划夜晚的对策:“倘若谢渊武功不低,对我就太不利,要是惊扰了官府,更不好脱身。可是…师父为何要文慊的性命,这文慊又是何许人也?碧鸳为何会行动失败…”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

灵烟用过晚膳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打开房门就看见罗刹倚在围栏上。看她出来,直接交待道:“我还有其他事情,不等你了,你自己当心。”

灵烟点了点头,“走了。”

灵烟漫步到了文府外,看着梁上的牌匾和紧闭的铜门,上前轻叩。

“姑娘,你找谁。”开门的家仆并不认得眼前人。

“找我想找的人。”灵烟两眼散着柔光,温言细语道。

家仆看着面前貌美的女子顿时身体一软,可下一刻便警惕了起来,前两日才有刺客潜进府内刺杀老爷,现下全府戒备,府门紧闭就是提防再有闲杂人等混入,“你找错人了!”说罢急忙想把门掩上。

说时迟那时快,家仆的颈喉瞬间被灵烟掐住,稍一使力,便没了呼吸,径直朝后倒去。灵烟迈过他的尸体,按照记忆中图纸上的描绘搜寻着文慊的屋子。突然杂乱的脚步响起,四周变得灯火通明,数十个人拿着火把,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让姑娘久等了。”文慊随着声音出现在了灵烟面前,站在他身旁手握长枪一袭素色劲装的便是“白无常”谢渊,灵烟闪过一丝疑惑,师承“剑鬼”的谢渊居然不使剑。

灵烟打量着眼前脑满肥肠的男子,讪笑道:“既然知道本姑娘要来,不知是否把脖子洗干净了?”

文慊扫视着灵烟,眼睛发直,突然笑得猥琐,“姑娘不如给我做小妾,我对今晚的事既往不咎,可好?文某可是怜香惜玉之人,姑娘花容月貌的,要是就此香消玉殒,我可是痛彻心扉啊。”灵烟厌恶地瞥了文慊一眼,轻哼一声不予理睬。

“姑娘前来行凶怎的连面目都不遮蔽?”谢渊这时发话。

“那是因为,你们今日是最后一日活在世上。”灵烟语气直白道,言语透着杀气。

谢渊面色突变,瞧着她一身轻装,似是有备而来,可并未瞧见她的兵刃,便暗以为她是个自视甚高的轻狂女子,于是收起了情绪,说道:“姑娘口气不小,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谢渊正欲发招,灵烟突生一计,急忙说道:“谢大侠,不如咱们也做个交易,文慊给了你多少银两,我付双倍,你替我把他杀了。”

谢渊听到她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见来头不小,惊讶之余却一口回绝:“我谢渊虽然爱财,但也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随即右手示意,一群人拔出了刀剑,朝灵烟袭来。

当他们冲到灵烟的面前时,却发现面前的女子没有了身影,众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连谢渊都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银麟枪。

突然从四面八方射来无数根银针,七八个打手应声倒地,只见灵烟从天而降,一记轻扫,又有三四人倒地,剩余不足二十人挥着手中的兵刃,誓要把她劈碎。灵烟看着这群莽夫的武功毫无章法,实在可笑,遂一招“流星逐月”蹿至其中一人面前,对他手腕一点,夺了他的剑,利剑在她手上顿时变得剑气逼人,仅仅一招“风烟望五津”,便将余下打手都刺于剑下。

“惊风七式?”谢渊大惊失色,“你是危月宫的人?”文慊听闻此言顿时胆裂魂飞,汗流如注,他可从未招惹过危月宫的人。

灵烟笑道:“谢大侠是聪明人,为了钱财丢掉命可不值当。”谢渊微眯着眼打量着她,道:“你们为何要取他性命?”灵烟耸了耸肩,面显无奈道:“上头交待什么我就执行什么。我适才说的话谢大侠真不考虑?”

谢渊把手中长枪握得更紧,眼珠游离在地面,思考良久:“我不知道这名女子的身份。若为了这几百两银子贸然除掉她,得罪了危月宫,岂不是得不偿失。”而这时看他犹豫的文慊慌了手脚,拱手乞求道:“谢大侠,你保我一命,酬劳我给你加倍,不不,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灵烟瞧着文慊的模样就心生鄙夷,说道:“文老爷之前不是还想纳我为妾?怎的现在吓得屁滚尿流了。”文慊狼狈不堪,不敢吱声。

“危月宫已下定决心取文慊的命,那他就活不成,若我听了这女子的话,拿钱走人,明哲保身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日后传出去会有不好的名声。不如,我先暂时击退她,拿了文慊的酬劳之后与他划清界限,他以后是死是活就与我无关了。”谢渊这样想着,突然枪指灵烟,威风道:“我说过,我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就算毙于你手中,我也问心无愧。”

灵烟瞥了他一眼,脸色一变,道:“不识抬举。”话落,长剑直入。

谢渊此时长枪挥动,与长剑相击,一记流光闪过,灵烟使出一记“随风潜入夜”,在空中凝了无数道剑气,剑光与月光混为一体,剑光击出,疾如闪电,灵烟身形敏捷,随着剑光而来,谢渊此时长枪转动,使出绝技“鬼道枪法”中的“烽火狼烟”,将剑光一一击破,并格挡住飞击而来的灵烟,长剑与银枪再次碰撞出星火。

两人一招一式旗鼓相当,而灵烟虽面不改色,动作却逐渐变得迟缓,她虽剑法不弱,但谢渊的枪法却急如星火般戳地她躲闪莫及,不禁暗自感叹“剑鬼”的弟子居然枪法使得如此精妙。

想到这,灵烟便再次先发制人,使出“惊风”第四式“朔风如解意”,剑身凌厉一转,只见剑风卷起,枯黄的秋叶呼应着,树梢栖息的鸟瞬间尖叫着四处逃窜,灵烟在原地做了几个起手式,而后发力。卷起的黄叶交缠着青光刺向谢渊,谢渊长枪笔直朝前旋转,凝出一股气,将他包围着,只见他轻喝一声,气道与剑光相撞,在空中炸了个响,而灵烟却突显在他眼前,长剑猝不及防顺着枪杆向谢渊削去,谢渊后躯躲过,并重力回击,兵器相撞,但此时他的红缨枪枪头并没有离开剑身,而是顺势将剑身玩转于枪头红缨之内,稍一使力,只见长剑七零八落碎成一地,长枪只抵灵烟咽喉。

文慊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只见胜负已分,心中一喜,不禁得意忘形道:“小娘子,我适才就说了,你若从了我,我就既往不咎。”

谢渊没有理会他,直对灵烟说道:“你武功确实不弱,可惜…”话并没有说完,又转念道:“你若肯说出为何要杀他,我或许会考虑放你一马。”

灵烟波澜不惊道:“我先前已经回答过了。”随后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不过想取我性命,恐怕你还不够格。”

只见她右手迅速一抬,一丝肉眼难见的轻丝缠上了一旁的樟树干,灵烟须臾间消失在了谢渊的视线,却见她倚在树干上,悠然地看着下方的两人。谢渊和文慊同时一惊,纷纷惊诧地抬眼望去。

“你是‘不留行’?”谢渊目光凌厉,讶异道。他虽然没有正面和危月宫的高手交锋过,却也知道月心的二徒弟灵烟杀人以“快”成名,使的天蚕丝锋利无比,配上她高绝的轻功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弹指一挥间便可取人性命,纵而得“不留行”的名号。文慊虽不混迹于武林,但灵烟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刚才的得意忘形霎时无影无踪,惊惧万分的他,腿脚止不住地哆嗦。

灵烟把头歪在树干上,嬉笑道:“本以为我能将你刺于剑下,孰料低估了你,谢大侠,这回我可不让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危月宫为何会派你来杀他。”谢渊向来耿直,他非要弄清楚一个小小的文慊为何引来灵烟这等高手取他性命。

灵烟不耐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厉色道:“我说过,上头交待什么我就做什么,况且,你不需要知道了!”

灵烟右手轻抬,蚕丝无情的直取文慊首级,柔丝在夜幕时分更似无形,可尖端若隐若现出一朵小巧玲珑的银色梅花,让谢渊捕捉到,他以迅雷之势用枪头挡住朝文慊而来的银色梅花,只见文慊被吓了一趔趄,慌忙向后逃窜,灵烟怎会由得他逃,蚕丝瞬间回转,速度之快令谢渊阻挡不急,早已缠上了文慊的脖子,丝毫功夫便嵌进了血肉里。谢渊一惊,长枪直入圈卷在了蚕丝之间,阻碍了灵烟的发力。

时间紧迫,生怕打草惊蛇的灵烟右手收势,一记“流星逐月”来到了谢渊面前,使出“裁云掌”的第一式“拨云见日”,右手圈转的动作似拨弄云日般,掌心汇出一道气劲,直击谢渊,谢渊自是用枪格挡,只见灵烟掌力拍在枪杆上,却并未撤手,而是一手握住了枪杆,谢渊这时瞅见灵烟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饰手环,手环上伏着一枚甚是细小精致的银色梅花,灵烟运气,只见梅花霎时轻飞出去,连带着的是若隐若现的蚕丝,原来手环上嵌的梅花便是这蚕丝的暗扣。

谢渊暗声大叫:“糟了!”

可为时已晚,蚕丝再次缠绕上了文慊的脖子,谢渊正要腾手阻隔,灵烟却趁其不备,左手使出最后一式“风卷残云”重重打在了谢渊的右胸口,掌风的击退加大了蚕丝的拉力,顷刻之间只见文慊头颅横飞,伴着鲜血滚落在了地上,两眼仍惊惧的望着前方,只是没了生气。被击退的谢渊喷了一口鲜血,捂着胸口,怔怔地望着文慊的残骸,这令从未失手的谢渊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于是怒不可遏地使着长枪向前刺去。

没等灵烟接招,空中便飞来一名头束银冠,手持双刀,目光冷厉的黑衣男子向谢渊发势,招式之快令谢渊都不曾看清眼前人的模样,男子右手须臾之间在其颈项转了十数个回旋,不费吹灰之力便割破了他的咽喉,随即将双刀还鞘,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谢渊倒在血泊中,男子沉了口气,转过头便对灵烟质问道:“为何恋战?”

灵烟不屑罗刹盛气凌人的样子,“我能杀他不就完了。”忽又想起,“你不是说有事?”罗刹抱胸,调侃道:“怕你应付不过来。”

灵烟觉得好笑,“不如我俩比划比划,看看我能不能应付过来?”罗刹大袖一摆,懒得与她争辩,“官府已经惊动了。”灵烟会意,扫了一眼周围的一片尸体,跟着罗刹出了府,混迹于人群中。夜色浑浊,月亮也蒙上了一层薄纱,分外妖娆,与适才的杀戮交相辉映。

十四章 踏雪飞白回楼望

清晨,万籁俱寂,天蒙蒙亮,开封府护城河边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城外晏子林被涂抹上一抹轻烟色,白皑皑的迷雾把一切渲染得朦胧且梦幻。东方翊呼吸着清晨第一抹空气,想着将到都城,脚步不觉轻快起来。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钢铁碰撞的声音,让东方翊警惕起来,步履放慢。声音越来越近,迷雾散开,只见一名身着靛色短衫挽着袖子的男子和四名挥着大刀的男子搏斗了起来,四名男子一招一式均是杀招。

“可恶,居然以多欺少。”东方翊心想,并一个快步上前,剑鞘挡住了其中两名汉子的招式。

四名男子看到突如其来的东方翊,都面面相觑。

“这这人怎么还有帮手的?”其中一名身材略显瘦弱的男子问道。

东方翊却疑惑了起来:“什么帮手?”

“少废话,连你一起打。”另外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看起来气急,不由分说大刀砍来。

东方翊一个侧身躲过,再飞旋一脚,踩他刀身。靛衣男子将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来这人是来“抱打不平”的。

其余三人见状,纷纷箭步而上,使出浑身解数对东方翊砍去,东方翊拔剑格挡,刻云剑韧性极佳,大刀们刚落下便被弹开。

“刻云剑…”靛衣男子略怔,喃喃道。

东方翊的脚步错落在四人中圈转,这一两个他尚且招架得住,若四人全上,却也寡不敌众,于是渐渐吃力起来。

只见东方翊挡住三人的同时,那名络腮胡大汉奋力朝着他的胳膊砍来,东方翊已难以抽身,这条胳膊定然会被卸下来。这时一道身影穿行而过,一记重拳击在大汉胸口,男子骤然喷了一口血,且稍溅在了东方翊的衣襟上,他蓦地愣住了。另外三名男子吃空,向东方翊拦腰砍去,东方翊躲过了先前却不想终没逃过这一劫,下意识闭上眼。又见一道身影闪过,三名男子猛然向树干摔去,摔成了一团,突然一那名靛衣男子的声音传来:“不给便不给,怎么还要杀人?”

东方翊收了剑,小跑到他身旁,问道:“给什么?”

“装什么糊涂?你难道不是他的帮手吗?!”那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嘴角血迹已干,看起来是这些人的头目,拿刀指点着他,仍然凶神恶煞,似乎忘记了自己刚刚被打得口吐鲜血。

东方翊看看靛衣男子,又看看他们,心想自己是不是误会了,有些心虚地问道:“你们难道不是打劫的么?”

“本来是,可现在,是他在打劫我们。”那名瘦弱男子躲在大汉身后说道。

那名络腮胡大汉转身对他就是一巴掌,纠正道:“什么打劫,我们这叫收保护费!”

“你们到底谁在打劫。”东方翊看着这场面摸不着头脑,身旁的靛衣男子面目和善,不像恶匪,这几名大汉承认自己是劫匪却又说自己没在打劫。

“哈哈哈!”这时靛衣男子大笑出声,说道:“是我在打劫他们。”

东方翊惊讶看向他,那名瘦弱男子说道:“我们本来没想抢他,是他自己过来朝我们扔石子,走过来张口要钱财,我们不给,他一拳就朝我打过来,我们打劫了半辈子,还头一回被人打劫。”他语气极度委屈,眼睛确实肿得老高。

东方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并说道:“哈哈哈,你们这叫自食其果。”

“我们打劫也是凭本事,而且只要钱财,不取性命。”那瘦弱男子又说道。

“打劫还说得这么有正义感。我不过向你们要些酒钱,怎的如此小气,罢了罢了,赶紧走。”靛衣男子挥手打发着他们。

那几名大汉面面相觑,均不服地轻哼一声,搀扶着彼此离开。

靛衣男子转头看向东方翊,脸上的笑容消失,问道:“这位兄台可是姓东方?”

东方翊微怔,点了点头,“你怎知…”

“我不认得你,但我认得兄台这把剑。”他眼睛盯着东方翊的剑,打断道。

这把剑?东方翊微微瞧着手中的利剑,他只知曾祖父曾用这把剑在江湖上闯出过不小的名声,后来便成为了他家的传家之宝,但这剑的来历他并不清楚。

“我能否一观?”靛衣男子请求道。

东方翊大方把剑递给他,他接过宝剑,只见这把剑的剑鞘虽用蛇纹木包裹着,可上面浓厚的包浆足以证明这把剑见证的光景。剑柄上的盘长结,也是用上好的丝线编织而成。把宝剑轻轻一抽,平展的剑身透着淡淡寒光,上面刻着若隐若现的云纹,星星点点的剑痕仍然掩盖不了它刃如秋霜。

“真是好剑。”靛衣男子赞不绝口,将宝剑奉还之后便打量着东方翊,突然嘴一咧,笑道:“我适才救了你,你是不是得请我喝酒。”

“啊?”东方翊一愣,还没说话便被他挽着脖子往前带,为表尊敬他还是问道:“还未请教仁兄大名。”

“江乔。”

“你是江乔?!”东方翊一惊,不觉挣脱了他,而后呆呆看着他。

江乔点点头,没料到他这么大的反应,悠悠问道:“咱们有仇怨吗?”

东方翊又呆呆摇头,江乔一笑,说道:“那不就得了。你若愿意告诉我你的姓名,但说无妨,若不想说也不碍事,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东方翊没有在意他的调侃,只抱拳道:“在下东方翊,素闻公子英名。”

江乔摆手道:“不过是各位抬爱,虚名罢了,走走走,喝酒去。”

开封府,梁苑。伶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一曲《关山月》勾人心魄。

“啧~啊,这剑南烧春果然名不虚传,好酒!”东方翊连连称赞。

江乔许是久途疲累,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与形象,在一旁大快朵颐,塞了鼓囊囊的一嘴,看着他笑道:“东方兄弟好饮酒?”

“倒也不是,不瞒江兄,在下平日在府中,都克己复礼,难得有如此快意平生的时刻。”东方翊说道。

江乔把筷子放下,将右足往椅子边角上一踩,手耷拉在上面,左手顺便给自己倒了杯酒,并说道:“这梁苑是京城最好的酒楼,每日都座无虚席,你可在此歇下,一品佳酿。”

东方翊看到他的动作,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江乔看见他讶异的神情,低头看了看自己,问道:“怎么了?”

东方翊急忙摇头,“没什么,就是你和传闻中不一样。”

江乔轻松一笑,说:“既是传闻,又有几分真呢。”

东方翊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就问道:“上月季家娶亲,贵派怎么没来?”以回雪楼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可能不受邀,却不见派人来。

“不想去。”江乔很直接,但看到东方翊有些无言的表情,又笑了出来,说道:“行,我不打趣了。我没过去,是因为我要来京城。”

“来京城?”东方翊看他形单影只薄衣轻衫,不想有要事的样子,若只为了来喝酒而无视季家的婚宴之邀,那也太随意了罢。东方翊这样想着,江乔问道:“你可听过天机门?”

东方翊若有所思道:“天机门?朝廷管辖的那个?”据他所知,天机门是机密库,也是衙门,直属朝廷。

江乔颔首,又低着头探到东方翊面前,道:“我麾下屹山堂的堂主上月被杀,从尸首来看,是毙命于天机门捕快儒歌的檀青掌,若是行公事,我在现场并未发现搜捕令或斩杀令。”

东方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那江兄此番前来是去天机门找儒歌?”

江乔头一点,没有多说。东方翊心沉默良久:“倒不如我和他一同去,瞧他面目和善,想必不会拒绝,正好我也开开眼界。”随后抬头说道:“不如我陪江兄一同去?”

江乔想也没想就摆手道:“不成,我是去打架的,你连林外那几个强盗都打不过,去到那,恐怕连他一掌都吃不住。”

东方翊有些尴尬,他武艺虽浅薄,但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他顾不得江乔对他的看法,说道:“我这一个余月来所见所闻,才知人与人之间的人情淡薄,遇事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实在有失江湖道义,且我今日得江兄所救,江兄又口口声声唤我兄弟,我不想再做作壁上观之人,即便学艺不精我也想略尽薄力。”东方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江乔听着他的言语,有些错愕,竟发觉自己小看了他,突然一笑,说道:“行,只是里头高手如云,若真打起来,我可顾不得你的死活了。”

“除了那一双眼睛,你还记得什么?”

“腿脚好像不太利索,哎呀当时他蒙着面提着刀呢,我哪敢细看。”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又响起。

“哎呀捕快老爷~我儿死的不明不白,定是那个贱人所害,你得替我讨回公道。”

“是是,大娘您别急,凡事都讲求证据,我们会帮您讨回公道的。”

天机门里乌泱泱的人,哭声喊叫声此起彼伏,日光从一根高高的圆柱子与红色窗帘之间的缝隙中钻进来,空气被这束光照亮,给大堂渲染上了一层金碧辉煌的颜色,这时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两位公子是来报案么?”

江乔开门见山道:“我要见儒歌。”

这名捕快一愣,看着这人仪表堂堂,语气却嚣张,放眼望去这京城,即便是皇亲贵胄见到天机门的“六大神捕”都礼遇三分,这人竟直呼其名,于是没好气道:“不在!”

他话音刚落,胸口突然一痛,只见眼前事物开始颠倒旋转,下一刻便摔在了地上,捕快叫苦不迭,此时数名捕快出刀围了过来,其中一名喝道:“什么人敢来天机门闹事?!”

天机门“六大神捕”之一的岚絮听见声音从楼上侧跳下来,她手持宝剑,来到了江乔面前,看他一身浅色短衫,挽着袖子像足了一个打手,他身旁的男子却一身华服,只不过气息不稳,想来武功修为不高。

“阁下是?”岚絮问道。

江乔扫视了她一圈,身着黑色劲装,秀发似男子高高束起,面容姣好,凌厉的剑眉也遮挡不住眉目间的轻柔,与其他捕快截然不同。如果没猜错,她定是六大神捕中的两名女性之一。

岚絮见他不理睬自己,语气也变得冷漠:“阁下为何打人?”

江乔这才回神,回答她的话:“他骗我。”

“骗你?”岚絮不解。

“儒歌明明在,但他骗我说不在。”江乔道。

岚絮打量着他,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在?”

江乔耸耸肩,嘴角一撇,道:“我猜的。”

岚絮握剑的手一紧,在这里办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却难找出像他这么轻狂的,打了人还理直气壮。只听江乔又说道:“若儒捕快不在,那我让他打回来便是,若他在,那我这一拳,就没白打。”

岚絮心中一抖,这人胡诌居然也诌出了几分道理,她侧头瞪了一眼方才那名捕快,又问向江乔:“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江乔。”

岚絮眼神一闪,顿时变得恭敬起来,“在下岚絮,不知江楼主找儒捕快所为何事?”

“久仰。”江乔礼貌回了个礼,之后没做丝毫隐瞒,说道:“我麾下屹山堂堂主毙命于儒捕快的檀青掌,我来找他对质。”

岚絮蓦地一怔,看来此事得儒歌亲自出面,她带二人往堂后走,同时吩咐了那名捕快。

第十五章 天机问,携雨斗

三人在二堂闲聊了良久,突然门“吱呀”一声,迈进来两名身形高大,身着与岚絮无异的男子。

儒歌看着面前二人,他并未见过江乔,一时不知道该和谁先行礼。倒是另一名男子对着江乔抱拳开口道:“久闻公子英名,归庭真是荣幸备至。”他面前这位装束虽然与回雪楼楼主这个身份不相配,可他明显能感觉到这人神安气集,便是深厚内功修为之人才有的。

江乔神色微变,六大神捕之一的“小捕神”归庭,做事一向雷厉风行,虽为朝廷办事,行事作风却略有毒辣,在他手上还没有破不了的案子,颇有“前捕神”韩雨霖的风范,于是众人以“小捕神”赞之。

儒歌跟着行礼,又问向另一位男子,东方翊自报身份之后,儒歌就直问道:“听说江楼主前来是求证贵派屹山堂堂主被檀青掌毙命一事?”

江乔点头道:“无论何人所为,既然毙命于儒捕快的绝学,在下自然要来求证。”

儒歌微微点头之后像例行公事般,对他询问道:“不知先堂主死于何时?”

“六月二十八,推算时辰应是丑时至寅时。”江乔道。

而一旁的归庭摩擦着下巴喃喃道:“深夜行凶…”

江乔又道:“儒捕快若是行公事,自然可以光明正大,选在深夜行凶便是不想为人所知,既然不想被人知道,又怎会以自家绝学去杀人。”

儒歌听着他的分析,暗自钦佩他是个心思缜密且是非分明的人,说道:“那江楼主可有其他怀疑对象?”

“我屹山堂堂主患有眼疾,选在深夜便是熟知他的疾患,若说是自己人,可我回雪楼的人从来不会檀青掌这门招数。”说完这话,眼睛仍死死盯着儒歌,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儒歌坐下来,沏了杯茶,喝了一口问道:“江楼主能否告知屹山堂设在何处?”

“邯郸。”

儒歌托着下巴,回想过后便叙述道:“六月二十八,我与岚絮,可楹一同在七王爷府上调查案子,即便我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一日之内往返。且天机门行事,都有记录可查,江楼主所说的那段时间,在下在京都从未出城。”

江乔点头,暗道:“就算岚絮和可楹能与他串通一气,但是天机门行公事都有备案在录,官府之事也做不得假。从他的脸上也瞧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凶手也许真的另有其人。”于是说道:“既然有不在场证据,那江某就不做叨扰了。”说着就要起身。

儒歌却跟着站起义正言辞道:“不过有人冒充在下行凶,坏我名声,我必得追查下去。”

江乔知道他的好意,但自己不想和官府有任何牵扯,于是拒绝道:“不必了,既然这件事与儒捕快无关,在下便自行解决。”

“江楼主!”一旁的归庭叫住了他,说道:“阁下千里迢迢过来,在前堂闹了一番动静,只为了问儒歌几句话么?”

江乔忽然沉默,他当然想把凶手找到,杀他麾下之人,等同于挑衅回雪楼,既然他们言下之意都欲助他,不如就趁此机会让天机门出马,作此想法就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各位了。”

儒歌又跟着他坐下,开口问道:“不知江楼主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江乔摩擦着下颚缓缓说道:“我在他寝衣上发现了一抹异香。”

儒歌挑眉道:“异香?”

“我后来请了当地的仵作详查,他说那抹香味是一种叫海娜花的香料,常用来制作香粉”江乔一面回忆,一面说着。

“海娜花?”大家异口同声道。但东方翊的神情尤为惊讶,这不得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江乔也可谓见多识广,却也不识得此物,于是问道:“你知道此物?”

“我在季府中见过。”东方翊答道。

“季府?”江乔眉头轻挑,如果不是屹山堂的事耽搁,他当日也会出现在婚宴上。

“是的,我久居府中,家中花匠也栽花无数,唯独这缕香味是在季府首次闻到,所以印象极深,我还曾请教过季府中的仆人,他们说此花是外头移植过来的,不过没有提及是从何处移植的。”东方翊有条不紊地说道。

说到季府,东方翊便好奇道:“对了,江兄和季明昭公子应当很熟罢。”他想二人能齐名,应当交情匪浅。

江乔却摇摇头,说道:“见过几面,没什么交情。我不喜欢和这种混身铜臭味的人打交道。”他言语无所顾忌,丝毫不在意座上之人对他的看法。

其余几人一愣,面面相觑,儒歌更是悄悄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他们久居京城,又为天家办事,少不了和达官贵人们打交道。

“不过季家百年声誉,为武林人士所尊崇,就算杀人也不会使这么卑鄙的路数。”江乔虽不喜那些世家子弟,却也就事论事,不妄下评断。

归庭却一直在想他提的“海娜花”,抱着手臂,念叨着:“江湖上什么男子有涂抹香粉的癖好呢?”他待在天机门多年,大到皇亲贵胄,小到路边乞儿,只要能说得上名号,他都知道,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男子有如此癖好。

这时岚絮的声音响起:“仅仅一抹香粉就断言,是否太过草率,若已故堂主白日或睡前沾了女人,沾染到香粉也不是不可能,又恰巧夜晚遇害,一切便成了掩人耳目的巧合。”说完看向江乔,颔首行礼率先解释道:“在下并无凌辱已故堂主之意,只是我们办案,须得思虑周详,尽力侦察一切未能之事。”

江乔以笑回应,道:“那是自然。江某并未小肚鸡肠之人。”

归庭斜眼注意着她的言行,说道:“岚捕快的语气好像不希望我们查这桩案子。”

岚絮听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就反驳道:“办案要讲证据,若是凭空猜测就能断案,那朝廷设立天机门做什么?”

“你?!”归庭一拳砸在桌面,声音却很轻,似乎在震慑她。

东方翊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急忙说道:“在下也觉得单凭一抹香味去猜测何人所为过于轻率,能用儒捕快绝技杀人,定不是常人,且没有其他的蛛丝马迹,想要找到凶手如大海捞针。”

儒歌急忙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话:“东方公子言之有理,我们一味盲目猜疑也不是好方法,不如这样,这件事情有损我的声誉,在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只是目前尚无证据,等事情有了眉目,我会给江楼主一个交待。”说完向江乔拱了个手。

话音刚落,突然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一名捕快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各位大人!架阁库进贼了!”

“什么?!”归庭眉头一紧,拨开他就疾步离去,儒歌紧随其后,也顾不得江乔二人。

岚絮也起身,但不好扔下二人不顾,她看向江乔,眼神透露着为难,倒是他先开口:“看来天机门也不安全啊。”

“让江楼主见笑,在下恐怕要失陪了。”岚絮点了头以表失礼。

江乔毫不放在心上,笑道:“请便。”

归庭奔到了架阁库,这里是天机门存放档案的地方,但是他一进来就看到此处被翻的乱七八糟,于是厉声问道:“都少了什么?!”

被质问的下属有一丝胆怯,吞吞吐吐道:“少了三本命案记事档。”

归庭重捶桌面,吼道:“天机门养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吃闲饭的么!”命案记事档里记载了近两年发生的命案,还有数例并未破获,归庭办案从未失手,难怪他要生气。

岚絮来回圈转寻找着来人的痕迹,搜寻无果后问道:“你们何时发现的?”

“发发现不久,我们没有没有听到过响动。”捕快畏缩着,似乎被归庭的震怒吓破了胆。

“会不会是江乔的调虎离山之计?”一名捕快凑到岚絮身边,而他正是之前被江乔重击在地上的捕快。

归庭的眼光凌厉一射,言语却有几分嘲讽:“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捕快僵在原地,回雪楼与天机门向来没有瓜葛,若说动机,却是半分也说不出来。

儒歌看他窝囊的样子,也大为不快,鼻腔轻哼一声,说道:“人何时来何时走,一问三不知,要追也晚了。”

“查!给我查,人来过,就会有痕迹!”归庭吼道,他说着就一把将窗户推开想让凉风清醒一下自己,孰料扑进来的风夹杂着落雨打在了脸上。

江乔站在客栈前,望着倾盆的雨,路面的水潺潺而过,东方翊在一旁问道:“江兄,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雨停。”江乔的语气很平静。

突然一把伞举在了他的头上,江乔一惊,往上一看,他瞧见这把伞的伞面是用白色羽毛制成,一根衔着一根,铺下来竟半分空隙都没有,雨水顺势而下,滴答滴答响在他的脚面。

江乔侧头看向撑伞的貌美女子,说道:“你的伞,真别致。”

夙梦转过身来,对他含羞一笑,手摸上了他上衣的纽扣,指腹摩擦着,言中若带三分妩媚:“我的人,更别致。”

江乔握住她的手,缓缓往嘴边凑,就在咫尺之时,他脸蓦地变色,手呈爪式抓了过去,夙梦扭头一闪,左手便向他挥,江乔单手一格,将她一推。

夙梦跳到后面,眉眼一挑,说道:“你个大男人怎么先动手?”

江乔哈哈笑道:“因为我怕死。”夙梦冷声一哼,瞪了他一眼,又听江乔说道:“适才在门外偷听的是你罢?”

“江楼主何必明知故问?”夙梦眉眼一弯,说道。

“你想要什么?”江乔问着,他在想究竟天机门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她这样的高手亲自去取。

夙梦悠悠摇头,说道:“你不动手之前,也许我会告诉你,但现在,我想要你的命。”话音一落,她先出手。

江乔接招,往后一退,却正好撞上了身后的东方翊,东方翊一惊,急忙往后撤,江乔见状便跳进了雨中,夙梦也不在乎那些,一招落下一招又至。

她拿伞戳了过去,江乔并未闪躲,竟一手握住了伞尖,夙梦惊异,将伞往回抽,却发现抽离不动,于是直接运气,气劲直冲,伞面俨然有撑开的迹象,江乔觉得手心发热,终于松手,任伞面撑开旋在自己面前。

他跟着伞的旋转而旋转,伞面旋出的水珠砸在他身上弄得生疼,终于江乔一个后挺,做了旋转式踢中了她的手腕。夙梦吃痛,心下一冷,索性将伞旋了出去,欺近他身与其正面搏斗。

东方翊看见那把伞旋在空中,旋转速度并未减弱,也丝毫没有要落下的迹象,觉得无比惊奇。他又看向场面,心焦得紧,他不知这名女子是谁,但看到她能与江乔过下数招,应该是个厉害的人物。

夙梦突然右手做出一个起手式,将雨水纳进了手掌中,与真气混为一体,她一发掌,雨水没了踪影,只剩一缕轻烟蜿蜒了过去,但速度奇快。

江乔瞧出了这是裁云掌的“落纸云烟”,他一个起身,直接旋在了上空,单脚站立在仍在旋转的“羽伞”上。夙梦招式落空,她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他,嘴角一扬,两手一起,只见江乔脚下伞面的羽毛蓦地脱离开来,一根根似利刃,直割向他。

江乔回到地面,看到羽毛又疾飞过来,他急忙喊道:“且慢!”

夙梦听到喊声,将气劲一拨,掸开了奔向江乔的羽毛,并顺势将手一抬,羽毛又回到伞架上,严丝合缝,似从未离开般。

“做什么?”夙梦问道。

“我觉得我们改日再打比较合适。”江乔说着,眼光却瞄向了她胸前的位置。

夙梦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竟忘记自己今日身着轻纱,雨水贴合着肌肤,胸前的春光若隐若现。

可他的举动反而让她气急,她喝道:“你个浪荡子!”话音一落,二话不说直接使出危月宫仅次于“九天揽月”的绝学,“归云破”。她使出第二式“青幕云舒”,手势一展,只见正在下落的雨滴仍在落下,而地面上潺潺流水却正在上升。

江乔感到一阵热气升腾,一旁观战的东方翊更是觉得有些燥热,他扯了扯衣领,渐渐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团迷雾,他觉得眼前两人站在朦胧里。

看到正欲发力的夙梦,江乔顷刻回头朝东方翊喊:“剑给我!”东方翊一慌,却见手中的剑已然出鞘,转眼就到了他手中。

江乔驱身上前,脚步错落,手上挽着一套好看的剑花,跳起横向一劈,正好对上夙梦发过来的招式,因为夹杂雨水的缘故,空中本应发出炸响的声音却变成一声闷响。

炸出的云烟消失之后,夙梦携着数根羽毛突显在他眼前,二人近身搏斗,羽毛环绕在她周身飞舞,却也在对着江乔进攻。

终于雨越落越大,并伴随着响雷,夙梦做了撤退之想。她双手一展,飞羽停在空中,奋力往前一推,使了足足的劲力,随后右手往上一指,“羽伞”疾回手中。

江乔看见利羽飞来,将剑持在空中,并左手两指贴在剑身,顶着她拨过来的攻势,他忽然眉头一紧,轻喝一声,甩出一道剑气,将羽毛尽数横断。可意外的是,数根横断掉的羽毛被他的气劲冲开,直逼向东方翊。

江乔一惊,急忙回身用手擒着真气,将断羽反拨回来,稍一松手,羽毛便没了攻势,掉落在地上。东方翊惊魂未定,心脏越跳越急,江乔如不出手,避之不及的他恐怕会被刺的千疮百孔。

“有没有伤着你?”江乔急问道。

东方翊呆呆摇头,一看便知吓到了。江乔再一回头,发现夙梦不见了,他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东方翊,一拳打在他肩上,并没有用力,说道:“你怎么不躲!”羽毛早在他劈剑风的时候就已经削弱了它的力量,孰料东方翊没躲开。

“我”东方翊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他只是满门心思盯着场面的决斗,并非躲不开,但终究是江乔救了自己,自己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江乔压根没想责怪他,于是将剑还鞘,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罢了罢了,可能你命硬。”

“你受伤了!”东方翊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在流血。

江乔抬起了手,发现手臂有一道口子,血缓缓往外冒。他仔细瞧了瞧,发现深可见骨,自顾自地说了句:“女人果然不好惹。”于是将自己衣衫的边角撕了下来,随意包扎了一下。

东方翊听到他的自言自语,问道:“那个女人是谁啊?”

“噢,那是夙梦,危月宫宫主的首徒。”江乔说道。

东方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缓缓点头,心中添了分恐惧。江乔看他呆傻的样子,将手环在胸前,笑道:“不如,我教你门功夫罢?”

“啊?!”东方翊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到了,把他吓到的不是那句话,而是眼前这个人说要教他功夫。

“怎么?你不想学?”江乔调侃着他。

“不是不是。”东方翊急忙摇头,续道:“可是,我并非回雪楼之人,怎么能学你们的武功呢。”

江乔轻笑一声,发觉他真的有趣,手拍上他的肩,说道:“功夫本就是强身所用,只是被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利用,才成了伤人的利器。”

东方翊点头,觉得甚是有理,说道:“那我们等雨停。”

“等什么雨停啊,你没做亏心事,这雷也劈不到你头上。”江乔说着便硬拽着他奔入雨中。

第十六章 因缘际会授绝学,形天十八方

疾雨伴随着雷声拍打着林叶,江乔手持“刻云”点剑而起,劈,刺,格,洗,身形轻如灵燕,剑势变化吞吐自如。这糟糕的环境似乎并未影响到他,一阵剑花挽过,江乔飞身腾空侧踏了树干,最后变化了数个身形,而他的手跟着身形的变化而变化,终于势成,一个跨步旋转,宝剑一指,对面的树干一声闷响,顿时显出个窟窿,即便下着雨也没避免它冒着青烟。

东方翊扫视了一遍,发现凡是在江乔周围的树干,都留下了极深的划痕,但是他并没有看见江乔靠近过那些树木。于是心下骇然,这“北江”果然名不虚传。

江乔似乎意犹未尽,回身笑道:“我再给你演示另外一招。”

说罢便长剑一指足下一登,这一招却比方才那招来得凌厉,东方翊觉得他顿时周身银辉,披荆斩棘般划出一道又一道可见的剑气。

忽然“噼里”一声一道闪电而下,见火花乍起,又听江乔一声惊呼:“你大爷的!”忙将剑抖落在地上。

江乔愣在原地,看着地上的剑,右手揉搓着手指,忽然回神,指着迷蒙的天就骂道:“叛逆的贼子你不劈,杀我麾下堂主的凶手你不劈,你劈我做什么?!”

“哈哈哈。”东方翊大笑出声,他本来也被吓到,但看到江乔没事,便舒了口气,又看他指天痛骂,更是觉得有趣至极。

江乔回头看他,撇了撇嘴,适起宝剑之后走向东方翊,并说道:“罢了,那你就学第一招罢。”

“第一招?”东方翊问道。

江乔点点头,说道:“那一招叫‘轻云蔽月’,但我一向管它叫‘虚张声势’,就因最后那一声炸响气派至极,不过其实是迷惑之用,因为它的伤害主要输出在那些树干之上,而且我不过用了三成力,若竭尽全力划在肌肤之上,必得筋脉断裂失血而亡。”

东方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江乔正视着他,严肃且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教你,是让你自保,不是让你杀人的,明白吗?”

东方翊也正身看向他,知其所指,重重点了头。

“好了,那你使一遍罢。”江乔说完便退开。

“啊?”东方翊惊道:“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会没有看清罢?”江乔有些意外,他明明减慢了速度,一招一式也尽量软着力,就为了让他看明白。

东方翊低着头,眉头皱起,使劲回忆着江乔的出招,雨声骤大,但他似没有听见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乔看他这样也没有出声打扰,只默默站在一旁等他就绪。片刻过后,东方翊抬头说道:“我试试。”

他抽出兵器按照自己的记忆耍着剑,江乔看他动作缓慢,却有模有样,不禁满意地点着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东方翊终于和他一样,一个跨步转身,长剑一指,却没有发出炸响声。东方翊有些讶异,又凝了气重力一指,仍然没有反应。

“哈哈哈!!”江乔捧腹大笑,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是多余的,如此痴傻的人怎会杀得了人。

东方翊回头看他,只见他走了过来,说道:“你内力尚显不足,自然发不出力。”说着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又说道:“你看看天色。”

东方翊抬头望去,却见雨停,而迷云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江乔的声音又响起:“等你把招使完,估计你已经死过一百次了。”

“我想习武,可是家父不肯教。”东方翊急道。

江乔微微点头,他想他明白他父亲的用意,便说道:“令尊是为你好,长期习武之人不仅身躯会变,这儿,也会变。”话音欲落的时候,手指重重点了点他的心口。

东方翊低头看向他手离开的地方,衣襟上还有个手指重点的小坑,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我明白了,在下能认识江兄,真乃三生之幸!”说着便郑重抱拳,江乔顶着一排令人称羡的名头,却仍保持初心,心底油然而生对他的敬佩。

江乔笑笑便说道:“行了,我还要回去处理先堂主的后事,不能久留,咱们就此分别罢。”

东方翊一惊,他本想再和他请教几招,可江乔既如此说,他也不好挽留,便拱手道:“那你保重,后会有期!”江乔抱拳示意,转身步伐矫健的消失在林中。

夙梦换了身衣裳,但头发仍有些湿润,她捏着一本泛黄的且沿边有些发卷的书,来到了一名男子面前,这人身着玄青色圆领宽袖直裾袍,袖口中衣露出银色镶边,左手大拇指上套着一枚汉白玉扳指,头发用和田玉冠高高束起,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作为“修罗鬼魅”之首的他,瞧见夙梦,也仍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夙梦将手中的书打开,翻到自己标记的那一页,缓缓递给了他。修罹拿过书的同时手指不经意触到了她的指尖,那种冰凉似嵌了雨水般。

“你和江乔交手了?”修罹问道。

夙梦轻“嗯”了一声,又道:“反正已经被他发现了,倒不如打一架。”

“倒不如打一架?你的理论真是越来越荒谬了。”修罹好笑道。

夙梦抱着手,没好气道:“有心思数落我,不过费费心思,保你那两个不中意的弟弟妹妹。”

修罹听到这话眼中蓦地闪过寒光,他低头看着册子,夙梦的话又传来:“青雾庄一百七十三口人,册中只记录了一百七十二口,少了的那个,正是荣厦的独子。斩草不除根,这罪过,可大了。”

修罹听着她幸灾乐祸的语气,眉头更是紧得厉害,看完之后轻轻往桌上一扔,目视着前方,眼神飘忽。

“罗刹的‘断十三’出了事,魅吟杀个人都有漏网之鱼,你们还能成什么事?”夙梦讥讽道。

“哼,期限将至,‘东海三奇’仍没有下落,你以为你自己很中用么?”修罹反唇相讥道。

“你最好给我好好说话。”夙梦撑着桌面,离他咫尺,眉眼带着笑意,又带着一份得意。

修罹将头往后缩了缩,问道:“你敢对我出手么?”

“哼,你现在若打得过我,何必叫我去盗那劳什子命案册。”夙梦说着,修罹也不恼,静待她的下文。只听她又说道:“封锁了筋脉,就好好屈于人下,免得撕破了脸皮,待会儿不好求人。”

“求人?”修罹问道,却带着三分假意,他们一同长大,他对眼前这个女人再了解不过,只有让她完全占据上风,她才会帮他。

“难道不是要我找到鬼临,让他出马把荣厦的儿子解决掉?”夙梦问道,“修罗鬼魅”荣辱与共,罗刹和魅吟行动出现问题,这个烂摊子只能是其余两人收拾。

“你既然自己说出来了,那就证明你不排斥帮我办这件事。”修罹说道。

“我帮你找到鬼临,你帮我解决‘东海三奇’的事情。”夙梦毫不遮掩地做着买***起寻找那捕风捉影的宝藏,她更愿意做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她没有急着去寻“东海三奇”,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个烂摊子总有人接。

“成交。”修罹没有丝毫犹豫。

夙梦点头,扯出一丝媚笑就掩门出了房间。待她一走,修罹才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他近期修炼了危月宫仅有的一门烈性内功,“焚阳”。因危月宫的武功一想以阴柔为主,他转而研习与之相冲的内功,故而气血乱窜,无奈封锁了筋脉,才缓和了状态。

回到府的东方翊稍作休息之后,直接去向了父亲的房间。

“父亲,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罢。”

见父亲正在作画,东方翊并没有出声打扰,反倒东方台先开口:“何事?”

“噢,我此行见闻颇多,可最令我不解的是,他们似乎都对咱们家的宝剑颇有兴趣。”

东方台望了他一眼,说道:“你可听说过‘形天十八方’?”

东方翊摇头以示不知,东方翊慢条斯理在画上落了款,又拿出印章一盖,才娓娓道来:“‘形天十八方’是十八种武器,上有‘四灵’,下有‘六煞’,四灵由‘青龙锏’‘白虎剑’‘玄武扇’和‘朱雀鞭’组成,这四把武器相传出自铸剑名师烛庸子的第七代嫡传弟子‘页启’之手,可他在晚年开辟了一种极为诡异的铸剑方法,以人血毒虫乃至不知名的邪物混入融铁中锻造,随后不顾门规收了六名弟子,分别教授之,后六名弟子造出六把武器,合称‘六煞’,后来这六名弟子逐渐暴露了自己贪婪的本性,合计杀死了页启,却又在争夺‘四灵’的过程中互相残杀,最后‘四灵’不知所踪,他们六人造的‘六煞’也遗落人间。”

东方翊这才慢慢点头,可又疑惑道:“可咱们家的刻云剑不是‘四灵’之一,我也丝毫没在其身上看见‘邪恶’的影子。”

东方台瞪了他一眼,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脑筋太直,于是没好气地说道:“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另外‘八方’。相传在四百年前,浔阳有四名兵器大家,互为知己,因居住在柴桑山上,世人皆称他们为‘柴桑四友’。他们开创了兵器时代的先河,锻造出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兵器,到后来他们集毕生精华各自锻造出了两把兵器,流传于世。”

东方终于了解,“那刻云剑就是其中一件?”

东方台点头道:“玄武’在季家,‘白虎’在漓渊阁,据所知,‘朱雀’在危月宫,不过无人见过,‘青龙’不得而知,‘八方’也陆陆续续现于江湖,你之前提到的江乔,他所持的宝剑‘烛阴’已经在回雪楼传承两百多年了。你曾祖父当年也是侥幸获得‘刻云’才扬名天下。不过翊儿,你要切记,这些兵器的独到和可怕之处都是世人过甚其辞。它能变成什么,全看使用兵器之人,若心正,哪怕枯枝草木也能强大无比,若心怀鬼胎,即便是千年难遇的神兵也只是喋血的帮凶。”

东方如梦初醒,抱拳道:“是,孩儿定不负所望,勤加习武,扬我门楣。”

东方台摆摆手笑道:“别什么扬不扬楣的,你只要将宝剑和武功顺利传承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东方台正要研磨再次作画,忽又想到,“对了,你此番前去方家,可有见到方珩?”东方翊一听她的名字,难掩内心的失落,“见是见到了,不过她好像对我,没什么意思。”

“你与她许久未见,自然是生分了,不过男女之事,还得你自己揣摩,我可帮不了你,她知书达礼,家世雄厚,你与她早日结成连理,我和你母亲也早些放宽心。”

“是,我知道了。对了,您嘱咐我交予方世伯的那封信,写的什么?”东方翊仍难掩好奇之心。

东方台欲言又止,却还是说道:“你可知道青雾庄的事?”

东方翊点头,道:“莫非,与我们家也有关联?”

东方台点头道:“正是,因有两名被派去刺探危月宫消息的男子不见了踪影,而结果只有两个,一是不复林迷了路被猛兽吞掉了,二是落入了危月宫之手。而两名男子,都是青雾庄的人,但其中一名是你方世伯的表妹夫,虽非他亲自授命,但与青雾庄牵扯到,说不定会引来杀身之祸,而最后青雾庄的灭门,正好证实了这二人的确是落入了危月宫之手。”

东方翊瞬间激动道:“那方家会有危险么?”

东方台摇头,“方浔行事向来谨慎,但危月宫也不是等闲之辈,我怕事情败露,你方世伯有危险。”

东方翊又紧接着问:“可,父亲是如何得知那两人失踪之事。”

“是我在大理的旧友告知的我,咱们家数百年荣光,我不能拿祖宗的基业冒险,不能与他们同仇敌忾,那我便做做通风报信的小卒。”

“那他们可还有其他计划?”

东方台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你只需管好你自己,还有,早日成亲。”

东方翊一听成亲二字就头脑一紧,他和方珩多年不见,既然那些时日他们共处一个屋檐下,感情也没有热络起来。东方台见他忽然闷不做声便转了话题:“识人无数的江乔能和你结识还授武功给你,你身上定然有他欣赏的品性,我很是欣慰。”

得到肯定的东方翊瞬间气性高涨,昂然道:“我以后定专心练剑,不负父亲所托。”

东方台一笑,忽又想起什么,只见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颜色泛黄的书籍,交予东方翊,说道:“这本‘奇兵谱’你拿去,上面有关于‘十八方’,还有其他遗世的各类兵器,你熟识熟识,江湖中鱼龙混杂,多长点见识总是好的。”东方翊双手接过,向父亲行了礼便回房去。

第十七章 银环剑影

回到危月宫的月惜迟径直朝月心的寝殿泠月阁走去。刚迈步进去,就瞧见罗刹单膝跪地,月心面色不悦,见月惜迟进来,便把他吩咐了下去。

“怎么没有先回去歇息?”月心先发问。

“刚到大理便在客栈歇过了。”

月心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茗萧找到灵烟,让她帮忙留意南澹,而且她说青雾庄的事情和她并无关联。”

月心道:“你信她所言?”

月惜迟道:“为何不信?以她的本事想对付我们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她不会那么愚不可及。南澹二人本就来历不明,她们自称从西域逃往中原,拿了秘籍和宝剑,可是这三年来,并无人追捕她们,岂不是很匪夷所思?秘籍被盗的事情传了出去,茗萧否认,那除了和我们毫无情分可言的异族人士,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人。”

月心点头道:“她要查,就让灵烟帮她查,只要留意她和胡家的动静就行。”

“那胡士榛作何处理?”月惜迟问道,她虽让鬼临每日给他进了止息丸,但只作减轻痛苦之用,散骨丸依旧在他体内侵蚀着。

“你看着办。”月心抿了口茶,深吸一口气又说道:“碧鸳行动失败了,我明日起要闭关,一个月后,我要看见能取代她的人。”

月惜迟一惊,恍然到那日鬼临所言的“断十三”出了事。专职刺杀的组织“断十三”由罗刹统领,由居住在危月宫外碎河院的十三名女子组成,每次命令由罗刹发布,行动失败有两种后果,要么全身而退要么死,这碧鸳自然是属于后者。

“是。若无其他事,那迟儿告退了?”

月心颔首表示默认。

风尘仆仆的月惜迟回到毕月殿的首件事就是去掉衣裳,踏进了浴池,浴池由独山玉砌成,下有管道直通落音谷后方的蝴蝶泉,终年恒温,浴池底部铺着一片鹅卵石,做防滑和通经活血之用。浴池里热气缭绕,水面铺洒的玫瑰花瓣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窜入鼻中,身上的疲惫不堪荡然无存,月惜迟闭着眼全身心的沉醉其中。

“镜竺。”月惜迟唤道。镜竺拿着她将要替换的衣裳出现在浴池旁,静听吩咐。

“明日你昭示各部,‘断十三’需要补人。绮箩你张罗一下选拔的事宜。”

二人惊讶地对视,“断十三”已许久无人行动失败过了,但她们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异口同声道:“是。”

镜竺和绮箩虽从小服侍月惜迟,但二人性格却大相径庭,镜竺直率,喜形于色,绮箩却安静沉稳,心思缜密,两人相得益彰,令月惜迟省了不少力气。

次日午时,月惜迟与同为昨日归来的灵烟在亭里对弈,碧空如洗,清风拂面,满园的垂丝海棠果香馥郁,手边便是初秋刚采摘蜜制的海棠蜜饯,此时绮箩递来了选拔的事宜相关请月惜迟过目。

月惜迟并没有接过,“你直接说。”

“选拔时日总共二十日,明日开始,分为四关。其一,辩香识毒;其二,捕风捉影;其三,飞檐走壁,最后一项,是老规矩。”说罢便请示月惜迟。

月惜迟点头,默认了她的计划。可灵烟却问道:“明日是否太仓促了?”

月惜迟轻笑道:“有才之人并不会认为仓促。”落了步子便话锋一转:“不过话说,碧鸳也算是行事十分老练之人,为何会失手?”

灵烟拈着棋子托着下颌,若有所思道:“当日我去文府,除了谢渊,其他人的武功连台面都上不得,且谢渊还是文慊后请的打手,她失败的原因也让我匪夷所思。”灵烟落子,又开口道:“不过,师父为何会想要文慊的命?”

月惜迟也落子道:“文慊贪得无厌,加了三倍的税不说,还把运往青梅酒肆的酒都换成了白水,白米变成了糟糠。”

灵烟冷笑一声,说:“自食其果。如此猖狂,后面有什么人罢?”

“谁知道呢。”月惜迟漫不经心道,心思全在棋盘上。

“啪”!黑子落定,白子再无回旋之地。

“哎呀,错了错了。”灵烟刚想伸手却被月惜迟拦了回去。

“怎么还学会耍赖了?!”月惜迟佯怒。

灵烟把棋子往棋盒一放,蔫了口气,弱弱道:“罢了,都怪你与我闲聊分心。”

月惜迟好笑道:“你倒还怪上我了。”说罢便拿起一块蜜饯送入口中,问道:“如此心不在焉,你是想问我胡士榛的事罢?”

灵烟有点心虚,不置可否。月惜迟咀嚼着,蜜饯的香味在她唇齿间弥漫,“他目前还不会死。”说罢还不忘提醒她一句:“你可以顾念你和茗萧的情分,但也要知晓分寸。”

灵烟颔首会意。月惜迟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落叶,道:“你若闲着就替我去出出难题,如今可用之人是越来越少了。”灵烟本也无事,便点头应承。

踏进银环宫,晚风落花,几棵单薄的银杏果树摇摇欲坠,几名少女模样的门人铺晒着几筐她也叫不出名称的草药。银环宫作为制毒炼药之所位于西北侧,除了劳作门人,鲜少有人来往,灵烟也只不过因为差事来过几回,那几名少女模样的人似初来,不认得她。

灵烟信步到了制毒的丹房苦竹院,刚迈进门槛,一股酸苦腥味便迎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取出方巾捂住口鼻,灯火昏暗,壁挂着的,笼里圈着的,都是蛇蝎蟾虫一类的毒物,令灵烟不由心生寒颤,她想起茗萧前些年日复一日在此等地方研毒制药,真不知她如何待得下去。

“灵烟大人?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苦竹院掌院姑姑发现了她。

灵烟取下了掩着口鼻的方巾,说道:“这不是‘断十三’要进新人,少宫主让我来看看。”

灵烟环视了一周,出于好奇地问道:“你们终日与这些毒物相伴,不会被毒伤么?”

掌院姑姑抚掌大笑道:“灵烟大人真能说笑,这可是苦竹院,门人都是精挑万选的,怎会被毒伤,即便毒伤也随时可解。”

“那…漫山风如何解?”灵烟又试探性询问着。掌事姑姑倏地一愣,缓缓道:“漫山风只有凝风大人可解,且制药丹房在白芷院。”又心里一疑,问:“您怎么问起这个?”

灵烟急忙遮掩道:“噢,我只是好奇。”又话锋一转:“我不懂制毒,这些差事就由你来做,我去趟白芷院。”掌院姑姑颔首应下,恭敬地将她送走。灵烟一出院门便深吸了口气,往白芷院走去,而掌院姑姑瞧她一走,唤来一名门人,附在其耳边说着什么。

还未踏入白芷院,浓郁的药香便侵袭而来,虽夹杂着一丝辛苦,却实在比苦竹院好受得多。灵烟远远看见院外剑光忽闪,有一女子在舞剑,动作笨拙,一招一式却井然有序,是危月宫的入门剑法“惊风七式”。

女子察觉到有人来,动作停止,回头看着灵烟,表情木讷。

“我打扰到你了?”灵烟先开口。

女子恍惚中摇头。

“你是白芷院的人?”灵烟再问。

女子仍然木讷地点点头,银环宫偏远,她从进来之后每日在门内学习研毒制药,唯一和银环宫以外的门人接触也只有在膳堂用膳的时候,她自然不认得灵烟,不过她看出灵烟穿着华贵艳丽,便知道必定是有身份的人。

灵烟看她呆呆的样子觉得有趣得紧,便打趣起她来:“你不在丹房炼药,偷跑出来练剑?”

“我不是偷跑,丹药一个时辰以后出炉,我只不过在等待的功夫出来练剑而已。”女子这才辩解道。

“你要参加明日的比试?”灵烟一语道破。女子被说中心思,脸红地低下头,银环宫的门人除了研毒制药,几乎不会武功,唯一可学的只有入门剑法“惊风七式”,她很努力学,可教授姑姑认为她们终日在药房武功无所用,便只教了三式。

灵烟知道她被自己说中了,便刻意挖苦道:“我若没记错,银环宫的门人武功修为是很低的,你连惊风的前三式都使得如此笨拙,怎去对抗‘春江花月夜’?”

女子沉默良久,猛然抬头,眼似有光,语气不禁加重:“我不想在银环宫。”

灵烟一愣,却似有无奈地笑道:“人各有命。”女子不甘愿道:“可人定胜天。”灵烟还是觉得好笑,在危月宫不会武功是毫无出头之日的,可她的豪言壮语却似有触动她,正想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凭澜!我让你看火你怎的又偷跑出来?!”此时白芷院的掌院姑姑气冲冲踏出了院门,可一见她身旁的灵烟便瞬时泄了气。

“灵烟大人?您怎么来了这里?”掌院姑姑顿时俯首恭敬道。

凭澜痴痴地看着她,原来她就是灵烟。

灵烟将在苦竹院交待的事情复又交待了一遍便迈步离开,经过庭院时瞧见了因偷工被罚扫落叶的凭澜,止步说道:“明日卯时四刻,我在太阴湖等你。”

凭澜不解地看着她。

“你不是不想留在银环宫?”

凭澜呆呆地点头。

“比试巳时开始,你有将近一个半时辰请教我,过时不候。”灵烟说罢便迈步离开。凭澜这才恍然,不禁心中一喜。

因难掩内心激动,她早早起身,虽不明白灵烟为何肯帮她,但她还是满怀欣喜地擦拭着宝剑,坐立不安地等候时辰的到来。

鸡声茅店月,太阴湖边一袭白影飘然若仙,凭澜走过去果然看见灵烟如约而至,一袭白衣附和着徐风荡起,许是过早起身的缘故她的面容有一丝倦态。

还未走近,灵烟突然出手,凭澜瞬间被掌风震至十尺开外,捂着胸口眼睛睁得老圆。

“就你这应变能力还想去比武?”灵烟讥讽她。

“是你太突兀了。”凭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满道。

“你若想请教我,就注意态度。”灵烟眼神霎时冷了下来。凭澜感到一阵凉意,再不敢吱声。

“拔剑。”灵烟命令道。

凭澜不解。

“我不说第二遍。”灵烟的声音毫无波澜。

凭澜急忙把剑拔出,只见灵烟再次出手,凭澜这才明白她的用意,于是毫不留情的向前刺去,却招不过三,再次倒在了地上。

灵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惊风’虽没有‘春江花月夜’那么强劲,但倘若使得好,威力也不可小觑,可你连我三招都接不住。”

“教授姑姑没有教完七式。”凭澜解释道。

灵烟不解地蹙眉道:“为何?”

“她说银环宫的门人没必要学那么多武功。”

“还有这等事?”灵烟讶异,危月宫门人众多,她也听闻阶级之间的倾轧,可银环宫即使偏远也是由凝风掌管,这帮人也太肆意妄为了。

“那你也不该连我三招都接不住,即便我有心教你,可比武在最后一关,瞧你这副模样,二三关都过不去。”

凭澜难当羞愧,不敢言语,低着头眼眶泛红。灵烟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没再疾言厉色,说道:“罢了,你既然在银环宫,第一关自然不必我费心,第二关的变装与识破也不会太为难你们,我过两日再教你,我先教你轻功,你剑使的不好,不会轻功也不行罢?”

见她没有吭声,灵烟便说道:“这样,前边有座亭子,你一个来回,我瞧瞧需要多久。”

凭澜点头之后腾空而起,约莫一刻钟,眼见亭子的檐角已若隐若现,却见一名白衣女子端坐在亭子的石椅上,手指略有节奏地敲打着石桌面。凭澜落地,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灵烟。

“你是爬来的?”灵烟毫不客气。

只见凭澜蓦地跪在她面前,激动道:“求灵烟大人教授我武功,只要能进‘断十三’,我做什么都甘愿。”

“你进不去‘断十三’。”灵烟一针见血。凭澜忽地一愣,仍不依不饶道:“那我给您当侍女。”

“我不需要侍女。”灵烟又直截了当道。凭澜一脸哀愁,灵烟盯着她,暗道:“她这么急切得想要脱离银环宫,难道有何目的?近两年窥探危月宫的探子越来越多,若她有其他企图,这可不是小事…”半晌,灵烟才舒了口气,说道:“罢了,我能教与你的有限,能不能进,看你自己的造化。”

凭澜激动地点点头。

“轻功要注重身法,高低进退自如,若有必要还需借助外力,耳清目明,随机而动,你这样笨鸟似的一味往前钻,只会成为别人的猎物。”灵烟停顿了一瞬又说道:“当然,这与你的内功修为也有一定关系。”

凭澜头点地似小鸡啄米。灵烟道:“我给你使一遍,你注意瞧。”

只见灵烟瞬间脚踏石桌,双足点过太阴湖上却不着痕迹,只有一丝柔风荡起了涟漪。随后回身腾至树干上,双腿微曲纵身一跃,脚踏秋叶腾至另一根树干,略过的树叶摇摇欲坠却丝毫没有下落的迹象,反复几个相似的动作之后,又“咻”的一声来到了凭澜的面前,凭澜还未定睛,灵烟又忽然没了影子。

这时灵烟的声音蓦地出现在了她身后:“我前面使的那招是‘马踏飞燕’,第二招是入门轻功‘螳螂捕蝉’,第三招叫‘流星逐月’,最后一式则是‘穿云步’。不过看你适才的模样,估计教授姑姑也没有教你入门式。”

凭澜惊叹她令人咋舌的轻功,欣喜问道:“那我学哪一招?”

“自然是第二招,你既是银环宫之人,我只能教你这个,若被少宫主看出端倪,我也不会有好下场。”灵烟停顿片刻便正言道:“‘螳螂捕蝉’主要借助外力,一气呵成,动作要快,若气息稍有不稳,腿脚就会变得笨重,再难发力,且要根据外力的变化而随机应变,这也是此轻功的精妙之处,其余三招注重的是内功修为,‘螳螂捕蝉’则更注重技巧。而且你要记住,危月宫的每一样武功都有其独到之处,之所以是入门是因为它易学,但易学难精,你好好钻研,自然就能发觉精髓所在。”

凭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别什么都点头,不明之处可以问我。”灵烟看着她一言不发只顾点头的样子,有些不耐。

“那…您就再使一遍罢。”凭澜说得小心翼翼。

灵烟应她所求再使一遍,凭澜便有模有样得跟在后面。一来二去,一个时辰即将过去,凭澜的轻功也初见成效。

“今日就到此,比试马上开始,你收拾收拾便去罢。”

“那明日…?”凭澜觉得今日有灵烟指点,受益良多。

灵烟不耐地瞥了她一眼,又夹杂着无奈,说道:“依旧这个时辰。”

致读者,我对武侠的感悟

我之所以将类型定为传统武侠,是觉得好像和其他四种类型挨不上边。

金古梁温等为了区别于旧派武侠,而叫新武侠,那我的著作类型且叫新新武侠吧。

论武侠没落的原因,人们谈论武侠,少不了提起金古梁温等老先生,而这也成了被比较的对象。

当某一部武侠巨作横空出世的时候,人们最关心的是能不能在其身上看到以上大师的影子,如果有,觉得毫无新意,东施效颦。如果没有,又说比起那些大师,实在差之千里。

很多人对武侠创作望而却步,是因为前面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不是那些大师,而是那个年代。我们且谈金庸吧,金老先生生于1924年,那是兵马战乱的年代,那个年代,也涌现出了一些诸如叶问,吴公仪等武术大家,从而促进了武侠创作的形成。

而那个年代的教育背景,私塾,学堂,之乎者也。金老先生的书,强的不是剧情,而是他本身的文化底蕴,以章回体的形式通篇白话文,且有很多词是我们看不懂的,而那就成为了我们心目中的“高大上”。殊不知,那是那个时代教育下的产物,如今的我们学文言文还需要注解,还有高端的科技产品,以及快得快赶上火箭冲天的生活节奏。我们不在搜罗各式书籍通篇阅读,也换上了当代才有的新式普通话。

我们无法写出李白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因为现在难的不是蜀道,而是“人挤人”,我只想快点走,管它难不难。我们也写不出“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气魄,因为我们已从被强盗侵略,食不果腹的日子走了过来。

玄幻,都市等后起之秀都是新时代的产物,为什么武侠就要停留在以前呢?创作受环境影响,我相信每个作家里的书都有时代的影子,我也带来了我自己的武侠。希望在我的诸多人物中,你们能找到自己的影子,也请你们能对武侠多些包容。

再次致读者

我可能有点啰嗦,但这仅仅为了让读者更舒服的读这篇文。

故事背景为北宋,这里面没有金手指(就算有,可能也是镀金的)。我并没有执着固定在一个主角身上,故事线多条,但我仍知道主次分明,但是每个人都是一个人生,我相信大多读者都不会甘愿做人生里的配角。

节奏略慢(但也有读者反应过节奏快),就作为作者而言,我觉得相对较慢。每个人都会有目标,我想我的目标是,能写出像《冰与火之歌》那样的以武侠形式表现出来的权谋小说,当然,我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只是以那个为目标。(读者们请不要出去说有个自大狂想超过乔老爷子,你们就当我说大话好了。)

《冰与火》没有绝对主角,我的有,他的权胜于武,我的两者旗鼓相当,所以我变不成他。

大善大恶,亦正亦邪,出场人物较多,我会在之后更新角色设定,以便读者们更好的对号入座。

我每次更完会自己通读一遍,以便调整一些细枝末节,但作者都是主观的,我不能更确切的感受到我笔下人物的一切,所以,希望真正读下去的读者能给我一些宝贵的意见或建议(直接喷人的就别来了,我有素质,但是喷人也没输过)。

第十八章 披荆斩棘惜败惹猜疑

初阳穿过云层,透过清晨的雾霭,危月宫的一切都笼罩在晨光中,赤乌门被门人簇拥着,她们都想看看谁会千里挑一去填补“断十三”唯一的空缺。

“断十三”为刺杀组织,里面的女子都可谓精心挑选,若有空缺,便以此种方式选拔出可以任用的人才,挑选出来的人还要经过组织统领人罗刹的重重考验,才能学习危月宫的上乘武功接受命令。命令虽为险要,可进入了“断十三”的人便能迁居到危月宫外的碎河院,与落音谷的钟神瀑毗邻,内有数十名侍女伺候,锦衣玉食,酬劳丰厚,若功高过甚,还可直接晋升为“影舞”,直接听命于宫主,由门人一跃而上成了主人,自然每个人都心驰神往。

赤乌门前摆放着一把镂空金漆雕花扶手椅,椅座上铺着白狐皮,被阳光渡上了一层华丽的光泽。只见月惜迟身着荼白色交领直裾服,后裾曳地,裙摆用胭脂色丝线勾勒着错落有致的梅花,腰上佩戴着象征身份的碧月飞花令,款款而来。

因她甚少管理事务,也极少在偏远的地方转悠,平常类似此番的挑选也都由“风花雪月”四部任一统领组织,许多进宫时日不长的门人不曾见过她,大家纷纷敛声屏气,感受着她强大的气场。

入座,镜竺往她右手侧摆上了一张檀木圆桌,放上了一些时鲜瓜果。

月惜迟向绮箩使了个眼神,绮箩会意,遂说道:“今日比试项目为‘辩香识毒’,每组八人,评判规矩是半炷香的时间里将你们面前的药材逐一说出名称以及作用即可,每组答出最多的前三位胜出直接到第二关。”

月惜迟慵懒地倚在扶手旁,左手轻扇着一把做工精致的红绢白梅的苏绣团扇,瞧着底下一片乌泱泱的人群便若有所思起来。

自数年前危月宫经历过“剿月战”大伤“元气”之后,这些年来的门人,大都是从外救济或投奔进来的,危月宫旧部或其后代能用的少之又少,即便后来一些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投靠过来,也纷纷以属下自称,但追根究底不是在危月宫生长的人,难以推心置腹。可这些年进来的人能脱颖而出的又没几个,长此以往,无用之人越来越多,危月宫将不堪重负。

比试已开始,一批批的门人大显身手,月惜迟镇定自若地掰着手中的柑橘,一瓣一瓣得送入口中,来来往往了这么些人,没有一个能入她眼。

人群中的凭澜攥紧拳头,盯着月惜迟,她知道,想出头除了赢得选拔,更要获得月惜迟的青睐,可她眼神又时不时的在人群中游离,却不曾见到灵烟,按理来说,她应该会来才对。

果然,只见灵烟换了身藕色交领直裾衫,袖口勾勒着桃花,外搭素色的轻纱,疾步走来。神情自若地对月惜迟说道:“我可有来迟?”

月惜迟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道:“你说呢?”

灵烟笑了起来,见月惜迟并无责怪的意思,也没等她吩咐便落座,问道:“可看到有意思的了?”

月惜迟撇着嘴摇头,无奈道:“你若不来,我真的很无趣。”

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午,日悬中天,秋风拂面,夹杂着丝丝凉爽,又透着些些暖意。灵烟倚着扶手,手拖着腮,大概因为早起的缘故,现下已昏昏欲睡。

月惜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扇子轻拍她椅子的扶手,灵烟被惊醒。

月惜迟道:“昨夜没睡好?”灵烟嫣然一笑,掩饰着过早起身的事实:“或许是秋乏。”

月惜迟转眼看向了比试台,扇着扇子的手倏地顿住,看过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现下一人却吸引住了她,她们眼前的药材限为十副,这人答出了八副,灵烟也注意到了此人,药材的选用本就是她督办的,特意着两院的掌院姑姑选了好几副不常见且门中不常用的药材,即便是银环宫的门人,都只答出了五六副而已。

惊讶之余,却见下一组人已经就位,灵烟见凭澜也在其中,便坐直了身子。月惜迟被方才那人震惊到之后,也正了正心神望着前方。

凭澜悠悠地拿起药材,接连说道:“氰苷,可使人心悸,抽搐,呼吸麻痹而死;青木香,行气,解毒,消肿;延胡索,散气,止痛,通经络;商陆,其味辛酸,白者可入药,赤者有剧毒;灵猫香,辟秽,行气,镇心安神,毒性灵猫香与蟾蜍合用可增强蟾蜍的毒性;钩吻,剧毒,服用后腹痛不止而死…”

听见凭澜云淡风轻地喃喃念了一通,没有一丝差错。整个场地都鸦雀无声,连她的掌院姑姑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在院里待了一年有余,她并没有教她那么多,她从哪学来这些的。

灵烟虽然知道她能过,但是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对了所有的药材,令她心生疑惑:“莫非她真有不为人知的身份?”

这时月惜迟兴致盎然地问向她:“你说,她能过第二关么?”

灵烟晃过神,抿了抿嘴,说道:“但愿。”

比试仍如火如荼进行着,凭澜通过了选拔,灵烟也没有兴致再看下去,于是向月惜迟告退。在回寝殿的途中正好看到了凭澜的身影,便叫住了她:“你为何会知道那些药材?”

凭澜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于是道:“我有见掌院姑姑们提起过,记性好便记住了。”灵烟眼微迷,似乎不肯相信她这般说辞,狐疑道:“是么?”

凭澜用力地点头,过了选拔她也不禁兴奋起来:“灵烟师父,接下来你可以好好教我其他武功了。”

“师父?我可不是你的师父。只不过兴致好愿意点拨你一下。”

“好,那希望你每日都兴致好。”凭澜笑意盈盈,心情甚好。

“行了,赶紧回去。若是被人看见,我俩百口莫辩。”

凭澜行过礼便欢快地蹦走了,灵烟望着她的背影发了好一阵子的愣。

选拔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最后一关,经过筛选现在仅存二十人来争夺,灵烟早早来到了赤乌门等候,前几日凭澜跌跌撞撞闯过了第三关,且负了些轻伤,现下到了最后一关,她武功本就不出色,又负伤在身,虽然她取捷径之道教给了凭澜“惊风”的所有招式,但是论武功,危月宫可谓藏龙卧虎,且最后一关采取的是车轮战,连续战胜五个便直接取胜,留在最后的必定是精英,她没想过凭澜能胜。

“在想什么呢?”走来的月惜迟打断了她的思路。

灵烟吓了一跳,惊道:“噢,没什么。”

月惜迟瞧见她慌张的模样意味深长地轻瞄了她一眼,没有点破。

渐入深秋,大风卷起,广场乌泱泱地围着门人,大家迫不及待想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月惜迟深舒了一口气便入座,这二十日她也确实觉得疲乏,终于到了最后一关决出人选的时候。

“最后一关为比武见真章,方式为车轮战,战胜五名便可直接取胜,不得使用暗器,兵器不限,点到为止。”镜竺宣布了规则便退了出去。

“银环宫凭澜,对阵花部护红。”绮箩已大声宣布道。

灵烟一怔,且不论凭澜排在第一位,还直接对阵蓄花统领的花部属下,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将近二十天,月惜迟对这个凭澜也算是印象极深,从她第一天的崭露头角,到第三关命悬一线,可谓跌宕起伏。若不是她惩罚了那日轻功比试却暗下杀手的门人,恐怕这个凭澜现在就站不到此处了。

二人已站至了广场中央,相互行过礼。只见剑光一闪,护红驱剑先发招,直击凭澜面门,凭澜长剑格挡却退后了几步,对方的武功明显在她之上,但她并没有胆怯,按照灵烟教授的借力打力把对方的隐隐剑气驳了回去。一招一式井然有序,护红使出“春江花月夜”,凭澜也使出“惊风七式”回击,一来二去,大家都目不转睛,却不见这两人分出胜负。

灵烟松了口气,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还好护红的“春江花月夜”尚不纯熟,且需要借助一定的内力,与只有外功对抗她的凭澜而言,时间越长对凭澜越有利。

可就在这时,护红使出望月式“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四霰”,抬足一跃,随即挽出一道剑花,速度之快教凭澜还手无力,眼见剑锋就要划破她的肌肤,情急之下,凭澜一个乱步,护红一惊,根本捕捉不到她的身影,只见她似蛇行一般游绕到她面前,直接一掌将她击在了地上,随后长剑一指,胜负已分。

凭澜松了一口气,心想:“真费劲。”随即看了一眼灵烟,正好与她对视上,可灵烟面无波澜,让她略有点失望。

灵烟目光呆滞,怔在了椅子上,暗自惊道:“这不是危月宫的武功。”月惜迟品着茶,嘴角上扬,似乎在说给灵烟听:“这个凭澜还真有点意思。”灵烟惊觉回神,一笑以示回应。

之后上来的三人也迅速败下了阵,灵烟教授的方法果有奇效,还剩最后一个,凭澜渐渐有点体力不支,喘着粗气。

“还剩一个,只要打赢了这个,我便可以翻身。”她这样告诉自己。

“风部华浓对阵银环宫凭澜。”声音再次响起。

众人屏息,据说华浓天资聪颖,得到过凝风的点拨,灵烟也回忆到这个华浓便是那日答对了八副药材的能人。现下她们都迫切想看凭澜能否赢下这一场,成为新的一位碎河院入住者。

只见华浓手提长剑,行过礼之后,并没有先发招。倒是凭澜看她无意先出手,率先长剑直驱,剑尖近在咫尺,华浓闭眼,只一招,凭澜便倒在了地上,长剑抵喉。众人惊呼,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为凭澜的功亏一篑而忿忿不平,大家交头接耳,顿时热闹了起来。

华浓只用了“惊风”的最后一式“林暗草惊风”便分了胜负。灵烟将此招教了很多遍给凭澜,她都领悟不到其精妙,这个华浓使的得心应手,是凭澜所不及的,赢的名正言顺,灵烟也不由得眼里生出赞赏。

月惜迟拈起了一颗龙眼,并没有打算剥开,稍一发力,龙眼顷刻向华浓疾飞去。华浓闻风而动,剑光一闪,龙眼劈开了两半,令人惊叹的是,肉与核分离开来,核却没有裂开,又径直朝月惜迟飞去。

绮箩眼疾手快,短剑出鞘,将核劈成了两瓣,随即怒斥道:“放肆!”

华浓急忙跪在地上,却没有辩解。月惜迟缓缓站起了身子,看着她没有被绮箩的喝声吓住,眼神亮了起来,说:“不用比了,就你了。”又端详着她,眉头轻蹙道:“你脖子上是何物?胎记?”

华浓点头默认。

“你可知在行动中被人辨识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么?”

华浓嘴角上扬,略有不屑地回答道:“那他很不幸。”

月惜迟也邪邪一笑,道:“很好。不日后罗刹会带你去见宫主。”随即回身欲离去。

只见灵烟起身唤住了她:“少宫主。”月惜迟侧身疑惑地看着她。

“凭澜打赢了四个。”

月惜迟眼角瞥了凭澜一眼,道:“但她最后输了。”这时,凭澜壮起胆子发出了不满的声音:“车轮战本就不公平,我在已耗费诸多体力的情况下迎战第一轮出战的她,难免力不从心。即便我赢了,但我身后还有十数名姐妹连展露自己身手的机会都没有,这种比试方式本就有失偏颇!”

一口气说完的凭澜满脸通红,大脑已嗡嗡作响,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胆子说出这番话,若惹恼了月惜迟,恐怕她进的不是“断十三”,而是坟墓了。

灵烟惊讶地看向她,又偷偷瞄着月惜迟的脸色,她本想替凭澜讨份差事,可如今这般,她哪里还敢开口。

月惜迟转过身来正眼瞧着她,凭澜急忙将头垂低。月惜迟突然嗤笑一声,道:“有失偏颇?待你踏出危月宫,你指望那些人与你好言好语的单打独斗么?打不过,只能说明你技不如人,‘断十三’里都是危月宫精挑细选的强者,不仅在你们之中脱颖而出,还得到了罗刹与宫主的首肯,你现下连几个人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与我理论!”

月惜迟并未用过重的语气,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凭澜看向灵烟,灵烟回视着她,但眼神却冷漠至极,她还不想为了一个被少宫主否认的门人而惹祸上身,更何况她总觉着这人有其他意图。

月惜迟仔细打量了凭澜一番,漫步至她面前,悠悠道:“你叫什么名字?”

灵烟随即看向凭澜,又转眼看向了月惜迟,她不明白月惜迟这样问是何用意。凭澜眼神满是疑惑,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就叫凭澜。”

月惜迟嘴角微微上扬着,眼神却在四面游离,把玩着手中的镂空白檀扇,一开一合,才问道:“叶山隐,可是你的…‘父亲’?”月惜迟斟酌再三,还是用了这两个字眼。

叶山隐的妻子原是青楼歌女,因长相貌美被叶山隐看上赎了回谷娶做妻子,却不料她私底下还和以前的一位富家公子有染,直到两年前才发现他们私通的书信,得知自己视作掌上明珠的爱女是他们苟且下的杰作。于是便手刃了其母亲,还去到苏州杀了那位“奸夫”,这件事至今都被江湖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至于这个女儿,没人知道她的下场。

灵烟心中一凛,当下便看向凭澜,暗道:“她是叶山隐的女儿?!难怪总觉着她不对劲,她刚刚那招轻功使得那么游刃有余,若这样想,就能解释得通了,步伐随性又不失章法,应当就是尽息谷的‘斗折蛇行。”

凭澜眼神暗了下来,萎靡地跪坐在地上,没有回答。

月惜迟瞧见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了个七八分,于是转身,声音响起:“跟我回毕月殿。”灵烟五味杂陈地看了凭澜一眼,随即跟在月惜迟身后。

第十九章 急火攻心岔真气(上)

月惜迟托着腮正坐在正殿的椅子上,定定地看着凭澜,凭澜跪坐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月惜迟再次问道。

“我就叫凭澜,姓叶而已”凭澜声如细纹,她也不知道这个姓氏还属不属于她。

月惜迟托腮的手搭在了扶手上,玩弄着手里的扇子,云淡风轻地说道:“说说你的故事。”

凭澜深吸口气,慢条斯理地讲述起来:“我来这已有一年半,两年前‘爹爹’意欲杀我妈妈,妈妈便把我塞进了早已在我闺房挖好的密道里,供我出逃,不久后就听见江湖传闻了我‘爹爹’的‘丑事’,而后妈妈给的盘缠已被我尽数用完,我就去到了一个愿意收留我的药房做工,不足三月‘爹爹’便……”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月惜迟不耐地打断了她。

凭澜被她的语气吓住,又心有不甘地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你让我说故事…”

孰料这一举动被月惜迟察觉到:“你在嘀咕些什么?”

凭澜猛地摇头,咽了口唾沫,便长话短说:“是我后来见到了凝风大人,和她说了我的遭遇,她就把我带了回来。”

这时一旁灵烟打断道:“凝风知道你的事情?”凭澜用力点点头,月惜迟和灵烟对视了一眼,想来这种事她也不敢撒谎。

凭澜又补充道:“凝风大人把我安排到了银环宫,然后让我不要声张自己的身份。”

“既然要你不要声张,又为何参加选拔?”月惜迟问道。

“因为…”

“因为你想报仇,借危月宫的手。”月惜迟很平静地打断道,眉眼间却闪过一丝愠怒。

凭澜急于辩解,坐起了身子,道:“不是的,我想进入‘断十三’,凭自己的手把他杀掉。”

“可是进入‘断十三’会接触到危月宫的上乘武学,你依然是借助了危月宫的力量。”月惜迟的疾言厉色让她寒颤,没敢吱声。月惜迟又逐渐放慢语速:“‘断十三’的杀手只能执行下达的命令,若没有下令而你却杀了叶山隐,后果我不说你应该也知晓。”

凭澜仍是沉默,她自然知道危月宫对忤逆之人是如何残酷。月惜迟叹了口气,手指在扶手的髹金漆上游离,缓缓说道:“危月宫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恨情仇,我不能因为你的一己之私打破门规。”

凭澜蓦地抬头,“可是我不想待在银环宫了。”

月惜迟渐显不耐,道:“你要想在此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就得拿出能让别人对你刮目相看的本事。”说罢还补充了一句:“就像华浓一样。”

凭澜垂下头,喃喃说了一句:“是。”

月惜迟本想让她退下,却又想起一事,问:“你不会武功?”

“啊?”凭澜不明所以。

“我指的是,你不会本家的武功么?”月惜迟看她的“惊风”使得甚是生疏,有功底在身的人不应该如此。

“‘他’有教过,但我不爱学。会几招徒手招式,不会使兵器。”凭澜如实相告。

月惜迟喝了口茶,打趣道:“但你的‘斗折蛇行’使的不错。”

凭澜眼角噙笑,不禁自嘲:“因为用来逃命甚是好用。”灵烟也会意一笑,尽息谷的“斗折蛇行”属轻功中的移形换位之法,可称得上上乘轻功,倘若那日凭澜用这招,也不至于负伤了。

月惜迟发出了笑声,说道:“这样,你去风部待着,至于做什么差事就看凝风如何安排你了。”

凭澜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月惜迟便吩咐她退下。

待她走之后,月惜迟起身,看着灵烟,灵烟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灵烟。”月惜迟轻喊了她一声,灵烟抬头,“啪”的一声,吃了一记耳光,她强压着镇静,直视着眼神毫无温度的月惜迟。

“你早知她是谁对不对?”月惜迟质问道。

“不是,我也不知她是谁。是她当日在银环宫练剑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又乞求我,我一时恻隐之心…”灵烟欲言又止。

月惜迟眉头紧蹙,声色俱厉道:“恻隐之心?这么多人你怜悯的过来么?!今日有她,若明日还有别人呢?!”

灵烟也激动道:“可是她的表现也不负众望不是么?”

“不负众望?她适才说自己不会使兵器,那她如何会‘惊风’?”

灵烟一怔,心虚地辩解道:“教授姑姑会教。”

月惜迟讥讽一笑,道:“呵,管教姑姑能一招一式教出你的风格?你当我瞎了还是傻了?”

“可她也没赢啊…”灵烟仍然在无力的辩解。

“倘若赢了呢?”

“你不会让她赢的。”灵烟回答得很平静,月惜迟既然看出了她的身份就不会让她进“断十三”。

月惜迟深舒了口气,缓缓道:“倘若她隐藏的好,进了‘断十三’,你知道会有多大麻烦么?”

“她是尽息谷的人没错,但她父母双亡之时就已然不是了,现下只会一心想要报仇,最糟糕无非是她私自杀了叶山隐,犯了‘断十三’的忌讳,小惩大诫便可。”

“你如何得知?”月惜迟脸色一沉。

“嗯?”灵烟疑惑。

“我说你如何得知她父母双亡?”

灵烟仍不解她这话是何用意,没有回答。月惜迟继续道:“你都不知叶山隐的事是真是假,你就在这里义正言辞,万一他费尽心机上演了一出戏码,叶凭澜借机钻进了危月宫,你能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她为何练剑之时恰巧被你看见你有没有想过?!你又有没有考虑过现在危月宫处于何种境地?!居然还擅作主张私授武功,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灵烟被她越来越重的语气说的羞愧难当,尽管她也确实质疑过,但还是垂头说道:“是我思虑不周。”

月惜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回到椅子就座,眼神骤热冰冷起来,说道:“你留意她的举动,顺便查查当年尽息谷的事情,若是属实,就让她在凝风身边待着,若是假的,就除掉她。”

灵烟不假思索,且面无表情,道:“是。”

此事的争论有了了结,但月惜迟并未打算让她退下,而是撑着头注视着她,半响,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在苦竹院打听漫山风做什么?”

灵烟一惊,眼珠瞬间对上她的目光,又心虚地垂眸。此时月惜迟开口,言中带有几分阴狠:“有时候得寸进尺只会适得其反,别让我再提醒你,退下!”言末的一声轻喝让灵烟蓦地一抖,也不再作辩解,她叹了口气,不甘而又不得不退了出去。

待灵烟退下之后月惜迟仍静静望着她走的方向发愣,灵烟的杀伐决断是她所欣赏的,而她最致命的一点是她的多愁善感。

灵烟走出毕月殿却见凭澜并未离开,于是挪步上前。凭澜先过来试探性地问道:“少宫主训斥你了?”

灵烟冷眼看着她,答非所问:“你为何欺瞒我?”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只是凝风大人告诫过我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而且,我的身份在危月宫也很为难。”见灵烟没有给她回应,又继续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看出了?”

“我怀疑过你,但我也信了你的说辞。”

凭澜继续问道:“那少宫主呢?”

灵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少宫主洞若观火,自然一开始就知道。”随即又警告她:“你最好安分点,我能怜悯你,她可不会。”

“哦…”凭澜怏怏地应了一声,又蓦地抬头问道:“在你这个位置可以杀自己想杀的人么?”

灵烟一怔,缓缓而道:“可以是可以,不过除了执行命令,我没有想杀的人,换而言之,我执行命令所杀的人,便是我想杀的人。”

凭澜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没去揣摩这句话的含义。灵烟瞬间又换了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怎么?你想取而代之?”

凭澜使劲晃着头,忙道:“我怎敢,不管怎样,我还是很感激你。”

“若真感激我,就安分守己,不然我会亲手了结你。我回去了,以后也不要再见。”灵烟说罢便迈步离开。

虽然凭澜没能进“断十三”,可进风部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此时望着灵烟远去的背影还是不禁有些失落。

绮箩把沾好水的毛巾递到了月惜迟面前,道:“少宫主当真认为那个叶凭澜是尽息谷派来的探子么?”

月惜迟擦拭着手,摇了摇头,“不管是不是,出不了危月宫,对我们就没有威胁。”话音刚落就感到胸口一股血气郁结,她下意识地扶上了座椅的扶手,眉头皱了起来。这几日本就感到胸闷气短,有某种东西在四肢流窜,到适才对灵烟的训斥更是急火攻心,让这种不适加重。绮箩和镜竺都看出了异样,急忙扶了上去。

“少宫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我去请凝风大人来!”镜竺说罢拔腿就要迈出去。

月惜迟叫住了她:“不用,给我拿点吃的来。”随后闭上了眼,强行把那股血腥咽了下去,镜竺虽忧心如焚,但也只能唯命是从。

第二十章 急火攻心岔真气(下)

“少宫主,修罹在外求见。”一名侍女突然进来禀报道。

绮箩认为她此番模样见他似乎不妥,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我去给您回绝他?”

月惜迟思前想后还是说道:“让他进来。”

修罹大步流星迈了进来,身着青色宽袍,面色冷峻,但手中的折扇,却恰恰为他添了一份温和。他在四人中最为年长,武功修为最高,且作风还最为老练,危月宫除了三位男子再无其他异性居于宫中,修罹自然也是众多女性门人倾慕而不敢言的对象。

修罹行颔首礼之后倒也不见外,未等月惜迟吩咐便选了离她最近的座椅坐下。月惜迟率先说道:“何时回来的?”

修罹接过绮箩递来的茶,抿了一口便放置在的左侧的方桌上。声音低沉浑厚:“我一回来便来了你这。”

月惜迟浅笑,拈了一块刚送来的吃食,然后低头玩弄着腰间的玉佩,没有回应。殿内顿时噤若寒蝉,绮箩和镜竺默不作声,修罹见此也忽然沉默,轻轻展了扇子悠悠地扇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气氛凝结许久,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此番去西域,了解到…”

“西域?你不是去的长安?”刚开口就被月惜迟打断。

修罹迟疑了一瞬,答道:“我在长安办完事之后就接到了去西域的命令。”月惜迟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了解到黑水教原来叫曼陀教,它原有一个叫东阳教的分支,同在西域,现任教主原是东阳教教主的门徒,后来其篡夺了分教主及总教主之位,把东阳教并了进去,现在西域势力唯他一家独大。”

修罹缓了口气又接着说道:“黑水教位于在曼陀城,不过新教主上位后便把它改为了‘黑水城’,据说位置十分隐秘,偌大的一座城竟仿佛不存在般,连影子都见不着,所以当地人又称它为‘鬼城’。至于黑水教秘籍与宝剑被盗一事,我在那待了十数日,并未打听到这个消息。只听闻黑水教的路数以冰火两脉为主,教众身上都纹有曼陀罗的刺青,且我侥幸得到机会与黑水教的人交上了手,发现他们的武功路数和南澹倒是极为相似,所以她们从黑水教而来的事应当所言不虚。”

月惜迟点头,又惊觉道:“你与黑水教的人交手,他们从你身上探到蛛丝马迹怎么办?”

修罹狡黠一笑,道:“探到又怎样,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月惜迟会意一笑,喝了口茶压住将要上喉的血气。

“不过此行还有一个重大发现。”

月惜迟挑眉以示疑惑,修罹便说道:“我瞧见了云来和云堂六。”

月惜迟蓦地一惊,说道:“他们可有认出你?”后来鬼临说他们往的西北方向走,原来是去的西域。

修罹摇头道:“应当没有,我从未与他们碰过面。且西域有很多中原商贩来往,他们不会注意到我。”月惜迟点头,沉下了心,“修罗鬼魅”虽教人闻风丧胆,却极少在江湖中抛头露面。

“那他们的目的呢?”

修罹仍是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估摸着和咱们一样。”

“所以除了我们,天门教也知道黑水教的存在?”月惜迟疑道。

修罹托颌深思道:“假设,南澹是黑水教的细作,他们意欲瓦解中原武林,既然会在危月宫安插人,自然也会对其他门派如此。”

月惜迟悠悠点头,却毫无心思细想这些,身体的不适逐渐加重,修罹虽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但她耳旁嗡嗡作响,一字都未听进去。换了个姿势,将重心完全倚在靠背上,手耷拉在扶手上,想让自己舒服些,镜竺在一旁轻摇着团扇,可她的额头还是渐渐冒出了汗珠。

终于修罹发现了她的异样,焦急道:“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话语刚落,只听“噗”的一声,月惜迟重重喷出了一口血,血色染红了一片衣襟,眼前更是一团朦雾,身体缓缓下坠,意识在逐渐散去。

殿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一群人乌泱泱地围上来。只见修罹疾步上前接住了正在滑落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欲把她横抱起来,却被拦下,“修罹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只见绮箩面露难色,她不仅想提醒他们男女有别,更想提醒他们身份有别。

修罹扶在月惜迟肩膀上的手一僵,深邃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们把她扶回去,我去找凝风。”说罢便消失了踪影。

东方既白,危月宫仍被雾霭笼罩着,夜莺在枝头随秋风摇曳,叫唤了一宿,毕月殿内灯火昼夜未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

月惜迟缓缓睁开了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熟悉的红色,侧坐在床沿,双目紧闭,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略显憔悴。月惜迟不想扰到姑姑,尽管不知躺了几天,浑身酸麻,也一动未动。

但月心似乎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波澜”,徐徐睁开双眸,传来了声音:“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饿不饿?”

月惜迟终于侧了个身,与姑姑正对着,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月心展颜,明白她的意思,便吩咐了绮箩,而在一旁打盹的镜竺被声音惊醒,欣喜地凑了过来,却被绮箩撵走。

月惜迟右手枕着胳膊,左手缓缓伸出放肆地搭在姑姑的大腿上,把玩着她腰上的环佩,声音仍是毫无生气:“我睡多久了?”

月心满眼宠爱地看着她的动作,这个心头肉只有在脆弱的时候才会想粘着她,“三日。”

月惜迟想到了什么似的,蓦地抬头,惊问道:“姑姑不是在闭关么?”

月心重重叹了口气,道:“凝风过来说了你的情况,我就提前出关了。”说完又语重心长:“我已经和你说过多少回,练功切勿急躁,幸好这次把血逼了出来,你才能安然无恙。‘九天揽月’不是任何外功都可以融合的,这回还只是真气弥乱,气血郁结,若下回再练得深些,可就不是吐几口血唾沫那么简单了。”月心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是…”她被说得越来越愧疚,自己的父亲虽曾为危月宫宫主,却醉心于山水,怠慢于武艺,母亲有倾城之貌,但在武功造诣上却称不上特别突出,而姑姑天赋异禀,年仅十八便成名天下,到如今能与之抗衡的人都少有。自己在武功造诣上偏偏遗传了这个除父母之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所以一向没有要她操心。

但秘籍的丢失使她此次操之过急的想把危月宫另一门外功绝学“归云破”最后一式练到家,而与其搭配的“积云心决”自己却练了三层都不到,于是突发奇想直接在“九天揽月”心法的功底上修炼,没想到急于求成的后果是差点走火入魔。

月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以后不许明知故犯,此事除了我和凝风无其他人知晓,只道你是急火攻心所致,不会有人取笑你。”知道她好面子,就又在最后添了一句。

月惜迟瘪了瘪嘴,无力地回应道:“哦”随即又拉扯着姑姑的袖子,赶紧扯开话题:“肚子饿…”

月心宠溺地一笑,道:“满屋子的人都守了你三日,醒来就要吃的。”随后便吩咐了镜竺先拿点糕点来。

“姑姑也在这守了三日?”月惜迟试探道。

月心点头,她接到消息就立马出关疾步而来,踏入毕月殿就吸入了一股血腥,进入寝房便惊了,见月惜迟扶在床沿上嘴角仍有血丝渗出,面色惨白,奄奄一息,她断断续续输了一个时辰的真气,才见她好转,滴水未进昏睡了三日,这些都是她不知的。

月惜迟有一丝歉仄,挣扎着起身,月心见状便扶起了她,随后递给了她镜竺刚送来的点心。月惜迟即便饥肠辘辘,仍细嚼慢咽着,月心专注地看着她吞咽,时不时帮她撩开散在嘴角的碎发。

“少宫主该进药了。”侍女端着一碗汤药缓缓而来。

月惜迟蓦地停住,和平常人一样,她对药也有种强烈的排斥感。但她不动声色,把手中的点心递给了姑姑,猝不及防地钻进了锦被里,囫囵埋了进去。

月心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拉扯着锦被,小声呵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听话。”

月惜迟悄悄探出了头,即便她知道无用,却还是面露难色挣扎道:“能不能不喝。”

月心不语,却用凌厉的眼色告诉她,不能。

“我都醒来了,感觉精神尚好,现在就可以扶摇直上。”月惜迟瘪着嘴强辩,尽管她嘴唇毫无血色。

月心不想理会她的诡辩,轻哼道:“先把药给我吃了,你爱上哪上哪。不然你就饿着,谁都不许给你送吃的。”

听闻这话月惜迟才怏怏地坐了起来,没有理会姑姑递到她嘴边的药勺,端过药碗便一饮而尽,她根本就不想细细体会那股酸苦的味道。月心好笑地看着她,才吩咐把做好的食物送了上来。

由于药物和食物的作用,月惜迟面色渐显红润,头脑开始清晰的她突然想起失去意识前正和修罹讨论西域的事情,于是问道:“西域那边的事您知道了么?”

月心点头道:“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我自会处理,等你身体恢复,就闭关修炼‘九天揽月’。”

“‘九天揽月’?”月惜迟不解。

月心眼中现出一丝狡黠,不答反问道:“你以为我会把秘籍放在祭月地宫?”

月惜迟讶异地看着姑姑,又垂眸喃喃道:“其实姑姑早就知道西域那两人有备而来,所以放了本假的秘籍,目的是引蛇出洞?”

月心摇头道:“不尽然,地宫那本的确是真的,不过上面的章法已经被有规律地打乱了,任谁都瞧不出异样。而且,我如此做也只是为了试探她们来的目的。”

“既然您知道是他们所为,为何不…?”

月心摇头打断她:“我之所以还不想打草惊蛇是想看看她们二人到底为谁效力。虽然她们的武功的确是黑水教的路数,但我总觉着背后另有其人。”

“姑姑此次闭关是在破最后一层?”月惜迟后知后觉。

月心不语,表示默认,月惜迟一副做了坏事的样子,不敢抬头。

月心看她委屈的样子也不忍再责怪她,说道:“行了,你再睡会儿,我先去处理事务。”

第二十一章 怒见不平处

被雨洗礼过的长安城一尘不染,空气中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街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护城河上轻舟画舫在环洞石桥下穿梭,清风有节奏地摇曳着酒肆门口的旗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季明昭一袭白衣端坐如云,一人独酌,在谈古论今,言笑晏晏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呼先扬面如土色跨了进来,身上还挂着未干的雨露,说道:“公子,还是没有找到。”

季明昭突然放下酒杯,嘴唇紧闭。

“不然我们去请温门主帮忙?”呼先扬提议道。

良久都未见他发话,呼先扬侧眼看去,却对上了季明昭一对愤然的眼眸。欲言又止却不得不启齿:“这…公子,咱们人单力薄,且长安城其他门派又与我们交情尚浅,为今之计只有请温门主帮衬我们。”

季明昭指尖敲打着桌面,随后深吐了一口气,撂下一句话起身就走:“去惊鸿门。”

青砖白瓦,雕栏玉砌,水榭流水潺潺,亭台楼阁无一不精雕细琢,鳞次栉比的别院与满院的红枫映衬出了一副绝妙的山水画。季明昭虽与温述清相识已久,却是首次来到惊鸿门,当下被这别致的景象吸引住了,沉浸其中的他却被脚步声唤到了现实,回望,对上了温述清澄明如镜的眼眸,她仍是一袭红袍,略施粉黛,眉心一点朱砂。

“怎么今日有兴致过来?”温述清燕语莺声,还带着几分惊喜。

季明昭酝酿着言语,只因上次在季府瞧见她与云堂五在一起,出于男人的嫉妒才对她示好,泛起一丝惭愧之心的他竟难以启齿去求助。

温述清看他发愣,主动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季明昭这才开口:“争儿不见了。”

“不见了?”温述清不明所以。

“是这样,我带她出来游玩,可今早,我去厢房叫她,却发现她不在房中,她在掌柜那留话说自己出去走走,不许我们跟着。”

“哦…”温述清语气中透着一点失望,果然他找自己只是需要帮忙,便问道:“那她走了几个时辰了,身上可有银两?”

“也就十几两银子,身上还携着一把短匕,掌柜说她约莫巳时走的,现如今都快四个时辰了,她初出府,不谙世事,武艺又浅薄。”季明昭皱眉,语气愈来愈急促。

“你们来长安为何不在我这下榻?”

季明昭不料她话锋急转得如此之快,忙说道:“你是女子,我来不妥。”

温述清一愣,浅笑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兴许她只是贪玩一时忘了时辰,若尚在长安,我定会帮你找到。”随即唤来了门人让季明昭嘱咐了半晌。

待人退了下去,季明昭这才展眉道:“谢谢你。”

“你我何必言谢。若没有用膳,在我这吃?”温述清发出了邀约。如此一来季明昭也不好拒绝,于是颔首回应。

季无争在长安城街头流窜,外面的一切都教她耳目一新,虽来了长安三日,但此时的感官侵袭比和大哥在一起时更为震撼。

街边摊上吃食的醇香飘过了长街短巷,季无争闻味而来,要了一块烧饼。这几日在长安,大哥都不许她碰这类街头的吃食,正好今天可以大快朵颐。只是这时忽见前方一群人似在围观着什么,远远瞧见几名粗汉与一名年轻男子,像是发生了争执,好奇的她也挪动脚步混进了人群中。

“你要是不给钱就别想离开半步。”其中一名粗汉说道。

“你这瓷器分明不值三百两。”男子辩解道。

粗汉冷声哼道:“是不值三百两,但是你打碎的那一刻起,它就值了。”

“这不是讹诈么。”季无争心想着。

“你知道我是谁么?”白衣男子镇定道,握紧了手杖的把手,只见这男子的斗篷之内,隐隐现出的腿型有异,原来这名男子身有残疾。

粗汉微怔,随即轻蔑地扫了一眼他的腿,道:“哼,我管你是谁,一个瘸子,还想翻云覆雨不成。”

男子脸色突变,这显然犯了他的忌讳,手上渐渐凝出了一股气,只听这时一记清亮的声音响在了他的身后。

“喂,你们太过分了。”季无争上去,手中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烧饼。

众人都打量着这个小丫头。

“你们以多欺少,倚强凌弱,在众目睽睽之下讹诈别人,真是岂有此理。”季无争愤懑控诉着。

几名粗汉看到面前这名小女子愣了好半晌,其中一名看似头目的人才反应过来,他瞧见季无争身着罗绮,年岁不大,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小姐,不敢轻易得罪只得好言道:“这位小兄弟打碎了我的花瓶,我不过让他赔付而已。”

“可适才你们分明说了,这件瓷器不值三百两,这不是摆明了刁难人?!”

“我们帮主十日之后做寿,这件瓷器整个长安城仅此一件。我还得再另行挑选,费时费力,要他三百两已是便宜他。”粗汉说着,渐渐没了耐心。

季无争仍不服,辩道:“挑选不到是你们没本事,与这位公子何干。”

粗汉这才听出了她的江南口音,天高皇帝远,即便她有偌大的家世,在长安城也毫无用处,于是不打算再给她脸面,说道:“你这么愤慨,那你替他还了吧。”

“我…我没那么多银两。”季无争小声嘀咕,瞬间没了底气。

粗汉本性暴露,色眯眯地瞧着她,猥琐道:“没钱,那用你的人交换。”说着手便朝她的脸上抚去。

没等手触上去,“啪”的一声一记清亮的耳光响在了他脸上,季无争瞋目切齿地看着他,怒道:“无耻!”

粗汉气急,喝道:“找死。”随即一拳挥过去。

事发突然,季无争并未来得及躲闪,只见挥过来的拳头停在了眼前,只差毫厘。抬头一看,发现正是身旁的白衣男子用手扼住了粗汉的手腕,巧劲一使,“咔”的一声,手腕垂直耷拉了下来,森森白骨从血肉中刺了出来,着实狰狞,粗汉惨叫连连。

在场的人无一不倒抽口凉气,平民百姓哪见过这些场面。后头两名粗汉受不住这份气,皆拔出长剑向男子刺来,只见长剑还未近身,男子手杖一戳,借着气劲顷刻将二人打翻在地,叫苦不迭。

只见男子厉色道:“我不杀你们是看在贵帮主的面子,识相的赶紧滚。”

三名粗汉面面相觑,他们并未开口自己的身家。但折手的大汉手腕传来的钻心之痛使他并无心思细想,惨唤着身边两名同伴将自己搀扶出了人群,走时仍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

“哼,色厉内荏的草包。”男子不屑道。

待人群散去,男子转身看向季无争,问道:“你叫什么?”

季无争显然未从适才的惊惧中缓和过来,痴痴望向前方,额角还有汗珠挂着。男子嘴角上扬,显然知道她吓坏了,于是提高了声音:“我说!姑娘,我如何称呼你?!”

季无争吓了一哆嗦,怒视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还有,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闺名的?”

男子好笑地低头轻呵了一声,说道:“姑娘小小身躯便肯挺身而出,在下实属佩服。不过呀,下次再有此番情景,你还是在一旁看戏的好,若再被那样大汉的出手,就不一定有我这样的人替你还手了。”

季无争瞥了他一眼,不服气道:“什么呀!我又不是躲不过,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

“哼,死鸭子嘴硬。”男子心想。

季无争见他不搭理自己,便说道:“我只是看不得倚强凌弱。”

“你的意思,我是弱?”男子面色严肃,语气却平静。

季无争瞄了一眼他的腿,犹豫了一下,模样极其认真,说:“我只是,看不得人家以多欺少,就算你是个粗野大汉,我也会出来的。”

男子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没有戳破,而是扫视了她一遍,却发现了她系在腰间甚是夺目的短匕,再看她头插银饰身着锦绣,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于是问道:“你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姐?”

季无争被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已出来了好几个时辰,急忙一拍脑门,惊道:“呀,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大哥该生气了。”说罢便拔腿往后跑。

大哥?男子皱眉,顷刻擒住了她的肩。季无争惊跳了开来,将他的手掸开,大喊道:“你做什么!”

男子一怔,随即笑道:“哦,在下是感念姑娘适才的帮助,想请姑娘到府上一叙,以表在下的感激之情。”

季无争明媚一笑,挥手谢绝道:“不用,举手之劳,我真得回去了,不然我大哥该急疯了。”

可男子却仍不依不饶道:“那不知姑娘府邸在何处,在下送姑娘一程,万一先前那几名男子跟随报复岂不危险。”

季无争仰着头,言中无一不透露着自豪:“哼,我才不怕,他们十个加起来都不是我大哥的对手。”

男子眉眼一挑,终于问道:“那不知姑娘的大哥是何许人也?”

“我大哥是季…”季无争话未说完,脑瓜子一转,狐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说了要走便是要走,你若真感激我,就不要再纠缠。”说罢拔腿便跑。

只一个转身,季无争感觉后背被轻轻一点,眼前一黑,重重向下倒去。男子轻柔一捞,把她带到了自己怀里,斗篷一掀,将幼小的人儿裹在了斗篷里,头倾靠在他肩上,使人看不出异常。

第二十二章 羊入虎口?

“启禀门主,在城内似乎发现了季小姐的踪迹。”

季明昭听闻,放下碗筷,站起身率先问道:“在何处?!”

“门主刚知会下去,百灵坛就禀报说见过类似模样的少女,只是并不知是否是季公子的妹妹。”

温述清发话:“人带来了么?”

门徒会意,将门外的人唤了进来。

温述清道:“你见到无争了?”

门徒把所见情形一五一十地叙述了出来,容貌穿着确与季无争一致。这时季明昭出声:“你说她后来和那名公子在一起,可瞧见他们去哪?”

“事情了结之后,人群都散去了,并没再关注他们的行踪。”

季明昭又开口问道:“那名男子相貌身形可有何特征?”

门徒思索一番,缓缓答道:“那名男子身披银色斗蓬,拿着根拐杖…”随即眼前一亮,喊道:“对,他是个瘸子!”

“身有腿疾?武功高强…”温述清若有所思,猛然一惊,看向季明昭,季明昭似也想出什么,心领神会地看向温述清。

“云堂二?”温述清试探性问道。

“依适才的叙述,应当是他。”季明昭看向门口,眉头紧蹙,牙齿在嘴里蠕动着。

“那他,会知晓无争的身份么?”

“天门教的人都阴险狡诈,若真是他,那他必定能知道争儿的身份。”

“季府当初婚宴邀约天门教,怎么说都有少许情份在,就算人在他们手里,应当尚无大碍,而且,天门教没有要对付季府的动机吧?”温述清虽如此说着,但却并不知季家是否与天门教有过节,只得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安慰着他。

季明昭摇头不语,虽季家与天门教没有过节,但天门教也是令人诟病的歪魔邪道,虽没有正面与武林众门派发生过巨大的冲突,但也不得不揣测他们的用意。

温述清垂眸,见他失落她心底也泛起一丝情绪,说道:“我先派人四处查找看,他们必定还在城中,又或者,他并未对无争如何,说不定现下已经回去了呢。”

季明昭转头看向她,忽又想起一事,朝门徒说道:“你有留意与那名男子冲突的人么?”

门徒思索着,喃喃道:“我是背对着那几名大汉,并不曾看清容貌,只听见他们嘴里说着,他们帮主,寿礼什么的。”

温述清眼珠一转,有了答案:“是铁檀帮,孟夫人十日后做寿。”

季明昭回头看向她,脸色又蓦地严肃起来,孟夫人五十大寿,季家与铁檀帮前两年因生意方面有少许过节,所以并不在受邀范围内。

温述清大概料到他心中所想,说道:“你若想追问那几名男子,我想结果也与今日无异。”

季明昭重重叹了口气,已无可奈何,只能说道:“罢了,我想争儿也不会有事。”随后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道:“无论如何,今日真是谢谢你。”

温述清被他看得面色一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说道:“都说了你我不必言谢,你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季明昭轻抿着嘴唇,点头,“那我现下不叨扰你了,我先回去看看争儿有没有回来。”温述清点头,唤人将季明昭送出了府邸。

千睿阁内,千泽一人品着珍馐美味,轻歌曼舞,美人在怀。

“教主,云二使求见。”

“让他进来。”美人也识趣地脱离了他的怀抱,扭捏到一旁拨弄琵琶。

云堂二颔首拱手道:“教主,死因已查明,文慊的头颅乃极锋利的丝线所割断,而谢渊的致命伤应是短刀或短剑,据属下推测,以极其锋利的丝线为武器,想来是危月宫灵烟所使的天蚕丝,如此一来,那谢渊的致命伤便是罗刹的双刀了。”

千泽本不紧不慢小酌着,听到罗刹的名字时不觉一惊,道:“罗刹这‘修罗鬼魅’都出动了,知道为何么?”

“呃…文慊在生意上似乎惹恼了危月宫的人。”

“哦,那就是他咎由自取,不必理会。”千泽混不在意地说道。

“这…咱们不管?”

“文慊一介小卒,又非我教中人,理他作甚。咱们如今和危月宫一起与其他门派分庭抗礼,现无非损失一点金钱上的利益,别因小失大。”千泽说道。

“是,属下明白了。”

千泽继续品着陈酿,微闭着眼陶醉在琴瑟里。

“教主,还有一事…”

“别吞吞吐吐。”千泽看他这样便不耐道。

“我在街头,遇见了季明昭的妹妹。”

千泽抬眸,“哦?”

“人已经被我擒过来了。”

千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眼看着他,问:“你抓人做什么?”

“呃…长得水灵。”

千泽嘴角上扬,取笑起他来:“你何时也好这口了?”

云堂二轻笑道:“我才不是老五,教主不是想从世家名门先下手?现下正是好机会。”

天门教想统一江湖,射人先射马,就必须得从在江湖中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门派家族下手,既然季家幺女近在眼前,自然是个好机会,千泽问道:“人在何处?”

云堂二往上一指,道:“就在阁楼上。”

千泽推开门,瞥见美人榻上熟睡的小脸,漫步过去端详着。柳叶弯眉,睫毛轻颤着,眼角有一颗痣,双腮晕红,鼻和嘴小巧精致。千泽心想:“生的倒是可爱。”只见身边小人忽然颤动,惊扰了他。

季无争睁开眼,映入一张精致面孔,棱角分明的轮廓,幽暗深邃的眸子,英挺的鼻梁,结合起来,却有那么一丝不像中原人士,季无争少见能与大哥长相媲美的人,可这人相比哥哥而言,却更添几分阴柔。

“这是哪里?”季无争开口,却有些许嘶哑。

“千睿阁。”千泽声音低沉有力。

“千睿阁?”她仿佛记得昏倒前遇见过一名男子,正好瞥见了站在千泽身后的云堂二,随即激动地坐起身,道:“你们把我抓来的?要做什么?!”

千泽轻笑道:“是的,不过那是家奴无礼,在下先给姑娘赔罪了。”说完便向她行礼致歉,云堂二看到此番画面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季无争愠怒地看着他,道:“你们快把我放出去,若是被我大哥知道了,你们不会有好果子吃。”千泽瞧她两股腮帮子甚是可爱,眼里不禁抹上一抹笑意,本来在云堂二通禀之后没想把她留住,可现下却改变了想法。

“放你自然是可以,只不过你大哥已经离开长安了。”千泽随口胡诌道。

季无争惊诧,转念一想,又道:“不可能,大哥未找到我怎会离开长安。”忽又想到什么,道:“再说了,你们都不知我大哥是谁!”

千泽道:“难道不是季明昭季公子?”

季无争微怔,声音小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姑娘自己说的,难道忘了?”千泽道。

季无争细想着:“好像我确实在昏倒之前提起过,可是…我记得并没有说出全名,难道记岔了?”于是趾高气扬,威风道:“你既然知道我大哥是谁,就赶紧放了我!”

“我放了你,你一无盘缠二不识路,就不怕误入贼人之手?”

季无争垂眸,不知如何反驳他。千泽又道:“不如这样,你先在我这歇着,我帮你去寻你哥哥,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见她仍不言,继续说道:“之前是家奴急于想报答姑娘,所以才出手冒犯,我待他如骨肉兄弟般,你助他也等同于助我,在下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云堂二讶异地看着他,骨肉兄弟?为了名女子竟能说出这般话,他终于知道云堂五的花言巧语和谁学的了。

季无争也觉得有理,便放下了警惕,说道:“那,我饿了。”

千泽微愣,随即笑道:“堂二,拿些点心过来。”云堂二悻悻而去,本以为可以借此邀功,没想到落得个自讨苦吃的下场。

季无争狼吞虎咽着,她好不容易用最后的银子买了块烧饼,还给弄掉了。而千泽则嘴角挂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将远处早已斟好的茶移到她面前,嘴里说着:“慢点,这些都是你的,别噎着了。”

季无争塞的满嘴都是,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说着:“你叫什么?”

“千泽。”

季无争小脑袋点点头,问:“你是不是很富有呀?”

千泽挑眉,疑惑地看着她,不解道:“何出此言?”

“方才那名男子,穿着雍容华贵的,可他却是你的家奴。”

千泽会意一笑,说道:“噢,他呀,我视他为骨肉兄弟,自然我穿什么他便穿什么。”

季无争笑道:“你人真好。”突然又想起哥哥,神色黯淡,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千泽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季无争摇摇头,道:“想我大哥了。”忽又抬起头望着千泽,问:“他真的离开了长安?他是不是因为生气才抛下我不管了?你真的能帮我找到他么?”

面对季无争一连串的发问千泽却不知如何回答,可是看她稍显失落的样子又心有不忍,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他的,他也不会丢下你不管。对了,我还未请教你的闺名。”

“季无争。”

“季无争…”千泽喃喃念叨着。

季无争点着小脑袋,小辫子也随着一摆一动,道:“就是‘夫唯不争,故无尤。’与世无争,平安顺遂,想必这是父母亲对我的期盼吧。”其中还有一份缘由她没说,也认为没什么好说的。随即拍拍手上的糕屑,蹦下了床榻,道:“我吃好了,先走了。”

千泽疑惑道:“去哪?”

“去找我大哥呀,万一他并未离开呢。”季无争说罢就往门口去。

“呃…季姑娘!”千泽唤住了他。季无争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这…天色已晚,且长安城是众多江湖门派的驻地,你前几个时辰才在街头遇上了那几名宵小之徒,若此番贸然出去,再遇见他们寻仇该如何是好。”

季无争眼珠一转,提议道:“那,就让你的家奴跟着我罢,我看他武功也不弱。”

“不成,我…家奴的武功是不弱,可是他腿脚不好,我怕他紧要时刻也护不了你周全。”千泽停顿片刻,又道:“不如这样,你先在这歇上一宿,明日我亲自陪你出去,可好?”

季无争沉默良久:“说不定大哥真如他们所言离开了长安,那我该何去何从,不如就先在此歇下,若明日能见到大哥,再赔罪好了。”于是终于点头,道:“行吧。”

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舞伎曼妙的身姿,莲步生花,红纱随风而动,在月光倾洒映照下更显婀娜。云堂五不知何时走近,瞧见了正在出神的云堂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皱眉道:“那不是季无争么?”

云堂二回神,诧异问道:“你认得?”

云堂五突然笑的轻浮,道:“你忘了上回我去季府贺喜?”云堂二顿悟,点了点头。

“可是,她为何在此处?又为何…与教主在一起?”云堂五问道,他印象中,能与教主接近的女子只有那几个亲信。

“这…说来话长。”

云堂五不耐道:“那就长话短说。”

云堂二简略复述了一遍与云堂五听。云堂五越听越惊讶,眼睛也睁得圆滚,愕然道:“你的意思是,教主对她…?”

“我只是把我的所见说与你听,但教主是否有其他用意,那就不得而知了。”云堂二急忙将自己撇清,他可不想随意揣测教主的情意。

“那季明昭可还在长安?”

“他没找到妹妹,自然还留在长安。”云堂二说罢还不忘提醒他:“你可别出去多嘴多舌,还有,别让季无争瞧见你。”

“这个我自然知道,别老说得我跟个长舌妇似的,不过看到季无争,我就想起那些时日去参加婚宴,想起婚宴,又想起我在途中遇见我的惜迟了…”云堂五语气渐渐惆怅起来,找了个椅子便倒坐着。

“你的惜迟与季无争比,如何?”云堂五从回来至今便每日把月惜迟挂在嘴上,他自然知道老五好色,更是阅人无数,可从未像如今这般将一名女子日日挂在口中,连云来与老六都称赞那人美貌绝世无双,这不由得使他也好奇起来。

“自然不能比的!季无争虽也生的精致,但是与惜迟相较,却是天渊之别。”说罢还不忘嘲讽他几句:“不过像你这种清心寡欲之人,是不会理解我的。”

云堂二没有当下理会他的讥讽,而是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胸膛,隔着衣襟摸着什么,突然温柔一笑,缓过神来发现云堂五还在自己面前,于是傲娇地冷哼一声便拄着拐杖蹒跚而去。

第二十三章 玄武破银龙

长安街头,云堂五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从与月惜迟一别之后做任何事都兴致缺缺。

突然风起,扰乱了他的发丝,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警觉地站定不动,耳听八方,一道亮光霎时直指向他,云堂五骇然变色,腾空而起闪躲开来。

那人并未收手,化成一道白影伴着狂风侵袭而来,云堂五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右手抚胸,只一瞬功夫手中便多出了一条银链,似滚龙般直破那袭白影,白影见此势,扶摇直上,荡起一卷枯叶,萦绕在云堂五周围,天空一道响雷,狂风更加肆虐,云堂五手上银链使得游刃有余,将枯叶一一击破,残叶卷入风中呼啸而去。

可这回,他使出一招“双龙抢珠”先发制人,银链蓦地似变出了两条,真伪莫辨。而白影洞若观火,一把折扇与银链碰撞出了星火,顺势将其缠于扇骨之上,以退为进,一记气劲使出,银链嗡嗡作响,只瞧见一记微弱的寒光急速而去,直指云堂五的右手臂,云堂五惊觉,也使出一记气劲,二者相撞,将折扇与银链炸开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收手,云堂五绞绕着银链,语气不屑:“‘南季’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季公子似乎喜欢做见不得人的偷袭之事。”

季明昭长身鹤立,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开门见山道:“我妹妹在哪?”

云堂五知道他为此事而来,却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道:“你妹妹?你妹妹在哪我怎么会知道。”

季明昭轻哼一声,道:“别装模作样,云堂二把我妹妹带走了,你怎会不知?”

云堂五眉头轻挑道:“哦?他抓了你妹妹?”

季明昭见他明知故问,很是不耐道:“少废话,把人交出来。”

云堂五嘴角挂上一抹笑意,“我确实不知你妹妹在何处,我们兄弟几人各司其职,一向以教主的命令行事,且这件事情,我二哥并未提及。”

季明昭觉察着他言语中的破绽,道:“你的意思是,若云堂二带走了争儿,是奉你们教主的命令?”

云堂五一愣,急忙以不耐遮掩住自己的心虚,说:“我说了我不知道,况且,本教与贵府毫无恩怨,又为何抓你妹妹?”

“那云堂二在何处?”

云堂五眼珠一转,道:“我二哥今早便启程离开长安了,我与二哥同为七使之一,倘若他抓了你妹妹,我定然会闻到风声。是不是你自己看顾不利,而随意栽在我们头上。”

季明昭道:“哼,若非有人看见她最后的行踪与云堂二在一块,我又怎会知晓他在长安。”

云堂五深吸口气,不想与他转来绕去,说道:“好吧,那或许我二哥是见过你的妹妹,不过我既然没有听到风声,那你妹妹,就不在天门教。”

季明昭若有所思:“他既然不肯说,我再追问下去也没有结果,此事只能静观其变,再做打算。”于是说道:“既然小妹的失踪与贵教无关,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便回身欲走去。

云堂五制止住他欲要离开的步伐:“慢。”

季明昭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鄙教平白无故被污了清白,季公子就想一走了之?”云堂五挑衅道。

季明昭剑眉轻挑,道:“那不知云五使意欲何为?”

“适才你突然出手,我没有防备,咱俩再打一局。”云堂五指着他,早在季府他与自己在温述清面前暗自剑拔弩张之时就想教训这厮。

季明昭也很是痛快,应道:“好,既然云五使兴致盎然,那季某就奉陪。”

适才的打斗就已经引人注目,现下两人一触即发的决斗更是引来了不少百姓和江湖人士围观。更有眼尖的认出了二人,欣然道:“没想到今日可以得见‘南季’一展绝学,真是千载难逢啊,就不知这云堂五能否招架得住。”

只见云堂五右手银链一抻,甩了个响,眼中锋芒渐显,而季明昭却巍然不动,扇子伏在胸前。乌云密布,狂风愈演愈烈,摆晃着二人的衣摆,骤雨不知何时就要倾盆而下,尽管如此,二人都毫无退缩之意。

云堂五先声夺人,右手一抻,银链似潜龙般直逼季明昭脑门。季明昭见此,两足生风,直退数十尺,而银链未有收势之势,直扫其双足,季明昭腾至银链上,借势奔来,手中折扇顺势甩出,云堂五被季明昭与他甩来的扇子形成两面夹攻,扇子转速之快让他顾不得奔来的季明昭,当下银链猛抽,又一记左侧躲过了飞旋而来的扇子,季明昭脚下悬空,一个腾翻接住了扇子,人也来到了云堂五面前,开始直面迎击。

云堂五以链子做近身攻击自然是不占上风,他手势一收,银链听话般缠于胳膊上,用臂做武器,裆下季明昭一招一式。季明昭折扇展开,直铲云堂五颈项,云堂五脑袋后仰躲过,季明昭将扇子做翻转抛于空中,收住扇面,直敲其印堂穴,云堂五作势勾住其双腿,季明昭被其拖住了攻势,这时云堂五做回身势,双掌撑于地面,双腿发力,将自己弹于空中,翻转了好几圈,季明昭也被迫着做了好几个旋身,落于地面。

在场的人无一不敛声屏气看着眼前这番打斗,这一招一式耗时不过弹指一挥间,可他们却过了数十招,且招招凶险。

云堂五站定,借着狂风,在右手聚起一团真气,只见所掠之风皆汇于他掌中。季明昭见状,也左手成鹰爪状,向侧后方稍一使力,只见树梢为数不多的树叶应声而动,纷纷落下汇入他的掌中,两人同时发力,两股真气相撞而来,云堂五迎击,腾至真气之中,右手臂做了几个旋转,银链长出一截与长剑无异的长短,攻了过去。

就在两股真气将要相撞的顷刻,云堂五扶摇直上,真气在空中炸了个响,他早已来到了季明昭头顶,长链直下,季明昭头也不抬,却见折扇轻铺开来,挡住攻势。勾陈链在云堂五的手中似是一把利剑,毫无弯折之意,而玄武扇的扇面却也毫不屈服。

这时季明昭内力一使,冲击云堂五,云堂五感到气劲钻入手臂直击心脏,便在空中做了几个翻转,来到了地面,再次正面与季明昭交战。

二人你来我往,已拆了上百招。眼见乌云压境,季明昭终于决定使出绝音谱中的第三式“玄鹤下青冥”,双腿站得笔直,右腿轻挪,地面上的碎叶碎石,纷纷被真气带上了空气中,展开的折扇在掌中飞速画了几道圆,身体做了个侧回旋,扇了过去,顿时就见一道磅礴的罡风漫卷而去。

云堂五向往常一样,同样汇出一道真气迎击,没想到对方的气劲钻入他发出的攻势里,直奔他来,云堂五一惊,腾空而起,可更没料到的是,那股真气看似单薄,却覆盖了半面天空,气劲实打实地击在了他胸口,云堂五直直摔落在地面上。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右手撑在地面。本再想还击,胸口却烧得生疼,云堂五缓缓起身,大袖一挥,不甘道:“罢了,在下学艺不精,不过来日方长,改日再领教季公子的高招。”

季明昭轻笑,拱手道:“承让,那就等云五使调理好了身体,季某再与阁下分个高低。”季明昭特意把“调理”二字加重了语气,“玄鹤下青冥”虽然看似气劲缥缈,却后力十足,云堂五没有当场口吐鲜血是因为他内力深厚,不过即便如此,回去也得调理个十日左右。

大雨终于倾盆而至,千万粒水珠全部倾泻下来,落得巨响,树上的枝叶被打得摇摇欲坠,檐角一丝丝水线与地面连成一体,波光粼粼,眼前景象渐渐被一层朦雾遮蔽。季明昭屹于惊鸿门大堂内,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静默着。

“还在想无争的事情?”温述清的声音扰了他的心神。

季明昭回神,呆呆地望着她,突然一笑,道:“她武艺不精,身上又没有银两,现在雷雨交加,若她在天门教,我突然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你觉得云堂五所言当真么?”

“从他的语气和神情来看,我敢断言争儿就在他们手上。只是他不承认,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温述清点点头,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回金陵?”

“明日。”

“这么急?”温述清一震,不禁展露了自己的情绪。

“是啊,我在外已待了将近一月,父亲已经来了好几封书信。争儿也没有消息,我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若她真在天门教,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她很安全。”季明昭说完之后突然眼神一闪,忙问道:“对了,天门教的总教在长安么?”

温述清闻言也蹙眉,做思考状,缓缓道:“应该不能,天门教教众甚多,在门派众多的长安城里,难有驻地之所,而且,也未见天门教教众在街头流窜。”停顿了一下复又说道:“不过,倘若他们在这有分部,倒是可能的。”

季明昭轻点头,正要开口却被温述清打断:“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帮你留意。”

季明昭会心一笑,道:“那一切都有劳你了。”

千睿阁里依旧歌舞升平,所有人都充耳不闻这震耳欲聋的惊雷声,季无争略显疲惫地倚在座椅上,手拖着腮昏昏欲睡。千泽在一旁看着她稚气未脱的小脸,嘴角上扬,不禁刮了刮她的鼻尖,没想到却把她惊醒了。

睡眼稀松的季无争使劲眨巴眼睛,愠怒道:“你为何乘人之危?!”

千泽笑出了声,道:“我哪里乘人之危了?”

“趁我睡着刮我鼻子。”

千泽身体右侧倚在扶手上,侧头看向她,笑意上了眼角,语气也略带柔和,道:“那是因为,你太可爱,我情不自禁了。”

季无争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呼吸顿时有些紊乱,顿时向后靠,脸却不自觉得红了起来,不敢直面他,弱弱道:“你别靠我这么近,男女授受不亲。”

“哈哈哈…”千泽爽朗地笑了起来,颇为得意。

“话说,你究竟有没有帮我找我大哥。”季无争这两日根本无心于玩乐,她已不见了三日,只怕哥哥要急疯了。

千泽蓦地收住了笑容,唤来了云堂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季公子有消息了么?”

云堂二会意道:“呃…暂时还没有,今日雷雨交集,也不好出去寻找,不过这两日都没瞧见季公子的踪影,想必,他确实离开长安了。”

季无争听闻这话,抽泣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就泪如雨下。千泽和云堂二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霎时都慌了神。

“好了好了,你哥哥没有不要你。这样,不日后我派人把你送回金陵。”千泽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掏出一抹方巾替她擦拭眼泪。

季无争甩开了他的手,大喊道:“你们都是骗子,故意将我抓到这里来,哪里都去不得,分明就是想囚禁我!”说罢就跳下椅子要往外跑。

千泽一把擒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涌入怀中,轻拍她的背,温声细语道:“好了,我答应你,我会送你回金陵,你可以先写封家书回去报平安,让你父亲和兄长知道你尚好,他们就不会担心你了。”

季无争抬头,泪眼婆娑,呜咽道:“此言当真?”

千泽浅笑,语气更为轻柔,道:“大丈夫言出必行,你这几日就在我这陪陪我好么?”

季无争想再次确认自己所听之言,问道:“我陪你几日你就送我回家对不对?”

“是,我让堂二亲自护送你。”

季无争看向云堂二,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你叫堂二?你和云堂五是何关系?”

二人闻言都一怔,千泽眼神骤然犀利起来,刺向云堂二,云堂二惊诧之余急忙恢复了之前的神色,道:“在下姓唐名二,与你口中的云堂五并无任何关系。”

“哦…”季无争徐徐点头,从千泽的怀抱里脱了出来。

怀中的温暖突然脱离了开来,千泽倒有些无措,不过至少她没有排斥他,又哄了季无争好半晌,然后领着云堂二出了门。

二人闲庭信步于走廊上。

“堂五和季明昭交过手了?”

“嗯,不过老五受了内伤,目前状态不是太好。”

千泽瞥了一眼云堂二,轻哼一声:“意料之中,平日叫他勤习武,却只会沉迷酒色。”云堂二在一旁蹒跚而行,没敢吱声。

“让他好生修养,你过几日准备启程去金陵。”

“教主真打算把她送回去?”云堂二不解。

“她既无心在这,那就把她送走。”千泽又回到了以前毫无情绪的语气。

“若她回府,那季家岂不是知道人是我们抓的?而且会暴露您的身份。”

千泽瞥了他一眼,道:“那又如何?你以为季明昭会不知道人在我们这?他正是知道她妹妹在这没有危险,不然早就寻来了。”

云堂二劝道:“可教主若真喜欢她,大可把她留在身边,再不济,咱们就直接跟季家挑明了您对她的情意,只要不伤害她,季明昭也不会拿我们怎样,现如今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可是少有啊。”

千泽止步,回身盯着他。云堂二被盯地发怵,不敢抬眸。

“你认为我会为了一名女子,直接和季家交锋么?季家和那么多世家门派牵扯着,牵一发动全身,若举众将其歼灭,坐收渔翁之利的便是危月宫。退一万步说,若其他门派真能视若无睹,但锋芒太盛,就会被危月宫拿来开刀,我大功未成,还不宜和月心交手。况且,咱们还有更棘手的黑水教,现下这种情况,咱们只能养精蓄锐,伺机待发。”

云堂二垂头道:“是,是我轻虑浅谋了。”

千泽说完又回身继续走着,突然道:“那个月惜迟,对堂五有意么?”

云堂二轻笑一声:“他与月惜迟仅仅两面之缘,若有意,老五也不会每日昼思夜想了。云来说月惜迟性子冷淡,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人。”突然似又顿悟道:“莫非教主想让老五…”

千泽摇头打断他:“堂五的性子倔强,顺其自然吧。”

“是。不过,既然季无争迟早会知道咱们的身份,适才又为何不许我明说?”

“因为,她会害怕。”千泽扔下几个字便疾步而去,留在身后的云堂五愣在了原地。

第二十四章 小女迟归,噩耗惊来

“啪”,一盏做工极为精致的白瓷釉下彩茶杯碎落在了季明昭面前。

“两个人,带一个姑娘,都能弄丢,你们还能成什么事?”季时潜气急败坏地来回疾步在季明昭与呼先扬面前,胡须被气息吹得一起一落。

“父亲,依现在看来,天门教挟持争儿,并不是想对付我们。”

季时潜依旧横眉怒目,阴阳怪气道:“哦?那他是想对付谁呀?”

季明昭直视父亲的眼睛,道:“其一,我们给不了他们任何好处,他们没必要这样做;其二,若真的想要挟我们,为何迟迟没有收到消息。现下能得出的结论就是,若争儿在天门教,那他们就根本不是以要挟我们为目的把她留在那的,除非,她根本就不在天门教。”

季明昭听他道完,缓缓落座,换上一副捉摸不透的笑容,道:“若争儿不在天门教,那应该在哪?”

“我们去争儿的房间看过,衣物都在,且房间没有打斗的痕迹,掌柜也说争儿是只身一人出去的。她既然留了衣物,就应当是依她所言到处走走,她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怎会一去好几个时辰都没有回来。惊鸿门的人说亲眼看见她最后的行踪与云堂二在一起,若之后他们分道扬镳而争儿被其他人虏去了,也不是没可能啊。”

季时潜蓦地变脸,呵斥道:“所以,若她被其他人虏去了,你这个做兄长的都浑然不知,这些年你的本事都丢哪去了?!”

而这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白穆之发话了:“季老爷,您切莫心急,季大哥也是风吹草动都一览无余之人,若真被歹人挟去也定是使了诡计,他不是说现下请了惊鸿门的人帮忙查找蛛丝马迹么?惊鸿门势力分布甚广,定会有消息的。无争妹妹虽不爱习武,但是身为季家之人,武功自然也不比宵小之辈弱,且季家名震江湖,没人敢不知天高地厚去为难她。”

季时潜瞥了他一眼,才重重沉了口气,右手正想端起茶杯抿一口,却摸了个空,才发现自己前些日子刚收藏的唐代刑窑白瓷釉下彩茶杯在地上成了一堆碎片,手只能略不自在地放在了桌上。

季明昭瞧见父亲的态度缓和了些,便识趣地拿了桌上另一盏茶杯,给父亲沏上一杯适才泡好了的明前龙井。季时潜从鼻腔发出了轻哼的声音,道:“你倒是会讨好献媚。”说罢掀起杯盖轻吹几口气,将茶抿入口中,而后说道:“争儿的事,我会派人在长安盯着,你在家里面壁思过,一月内不准出府。”

季明昭也不反驳,做了个揖便告退了。

“公子,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呼先扬随着公子信步在长廊上,看着自家公子悠哉地扇着扇子,被训斥了不说,还被禁足一月,内心却丝毫没有波澜的样子,不禁好奇。

季明昭闭眼轻嗅香溢满园的菊香,道:“都已经回府了,担心也无用,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禁足对我而言,也不是坏事,正好乐得清闲的在府里赏花品茶吟诗。”顿了一会儿又说道:“然后静待着争儿回府。”

呼先扬神色严肃地捋着下巴那一小撮似有似无的胡子,仿佛在思索什么,道:“公子为何如此笃定小姐在天门教。”

季明昭这才把眸睁开,侧坐在长椅上,折扇轻摇,道:“那日云堂五和我交谈时,眼神就似有躲闪,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你还记得那些时日争儿身上涂抹的是何种香粉么?”

呼先扬听闻此言一脸窘迫,难为情道:“这…这,我哪知道这个。”

季明昭扬起了笑意,道:“是争儿自己秘制的名叫‘垂丝柳’的香粉,那日我在云堂五身上闻到了这个味道,试问,若他说没有见过争儿,那他身上如何沾染到香味的。争儿那日在婚宴上见过他,所以他定不会抛头露面,而他能沾染到香味的途径,便是接近了掳走争儿的云堂二。”

呼先扬支着下颚,又问道:“那公子既然知道,为何不去要人。”

“他们若想拿争儿要挟我们,那日云堂五就会直截了当告知我,既然不说,就另有用意,待争儿回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若他们不放人呢?”

季明昭道:“不放人咱们再去要,他们既然没有任何意图,就不会强留着不放。若无意图,却和咱们家作对,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呼先扬这才点了点头,明白了公子的用意。

不日,季无争果然回到了府上,换了一身碧色丝绸交领襦裙,头插一支出水芙蓉图案的岫玉钗,那几日在长安千泽对她的言听计从,教她一扫被哥哥抛下的阴霾,于是大摇大摆踏进了雍也庄的门槛,孰料迎接她的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嘭”,拳头再一次重重落在了桌上,虽然在场之人都早已料到,却还是为之一愣。季明甫露出怜悯的表情,小声嘀咕道:“那可是前朝名家精雕的紫檀木四仙方桌,老头子也不心疼。”而在一旁的陶卿云无奈地瞄了他一眼,用肘轻撞以提醒他。

“你还知道回来!”季时潜大声呵斥道。

“父亲,女儿让您担心了…”季无争遂跪在地上,做出一副可怜状。

季时潜大袖一挥,严厉道:“明知故犯,你知不知道这几日大家有多担心你,你倒好,乐不思蜀,真是太没规矩了!”

“我…我就一时贪玩误了时辰,可是大哥也没有找我,任由我在长安自生自灭。”说罢还嘟着嘴瞥了季明昭一眼。

季明昭本想替她说上几句好话,见状便也愤懑道:“我还没说你不经我允许擅自离开,现在反到恶人先告状,你从哪学来的毛病?!”

季无争这才怯了下来,大哥从来都是宠着她护着她,现下也对她严厉苛责,想必是自己真的令家人担心了。

“先扬,请家法。”季时潜内心也十分焦灼,但是不得不给她点教训。

季无争听闻此言大惊失色,急忙哀声请求道:“父亲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见父亲只盯着桌上的茶杯,充耳不闻她的哀求,她又只好向季明昭看去,季明昭则低头摆弄着折扇,不与她对视。

她便抱着最后的信念向季明甫看去,季明甫这才露出无奈的神情,叹了口气,侧身说道:“父亲,争儿年岁尚小,哪里经得起家法的拷打。”

季时潜仍不所为动,怒目而向呼先扬,大声道:“叫你请家法为何不去。我在这个家没有权力了是不是?!”呼先扬虽面露难色,却还是挪动了脚步。

“家法是什么?”陶卿云附于季明甫耳旁,轻声问道。

季明甫用手附在唇边,做遮掩势,也轻声回应道:“就是刀枪棍棒,钩叉剑戟之类的。”

陶卿云闻之变色,带着些许质疑地看着季明甫。虽说本家也有家法,但都是合乎情理的惩罚,直到呼先扬将惩罚用具都铺洒开来,无非是些鞭棍杖迟之类的,陶卿云这才没好气地看向尽会危言耸听的季明甫。

而季明甫一副戏弄的样子看着她,笑意拂上了眼角,带有些许宠溺,伸手抚上了她的手,陶卿云见此内心一阵涟漪点过,不顾规矩情不自禁地反握住他的手。

虽说起初接到婚讯时,她满心欢喜的认为自己会嫁与众人心之所向的季明昭,可得知只是嫁给他弟弟时,自己还极其抗拒,使尽了小姐脾气,弄得漓渊阁鸡犬不宁,最后还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不得已妥协。成亲之后发现,季明甫虽在样貌上不及季明昭俊俏,可总归是亲兄弟,并不会差到哪去。一举一动颇具儒风,为人也风趣,总是为她之所想,投其之所好,自己也渐渐沉溺了。

季明昭原本甚是不满父亲以牟利而强求的姻亲,可成亲不久之后,陶卿云原本跋扈的性格却收敛了不少,现看到他们如今伉俪情深的样子,深表欣慰。

这时,季无争再次传来的哀求声扰了他,这才起了身替她求情道:“父亲,争儿如今还是贪玩的年纪,口头训斥几句便可,若要受此惩罚,她这身子骨经受不住这个。”

季明甫见状也起身附和道:“大哥所言不错,争儿从小娇生惯养,父亲请三思。”

见有人帮自己说话,季无争这才大起胆子往前跪挪了几步,扯晃着父亲的衣摆。季时潜视而不见,使唤着呼先扬:“愣着做什么,三十尺,一下都不能少。”

众人费尽口舌都不见季时潜为之所动,季明甫这才朝陶卿云使了个眼色。陶卿云会意,起身说道:“儿媳认为,争儿乃初犯,依大哥所言口头训斥即可,若不能平息您的怒气,大可做些其他的惩罚,假使呼大哥未把握好轻重伤了她的皮肉,您心疼是小,争儿还未出嫁,若身上顶着伤痕,有何面目见未来夫君。”

听到陶卿云也开了口,季时潜这才有所缓和,她虽作为儿媳,却为漓渊阁的人,季时潜总要给几分面子。

虽然陶卿云铺好了台阶,但季时潜仍佯装思忖,良久,才开口道:“既然你嫂嫂都为你求情,那今日的惩罚作罢,不过,为父还是要给你点教训,去祠堂罚跪三日,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给她送吃喝。”说罢便站起身来,朝左侧二人说了句:“你们夫妇二人跟我去一趟书房。”

季明甫与陶卿云对视了一眼,便尾随着季时潜,季明昭在一旁却略有疑惑:“父亲单独与二弟私谈并不少见,可为何把陶卿云也唤过去,莫非,漓渊阁有事?”

突觉袖摆被什么晃动着,季明昭才见季无争一脸无辜地望向自己。

“罚跪是小,可不给我吃喝还不如适才就惩罚我。”季无争一脸不愿。

季明昭轻敲她的小脑袋,道:“你就好好修身养性,不要再惹事端,我让你二哥叫你嫂嫂给你送些吃喝,想必父亲也不会过多指责。”

“哦…”季无争怏怏地回答。虽然陶卿云刚过门时性子跋扈,与她多次针对,但现下为自己说话,突然也觉得不那么厌恶她,而且父亲还甚是听她的进言。

书房内,阅览着书信的陶卿云指尖颤抖,抬头碰上了季时潜的目光,声音轻颤道:“家父他…”季时潜神色严峻,轻叹了口气缓缓点着头。

季明甫揽上了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轻柔道:“我们即刻收拾行李回桂州,看看他老人家。”他首次见陶悫还是回门的时候,虽鬓如霜雪,拄着拐杖,却十分矍铄,没想到噩耗来得如此快。

陶卿云呆在原地,自父亲被月心打伤之后,身心俱损,虽一直不温不火调理着,却未见成效,靠着自己体内的半口真气吊着,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却没料到来得如此突然。

事发突然,夫妇两人回房准备出行的行李。季明昭望着他们去的方向,留意到适才陶卿云的脸色很不好,更加笃定是漓渊阁出事了。

“叩叩叩”,“父亲,我进来了。”

推开门看见父亲萎靡地坐在那,似有所想。季明昭率先问道:“父亲,可是漓渊阁出事了?”

季时潜闻言轻点了头,道:“陶悫怕是不行了。”

季明昭闻言神色也严峻起来,倒是季时潜先开口:“争儿去祠堂了?”

季明昭颔首,季时潜又问:“她如何说的。”

季明昭纤悉无遗地将季无争在长安发生的事告知了父亲。季时潜闻后震惊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叫千泽的就是天门教教主?他对争儿有意?”

“是,只是并不知他是否用的真名。”季明昭补充道:“不过依争儿的描述,那个千泽对她倒不像假意。”

“那争儿呢?”季时潜目光如炬。

“争儿…争儿年岁尚小,恐怕暂时不理解此番情意。”他不想向父亲说明自家小妹谈论起那人时嘴角上扬,满脸的倾慕,他自然是看出了端倪。

季时潜右手撑着书案,左手捋着胡须,眼神迷离,似在自言自语:“陶悫若去了,漓渊阁虽仍是盛势,但倘若多出天门教这道屏障,倒也不是不可。”

本以为父亲会大发雷霆,却没料到是做此番打算,季明昭变色道:“父亲,争儿还年幼,千泽对她是否真心姑且不论,可正邪不两立,您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心思。”

季时潜冷哼一声道:“你只需谨记,一切以季家的利益为上。咱们的所作所为不仅干系到个人,还干系到季家的百年荣光。”

“所以父亲意与魔教沆瀣一气的行为是为了季家的荣光?”季明昭愤慨道。

“啪”的一声,桌案上的四宝都闻之震动,弹了个响。季时潜怒发冲冠,斥道:“这是你与为父说话的态度么?!何为沆瀣一气,成大事怎会在意这些小节!”

季明昭低头不语,内心却甚是不服,季时潜见他如此又开了口:“你要牢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季家赋予你的。”

季明昭抬头,依然做着规劝:“可是咱们家的利益与是否依附天门教并无共通之处。若与天门教同流合污,那我们与众多世家门派的生意往来岂不受损。”

季时潜不是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季家掌握着金陵乃至江南一带的船运,而这其中也不乏其他世家门派的帮衬,若贸然与口碑不好的天门教扯上关系,恐会因小失大。

他端起右侧的茶杯抿了一口,道:“争儿的事情我会斟酌,作为父亲,我自是不会强求于她。”深吸口气又道:“若无其他事就去看看你二弟,他马上要启程,好生叮嘱下。”

刚合上门的季明甫转身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季明昭,“大哥?”

“弟妹还好吧?”季明昭关切道。

季明甫哀声叹了口气,摇头:“哪能好,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启程去桂州。”

季明昭点头,说着:“这是父亲一点心意,你在那边多待些时日,陪弟妹尽尽孝道。”说罢示意家仆把手中的千年人参及百两黄金一同递了过去。

虽然大哥没有明说,但这一举动季明甫心如明镜,来年初春便是武林盟主的大选,父亲虽没有表态,自己却知道父亲的心思,让他与陶卿云成亲更是证明了这点。陶悫近况不佳,自己携着厚礼伺候在膝下,讨好了漓渊阁,那父亲的武林盟主之位就指日可待。

季明甫内心苦笑,他自小与世无争,因父亲把季家的重责压在了兄长身上,曾几何时他也想成为父亲乃至季家引以为豪的骄傲,但大哥从出生起便压他一头,到名满天下,更是占尽风光,人家只道他是季明昭的弟弟季时潜的儿子。若不是他明月入怀,在此强压之下恐怕早已郁郁而终,却不料最后还是季家的一颗棋子,季明甫不露声色,点点头默默接过了送来的厚礼。

第二十五章 梦里长恨

车夫一声惨叫,一道短匕直插入咽喉将他甩了出去,当下闭了气,马蹄骤停,月秉游搂着妻女二人,镇定地辨析着周遭的声响,手掌轻拍二人,不停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待脚步声越来越近,月秉游沉了口气,溢出一丝笑容,温柔地看着玉拂,轻声道:“看来,咱们躲不过这一劫了。”随后收了笑脸,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环视一遭,瞧见十数名蒙着黑巾的不明人士,月秉游毋需猜想便知他们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甚至能猜出他们以巾遮面的原因是与他相识。

他环绕一周将这些人的身形,兵器瞧了个遍,随后说道:“你们可以杀我,但请放过我的妻女。”

这十数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名似是为首的人说道:“危月宫罪恶滔天,擢发难数,在你保全妻女之时可有想过他人妻离子散?你会死,但她们,也活不成。”说罢便率先出招,其余人也附和着他,躯身向前。

此言惹恼了月秉游,为了家人的安危,他只能拼个鱼死网破,奈何这十几人的功力了得,他吃力之余已不指望自己能拖困,于是抓了空隙回头大喊道:“玉拂你快带忧儿走!”

玉拂又哪里肯,只见她摇头声嘶力竭道:“不,你若死了,我也不要独活!”随后将马车内部的暗门打开,将月惜迟抛了下去,嘱咐道:“忧儿,你匿在这些茅草中匍匐着走,进城去你季伯父家,不要出声!不要回头!”说罢便拔了剑,跳下马车与那些人对打起来。

月惜迟听话地爬离了马车,却并未远离,而是躲在茅草丛生的林木旁,紧皱着眉头,手指不禁抠在树皮上,心焦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着父亲渐渐落了下风,看着暮色渐至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看着天际决了口子铺下倾盆的雨。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泪水伴随着雨水蔓延下了手背,当父亲被卸掉左手时她紧紧闭上了眼,耳边却遮不住刀剑撕裂血肉的声音。她又双手捂住耳朵,眼睛却不自制地睁开,看见那个威武的身影已倒在了血泊里,四周散落着他脱落的血肉与白骨,她大概意识到那记宠溺温柔的声线不会再在她的耳边响起,她看见母亲萎靡地坐在地上与其中一名黑衣人交谈着,随后缓缓抬手,引了剑,随着一声雷鸣轰然倒下。

月惜迟已哭不出声音了,她两眼没了神,即便是一名黑衣人已来到她面前都唤不回她的魂。那柄剑抵住了她的喉,她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双眼,没有任何言语,只眉头紧皱瞪着他,仿佛在警示他,威胁他。

那人只紧握着剑,凝视着她,半晌,才缓缓一句:“别恨我。”随即用力一刺,却被一只厚重的手掌擒住了腕。

这时另一名黑衣人出现并说道:“居士,稚子无辜,算了吧。”

那名被唤作居士的人看了她半晌,才痛下决心,收了剑,正欲回身之时,又杀心一起,一剑刺去,只是并未指向咽喉,而是生生刺穿了肩骨。

月惜迟大呼一声,当下痛晕了过去,倒下的一瞬却捕捉到了那人若即若离的言语:“箭已离弦,听天由命。”随后声音消失在了风雨里。

月心的歇斯底里的嘶吼响彻了整座金陵城,月惜迟缓缓听见树木被劈砍的声音,以及除了父母之外最熟悉的声音,她缓缓张口唤着:“姑姑…姑姑…”

一阵窸窣而来,她感觉自己身子被抬高,脸被轻拍着,耳边轻响:“忧儿,忧儿,姑姑在这。”

“姑姑…姑姑…”月惜迟嘴唇似张似合,发出微弱的声音。

“少宫主…少宫主…”镜竺与绮箩焦急地轻唤着。

只见月惜迟骤然睁眼,眼里满是惊惧,心跳奇快,呼吸微喘,当她发觉这是梦时,便松了口气缓缓坐起,又忽然察觉身旁有异物,于是侧头一看,对上了镜竺与绮箩的两张脸,被实在的吓了一激灵,急忙扯了锦被往后躲。

“少宫主,是我们。”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镜竺急忙探头安慰道。

回过神来的月惜迟才松了戒心,愣愣地问道:“几更了?”

“刚过四更。”

月惜迟缓缓点头,不以为意道:“外边又打雷下雨了?”

镜竺与绮箩对望一眼,不敢直视她,均缓缓点头。

月惜迟的神情仍然痴痴的,一直不语。绮箩为了宽慰她,递上了一碗茶水,道:“少宫主吃口茶水压压惊吧。”

月惜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直接拂开她的手,掀开锦被踏了下去,镜竺见状急忙扯过一旁的斗篷给她披上,也没有做多余的规劝,似习以为常。

月惜迟立在正殿的门边,直勾勾盯着外头,出了神。良久,才一脚踏了出去,绮箩撑了伞紧跟着她,终于来到了危月宫的坟冢前。

只见月惜迟来到其中一座坟前,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危月宫第七任执掌人月秉游之墓。

这是月秉游的衣冠冢,他的躯体早已被分离无法成形,而墓碑旁边斜插着一柄断剑。

十数年前月心与“剑宗九士”在泰山之巅比剑,连胜七场,最后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依然与剩余二人打了个平手,当时月心才年方十八,于是便夺得了“天下第一剑”的称号,将名字刻于泰山之巅,并纳入了“剑宗”,以“剑心”称之,当时世人更是有“九士一绝”的美赞。

可就因她为了一己之荣执意登泰山之巅挑衅剑宗,让人乘机联手屠杀掉了自己的兄嫂,抱憾至今,在得了盛名之后便封剑,也弃了“剑心”之名。那日颇为壮观的比武场面,至今为人称道,却再也无人有机会瞧见她的剑招。

之后武林群雄拔剑而起,对危月宫发起攻势,端了“日月星辰”四堂,诛杀一切与危月宫有关的人,是以称为“剿月战”。

月心而后性情大变,执掌了危月宫,还特将她更名为“惜迟”,谓“惜,痛也,哀也,抑或,爱也”,包含着对她的惜爱与那日迟来的遗憾。

想到这,月惜迟竟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无忧…惜迟…”随即发出一声苦笑,她何尝不想一世无忧,奈何这二字竟成了这一生最大的讽刺。

多年来她只能猜测那名刺伤她的黑衣人的身份,他的言语与语气都似是认得她的。且若非旧识怎会知晓当日他们途经的小路,而若说与他们相识又得知他们行踪的人,细想下来只有他们千里迢迢去往的新添幼女的季府一家。

她死死地记住了那双凝视她的眼眸,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辨认出他来,当那时得知季府婚宴,她抱着一丝欣喜以为姑姑会遣她前往,正好能亲自看看季时潜的眼神是否与那人相像,孰料姑姑竟否掉了她的请命。

啪嗒一滴水落下,月惜迟也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雨水,只听她嘴里喃喃道:“父亲,我一定会把他们杀光。”

“雨越下越大了,您已站了好些时候了,我们回去吧。”看着一直魂不守舍,身着单薄的她,心有不忍的绮箩劝道。

月惜迟点头,进屋之后发现只着了白色衬袍披着斗篷的月心已等在那,长发披肩,一身凉意。

“姑姑。”每逢雷雨她的梦中总会出现那骇人的一幕,而每回姑姑都会深夜赶来陪着她,月惜迟并不讶异。

月心扬起笑容,道:“我来看看你。”

月惜迟看到她的那一刻,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顷刻变得柔软起来,下一瞬便扑进了她的怀里撒起娇来:“姑姑陪我睡。”自没了父母之后她每夜都赖在姑姑床上,怕黑夜,怕孤独,怕耳边挥之不去的血肉分离的声音,后来年岁渐长便被撵到了新修葺的如玉宇般的毕月殿。

月心眉眼带笑宠溺地轻顺着她的背,道:“好。”

“我来这,也顺便和你说件事。”月心又说道,表情蓦地严肃。

月惜迟脱离她的怀抱,说道:“您说。”

“陶悫去了。”

月惜迟一怔,脸色微变,“这么快?”

月心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说:“是啊,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姑姑难道另有所指?”月惜迟暗道。

月心看出了她的疑惑,遂说道:“当年陶悫伤于我掌下,虽说伤势不轻,但好生调息也能撑十来个年头,可如今,却两年都熬不过去。以他的内功修为而言,我不得不认为他走的蹊跷。”

月惜迟轻抿着唇,眼珠微转,道:“姑姑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借此机会挑拨?”月惜迟语顿片刻,来回踱步,眼神游离且语气缥缈:“若在十数年之后陶悫去了,世人便只道他身子不济,当年比武创下的顽疾难医,可如今不到两年便走了,漓渊阁便只会认为陶悫是毙于姑姑掌下。”

月心点头,认可她的说法。得到认同的月惜迟又继续道:“如此一来,漓渊阁与危月宫的积怨就一触即发,而有人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月心贯注地听着,开口道:“那依你之见,得利的是何人呢?”

“嗯…”眉头微蹙,分析着:“应当不是那几个门派世家,不过若他们相互猜忌勾心斗角,也不是没可能,但倘若漓渊阁势力被削,少了中流砥柱,他们也实在捞不着好。若不是他们…”月惜迟顿住,直视姑姑的眼睛,试探道:“那是天门教?”

月心听到她没有底气的猜测,突然一抹浅笑挂上了嘴角,问道:“那为何不是那个远在西域的黑水教呢?”

月惜迟想也没想就说道:“若是他们,手也伸太长了吧?而且漓渊阁势力被削,现下这状况,只会对我们有益。”

月心正色道:“正因如此,陶悫死了我们才会被指为罪魁祸首。天门教高手如云,却隐忍至此,才是最可怕的。”说完将月惜迟扫视了一遍,欲言又止,还是说道:“现下已入冬了,若再有这样的天气,你想去坟冢就多穿些,到时生病了,又要闹难受。”

听到她的责备,月惜迟眼神黯淡,低下了头,月心看她这样,又安慰道:“好了,姑姑陪你睡觉,不要再想这些了,拦住咱们姑侄面前的人,都不会好过。”言末的语气极其阴狠。

第二十六章 棺前聚义风波起(上)

漓渊阁内尽披缟素,恸哭声不绝于耳。陶悫生前挚友纷纷前来以致哀思,陶氏三兄妹面同枯槁,一一回礼。待行丧完毕,陶悫的亲信走下灵堂,从怀中掏出一折书信,声音略有嘶哑却铿锵有力。

“诸位!前阁主生前已有遗命,由副阁主陶敦逸接掌阁主之位,七星堂堂主陶疏杰任为副阁主。”

陶敦逸是陶悫长子,人如其名,超逸绝伦,做事干净利落,心思缜密,当之无愧的接班人,早在任命为副阁主之时就大局已定。而次子陶疏杰,嫉恶如仇,却心浮气躁,人云亦云,但他对于自己兄长却是万分敬仰。

堂下陶悫的生前挚友,无非是来见证这一幕。众人皆知陶敦逸雷厉风行,相比陶悫有过之而无不及,新的职掌人出现,江湖又将重新步棋,陶敦逸及冠已五年有余却尚未婚配,这家中有女的自是各自心怀鬼胎。

此时的封家老爷封栩出来发话:“老夫认为,陶阁主风华正茂,却尚未娶妻,现有江湖豪杰和陶前阁主的挚友见证,何不趁此机会在此定下大业,以巩固漓渊阁的百年基业。”

这些年来封栩明里暗里的向父亲试好,有媒妁之意,但陶敦逸一心只求遇得心之所好之人,所以从不理会他,可现下却不知好歹。

陶敦逸长身鹤立,威风凛凛,道:“封老爷,今日是先父行丧之地,岂可谈这等风月之事。先父尸骨未寒,在下若想着求缘娶亲,岂非不孝。况且,我二弟膝下已有一子,封老爷此言之意,莫非是我二弟之子不配承担百年之业的重任么?”

陶敦逸语气轻缓却若带三分严厉,令封栩不觉一震,甚是惊慌,拱手相对面色不悦的陶疏杰,语言略显中气不足,道:“陶副阁主,老夫并无此意啊。”随后又转向陶敦逸,紧张道:“老夫是考虑到陶兄生前遗愿,这才失了礼数。”

有封栩做前车之鉴,其余人等自是打消了念头。封家虽不及其他世家荣耀,但也是武学之家出身,且封栩也称得上为长辈,却要对漓渊阁俯首献媚,可见漓渊阁在桂州的势力之大。

陶敦逸不再做理会,而是迈下灵堂,做拱手状,环绕一圈,声如洪钟:“先父生前的各位挚友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晚辈感激不尽。”语毕便做了个揖。抬首复又说道:“只是在下认为先父这番走的蹊跷,望大家能在此做个见证,以日后向先父之死讨个公道。”

“哦?陶阁主何出此言?”过江帮帮主徐岂站出来首先发问。

陶敦逸稍调气息,缓缓而道:“众所周知先父在两年前失利于月心,此后便一直伤痛缠身,可即便如此,先父也是有深厚功力护体,绝不可能仅仅两年不到就逝世。且先父去世前一月仍精神矍铄,毫无苦痛缠身的迹象,所以在下认为,绝对有人从中作梗。”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而此时一向老谋深算的池昂开了口,声音深沉中气十足:“依贤侄之意,是有怀疑的人选了?”

池昂与陶悫乃至交,一向得对方敬重,此时出言,陶敦逸不觉肃然起敬,微微颔首道:“晚辈此前本无多心,但恰巧在先父入棺前发现了异样。”语毕便向陶疏杰使了个眼色。

陶疏杰会意,从怀中掏出一抹方巾,摊开来,发现上面伏着一根肉眼难见的银针,若非光线照射的粼粼,恐怕众人还识别不出来。只见银针纤细,不到两寸,可就在这肉眼难见的分寸上,还精雕细刻着约莫十余朵梅花,花种无一重复,可见雕刻者技艺的精湛。

“我与大哥先前就察觉到先父唇色有异样,因先父自重伤以来终日与汤药相伴,原以为是汤药着色,所以本无在意,可就在入棺前,才发现先父唇色已加重,散发着一股非汤药所致的气味,后经过仵作详查,才在先父的天灵穴里取出了这根银针,上面涂有毒药,也就是说,这根银针便是先父丧命的原因。”

此言一出底下再次哗然,众人交头接耳,人声鼎沸。陶疏杰见状提高了声音:“诸位,这根银针想必很多人不识得。”边说边捏起此物,停于空中复又说道:“此针名为‘独步春’,乃危月宫的第一独门暗器!”

又是危月宫?大家面面相觑,甚是愤然。

“这危月宫简直太猖狂了,两年前将陶老阁主打伤,现下又狠下毒手,真是毫无人性可言!”灵蛇堂的堂主石峦先前受过陶悫的恩惠多次,对其敬重有加,从此便与漓渊阁同仇敌忾,其余受过漓渊阁恩惠的人也都忿忿不平地附和着他。

陶敦逸这时出来平定局面,拱手道:“在下邀诸位前来除了给先父治丧,更是想同各位商量剿灭危月宫的对策。先父生前嘱咐不宜与危月宫短兵相接,可现下他们变本加厉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陶阁主说的对!现下危月宫秘籍丢失,真是剿灭的好时机。”

“陶阁主!”此时灵蛇堂一名黑衣少年出列抱拳道:“可否听小人一言?”

陶敦逸神色严肃,双手背后,并无反驳,黑衣少年得到默许便抒发己见:“小人认为危月宫若真有杀害陶老阁主之心,为何不在两年前比武就下杀手,如今反加暗害,岂不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另有其人?”陶敦逸嘴角轻挑,魁梧的身材站在台阶上,甚显威武。

“陶老阁主之死虽为暗害,但是二位公子明察秋毫,试问危月宫怎会行如此‘明目张胆’的暗杀?若真的想悄无声息杀掉一个人,又怎会用自己的独门武器或绝学呢?漓渊阁向以侠义为先,不错冤滥杀,小人认为危月宫虽非善类但此事还是查明为好,毕竟他们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对付的。”

陶敦逸闻言垂眸深思,一言不发。良久,抬首审视着眼前这位少年:“阁下是谁?”

少年一愣,拱手道:“小人贱名恐污尊耳。”

陶敦逸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略显阴阳怪气道:“灵蛇堂有这等心思周全之人,我可得认得认得。”而石峦也侧身扫视着这位少年,眼睛清亮,身材削瘦,虽身着灵蛇堂的行衣,自己却从未见过。

“小人只是堂主的随从,贱名不值一提。”

陶敦逸突然笑的狡黠,道:“哦?真的是不值一提么?!”最后的话音从牙缝挤出去似的,同时手拨出一道气劲将身侧桌上的茶杯向少年扫了过去,眼露杀意。

茶杯速度极快,且气力强大,却见少年双眼圆睁,向后弹跳,着于树枝上,而后双足同时发力,空中做了几个回旋,似脚踏云端,一跃而上,跳至了陶敦逸对面的瓦檐上,动作一气呵成,俊逸非凡。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季明甫暗自吃惊:“好快的身手!”

众人被这突然其来的场面惊了个遍,纷纷转头看向屋檐上的少年。

只听陶敦逸言中带有几分笑意,语气斩钉截铁:“灵烟。”

“陶阁主好眼力。”见自己暴露,她右手抚上了鬓角,索性摘掉了这张束缚。只见皮囊褪下,长发垂落了下来,远山峨眉,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底下众人登时目瞪口呆。

灵烟早已见惯了这些下流胚子,不屑一顾,直视陶敦逸,道:“师父若想杀令尊,你认为两年前他会有活命的机会么?既是暗杀,危月宫怎会蠢到用自己的独门暗器好让你们发觉?当日在季府,瑶知可以毫无遮掩的承认青雾庄灭门一事,今日难道还怕承认对令尊的暗害?”

“那毒针作何解释?”陶敦逸俊眉轻扬,盛气凌人。

灵烟沉默片刻,她在半途忽然接到来漓渊阁刺探消息的命令,且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字,陶悫之死她不清其中原委,只能说道:“毒针如何来的我不知,但是危月宫没有一人接到过杀害令尊的命令。”

陶敦逸不语,思索道:“的确如她所言,虽致命伤为‘独步春’,但以危月宫的势力和作风,若想杀父亲也不会等到今日。那如此一来,是谁想挑拨漓渊阁与危月宫呢?”于是抬头问道:“那依你之见,会是谁呢?”

灵烟耸肩,嘴角一撇,颇不以为意,道:“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毒针被指为危月宫,可现下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陶敦逸大为不满,轻喝道:“哼,有人蓄意挑起漓渊阁与危月宫的矛盾,你们却视而不见?”

“哦?我们二者本就是宿敌,矛盾激变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人非我们所杀,自然与我们不相干。若陶阁主单凭一根毒针就此认为是我们暗下毒手,那危月宫随时恭候各位的大驾。”灵烟目光冷厉,毫不畏惧。

此时一旁的陶卿云却被激怒,喝道:“灵烟,你如此傲慢无礼,即便此事与你们无关,我也要教训教训你!”说罢一跃上了瓦檐,率先出招与灵烟对打起来。

“卿云!”季明甫与陶敦逸异口同声道,复又对视了一眼。危月宫行事狠辣,毫无情理可言,季明甫生怕陶卿云吃亏,欲出手却被陶疏杰拦下。

“不打紧,就让她俩打,你别忘了,咱们的陶三小姐可是从不吃亏的。”陶疏杰打趣道,自己妹妹从小娇生惯养,盛气凌人,却难得遇上在她面前目中无人的对手,若非今日的场面不宜放肆,他都想端把椅子坐下,好好欣赏这番打斗。

季明甫移回了步子,仍忧心忡忡地看着这番场面。自己的妻子与醉剑山庄庄主之女陆柔止,琴仙孙卓君之女孙徽竹并称“钟灵三秀”,能得此秒称自有过人之处。但灵烟系危月宫高手之一,能轻而易举的混迹于人群中自己都毫无察觉,季明甫不禁为妻子堪忧。

第二十七章 棺前聚义风波起(下)

两人在房上打得焦头烂额,而其余人在底下犹如欣赏一幅画一样,二人曼妙的身姿,你来我往,招式轻盈。众所周知危月宫貌美女子不计其数,门中一等一的高手更是堪称绝色。陶卿云家世雄厚,秀色可餐,当初一群为了攀附漓渊阁的人前来提亲,踏破门楣也不见其多看一眼。二人丰韵娉婷,琼姿花貌,底下一片惊叹,哪里顾得上二人招式如何。

季明昭听得旁人窃窃私语,眉头一紧,内心甚是不悦:“一团污秽。”

只见这时灵烟一记“落纸云烟”,掌风无形且轻柔地扫了过去,可所过之处瓦砾皆起,掌风使其在空中翻腾着,顺势向陶卿云而去。陶卿云也使出“北斗掌法”中的“御酒瑶觞落”回击,只见右手撩拨了几下,几粒瓦砾也跃至空中,似蜻蜓点水般弹射了过去,直破青瓦。

灵烟回转,扫了一记余力再次打了过去,可这回灵烟攻其右侧,并未直击她,掌风刮了过去,气劲掠过她身侧使她重心不稳欲往左侧倒去。陶卿云一记脚力站住檐端,身体不自觉做了个踉跄,只见几片碎瓦掉至了地面,变得七零八落。

众人惊呼,甚至有色心未泯的男子不觉伸手,等待女子投怀。陶卿云也一阵惊叹,纵使摔下来也能轻巧落地,可这样一来胜负已出陶卿云乃至漓渊阁就颜面尽失。

季明甫握紧了手中长剑,不仅胶着的场面让他揪心,檐下色心昭然若揭的男子更是让他愠怒难平。只听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陶敦逸对着陶疏杰开口,嘴角噙着笑,语气中略带几分玩味:“你这从不吃亏的妹妹,恐怕要吃亏了。”

陶疏杰摇摇头以示叹息状,却轻巧回应:“哎…平日叫她勤加习武,总是不听,手上功夫能和人家拆个几招,脚下功夫却判若云泥。”

季明甫听闻此言再次看向陶卿云,首次看到妻子出手的他发觉她武功的确不俗,但因作战地点在盘根错节的房檐上,灵烟来去自如,飞燕游龙,而相比之下妻子的步态就略显蹒跚。

陶卿云本就稍显吃力,却还听见两位兄长发科打趣,于是趁着空隙转头怒目道:“我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当然不会上房顶!”语毕便听见底下一片捧腹。

而此时听闻此言的灵烟却顿感不悦,这不是摆明凌辱她么?于是右手运出“归云破”的一记“云深不知处”,全力一击。只见气劲所到之处都卷起残堆,突如其来的大风卷曲着一旁的枝叶,枝叶坠落也一同卷入了残堆里,狂风越卷越大越卷越浑浊,灵烟腾空与攻势一起奔来,似是要将陶卿云击个粉碎。

“糟了!”陶疏杰大喊,欲出手。

这一招力量十足,陶卿云正想腾空跃至斜后方一丈之外的树干上,可这时气劲蓦地变成了虚无,只见灵烟“噗”的一口,吐出一滩血,登时没了力气,身体瘫了下去,顺着檐角向下滚落。而坠落之时,灵烟用仅存的意识右手发力,一根肉眼难见的天蚕丝缠在了树干上,顺势拉扯着她,她脚下发力一记回旋,单膝跪落在了地面,这一系列的动作又使她喷出了一口血。

陶敦逸背在身后的手不禁捏紧了拳头,收回了不被人发觉的将要发力的脚,陶卿云也落至了地面,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灵烟很快调节了气息,双腿略有颤抖地站起了身,手指擦拭着嘴角,嘴里不忘嘲讽道:“今日让你三分,改日再来领教季夫人的高招。”说罢便转身往后走。

“慢!”徐岂大声道:“妖女搅乱了先阁主的丧礼就想这样拂袖而去?”

灵烟侧头,面色煞白,仍是毫无惧怕之意,不屑道:“怎么?徐帮主也想与我讨教几番?”

徐岂一口黄牙,握着大刀,语气轻蔑:“哼,今日众位江湖豪杰在此,先杀了你这妖女已祭陶老阁主在天之灵。”说罢便挥刀砍去,未曾碰及毛发便感觉手腕被人握住,难以发力。

只见陶敦逸仅用了两只手指便擒住了徐岂手腕,说道:“徐帮主,若先父被暗杀一事并非危月宫所为,但你若如此做,那我们两家便真是要大动干戈了。”

徐岂并不想就此纵虎归山,说道:“陶阁主,这可是月心的徒弟。”

“那又如何?当日瑶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们说的毫无还口之力,你们可有所作为?现欺负一个本就有伤在身的女子,这就是过江帮的处事之道?”陶敦逸语气虽轻柔,面目却严肃。

徐岂一时语塞,却惧怕于漓渊阁的势力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愤怒。陶敦逸见他毫无言语便暗以为他不服,于是手往身后一背,言中若带三分毋庸置疑之意:“这里可是漓渊阁。”

徐岂这才收回了手极为不甘地往后退了出去。陶敦逸挪了一步对灵烟说道,语气一改之前的严厉:“有伤还打得这么漂亮。”

灵烟轻笑一声,但皮肉未动,说道:“陶阁主谬赞了,不过希望陶阁主可以斟酌我适才所言,先告辞了。”说罢未等他回应,便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了人群的视线里。

而这时季明甫来到了陶敦逸与陶卿云身边,小声得嘟哝了一句:“轻功真好。”

只见陶卿云瞬间把头转向他,怒目相对,季明甫这才意识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扯上一记笑脸,奉承道:“但是夫人的武功更卓绝。”

陶卿云怒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她本以为自己占不了上风却也不是劣势,可孰料人家本就负伤在身,这样一来就算没有明显分出胜负,但结果大家都心知肚明。

待行丧礼结束,送走了宾客。陶卿云气急败坏地先行一步,把三名男子远远甩在了身后,而他们无奈地面面相觑,各自揣着一份笑意。

“上茶!”陶卿云叫唤着,也不等后面的哥哥们和夫君,率先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走进来的陶疏杰看到此番景象觉得甚是有趣,道:“我说你啊,也不是技不如人,灵烟不过仗着自己腿脚灵活罢了。”

听闻此言的陶卿云更是怒火中烧,凶道:“你说谁腿脚不灵活?!”

“噗嗤”,季明甫一口茶刚抿入口中就喷了出来,带着笑意说道:“哈哈哈…抱歉。”

陶卿云眼睛瞪得将要滚出来似的,似怒非怒道:“你不帮我便罢,还取笑我?”

坐在一旁的陶敦逸看到三人相互打闹终于出来调解:“好啦。没打过就是没打过,谁教你平时懒怠。不过倘若不是在房檐上,说不定你还稍胜一筹呢。”若不加后面这句话,那自己的小妹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哥你相信她说的话么?”陶疏杰侧身倚着扶手,终于正色道。

“你们二位的意思呢?”陶敦逸不答反问夫妇二人。

“以我拙见,她所说应该不假,漓渊阁与危月宫争锋相对也不是一两日,应该最是清楚他们的路数了,如此拙劣的伎俩实在不像他们的作风,而且,如果真是他们所为,有何必派人过来刺探消息?”

陶卿云虽然认同夫君的说法,却很不乐意于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所以默默地喝着茶,并未吱声。陶敦逸看出了她仍有不闷,便主动问道:“那小妹有何高见?”

陶卿云终于开了口,指桑骂槐道:“哎…我哪有何高见,某人不是发表了他的拙见么?”

陶敦逸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但目前形势严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说道:“我适才在想,危月宫为何会派有伤在身的灵烟出来?”

“许是她就在附近,不然再从大理派人来,来回也要好些时日。至于她的伤,危月宫本就树敌颇多,若是别人打伤也不足为奇。再说了,她腿脚那么灵活,自然能脱身。”陶卿云说这话时只低头浅语,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讥讽与自嘲。

陶疏杰好笑地看着这个争强好胜的妹妹,却也自顾自地说道:“我当年与鬼临交过手,听闻灵烟的轻功仅在他之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陶敦逸也频频点头以表认同。

“我说哥哥们,若小妹在这只是为了听你们夸赞敌人,那我便先回房休息了。”陶卿云说罢便双手重重往扶手上使力,准备起身。

“诶,好妹妹,先坐下,咱们现在不就在商量对策。”陶疏杰连忙叫住了她。

陶敦逸也终于言归正传道:“以目前来看,想找出杀父仇人如水中捞月,唯一的线索也断掉了,如今之计,我们只能等待危月宫去着手这个事。”

“灵烟不是说危月宫不管这事么?”陶疏杰发问。

“她说不管不代表月心不管,有人蓄意挑起事端,她就不会坐视不理。”陶敦逸笃定道。

“可就算如此,若不是月心当年重伤了父亲,父亲也不会过早弃世。我们真的不管不顾?”陶疏杰不想就此罢休。

“若此番父亲真的死于危月宫之手,我自是会拼死一搏,但如今她们矢口否认,我就不会不顾漓渊阁的基业贸然行动。”陶敦逸沉了口气复又开口:“适才灵烟混迹于人群中你可察觉到了?她还只是危月多高手中的一个,咱们若要行动,须得从长计议。”

陶疏杰低头不语。陶敦逸又对陶卿云说道:“卿云,我打算让你接掌七星堂堂主之位。”

陶卿云一惊,她虽为陶悫亲女,一向为所欲为,大家都让着她,但陶悫并未安排过任何事宜给她,她对这些均一窍不通,现下大哥却意欲让她掌管麾下最大的堂口,只见其为难道:“可是…我对这些…”

陶敦逸抢先说道:“你只需掌权,堂中之事我会让人代你处理,我只是认为以前父亲的旧部,也该退下了。位置拿捏在自己人的手里,我比较放心。”

“是,我知道了。”陶卿云应承道,以前七星北斗二堂都由父亲的旧部管理着,一个个年老体衰墨守成规,才会导致漓渊阁渐渐由盛而衰。

第二十八章 话语透玄机

窗外百叫无绝,初晨的阳光携着绵绵寒意穿插着层层云雾透出光亮,柔和的光线沿着宅墙落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墙角枯柳枝上结成的树挂被寒光辉映着,似一根根涂毒的银针寒彻异然。

一股寒意侵袭而上,灵烟缓缓睁眼,瞧见了身着华服的男子,且身上井然有序地环扣着一根银链,再往上看,此人眉目舒朗,眼角间洋溢着一抹笑意。

“你醒了?”

灵烟惊了一瞬,随后猛然清醒,弹起身来,不由分说地右手一出,天蚕丝直取男子首级。云堂五侧头避开,墙角的花瓶应声而碎,转过头来面色挂上了一抹不可思议。

这时蚕丝再次环绕过来,这一隅之地哪里由得他一直窜逃,只听一件件花瓶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满地碎片眼看就快无落脚之地,云堂五终于右手一指,针尖对麦芒,勾陈链瞬间与天蚕丝交缠在了一起,稍一使力,就将远处的灵烟纳入了怀中。灵烟一慌,全力一推,将自己脱离了他的怀抱,顺势将天蚕丝收入了手环里。

“无耻!”灵烟怒不可遏道。

“无耻?我说你这女人,醒来便要打人,若不是我救你,你哪里还有命在这放肆。”云堂五也毫不示弱地用手指着她。

灵烟瞥了他一眼,余怒未消,又有一丝难为情,说道:“我的衣服呢?”

云堂五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原来是误会了自己。将手里银链搁于桌上,往椅子上一倚,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之后悠哉道:“如果你是指那件黑色行衣的话,已经沾了血不能再穿了。”尔后往南一指,缓缓说道:“那边是给你新买的衣物。”

灵烟瞥了一眼他手的指向,又看向云堂五,紧皱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

“我说你盯着本公子一直看做什么,莫非对我有非分之想。”云堂五轻薄一笑,舒了舒身体,坐得更放肆了。

“找死?”灵烟眉毛轻挑,右手蓄势待发。

“诶诶诶,不打了,再打我没有落脚之地了。”一面说着一面跳上椅子蹲坐着,解释道:“你的衣物我让掌柜夫人给你褪下去的,新衣裳也是托她买的,我可未占你丝毫便宜。”

灵烟这才收回了手,云堂五见她如此又调侃了起来:“受了伤还出来,你们危月宫没人了么?”

灵烟也不恼,反唇相讥道:“危月宫自然不像天门教那么无所事事。”

云堂五一怔,见她知道自己身份,便也不想绕圈子,跳下了座椅,手背身后,环视着她,说道:“危月宫的女人果然耳清目明。”随后压低了声音,又说:“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灵烟警惕地看着他,暗想:“他出现在此处,难道也因漓渊阁而来?莫非陶悫的死与天门教有关?”于是怀着试探的心理说道:“你来是什么目的,我来,就是什么目的。”

“我…”正要开口的云堂五又转念道:“我…来没什么目的。”

“哦?那我也没有目的。”灵烟瞧他欲言又止,更是笃定他有其他目的。

云堂五适才就见识过了灵烟的倔性,妥协道:“好啦,我告诉你。我来是去探听漓渊阁为何招那么多人行丧,但我思来想去,觉着无非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商量对策之类的无趣之事,这样的事情,怎比得我赏伶作乐来的痛快,所以我没有去。之后就看见昏昏沉沉的你,若不是我,你这小脸着地…”云堂五饶有趣味地摇摇头,调戏着她:“啧啧,那我可是心疼死了。”

难怪在她倒下的那一霎那靠上了一记温热,之后再无知觉。灵烟沉了口气,闭上了眼,想抹去这段令自己羞耻的记忆,随后睁眼说道:“既然如此,那多谢云五使了。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话音刚落,灵烟便右手刮出一道掌风,矮凳上的衣服骤然而起,灵烟做了个回转,将自己套了进去,却不禁轻咳了一声。

云堂五眉头一紧,紧张道:“你…大夫说你伤势未愈,还得休息两日。”

“大夫都是危言耸听罢了,我还有事,不奉陪。”说罢就要往门口走去。

云堂五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道:“你…那你,替我向惜迟传达,就说我分外想念她。”提到月惜迟,云堂五就一扫眉上的阴霾。

“惜迟?难道她跟他…”灵烟呆在了原地,狐疑地看着他。

“喂!”云堂五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模样,手掌在她面前晃悠。

灵烟看着比她高半个头的云堂五,额头正对着他呼出的鼻息,便再次追问着:“要我传达也可以,说出你此行的目的。”

“我适才不是说了么?”云堂五疑惑道。

“既然云五使不肯说实话,那少宫主那里…”灵烟说着便低头正了正手环上的梅花。

“你…好了,我说便是。”只见他在房内踱了几步,沉了口气便说道:“我确实没有骗你,但是还有一层原因,是我要过来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灵烟问道。

“宝藏图。”

灵烟一惊,蓦地抬头,惊呼道:“宝藏图?!”

云堂五点了点头,然后靠得她更近,压低了声音:“漓渊阁有我们的人,那人亲眼瞧见陶悫有那本记录宝藏地点的游记。”

灵烟想了想便说道:“可是游记与宝藏图没有关系吧?”

“宝藏图的玄机全在那本游记上,而且那本游记是没有被发行抄录的,也就是说,陶悫和遗步山人的关系匪浅,不然不会有那本书。”云堂五正经道。

“你们怎么知道玄机在游记上?”灵烟异常谨慎,丝毫不放过他言语中的漏洞。

“你们是从哪得知宝藏一事的?”云堂不答反问。

“江湖传言。”

云堂五嗤笑了出来,说:“你们能从传言上得知,我们就不能吗?”

灵烟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取来了吗?”

云堂五面色严肃摇了摇头,道:“没有,已经不见了。我猜,应该被杀害陶悫的凶手拿走了。”

灵烟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仍表怀疑。

云堂五瞧出她眼神的用意,解释道:“我若拿了,就应该一走了之,为何还平白无故跑你面前惹猜疑。若还不肯信,那我也没辙。”他耸耸肩,迈步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我怀疑的不是你拿没拿,而是,你居然这么轻易将你们的计划告诉我。”灵烟道。

“你若是个粗糙大汉,小爷我瞧都不会瞧一眼。但堂五,一向对美人没有原则。”云堂五说着又笑了起来,色眯眯地看着她。

灵烟被他瞧着,心头一恼,道:“行,那这次我便信你,我会向少宫主传达你的‘情意’的。”她定定地看着他,把情意二字咬得颇重。

云堂五把她送到门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银链已重新环绕到了他身上,嘴角荡漾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

月惜迟一袭浅碧色踱步在偏殿中央,刚出浴的她头发简单地披在双肩,香气十足。

“宝藏图?!他当真这么和你说的?”

“是。”灵烟说道。

“你确定他没有拿到东西么?”月惜迟问。

灵烟摇头道:“他的话可信度也就一两分吧。但不管他拿没拿,反正我们拿不到。”天门教不是善茬,她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云堂五的只字片语。

月惜迟静默了片刻,才问道:“‘东海三奇’那有动静了么?”

灵烟看着她,欲言又止,还是说道:“夙梦把烂摊子甩给修罹了。”

月惜迟先是一惊,后又做出似是习以为常的模样,说道:“由她去吧。”

“对了,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和云堂五…”灵烟欲言又止。

月惜迟料她有此一问,挪了步子倚上了坐榻,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灵烟这才松了口气,换上了一副不屑,道:“哼,我就说嘛,那样的登徒浪子怎会入你的眼。”

话音刚落,就见仍然衣着一身墨色的鬼临迈了进来,颔首行礼,却并未说话,似是被传唤而来,在等待指令。

月惜迟将一瓣柑橘送入口中,半晌才发话:“你亲自去盯着西域那两个贱人,顺便把你的人撤回来,。”

“少宫主的意思是,她们有察觉到被人盯着?”鬼临疑惑。

“之前让影阁盯着她俩,可有查到什么?”月惜迟不答反问。

鬼临摇头,一脸严肃。月惜迟轻笑道:“那不就是了,所以我才要你亲自去盯着,陶悫死于‘独步春’,我敢断定就是她们所为,若那本游记真在她们手上,正好一举两得。”

鬼临仍疑惑道:“可是以她们的身份,是不能使用‘独步春’这等暗器的,且影阁的人几乎寸步不离,没瞧见她们有任何举动。”

月惜迟抬眸,犀利地盯着他,声音却不觉提高了:“不能用不代表不能盗用。危月宫中,只有她们是外来人,也只有她们,能让我们猜疑。她们没有举动,难道就不能传递消息让别人有举动?”

“您的意思是…她们有同伙?”

月惜迟点头,悠声道:“有南北,必定有西东。你先不要打草惊蛇,若发现真有其余二人,马上抓回来,不管他们是哪路神仙,和危月宫作对就都得死。”

鬼临心领神会一笑,便要告退。

“慢着。”

鬼临止步并回头。

“把胡士榛放了,他还活着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灵烟这时也把头偏向了鬼临,鬼临却面露难色,道:“活是活着…不过,那副身子,要想完全恢复,恐怕得好些时日。”

月惜迟点头放心道:“没死就行。”

待鬼临退了下去,灵烟行礼说道:“我代茗萧谢过少宫主。”

月惜迟浅笑,很快又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道:“不过我可告诉你,茗萧的事情,你最好少管,倘若姑姑追究下去,她会被怎样姑且不论,你却难辞其咎。所以,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别为了那点恻隐之心引火烧身。”

“是。”

“好了,不谈了这个了。你伤势如何,要不要请凝风来瞧瞧?”月惜迟转而关切道。

“我自己可以调理,她事务繁多,就不去麻烦她了。不过这施中谷的通元掌,当真是厉害,我仅接了三招而已。”灵烟忌惮道。

她受命前去刺探凭澜一事的真伪,孰料竟在途中瞧见了施中谷,还被他察觉,交手过程中不过接了他三掌,便顿感气息紊乱,胸口如火星灼烧,急忙撤了出来。

月惜迟却嗤笑,惬意地倚在坐榻上,说道:“来年开春就会选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自然要勤加修炼,别看他们一个个明来暗往,推心置腹似的,其实一个个不晓得肚子里装着什么阴谋诡计,面和心不和罢了。”

灵烟也漫步到坐榻前就座,不客气地拈起一颗海棠蜜饯送入口中,与她闲聊起来:“你说,新任武林盟主会是谁?”

“无非就是琼楼,近水阁,南宫家那几个阴险狡诈的老东西。其余人等武功高强的没有野心,有野心的又没有实力。”月惜迟推测道。

灵烟耸耸肩,浑不在意道:“谁当盟主都无关紧要,该死的人,都不能活。”

月惜迟会心一笑,眼神幽远,那些她恨的,厌恶的,不能释怀的,总有一天会在她面前灰飞烟灭。

第二十九章 急火攻心岔真气(下)

“少宫主,修罹在外求见。”一名侍女突然进来禀报道。

绮箩认为她此番模样见他似乎不妥,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我去给您回绝他?”

月惜迟思前想后还是说道:“让他进来。”

修罹大步流星迈了进来,身着青色宽袍,面色冷峻,但手中的折扇,却恰恰为他添了一份温和。他在四人中最为年长,武功修为最高,且作风还最为老练,危月宫除了三位男子再无其他异性居于宫中,修罹自然也是众多女性门人倾慕而不敢言的对象。

修罹行颔首礼之后倒也不见外,未等月惜迟吩咐便选了离她最近的座椅坐下。月惜迟率先说道:“何时回来的?”

修罹接过绮箩递来的茶,抿了一口便放置在的左侧的方桌上。声音低沉浑厚:“我一回来便来了你这。”

月惜迟浅笑,拈了一块刚送来的吃食,然后低头玩弄着腰间的玉佩,没有回应。殿内顿时噤若寒蝉,绮箩和镜竺默不作声,修罹见此也忽然沉默,轻轻展了扇子悠悠地扇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气氛凝结许久,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此番去西域,了解到…”

“西域?你不是去的长安?”刚开口就被月惜迟打断。

修罹迟疑了一瞬,答道:“我在长安办完事之后就接到了去西域的命令。”月惜迟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了解到黑水教原来叫曼陀教,它原有一个叫东阳教的分支,同在西域,现任教主原是东阳教教主的门徒,后来其篡夺了分教主及总教主之位,把东阳教并了进去,现在西域势力唯他一家独大。”

修罹缓了口气又接着说道:“黑水教位于在曼陀城,不过新教主上位后便把它改为了‘黑水城’,据说位置十分隐秘,偌大的一座城竟仿佛不存在般,连影子都见不着,所以当地人又称它为‘鬼城’。至于黑水教秘籍与宝剑被盗一事,我在那待了十数日,并未打听到这个消息。只听闻黑水教的路数以冰火两脉为主,教众身上都纹有曼陀罗的刺青,且我侥幸得到机会与黑水教的人交上了手,发现他们的武功路数和南澹倒是极为相似,所以她们从黑水教而来的事应当所言不虚。”

月惜迟点头,又惊觉道:“你与黑水教的人交手,他们从你身上探到蛛丝马迹怎么办?”

修罹狡黠一笑,道:“探到又怎样,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月惜迟会意一笑,喝了口茶压住将要上喉的血气。

“不过此行还有一个重大发现。”

月惜迟挑眉以示疑惑,修罹便说道:“我瞧见了云来和云堂六。”

月惜迟蓦地一惊,说道:“他们可有认出你?”后来鬼临说他们往的西北方向走,原来是去的西域。

修罹摇头道:“应当没有,我从未与他们碰过面。且西域有很多中原商贩来往,他们不会注意到我。”月惜迟点头,沉下了心,“修罗鬼魅”虽教人闻风丧胆,却极少在江湖中抛头露面。

“那他们的目的呢?”

修罹仍是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估摸着和咱们一样。”

“所以除了我们,天门教也知道黑水教的存在?”月惜迟疑道。

修罹托颌深思道:“假设,南澹是黑水教的细作,他们意欲瓦解中原武林,既然会在危月宫安插人,自然也会对其他门派如此。”

月惜迟悠悠点头,却毫无心思细想这些,身体的不适逐渐加重,修罹虽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但她耳旁嗡嗡作响,一字都未听进去。换了个姿势,将重心完全倚在靠背上,手耷拉在扶手上,想让自己舒服些,镜竺在一旁轻摇着团扇,可她的额头还是渐渐冒出了汗珠。

终于修罹发现了她的异样,焦急道:“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话语刚落,只听“噗”的一声,月惜迟重重喷出了一口血,血色染红了一片衣襟,眼前更是一团朦雾,身体缓缓下坠,意识在逐渐散去。

殿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一群人乌泱泱地围上来。只见修罹疾步上前接住了正在滑落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欲把她横抱起来,却被拦下,“修罹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只见绮箩面露难色,她不仅想提醒他们男女有别,更想提醒他们身份有别。

修罹扶在月惜迟肩膀上的手一僵,深邃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们把她扶回去,我去找凝风。”说罢便消失了踪影。

东方既白,危月宫仍被雾霭笼罩着,夜莺在枝头随秋风摇曳,叫唤了一宿,毕月殿内灯火昼夜未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

月惜迟缓缓睁开了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熟悉的红色,侧坐在床沿,双目紧闭,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略显憔悴。月惜迟不想扰到姑姑,尽管不知躺了几天,浑身酸麻,也一动未动。

但月心似乎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波澜”,徐徐睁开双眸,传来了声音:“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饿不饿?”

月惜迟终于侧了个身,与姑姑正对着,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月心展颜,明白她的意思,便吩咐了绮箩,而在一旁打盹的镜竺被声音惊醒,欣喜地凑了过来,却被绮箩撵走。

月惜迟右手枕着胳膊,左手缓缓伸出放肆地搭在姑姑的大腿上,把玩着她腰上的环佩,声音仍是毫无生气:“我睡多久了?”

月心满眼宠爱地看着她的动作,这个心头肉只有在脆弱的时候才会想粘着她,“三日。”

月惜迟想到了什么似的,蓦地抬头,惊问道:“姑姑不是在闭关么?”

月心重重叹了口气,道:“凝风过来说了你的情况,我就提前出关了。”说完又语重心长:“我已经和你说过多少回,练功切勿急躁,幸好这次把血逼了出来,你才能安然无恙。‘九天揽月’不是任何外功都可以融合的,这回还只是真气弥乱,气血郁结,若下回再练得深些,可就不是吐几口血唾沫那么简单了。”月心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是…”她被说得越来越愧疚,自己的父亲虽曾为危月宫宫主,却醉心于山水,怠慢于武艺,母亲有倾城之貌,但在武功造诣上却称不上特别突出,而姑姑天赋异禀,年仅十八便成名天下,到如今能与之抗衡的人都少有。自己在武功造诣上偏偏遗传了这个除父母之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所以一向没有要她操心。

但秘籍的丢失使她此次操之过急的想把危月宫另一门外功绝学“归云破”最后一式练到家,而与其搭配的“积云心决”自己却练了三层都不到,于是突发奇想直接在“九天揽月”心法的功底上修炼,没想到急于求成的后果是差点走火入魔。

月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以后不许明知故犯,此事除了我和凝风无其他人知晓,只道你是急火攻心所致,不会有人取笑你。”知道她好面子,就又在最后添了一句。

月惜迟瘪了瘪嘴,无力地回应道:“哦”随即又拉扯着姑姑的袖子,赶紧扯开话题:“肚子饿…”

月心宠溺地一笑,道:“满屋子的人都守了你三日,醒来就要吃的。”随后便吩咐了镜竺先拿点糕点来。

“姑姑也在这守了三日?”月惜迟试探道。

月心点头,她接到消息就立马出关疾步而来,踏入毕月殿就吸入了一股血腥,进入寝房便惊了,见月惜迟扶在床沿上嘴角仍有血丝渗出,面色惨白,奄奄一息,她断断续续输了一个时辰的真气,才见她好转,滴水未进昏睡了三日,这些都是她不知的。

月惜迟有一丝歉仄,挣扎着起身,月心见状便扶起了她,随后递给了她镜竺刚送来的点心。月惜迟即便饥肠辘辘,仍细嚼慢咽着,月心专注地看着她吞咽,时不时帮她撩开散在嘴角的碎发。

“少宫主该进药了。”侍女端着一碗汤药缓缓而来。

月惜迟蓦地停住,和平常人一样,她对药也有种强烈的排斥感。但她不动声色,把手中的点心递给了姑姑,猝不及防地钻进了锦被里,囫囵埋了进去。

月心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拉扯着锦被,小声呵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听话。”

月惜迟悄悄探出了头,即便她知道无用,却还是面露难色挣扎道:“能不能不喝。”

月心不语,却用凌厉的眼色告诉她,不能。

“我都醒来了,感觉精神尚好,现在就可以扶摇直上。”月惜迟瘪着嘴强辩,尽管她嘴唇毫无血色。

月心不想理会她的诡辩,轻哼道:“先把药给我吃了,你爱上哪上哪。不然你就饿着,谁都不许给你送吃的。”

听闻这话月惜迟才怏怏地坐了起来,没有理会姑姑递到她嘴边的药勺,端过药碗便一饮而尽,她根本就不想细细体会那股酸苦的味道。月心好笑地看着她,才吩咐把做好的食物送了上来。

由于药物和食物的作用,月惜迟面色渐显红润,头脑开始清晰的她突然想起失去意识前正和修罹讨论西域的事情,于是问道:“西域那边的事您知道了么?”

月心点头道:“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我自会处理,等你身体恢复,就闭关修炼‘九天揽月’。”

“‘九天揽月’?”月惜迟不解。

月心眼中现出一丝狡黠,不答反问道:“你以为我会把秘籍放在祭月地宫?”

月惜迟讶异地看着姑姑,又垂眸喃喃道:“其实姑姑早就知道西域那两人有备而来,所以放了本假的秘籍,目的是引蛇出洞?”

月心摇头道:“不尽然,地宫那本的确是真的,不过上面的章法已经被有规律地打乱了,任谁都瞧不出异样。而且,我如此做也只是为了试探她们来的目的。”

“既然您知道是他们所为,为何不…?”

月心摇头打断她:“我之所以还不想打草惊蛇是想看看她们二人到底为谁效力。虽然她们的武功的确是黑水教的路数,但我总觉着背后另有其人。”

“姑姑此次闭关是在破最后一层?”月惜迟后知后觉。

月心不语,表示默认,月惜迟一副做了坏事的样子,不敢抬头。

月心看她委屈的样子也不忍再责怪她,说道:“行了,你再睡会儿,我先去处理事务。”

第三十章 怒见不平处

被雨洗礼过的长安城一尘不染,空气中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街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护城河上轻舟画舫在环洞石桥下穿梭,清风有节奏地摇曳着酒肆门口的旗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季明昭一袭白衣端坐如云,一人独酌,在谈古论今,言笑晏晏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呼先扬面如土色跨了进来,身上还挂着未干的雨露,说道:“公子,还是没有找到。”

季明昭突然放下酒杯,嘴唇紧闭。

“不然我们去请温门主帮忙?”呼先扬提议道。

良久都未见他发话,呼先扬侧眼看去,却对上了季明昭一对愤然的眼眸。欲言又止却不得不启齿:“这…公子,咱们人单力薄,且长安城其他门派又与我们交情尚浅,为今之计只有请温门主帮衬我们。”

季明昭指尖敲打着桌面,随后深吐了一口气,撂下一句话起身就走:“去惊鸿门。”

青砖白瓦,雕栏玉砌,水榭流水潺潺,亭台楼阁无一不精雕细琢,鳞次栉比的别院与满院的红枫映衬出了一副绝妙的山水画。季明昭虽与温述清相识已久,却是首次来到惊鸿门,当下被这别致的景象吸引住了,沉浸其中的他却被脚步声唤到了现实,回望,对上了温述清澄明如镜的眼眸,她仍是一袭红袍,略施粉黛,眉心一点朱砂。

“怎么今日有兴致过来?”温述清燕语莺声,还带着几分惊喜。

季明昭酝酿着言语,只因上次在季府瞧见她与云堂五在一起,出于男人的嫉妒才对她示好,泛起一丝惭愧之心的他竟难以启齿去求助。

温述清看他发愣,主动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季明昭这才开口:“争儿不见了。”

“不见了?”温述清不明所以。

“是这样,我带她出来游玩,可今早,我去厢房叫她,却发现她不在房中,她在掌柜那留话说自己出去走走,不许我们跟着。”

“哦…”温述清语气中透着一点失望,果然他找自己只是需要帮忙,便问道:“那她走了几个时辰了,身上可有银两?”

“也就十几两银子,身上还携着一把短匕,掌柜说她约莫巳时走的,现如今都快四个时辰了,她初出府,不谙世事,武艺又浅薄。”季明昭皱眉,语气愈来愈急促。

“你们来长安为何不在我这下榻?”

季明昭不料她话锋急转得如此之快,忙说道:“你是女子,我来不妥。”

温述清一愣,浅笑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兴许她只是贪玩一时忘了时辰,若尚在长安,我定会帮你找到。”随即唤来了门人让季明昭嘱咐了半晌。

待人退了下去,季明昭这才展眉道:“谢谢你。”

“你我何必言谢。若没有用膳,在我这吃?”温述清发出了邀约。如此一来季明昭也不好拒绝,于是颔首回应。

季无争在长安城街头流窜,外面的一切都教她耳目一新,虽来了长安三日,但此时的感官侵袭比和大哥在一起时更为震撼。

街边摊上吃食的醇香飘过了长街短巷,季无争闻味而来,要了一块烧饼。这几日在长安,大哥都不许她碰这类街头的吃食,正好今天可以大快朵颐。只是这时忽见前方一群人似在围观着什么,远远瞧见几名粗汉与一名年轻男子,像是发生了争执,好奇的她也挪动脚步混进了人群中。

“你要是不给钱就别想离开半步。”其中一名粗汉说道。

“你这瓷器分明不值三百两。”男子辩解道。

粗汉冷声哼道:“是不值三百两,但是你打碎的那一刻起,它就值了。”

“这不是讹诈么。”季无争心想着。

“你知道我是谁么?”白衣男子镇定道,握紧了手杖的把手,只见这男子的斗篷之内,隐隐现出的腿型有异,原来这名男子身有残疾。

粗汉微怔,随即轻蔑地扫了一眼他的腿,道:“哼,我管你是谁,一个瘸子,还想翻云覆雨不成。”

男子脸色突变,这显然犯了他的忌讳,手上渐渐凝出了一股气,只听这时一记清亮的声音响在了他的身后。

“喂,你们太过分了。”季无争上去,手中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烧饼。

众人都打量着这个小丫头。

“你们以多欺少,倚强凌弱,在众目睽睽之下讹诈别人,真是岂有此理。”季无争愤懑控诉着。

几名粗汉看到面前这名小女子愣了好半晌,其中一名看似头目的人才反应过来,他瞧见季无争身着罗绮,年岁不大,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小姐,不敢轻易得罪只得好言道:“这位小兄弟打碎了我的花瓶,我不过让他赔付而已。”

“可适才你们分明说了,这件瓷器不值三百两,这不是摆明了刁难人?!”

“我们帮主十日之后做寿,这件瓷器整个长安城仅此一件。我还得再另行挑选,费时费力,要他三百两已是便宜他。”粗汉说着,渐渐没了耐心。

季无争仍不服,辩道:“挑选不到是你们没本事,与这位公子何干。”

粗汉这才听出了她的江南口音,天高皇帝远,即便她有偌大的家世,在长安城也毫无用处,于是不打算再给她脸面,说道:“你这么愤慨,那你替他还了吧。”

“我…我没那么多银两。”季无争小声嘀咕,瞬间没了底气。

粗汉本性暴露,色眯眯地瞧着她,猥琐道:“没钱,那用你的人交换。”说着手便朝她的脸上抚去。

没等手触上去,“啪”的一声一记清亮的耳光响在了他脸上,季无争瞋目切齿地看着他,怒道:“无耻!”

粗汉气急,喝道:“找死。”随即一拳挥过去。

事发突然,季无争并未来得及躲闪,只见挥过来的拳头停在了眼前,只差毫厘。抬头一看,发现正是身旁的白衣男子用手扼住了粗汉的手腕,巧劲一使,“咔”的一声,手腕垂直耷拉了下来,森森白骨从血肉中刺了出来,着实狰狞,粗汉惨叫连连。

在场的人无一不倒抽口凉气,平民百姓哪见过这些场面。后头两名粗汉受不住这份气,皆拔出长剑向男子刺来,只见长剑还未近身,男子手杖一戳,借着气劲顷刻将二人打翻在地,叫苦不迭。

只见男子厉色道:“我不杀你们是看在贵帮主的面子,识相的赶紧滚。”

三名粗汉面面相觑,他们并未开口自己的身家。但折手的大汉手腕传来的钻心之痛使他并无心思细想,惨唤着身边两名同伴将自己搀扶出了人群,走时仍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

“哼,色厉内荏的草包。”男子不屑道。

待人群散去,男子转身看向季无争,问道:“你叫什么?”

季无争显然未从适才的惊惧中缓和过来,痴痴望向前方,额角还有汗珠挂着。男子嘴角上扬,显然知道她吓坏了,于是提高了声音:“我说!姑娘,我如何称呼你?!”

季无争吓了一哆嗦,怒视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还有,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闺名的?”

男子好笑地低头轻呵了一声,说道:“姑娘小小身躯便肯挺身而出,在下实属佩服。不过呀,下次再有此番情景,你还是在一旁看戏的好,若再被那样大汉的出手,就不一定有我这样的人替你还手了。”

季无争瞥了他一眼,不服气道:“什么呀!我又不是躲不过,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

“哼,死鸭子嘴硬。”男子心想。

季无争见他不搭理自己,便说道:“我只是看不得倚强凌弱。”

“你的意思,我是弱?”男子面色严肃,语气却平静。

季无争瞄了一眼他的腿,犹豫了一下,模样极其认真,说:“我只是,看不得人家以多欺少,就算你是个粗野大汉,我也会出来的。”

男子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没有戳破,而是扫视了她一遍,却发现了她系在腰间甚是夺目的短匕,再看她头插银饰身着锦绣,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于是问道:“你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姐?”

季无争被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已出来了好几个时辰,急忙一拍脑门,惊道:“呀,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大哥该生气了。”说罢便拔腿往后跑。

大哥?男子皱眉,顷刻擒住了她的肩。季无争惊跳了开来,将他的手掸开,大喊道:“你做什么!”

男子一怔,随即笑道:“哦,在下是感念姑娘适才的帮助,想请姑娘到府上一叙,以表在下的感激之情。”

季无争明媚一笑,挥手谢绝道:“不用,举手之劳,我真得回去了,不然我大哥该急疯了。”

可男子却仍不依不饶道:“那不知姑娘府邸在何处,在下送姑娘一程,万一先前那几名男子跟随报复岂不危险。”

季无争仰着头,言中无一不透露着自豪:“哼,我才不怕,他们十个加起来都不是我大哥的对手。”

男子眉眼一挑,终于问道:“那不知姑娘的大哥是何许人也?”

“我大哥是季…”季无争话未说完,脑瓜子一转,狐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说了要走便是要走,你若真感激我,就不要再纠缠。”说罢拔腿便跑。

只一个转身,季无争感觉后背被轻轻一点,眼前一黑,重重向下倒去。男子轻柔一捞,把她带到了自己怀里,斗篷一掀,将幼小的人儿裹在了斗篷里,头倾靠在他肩上,使人看不出异常。

第三十一章 羊入虎口?

“启禀门主,在城内似乎发现了季小姐的踪迹。”

季明昭听闻,放下碗筷,站起身率先问道:“在何处?!”

“门主刚知会下去,百灵坛就禀报说见过类似模样的少女,只是并不知是否是季公子的妹妹。”

温述清发话:“人带来了么?”

门徒会意,将门外的人唤了进来。

温述清道:“你见到无争了?”

门徒把所见情形一五一十地叙述了出来,容貌穿着确与季无争一致。这时季明昭出声:“你说她后来和那名公子在一起,可瞧见他们去哪?”

“事情了结之后,人群都散去了,并没再关注他们的行踪。”

季明昭又开口问道:“那名男子相貌身形可有何特征?”

门徒思索一番,缓缓答道:“那名男子身披银色斗蓬,拿着根拐杖…”随即眼前一亮,喊道:“对,他是个瘸子!”

“身有腿疾?武功高强…”温述清若有所思,猛然一惊,看向季明昭,季明昭似也想出什么,心领神会地看向温述清。

“云堂二?”温述清试探性问道。

“依适才的叙述,应当是他。”季明昭看向门口,眉头紧蹙,牙齿在嘴里蠕动着。

“那他,会知晓无争的身份么?”

“天门教的人都阴险狡诈,若真是他,那他必定能知道争儿的身份。”

“季府当初婚宴邀约天门教,怎么说都有少许情份在,就算人在他们手里,应当尚无大碍,而且,天门教没有要对付季府的动机吧?”温述清虽如此说着,但却并不知季家是否与天门教有过节,只得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安慰着他。

季明昭摇头不语,虽季家与天门教没有过节,但天门教也是令人诟病的歪魔邪道,虽没有正面与武林众门派发生过巨大的冲突,但也不得不揣测他们的用意。

温述清垂眸,见他失落她心底也泛起一丝情绪,说道:“我先派人四处查找看,他们必定还在城中,又或者,他并未对无争如何,说不定现下已经回去了呢。”

季明昭转头看向她,忽又想起一事,朝门徒说道:“你有留意与那名男子冲突的人么?”

门徒思索着,喃喃道:“我是背对着那几名大汉,并不曾看清容貌,只听见他们嘴里说着,他们帮主,寿礼什么的。”

温述清眼珠一转,有了答案:“是铁檀帮,孟夫人十日后做寿。”

季明昭回头看向她,脸色又蓦地严肃起来,孟夫人五十大寿,季家与铁檀帮前两年因生意方面有少许过节,所以并不在受邀范围内。

温述清大概料到他心中所想,说道:“你若想追问那几名男子,我想结果也与今日无异。”

季明昭重重叹了口气,已无可奈何,只能说道:“罢了,我想争儿也不会有事。”随后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道:“无论如何,今日真是谢谢你。”

温述清被他看得面色一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说道:“都说了你我不必言谢,你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季明昭轻抿着嘴唇,点头,“那我现下不叨扰你了,我先回去看看争儿有没有回来。”温述清点头,唤人将季明昭送出了府邸。

千睿阁内,千泽一人品着珍馐美味,轻歌曼舞,美人在怀。

“教主,云二使求见。”

“让他进来。”美人也识趣地脱离了他的怀抱,扭捏到一旁拨弄琵琶。

云堂二颔首拱手道:“教主,死因已查明,文慊的头颅乃极锋利的丝线所割断,而谢渊的致命伤应是短刀或短剑,据属下推测,以极其锋利的丝线为武器,想来是危月宫灵烟所使的天蚕丝,如此一来,那谢渊的致命伤便是罗刹的双刀了。”

千泽本不紧不慢小酌着,听到罗刹的名字时不觉一惊,道:“罗刹这‘修罗鬼魅’都出动了,知道为何么?”

“呃…文慊在生意上似乎惹恼了危月宫的人。”

“哦,那就是他咎由自取,不必理会。”千泽混不在意地说道。

“这…咱们不管?”

“文慊一介小卒,又非我教中人,理他作甚。咱们如今和危月宫一起与其他门派分庭抗礼,现无非损失一点金钱上的利益,别因小失大。”千泽说道。

“是,属下明白了。”

千泽继续品着陈酿,微闭着眼陶醉在琴瑟里。

“教主,还有一事…”

“别吞吞吐吐。”千泽看他这样便不耐道。

“我在街头,遇见了季明昭的妹妹。”

千泽抬眸,“哦?”

“人已经被我擒过来了。”

千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眼看着他,问:“你抓人做什么?”

“呃…长得水灵。”

千泽嘴角上扬,取笑起他来:“你何时也好这口了?”

云堂二轻笑道:“我才不是老五,教主不是想从世家名门先下手?现下正是好机会。”

天门教想统一江湖,射人先射马,就必须得从在江湖中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门派家族下手,既然季家幺女近在眼前,自然是个好机会,千泽问道:“人在何处?”

云堂二往上一指,道:“就在阁楼上。”

千泽推开门,瞥见美人榻上熟睡的小脸,漫步过去端详着。柳叶弯眉,睫毛轻颤着,眼角有一颗痣,双腮晕红,鼻和嘴小巧精致。

千泽心想:“生的倒是可爱。”只见身边小人忽然颤动,惊扰了他。

季无争睁开眼,映入一张精致面孔,棱角分明的轮廓,幽暗深邃的眸子,英挺的鼻梁,结合起来,却有那么一丝不像中原人士,季无争少见能与大哥长相媲美的人,可这人相比哥哥而言,却更添几分阴柔。

“这是哪里?”季无争开口,却有些许嘶哑。

“千睿阁。”千泽声音低沉有力。

“千睿阁?”她仿佛记得昏倒前遇见过一名男子,正好瞥见了站在千泽身后的云堂二,随即激动地坐起身,道:“你们把我抓来的?要做什么?!”

千泽轻笑道:“是的,不过那是家奴无礼,在下先给姑娘赔罪了。”说完便向她行礼致歉,云堂二看到此番画面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季无争愠怒地看着他,道:“你们快把我放出去,若是被我大哥知道了,你们不会有好果子吃。”千泽瞧她两股腮帮子甚是可爱,眼里不禁抹上一抹笑意,本来在云堂二通禀之后没想把她留住,可现下却改变了想法。

“放你自然是可以,只不过你大哥已经离开长安了。”千泽随口胡诌道。

季无争惊诧,转念一想,又道:“不可能,大哥未找到我怎会离开长安。”忽又想到什么,道:“再说了,你们都不知我大哥是谁!”

千泽道:“难道不是季明昭季公子?”

季无争微怔,声音小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姑娘自己说的,难道忘了?”千泽道。

季无争细想着:“好像我确实在昏倒之前提起过,可是…我记得并没有说出全名,难道记岔了?”于是趾高气扬,威风道:“你既然知道我大哥是谁,就赶紧放了我!”

“我放了你,你一无盘缠二不识路,就不怕误入贼人之手?”

季无争垂眸,不知如何反驳他。千泽又道:“不如这样,你先在我这歇着,我帮你去寻你哥哥,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见她仍不言,继续说道:“之前是家奴急于想报答姑娘,所以才出手冒犯,我待他如骨肉兄弟般,你助他也等同于助我,在下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云堂二讶异地看着他,骨肉兄弟?为了名女子竟能说出这般话,他终于知道云堂五的花言巧语和谁学的了。

季无争也觉得有理,便放下了警惕,说道:“那,我饿了。”

千泽微愣,随即笑道:“堂二,拿些点心过来。”云堂二悻悻而去,本以为可以借此邀功,没想到落得个自讨苦吃的下场。

季无争狼吞虎咽着,她好不容易用最后的银子买了块烧饼,还给弄掉了。而千泽则嘴角挂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将远处早已斟好的茶移到她面前,嘴里说着:“慢点,这些都是你的,别噎着了。”

季无争塞的满嘴都是,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说着:“你叫什么?”

“千泽。”

季无争小脑袋点点头,问:“你是不是很富有呀?”

千泽挑眉,疑惑地看着她,不解道:“何出此言?”

“方才那名男子,穿着雍容华贵的,可他却是你的家奴。”

千泽会意一笑,说道:“噢,他呀,我视他为骨肉兄弟,自然我穿什么他便穿什么。”

季无争笑道:“你人真好。”突然又想起哥哥,神色黯淡,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千泽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季无争摇摇头,道:“想我大哥了。”忽又抬起头望着千泽,问:“他真的离开了长安?他是不是因为生气才抛下我不管了?你真的能帮我找到他么?”

面对季无争一连串的发问千泽却不知如何回答,可是看她稍显失落的样子又心有不忍,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他的,他也不会丢下你不管。对了,我还未请教你的闺名。”

“季无争。”

“季无争…”千泽喃喃念叨着。

季无争点着小脑袋,小辫子也随着一摆一动,道:“就是‘夫唯不争,故无尤。’与世无争,平安顺遂,想必这是父母亲对我的期盼吧。”其中还有一份缘由她没说,也认为没什么好说的。随即拍拍手上的糕屑,蹦下了床榻,道:“我吃好了,先走了。”

千泽疑惑道:“去哪?”

“去找我大哥呀,万一他并未离开呢。”季无争说罢就往门口去。

“呃…季姑娘!”千泽唤住了他。季无争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这…天色已晚,且长安城是众多江湖门派的驻地,你前几个时辰才在街头遇上了那几名宵小之徒,若此番贸然出去,再遇见他们寻仇该如何是好。”

季无争眼珠一转,提议道:“那,就让你的家奴跟着我吧,我看他武功也不弱。”

“不成,我…家奴的武功是不弱,可是他腿脚不好,我怕他紧要时刻也护不了你周全。”千泽停顿片刻,又道:“不如这样,你先在这歇上一宿,明日我亲自陪你出去,可好?”

季无争沉默良久:“说不定大哥真如他们所言离开了长安,那我该何去何从,不如就先在此歇下,若明日能见到大哥,再赔罪好了。”于是终于点头,道:“行吧。”

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舞伎曼妙的身姿,莲步生花,红纱随风而动,在月光倾洒映照下更显婀娜。

云堂五不知何时走近,瞧见了正在出神的云堂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皱眉道:“那不是季无争么?”

云堂二回神,诧异问道:“你认得?”

云堂五突然笑的轻浮,道:“你忘了上回我去季府贺喜?”云堂二顿悟,点了点头。

“可是,她为何在此处?又为何…与教主在一起?”云堂五问道,他印象中,能与教主接近的女子只有那几个亲信。

“这…说来话长。”

云堂五不耐道:“那就长话短说。”

云堂二简略复述了一遍与云堂五听。云堂五越听越惊讶,眼睛也睁得圆滚,愕然道:“你的意思是,教主对她…?”

“我只是把我的所见说与你听,但教主是否有其他用意,那就不得而知了。”云堂二急忙将自己撇清,他可不想随意揣测教主的情意。

“那季明昭可还在长安?”

“他没找到妹妹,自然还留在长安。”云堂二说罢还不忘提醒他:“你可别出去多嘴多舌,还有,别让季无争瞧见你。”

“这个我自然知道,别老说得我跟个长舌妇似的,不过看到季无争,我就想起那些时日去参加婚宴,想起婚宴,又想起我在途中遇见我的惜迟了…”云堂五语气渐渐惆怅起来,找了个椅子便倒坐着。

“你的惜迟与季无争比,如何?”云堂五从回来至今便每日把月惜迟挂在嘴上,他自然知道老五好色,更是阅人无数,可从未像如今这般将一名女子日日挂在口中,连云来与老六都称赞那人美貌绝世无双,这不由得使他也好奇起来。

“自然不能比的!季无争虽也生的精致,但是与惜迟相较,却是天渊之别。”说罢还不忘嘲讽他几句:“不过像你这种清心寡欲之人,是不会理解我的。”

云堂二没有当下理会他的讥讽,而是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胸膛,隔着衣襟摸着什么,突然温柔一笑,缓过神来发现云堂五还在自己面前,于是傲娇地冷哼一声便拄着拐杖蹒跚而去。

第三十二章 玄武破银龙

长安街头,云堂五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从与月惜迟一别之后做任何事都兴致缺缺。

突然风起,扰乱了他的发丝,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警觉地站定不动,耳听八方,一道亮光霎时直指向他,云堂五骇然变色,腾空而起闪躲开来。

那人并未收手,化成一道白影伴着狂风侵袭而来,云堂五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右手抚胸,只一瞬功夫手中便多出了一条银链,似滚龙般直破那袭白影,白影见此势,扶摇直上,荡起一卷枯叶,萦绕在云堂五周围,天空一道响雷,狂风更加肆虐,云堂五手上银链使得游刃有余,将枯叶一一击破,残叶卷入风中呼啸而去。

可这回,他使出一招“双龙抢珠”先发制人,银链蓦地似变出了两条,真伪莫辨。而白影洞若观火,一把折扇与银链碰撞出了星火,顺势将其缠于扇骨之上,以退为进,一记气劲使出,银链嗡嗡作响,只瞧见一记微弱的寒光急速而去,直指云堂五的右手臂,云堂五惊觉,也使出一记气劲,二者相撞,将折扇与银链炸开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收手,云堂五绞绕着银链,语气不屑:“‘南季’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季公子似乎喜欢做见不得人的偷袭之事。”

季明昭长身鹤立,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开门见山道:“我妹妹在哪?”

云堂五知道他为此事而来,却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道:“你妹妹?你妹妹在哪我怎么会知道。”

季明昭轻哼一声,道:“别装模作样,云堂二把我妹妹带走了,你怎会不知?”

云堂五眉头轻挑道:“哦?他抓了你妹妹?”

季明昭见他明知故问,很是不耐道:“少废话,把人交出来。”

云堂五嘴角挂上一抹笑意,“我确实不知你妹妹在何处,我们兄弟几人各司其职,一向以教主的命令行事,且这件事情,我二哥并未提及。”

季明昭觉察着他言语中的破绽,道:“你的意思是,若云堂二带走了争儿,是奉你们教主的命令?”

云堂五一愣,急忙以不耐遮掩住自己的心虚,说:“我说了我不知道,况且,本教与贵府毫无恩怨,又为何抓你妹妹?”

“那云堂二在何处?”

云堂五眼珠一转,道:“我二哥今早便启程离开长安了,我与二哥同为七使之一,倘若他抓了你妹妹,我定然会闻到风声。是不是你自己看顾不利,而随意栽在我们头上。”

季明昭道:“哼,若非有人看见她最后的行踪与云堂二在一块,我又怎会知晓他在长安。”

云堂五深吸口气,不想与他转来绕去,说道:“好吧,那或许我二哥是见过你的妹妹,不过我既然没有听到风声,那你妹妹,就不在天门教。”

季明昭若有所思:“他既然不肯说,我再追问下去也没有结果,此事只能静观其变,再做打算。”于是说道:“既然小妹的失踪与贵教无关,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便回身欲走去。

云堂五制止住他欲要离开的步伐:“慢。”

季明昭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鄙教平白无故被污了清白,季公子就想一走了之?”云堂五挑衅道。

季明昭剑眉轻挑,道:“那不知云五使意欲何为?”

“适才你突然出手,我没有防备,咱俩再打一局。”云堂五指着他,早在季府他与自己在温述清面前暗自剑拔弩张之时就想教训这厮。

季明昭也很是痛快,应道:“好,既然云五使兴致盎然,那季某就奉陪。”

适才的打斗就已经引人注目,现下两人一触即发的决斗更是引来了不少百姓和江湖人士围观。更有眼尖的认出了二人,欣然道:“没想到今日可以得见‘南季’一展绝学,真是千载难逢啊,就不知这云堂五能否招架得住。”

只见云堂五右手银链一抻,甩了个响,眼中锋芒渐显,而季明昭却巍然不动,扇子伏在胸前。乌云密布,狂风愈演愈烈,摆晃着二人的衣摆,骤雨不知何时就要倾盆而下,尽管如此,二人都毫无退缩之意。

云堂五先声夺人,右手一抻,银链似潜龙般直逼季明昭脑门。季明昭见此,两足生风,直退数十尺,而银链未有收势之势,直扫其双足,季明昭腾至银链上,借势奔来,手中折扇顺势甩出,云堂五被季明昭与他甩来的扇子形成两面夹攻,扇子转速之快让他顾不得奔来的季明昭,当下银链猛抽,又一记左侧躲过了飞旋而来的扇子,季明昭脚下悬空,一个腾翻接住了扇子,人也来到了云堂五面前,开始直面迎击。

云堂五以链子做近身攻击自然是不占上风,他手势一收,银链听话般缠于胳膊上,用臂做武器,裆下季明昭一招一式。季明昭折扇展开,直铲云堂五颈项,云堂五脑袋后仰躲过,季明昭将扇子做翻转抛于空中,收住扇面,直敲其印堂穴,云堂五作势勾住其双腿,季明昭被其拖住了攻势,这时云堂五做回身势,双掌撑于地面,双腿发力,将自己弹于空中,翻转了好几圈,季明昭也被迫着做了好几个旋身,落于地面。

在场的人无一不敛声屏气看着眼前这番打斗,这一招一式耗时不过弹指一挥间,可他们却过了数十招,且招招凶险。

云堂五站定,借着狂风,在右手聚起一团真气,只见所掠之风皆汇于他掌中。季明昭见状,也左手成鹰爪状,向侧后方稍一使力,只见树梢为数不多的树叶应声而动,纷纷落下汇入他的掌中,两人同时发力,两股真气相撞而来,云堂五迎击,腾至真气之中,右手臂做了几个旋转,银链长出一截与长剑无异的长短,攻了过去。

就在两股真气将要相撞的顷刻,云堂五扶摇直上,真气在空中炸了个响,他早已来到了季明昭头顶,长链直下,季明昭头也不抬,却见折扇轻铺开来,挡住攻势。勾陈链在云堂五的手中似是一把利剑,毫无弯折之意,而玄武扇的扇面却也毫不屈服。

这时季明昭内力一使,冲击云堂五,云堂五感到气劲钻入手臂直击心脏,便在空中做了几个翻转,来到了地面,再次正面与季明昭交战。

二人你来我往,已拆了上百招。眼见乌云压境,季明昭终于决定使出绝音谱中的第三式“玄鹤下青冥”,双腿站得笔直,右腿轻挪,地面上的碎叶碎石,纷纷被真气带上了空气中,展开的折扇在掌中飞速画了几道圆,身体做了个侧回旋,扇了过去,顿时就见一道磅礴的罡风漫卷而去。

云堂五向往常一样,同样汇出一道真气迎击,没想到对方的气劲钻入他发出的攻势里,直奔他来,云堂五一惊,腾空而起,可更没料到的是,那股真气看似单薄,却覆盖了半面天空,气劲实打实地击在了他胸口,云堂五直直摔落在地面上。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右手撑在地面。本再想还击,胸口却烧得生疼,云堂五缓缓起身,大袖一挥,不甘道:“罢了,在下学艺不精,不过来日方长,改日再领教季公子的高招。”

季明昭轻笑,拱手道:“承让,那就等云五使调理好了身体,季某再与阁下分个高低。”季明昭特意把“调理”二字加重了语气,“玄鹤下青冥”虽然看似气劲缥缈,却后力十足,云堂五没有当场口吐鲜血是因为他内力深厚,不过即便如此,回去也得调理个十日左右。

第三十三章 纵“羊”归林

大雨终于倾盆而至,千万粒水珠全部倾泻下来,落得巨响,树上的枝叶被打得摇摇欲坠,檐角一丝丝水线与地面连成一体,波光粼粼,眼前景象渐渐被一层朦雾遮蔽。季明昭屹于惊鸿门大堂内,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静默着。

“还在想无争的事情?”温述清的声音扰了他的心神。

季明昭回神,呆呆地望着她,突然一笑,道:“她武艺不精,身上又没有银两,现在雷雨交加,若她在天门教,我突然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你觉得云堂五所言当真么?”

“从他的语气和神情来看,我敢断言争儿就在他们手上。只是他不承认,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温述清点点头,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回金陵?”

“明日。”

“这么急?”温述清一震,不禁展露了自己的情绪。

“是啊,我在外已待了将近一月,父亲已经来了好几封书信。争儿也没有消息,我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若她真在天门教,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她很安全。”季明昭说完之后突然眼神一闪,忙问道:“对了,天门教的总教在长安么?”

温述清闻言也蹙眉,做思考状,缓缓道:“应该不能,天门教教众甚多,在门派众多的长安城里,难有驻地之所,而且,也未见天门教教众在街头流窜。”停顿了一下复又说道:“不过,倘若他们在这有分部,倒是可能的。”

季明昭轻点头,正要开口却被温述清打断:“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帮你留意。”

季明昭会心一笑,道:“那一切都有劳你了。”

千睿阁里依旧歌舞升平,所有人都充耳不闻这震耳欲聋的惊雷声,季无争略显疲惫地倚在座椅上,手拖着腮昏昏欲睡。千泽在一旁看着她稚气未脱的小脸,嘴角上扬,不禁刮了刮她的鼻尖,没想到却把她惊醒了。

睡眼稀松的季无争使劲眨巴眼睛,愠怒道:“你为何乘人之危?!”

千泽笑出了声,道:“我哪里乘人之危了?”

“趁我睡着刮我鼻子。”

千泽身体右侧倚在扶手上,侧头看向她,笑意上了眼角,语气也略带柔和,道:“那是因为,你太可爱,我情不自禁了。”

季无争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呼吸顿时有些紊乱,顿时向后靠,脸却不自觉得红了起来,不敢直面他,弱弱道:“你别靠我这么近,男女授受不亲。”

“哈哈哈…”千泽爽朗地笑了起来,颇为得意。

“话说,你究竟有没有帮我找我大哥。”季无争这两日根本无心于玩乐,她已不见了三日,只怕哥哥要急疯了。

千泽蓦地收住了笑容,唤来了云堂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季公子有消息了么?”

云堂二会意道:“呃…暂时还没有,今日雷雨交集,也不好出去寻找,不过这两日都没瞧见季公子的踪影,想必,他确实离开长安了。”

季无争听闻这话,抽泣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就泪如雨下。千泽和云堂二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霎时都慌了神。

“好了好了,你哥哥没有不要你。这样,不日后我派人把你送回金陵。”千泽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掏出一抹方巾替她擦拭眼泪。

季无争甩开了他的手,大喊道:“你们都是骗子,故意将我抓到这里来,哪里都去不得,分明就是想囚禁我!”说罢就跳下椅子要往外跑。

千泽一把擒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涌入怀中,轻拍她的背,温声细语道:“好了,我答应你,我会送你回金陵,你可以先写封家书回去报平安,让你父亲和兄长知道你尚好,他们就不会担心你了。”

季无争抬头,泪眼婆娑,呜咽道:“此言当真?”

千泽浅笑,语气更为轻柔,道:“大丈夫言出必行,你这几日就在我这陪陪我好么?”

季无争想再次确认自己所听之言,问道:“我陪你几日你就送我回家对不对?”

“是,我让堂二亲自护送你。”

季无争看向云堂二,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你叫堂二?你和云堂五是何关系?”

二人闻言都一怔,千泽眼神骤然犀利起来,刺向云堂二,云堂二惊诧之余急忙恢复了之前的神色,道:“在下姓唐名二,与你口中的云堂五并无任何关系。”

“哦…”季无争徐徐点头,从千泽的怀抱里脱了出来。

怀中的温暖突然脱离了开来,千泽倒有些无措,不过至少她没有排斥他,又哄了季无争好半晌,然后领着云堂二出了门。

二人闲庭信步于走廊上。

“堂五和季明昭交过手了?”

“嗯,不过老五受了内伤,目前状态不是太好。”

千泽瞥了一眼云堂二,轻哼一声:“意料之中,平日叫他勤习武,却只会沉迷酒色。”云堂二在一旁蹒跚而行,没敢吱声。

“让他好生修养,你过几日准备启程去金陵。”

“教主真打算把她送回去?”云堂二不解。

“她既无心在这,那就把她送走。”千泽又回到了以前毫无情绪的语气。

“若她回府,那季家岂不是知道人是我们抓的?而且会暴露您的身份。”

千泽瞥了他一眼,道:“那又如何?你以为季明昭会不知道人在我们这?他正是知道她妹妹在这没有危险,不然早就寻来了。”

云堂二劝道:“可教主若真喜欢她,大可把她留在身边,再不济,咱们就直接跟季家挑明了您对她的情意,只要不伤害她,季明昭也不会拿我们怎样,现如今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可是少有啊。”

千泽止步,回身盯着他。云堂二被盯地发怵,不敢抬眸。

“你认为我会为了一名女子,直接和季家交锋么?季家和那么多世家门派牵扯着,牵一发动全身,若举众将其歼灭,坐收渔翁之利的便是危月宫。退一万步说,若其他门派真能视若无睹,但锋芒太盛,就会被危月宫拿来开刀,我大功未成,还不宜和月心交手。况且,咱们还有更棘手的黑水教,现下这种情况,咱们只能养精蓄锐,伺机待发。”

云堂二垂头道:“是,是我轻虑浅谋了。”

千泽说完又回身继续走着,突然道:“那个月惜迟,对堂五有意么?”

云堂二轻笑一声:“他与月惜迟仅仅两面之缘,若有意,老五也不会每日昼思夜想了。云来说月惜迟性子冷淡,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人。”突然似又顿悟道:“莫非教主想让老五…”

千泽摇头打断他:“堂五的性子倔强,顺其自然吧。”

“是。不过,既然季无争迟早会知道咱们的身份,适才又为何不许我明说?”

“因为,她会害怕。”千泽扔下几个字便疾步而去,留在身后的云堂五愣在了原地。

第三十四章 小女迟归,噩耗惊来

“啪”,一盏做工极为精致的白瓷釉下彩茶杯碎落在了季明昭面前。

“两个人,带一个姑娘,都能弄丢,你们还能成什么事?”季时潜气急败坏地来回疾步在季明昭与呼先扬面前,胡须被气息吹得一起一落。

“父亲,依现在看来,天门教挟持争儿,并不是想对付我们。”

季时潜依旧横眉怒目,阴阳怪气道:“哦?那他是想对付谁呀?”

季明昭直视父亲的眼睛,道:“其一,我们给不了他们任何好处,他们没必要这样做;其二,若真的想要挟我们,为何迟迟没有收到消息。现下能得出的结论就是,若争儿在天门教,那他们就根本不是以要挟我们为目的把她留在那的,除非,她根本就不在天门教。”

季明昭听他道完,缓缓落座,换上一副捉摸不透的笑容,道:“若争儿不在天门教,那应该在哪?”

“我们去争儿的房间看过,衣物都在,且房间没有打斗的痕迹,掌柜也说争儿是只身一人出去的。她既然留了衣物,就应当是依她所言到处走走,她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怎会一去好几个时辰都没有回来。惊鸿门的人说亲眼看见她最后的行踪与云堂二在一起,若之后他们分道扬镳而争儿被其他人虏去了,也不是没可能啊。”

季时潜蓦地变脸,呵斥道:“所以,若她被其他人虏去了,你这个做兄长的都浑然不知,这些年你的本事都丢哪去了?!”

而这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白穆之发话了:“季老爷,您切莫心急,季大哥也是风吹草动都一览无余之人,若真被歹人挟去也定是使了诡计,他不是说现下请了惊鸿门的人帮忙查找蛛丝马迹么?惊鸿门势力分布甚广,定会有消息的。无争妹妹虽不爱习武,但是身为季家之人,武功自然也不比宵小之辈弱,且季家名震江湖,没人敢不知天高地厚去为难她。”

季时潜瞥了他一眼,才重重沉了口气,右手正想端起茶杯抿一口,却摸了个空,才发现自己前些日子刚收藏的唐代刑窑白瓷釉下彩茶杯在地上成了一堆碎片,手只能略不自在地放在了桌上。

季明昭瞧见父亲的态度缓和了些,便识趣地拿了桌上另一盏茶杯,给父亲沏上一杯适才泡好了的明前龙井。季时潜从鼻腔发出了轻哼的声音,道:“你倒是会讨好献媚。”说罢掀起杯盖轻吹几口气,将茶抿入口中,而后说道:“争儿的事,我会派人在长安盯着,你在家里面壁思过,一月内不准出府。”

季明昭也不反驳,做了个揖便告退了。

“公子,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呼先扬随着公子信步在长廊上,看着自家公子悠哉地扇着扇子,被训斥了不说,还被禁足一月,内心却丝毫没有波澜的样子,不禁好奇。

季明昭闭眼轻嗅香溢满园的菊香,道:“都已经回府了,担心也无用,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禁足对我而言,也不是坏事,正好乐得清闲的在府里赏花品茶吟诗。”顿了一会儿又说道:“然后静待着争儿回府。”

呼先扬神色严肃地捋着下巴那一小撮似有似无的胡子,仿佛在思索什么,道:“公子为何如此笃定小姐在天门教。”

季明昭这才把眸睁开,侧坐在长椅上,折扇轻摇,道:“那日云堂五和我交谈时,眼神就似有躲闪,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你还记得那些时日争儿身上涂抹的是何种香粉么?”

呼先扬听闻此言一脸窘迫,难为情道:“这…这,我哪知道这个。”

季明昭扬起了笑意,道:“是争儿自己秘制的名叫‘垂丝柳’的香粉,那日我在云堂五身上闻到了这个味道,试问,若他说没有见过争儿,那他身上如何沾染到香味的。争儿那日在婚宴上见过他,所以他定不会抛头露面,而他能沾染到香味的途径,便是接近了掳走争儿的云堂二。”

呼先扬支着下颚,又问道:“那公子既然知道,为何不去要人。”

“他们若想拿争儿要挟我们,那日云堂五就会直截了当告知我,既然不说,就另有用意,待争儿回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若他们不放人呢?”

季明昭道:“不放人咱们再去要,他们既然没有任何意图,就不会强留着不放。若无意图,却和咱们家作对,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呼先扬这才点了点头,明白了公子的用意。

不日,季无争果然回到了府上,换了一身碧色丝绸交领襦裙,头插一支出水芙蓉图案的岫玉钗,那几日在长安千泽对她的言听计从,教她一扫被哥哥抛下的阴霾,于是大摇大摆踏进了雍也庄的门槛,孰料迎接她的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嘭”,拳头再一次重重落在了桌上,虽然在场之人都早已料到,却还是为之一愣。季明甫露出怜悯的表情,小声嘀咕道:“那可是前朝名家精雕的紫檀木四仙方桌,老头子也不心疼。”而在一旁的陶卿云无奈地瞄了他一眼,用肘轻撞以提醒他。

“你还知道回来!”季时潜大声呵斥道。

“父亲,女儿让您担心了…”季无争遂跪在地上,做出一副可怜状。

季时潜大袖一挥,严厉道:“明知故犯,你知不知道这几日大家有多担心你,你倒好,乐不思蜀,真是太没规矩了!”

“我…我就一时贪玩误了时辰,可是大哥也没有找我,任由我在长安自生自灭。”说罢还嘟着嘴瞥了季明昭一眼。

季明昭本想替她说上几句好话,见状便也愤懑道:“我还没说你不经我允许擅自离开,现在反到恶人先告状,你从哪学来的毛病?!”

季无争这才怯了下来,大哥从来都是宠着她护着她,现下也对她严厉苛责,想必是自己真的令家人担心了。

“先扬,请家法。”季时潜内心也十分焦灼,但是不得不给她点教训。

季无争听闻此言大惊失色,急忙哀声请求道:“父亲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见父亲只盯着桌上的茶杯,充耳不闻她的哀求,她又只好向季明昭看去,季明昭则低头摆弄着折扇,不与她对视。

她便抱着最后的信念向季明甫看去,季明甫这才露出无奈的神情,叹了口气,侧身说道:“父亲,争儿年岁尚小,哪里经得起家法的拷打。”

季时潜仍不所为动,怒目而向呼先扬,大声道:“叫你请家法为何不去。我在这个家没有权力了是不是?!”呼先扬虽面露难色,却还是挪动了脚步。

“家法是什么?”陶卿云附于季明甫耳旁,轻声问道。

季明甫用手附在唇边,做遮掩势,也轻声回应道:“就是刀枪棍棒,钩叉剑戟之类的。”

陶卿云闻之变色,带着些许质疑地看着季明甫。虽说本家也有家法,但都是合乎情理的惩罚,直到呼先扬将惩罚用具都铺洒开来,无非是些鞭棍杖迟之类的,陶卿云这才没好气地看向尽会危言耸听的季明甫。

而季明甫一副戏弄的样子看着她,笑意拂上了眼角,带有些许宠溺,伸手抚上了她的手,陶卿云见此内心一阵涟漪点过,不顾规矩情不自禁地反握住他的手。

虽说起初接到婚讯时,她满心欢喜的认为自己会嫁与众人心之所向的季明昭,可得知只是嫁给他弟弟时,自己还极其抗拒,使尽了小姐脾气,弄得漓渊阁鸡犬不宁,最后还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不得已妥协。成亲之后发现,季明甫虽在样貌上不及季明昭俊俏,可总归是亲兄弟,并不会差到哪去。一举一动颇具儒风,为人也风趣,总是为她之所想,投其之所好,自己也渐渐沉溺了。

季明昭原本甚是不满父亲以牟利而强求的姻亲,可成亲不久之后,陶卿云原本跋扈的性格却收敛了不少,现看到他们如今伉俪情深的样子,深表欣慰。

这时,季无争再次传来的哀求声扰了他,这才起了身替她求情道:“父亲,争儿如今还是贪玩的年纪,口头训斥几句便可,若要受此惩罚,她这身子骨经受不住这个。”

季明甫见状也起身附和道:“大哥所言不错,争儿从小娇生惯养,父亲请三思。”

见有人帮自己说话,季无争这才大起胆子往前跪挪了几步,扯晃着父亲的衣摆。季时潜视而不见,使唤着呼先扬:“愣着做什么,三十尺,一下都不能少。”

众人费尽口舌都不见季时潜为之所动,季明甫这才朝陶卿云使了个眼色。陶卿云会意,起身说道:“儿媳认为,争儿乃初犯,依大哥所言口头训斥即可,若不能平息您的怒气,大可做些其他的惩罚,假使呼大哥未把握好轻重伤了她的皮肉,您心疼是小,争儿还未出嫁,若身上顶着伤痕,有何面目见未来夫君。”

听到陶卿云也开了口,季时潜这才有所缓和,她虽作为儿媳,却为漓渊阁的人,季时潜总要给几分面子。

虽然陶卿云铺好了台阶,但季时潜仍佯装思忖,良久,才开口道:“既然你嫂嫂都为你求情,那今日的惩罚作罢,不过,为父还是要给你点教训,去祠堂罚跪三日,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给她送吃喝。”说罢便站起身来,朝左侧二人说了句:“你们夫妇二人跟我去一趟书房。”

季明甫与陶卿云对视了一眼,便尾随着季时潜,季明昭在一旁却略有疑惑:“父亲单独与二弟私谈并不少见,可为何把陶卿云也唤过去,莫非,漓渊阁有事?”

突觉袖摆被什么晃动着,季明昭才见季无争一脸无辜地望向自己。

“罚跪是小,可不给我吃喝还不如适才就惩罚我。”季无争一脸不愿。

季明昭轻敲她的小脑袋,道:“你就好好修身养性,不要再惹事端,我让你二哥叫你嫂嫂给你送些吃喝,想必父亲也不会过多指责。”

“哦…”季无争怏怏地回答。虽然陶卿云刚过门时性子跋扈,与她多次针对,但现下为自己说话,突然也觉得不那么厌恶她,而且父亲还甚是听她的进言。

书房内,阅览着书信的陶卿云指尖颤抖,抬头碰上了季时潜的目光,声音轻颤道:“家父他…”季时潜神色严峻,轻叹了口气缓缓点着头。

季明甫揽上了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轻柔道:“我们即刻收拾行李回桂州,看看他老人家。”他首次见陶悫还是回门的时候,虽鬓如霜雪,拄着拐杖,却十分矍铄,没想到噩耗来得如此快。

陶卿云呆在原地,自父亲被月心打伤之后,身心俱损,虽一直不温不火调理着,却未见成效,靠着自己体内的半口真气吊着,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却没料到来得如此突然。

事发突然,夫妇两人回房准备出行的行李。季明昭望着他们去的方向,留意到适才陶卿云的脸色很不好,更加笃定是漓渊阁出事了。

“叩叩叩”,“父亲,我进来了。”

推开门看见父亲萎靡地坐在那,似有所想。季明昭率先问道:“父亲,可是漓渊阁出事了?”

季时潜闻言轻点了头,道:“陶悫怕是不行了。”

季明昭闻言神色也严峻起来,倒是季时潜先开口:“争儿去祠堂了?”

季明昭颔首,季时潜又问:“她如何说的。”

季明昭纤悉无遗地将季无争在长安发生的事告知了父亲。季时潜闻后震惊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叫千泽的就是天门教教主?他对争儿有意?”

“是,只是并不知他是否用的真名。”季明昭补充道:“不过依争儿的描述,那个千泽对她倒不像假意。”

“那争儿呢?”季时潜目光如炬。

“争儿…争儿年岁尚小,恐怕暂时不理解此番情意。”他不想向父亲说明自家小妹谈论起那人时嘴角上扬,满脸的倾慕,他自然是看出了端倪。

季时潜右手撑着书案,左手捋着胡须,眼神迷离,似在自言自语:“陶悫若去了,漓渊阁虽仍是盛势,但倘若多出天门教这道屏障,倒也不是不可。”

本以为父亲会大发雷霆,却没料到是做此番打算,季明昭变色道:“父亲,争儿还年幼,千泽对她是否真心姑且不论,可正邪不两立,您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心思。”

季时潜冷哼一声道:“你只需谨记,一切以季家的利益为上。咱们的所作所为不仅干系到个人,还干系到季家的百年荣光。”

“所以父亲意与魔教沆瀣一气的行为是为了季家的荣光?”季明昭愤慨道。

“啪”的一声,桌案上的四宝都闻之震动,弹了个响。季时潜怒发冲冠,斥道:“这是你与为父说话的态度么?!何为沆瀣一气,成大事怎会在意这些小节!”

季明昭低头不语,内心却甚是不服,季时潜见他如此又开了口:“你要牢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季家赋予你的。”

季明昭抬头,依然做着规劝:“可是咱们家的利益与是否依附天门教并无共通之处。若与天门教同流合污,那我们与众多世家门派的生意往来岂不受损。”

季时潜不是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季家掌握着金陵乃至江南一带的船运,而这其中也不乏其他世家门派的帮衬,若贸然与口碑不好的天门教扯上关系,恐会因小失大。

他端起右侧的茶杯抿了一口,道:“争儿的事情我会斟酌,作为父亲,我自是不会强求于她。”深吸口气又道:“若无其他事就去看看你二弟,他马上要启程,好生叮嘱下。”

刚合上门的季明甫转身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季明昭,“大哥?”

“弟妹还好吧?”季明昭关切道。

季明甫哀声叹了口气,摇头:“哪能好,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启程去桂州。”

季明昭点头,说着:“这是父亲一点心意,你在那边多待些时日,陪弟妹尽尽孝道。”说罢示意家仆把手中的千年人参及百两黄金一同递了过去。

虽然大哥没有明说,但这一举动季明甫心如明镜,来年初春便是武林盟主的大选,父亲虽没有表态,自己却知道父亲的心思,让他与陶卿云成亲更是证明了这点。陶悫近况不佳,自己携着厚礼伺候在膝下,讨好了漓渊阁,那父亲的武林盟主之位就指日可待。

季明甫内心苦笑,他自小与世无争,因父亲把季家的重责压在了兄长身上,曾几何时他也想成为父亲乃至季家引以为豪的骄傲,但大哥从出生起便压他一头,到名满天下,更是占尽风光,人家只道他是季明昭的弟弟季时潜的儿子。若不是他明月入怀,在此强压之下恐怕早已郁郁而终,却不料最后还是季家的一颗棋子,季明甫不露声色,点点头默默接过了送来的厚礼。

第三十五章 梦里长恨

车夫一声惨叫,一把短匕直插入咽喉将他甩了出去,当下闭了气,马蹄骤停,月秉游搂着妻女二人,镇定地辨析着周遭的声响,手掌轻拍二人,不停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待脚步声越来越近,月秉游沉了口气,溢出一丝笑容,温柔地看着玉拂,轻声道:“看来,咱们躲不过这一劫了。”随后收了笑脸,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环视一遭,瞧见十数名蒙着黑巾的不明人士,月秉游毋需猜想便知他们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甚至能猜出他们以巾遮面的原因是与他相识。

他环绕一周将这些人的身形,兵器瞧了个遍,随后说道:“你们可以杀我,但请放过我的妻女。”

这十数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名似是为首的人说道:“危月宫罪恶滔天,擢发难数,在你保全妻女之时可有想过他人妻离子散?你会死,但她们,也活不成。”说罢便率先出招,其余人也附和着他,躯身向前。

此言惹恼了月秉游,为了家人的安危,他只能拼个鱼死网破,奈何这十几人的功力了得,他吃力之余已不指望自己能拖困,于是抓了空隙回头大喊道:“玉拂你快带忧儿走!”

玉拂又哪里肯,只见她摇头声嘶力竭道:“不,你若死了,我也不要独活!”随后将马车内部的暗门打开,将月惜迟抛了下去,嘱咐道:“忧儿,你匿在这些茅草中匍匐着走,进城去你季伯父家,不要出声!不要回头!”说罢便拔了剑,跳下马车与那些人对打起来。

月惜迟听话地爬离了马车,却并未远离,而是躲在茅草丛生的林木旁,紧皱着眉头,手指不禁抠在树皮上,心焦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着父亲渐渐落了下风,看着暮色渐至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看着天际决了口子铺下倾盆的雨。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泪水伴随着雨水蔓延下了手背,当父亲被卸掉左手时她紧紧闭上了眼,耳边却遮不住刀剑撕裂血肉的声音。

她又双手捂住耳朵,眼睛却不自制地睁开,看见那个威武的身影已倒在了血泊里,四周散落着他脱落的血肉与白骨,她大概意识到那记宠溺温柔的声线不会再在她的耳边响起,她看见母亲萎靡地坐在地上与其中一名黑衣人交谈着,随后缓缓抬手,引了剑,随着一声雷鸣轰然倒下。

月惜迟已哭不出声音了,她两眼没了神,即便是一名黑衣人已来到她面前都唤不回她的魂。那柄剑抵住了她的喉,她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双眼,没有任何言语,只眉头紧皱瞪着他,仿佛在警示他,威胁他。

那人只紧握着剑,凝视着她,半晌,才缓缓一句:“别恨我。”随即用力一刺,却被一只厚重的手掌擒住了腕。

这时另一名黑衣人出现并说道:“居士,稚子无辜,算了吧。”

那名被唤作居士的人看了她半晌,才痛下决心,收了剑,正欲回身之时,又杀心一起,一剑刺去,只是并未指向咽喉,而是生生刺穿了肩骨。

月惜迟大呼一声,当下痛晕了过去,倒下的一瞬却捕捉到了那人若即若离的言语:“箭已离弦,听天由命。”随后声音消失在了风雨里。

月心歇斯底里的嘶吼响彻了整座金陵城,月惜迟缓缓听见树木被劈砍的声音,以及除了父母之外最熟悉的声音,她缓缓张口唤着:“姑姑…姑姑…”

一阵窸窣而来,她感觉自己身子被抬高,脸被轻拍着,耳边轻响:“忧儿,忧儿,姑姑在这。”

“姑姑…姑姑…”月惜迟嘴唇似张似合,发出微弱的声音。

“少宫主…少宫主…”镜竺与绮箩焦急地轻唤着。

只见月惜迟骤然睁眼,眼里满是惊惧,心跳奇快,呼吸微喘,当她发觉这是梦时,便松了口气缓缓坐起,又忽然察觉身旁有异物,于是侧头一看,对上了镜竺与绮箩的两张脸,被实在的吓了一激灵,急忙扯了锦被往后躲。

“少宫主,是我们。”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镜竺急忙探头安慰道。

回过神来的月惜迟才松了戒心,愣愣地问道:“几更了?”

“刚过四更。”

月惜迟缓缓点头,不以为意道:“外边又打雷下雨了?”

镜竺与绮箩对望一眼,不敢直视她,均缓缓点头。

月惜迟的神情仍然痴痴的,一直不语。绮箩为了宽慰她,递上了一碗茶水,道:“少宫主吃口茶水压压惊吧。”

月惜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直接拂开她的手,掀开锦被踏了下去,镜竺见状急忙扯过一旁的斗篷给她披上,也没有做多余的规劝,似习以为常。

月惜迟立在正殿的门边,直勾勾盯着外头,出了神。良久,才一脚踏了出去,绮箩撑了伞紧跟着她,终于来到了危月宫的坟冢前。

只见月惜迟来到其中一座坟前,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危月宫第七任执掌人月秉游之墓。

这是月秉游的衣冠冢,他的躯体早已被分离无法成形,而墓碑旁边斜插着一柄断剑。

十数年前月心与“剑宗九士”在泰山之巅比剑,连胜七场,最后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依然与剩余二人打了个平手,当时月心才年方十八,于是便夺得了“天下第一剑”的称号,将名字刻于泰山之巅,并纳入了“剑宗”,以“剑心”称之,当时世人更是有“九士一绝”的美赞。

可就因她为了一己之荣执意登泰山之巅挑衅剑宗,让人乘机联手屠杀掉了自己的兄嫂,抱憾至今,在得了盛名之后便封剑,也弃了“剑心”之名。那日颇为壮观的比武场面,至今为人称道,却再也无人有机会瞧见她的剑招。

之后武林群雄拔剑而起,对危月宫发起攻势,端了“日月星辰”四堂,诛杀一切与危月宫有关的人,是以称为“剿月战”。

月心而后性情大变,执掌了危月宫,还特将她更名为“惜迟”,谓“惜,痛也,哀也,抑或,爱也”,包含着对她的惜爱与那日迟来的遗憾。

想到这,月惜迟竟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无忧…惜迟…”随即发出一声苦笑,她何尝不想一世无忧,奈何这二字竟成了这一生最大的讽刺。

多年来她只能猜测那名刺伤她的黑衣人的身份,他的言语与语气都似是认得她的。且若非旧识怎会知晓当日他们途经的小路,而若说与他们相识又得知他们行踪的人,细想下来只有他们千里迢迢去往的新添幼女的季府一家。

她死死地记住了那双凝视她的眼眸,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辨认出他来,当那时得知季府婚宴,她抱着一丝欣喜以为姑姑会遣她前往,正好能亲自看看季时潜的眼神是否与那人相像,孰料姑姑竟否掉了她的请命。

啪嗒一滴水落下,月惜迟也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雨水,只听她嘴里喃喃念着:“父亲,我一定会把他们杀光。”

“雨越下越大了,您已站了好些时候了,我们回去吧。”看着一直魂不守舍,身着单薄的她,心有不忍的绮箩劝道。

月惜迟点头,进屋之后发现只着了白色衬袍披着斗篷的月心已等在那,长发披肩,一身凉意。

“姑姑。”每逢雷雨她的梦中总会出现那骇人的一幕,而每回姑姑都会深夜赶来陪着她,月惜迟并不讶异。

月心扬起笑容,道:“我来看看你。”

月惜迟看到她的那一刻,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顷刻变得柔软起来,下一瞬便扑进了她的怀里撒起娇来:“姑姑陪我睡。”自没了父母之后她每夜都赖在姑姑床上,怕黑夜,怕孤独,怕耳边挥之不去的血肉分离的声音,后来年岁渐长便被撵到了新修葺的如玉宇般的毕月殿。

月心眉眼带笑宠溺地轻顺着她的背,道:“好。”

“我来这,也顺便和你说件事。”月心又说道,表情蓦地严肃。

月惜迟脱离她的怀抱,说道:“您说。”

“陶悫去了。”

月惜迟一怔,脸色微变,“这么快?”

月心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说:“是啊,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姑姑难道另有所指?”月惜迟暗道。

月心看出了她的疑惑,遂说道:“当年陶悫伤于我掌下,虽说伤势不轻,但好生调息也能撑十来个年头,可如今,却两年都熬不过去。以他的内功修为而言,我不得不认为他走的蹊跷。”

月惜迟轻抿着唇,眼珠微转,道:“姑姑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借此机会挑拨?”

她语顿片刻,来回踱步,眼神游离且语气缥缈:“若在十数年之后陶悫去了,世人便只道他身子不济,当年比武创下的顽疾难医,可如今不到两年便走了,漓渊阁便只会认为陶悫是毙于姑姑掌下。”

月心点头,认可她的说法。得到认同的月惜迟又继续道:“如此一来,漓渊阁与危月宫的积怨就一触即发,而有人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月心贯注地听着,开口道:“那依你之见,得利的是何人呢?”

“嗯…”月惜迟眉头微蹙,分析着:“应当不是那几个门派世家,不过若他们相互猜忌勾心斗角,也不是没可能,但倘若漓渊阁势力被削,少了中流砥柱,他们也实在捞不着好。若不是他们…”她直视姑姑的眼睛,试探道:“那是天门教?”

月心听到她没有底气的猜测,突然一抹浅笑挂上了嘴角,问道:“那为何不是那个远在西域的黑水教呢?”

月惜迟想也没想就说道:“若是他们,手也伸太长了吧?而且漓渊阁势力被削,现下这状况,只会对我们有益。”

月心正色道:“正因如此,陶悫死了我们才会被指为罪魁祸首。天门教高手如云,却隐忍至此,才是最可怕的。”说完将月惜迟扫视了一遍,欲言又止,还是说道:“现下已入冬了,若再有这样的天气,你想去坟冢就多穿些,到时生病了,又要闹难受。”

听到她的责备,月惜迟眼神黯淡,低下了头,月心看她这样,又安慰道:“好了,姑姑陪你睡觉,不要再想这些了,拦住咱们姑侄面前的人,都不会好过。”言末的语气极其阴狠。

第三十六章 棺前聚义风波起(上)

漓渊阁内尽披缟素,恸哭声不绝于耳。陶悫生前挚友纷纷前来以致哀思,陶氏三兄妹面同枯槁,一一回礼。待行丧完毕,陶悫的亲信走下灵堂,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声音略有嘶哑却铿锵有力。

“诸位!前阁主生前已有遗命,由副阁主陶敦逸接掌阁主之位,七星堂堂主陶疏杰任为副阁主。”

陶敦逸是陶悫长子,人如其名,超逸绝伦,做事干净利落,心思缜密,当之无愧的接班人,早在任命为副阁主之时就大局已定。而次子陶疏杰,嫉恶如仇,却心浮气躁,人云亦云,但他对于自己兄长却是万分敬仰。

堂下陶悫的生前挚友,无非是来见证这一幕。众人皆知陶敦逸雷厉风行,相比陶悫有过之而无不及,新的职掌人出现,江湖又将重新步棋,陶敦逸及冠已五年有余却尚未婚配,这家中有女的自是各自心怀鬼胎。

此时的封家老爷封栩出来发话:“老夫认为,陶阁主风华正茂,却尚未娶妻,现有江湖豪杰和陶前阁主的挚友见证,何不趁此机会在此定下大业,以巩固漓渊阁的百年基业。”

这些年来封栩明里暗里的向父亲试好,有媒妁之意,但陶敦逸一心只求遇得心之所好之人,所以从不理会他,可现下却不知好歹。

陶敦逸长身鹤立,威风凛凛,道:“封老爷,今日是先父行丧之地,岂可谈这等风月之事。先父尸骨未寒,在下若想着求缘娶亲,岂非不孝。况且,我二弟膝下已有一子,封老爷此言之意,莫非是我二弟之子不配承担百年之业的重任么?”

陶敦逸语气轻缓却若带三分严厉,令封栩不觉一震,甚是惊慌,拱手相对面色不悦的陶疏杰,语言略显中气不足,道:“陶副阁主,老夫并无此意啊。”随后又转向陶敦逸,紧张道:“老夫是考虑到陶兄生前遗愿,这才失了礼数。”

有封栩做前车之鉴,其余人等自是打消了念头。封家虽不及其他世家荣耀,但也是武学之家出身,且封栩也称得上为长辈,却要对漓渊阁俯首献媚,可见漓渊阁在桂州的势力之大。

陶敦逸不再做理会,而是迈下灵堂,做拱手状,环绕一圈,声如洪钟:“先父生前的各位挚友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晚辈感激不尽。”语毕便做了个揖。抬首复又说道:“只是在下认为先父这番走的蹊跷,望大家能在此做个见证,以日后向先父之死讨个公道。”

“哦?陶阁主何出此言?”过江帮帮主徐岂站出来首先发问。

陶敦逸稍调气息,缓缓而道:“众所周知先父在两年前失利于月心,此后便一直伤痛缠身,可即便如此,先父也是有深厚功力护体,绝不可能仅仅两年不到就逝世。且先父去世前一月仍精神矍铄,毫无苦痛缠身的迹象,所以在下认为,绝对有人从中作梗。”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而此时一向老谋深算的池昂开了口,声音深沉中气十足:“依贤侄之意,是有怀疑的人选了?”

池昂与陶悫乃至交,一向得对方敬重,此时出言,陶敦逸不觉肃然起敬,微微颔首道:“晚辈此前本无多心,但恰巧在先父入棺前发现了异样。”语毕便向陶疏杰使了个眼色。

陶疏杰会意,从怀中掏出一抹方巾,摊开来,发现上面伏着一根肉眼难见的银针,若非光线照射的粼粼,恐怕众人还识别不出来。只见银针纤细,不到两寸,可就在这肉眼难见的分寸上,还精雕细刻着约莫十余朵梅花,花种无一重复,可见雕刻者技艺的精湛。

“我与大哥先前就察觉到先父唇色有异样,因先父自重伤以来终日与汤药相伴,原以为是汤药着色,所以本无在意,可就在入棺前,才发现先父唇色已加重,散发着一股非汤药所致的气味,后经过仵作详查,才在先父的天灵穴里取出了这根银针,上面涂有毒药,也就是说,这根银针便是先父丧命的原因。”

此言一出底下再次哗然,众人交头接耳,人声鼎沸。陶疏杰见状提高了声音:“诸位,这根银针想必很多人不识得。”边说边捏起此物,停于空中复又说道:“此针名为‘独步春’,乃危月宫的第一独门暗器!”

又是危月宫?大家面面相觑,甚是愤然。

“这危月宫简直太猖狂了,两年前将陶老阁主打伤,现下又狠下毒手,真是毫无人性可言!”灵蛇堂的堂主石峦先前受过陶悫的恩惠多次,对其敬重有加,从此便与漓渊阁同仇敌忾,其余受过漓渊阁恩惠的人也都忿忿不平地附和着他。

陶敦逸这时出来平定局面,拱手道:“在下邀诸位前来除了给先父治丧,更是想同各位商量剿灭危月宫的对策。先父生前嘱咐不宜与危月宫短兵相接,可现下他们变本加厉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陶阁主说的对!现下危月宫秘籍丢失,真是剿灭的好时机。”

“陶阁主!”此时灵蛇堂一名黑衣少年出列抱拳道:“可否听小人一言?”

陶敦逸神色严肃,双手背后,并无反驳,黑衣少年得到默许便抒发己见:“小人认为危月宫若真有杀害陶老阁主之心,为何不在两年前比武就下杀手,如今反加暗害,岂不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另有其人?”陶敦逸嘴角轻挑,魁梧的身材站在台阶上,甚显威武。

“陶老阁主之死虽为暗害,但是二位公子明察秋毫,试问危月宫怎会行如此‘明目张胆’的暗杀?若真的想悄无声息杀掉一个人,又怎会用自己的独门武器或绝学呢?漓渊阁向以侠义为先,不错冤滥杀,小人认为危月宫虽非善类但此事还是查明为好,毕竟他们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对付的。”

陶敦逸闻言垂眸深思,一言不发。良久,抬首审视着眼前这位少年:“阁下是谁?”

少年一愣,拱手道:“小人贱名恐污尊耳。”

陶敦逸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略显阴阳怪气道:“灵蛇堂有这等心思周全之人,我可得认得认得。”而石峦也侧身扫视着这位少年,眼睛清亮,身材削瘦,虽身着灵蛇堂的行衣,自己却从未见过。

“小人只是堂主的随从,贱名不值一提。”

陶敦逸突然笑的狡黠,道:“哦?真的是不值一提么?!”最后的话音从牙缝挤出去似的,同时手拨出一道气劲将身侧桌上的茶杯向少年扫了过去,眼露杀意。

茶杯速度极快,且气力强大,却见少年双眼圆睁,向后弹跳,着于树枝上,而后双足同时发力,空中做了几个回旋,似脚踏云端,一跃而上,跳至了陶敦逸对面的瓦檐上,动作一气呵成,俊逸非凡。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季明甫暗自吃惊:“好快的身手!”

众人被这突然其来的场面惊了个遍,纷纷转头看向屋檐上的少年。

只听陶敦逸言中带有几分笑意,语气斩钉截铁:“灵烟。”

“陶阁主好眼力。”见自己暴露,她右手抚上了鬓角,索性摘掉了这张束缚。只见皮囊褪下,长发垂落了下来,远山峨眉,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底下众人登时目瞪口呆。

灵烟早已见惯了这些下流胚子,不屑一顾,直视陶敦逸,道:“师父若想杀令尊,你认为两年前他会有活命的机会么?既是暗杀,危月宫怎会蠢到用自己的独门暗器好让你们发觉?当日在季府,瑶知可以毫无遮掩的承认青雾庄灭门一事,今日难道还怕承认对令尊的暗害?”

“那毒针作何解释?”陶敦逸俊眉轻扬,盛气凌人。

灵烟沉默片刻,她在半途忽然接到来漓渊阁刺探消息的命令,且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字,陶悫之死她不清其中原委,只能说道:“毒针如何来的我不知,但是危月宫没有一人接到过杀害令尊的命令。”

陶敦逸不语,思索道:“的确如她所言,虽致命伤为‘独步春’,但以危月宫的势力和作风,若想杀父亲也不会等到今日。那如此一来,是谁想挑拨漓渊阁与危月宫呢?”于是抬头问道:“那依你之见,会是谁呢?”

灵烟耸肩,嘴角一撇,颇不以为意,道:“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毒针被指为危月宫,可现下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陶敦逸大为不满,轻喝道:“哼,有人蓄意挑起漓渊阁与危月宫的矛盾,你们却视而不见?”

“哦?我们二者本就是宿敌,矛盾激变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人非我们所杀,自然与我们不相干。若陶阁主单凭一根毒针就此认为是我们暗下毒手,那危月宫随时恭候各位的大驾。”灵烟目光冷厉,毫不畏惧。

此时一旁的陶卿云却被激怒,喝道:“灵烟,你如此傲慢无礼,即便此事与你们无关,我也要教训教训你!”说罢一跃上了瓦檐,率先出招与灵烟对打起来。

“卿云!”季明甫与陶敦逸异口同声道,复又对视了一眼。危月宫行事狠辣,毫无情理可言,季明甫生怕陶卿云吃亏,欲出手却被陶疏杰拦下。

“不打紧,就让她俩打,你别忘了,咱们的陶三小姐可是从不吃亏的。”陶疏杰打趣道,自己妹妹从小娇生惯养,盛气凌人,却难得遇上在她面前目中无人的对手,若非今日的场面不宜放肆,他都想端把椅子坐下,好好欣赏这番打斗。

季明甫移回了步子,仍忧心忡忡地看着这番场面。自己的妻子与醉剑山庄庄主之女陆柔止,琴仙孙卓君之女孙徽竹并称“钟灵三秀”,能得此秒称自有过人之处。但灵烟系危月宫高手之一,能轻而易举的混迹于人群中自己都毫无察觉,季明甫不禁为妻子堪忧。

第三十七章 棺前聚义风波起(下)

两人在房上打得焦头烂额,而其余人在底下犹如欣赏一幅画一样,二人曼妙的身姿,你来我往,招式轻盈。众所周知危月宫貌美女子不计其数,门中一等一的高手更是堪称绝色。陶卿云家世雄厚,秀色可餐,当初一群为了攀附漓渊阁的人前来提亲,踏破门楣也不见其多看一眼。二人丰韵娉婷,琼姿花貌,底下一片惊叹,哪里顾得上二人招式如何。

季明昭听得旁人窃窃私语,眉头一紧,内心甚是不悦:“一团污秽。”

只见这时灵烟一记“落纸云烟”,掌风无形且轻柔地扫了过去,可所过之处瓦砾皆起,掌风使其在空中翻腾着,顺势向陶卿云而去。陶卿云也使出“北斗掌法”中的“御酒瑶觞落”回击,只见右手撩拨了几下,几粒瓦砾也跃至空中,似蜻蜓点水般弹射了过去,直破青瓦。

灵烟回转,扫了一记余力再次打了过去,可这回灵烟攻其右侧,并未直击她,掌风刮了过去,气劲掠过她身侧使她重心不稳欲往左侧倒去。陶卿云一记脚力站住檐端,身体不自觉做了个踉跄,只见几片碎瓦掉至了地面,变得七零八落。

众人惊呼,甚至有色心未泯的男子不觉伸手,等待女子投怀。陶卿云也一阵惊叹,纵使摔下来也能轻巧落地,可这样一来胜负已出陶卿云乃至漓渊阁就颜面尽失。

季明甫握紧了手中长剑,不仅胶着的场面让他揪心,檐下色心昭然若揭的男子更是让他愠怒难平。只听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陶敦逸对着陶疏杰开口,嘴角噙着笑,语气中略带几分玩味:“你这从不吃亏的妹妹,恐怕要吃亏了。”

陶疏杰摇摇头以示叹息状,却轻巧回应:“哎…平日叫她勤加习武,总是不听,手上功夫能和人家拆个几招,脚下功夫却判若云泥。”

季明甫听闻此言再次看向陶卿云,首次看到妻子出手的他发觉她武功的确不俗,但因作战地点在盘根错节的房檐上,灵烟来去自如,飞燕游龙,而相比之下妻子的步态就略显蹒跚。

陶卿云本就稍显吃力,却还听见两位兄长发科打趣,于是趁着空隙转头怒目道:“我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当然不会上房顶!”语毕便听见底下一片捧腹。

而此时听闻此言的灵烟却顿感不悦,这不是摆明凌辱她么?于是右手运出“归云破”的一记“云深不知处”,全力一击。只见气劲所到之处都卷起残堆,突如其来的大风卷曲着一旁的枝叶,枝叶坠落也一同卷入了残堆里,狂风越卷越大越卷越浑浊,灵烟腾空与攻势一起奔来,似是要将陶卿云击个粉碎。

“糟了!”陶疏杰大喊,欲出手。

这一招力量十足,陶卿云正想腾空跃至斜后方一丈之外的树干上,可这时气劲蓦地变成了虚无,只见灵烟“噗”的一口,吐出一滩血,登时没了力气,身体瘫了下去,顺着檐角向下滚落。而坠落之时,灵烟用仅存的意识右手发力,一根肉眼难见的天蚕丝缠在了树干上,顺势拉扯着她,她脚下发力一记回旋,单膝跪落在了地面,这一系列的动作又使她喷出了一口血。

陶敦逸背在身后的手不禁捏紧了拳头,收回了不被人发觉的将要发力的脚,陶卿云也落至了地面,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灵烟很快调节了气息,双腿略有颤抖地站起了身,手指擦拭着嘴角,嘴里不忘嘲讽道:“今日让你三分,改日再来领教季夫人的高招。”说罢便转身往后走。

“慢!”徐岂大声道:“妖女搅乱了先阁主的丧礼就想这样拂袖而去?”

灵烟侧头,面色煞白,仍是毫无惧怕之意,不屑道:“怎么?徐帮主也想与我讨教几番?”

徐岂一口黄牙,握着大刀,语气轻蔑:“哼,今日众位江湖豪杰在此,先杀了你这妖女已祭陶老阁主在天之灵。”说罢便挥刀砍去,未曾碰及毛发便感觉手腕被人握住,难以发力。

只见陶敦逸仅用了两只手指便擒住了徐岂手腕,说道:“徐帮主,若先父被暗杀一事并非危月宫所为,但你若如此做,那我们两家便真是要大动干戈了。”

徐岂并不想就此纵虎归山,说道:“陶阁主,这可是月心的徒弟。”

“那又如何?当日瑶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们说的毫无还口之力,你们可有所作为?现欺负一个本就有伤在身的女子,这就是过江帮的处事之道?”陶敦逸语气虽轻柔,面目却严肃。

徐岂一时语塞,却惧怕于漓渊阁的势力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愤怒。陶敦逸见他毫无言语便暗以为他不服,于是手往身后一背,言中若带三分毋庸置疑之意:“这里可是漓渊阁。”

徐岂这才收回了手极为不甘地往后退了出去。陶敦逸挪了一步对灵烟说道,语气一改之前的严厉:“有伤还打得这么漂亮。”

灵烟轻笑一声,但皮肉未动,说道:“陶阁主谬赞了,不过希望陶阁主可以斟酌我适才所言,先告辞了。”说罢未等他回应,便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了人群的视线里。

而这时季明甫来到了陶敦逸与陶卿云身边,小声得嘟哝了一句:“轻功真好。”

只见陶卿云瞬间把头转向他,怒目相对,季明甫这才意识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扯上一记笑脸,奉承道:“但是夫人的武功更卓绝。”

陶卿云怒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她本以为自己占不了上风却也不是劣势,可孰料人家本就负伤在身,这样一来就算没有明显分出胜负,但结果大家都心知肚明。

待行丧礼结束,送走了宾客。陶卿云气急败坏地先行一步,把三名男子远远甩在了身后,而他们无奈地面面相觑,各自揣着一份笑意。

“上茶!”陶卿云叫唤着,也不等后面的哥哥们和夫君,率先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走进来的陶疏杰看到此番景象觉得甚是有趣,道:“我说你啊,也不是技不如人,灵烟不过仗着自己腿脚灵活罢了。”

听闻此言的陶卿云更是怒火中烧,凶道:“你说谁腿脚不灵活?!”

“噗嗤”,季明甫一口茶刚抿入口中就喷了出来,带着笑意说道:“哈哈哈…抱歉。”

陶卿云眼睛瞪得将要滚出来似的,似怒非怒道:“你不帮我便罢,还取笑我?”

坐在一旁的陶敦逸看到三人相互打闹终于出来调解:“好啦。没打过就是没打过,谁教你平时懒怠。不过倘若不是在房檐上,说不定你还稍胜一筹呢。”若不加后面这句话,那自己的小妹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哥你相信她说的话么?”陶疏杰侧身倚着扶手,终于正色道。

“你们二位的意思呢?”陶敦逸不答反问夫妇二人。

季明甫先说道:“以我拙见,她所说应该不假,漓渊阁与危月宫争锋相对也不是一两日,应该最是清楚他们的路数了,如此拙劣的伎俩实在不像他们的作风,而且,如果真是他们所为,有何必派人过来刺探消息?”

陶卿云虽然认同夫君的说法,却很不乐意于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所以默默地喝着茶,并未吱声。陶敦逸看出了她仍有不闷,便主动问道:“那小妹有何高见?”

陶卿云终于开了口,指桑骂槐道:“哎…我哪有何高见,某人不是发表了他的拙见么?”

陶敦逸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但目前形势严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说道:“我适才在想,危月宫为何会派有伤在身的灵烟出来?”

“许是她就在附近,不然再从大理派人来,来回也要好些时日。至于她的伤,危月宫本就树敌颇多,若是别人打伤也不足为奇。再说了,她腿脚那么灵活,自然能脱身。”陶卿云说这话时只低头浅语,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讥讽与自嘲。

陶疏杰好笑地看着这个争强好胜的妹妹,却也自顾自地说道:“我当年与鬼临交过手,听闻灵烟的轻功仅在他之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陶敦逸也频频点头以表认同。

“我说哥哥们,若小妹在这只是为了听你们夸赞敌人,那我便先回房休息了。”陶卿云说罢便双手重重往扶手上使力,准备起身。

“诶,好妹妹,先坐下,咱们现在不就在商量对策。”陶疏杰连忙叫住了她。

陶敦逸也终于言归正传道:“以目前来看,想找出杀父仇人如水中捞月,唯一的线索也断掉了,如今之计,我们只能等待危月宫去着手这个事。”

“灵烟不是说危月宫不管这事么?”陶疏杰发问。

“她说不管不代表月心不管,有人蓄意挑起事端,她就不会坐视不理。”陶敦逸笃定道。

“可就算如此,若不是月心当年重伤了父亲,父亲也不会过早弃世。我们真的不管不顾?”陶疏杰不想就此罢休。

“若此番父亲真的死于危月宫之手,我自是会拼死一搏,但如今她们矢口否认,我就不会不顾漓渊阁的基业贸然行动。”陶敦逸沉了口气复又开口:“适才灵烟混迹于人群中你可察觉到了?她还只是危月多高手中的一个,咱们若要行动,须得从长计议。”

陶疏杰低头不语。陶敦逸又对陶卿云说道:“卿云,我打算让你接掌七星堂堂主之位。”

陶卿云一惊,她虽为陶悫亲女,一向为所欲为,大家都让着她,但陶悫并未安排过任何事宜给她,她对这些均一窍不通,现下大哥却意欲让她掌管麾下最大的堂口,只见其为难道:“可是…我对这些…”

陶敦逸抢先说道:“你只需掌权,堂中之事我会让人代你处理,我只是认为以前父亲的旧部,也该退下了。位置拿捏在自己人的手里,我比较放心。”

“是,我知道了。”陶卿云应承道,以前七星北斗二堂都由父亲的旧部管理着,一个个年老体衰墨守成规,才会导致漓渊阁渐渐由盛而衰。

第三十八章 话语透玄机

窗外百叫无绝,初晨的阳光携着绵绵寒意穿插着层层云雾透出光亮,柔和的光线沿着宅墙落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墙角枯柳枝上结成的树挂被寒光辉映着,似一根根涂毒的银针寒彻异然。

一股寒意侵袭而上,灵烟缓缓睁眼,瞧见了身着华服的男子,且身上井然有序地环扣着一根银链,再往上看,此人眉目舒朗,眼角间洋溢着一抹笑意。

“你醒了?”

灵烟惊了一瞬,随后猛然清醒,弹起身来,不由分说地右手一出,天蚕丝直取男子首级。云堂五侧头避开,墙角的花瓶应声而碎,转过头来面色挂上了一抹不可思议。

这时蚕丝再次环绕过来,这一隅之地哪里由得他一直窜逃,只听一件件花瓶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满地碎片眼看就快无落脚之地,云堂五终于右手一指,针尖对麦芒,勾陈链瞬间与天蚕丝交缠在了一起,稍一使力,就将远处的灵烟纳入了怀中。灵烟一慌,全力一推,将自己脱离了他的怀抱,顺势将天蚕丝收入了手环里。

“无耻!”灵烟怒不可遏道。

“无耻?我说你这女人,醒来便要打人,若不是我救你,你哪里还有命在这放肆。”云堂五也毫不示弱地用手指着她。

灵烟瞥了他一眼,余怒未消,又有一丝难为情,说道:“我的衣服呢?”

云堂五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原来是误会了自己。将手里银链搁于桌上,往椅子上一倚,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之后悠哉道:“如果你是指那件黑色行衣的话,已经沾了血不能再穿了。”尔后往南一指,缓缓说道:“那边是给你新买的衣物。”

灵烟瞥了一眼他手的指向,又看向云堂五,紧皱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

“我说你盯着本公子一直看做什么,莫非对我有非分之想。”云堂五轻薄一笑,舒了舒身体,坐得更放肆了。

“找死?”灵烟眉毛轻挑,右手蓄势待发。

“诶诶诶,不打了,再打我没有落脚之地了。”一面说着一面跳上椅子蹲坐着,解释道:“你的衣物我让掌柜夫人给你褪下去的,新衣裳也是托她买的,我可未占你丝毫便宜。”

灵烟这才收回了手,云堂五见她如此又调侃了起来:“受了伤还出来,你们危月宫没人了么?”

灵烟也不恼,反唇相讥道:“危月宫自然不像天门教那么无所事事。”

云堂五一怔,见她知道自己身份,便也不想绕圈子,跳下了座椅,手背身后,环视着她,说道:“危月宫的女人果然耳清目明。”随后压低了声音,又说:“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灵烟警惕地看着他,暗想:“他出现在此处,难道也因漓渊阁而来?莫非陶悫的死与天门教有关?”于是怀着试探的心理说道:“你来是什么目的,我来,就是什么目的。”

“我…”正要开口的云堂五又转念道:“我…来没什么目的。”

“哦?那我也没有目的。”灵烟瞧他欲言又止,更是笃定他有其他目的。

云堂五适才就见识过了灵烟的倔性,妥协道:“好啦,我告诉你。我来是去探听漓渊阁为何招那么多人行丧,但我思来想去,觉着无非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商量对策之类的无趣之事,这样的事情,怎比得我赏伶作乐来的痛快,所以我没有去。之后就看见昏昏沉沉的你,若不是我,你这小脸着地…”云堂五饶有趣味地摇摇头,调戏着她:“啧啧,那我可是心疼死了。”

难怪在她倒下的那一霎那靠上了一记温热,之后再无知觉。灵烟沉了口气,闭上了眼,想抹去这段令自己羞耻的记忆,随后睁眼说道:“既然如此,那多谢云五使了。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话音刚落,灵烟便右手刮出一道掌风,矮凳上的衣服骤然而起,灵烟做了个回转,将自己套了进去,却不禁轻咳了一声。

云堂五眉头一紧,紧张道:“你…大夫说你伤势未愈,还得休息两日。”

“大夫都是危言耸听罢了,我还有事,不奉陪。”说罢就要往门口走去。

云堂五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道:“你…那你,替我向惜迟传达,就说我分外想念她。”提到月惜迟,云堂五就一扫眉上的阴霾。

“惜迟?难道她跟他…”灵烟呆在了原地,狐疑地看着他。

“喂!”云堂五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模样,手掌在她面前晃悠。

灵烟看着比她高半个头的云堂五,额头正对着他呼出的鼻息,便再次追问着:“要我传达也可以,说出你此行的目的。”

“我适才不是说了么?”云堂五疑惑道。

“既然云五使不肯说实话,那少宫主那里…”灵烟说着便低头正了正手环上的梅花。

“你…好了,我说便是。”只见他在房内踱了几步,沉了口气便说道:“我确实没有骗你,但是还有一层原因,是我要过来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灵烟问道。

“宝藏图。”

灵烟一惊,蓦地抬头,惊呼道:“宝藏图?!”

云堂五点了点头,然后靠得她更近,压低了声音:“漓渊阁有我们的人,那人亲眼瞧见陶悫有那本记录宝藏地点的游记。”

灵烟想了想便说道:“可是游记与宝藏图没有关系吧?”

“宝藏图的玄机全在那本游记上,而且那本游记是没有被发行抄录的,也就是说,陶悫和遗步山人的关系匪浅,不然不会有那本书。”云堂五正经道。

“你们怎么知道玄机在游记上?”灵烟异常谨慎,丝毫不放过他言语中的漏洞。

“你们是从哪得知宝藏一事的?”云堂不答反问。

“江湖传言。”

云堂五嗤笑了出来,说:“你们能从传言上得知,我们就不能么?”

灵烟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取来了么?”

云堂五面色严肃摇了摇头,道:“没有,已经不见了。我猜,应该被杀害陶悫的凶手拿走了。”

灵烟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仍表怀疑。

云堂五瞧出她眼神的用意,解释道:“我若拿了,就应该一走了之,为何还平白无故跑你面前惹猜疑。若还不肯信,那我也没辙。”他耸耸肩,迈步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我怀疑的不是你拿没拿,而是,你居然这么轻易将你们的计划告诉我。”灵烟道。

“你若是个粗糙大汉,小爷我瞧都不会瞧一眼。但堂五,一向对美人没有原则。”云堂五说着又笑了起来,色眯眯地看着她。

灵烟被他瞧着,心头一恼,道:“行,那这次我便信你,我会向少宫主传达你的‘情意’的。”她定定地看着他,把情意二字咬得颇重。

云堂五把她送到门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银链已重新环绕到了他身上,嘴角荡漾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

月惜迟一袭浅碧色踱步在偏殿中央,刚出浴的她头发简单地披在双肩,香气十足。

“宝藏图?!他当真这么和你说的?”

“是。”灵烟说道。

“你确定他没有拿到东西么?”月惜迟问。

灵烟摇头道:“他的话可信度也就一两分吧。但不管他拿没拿,反正我们拿不到。”天门教不是善茬,她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云堂五的只字片语。

月惜迟静默了片刻,才问道:“‘东海三奇’那有动静了么?”

灵烟看着她,欲言又止,还是说道:“夙梦把烂摊子甩给修罹了。”

月惜迟先是一惊,后又做出似是习以为常的模样,说道:“由她去吧。”

“对了,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和云堂五…”灵烟欲言又止。

月惜迟料她有此一问,挪了步子倚上了坐榻,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灵烟这才松了口气,换上了一副不屑,道:“哼,我就说嘛,那样的登徒浪子怎会入你的眼。”

话音刚落,就见仍然衣着一身墨色的鬼临迈了进来,颔首行礼,却并未说话,似是被传唤而来,在等待指令。

月惜迟将一瓣柑橘送入口中,半晌才发话:“你亲自去盯着西域那两个贱人,顺便把你的人撤回来。”

“少宫主的意思是,她们有察觉到被人盯着?”鬼临疑惑。

“之前让影阁盯着她俩,可有查到什么?”月惜迟不答反问。

鬼临摇头,一脸严肃。月惜迟轻笑道:“那不就是了,所以我才要你亲自去盯着,陶悫死于‘独步春’,我敢断定就是她们所为,若那本游记真在她们手上,正好一举两得。”

鬼临仍疑惑道:“可是以她们的身份,是不能使用‘独步春’这等暗器的,且影阁的人几乎寸步不离,没瞧见她们有任何举动。”

月惜迟抬眸,犀利地盯着他,声音却不觉提高了:“不能用不代表不能盗用。危月宫中,只有她们是外来人,也只有她们,能让我们猜疑。她们没有举动,难道就不能传递消息让别人有举动?”

“您的意思是…她们有同伙?”

月惜迟点头,悠声道:“有南北,必定有西东。你先不要打草惊蛇,若发现真有其余二人,马上抓回来,不管他们是哪路神仙,和危月宫作对就都得死。”

鬼临心领神会一笑,便要告退。

“慢着。”

鬼临止步并回头。

“把胡士榛放了,他还活着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灵烟这时也把头偏向了鬼临,鬼临却面露难色,道:“活是活着…不过,那副身子,要想完全恢复,恐怕得好些时日。”

月惜迟点头放心道:“没死就行。”

待鬼临退了下去,灵烟行礼说道:“我代茗萧谢过少宫主。”

月惜迟浅笑,很快又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道:“不过我可告诉你,茗萧的事情,你最好少管,倘若姑姑追究下去,她会被怎样姑且不论,你却难辞其咎。所以,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别为了那点恻隐之心引火烧身。”

“是。”

“好了,不谈了这个了。你伤势如何,要不要请凝风来瞧瞧?”月惜迟转而关切道。

“我自己可以调理,她事务繁多,就不去麻烦她了。不过这施中谷的通元掌,当真是厉害,我仅接了三招而已。”灵烟忌惮道。

她受命前去刺探凭澜一事的真伪,孰料竟在途中瞧见了施中谷,还被他察觉,交手过程中不过接了他三掌,便顿感气息紊乱,胸口如火星灼烧,急忙撤了出来。

月惜迟却嗤笑,惬意地倚在坐榻上,说道:“来年开春就会选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自然要勤加修炼,别看他们一个个明来暗往,推心置腹似的,其实一个个不晓得肚子里装着什么阴谋诡计,面和心不和罢了。”

灵烟也漫步到坐榻前就座,不客气地拈起一颗海棠蜜饯送入口中,与她闲聊起来:“你说,新任武林盟主会是谁?”

“无非就是琼楼,近水阁,南宫家那几个阴险狡诈的老东西。其余人等武功高强的没有野心,有野心的又没有实力。”月惜迟推测道。

灵烟耸耸肩,浑不在意道:“谁当盟主都无关紧要,该死的人,都不能活。”

月惜迟会心一笑,眼神幽远,那些她恨的,厌恶的,不能释怀的,总有一天会在她面前灰飞烟灭。

第三十八章 提刀向谁去

青山,绿水,碧草,翠竹,深不见底的寒潭散发出袅袅炊烟,狼嚎鹿鸣,幽幽回荡在谷空,似悠扬的琴,又似苍劲的箫,抑扬顿挫渐行渐远。溪边垂钓的老叟如劲松般岿然不动,生怕一出声响就吓跑将要上钩的鱼,整个山谷浸没在绿树环绕的清冷与千岩万壑的深邃中。

“谷静秋泉响,岩深青霭残。这等人间仙境之地居然被叶山隐占了,实在暴殄天物!”季明昭悠悠转着扇子,触目兴叹。

“大哥,我们既然到了此地,何不去拜访一下叶谷主。”季无争提议道。

“叶山隐那个糟老头有什么可看的,到了这,咱们就应该纵情山水,不要理会那些江湖俗事。”季明昭轻轻拍她的头,笑容可掬,季无争看着大哥满面春风的模样,也欢快地跟着后面。

突然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疾步声,令季明昭的步伐戛然而止,步态沉重步足却轻盈,若非身旁荒草丛生引得沙沙作响,根本不着痕迹。季明昭以迅雷之势钻进了碧草丛生的林中,季无争不明所以,也跟着钻了进去。

“楼主,那个叶山隐真的会帮我们么?”

“他只要找到宝藏图,我和他五五分,顺便帮他了结万逑的性命,也捍卫了他‘毒王’的位置,他只赚不亏…”

“万一他私吞宝藏怎么办?”

施中谷冷哼一声,道:“不可能,他一旦寻得宝藏图,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没有一个稳定的靠山,他成不了气候。”

“那我们便回去静候佳音”

声音渐行渐远,季明昭二人才从林子钻了出来。

“施中谷为何在此处?”季明昭看着他行进的方向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万逑?宝藏图?施中谷为何要帮叶山隐除掉万逑?宝藏图又是怎么一回事?”

“咱们要不要去探探情况?”季无争探着头提议。

季明昭的思绪被打断,眉头轻蹙道:“你这么想去拜访,自己去好了。”

“啊?我…是你好奇施中谷为何在此处。”季无争瘪着嘴做委屈状。

季明昭道:“他俩本就狼狈为奸,聚在一起无非商榷一下江湖利益之事,不足为奇。”刚要挪步又停了下来,转向季无争,用扇头轻敲她的头,说道:“江湖险恶祸从口出,再念叨个没完我就把你送回金陵。”若不是父亲不在府中,她又可怜巴巴的相求,他才不会带她出来,上次就已经让她大伤脑筋,若这回再出什么岔子,那可不是禁足这般小惩罚了。

“哦,知道了…”季无争喏喏道。

“罢了,今天就到这,你应当也饿了,咱们找间客栈用膳。”季明昭看她小脸不满的样子,软了语气。

“大哥你都逛了好些时辰了,满街的酒肆客栈,你要去哪呀…”季无争已经步履沉重,气喘吁吁,可大哥仍信步于街头,始终没有找着一处落脚之地。

季明昭漫不经心地安慰着她:“这进食也是要讲求眼缘的…稍安勿躁。”

这时他终于看中了一块匾额,悠悠念着:“桃仙居…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就这家了。”随即右手痛快一指,阔步踩进了门槛。

季无争这才松了口气,紧随其后,与他一起找了一处明亮的地方坐下,点了几碟小菜叫了几壶好酒。

刚入座的季明昭便看见一群人向他看来,立马感觉到气氛不对,眼目未动却耳听八方。季无争也察觉到不对劲,附在季明昭耳边轻声问道:“大哥,这些都什么人,怎么都看着咱们…”

季明昭没有搭理她的疑问,仔细地听着不远处几名男子的言语。这几人话语声极低,但季明昭内力颇丰,稍加辨听便能一言一语尽收耳底。

“老大,这男的什么来路,会不会坏了我们的事。”

另一名男子转头端详着他的打扮,束发冠以珍珠镶嵌,面冠如玉,苍色斗篷也难以遮蔽身上华贵的服饰,登着麂皮长靴正襟危坐着,英气十足,身旁小丫头的装束也尽显奢华。

“估摸着是哪家的浪荡公子,就算他要管闲事,咱们人多势众,怕什么!”

“不过这巨鹰帮再不来,那臭娘们该跑了!”

巨鹰帮?臭娘们?季明昭扫视了一周,唯一能教他引起注意的便是东北方向就座的三名女子,均风姿绰约,杨柳细腰,背对着季明昭而坐的女子身着妃色服饰,头簪玉钗,较身旁二人而言更显华贵,想必这应该是他们口中要对付的人。

“大哥?大哥!”季无争见大哥神游四方对自己适才的疑问充耳不闻,便大声喊道。

季明昭眉头一皱,不满而又不能下重语气:“我听得见。”

“哦…那你不回应我。”季无争小声抗议。

“看见他们一旁摆放的刀具了么,刀尖有缺,那是断刀门。他们要对付咱们东北方向的女人。”

季无争才顺着大哥所说的方向看去,不明所以,道:“为何要对付那几个女子,大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哼,你多钻研钻研武艺,就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了。”季明昭好笑道。

季明昭与季无争全然不顾眼前剑拔弩张的情景,谈笑风生,令断刀门的人时不时回首,这时他们久等的巨鹰帮之人终于迈进了门槛,直奔他们而来。

“罗兄久等了,贱人在何处?!”为首的巨鹰帮副帮主倪冲抱拳说道。

罗雄右手一指,不由分说便大声喝道:“贱人,今日你的死期到了。”说罢便大刀一擒,向为首女子跳砍过去。

女子似早已料到,利落地侧身,酒桌便被大刀一刀两断,珍馐美味尽数洒落在地上。她当下恼怒,左手翻转,只见手上多出了几根似稻草的秸秆,向罗雄甩去,罗雄大刀几个挥砍,格挡掉了。

四周宾客都四处窜逃,季明昭处变不惊地看着这一幕,一杯酒下肚,又夹了几片小菜,甚是清闲。

倒是季无争坐不住了,抓住季明昭的胳膊焦急道:“大哥!你快去救救她!这一帮大老爷怎能欺负几个弱女子。”

季明昭被她晃得一抖一抖的,他语不成语调不成调:“好好好,我一会儿就出手救她,你别晃我了。”

看到不停甩出去的暗器令罗雄应接不暇,倪冲便一应而上,身后的帮众也与其余两名女子拼打了起来。甩出去的秸秆已尽数用尽,二人还丝毫未伤,顿时来了气力,同时向女子奔去。

只见女子稳如泰山,云袖再次撩起,只见十数把酷似战镰的飞刀以迅雷之势甩出,尾端如蛇尾般妖娆。飞镰相互承接,在空中蜿出一道错落有致的弧线,声东击西,二人在空中做了好几个翻转,费力将飞镰尽数掸掉,却又迎来下一波攻势。

女子一记侧翻腾至后方,两手轻甩,下一波飞镰接踵而至,并未作出任何行阵,如天女散花般直接向他们扑面而去,速度之快让本就使刀略显迟钝的罗雄躲闪不及,飞镰不偏不倚地割破了他的额角。

季无争在一旁叫好:“好厉害!”嘴上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大哥,我知道天狼帮的‘穿杨箭’,近水阁的‘水漫青山’,危月宫的‘独步春’,但这是何种暗器,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季明昭的酒杯尚停留在嘴唇边,眼里却满是赞赏,轻声道:“这是‘蛇尾镰’。”

第三十九章 妙仙镰影剑飞来

一盏茶的时间已过,双方仍僵持不下,罗雄大声道:“庞兄,这贱人的镰阵根本教咱们近身不得,该如何是好?”

倪冲眼珠一转,跃到了剩下两名女子的身旁,轻轻一招便将她们的兵器卸掉,锁住了其中一人的咽喉,大声喝道:“秦梦修!你赶紧束手就擒,不然我就掐断她脖子!”

名唤秦梦修的女子才收回了旋在空中的飞镰,怒上眉梢,还未作反应便听到一旁的季明昭开口道:“巨鹰帮与断刀门联手都打不过三名女子,居然还使如此卑劣的手段,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季明昭与季无争,倪冲打量了他一番,而后眼神游离在地面,心生疑惑:“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看这装扮和这架势,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罗雄虽然一开始便注意到了他,不过此时谁也别想坏他们的好事,于是站出来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想英雄救美?”

倪冲放开了那名女子,急忙上前拦着他,此时并不知季明昭身份,暂不敢对他恶语相向,以免惹了不该惹的人,只得拉下脸面对季明昭颇有礼遇地拱手,轻声问道:“不知道阁下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哼,我大哥的名号,也是你们配知道的?!”季无争撑着腰,十足的做出了一副狐假虎威的势头。

“既然公子不肯明说,那在下便请教公子的高招了。”倪冲瞧他不肯说,便打算试探他的武功路数,拔出长剑,剑光指来。还没等季明昭出手,门外却窜进来一道人影,以更为寒凛的剑光驳了回去。

倪冲瞧着不知何处又出个身影搅局,气急,大声呵斥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东方翊身形缥缈,意气风发,提剑一指根本不理会他。

季明昭安逸地往后倚靠,眉眼溢上了笑意,原来是这个小子。

倪冲长剑回击,两剑相击声如洪钟,随后握剑之手一道气劲,炎烈之气瞬间通过相击长剑传到了东方翊的掌心,一阵灼烧,东方翊惊诧,赶紧做了个空翻,脚蹬顶梁柱,又立即运剑如风,刻云剑在手中划出了好几道剑光,一股寒流涌入了空气中,剑锋一划,指向倪冲,倪冲脚踏方桌,剑身向下护着周身,在空中做了个螺旋,把击来剑光尽数转移,剑光所到之处尽是窟窿。

“‘轻云蔽月’?你是…回雪楼的人?”倪冲停下了攻势,惊问道。

季明昭也微眯着眼,心生疑惑:“他怎么会回雪楼的招式…不过看这手法倒生疏得紧。”

“既然误会了我,那我便顺水推舟。”东方翊转念一想便说道:“知道我是回雪楼的人,就识相点,赶紧走人!”

倪冲仔细瞧着他的模样,阴邪一笑,道:“别以为你从哪偷学几招回雪楼的招式我便信了你的鬼话。”说罢长剑一提,再次剑指他的眉尖。

东方翊猝不及防,一个回踢将脚边的矮凳踢了过去,倪冲长剑一划,“啪”的一声矮凳断成了两半,之后却见东方翊就在眼前,剑锋刺他胸口。倪冲从容不迫的向左挪一小步,侧身躲过了这一剑,途中又趋向东方翊,削其颈项,东方翊丝毫不乱,身形后移,握剑之手趁机向他胸口点去,挑破了其胸口。

被刺痛的倪冲向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低头瞥了一眼微不足道的挑伤,轻哼一声,五官皱成一团,将衣袖缓缓卷起。东方翊看着这一举动,暗以为他要下杀招,顿时握紧了长剑,不由得紧张起来。

倪冲垂在手中的剑蓦地一转,剑光反射到东方翊脸上,门外的罡风扑了进来,二人衣袂飘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这时倪冲强攻过来,脚步轻盈如风,倏地腾空,右手划出一套动作,剑影缥缈,只能隐约瞧见剑锋朝其印堂,肩井,膻中,天枢,四穴点去,剑气十足。

一旁的季明昭瞧见这番动作将举杯的手停在了空中,眉头一紧,暗自惊道:“‘瓮中鳖’?”

东方翊大惊失色,根本分不清哪道虚哪道实,若是强行迎击,自己必定深受其害,在举棋不定的情况下,只能迅速向后退去。

这时空中飞来一面扇子,格挡住了倪冲进攻的势头,他定下脚步,试图用剑身去击挡,季明昭却闪在他眼前,未曾定睛便被季明昭左手臂击肘,打落了手中剑,右手再运了一掌,将他击飞,狠狠摔落在了早起残破不堪的桌面上与其一起掉落在地。季明昭随后右手一张,扇子回旋手上,扇面张开,飘逸地摇着扇子看着面前这些乌合之众。

倪冲挣扎着起身,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他与他手上的玄武扇,颤声道:“你…你是季明昭?”

而东方翊也这才注意到了一旁从容不迫的男子是何人。

“看你们这帮不知趣的,非要我大哥出手!”季无争率先站出来威风十足地说道。

倪冲与罗雄对视了一眼,甚是不服却又不得不恭敬地拱手道:“季公子,这是我们两派与铁檀帮的恩怨,还请公子不要插手。”

季明昭把扇子收住,将手放入了斗篷中,悠哉道:“我本不想插手,只是你们,坏了本公子的兴致。”说着便看向了东方翊,嘴角上扬,说道:“而且,倪副帮主用绝学去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本公子也难以袖手旁观。”

“是他冒充回雪楼的人,我只不过想给他点教训。”倪冲声势浩大,却明显中气不足。

季明昭环视了一周,声音冷冽:“你们若想清算恩怨,约好地点自行解决,在这里打架是个什么意思,店家还要开门做生意。趁本公子现在还能心平气和的与你们说话,最好识相点。”

“你!…”罗雄正要上前被倪冲拦住,道:“既然季公子决意管了这桩闲事,那在下就卖您一个面子。”说罢还狠狠地瞪了秦梦修一眼,“罗兄,我们走!”

季无争却张开双臂拦着他们,喊道:“人家的店被你们毁了,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倪冲本就忍气吞声了,却还要被一个小丫头拦路嘲讽,顿时怒不可遏,还没发作却被季无争看出了端倪,急忙大声道:“依我看倪副帮主方才摔得还不够重!”

果然这话令倪冲心生胆怯,只能面色难看的从怀中掏出钱袋直直的往后抛,登门而去。

见事情终于有了了结,东方翊才欣喜向前,抱拳道:“多谢季公子相救!”话音刚落就瞥见了一旁的女子踱步而来,对两位男子福身行礼道:“多谢二位公子相助。”

东方翊大手一挥,眉开眼笑道:“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而季明昭却拱手回了个礼,浅笑着不紧不慢道:“‘陀罗妙仙’的‘镰阵’果然名不虚传,令季某大开眼界。”

秦梦修略有错愕,却一笑而过,道:“雕虫小技罢了,小女子哪敢在公子面前自诩名号。”

他们的对话让季无争与东方翊不明所以,二人相视一笑,季无争这才觉得他有些面熟,小手指着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你是你是那个上回到我家吃宴的”

“东方翊!”东方翊索性替她说完了话,而后又转向秦梦修,眉眼带笑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秦梦修。”秦梦修还礼道。

季明昭问道:“不知贵帮与断刀门和巨鹰帮结了什么梁子,追到了这里。”

未等秦梦修回答,季无争便打断道:“大哥,我肚子饿了”

季明昭看着她无奈一笑,方才她都专心和揪心于那番打斗,饭菜都没扒拉两口,于是提议道:“那不如我们阁楼上坐?”

秦梦修和东方翊相视,均毫无异议。

第四十章 拜谷寻解方

“啪”,东方翊义愤填膺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引来了纷纷侧目。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探着头小声道:“这个年克也太无耻了,居然使用剧毒暗器。”

“那秦姐姐大可派人去尽息谷走一趟,怎么还亲自出马,差点被那几个坏人欺负。”季无争不解的同时还愤慨着。

秦梦修莞尔一笑,道:“适才你们也看见了,若换做其他人来,恐怕都没有命走到这里。而且听说那叶山隐脾气古怪,若非我亲自来,怕他留下说辞说我们毫无诚意。”

众人都点点头,这时季明昭对着东方翊发问道:“还未请教东方兄弟,你适才的那招‘轻云蔽月’是…”

东方翊笑得明朗又有些许不好意思,“哦…那个呀…幸得与江乔兄认识,他教我的。我使得甚是生疏,让季公子见笑了。”

“哦~”季明昭缓缓点头,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今日甚是感谢季公子相救,若非如此,我这条小命,就要栽在这里了。话说那个倪副帮主最后那招好生厉害,我都看不清剑在何处。”东方翊感叹的同时还带着些许后怕。

只见秦梦修嫣然一笑,给他斟了杯酒,顺便解释道:“那招叫‘瓮中鳖’,也算是倪冲的成名绝技了,你虽然看见了他好几道剑光分别指向你的要害,但实际上只有一道是实招,就看你如何分辨。”

东方翊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向秦梦修说道:“秦姑娘,如不嫌弃,我陪你同去尽息谷,听闻那里四季如春烟水茫茫,似人间仙境,在下神往已久。”

“这…”秦梦修欲言又止,却还是说道:“如此甚好。”

但季明昭酌了一口酒,没有说话。而此时季无争说道:“大哥!不如我们一同前去吧,你之前不是还没看完尽息谷的景色么?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帮衬一下秦姐姐。”

此言一出,季明昭也不好再推脱,说道:“那在下就与二位同去。”

身形瘦弱的叶山隐将自己藏于一身灰色宽袍中,因终日被药物熏陶,青灰色的皮肤散发着奇怪的气味,奇形怪状的五官拼凑在一起略有些许煞气,腰间挂着好几个形状各异的葫芦。屹于厅堂中,看着满墙的药经,堂内昏暗入夜,叶山隐的眼珠都快贴在墙上,墙檐若隐若现几条探头探脑的细蛇。

“老爷,铁檀帮秦梦修求见。”

叶山隐捏转着手中的葫芦,眼珠转动思索道:“秦梦修?她来这干什么?”随后问道:“可知是何目的?”

“不知,不过她身旁还有两名衣着富贵的男子和一名小姐。”

叶山隐又暗自揣摩道:“衣着富贵的男子?”便对下人说道:“让他们进来。”

“晚辈秦梦修见过叶谷主。”秦梦修领着身后两名侍女行礼。

东方翊虽然在季府婚宴上见过他,不过只是一面之缘,现下也随着秦梦修一起行礼:“晚辈东方翊,见过叶谷主。”

“不必多礼。”叶山隐说完才瞧见了一旁的季氏兄妹,有些错愕,道:“这不是季公子么?怎么光临寒舍?”

季明昭也颔首致意,说道:“在下在尽息谷赏玩的途中恰巧遇见了秦姑娘和东方公子,正好我也想拜访拜访叶谷主,就一道来了。”季无争暗自嗤笑大哥之前还百般推脱,现下却满口胡诌。

“噢,那不知几位前来所为何事呀?”

“小女子此番前来,是想向前辈讨要一味解药。”

叶山隐疑惑道:“解药?”

秦梦修酝酿了一下语言,便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我家少帮主在上月与年克之侄年安还有断刀门的少主发生了冲突。交手途中失手杀掉了年安,年克后来找上门,与我家少帮主对打途中使了一根附有剧毒的暗器,现下我家少帮主久卧病榻不省人事,听闻前辈乃江湖第一善制毒者,所以特来请您帮忙。”

叶山隐这才将微闭地眼睁开,似乎丝毫不足为奇,语气悠闲还带着些许傲慢:“老夫就道‘陀罗妙仙’怎会屈尊来我谷中,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铁檀帮与尽息谷交情不深,且早就听闻他脾气古怪,秦梦修已有心理准备,但只是眼神游离在地面,没有言语。

倒是季无争先不满道:“我说叶谷主,你帮就帮,不帮便不帮,不必这样阴阳怪气。”

“争儿!不得无礼!”季明昭急忙出言制止,秦梦修也眼神微怒看着她,却不好出言责怪。

“噢?既然如此,那各位就另请高明吧。”叶山隐说完便要往后院走去。

“叶谷主!”季明昭急忙喊住他,且出言恭敬:“适才是小妹口无遮拦,只是这事是秦姑娘的私事,小妹无礼,望谷主不要牵扯他人。”

大哥何时这样给人赔礼过,不服气的季无争正要再次开口,却被看出端倪的季明昭严厉斥回:“够了,你再如此,我马上把你送回金陵!”

秦梦修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的画面,五味杂陈,却还是向叶山隐赔礼道:“小女子无意冒犯。只是鄙帮请了诸多名医术士,少帮主都未见好转,所以才来贵谷叨扰前辈,望您施以援手,至于报酬方面,尽管开口便是。”

叶山隐玩转着葫芦,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说道:“帮你是可以,不过单凭口述,我很难判断那是何种剧毒。”

秦梦修绷紧的面孔这才展颜,从袖中掏出了一抹方巾,现出了一根银针,递给了叶山隐,道:“这便是当日年克用于偷袭我家少帮主的毒针,请前辈过目。”

叶山隐接过只需一嗅,便成竹在胸,不过脱口而出的同时还是有些许惊愕:“‘寒蚕冰毒’?年克怎么有西域的玩意儿?”

“西域?您确定么?”秦梦修讶异道。

叶山隐却望着她轻蔑一笑,不满她居然对自己所言生疑,于是道:“其实这根针上的毒,我适才一目了然,慎重起见,我才嗅了一嗅,果不其然。”

秦梦修恭敬问道:“那不知叶谷主是如何辨别的?”

叶山隐捏起银针说道:“这根针上涂毒的部分,若说它为黄色,又偏偏似绿色,且还带有一点墨色,这便是西域专门为了培毒所养之蚕的蚕血。只要接近它,便能闻到一股腐尸的味道,但你若拿近了闻,又变成了锈铁的味道。若这还不能确定的话,往水中一沉便知。”说罢便将其投掷进了身旁的水钵里,不一会儿水面就结起了一层冰。

众人特别惊叹地看着这一幕,叶山隐看到他们露出一副孤陋寡闻的样子,觉得有趣得紧。随后从一旁取下一支火把,抛给了秦梦修,说道:“接下来,就请秦姑娘,用此火把将其化掉。”

秦梦修闻言而动,缓缓走了过去,将火把至于冰面上,可好半晌功夫过去了,冰面仍然固若金汤岿然不动。秦梦修大惊,两眼睁圆疑惑地看着叶山隐,“这…这是?”

“哈哈哈…”叶山隐突然放肆大笑起来,捧着腹在宽袍中颤抖着,片刻便正色说道:“这便是你家少帮主中毒的原因。”叶山隐拿过她的火把,右手一抻,火把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随即找了身旁的座椅坐下,喝了口茶便说道:“中此毒者,血液会凝固,犹如死尸,但不伤其心肺,但长此下去,气血不通,到最后就是废人一个。”

“那不知前辈能否解毒?”秦梦修问道。

叶山隐将她全身扫视了一遍,笑得淫荡,“解倒是能解,不过,你得付出代价。”

秦梦修疑惑道:“代价?”

叶山隐摸着嘴角那一小撇胡须,淫笑道:“只要秦姑娘陪我几个晚上,我定会还一个安然无恙的少主给贵帮。”

秦梦修一愣,不料一介武林前辈竟说出此等污秽之言,恍悟过来却也只是蹦出无关痛痒的怒火:“前辈是在说笑么?”

“说笑?秦姑娘这点小节都在意,那请自便吧。”叶山隐眉眼一横,望着前方。

东方翊终于忍无可忍,道:“叶谷主!秦姑娘一口一个前辈尊称您,可您却乘人之危,何况,关乎清白之事,怎能是您口中的小节!”

“哼,‘寒蚕冰毒’本就难解,我为何费心费力却半点报酬都捞不到。”叶山隐丝毫不为他的陋言蒙羞,只反唇相讥道。

“除了这个,其他都好说。”秦梦修不想放弃。

“可除了这个,我其他都不缺。我现下无妻无子,秦姑娘如此貌美,我相信我们的子女会承袭你的优点的。”宽袍下的叶山隐笑起来一动一颤,更显猥琐。

“你真无耻。”秦梦修气急,这四个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当下右拳握紧,却不敢发力。

季明昭将她的举动一览无遗,若她出手,恐局面不可挽回,于是赶紧说道:“秦姑娘!既然叶谷主不肯帮,我们便去常青谷找万逑,他的名号可不虚叶谷主。”

秦梦修闻言向季明昭看去,思忖了一瞬,道:“如此,只能这样了。”

叶山隐听到万逑的名字瞬间被什么击中了般,开口道:“慢!”站起了身将几人扫了一眼,语气略有余怒:“万逑算个什么东西,敢和我相提并论!”

季明昭却轻笑,看他此番模样便似乎抓住了弱点般,说道:“能不能相提并论,一去便知。”

叶山隐终于回心转意,迅速回转了身子,拖着一袭灰袍进了丹房,声音留在了身后,语气还甚是凶狠:“让你的婢女留下看炉,黄金百两,七日之后解药出炉。”

“多谢前辈。”秦梦修谢礼,欣喜万分,随后又转向季明昭,不解道:“叶山隐可是和万逑有过节?”

季明昭似乎回想着什么,抿嘴浅笑道:“不清楚,但我知道,一山不容二虎。”

第四十一章 惊闻秘事乍火光

刚踏出厅堂没几步,却听见前方拖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四人站定,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一男一女映入他们的眼帘。男子枯瘦,面无血色,青色外袍下罩着弱不禁风的身体,女子也略显孱弱,右手臂开了一道血口,鲜血直流,额头渗着水珠,手上还紧捏着一株褐色的草。二人一瘸一拐相互扶持着,待看到眼前四人才驻足。

“胡公子?茗萧姑娘?!”东方翊惊诧,大声喊了出来。

二人对望了一眼,笑中带有些许庆幸。胡士榛气息微弱,费了好一会儿力气才开口道:“不好意思教各位看到我二人如此狼狈的一面。”

东方翊上次见胡士榛时,他还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如今却是这副模样,秦梦修惊问道:“你们来找叶谷主?”

茗萧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来尽息谷寻一味药草,不想打扰叶谷主。”

东方翊看着二人摇摇欲坠的身子,疾步上前扶住了胡士榛,秦梦修见状也扶起了茗萧,开口提议:“不如我们先扶他们回客栈?”

季明昭本不好管闲事,但此时秦梦修开口,便只好点了点头。

六人围坐在阁楼上的饭桌旁,茗萧将残破的衣裳换了下来,手臂已包扎好,咀嚼着食物的胡士榛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只是气息依然不稳。

之前被大哥训斥便不再发声的季无争终于沉不住气问道:“二位发生了什么?怎么这副模样?”

茗萧看了胡士榛一眼,见他没有异议,便开口道:“士榛身上有疾,我便同他一起去尽息谷寻草药,孰料途中遇上了天狼帮的人,与他们打了起来,负了伤。”

“胡公子身上有疾?上回婚宴还瞧着你好好的。”东方翊打量着他,不解道。

而季明昭却无意间与秦梦修对上了眼神,二人默契般交换了个眼色。他们自然看出来了胡士榛身上的“疾”乃药物所致,听闻胡士榛在季府婚宴后失踪了,任凭谁都能猜出是瑶知出现的目的,他现下这幅模样,定是他们为了威胁茗萧所致。

季明昭道:“为何天狼帮会找上你们?”

茗萧看着他,眼神略有些凄凉,随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知道何为众矢之的么?”然后扫了一眼迷惑的众人,眼神呆滞地望着桌面,又开口道:“他们想知道危月宫的秘密,从我下手是最好不过。”

众人听闻此言都沉默,同为女人的秦梦修更是从心底生出一丝怜悯,而茗萧看着这一番场面却笑出了声。

“茗萧姑娘为何发笑?”东方翊摸不着头脑。

茗萧拿起酒杯,站了起来,换到边上的长椅就坐,倚在上面,手指一一指过,道:“我笑…季家与铁檀帮有过节,江乔教了一招‘轻云蔽月’给东方公子,但他当初也是用这招打伤了士榛,而我嘛,更不用说了。这样几个人,却在这会面,真是难得一见。”

东方翊更心生疑惑了,江乔授他绝学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不禁开口问道:“茗萧姑娘如何得知…”

“危月宫的人无所不知。”话音未落茗萧的话便插了进来,神色严肃地看着他,然后紧接着说道:“各位是不是也想拿我做文章?尽管来吧!”

东方翊急忙摆手辩解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茗萧!”胡士榛侧头看着她,眼神愠怒却又带着怜惜,轻声道:“你喝多了。”

茗萧偏头看向他,面色红润,道:“喝多了?你说谁喝多了?”然后回头盯着酒杯,拿起环转了一周,喃喃道:“灵烟喝不过我,夙梦喝不过我,危月宫没有一个人可以喝得过我!”最后一句似乎用尽了力气嘶吼了出来。

“你…”胡士榛欲起身去拉扯,却被秦梦修制止,她看在眼中,暗想茗萧这段时日心中定是有诸多苦楚无处宣泄,于是劝道:“罢了,随她去吧。”

“啪”,茗萧一记酒杯重重地放置在桌上,嘴里不紧不慢地吐着:“‘寒蚕冰毒’是来自西域一个叫黑水教的教派研制的毒药,年克与他们的人有密切的来往。”

此言一出把大家惊愕了个遍,连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季明昭都惊讶道:“黑水教?!”

茗萧瞥了他一眼,轻笑出声,才慢条斯理地讲述着:“三年前有两名自称西域黑水教出逃的女子来投靠危月宫,师父接纳了她们,但她们行为举止颇为古怪,为我们所不齿。后来有人传递消息给我说士榛被江乔打伤,在我出去那日秘籍不见了,之后便传被我所盗。”说完这段,茗萧又一杯酒下肚。

“那…怎么从不曾见到过西域模样的女子在外行事?”秦梦修问道。

茗萧摇了摇头,又道:“她们在修罹手下做事,我很少过问。不过,我说这番话,并不是想说明秘籍真的被盗或者西域来了两个女人。而是,黑水教已经意欲进犯中原武林,年克的毒针就正好证明了这点,他们已经在收买人心了。”

季明昭抬眸,与旁边三人交换了眼色,道:“你的意思是,若‘九天揽月’真的落入了他们手中,那这个黑水教将是中原武林的又一大威胁。”

茗萧则自嘲道:“是不是威胁,于我,已无多大关系了。”

“为何与我们说这些?”季明昭语气平静。

“你们不就想知道这些?想探听一个背弃师门忘恩负义的叛徒的秘密?”茗萧站起了身,只觉头晕目眩,歪歪扭扭地站着,又道:“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你们想知道的,但是除了这些,其他的我无可奉告。”说着说着终于瘫在了长椅上。

“你说够了么?”

此时不知从哪冒出一句深沉的嗓音,东方翊和季无争却相互看着对方,否认着自己。季明昭与秦梦修却注视着茗萧的身后,茗萧也冷静了下来,僵住了捏在手中的酒杯,神情却泰然自若。

她身后渐渐浮现出一道影子,影子显现出了一名银冠墨袍,腰插鎏金嵌绿宝石双刀的面色冷峻的男子。众人齐刷刷看向他,东方翊和季无争瞠目结舌,竟不知眼前男子何时出现的。

罗刹背着手慢慢迈了过来,瞥了一眼她手上的酒杯,开口呵斥道:“你是不是活腻了?!胡言乱语些什么!”

茗萧却没有理睬他,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罗刹见她目中无人,便瞥向胡士榛,挖苦道:“胡公子这幅病恹恹的身子居然还挺到了现在,看来你费了不少心思。”

茗萧酒杯僵在空中,半响,将其狠狠向后掷去。罗刹偏头躲过,却见茗萧右手掌风直劈他来,罗刹又一记侧头,掌风劈上了交窗,顿时窗户炸裂了开来,竹片横飞。茗萧上了长椅,伏着倚栏转了身体右足朝他踢去,罗刹右手捏住了她的脚腕,左手仍背在身后。茗萧做了个回转,将他的手弹开来,旋起了一阵劲风,随后跳到地面,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与他正面交锋起来。

东方翊在一旁看得发痴,二人打的激烈,而一旁的桌椅却纹丝未动,毫无破损,茗萧之前羸弱的模样很难想象她有如此高的武功在身。

因伤势在身,茗萧渐渐落入下风,东方翊欲起身相助,却被季明昭摁住了肩,只听他说:“别强出头。”东方翊缓缓坐下,他怎能不知自己不是其对手,但茗萧有伤在身,他于心不忍。

季明昭看出了他的忧虑,才又补充道:“他们并不会真的打起来。”东方翊偏头看向他,隐隐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夜幕渐至,阁楼上的打斗已经引得底下街道行人的围观,罗刹终于右手发力,震了一记掌风,茗萧右手接掌,伤口却崩了开来,手臂上渐渐渗出了血迹,茗萧吃痛,“嘶”了一声。

胡士榛见状欲起身,同时右手运出一道气劲,可无奈身子不济,真气上涌便呼吸急促咳喘不止,只能重重地跌坐回木凳上,手扶上胸口,嘴里仍有气无力地喊道:“你别伤她。”

罗刹收了手,瞥了一眼她的伤口,厉色道:“你再如此口无遮拦,就莫怪我出手无情了。”说罢便抬手朝她一指,茗萧下意识一记侧头,右手却握住了某种物件。

“灵烟给你的,好自为之。”罗刹说罢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季无争急忙往楼边扶手一探,却不见其踪影,嘴里咋呼着:“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茗萧缓缓展开了右手,看着手中精致的碧色裂纹釉瓷瓶,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眼眶有温热在打转。

众人看他一走,才纷纷喘了口气,此时季无争余光瞥见了什么似的,侧头看去,疑惑道:“诶,那边的天为何那么红?!还冒着烟”

“那是失火了么?”东方翊猜疑道。

众人闻言纷纷看去。秦梦修紧着眉在思考什么,突然眼珠圆睁,道:“那是醉剑山庄!”随后右足轻踏,一跃而下。众人回神,也纷纷跃至了地面,向火光处急奔。

第四十二章 一夕存亡,子归何处

众人来到了醉剑山庄府邸,大门敞开着,已有附近的百姓提着水桶纷至沓来。六人踏进门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场面,数十名家丁倒在血泊中,惨状异常。血迹还在石板上流淌着,触到了季无争的鞋底,她踮起脚,惊呼道:“这…这怎么回事?!”说着就拽紧了季明昭的衣袖。

季明昭轻拍她的小手安慰着:“别怕,哥哥在。”

秦梦修捂着口鼻,左手散着烟雾,道:“火势不大,血迹还是新的,显然人刚走。”

季明昭环视一周,说道:“附近都是居民百姓,即使人刚走,我们也难追。”

秦梦修赞同他所言,也跟着环视了一周,却疑惑道:“怎么没见陆庄主?我去里边找找看。”

“秦姑娘,我同你一起!”东方翊第一次见这么惊骇的场面,心中发怵,却还是想略尽薄力。

茗萧俯身,拨弄着死者的伤口,眉头微紧。

“季公子!季公子!”东方翊呼喊着,众人闻言都大步流星迈了进去。

到了后堂,发现了庄主陆朝已经没有了气息,可一旁已经被秦梦修拥在怀里的陆柔止却尚有鼻息。

东方翊激动地站起身来,喊道:“陆姑娘,陆姑娘还活着。”

茗萧率先上前把住了她的脉,侧头说道:“东方公子,劳烦你去其他厢房寻寻看有无药膏之类的物品。”东方翊正要转身却又被叫住:“且慢,我这有药,就劳烦公子打碗水来。”

茗萧这才想起之前灵烟托付过来的“九死回魂丹”,将药瓶拨开取了一粒送入陆柔止口中。随后便抛给了胡士榛,说:“你也把它服了。”

见陆柔止的喉咙滚动,茗萧这才在其身上点了几处穴道,然后细细地把了会脉,才缓缓站起身来。

东方翊上前,面显焦急,道:“如何?陆姑娘能活下来么?”

茗萧用方巾擦拭着手掌,叹了口气,道:“药已经服下,能不能活,看她自己的造化。不过…即便活了下来,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也是个废人。”

东方翊皱眉道:“废人?此言何解?”

“她筋脉多处被挑断,以后难再练武。一个习武之人练不了武,无法替家人报仇,不是废人是什么?况且,以她现在这样的状况,能不能行走都两说。”

“所以,她这一生都要缠绵病榻?”东方翊言语中有些焦急。

“听天由命。”茗萧不再多说。

东方翊看向陆柔止,听闻她乃“钟灵三秀”之一,没想到首次见面却是这番景象,不禁心生怜悯,垂头脉脉地注视着她,五官生得周正,尤其是眉眼,尽管紧闭,都能瞧出若是睁眼便可勾人心魄,纵容身体被血浸透,都掩盖不住佳人皮肤的白皙。

东方翊看得痴,突然又使劲眨眼回了回神,暗自羞耻道:“现下这种时刻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火势已灭,把陆柔止挪到其闺房之后,六人围坐在厅堂内,点了盏明灯。众人都没说话,却齐齐看向了茗萧,仿佛真相长在她身上。

茗萧大抵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慌不忙道:“倘若你们费点心思查看下他们的伤口,就不会来盯着我看了。”

季明昭却含着笑意,道:“在下是想听你有何见解,并无他意。”

“我适才仔细看过,他们的伤口由刀,剑,爪,三种兵器造成。刀的伤口深浅不一,切口也不平滑,和罗刹比起来,此人太显钝滞。若罗刹行完凶而来,我们应该能察觉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可是并没有,若他是和我交完手再来杀人,显然时间不够。最紧要的是,这群人的武功路数均不是危月宫,且危月宫也并没有善用爪器之人。”

茗萧说完喝了口茶水,接着道:“我这么说并非因我乃危月宫出身,而是,这就是事实。”

季明昭点头附和道:“我方才也仔细观察了他们身上的伤,看不出武功路数,但推断出行凶之人应该有四人以上,能把陆庄主杀掉,把陆姑娘打成重伤,可见功夫不低。”

秦梦修也点头附和着他。东方翊问道:“陆姑娘现在已昏迷不醒,庄内尸横遍野,我们该如何安顿她为好?”

听到这话的季无争扯扯季明昭的袖子,微声说道:“那个陆姐姐好可怜”

季明昭自然知道自家小妹的意思,但他是男子,小妹又年幼,只怕不能照顾周全。

秦梦修看到他们各有所思,便也思考了良久,才说道:“几位公子自是不方便的,现如今,只有待我取回解药,带她回铁檀帮好生照料,再做打算。”

东方翊点点头,道:“为今之计只有这样了,那就有劳秦姑娘。”忽又转眼瞥到这一路来寡言少语的胡士榛,不禁询问道:“胡公子此番寡言,可是有心事?”

只见胡士榛目不转睛地盯着茗萧,眼神复杂,茗萧也回望他,不明所以。良久,他才开口,却语出惊人:“你当初领着人灭门的时候,也是这般么?”

“什么?!”茗萧眉头骤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说,当初你灭人满门的时候,也是这般毫无人性么!”胡士榛终于提了口真气,怒目相对。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其余四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气氛凝结,静得只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声。

茗萧转了头,没再看他,咽了口气,这才说道:“我们说好对以前绝口不提的。”

“是,可是一想到你以前所为与今日这般无异,我就心惊。”胡士榛语气逐渐弱化,眼神四处游离。

“啪”,茗萧右手往桌上一拍,站起了身来,朝着胡士榛大声喊着:“我以为和我在一起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你很清楚我以前的所作所为,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危月宫赋予我的,我无法改变。况且,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听从命令之人,杀人而言,于我,于他,都没有区别。”

东方翊看到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急忙出来调停:“二位!怎么平白无故就争锋起来了,咱们正在商量这醉剑山庄的事呢。”

茗萧连带着瞪了他一眼,声音留在了身后:“你们商量吧,我回客栈了!”

“诶,这…”东方翊臀部已离了座椅想起身追赶,可又觉得不合身份,便又缓缓坐下。

“罢了,随她去。”胡士榛也赌气道。

季明昭看到此番情景也不好再言语,便也起身告辞带着季无争离开。

“我在这看顾陆姑娘,你们也回去稍作休息吧。”秦梦修道。

“不,我也留在这。万一那群贼人知道陆姑娘还活着又来袭击,担心你一人应付不过来。”东方翊道,秦梦修浅笑,点头应允。

季明昭将季无争送回了客栈,又不假思索地朝醉剑山庄的方向去,他踏进了门槛,看到方才他们所在的房间亮着烛火,闪着秦梦修和东方翊两个人的身影,但他并没有前去找他们,只是圈转在这些尸体旁察看着。

虽然是行凶后纵火,但他总觉得这股烧焦的味道怪怪的。终于他注意到了一具面部发青的尸体,蹲下身来查看着他的伤口,并没有直接用手触摸,而是折了根树枝刮下了些许他的血肉,凑到了鼻尖。

“是毒攻!”季明昭暗自惊道,可是再细细闻了一遍,发现还有烧焦的味道。

他站起身环顾着四周,暗想着:“失火处并不在这些尸体存在的范围,所以这具尸体上的烧焦味不是来自后纵的火,这样一来,应该是行凶那人自身的武功所致。”

他又托着腮想着:“火脉武功江湖上什么人研习这类武功呢?”

正想得入迷,发现秦梦修所在的房间有了动静,他看到影子正要开门,急忙使了轻功纵身一跃,跳出了围墙,他来此只想私下解除心中疑惑,所以并不想惊扰他们。

另一边回到客栈的胡士榛已经在房间内踌躇了良久,半晌过后,终于转身出了门。

“叩叩叩”

“茗萧…是我,我…”话音未落,门被打开,茗萧一身杏色深衣,发丝垂于肩上,转身回屋,不曾看他一眼。

“我…之前是我语气不好,对不起。”胡士榛眼含波光,语气温柔。

见她置若罔闻,又说道:“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旧事重提了,我发誓。”说着便举起了右手。

茗萧见状把他右手拍了下来,狠道:“若发誓有用,都不知你应誓多少回了!”

胡士榛终于展颜,之后正色道:“今日之事你心中有怀疑的人么?”

茗萧沉默片刻,做思考状缓缓说道:“他们的武功路数我有些熟悉,但没有头绪。单凭几把兵器,也不好猜测,一切,也许等陆柔止醒来便能知晓一二。”

胡士榛也抿嘴点点头,然后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坏笑,挪步走到了茗萧身后,将她环抱住,鼻息拂过她的颈项,轻声道:“不生我气了,嗯?”

茗萧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地浑身一颤,手抚上了环于她腰间的手,想要拨弄开,却被胡士榛环得更紧,“茗萧…我错了,别放开我。”

茗萧耳垂被他的呼吸弄得奇痒,不禁放软了态度,声音微颤道:“你以后再如此,咱们就一刀两断。”

“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胡士榛说完便将她身体摆正,覆上了她的唇,烛光荧荧,旖旎从风。

第四十三章 人犹在,杀心起

大理数年来难得一见的大雪落下,危月宫内玉树琼枝,地白风色寒,雪花飞坠,四周仿佛拉起了白帘,将整个危月宫乃至落音谷包裹其中。狂风大作,撕扯着摇摇欲坠的枯枝,白雪混着冬风席卷而来,危月宫变得混混沌沌,严寒让人们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宫内显得空空如也,只剩下风声的回响。

罗刹裹在一袭檀色狐裘斗篷里,踏雪而来,被狂风刺痛的剑眉拧得紧紧的,雪霜不断拍打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终于来到了毕月殿的红漆牌匾之下,掸了掸身上的积雪,迈了进去。

月惜迟于坐榻之上盘膝而坐,身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锦被,锦被之上还有一层狐白裘遮盖着,而锦被之下的月惜迟只穿了一袭素色深衣。灵烟就坐于另一侧,也同样以狐裘遮盖,悠然地嗑着瓜子。

一进门的罗刹马上感受到了屋子里的银骨炭在炉子里张牙舞爪带来的暖意。将斗篷取下递给了一旁的侍女,接过了送上来的热茶,看见眼前两个裹得严实的女子不觉发笑。

“我说你们两个,捂得一丝不漏的,这才哪跟哪啊。”罗刹说着话,不以为意地倚靠在了座椅上,座椅突如其来的冰凉使他不自觉地将臀部挪动了好几下,却又不敢露声色。

灵烟将其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起了玩味之心,含沙射影道:“那个被冻得满脸通红,瑟瑟发抖,还强忍寒意的人,可不是我们两个。”

罗刹见自己被看穿,也懒得再装模作样,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说道:“话说这天变幻的也太突兀了,大理有多久未下过雪了…”说完还不忘对月惜迟抱怨道:“我说你这毕月殿也太远了,这平日还好,如今雪地难行,我走过来耗了快一炷香的时辰。”

月惜迟撑着头望着他,没好气道:“是你住得太远,与我的毕月殿何干。”

“哎…我说,你得好好给我在宫主面前言语一番,给我换个近点的居所,以前还有束棠,茗萧在我附近可以陪我闲谈解闷,现如今我见谁都得走个老半天。”

说起茗萧,月惜迟手指拨弄着狐裘毛,说道:“听说,醉剑山庄一事她也目睹了?”

罗刹起身,来到了火炉旁,伸出手掌烘烤着,道:“嗯。我那日见完她,立马就发现了醉剑山庄有动静,待我过去查看,只见到了两名黑衣人的背影,庄内已火烟四起,尸横一片,等我追上去,人已经没有了踪迹。”

这时灵烟出声:“黑衣人?蒙着面?”

“这倒没有看清,我后来粗略查看了那些人的伤口,后担心茗萧他们也会很快察觉,所以未做久留。”

灵烟又道:“听说,陆柔止活下来了?”

罗刹点头道:“嗯。被秦梦修一同带回了铁檀帮。”

“秦梦修…”灵烟默念着她的名字,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月惜迟好奇地问道:“笑什么?”

灵烟仍未收住笑意,道:“突然想起江湖传闻说秦梦修是孟夫人的私生女。”

月惜迟倒是惊奇地望着她,也拈了几粒瓜子嗑着,不觉发笑,道:“私生女?你又从哪道听途说的?”

罗刹插话道:“这个传闻我也曾有耳闻,据说是孟夫人在嫁给孟裴之前已非完璧,新婚之夜二人还大打出手,因为孟夫人的母家势力才没有声张,而孟裴次年便纳了二房。据说他暴毙,就是因为发现孟夫人在外偷男人,被其灭了口,后来居然由孟夫人接任,之后还消失了好几年,再然后,便出现了秦梦修,所以江湖传言,她消失的那几年是去偷着生娃了。”说完还窃笑了几声。

月惜迟听得一愣一愣,笑出了声,道:“你当真像个说书先生。”

灵烟道:“不过…孟夫人已年逾五十,这秦梦修年岁可不大。”

月惜迟倒不以为然,倚着卧榻挑着嘴角,道:“年过三十,又不是不能生…”

灵烟眼中噙笑,言归正传,对着罗刹说道:“这件事情可有眉目?”

罗刹皱了皱眉,瘪着嘴道:“不好说。那名用爪之人,若说武功能上得了台面的,除了年克,我暂未想到其他人。可是未曾听闻巨鹰帮与醉剑山庄有仇怨,且他的武功修为,也不是陆朝的对手。”

灵烟赞同地点点头。罗刹又说道:“不过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怪事?”月惜迟疑惑道。

“他们的伤口除了爪器之外还有火脉武功,而且我瞧着路数,倒极像南澹她们的武功,可是她们不是被鬼临盯着么?”罗刹道。

“难道她们真有同伙?”灵烟问道。

月惜迟摇摇头,也不敢断言,说道:“如果不是她们,那只能是黑水教本尊了。但他们远在千里之外,就算进犯中原,也不会拿醉剑山庄开刀。”顿了顿又问向二人:“鬼临那边什么消息?”

灵烟与罗刹对视,均摇头,月惜迟便对灵烟说道:“你去看看他怎么回事。”

灵烟点头应承,后与罗刹一起退出了毕月殿。

千睿阁内没了以往的浮华,昏黄的暗室里,千泽居高临下目视着眼前的男子,他身形魁梧,在千泽面前却显得有些胆怯。

一道脚步逼近,千泽把他吩咐了下去,来人便是天门教的左使,云来。

千泽见他一来,右手往木桌方向一指,道:“看看那两本游记。”

木桌上躺着两本名为《踏波记》的书籍,其中一本已经泛黄,页面右下角均有些微卷,可见是被翻开了数次,而另外一本瞧着崭新,封面却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云来捧起一本,一目十行快速翻看了一遍,又换了另一本以相同的速度翻看完,合上书后说道:“瞧着倒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我是问你,相似度如何?”千泽凌厉地看向他。

云来回想着里边的大致内容,说道:“一模一样。”

千泽沉了一口气,却还是警惕道:“把东崖他们看住了,更要警惕危月宫,免得打草惊蛇。”

“是。”云来点头说着,后又补充道:“属下发现危月宫把影阁撤走了。”

千泽眼中一疑,问道:“撤走了?”

“是,但我总觉着,危月宫不可能这么快对东崖他们放下戒心。”云来推测道。

千泽闻言沉默思索:“危月宫这时候把影阁撤走,一定不会是消除了戒心,若真发现了端倪,接下来的行动便都要受干扰。”想罢便说道:“把人撤回来,留几个盯梢的。”

云来一惊,却没有质疑教主的决定,点头过后说到正事,语气有些试探和小心翼翼:“那陆柔止活下来了”

千泽眉眼一挑,手心骤然灌入一力掌风,二话不说便狠狠劈去,只见云来顷刻间狠摔在门板上,重重吐出一口血,他摔落下来不做丝毫犹豫迅速起身跪拜,也顾不得擦掉嘴边的血迹,说道:“属下办事不力!”

千泽瞪了他一眼,轻声道:“人在何处?”

“被秦梦修带回了铁檀帮。”云来禀报道。

“铁檀帮”千泽默念着,随即哼笑一声,铁檀帮与千睿阁同在长安,真是神仙难救找死的鬼,想着便说道:“杀了她。”

云来急忙点头应承,千泽又说道:“宝藏一事,交给堂二,你不用再插手了。”

云堂二素来爱财,既是关于宝藏,他定会不加思索应承这件事。且他的理财之道凌驾于其他的兄弟之上,所以教中众多生意都是他在打理,云来这样想着,也没有任何异议。

第四十四章 断肠人魂断

城内一片皑皑白雪,骤雪初霁,日头洒下的光线浮在雪面上,格外刺眼。街道张灯结彩,各家各户备好了桃符,酿制好了美酒,商贩仍在街头行走叫卖,人头攒动,好生热闹。

陆柔止歪歪扭扭地倚在门边,只着了件极不合身的妃色交领直裾袍,将自己整个身躯包裹其中,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抬头直面久违的日光,眉头微皱,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东方翊静静地看着她,从她醒来之后,便日复一日立在门口,不说话也不做事,就这么站着,若他不来,便一站就是一日。他悄然来到了她身后,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烟色斗篷解开,披在了她身上。

陆柔止侧头看见了抚在她肩上的手,又抬头看向了已经萌出胡须的下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语气微弱:“年下了,东方公子该回去了。”

东方翊没有直面回应她,而是也日复一日重复着这句话:“你身子未愈,不宜久立,且外面寒重风大,你穿得如此单薄,万一再患病该如何是好。”

陆柔止转回了头,痴痴地望着地面,又没了言语。东方翊见她这般,心有不忍,道:“不如,你同我回杭州,以后便可以长此住下,也有人可以照料你。”

见她仍是不语,东方翊左右探看,小声道:“你长此在铁檀帮也不是上策,我瞧那个孟夫人,就不是好惹的。”

“东方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杭州,我就不去了。铁檀帮,我也不会久住。”陆柔止扯着嗓子,仍然只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那你去哪?!”

“四海为家。”陆柔止说完便回身,往堂内走去。

东方翊情急之下,回身脱口而出:“若我说,我愿陪你四海为家呢?!”

陆柔止一怔,止步,却不敢回头。这时门外传来了呼唤声:“柔止!”

陆柔止听到熟悉的声音,急忙转身,惊道:“卿云!”

两人上前,近在咫尺。陶卿云面色焦急,轻喘着气,身上的寒意四溅,四处打量着她,确信她还活着之后,喜上心头,重重地将她搂在了怀里。陆柔止被突兀一搂,身体的虚弱使她眉头一紧,却还是不动声色回抱着她。

许久,才分开。陶卿云欣喜地望着她,道:“听闻醉剑山庄的噩耗,我寝食难安,无奈又因事务不得脱身,到现在才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

陆柔止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摇了摇头,“不会。”

陶卿云轻柔地帮她拨弄着乱作一团的发丝,这才注意到了身旁的东方翊,问道:“这位是?”

东方翊面露微笑,拱手道:“在下东方翊。”说完又想着补充一句:“上回季夫人婚宴,我还去过呢。”

“原来是东方公子,柔止在书信中说这些日子都是你照料她,我既与她情同姐妹,如今在此谢过。”陶卿云福身行礼。

东方翊笑得欣慰,听闻“钟灵三秀”私交颇深,果不其然。

“徽竹来过么?”陶卿云又转向陆柔止问道。

“噢,孙姑娘传来书信说孙前辈病疾加重,因要照料而无法脱身,不过已派人来问候过,还留下了些许灵丹妙药。”东方翊语言轻快,刚毅的脸上溢出的笑容添了份许暖意。

陶卿云听着他的语气,这才将他扫视了一遍,又余光揣摩着陆柔止的神情,没有做多余的发问,轻声答道:“那就好…”突然又想起一事,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对陆柔止说道:“你知道…唐家的事了么?”

东方翊闻言一怔,在陆柔止昏睡之际“六大世家”之一的开封府“绝尘刀”唐家告示江湖,解除与醉剑山庄的媒妁之约,东方翊担心陆柔止知道此事后再受打击,便没有告知。

如今此事被江湖纷传,她又岂能不知。只见陆柔止苦笑着点头,道:“树倒猢狲散,江湖中一贯的把戏。”

醉剑山庄的事一出,以前与山庄攀扯着关系的门派一夜之间便与其割袍断义,一副事不关己的作态。这段时日,来探望她的却是几个受过山庄些许恩惠而名不见经传的门派。

陶卿云心生愤懑,骂道:“这等落井下石之徒根本就配不上你,待你身子痊愈,我再给你介绍好的。”

陆柔止摇摇头,虚弱道:“我本也对他无意。你不必费心,我一个人就挺好。”

陶卿云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的眉眼生得十分好看,可现下这双眼睛毫无光彩,神色黯淡,那股洒脱之气消弭殆尽,似苍老了十来岁。陶卿云不禁心生疼惜之情,骤而提议道:“年下了,你跟我回金陵吧?我和季家提过了,他们没有异议。若你不想,那我就让人护送你去桂州,哥哥们在那,无人敢刁难你。”

而此时东方翊的内心一紧,痴呆地望着陆柔止,等待她的答复。陆柔止仍然挂着浅笑,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在哪,都是年。”

陶卿云仍想劝说她,却被堵了回来:“卿云,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心意已决。”

“行,那你保重,有事一定要来找我。”陶卿云眼前顷刻蒙上了一团迷雾,她与陆柔止和孙徽竹不仅齐名,三人也情同姐妹,可如今眼前人如此境遇,自己却深感无力。

陶卿云在此用完了午膳,又陪着陆柔止叙了好一会儿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东方翊将陶卿云送走,才对陆柔止说道:“陆姑娘…我适才所言,你当真不考虑?”

“无论你说的哪一句,以后都不要再提了。”陆柔止坚定地望着他,双眸似水,又冷若冰霜。

东方翊又说道:“我明白你的难过和苦楚,可既然事已至此,我希望你可以重振旗鼓,若终日郁郁寡欢,何时才能报仇雪恨?”

“重振旗鼓?报仇雪恨?”陆柔止扯了扯嘴角,低头扫视了自己一眼,嗤笑道:“用我这幅残破不堪的躯体?”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东方翊激动道。

陆柔止则扫视了他一眼,道:“尽你所能?”

东方翊也中气不足,道:“我知道,凭我一己之力确实艰难。但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归有办法的。”

“在大仇未报之前,我不想谈儿女私情。”陆柔止叹了口气,转身往里头走去。

“可是我只想照顾你!”东方翊笨嘴拙舌,只能用最直白的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意。

可陆柔止看在眼里,却不以为然,她颤抖着,使尽浑身气力才将言语一并道出:“东方翊,我很感激这些时日你对我的悉心照料。不过,你这样的浪荡公子我不是头一次见,如今我已家破人亡,是你那可悲的怜悯之心作祟?还是另有企图?!”

东方翊听完此番话,木讷地立在原地,嘴唇轻颤,声若蚊蝇:“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

陆柔止不忍直视他仿佛带有波光的眼睛,转头看向了别处。东方翊终于把胸中堆积的情绪宣泄了出来:“陆姑娘,我东方翊虽不及他人扬名立万,但也不是趋炎附势,乘人之危之徒。不错,我对你确有情意,但我光明磊落,对你绝无半分其他意图,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情意,但你不能用此番言语来折辱我!”

陆柔止听过之后五味杂陈,不敢转头。

东方翊看她这样,也不忍心下重语气,他无奈道:“行,那你好生休养。你不想见我,我走便是。”说罢便挪步,脚步丝毫没有停留之意。

陆柔止静默地望着他的背影,百感交集。缓缓转过了身体,望着墙角映雪的红梅,日光又如往常般倾洒下来,融雪缓慢从石壁上泻于花丛深处的石隙里。

第四十五章 险中求生付情意

东方翊百无聊赖地行走在闹市中,自顾自地呢喃道:“东方翊,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头来还不是水中捞月,当真自作自受!”说着说着还顺便买了块烧饼以安慰自己的不快之心。

陆柔止萎靡地瘫坐在座椅上,片刻,庭院中响起脚步声,她本以为是东方翊回来,可仔细一听又觉脚步声不对,一转身,却看见两名陌生的烟色劲装男子举刀向她砍去。

陆柔止一个回身,尽管她知道并无用处,但还是使尽了浑身力气将身旁的木凳拖拽出去,以延缓他们的攻势。木凳被劈开,弯刀向她斩去,只见东方翊腾空而来,两人被飞踹在地,他将陆柔止护在身后,英姿焕发,提着长剑,凌空一指,道:“你们是何人?”

两人起身不语,继续挥着大刀斩来,东方翊见状,飞身上前与二人短兵相接。雨雪霏霏,刀光剑影,东方翊与二人你来我往,平分秋色。

他忽然运步如风,似脚踏山河,身体飘忽不定,运剑之手在空中挽了几道寒光,随后向其中一人刺过去,只见那人用刀身护在胸前格挡,“噔”的一声,寒光击破了刀身,也刺伤了他的血肉。

陆柔止愣在了原地,看着他的身手蹙眉思索道:“他怎么会‘轻云蔽月’?”正想着,这时身旁出现了那名被打伤的男子,手里不知何时现出了把匕首,向她刺来。

陆柔止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左侧方桌扑去,匕首划过了她的裘服,撕扯掉了衣裳的一角。东方翊见状,心急如焚,又使了一招“轻云蔽月”将眼前与他缠斗的男子击退,一个箭步来到了另一名男子的身后,一招“八仙过海”,只见剑尖变幻莫测轻指了男子十数下,其顿时血流如注,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着。

东方翊焦急上前,四处查看着她,慌道:“我看看伤哪了?!”

陆柔止惊魂未定,痴愣地摇头道:“我没有受伤…”话音未落却见另一名男子提着大刀跃斩而来,她急喊道:“当心身后!”

东方翊正要回身,却被趁其不备的攻势划破了手臂,他吃痛,“嘶”的一声,掉落了手中剑。男子并无罢休之意,接连挥砍了几刀,东方翊将陆柔止推开,往后井然有序地挪动着步伐,招招避开了其攻势。

男子还想上前,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掌震击下,喷出了一口鲜血。秦梦修在空中一个回旋,又顺势给了他下巴重重的一击,将其狠狠踢落在地,当下狠道:“什么人敢来我铁檀帮撒野?!”

男子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依然一言不发,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个哑巴。他也顾不上拾起地上的刀,握着拳头向其挥去,被秦梦修躲闪开来,拳风掠过她将翘头案上的瓷瓶击个粉碎。

秦梦修双足迅捷,与其徒手相博,一招一式杀气十足,令其毫无还手之力,男子见状,意欲脱身,甩出几枚十字镖。

秦梦修发出一声讪笑,竟有人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她双手一展,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飞来的飞镖发力击还回去,飞镖刺中了男子腾空逃离的右足,男子吃痛,却还是脚下发力,登了出去。

秦梦修皱着眉看着逃亡男子的方向,暗忖道:“这人的招式,我好像在哪见到过。”随后也顾不得许多,转身上前关心道:“东方公子,你伤势如何?!”

“无妨,幸好在冬日,穿得厚实,只是点皮外伤。”随后问向陆柔止:“你有没有事?”

陆柔止摇摇头,东方翊这才放下心来。秦梦修回身看着地上的尸体,言语中带着一丝忧虑:“看来他们想赶尽杀绝。”

“是我拖累你们了”陆柔止低头,涌上悲伤。

秦梦修以为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了,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柔止不语,秦梦修又说道:“你就在这,我派人保护你,那些贼人不敢来放肆。”她安慰着陆柔止,心里却一阵哀叹,同为女人,她怜悯她的遭遇,却又不知能护她到何时。

待送走了秦梦修,陆柔止才对东方翊开口道:“你走吧,待在这,只会被我连累。”

东方翊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如既往地浅笑着,不做他言,而是转身拿起未被打斗殃及的茶壶对嘴嘬了很大一口。

陆柔止瞥到他那一道仍往外冒着血迹的胳膊,有一丝愧疚,道:“我帮你处理下伤口吧。”

二人对坐着,陆柔止小心地擦拭着血迹,吹气如兰,微风撩拨着她的发丝,伴随着她的呼吸和体香让东方翊心头一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小心翼翼的女子,眼珠随着她的身形而动,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陆柔止似乎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波动”,便不动声色,猝不及防地用药酒重重地触了他的伤口。

“嘶~”东方翊瞬间龇牙咧嘴,又为了不失体面而没有作声。

“第一次受伤?”

东方翊撇着嘴,道:“嗯…反正不是第二次。”

陆柔止看着他的伤口,手逐渐放慢了速度,目光呆滞,霎时抽泣了起来。东方翊好一会儿才察觉到面前梨花带雨的美人,顿时慌了神,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伤了?哪里疼,我看看!”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她肩,眼珠在她周身游离。

陆柔止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东方翊也没了言语,不知如何安慰她,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将她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没事,我以后都随身在侧,护你周全。哭吧,痛快哭一场就都过去了。”

陆柔止终于靠在他肩头,放声大哭,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满门荣光到家破人亡,九死一生,终日如行尸走肉般,无欲无求。这些时日已承载着太多,终于撕掉了内心的伪装,放肆地宣泄起来。

好一会儿,陆柔止才眼睛红肿地抬起了头,鼻子还不停地抽抽,看见东方翊被打湿的肩头,突然想起一事,道:“你为何会使‘轻云蔽月’?”

“噢,江乔…偶然教我的。对了,那些,到底是何人?醉剑山庄可是有仇家?”东方翊问地小心翼翼,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他,到陆柔止苏醒,再看到她终日郁郁寡欢的模样,实在不忍雪上加霜,可如今此等贼人又欲加害之,他急于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想起那日之事,陆柔止又难免情凄意切起来,这些时日无数来探望的人都有此一问,她都缄口不言。可如今这帮人势要赶尽杀绝,纵使她如今已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不能再坐以待毙。只见她深呼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要说不和,门派之间总有些许针锋相对。但若说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的仇家…醉剑山庄之人一向循规蹈矩,应当是不会有的。”

东方翊缓缓点头以示了解,道:“如此那更匪夷所思了。”

陆柔止想到那日之事便历历在目,心不由得又揪紧,闭了眼睛试图将自己抽离出来,东方翊看她此举,问道:“怎么了?”

陆柔止摇头低语道:“没事。”待停顿之后怔怔看着东方翊的轮廓,发起了呆,思绪不禁飘了起来:“如今这帮人誓死不会放我,这东方翊对我的情意瞧着不像假意,我现在已不能习武,那本剑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就给他。就算他真有歹意,我已孑然一身,有什么好怕的呢。”

陆柔止这样想着便说道:“我教你一招剑法吧。”

“剑法?你教我?”东方翊讶异道。

陆柔止点点头,没做多余的回答就起身往屋内走去,东方翊也没有追问,只静静等着她。

片刻,陆柔止走了过来,将手中一本纸张边缘略有焚烧痕迹的书籍给了他。东方翊接过,看到封面上头五个大字:十七落剑式。

“这?这!这不是醉剑山庄的成名剑法么?!”东方翊惊呼出声,一则是因为此剑法如雷贯耳,据说能与“剑神之家”惊鸿门的“争鸣剑法”相杭衡;二则是那夜陆柔止被救出,身上空无一物,这剑谱如何到她手里的。

陆柔止看出了他的疑惑,轻轻笑道:“是之前我和卿云在房内叙话时她给我的,她去山庄帮我留意了一番残存的物品。”话落时有些苦涩,也有些庆幸。

“可是这剑谱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东方翊推辞着。

陆柔止看他如此,不由得微怒,道:“你不是说你会尽你所能帮我么?难道就靠你那招戳不死人的‘轻云蔽月’?”

东方翊一惊,想着她将剑谱交给自己,说明对自己已经足够信任,那自己不便再推脱了,他点点头,喏喏收回了手。

“练功宜早不宜迟,你现在开始吧。”陆柔止说道。

“现在?!”东方翊觉得有些仓促,他适才半个烧饼都没啃完,还经历了一番打斗,现下已饥肠辘辘,终于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拯救了他。

陆柔止听见他肚子发出了声音,先是一愣,后有些难为情地笑笑,便说道:“那我们先找家食肆用膳。”

第四十六章 悄声至,引雪杀(上)

灵烟刚坐下不久,就见东方翊与陆柔止相继迈了进来,寻得了一处暖和的位置就坐。

门外有一缕轻烟飘了过来,东方翊抽了抽鼻尖,道:“嗯~是那家炊饼。”

陆柔止喝了口茶含在嘴里,疑惑地看着他。

“我之前出来买了块炊饼,刚咬了一口,又放心不下你,便急忙奔了回去。风味独特,我买两块给你尝尝!”说罢东方翊一溜烟跑了出去。

陆柔止嘴角勾了一丝弧度望着他的背影,回眸却发现斜前方有两名满脸通红的男子,一脸坏笑地走了过来。

“哟!瞧瞧这是谁?!这不谙世事的醉剑山庄大小姐也来吃这粗茶淡饭?!”

此言一出,在座的江湖人士均侧目相向,谁人不知醉剑山庄唯有陆柔止活了下来,现下虎落平阳,难免会被落井下石之人品头论足,大家都交头接耳,一片哗然。灵烟也在角落的一侧拿起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场面。

陆柔止听闻此言无动于衷,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杯茶。倒是两名男子被她稳如泰山的架势给惹恼了。

“我说陆柔止,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千金大小姐么?!做这幅架势给谁看!”

而另一名男子却制止住了身边怒发冲冠的男子,道:“诶,我说二弟,你没瞧见适才那名男子,相貌堂堂,华冠丽服,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公子,这陆大小姐刚被退了婚,急忙找下家呢!哈哈…”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让得意忘形的男子愣在了原地,看着眼前女子站起了身来,忿然作色。

男子捂着脸暴跳如雷道:“陆柔止,落毛凤凰不如鸡,你以为你还是金枝玉叶么?!”

即便这样陆柔止也毫无慌张之色,扯出一丝讥讽的笑意,道:“凤凰即便无毛依旧是凤凰,但鸡即便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你…!”男子火冒三丈,也一巴掌回了过去,却被赶到的东方翊扼住了手腕。

“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东方翊关心道。

陆柔止摇摇头,东方翊才把手放了下来,剑眉弓起,怒目相对。男子看到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东方翊,恼怒之余又带些讥讽:“哟,这浪荡公子英雄救美来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方翊怒道。

“我说小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貌美女子比比皆是,何必要这被退了婚的女子,不如我们兄弟两个先替你尝尝~”说着男子的手就往陆柔止身上抚去。

东方翊一拳挥了上去,并伴随着一声怒斥:“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在这污言秽语!”

男子顿时捂着红肿的眼上蹿下跳,而另一名男子怒不可遏,便要拔出弯刀向他砍去,刀未出鞘,手便被何物弹了开来,男子惊愕,望着东方翊,瞧着东方翊不明所以的样子,又四周张望,大声道:“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东方翊和陆柔止闻言也四处张望,却不见任何风吹草动。男子又迅速往刀柄上抽去,霎时一阵猛烈的痛觉袭来,“啊~!!”定睛一看,只见一根竹筷狠狠地从手背穿刺过来,鲜血淋漓。

东方翊一阵惊呼,陆柔止微微蹙眉,余光瞥着周围。

“二弟!”另一名男子红肿着眼四处寻觅着暗箭伤人之人的踪影,大声道:“何方神圣,请出来赐教!”

“哼,金辰堂的人,都这般没规矩么?”灵烟玩弄着茶杯,不屑一顾。

两名男子见自己身家被暴露,暗道这女子定来头不小,于是年长的男子颤颤巍巍地拱手说道:“姑娘尊姓大名?”

灵烟抬眸,犀利地望着他们,“灵烟。”

只两个字,便教两名男子身形一颤,醉意全无,下一瞬间便都匍匐在地,求绕道:“属下们不知灵烟大人在此,且烈酒上头,这才失了规矩。”

东方翊余光在灵烟处停留,听闻灵烟武艺高强轻功卓绝,现下出手相助,却教他另眼相看,原来危月宫并不都是薄情寡义之人。

灵烟重重把茶杯一放,只一字便教二人仓皇逃离,“滚。”

东方翊与陆柔止才相继坐下,并向灵烟颔首示意言谢。待灵烟用膳完毕从他们身旁经过,东方翊转目一想,追了上去。

“灵烟姑娘请留步!”

灵烟顿足,回首望着东方翊。东方翊上前恭敬地拱手道:“灵烟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灵烟扬起一丝笑意,道:“公子请讲。”

东方翊直言道:“在下想求一味良药,救治陆姑娘。”

灵烟疑惑道:“良药?”

东方翊点头道:“陆姑娘垂死之际服了你给茗萧姑娘的‘九死回魂丹’才得以保命。”东方翊发现陆柔止的伤势愈合的比想象中快,除了孙徽竹送来的良药,其余都是那瓶“九死回魂丹”的功劳。

灵烟明白了他的用意,浅笑回绝道:“‘九死回魂丹’只有一瓶,且我也不擅长医术,公子还是另辟蹊径吧。”说完便要向前走去。

“灵烟姑娘!我知道危月宫多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就劳烦你略施援手。”

灵烟面显不耐,轻喝道:“你以为危月宫是什么地方,许得你来求医问药!危月宫之人既不是妙手回春的华佗扁鹊,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既然茗萧肯大发善心,那就去找她。”

东方翊被灵烟的气势唬住了,僵在原地,看到灵烟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欲追赶,却被身后的陆柔止叫住了:“东方翊,别强人所难了。”东方翊回头看见单薄的人儿,这才作罢。

是夜,数九寒天,郊外千叶林内寂静而清凉,微弱且逼人的寒风轻晃着枝叶。鬼临随着北汐而来,立于枯叶之上,仔细听着下面的对话。

“大哥,我说这秘籍咱们完全可以自行修炼,自成一派,何必看他脸色行事。”其中一名褐衣男子道,身旁的北汐也附和着。

“哼,你以为我会把真的秘籍给他?”另一名被唤作大哥的青衣男子道。

褐衣男子听闻此言眉毛上扬,道:“大哥,你…?”

“我早就换了本假的献了上去,‘九天揽月’乃危月宫镇宫之宝,靠其独步武林,我得此宝籍,怎会轻易给他。”青衣男子背着双手,言中尽带不屑。

“大哥二哥!北汐!”一名身着蓝色行衣的女子神色匆匆而来。

“南澹,影阁的人没有跟来吧?”褐衣男子率先问道。

南澹摇头,道:“我近日发现影阁的人被撤走了,不知何故。”

褐衣男子又道:“被撤走了?月心一直对你俩心存怀疑,怎么这时把影阁的人撤走…”他摸着下巴思考着,又问:“修罹还不准你们回大理么?”

南澹点头道:“自从秘籍失窃后一直如此。”又忽地一疑:“你们说,危月宫迟迟没有对茗萧出手,会不会已经察觉到秘籍失窃乃我们所为。”

褐衣男子略有一丝慌乱,转首对青衣男子道:“大哥,既然我们拿了秘籍,不如就先回西域再做打算,如今来看,怕是南澹她们已经暴露了。”

鬼临对底下的状况一览无余,暗忖道:“秘籍果然在他们手里,西域?他?这个他,是黑水教教主?还是另有其人?这四个人到底是何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青衣男子依旧背着手,将三人扫视了一遍,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道:“回不回西域先另作别论,咱们,先要迎接迎接这位到访的贵客。”话音一落,手掌聚集一阵风,向丛林之顶劈去。

鬼临募地睁大双眼,双足轻抬,瞬息躲过了这一势,而后落至了地面。南澹和北汐面面相觑,惊讶之余又藏着些许慌张。

青衣男子却神情自若地上前道:“危月宫把影阁撤了,却派来大名鼎鼎的‘鬼临大人’,当真是抬举她们。”

两名女子这才意识到为何危月宫把影阁撤掉,鬼临卓绝的轻功在整个武林都寻不出几个能与之相比的人,神出鬼没,悄无声息,她们自然是察觉不到的。

鬼临指着四人侃然正色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盗取本门至宝有何居心?”

“有何居心?哼,下黄泉去问吧!”青衣男子说完便直接劈掌,朝鬼临而来。褐衣男子也上前助阵,南澹和北汐见自己已全然暴露,也驱身向前,势要与他斗个鱼死网破。

四人呈夹攻之势将他围得水泄不通,鬼临看着四人,剑眉挑起,迎下了青衣男子的一掌。这时褐衣男子乘其不备,手上不知何时显出的钢爪直拦腰扑抓过去,鬼临闻声而动,顷刻之间在空中做了数个翻转,一跃而上树枝,待脚下站定便居高临下望着那名褐衣男子,眼神飘忽不定,心想:“钢爪?难道醉剑山庄之事是他们所为?”

青衣男子望着鬼临,眼露杀意,侧首对其余三人道:“咱们已暴露,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三人相互颔首,南澹先发起攻势,轻足点地,跃上枝头,与鬼临对招,鬼临先发制人,一记“落纸云烟”,掌风无形地刮扫过去,南澹蹙眉,翻转而下,呈倒挂金钩式缠于枝头,鬼临发了一记脚力,树枝折断,南澹在垂直下落之际朝地面一阵掌力,借力腾空而起,做了个空翻回到了地面。

这时青衣男子运出一记不知何派武功的掌力,只见掌心结出了一道冰焰,劈向他,鬼临腾空,“嘭”的一声响,整根枯树变得四分五裂,下一刻只见鬼临蓦地出现在了地面,使出“惊沙腿法”中的“裂石惊沙”,飞身向青衣男子连环踢去,腿法之快让其应接不暇,每一腿都承载着不同的气力,青衣男子双手画着葫芦被攻得连连倒退,鬼临结式,做了好几个翻转,重踏其胸部,青衣男子双手握拳交叉呈护胸状,勉强挡住了这险些致命的一击。

溃退的青衣男子望着自己略微颤抖的双手,气急败坏,双手轻举,划过头顶,左手抚过右手的经脉,见右手掌心生热,弯转而下,势要把乾坤万物纳入手中,只见周遭变得通明,顷刻之间热气升腾,空气温润无比,这时汇集的力量达到顶峰,青衣男子的手掌附着明火,下一瞬便直劈而去。

鬼临望着扑面而来的火光,一记腾跃躲开,火刀霎时将身后的树干点燃,火光四起,他略微惊愕地看着这个画面,骤然想起之前修罹提到的黑水教的武功属冰火两脉一事,未曾细想,火刀又接踵而至,鬼临皱眉,右足重踏地面,一记脚力,将落雪抖起,运出“归云破”中的“青幕云舒”,只见他双手圈转,手心宛转而下聚气,忽得往外一展发出,落雪与火刀相击,更胜一筹的功力将击来的攻势打的烟消云散。

南澹和北汐,与褐衣男子一同向鬼临发招,褐衣男子侧身攻其下盘,南澹腾至空中击其天灵,北汐拔出长剑挑其胸口,青衣男子则在远处积攒着气力蓄势待发。

鬼临见状依然从容自若,运足生风规避着下盘的威胁,左手使出“弹灵指”“叮”的一声将剑身弹离开,同时右手再发一记“落纸云烟”朝南澹而去,二人掌风相击,掌风刮过南澹耳垂,忽然之间一道血迹顺着脖子流下。攻势稍有缓和,青衣男子的火刀又接踵而来,鬼临一个“穿云步”霎时没了踪影,火刀纷纷点燃了笔直的树干,浓烟四起。

第四十七章 悄声至,引雪杀(下)

四人瞠目,纷纷辨析着身边的一草一木。这时的鬼临攀在林顶,望着下面四人,心想:“唯有那名使着手刀的男子能与我缠斗几番,可四人联手,我也吃力得紧,现如今,只有先解决掉其中一个,让我得以喘息对付其他三人。”作此想法,鬼临便顺势而下,直逼武功最弱的北汐。

四人望向从天而降的鬼临,纷纷做好接招的架势,只见鬼临对其余人视而不见,只朝北汐而去,北汐心惊,长剑直去。鬼临风驰电掣,哪里能让她捕捉到,忽然又没了踪影。

北汐僵在原地,露出惊慌的神情。风起,鬼临再次从天而降,脚底生风身形极快,重踢她的右侧顶骨,只一下,北汐的口鼻就登时喷出一滩血,身子往前倾去,鬼临仍未收势,将她的身体用足尖勾起,似玩弄蹴鞠般翻来覆去,最后一记腾跃,取了她手中剑,向其颈项抹去,血肉横飞,北汐坠落在雪地里,全身抽搐,口中似在呢喃着,慢慢没了生气。

鬼临落在地面,长剑翻转背于身后,犀利地望着剩余三人,狠霸道:“连我一招都接不住,还敢如此不知死活。”

三人看着冰雪里的尸体,倒是褐衣男子率先露怯,“大…大哥?怎么办?!”

青衣男子将他从身旁拨开,呵斥道:“慌什么?!有我的‘两极真气’和南澹的‘尸蚕功’,由不得他活。”

“‘两极真气’?‘尸蚕功’?他既如此说,那这个套着钢爪的男子武功定是不如他们。”鬼临这样想着,有了下一步对策。

虽然他们以众敌寡,但面对危月宫一等一的高手,也胜负难分,如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搏,方有一丝活路。褐衣男子咽了口唾沫,身体前驱,两只钢爪在两侧,俨然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此时青衣男子率先出招,出现在鬼临面前,鬼临右手执剑向前刺去,青衣男子一个侧身,躲过攻击之后来到了他的侧面发掌,鬼临用剑顺劈而去,却被他直接握入手中,突然一阵炎热的气劲从他的手掌传来,鬼临猛地一抽,将剑脱离了他的手掌。

令鬼临大吃一惊的是他的手掌如冶铁般在寒风中冒着烟气,鬼临霎时身形缥缈,使出了“春江花月夜”中的捞月式“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他的剑法如他的人一般,剑光缥缈,若有若无,可又暗伏杀机。风饕雪虐,积雪淹没了脚背,但他的腿法仍走及奔马,飘逸至极。

一剑朝青衣男子挥来,就在露背的同时褐衣男子从身后袭来,鬼临手法极快的对青衣男子轻挑,剑招变化莫测,剑气逼人,青衣男子换了好几个身形,左手卷起袖子与剑相拼,顷刻之间右手一记“火刀”劈了过去。

南澹在一旁静观其变,势必瞧出破绽,好乘虚而入。鬼临与二人过了不下百招,场面依然胶着,青衣男子这时双手酝酿着杀招,左手执冰脉,右手执火脉,全力一击。

鬼临迅速腾空,可就在这时南澹也跃至空中,右手掌将积攒许久的气力向其左腰发力,千钧一发之际鬼临在空中做了回旋,躲掉了这一击,可终究未能躲过早已守株待兔的钢爪。

“呲”的一声,鬼临的右臂划开了一道爪印血口,剑从手中掉落,吃痛之际使出了隐术,骤然又没了踪影,三人再次望着这个场面,想到北汐之死,不觉绷紧了神经。

鬼临倚着树干,看着自己的血口逐渐由红变黑,便知钢爪上附了毒药,暗道不妙:“现下这个形势,我若再不下杀手,便会成为他们的刀下魂,可若他们死了,秘籍的去处更是无从得知。可是都过去半个时辰了,金辰堂的人为何还没来?”鬼临做此想法,头往后靠着,额上因毒性的侵蚀逐渐冒出了汗珠。

三人步履缓慢地迈步在雪地里,探寻着鬼临的踪迹,终于,青衣男子发现了蛛丝马迹,右手登时运气,掌风朝一根树干而去。一声炸响,树屑横飞,鬼临蓦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击“风卷残云”重重拍在他胸口,青衣男子被猝不及防地掌力击飞,摔在地面,嘴角溢出了血。

鬼临额头冒着汗珠,在此险境不得不先下杀招解决掉一个,他突然剑眉弓起,一记凌厉的眼色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南澹,运掌如风,使出“归云破”的“云深不知处”,火势日渐式微,树林骤然沙沙作响如千军万马,似大军压境的紧迫感。

他将手掌翻转,同时变幻着“穿云步”,南澹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而就在看清的同时,一道气劲十足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打垮,翻滚在雪地里,同时吐出了一滩血。

鬼临还想上前,又被青衣男子阻挡了攻势,褐衣男子从旁协助。三人再次短兵相接,但鬼临手臂上的伤口越蚀越深,疼痛渐渐蔓延到了胸口,终于被青衣男子一掌劈中心口,鬼临口中的血将出未出,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青衣男子乘胜追击,再次下了绝杀,冰火相融的一道气焰直接驶向他,鬼临一个翻转躲过,却顿时感受到一股灼烧感在腰间散开,低头一看,原来是气焰削过了他的腰间,将皮肉焚烧了起来。鬼临皱眉,用斗篷裹了一摞雪渣,敷在腰间,嘴里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哼。

见胜券在握,青衣男子右手呈爪式,向鬼临发势,却登时一记疼痛贯穿了他整只胳膊。

“啊!啊~!!”他不停喊叫着,众人定睛一看,发现他的整只右手掌被卸了下来,鲜血淋漓,伤口却极其平滑,可凶器却不见踪影。

鬼临见状,嘴角上扬,会心一笑,揪紧的心终于悬了下来,屈膝坐下倚靠着树干,因毒药而呼吸困难,大口喘着粗气。

突然一阵轻风飘了过来,一袭青色以迅雷之势将青衣男子踢倒在地。

“是灵烟!”南澹拖着残破的躯体勉强站起了身来,大声喊道。

褐衣男子大惊失色,腿脚不禁往后退,道:“怎么办?!”

二人看向了倒在血泊中的另一人,又互看了一眼,他们默契点头,只见南澹使出浑身力气朝灵烟打出一掌,灵烟见状掌心翻转,一招“响遏行云”便将其击破。

气劲相击,将树上的落雪震荡了下来,待雪霜落尽,发现那二人早已没了踪影,留下了倒在血泥里仍在叫唤着的男子。

“你没事吧?”灵烟上前焦急地询问着鬼临,顺便在他身上点了几处治伤的穴道。

鬼临摇摇头,道:“我不碍事,你先去追他们,南澹受了伤,跑不远。”

“可是你…”鬼临的这番情况,她自是不放心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鬼临又继续摇摇头,气力虚弱,道:“没事,我让金辰堂派了人过来,应当马上就到了。”

灵烟闪过一丝惊愕,道:“金辰堂?你叫了他们的人过来?!”

鬼临没有细察她的反应,说道:“是,影阁的人早就被撤走,我一到长安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便先知会了金辰堂以防不测。”

灵烟愣在原地思索着什么,脸色难看,似一副干了坏事的表情,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所说的金辰堂的人,应当是被我打伤了…”

鬼临眼睛瞪得快滚出来似的,“什么?!你…”

“哎呀…也许要派过来的人不是他们二人,这件事我稍后再作解释,你先保重,我去追他们。”话音一落灵烟赶紧一窜没了踪影。

鬼临望着她离去留下的痕迹,轻叹了一声,面色难看地倚靠在树干上。

月黑风高,惨淡的月光铺洒下来,屋内几盏雁足灯闪着微弱的光,一阵凌厉的掌风劈过,灯又灭了两盏,整个空间顿时幽暗了起来。一名玉冠锦服的男子背身立于阴影里,下边立着一名垂着头,身着红衫的女子,屋子里静谧得只剩下窗外怒号着的劲风与不知何处发出的犬吠。

“把西岩除掉。”

女子抬首惊讶道:“我们不去救人?”

“秘籍是假的。”

“假的?您的意思是,危月宫早就发现他们的企图?还是,他们已有二心呈了本假的上来?”

“无论是哪种,西岩都留不得了。他独自逃脱,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也活不了。”

“可东崖与南澹…”

堂上男子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道:“他若道出我们,月心不会相信,若反之,她也无从查起。”

“那如此一来,真的秘籍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你在除掉西岩之前先想办法撬开他的嘴,看能不能得到有关秘籍的消息。”

“是。”女子忽又抬起头,说道:“如果是他们拿假秘籍忽悠我们,那那两本游记的真伪”

“这件事情不用你操心,做好自己该做的。”男子强硬地打断道。

女子惶恐,立马颔首道:“是,属下告退。”

第四十八章 梅风送杀戮

“星临万户,月傍九霄;危月凌空,并吞八荒;顺我心者,生生不息;忤我意者,片甲不留!”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旧岁被危月宫响彻云霄的口号送入了新年,玉兔临门,爆竹屠苏,墙檐边的白梅暗香浮动。危月宫正殿内轻歌曼舞,门人们各都身怀技艺,在众人面前一展风华。鸣钟击磬,琴声如鸣佩环,月惜迟一曲《凤求凰》时而热烈奔放时而深挚缠绵,娓娓动听,余音袅袅。

罗刹玩转着酒杯,眼神轻浮,大胆地调侃起她来:“这《凤求凰》乃情爱之曲。少宫主对此曲技艺如此精湛,难道心热情动,有青睐之人?”

月惜迟停下了抚琴的动作,良久,右手轻拨,一根琴弦侧面发出只向罗刹而去。罗刹嘴角扬起笑意,酒杯一挡,将琴弦又弹了回去。

却见月惜迟不恼,语言中还含有一丝笑意:“一桌的佳肴都堵不住你胡说八道的嘴。”

罗刹脸上扬起了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哎…这大年之夜魅吟和夙梦缺席,少了她们斗嘴打架的乐趣,只能自我取乐。”

修罹给自己斟了杯酒,道:“我看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既然你兴致高昂,不如与我一同助兴!”只听宫门外传出空灵的声音,突然朱门大开,霏雪伴着罡风吹进,一抹绯红疾如风钻进了罗刹的视线,罗刹惊诧,收敛了笑容,放下酒杯接下了她的掌。

之后二人跃至中央对打了起来,却都招式轻盈。女子足不沾尘,罗刹也翩若浮云,迎合她的一招一式。女子掌风呼之欲出,收放自如,动作轻灵飘逸,似在舞墨作画。

鬼临一丝邪笑,抛出一粒银锭,道:“我压夙梦。”

修罹酒在唇边,荡起一抹笑意,却毫不作声。而对面的月惜迟和灵烟互看了一眼,都眼角噙笑,月惜迟开口道:“我赌夙梦打着打着便不打了。”

果不其然,一盏茶的时间都未到,夙梦一记“穿云步”来到旁侧,右手抬起阻止罗刹上前,道:“不打了!今日的行头不方便。”

罗刹急忙收住双足,今日盛宴,众人都身着繁琐的锦服,夙梦更是一身蜀锦织就的绯红色正服,内衬赤狐裘的皮毛往外翻出,此番服饰若要比武自是施展不开的。

一旁的鬼临瞠目结舌,随后怒目圆睁对夙梦道:“我可是在你身上压了一锭银子!”

夙梦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轻挑:“哼,这就是你为何发不了财。”

鬼临见状,也不得不服气的将银子甩到了月惜迟的手上,嘴里还嘟哝道:“最了解女人的果然还是女人。”

罗刹说道:“魅吟呢?”

夙梦抬眸,柳叶眉弓起,在温润的烛光下显得妩媚,道:“我怎么知道。兴许在不复林迷了路,被‘大白’吞掉了。”

罗刹撇了撇嘴,大袖一挥,懒得理会她的胡说八道。待罗刹回到了座椅上,夙梦收起适才不羁的笑意,正对着月心,颔首行礼道:“见过师父。”

月心点了点头,展颜道:“回来就好。”

夙梦坐上了灵烟身旁早起备好的座椅,又来了一拨门人婆娑起舞,丝竹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众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月心宠溺地看着底下的一帮孩子,侧头却瞧见了面带笑容却正在出神的瑶知,瑶知察觉到了向她投来的目光,顿时慌了神,急忙拿起酒杯做掩饰。

月心发出了一声叹息,道:“是不是觉得,他们像曾经的我们。”

听到此言,瑶知握紧酒杯的手指才松懈了下来,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以请求的语气说道:“我想失陪一下。”

月心轻轻点头,瑶知悄无声息从侧门迈了出去。席间的月惜迟和灵烟同时看见了这一幕,月惜迟看向灵烟,只见灵烟探头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也悄然离了座席。

“瑶知姑姑。”灵烟见瑶知步履缓慢的信步在青石板上,叫住了她。

瑶知止步,回头道:“你为何也出来了?”

“噢,烈酒上头,出来清醒清醒。”灵烟见她又骤然沉默,便开口问道:“瑶知姑姑可是有心事?”

瑶知含蓄地笑了笑,道:“想起了一些旧人罢了。你正好也出来了,就陪我去个地方吧。”

灵烟点头,默默跟在一旁。寒风刮擦着脸庞,已经不记得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处庭院,碧瓦朱甍,雕梁绣户,令灵烟叹为观止,虽自幼生长于危月宫,却不料在如此偏远的地方还有这等富丽堂皇的居所,只见朱红色牌匾上只有两个烫金大字“云阙”。

“云阙…”灵烟默念道,骤然回忆起这似乎是危月宫曾经的高手之一云思居住过的地方,据说本门有声望的“前辈们”会被保留居所,且一向不允许旁人踏足经过。

大门“吱呀”一声被瑶知推开,扑面而来一阵阴风,二人迈步进去,幽暗的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这诡秘的氛围让也算是身经百战的灵烟都不寒而栗,她不禁咽了口唾沫。

突然一盏明灯浮现在了眼前,灵烟这才松了口气。瑶知看着她滑稽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解开了灵烟的疑惑:“这里是云思的居所,她喜好奢华,却不喜嘈杂。”

灵烟这才环视了一周,果然厅内的所有器具都用了上佳的材质,自然优美的线条,雕刻砌凿,工艺细腻精湛,似浑然天成。

“所以,您说的旧人就是指她?”灵烟只知云思是当年危月宫“四大高手”之一,死于数年前的“剿月战”中。

瑶知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嘴角带笑似回忆着什么,道:“我与她最为交好,互为知己,但她与暮楚却如水火不容般,见面总是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就像夙梦与魅吟那样。当年我们也与你们一般年纪,如今物是人非,看到你们言笑晏晏的模样难免触景生情。”

“暮楚…”灵烟呢喃道,觉得此名极其陌生,却又仿佛在哪听过。

瑶知听到她的呢喃,忽然正了正心神,帮她撩拨散在肩上的碎发,叮嘱道:“你要护好自己,即便在外执行命令也要顾着自己的安危。于他们呢,你明事理,与魅吟交好,夙梦又是你师姐,她们二人的关系你也要多从中调解,争锋多了便会失了情分。”

灵烟点头回应着,瑶知又说道:“好了,回去吧,出来太久宫主该怪罪了。”灵烟又轻轻点头,静默地跟在她身后。

入了座席,一身凉意的灵烟依旧魂不守舍,引来了罗刹的调侃:“哟,灵烟大人果然与常人不一样,等如厕回来这年都快过完了。”

此言却招来了灵烟一记厌恶的眼神,道:“你再如此口无遮拦我就撕烂你的嘴!”

罗刹放下酒杯,手指一勾,做出了挑衅的手势。

“啪”,灵烟往桌上一拍,已有微怒:“你…!”

“好了,发科打趣也得有个度。”

二人听到危坐高堂上的人发话,才终于停止了拌嘴斗舌。

月心将闲杂人等退散掉,给自己斟了杯酒,正色道:“咱们又让他们多活了一个年头,开春了,这次我打算给‘绝尘刀’送份迎春礼。”语毕,眼眸轻抬,两眼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座下众人大多面面相觑,只见罗刹和灵烟同时站了身,不约而同地拱手说道:“属下请命!”“徒儿请命!”二人又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若仔细察觉,会发现灵烟的脸霎时红了起来。

月心眼珠相继在二人身上游移,道:“那便由你二人出马。绝尘刀法飘忽诡异,攻守合一,唐乾又深得其父真传,用刀更显霸道,你二人不可轻敌。”

二人异口同声:“是。”

月心而后又眼神飘忽,若不是陆朝的父亲当年在汉中道对她父亲有袒护之恩,她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顾及着唐家与醉剑山庄的婚约,没有下杀手,现在虎落平阳,唐家落井下石,正是中了她的心意。

忽然眼前又现出了当年自己兄嫂惨死现场的树干上绝尘刀法刻下的刀痕,那一刻万念俱灰的她只想千刀万剐那些乘人之危之徒。

罗刹见月心发愣便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唐家只会趋炎附势,死有余辜。”

“这大年之夜,可少说这些沾了血气的言语,时辰尚早,不如我献丑一曲助兴。”说罢夙梦对身旁的侍女示意,两名侍女将一把专属夙梦的筝摆了上来。

一曲《高山流水》婉转激昂,琴弦飞泻,似在青山绿水间潺潺作响,又虚无缥缈,若隐若现,抚筝之人如坐云端,云烟缭绕,飘忽不定。忽而一道白光将青山劈为两半,雨落山涧,岩土崩塌,群鸟悲啼,忽又急转而下,琴声低沉微弱,时断时续。曲终,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众人都轻闭双眸,仍未从这番景象中脱离出来。

“妙哉!妙哉!”一旁的罗刹拍手称快,续道:“都说魅吟的筝乃‘大理一绝’,可咱们的夙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片刻后再次热火朝天,丝竹乱耳,爆竹声中一岁除,辞了旧岁,梅香入风,又送来了新的杀戮。

第四十九章 重刑吐真言

翌日,虽已梳洗完毕,但月惜迟依然朦胧着双眼,毫无生气地迈到偏殿,瞧见早已等候多时的灵烟,埋怨道:“大年初一,起这么早做什么?”

灵烟却憋笑道:“都日上三竿了,昨日醉得不省人事的可不是我。”

灵烟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急忙上前的月惜迟按住了口:“别胡说八道!”随后放开手,率先堵她的嘴,问道:“是刑堂的事?”

灵烟点头,正色道:“嗯。那两人仍守口如瓶。”

月惜迟接过一盘杏仁酥嚼着,不以为意道:“当真是顽固不化。”

灵烟叹了口气,道:“可惜让那个贪生怕死的跑了,留下两个不张嘴的东西。”

月惜迟把食盘递给了绮箩,拍了拍手上的糕屑,道:“我去瞧瞧。”

刑堂内阴寒气重,一男一女被桎梏在刑架之上,浑身挂着血迹,男子的右手早已空空如也,残余断臂的血肉被烙铁灼得乌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腐臭味。

鬼临背着手在二人面前来回踱步,手中握着一截长鞭,趾高气昂,道:“我再给你们十个来回的时间。”

终于鬼临又漫步了十个来回,二人仍是闭口不言,鬼临右手抻了声响,使劲在二人身上挥舞,鞭笞声充斥着整个阴暗潮湿的屋子,二人皮开肉绽,却一声不吭。

“鬼临!”

鬼临听到声音立马收手,转身拱手道:“少宫主。”

月惜迟瞥见食盘里丝毫未动的饭菜,漫不经心道:“怎么?年夜饭不合二位的胃口?”而后来到二人的面前,仔细盯着这两张异域模样的脸。

男子缓缓抬头,血迹黏住睫毛生了一层厚厚的痂,可通过缝隙仍能观察到眼前女子的惊天容貌,若是平常,他必得心口骤紧,拜服于女子的裙摆之下,可如今,面前女子的阴鸷,是他所鄙夷的。

“吃么?”月惜迟的手指不知何时捏了一粒核桃仁,递到了男子的嘴边。男子依然紧闭其口默不作声,月惜迟轻笑了一声,将核桃仁送入了自己口中。

“毒妇!”男子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痛骂。

月惜迟的手还未触及到他的脸,鬼临手上的鞭子便率先响在了他的脸上,男子的脸再添一道伤痕。

月惜迟这才将抬起的手放到另一只手掌心,捏了粒核桃仁放入了嘴里,讪笑道:“毒妇?处心积虑经营了三年,里应外合盗本门秘籍,如今又颠倒黑白道我狠毒,真是滑稽。”

见他又没了言语,月惜迟便转向南澹,手指轻勾住了她的下巴,道:“你应当很清楚我的作风,在我没对你下狠手之前,最好识相点。”

南澹垂眸默不作声,也许是因为无法直视她含有刺骨般冰冷的眼眸,又或是这段时日以来别有用心的企图带来的愧疚,毕竟起初修罹待她们不薄。

月惜迟不想理会她究竟作何想法,只向灵烟使了个眼色,灵烟会意,轻拍了两下手掌,只见两名门人拿着一个麻布袋迈了进来,布袋里传出了叽喳的声音。

“正好借着过年,咱们热闹一番。”月惜迟话音一落,两名门人直逼南澹,把她架了下去,拖拽着残破不堪的身体,将她塞入了麻布袋中,这时,其中一名门人手里多出了一串爆竹,将其点燃,投进了布袋里。

爆竹顿时在布袋里炸响,里头叽喳的物体四处奔窜,南澹发出了惨烈的喊叫声,不停地撑着布袋,似要将它撑破。

月惜迟倚在了正中央的太师椅上,一面瞧着眼前令她愉悦的景象,一面津津乐道:“将爆竹投入布袋之中,里头的猫和老鼠收到惊吓,便会张牙舞爪四处奔窜挠抓受刑之人的身体,之后再将人抬出来,用盐水泼遍全身,那可真是痛快。此刑名为‘虎豹嬉春’,是不是很应景?”

月惜迟说完老半天,见他仍趾高气昂,闭目不语,也不恼怒,又说道:“这个在我对付人的法子中不过是九牛一毛,想不想看其他的?”然后又佯作思索状,自言自语道:“让我想想是该用在你身上还是她身上。”

南澹的惨叫一直悬在他耳边,男子终于不堪她的言语,用仅有的气力吼了出来:“够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如实告知,快停手!”

话音一落,门人便将她放了出来,只见南澹体无完肤面目全非,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绽开的皮肉深可见骨,还有将脱未脱地悬在身上摇摇欲坠,阴风一吹,登时一股血腥漫溢开来,嘴里却呢喃着:“大哥…不要。”

男子如歇斯底里般:“这么多年来我对他效犬马之劳,他却对我心存猜忌,如今落入敌手他也不闻不问,我为何还要替他们保守秘密!”

月惜迟看着他此番模样无动于衷,只正襟危坐烘烤着炭火等待他的下文。

“我叫东崖,逃离的那名叫西岩,我们四人是天门教的人。”

月惜迟蓦地抬头,满脸惊异,鬼临与灵烟也吃惊地望着他。月惜迟道:“天门教?!你们不是黑水教的人?”

东崖虚弱地摇晃着头,道:“那只不过是我们掩人耳目的说辞。”

烛光熹微,阴风阵阵,潮湿且混着血腥的气味令人作呕,月惜迟起身来回踱步听着他的一言一语,眉头紧蹙。

“天门教?!”月心回身,也报以同样吃惊的神情,随即陷入了沉默:“果然不出所料,既然天门教想借我们的手除掉黑水教,倒不如将计就计。”

见姑姑不语,月惜迟又说道:“碧鸳的死是她发现了南澹密谋的事情,执行命令之前与她们交过手,她中了南澹的毒掌,想必是在文府执行刺杀时毒发而被乘虚而入了。”她停顿一瞬又说道:“还有醉剑山庄一事他们说是因为陆朝有那本宝藏游记,但我疑惑,若要游记,直接盗取便是,为何要灭门呢?”

月心双眼轻闭,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似乎真相大白,但仍有疑虑,她睁眼看向了灵烟,开口道:“烟儿,他们所言你认为可信么?”

“徒儿倒认为,他既知进了危月宫有何下场,又为何苦撑到这时才全盘托出,多受这些皮肉之苦。若他这些时日是为了缜密计划栽赃的对策,倒是可以解释的通,毕竟黑水教目前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而天门教才是可见的‘大敌’。”

月心嘴角挂着笑意,点着头。而一旁的月惜迟却持不同的看法:“可若他所言不实,那这套说辞编的也太天衣无缝了。至于千泽这个人,还有黑水教发生的变故,都是有迹可循的。”

“可即便这些属实,只能说明千泽的故事是真的,并不能说明他们便是天门教中人。”灵烟说道。

月惜迟反驳道:“且不论他的说辞毫无破绽,黑水教在西域,为何千里迢迢来犯,以他们的势力与我们正面交锋,便不是上乘之选,若到时两败俱伤,坐收渔利便会是他人,那个‘百晓楼’能篡夺教主之位,就证明他绝对不是徒逞匹夫之勇之辈。”

灵烟也固执己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然他不是愚者,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若等他们慢慢从西域边境渗透,恐怕还未到大理,便被中原武林必合力歼之了。”

月惜迟听闻此番话,一时没了反驳的言语,眼神转了开来,也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

月心在一旁温和地看着二人难分高下的争执,眼神带有一抹笑意,对灵烟说道:“烟儿,那以你之见,现下咱们该作何打算?”

灵烟做思考状,缓缓道:“徒儿认为…若他们二人是黑水教众,现下身份暴露,没了细作,危月宫的一切他们便无从得知,既然我们有了防范,他们便不会再有行动。而天门教,也不得不防,至少在黑水教没有消失之前,咱们不宜与他们交锋。”

此言得到月心认可的灵烟又说道:“还有…那名逃跑的男子,若他能吐出东西来,便知道东崖所言真伪。”

月心缓缓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你去知会鬼临,务必把此人带回来。”灵烟颔首,月心便让她先退了下去。

灵烟走后,月心看向闷闷不乐的月惜迟,声音极其平静:“你又犯嫉妒了?”

被看透心思的月惜迟身躯一震,急忙辩解:“我没有。”

月心神情严肃,踱步来到了她的身后,道:“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刚愎自用只会变得狭隘,做不到高瞻远瞩,如何能运筹帷幄。”

月惜迟羞愧地垂首,声若蚊蝇:“是…”

“黑水教千里来犯,的确非明智之举。还有宝藏一事,云堂五承认他去漓渊阁是为盗取游记,那醉剑山庄一事与这四人的供词,便落实了七八分。”月心说道。

月惜迟心中一喜,姑姑此言便是赞同她的观点,她询问着:“那咱们该当如何?”

月心走到桌案旁取了封信笺交给她。月惜迟接过信,愈往下读,嘴角愈往上抬,转头欣然说道:“姑姑当真好计谋,如此一来,他们便终日惶恐,商量对策对付咱们,敢竞选盟主之位之人便屈指可数。咱们也得以喘息,对付黑水教抑或是天门教。”

“天门教若不持中,便会帮咱们。”

月惜迟疑惑道:“您为何这么笃定?”

“他们若不帮咱们,难道还指望那群乌合之众替他们剿灭黑水教?在黑水教没解决之前,他们不敢妄动。”月心说道,心中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黑水教那边,咱们可要有行动?”

“我已放出风声捉了几名黑水教的细作。天门教想借刀杀人,咱们就将计就计。”

月惜迟也补充道:“如此一来黑水教对天门教就更恨之入骨,急于铲除,就由咱们来做渔翁。”月心悠悠点头,脸上浮上了深远的笑意。

第五十章 霹雳弦惊

季时潜紧皱着眉头,手中的信笺缓缓滑落在了桌面上,目视着前方。

季明甫上前接过信笺读了起来:“危月宫字谕武林盟主,闻尔独步天下,万夫莫敌,特以此笺约于三月初一午时与其及所率同盟于大理君子崖会战,吾等静候时至。”

季明甫愈往下念愈没了声音,迟迟没有回神,而后喃喃道:“武林盟主…不是还没选出来么?”

一旁的陶卿云却了然于胸,愤然道:“危月宫必定将此信笺广而散之,目的就是阻挠盟主选举,如此一来,那些贪生怕死之徒定会闻风丧胆,难保盟主之位不会再次悬空,武林无主,他们就更是变本加厉。”

一直捋着胡须的季时潜闻言暗忖道:“如此一来,我是否还要争上一争?若贸然争了盟主之位,交锋起来,且不说伤了情分,胜算也渺茫。若不争,三年而后又三年,长此以往,我何时才能登上盟主之位。”

季明甫见父亲一直沉默不语,开口问道:“父亲以为如何?”

被唤过神来的季时潜惊了一跳,而后平息了情绪,转而问向陶卿云:“卿云,你说呢?”

陶卿云说道:“我认为,危月宫指不定在故弄玄虚。若盟主之位悬空或是被无名小卒拿了去,便减缓了对危月宫的攻势,他们正好得以喘息去着手其他的行动。”

季时潜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其他的行动?”

陶卿云颔首道:“若非如此,为何此番骤然提出约战一言,之前大哥说危月宫与西域那个教派已有交集,难保不是因为他们要腾出手对付那个黑水教。”

季明甫这时候打岔道:“可黑水教于我们而言,难保不是个隐患,危月宫好比家贼,说到底也是中原武林的内忧,但那个什么教可是一群异邦人士。”

陶卿云倏地转头怒目而对,最恼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振振有词,即便真有如此严峻的形势,她也不会抛掉“杀父之仇”,季明甫察觉到夫人的“杀人”的目光,赶紧识趣地闭上了嘴。

季时潜心想:“危月宫已数年没有主动与武林门派正面交锋过,如今这般,难道真有隐情?即便如此,对战消耗了实力,也并非上策。这月心,究竟作何打算…”他犹豫良久,还是说道:“甫儿,会战一事,便由你与昭儿同去。”

季明甫呆了一瞬,从母亲的结拜姐妹玉拂嫁与危月宫之后季家便一直持中不言,为何今日却这般郑重的派遣他与兄长前去,季明甫自认为父亲有另一番打算,便点头应承。

千睿阁内,千泽捏着那封信笺久久不言。片刻后,云来先问道:“教主,这月心是何用意?”

千泽摇摇头,说着:“目前来看,应当是阻挠武林盟主选举,现在黑水教有崭露头角之势,他们自然也怕。”

“那我们”云来并未把话说完,似在等他示下。

却见千泽邪魅一笑,说道:“我们自然要助他们而且,要派高手过去,最好能打得那帮‘正义人士’措手不及。”

云来一疑,若说派人过去相助危月宫也无不可,反正天门教也没指望那帮自称“正派”的人士剿灭黑水教,可为何教主要指派教中的高手过去,他不禁问道:“我们派几个虾兵蟹将以表心意便可,为何要派高手过去?”

千泽轻瞥他一眼,说道:“我就是要让那帮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让危月宫占尽风头,所谓登高跌重,一旦危月宫称霸武林,江湖便会失衡,而只要出现失衡之势,惊动了朝廷,那他们便会出来制衡,即便危月宫高手如云,又怎能抵住朝廷的镇压呢?他们是这场决斗的发起者,众人自然会认为我们是他们找来的帮手,那这件事,就算不到我们头上。”

云来恍然大悟,连连称赞教主的计谋。忽然一道缓急错落的脚步声传来,云堂二拄着拐杖蹒跚而来,他微微行礼便直接开口道:“季无争来了。”

千泽和云来均是一愣,千泽正想把云来吩咐下去便传来了季无争似有不满的声音:“怎么我来见你还需要禀报?”

云来僵在原地不敢回头,却顷刻被季无争认了出来,她指着他,道:“你不是上回来我家吃宴的什么使么?还有那个云堂五”

“听见没,季姑娘说你是屎呢~”云堂二打趣着他。

云来瞪他一眼,刚想回嘴,季无争的话又插了进来:“还说你和云堂五没关系,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她指着云堂二没好气道,她之前虽然没有出过府门,但江湖上的东西也多多少少从仆人的口中听说过,她年岁不大,可不代表她傻,在云堂二与千泽的对话中她早已猜出了七八分。

千泽内心不禁笑道:“看来季明昭倒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她,还真是保护这个妹妹。”他眼神一使,把二人支开,缓缓走到她面前,笑道:“你不怕我么?”

季无争仰着脑袋,疑惑道:“我为何要怕你?你是坏人么?”

“你觉得呢?”千泽反问道。

季无争垂眸微微思索并说道:“我不知道你对别人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你对我不坏。而且,我大哥既然同意让我来你这,那就说明你不是坏人。”

这话倒是让千泽起了疑心,问道:“你大哥同意的?”

“对啊,我可是求了他许久呢,所以,你得带我好好玩~”季无争捏着他的胳膊就开始撒娇,自从上回离开了长安,她就心心念念待在这里的日子,她不知道是这个地方吸引她,还是这个人吸引她。

千泽看到她这番俏皮的模样好生欢喜,现下只想将心事抛诸脑后,和她痛快玩一番,问道:“你想不想,去其他地方玩?”

季无争问道:“其他地方?还有比长安更好玩的地方么?”长安作为隋唐古都,虽历经沧桑却仍然车水马龙,繁华依旧,比那个自己快要待到枯萎的金陵要快乐得多。

千泽哼笑一声,宠溺道:“自然有,那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最逍遥的地方。”

话落便牵着季无争的手往外走,季无争只乖乖跟在后面,并没瞧见千泽嘴角勾起的那暧昧一笑。

第五十一章 绝尘烽烟起

夜迷蒙,尘埃滚,两道身影跃进了“绝尘刀”唐府,灵烟与罗刹分别附于门的两侧,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这危月宫无非是想欲盖弥彰,秘籍丢失,难当大敌。”唐府老爷唐乾说道。

而他左首便坐着一位体态臃肿,一副不可一世神情的男子,便是琼楼的楼主施中谷,只听他说道:“英雄所见略同,我看这便是他们的缓兵之计,这盟主之位定是贤弟莫属。”

“诶,施楼主过誉了,小弟不才,难当大任,这盟主之位只有老哥你坐上,才能服众啊。”唐乾拱手推脱道。

罗刹听到他们厚颜无耻般的相互阿谀奉承,不禁发出了“噗嗤”的一声讥笑,急忙遮口早已亡羊补牢。一旁的灵烟恼怒地看向他,果然门内发出一声轻喝,一道掌风劈开,门顿时炸开,二人蓦地跃开,看向了从门内走出的两名男子。

施中谷看向灵烟,眼中闪出锋芒,却一口玩味的语气对唐乾道:“老弟你,看来有麻烦了。”

唐乾则不明所以地看向来人,罗刹则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瞧着灵烟,灵烟在内心对他翻了好几记白眼,却对着施中谷说道:“施楼主别来无恙。”

施中谷仍然一副傲视众人的表情,不屑道:“看来我的通元掌还没让灵烟姑娘尝到‘甜头’?”

灵烟?唐乾惊愕,疑惑道:“危月宫?”

罗刹这时出声:“我二人本是来取唐乾的项上人头,既然施楼主也在此,那你二人便做个伴吧。”

唐乾听他狂妄的语气,不禁气塞胸臆,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喝道:“黄口小儿也敢口出狂言,今日便教你二人有来无回。”话音一落,便右掌着风,压了过去。

灵烟做出了迎招的架势,而此时罗刹却上前一步,右手汇出一记“响遏行云”,与他手掌相击,后力却贯穿他整只胳膊,罗刹这势未结,又圈转而出,二者掌力在空中炸了粉碎。

唐乾暗惊道这人年岁不大,内力却不可小觑,于是轻笑一声,右手往后一指,堂中刀架上的唐刀“绝尘”便蓦地飞到他手上,刀鞘一拉,一柄寒芒刺眼的平展刀身闪了出来,随后便砍向罗刹。罗刹见此架势,便也双手抚上腰间,“铿”的一声,双刀出鞘,做了交叉状擒住了向他挥砍的刀身。

此时灵烟见状,也一跃而起,对施中谷出手,右手一伸,天蚕丝直向他脖颈而去,施中谷偏头闪过,天蚕丝便又环绕而来,于是他双足一踏,做了若干个回旋,天蚕丝始终都未伤及他毫发。施中谷待双足站定,便双手一张施展内力,怒风推动灵烟不自禁地上前,她的双足搓擦着地面沙沙作响,见此势难避,便顺势上前,收了天蚕丝与他对决。

另一旁的罗刹如鱼得水,身法之快令唐乾防不胜防,罗刹左刀倒转向前挥砍,唐乾将刀竖于胸前格挡,罗刹便右刀往其左颈挥击,唐乾又顷刻提刀,与其右刀撞的铮铮作响,一来二去,二人过了四十余招,唐乾渐渐有些吃力。

罗刹持双刀砍向他,他接招,二人角力僵持着,罗刹倏地抬起右腿踹其腰身,唐乾便腾出左腿与其对拼,就在松懈之际罗刹右刀倒转,“刺啦”一声,割破了其遮挡住咽喉的裘领。唐乾惊愕,罗刹又趁此时机重踹其腹部,他便吃痛,倒退了几步。

施中谷见唐乾渐落下风,便一记“通元掌”运出,拍向灵烟的左肩,灵烟蓦地向后空翻,身体摆正之际发了一记天蚕丝,蚕丝在施中谷的气劲里止步不前,二人便内力对接,顷刻之间施中谷的掌风便冲破了灵烟的气劲,灵烟吃惊,收回了反向她击来的“梅花扣”,又一招回旋偏转,躲掉了施中谷适才的那记掌力。

罗刹靠拢灵烟,知晓她此前在施中谷手中吃过亏,便小声对她道:“稍后我来对付施中谷。”

灵烟轻应了一声,若比对掌,她与施中谷的修为相差甚远,若以天蚕丝对付手握兵器的唐乾,则是轻松得多。

唐乾扯开了裹在脖口的破裂的裘领,怒火直冒,又为了颜面强自忍耐,对罗刹说道:“呵,我适才看你年轻让你几招,这回,我可不让了。”说完便将刀倒拿,贴在自身胸前,忽然怒目圆睁,“咻”的一声,来到他二人面前,刀身急速向二人挥砍。

灵烟见状蓦地腾开,而罗刹便双刀接势,让他诧异的是,唐乾的刀忽然没了踪影,又朝他腰身砍来,灵烟这时发出天蚕丝绕住其刀身,缓和了他的攻势,罗刹见状便右刀倒转划他脖颈,唐乾这时右手发力,将环于刀身的天蚕丝挣开,随即后身一屈,躲过那一刀,与此同时他的刀又猛切罗刹的左手,将要命中之际一记天蚕丝再次环上他的刀身。

唐乾暗想这灵烟的天蚕丝太难缠,便将刀背正对自己,拼力划向那一根丝线,势要将它斩断。

天蚕丝韧而不断,可巨力的拉扯使环在灵烟手腕上的银环蓦地收紧,灵烟吃痛,将丝线收进银环,随后便飞身过去,与他对拼起来。

罗刹弹跳开来,瞧见唐乾持刀在空中划出几道刀风,院中被劈中的树枝都削了下来。唐乾来到灵烟面前挥刀,灵烟攻其左,他的刀便出现在左侧,攻其右,便出现在右侧,真伪难辨。

“想来这便是绝尘刀法。由她来对付唐乾,那我便来试探施老鬼的招。”罗刹心想,并右手出刀,划出一道弧线甩向了施中谷。

施中谷醒觉,右手一震,任由短刀在空中甩了个弧度,之后回到罗刹手里,罗刹蓦地出现在他眼前,双刀有序地砍其要害部位。施中谷虽大腹便便,但出招却奇快,双方都攻守兼备,势均力敌。

罗刹跃至了后方石墩旁,左刀倒转贴于胸前,看着盛气凌人的施中谷,有了新的计谋,道:“施楼主,我二人本是来取唐乾的性命。若他死了,你便少了一位与你争抢盟主之位的人,也免了那等奉承的违心之言,你何必出手与我们为难?”

被说中心思的施中谷有些慌乱,暗道:“若唐乾没了,的确少了一位与我争抢之人,可若我现下不出手,旁人只道我落井下石见死不救,盟主选拔之日迫在眉睫,我岂能传出这般不好的名声,若我出手相助,他必定感恩于我,助我登位。”做此想法的施中谷一声冷笑,蔑视着眼前人,道:“你不必挑拨离间坏我兄弟二人的情谊,老夫岂是那等见利忘义之人。”

言语对峙中的二人忽然听见一旁“啊”的惨叫,应声望去,只见唐乾的刀已掉落在地,右手包裹着鲜血淋漓的左手,却见一根手指在地上的血泊中躺着。

“唐老弟!”施中谷大喊,怒火中烧,发了足劲向罗刹奔去,此时灵烟也参战,以二对一与其决斗着。

以一敌二的施中谷丝毫不落下风,一招一式还伴着几分狠毒,三人对了将近百招,而罗刹与灵烟奇快的身法不见减缓,终于罗刹的右刀划过了他的下颚,拉破了一道血口,灵烟的天蚕丝则缠住了他的右臂。

施中谷气急,登时汇力,手臂一抻,将天蚕丝弹开,而后双手圈转,运出一道无形之力,向二人打来。二人见状蓦地飞空,同时落于瓦檐上,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年约二十,相貌堂堂的公子,只见他疾步朝唐乾奔去并喊着:“父亲!”

他随后瞧见罗刹与灵烟的身影,抬首看去,愤然道:“你们是何人?!”

罗刹与灵烟二人用余光相互对视一眼,罗刹小声道:“如今的形势,恐怕我们暂时取不了他的命,不如先行撤退,再商榷计策。”

若施中谷没有出现在此处,他二人取唐乾性命犹如探囊取物,可现下施中谷出招已消耗他二人的些许功力,现下又出现了唐乾的儿子及其家丁们,若强行出击,只怕适得其反。也作此想法的灵烟对唐乾俯视而道:“今日便让你得以苟活,来日再取你性命。”说罢便率先翻出了墙外,罗刹见状也尾随而去。

灵烟漠然行走在路上,罗刹见她从唐府出来便一言不发,便撞了她的肘,询问道:“你怎得闷不做声,不会受伤了吧?”

灵烟掸开他的手肘,似乎怒气未消的模样,道:“别碰我。”

罗刹却会错了意,道:“行动失败便失败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灵烟蓦地止步,侧头怒目而视,狠狠道:“若非你打草惊蛇,我们怎会授人以柄,你行动失败习以为常,而我是头一遭。”说完又疾步向前,将他甩在身后。

罗刹追上前,却不以为然道:“打草惊蛇又怎样,伺机而动又如何,谁能料到堂中有旁人,况且咱们已箭在弦上了。”

灵烟又止步,甚是怨恨又无奈地看着他,道:“我们要杀的是唐乾,无论堂中的旁人是谁,我们都不可操之过急,若那人武功修为不够我们能杀便罢,若是施中谷这类或武功更甚者,我们或许不仅折戟,恐怕命都折于此。”

罗刹被数落的无地自容,并未还口,只听灵烟继续说道,且语气不容反驳:“今日之后唐乾定会加紧防范,此番行动就此作罢。”

罗刹吃惊,大步跨至她面前阻挡其去路,道:“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了结他。”

灵烟极其严肃,头做了个示意,道:“那你此刻就去了结他。”

罗刹有些心虚,适才的缠斗让他消耗不少体力,且唐乾已经有了警惕,施中谷也尚在府中,再次出手也只会徒劳无功,于是道:“那就暂且偃旗息鼓,再做打算。”

灵烟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言语,二人就这样对峙,罗刹被盯地发怵,瞬间束手无策,低声下气道:“好了,今日之事我难辞其咎,你说作罢便作罢。”

灵烟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说道:“我饿了。”

罗刹闻言便死皮赖脸凑上前,堆上一副坏笑,道:“这顿我请。”

灵烟行步如风,声音甩在身后:“我要吃烧鸭。”

“好好好,烧鸭。”

第五十二章 暗烛低语晓威胁

唐定替父亲包扎好伤口,便急不可耐道:“父亲,危月宫的人为何要杀你?”

施中谷挺着将军肚倚在太师椅上,因体型庞大只能坐到椅凳的边角,未等唐乾开口便先解开他的疑惑,道:“危月宫不仅想取你父亲的性命,恐怕连全府的性命都要。”

唐定蓦地一惊,险些跌坐在地上,惶恐道:“为…为何?”又倏地转向唐乾,颤颤巍巍说着:“父亲,您…您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事情?”

“啪”的一声,唐定被甩了个耳刮子,只见唐乾怒发冲冠,将适才溃败的沮丧与颜面尽失的难堪尽数宣泄在他身上,喝道:“你个不肖子!这是你与为父说话的语气么?!何为伤天害理?残暴不仁,丧尽天良的是他危月宫。即便为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是为武林除害。”随即重捶桌面,紧咬牙根眼露杀气。

施中谷眉头紧锁,暴露的青筋爬上了额头,下颚被割裂伤口的血已然凝固,和唐乾对上目光,便做了个示意,唐乾会意,支开了自己的二儿子,之后率先开口道:“可是当年的事被月心得知了?”

施中谷一面点头,一面说道:“现下想来,只能如此解释。”

唐乾身子在椅上一斜,眉头皱得越发得紧,愤然道:“那依老哥之见,该如何是好?”

施中谷瞧他眼中毫无惧怕之意,又仗自己与他相交多年对他的了解,便心怀叵测,道:“月心派两大高手前来定是决意取你性命,甚至灭你满门。而如今他们失手,难保不会再来暗杀,老弟你这段时日可要谨小慎微,待贤弟登上盟主之位,咱们再去一雪前耻。”

唐乾却作出为难的样子,道:“这…若非今日老兄你出手,恐怕我便丧命于此了。”又低头扫了自己一眼,道:“我现下这幅模样,哪里还能担大任。”

施中谷却笑道:“哪就使不得了。若非贤弟当年与武林同盟剿了月秉游,这武林至今还深处水火呢。”

唐乾捋了捋胡子,难为情地一笑。施中谷也捋起胡须,满腹诡计,微闭着眼暗道:“这唐乾还真以为我会助他,月心既然知晓他是当年的杀手之一,又怎会轻易放过。若他真能登位,更名正言顺的成为月心诛杀的目标,待他一死,到时我再振臂一呼除掉月心,这盟主之位便唾手可得。”想着便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罗刹与灵烟对坐,他全然不顾吃相地狼吞虎咽着,此时一男一女迈了进来,女人身着碧色华服,头簪芙蓉玉钗,体态丰腴,面容却略显稚嫩。而那名男子着玄青宽袍,皮肤黝黑,手持宽刀尾随其后。

灵烟恰好瞥到了二人的面目,神色蓦地严肃,停下了手中的木筷,敲了敲桌面,罗刹抬头看向她,不明所以。灵烟便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划出了“铁莲姬”三字。

铁莲姬名为于霏霏,因酷爱栽植莲花,又居于铁莲洞,故人称铁莲姬。

罗刹停止了咀嚼,侧头用余光察看着身后的身影,心不在焉地夹着菜,与灵烟一丝不漏地听着后头的对话。

男子道:“这徐岂真能成事么?若被魅吟发现了会不会找上你?”罗刹与灵烟听到此名都身躯一震,双方交换了眼神,又继续探听。

铁莲姬不屑地轻哼一声,说道:“她找上我正好,省了我寻她的功夫。”

“不如咱们索性依附了那个黑水教,他们迟早要与危月宫交锋,现下我们孤掌难鸣,不妨寻个靠山,万一他们当真剿灭了危月宫将武林‘改朝换代’,咱们也有个退路。”

铁莲姬将酒杯重重一放,直勾勾盯着他,似要看穿他一般,声音尖锐:“你愿做中原武林的叛徒便做,不必捎带上我。”

此时男子慌了,急忙抚上她的手,低三下四地说道:“霏霏,我只是提议一番,你若不肯便算了,别动气。”

铁莲姬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男子接着又试探道:“那这徐岂…”毕竟眼前女子与他同谐鱼水之欢甚久,可瞧她淡然的模样,却好似将他的命弃如敝履,若他日自己也有一死,会不会得到同等对待。

铁莲姬漠然道:“若他死了,那还会有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徐岂。”而后又换上一副妖娆的模样,手缠上了他的脖颈,轻柔道:“况且,我现在不是还有你么…”

身后的罗刹泛了一阵恶心,用夸张的模样对灵烟做着口型:“水性杨花的臭女人。”

灵烟瞧见他极为不齿而又强忍不发的模样,觉得有趣得紧,于是没憋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却引来身后二人的注意,两人对视,铁莲姬朝他做了个点头的动作,男子会意,猛一拍桌,宽刀出鞘,却将刀鞘弹了过去。只见罗刹右手一挥,刀鞘又击回,原原本本的包裹着了刀身。

男子这时恼急,宽刀出鞘直劈他们的饭桌,罗刹身形微侧,灵烟也在长凳中坐着圈转了几番,换至了另一侧的坐凳,躲过了此招。木桌被劈成两半,灵烟这时右手一指,天蚕丝缠住了刀身,巧力一拉,将男子拉着圈转了过来,罗刹见状便擒住了其手腕,稍一使劲,腕抖刀落。

铁莲姬火冒三丈已做好出杀招的架势,此时罗刹说道:“于洞主决意在此处大动干戈么?”

铁莲姬这才在摇晃的昏黄烛火下看清两人的面貌,收了手,讥笑道:“怎么?危月宫的人都有窥探别人的癖好?”

罗刹手背于身后,傲慢道:“非也。我等先于你们在此用膳,是于洞主目中无人,侃侃而谈,全无规避隔墙有耳之意,怎能说我们嗜好窃听呢?”

男子看他气焰嚣张,便怒气难忍,也管不得他是哪个门派的人,喝道:“霏霏,别与他废话。”

铁莲姬却拦住他,即便被他们听去了不该听的言语,且不论能否打的过,也不宜与他们在此动手,于是说道:“我只与魅吟有私仇,今日之事便罢了。”男子听了她的话,就此作罢,转身之际还不忘狠狠瞪他二人一眼。

罗刹与灵烟出了食肆,便漫步在街头,灵烟率先说道:“黑水教果然在四处招兵买马,意图瓦解中原武林。你说…铁莲姬真的会投靠他们么?”

罗刹摇摇头,道:“虽说她见异思迁水性杨花令人诟病,但若论江湖上的行事作风,尚且称得上光明磊落,又听她适才所言,依我之见,她现下尚无这番心思。”

灵烟认同似地缓缓点头,又道:“那名男子是何人?”

罗刹眉头一蹙,犹豫道:“若我没猜错,应当是‘黑峰刀客’陆奎。”

“陆奎…”灵烟蹙眉浅思,又悠悠问道:“为何他会和铁莲姬纠缠到一起…”

人尽皆知铁莲姬长相貌美,体态丰腴,甚好男色,罗刹讪笑地同时又隐隐调侃道:“铁莲姬的情郎之多,可比你年岁都大。”

提起男女情爱之事便让灵烟的小脸微微一红,为了掩饰尴尬便先行一步,也有模有样的学着罗刹的语气,道:“水性杨花的臭女人。”罗刹瞧着将自己甩在身后的女子的背影,露出了颇为宠溺的笑容。

第五十三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罗刹闭上门,余光就瞧见了灵烟的身影,灵烟用异样的目光扫视着他,眼神中带着震惊。

只见罗刹换掉了一贯的深色服饰,着浅蓝宽袖圆领直裾服,束发的银冠也换成了具有文人气息的玉冠,手持一把折扇伏在胸前,眼神也蓦地由冰冷换上一股暖意。

“如何?像不像翩翩公子?”罗刹说着话,还顺势将扇子张开轻快的扇着风。

灵烟看他的眼神像见着鬼似的,没好气道:“你这打扮是要去哪?”

罗刹道:“既然来了京城,当然是去尽欢阁走一遭。”

灵烟顿时作了番泄气的模样,白了他一眼,无奈道:“你怎么老是青天白日的做这种事?”

罗刹却发笑,将扇子贴在胸前,昂然道:“青天白日才叫寻欢作乐,晚上那叫偷鸡摸狗。”说罢还发出了几声笑声,潇洒而去,灵烟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一丝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于是灵机一动,做了番打算。

尽欢阁屹立于开封府最繁华的街道,阁中更有冠绝京城的“东京四艳”,各地走马王孙,青年才俊都前赴后继,大有车马盈门之势。

罗刹夹杂在人群中,人头攒动着,好半晌才挪了一步,他眉头紧皱,不时轻叹,渐渐表现出不耐的样子,若非今日身着华装,换了副闲散的模样,定要将这帮人震飞开来。

终于迈到了尽欢阁最宽敞的院落中,只见楼台高起,四周挂满了红绸,不绝有牡丹花雨从空中洒落下来。

罗刹稍作打听,才得知今日便是尽欢阁“东京四艳”之首,“花魁”和鸣的年后首次接客,据说她持羞花之貌,善诗画,工琴曲,身价极高,凡侍一宴须两金,为度一曲者亦如之。那一手的琵琶绝技更是称为“京中一绝”,可却极少有宾客有幸听她拨弄一曲,正因如此,众多达官贵人乃至皇亲贵胄都闻风而来,势必拔得“头筹”夺得这“袅袅之音”。

蓦地风起,红绸垂落,四面铺开,一袭红影从天而降,只见一名女子身披红衫,杨柳细腰,以纱覆面,露出一双极具媚态的双眸,眉间一点梅花状花钿,修长白皙的腿在裙裾中若隐若现,赤足点在红绸交错铺就的华道中。

她倏地抬手,红绸均收于她袖中,这时的她足下腾空,便在垂落之际将红绸四面发出,被指向的男子皆欣喜若狂,即使只瞧了她一记身影,便已神魂颠倒。

就在这时,女子稍一发力,红绸突然向他们重力一击,将其打退了十数步,而手无缚鸡之力者更是被打翻在地,骨碌了几圈。女子轻点地面将红绸收回,转身面向众人,而方才被击退的若干男子不怒反笑,兴致更是被撩拨到顶点。

此时一名身着绯红宽袍身材丰盈的妇人迈下了楼台,这便是尽欢阁的鸨母,刘妈妈。她长发绾成牡丹髻,描着柳叶眉,肌肤温润如雪,若非熟客知晓她身份,说她是十六七的闺阁女子恐都有人信服。

只见她一脸媚笑,开口大声道:“众所周知本阁的和鸣姑娘在年前几月偶感风寒便闭门谢客好一阵,正值元宵佳节未过许久,今日便重出雅阁,讨个吉彩。”

话音刚落,四周便叫好一片。这时不知哪来的贵公子,率先开口提议让和鸣将面纱揭开,刘妈妈却道:“尽欢阁一向的规矩便是只有进了雅阁才能一睹芳容。”

此时静默已久的“六大世家”之首的南宫家的公子南宫恪出了声:“刘妈妈,这众多兄弟不顾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和鸣姑娘的天容。这宾客盈门的仗势,咱们可都交了足足的入阁金,和鸣姑娘若不表示一番,岂不驳了众家兄弟的面子。”他此番是首次踏进尽欢阁,且又为了今日失了好兄弟施阆的约,所以并不想无功而返。

罗刹瞧见南宫恪,先是露出一丝愕然的神情,后又恢复如常,虽与他交过手,但那时自己身着行衣黑巾遮面,想必不会认出他,但即便如此,罗刹还是往侧挪动了几步避免生出事端。

刘妈妈还欲还口,只听这时和鸣出声:“既然妈妈已言讨个吉彩,各位又付了高额入阁金,小女子再推脱难免有些不近人情了。”说罢未等刘妈妈阻拦便手指轻撩,揭开面纱,露出了一张惊人的面容。

面纱揭开的那一刹那,众人无不瞠目结舌,连识人无数的南宫恪都为之惊讶。新月似的眉,一双娇媚的桃花眼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点着绯红的唇,嘴角微微勾起,如雪的肌肤无任何瑕疵。

和鸣看着底下如痴的众人,扯出一丝笑容,道:“怎么?吓着各位了?”这一笑更是潦倒众生,不惜拜倒在她裙摆下。

罗刹瞧着身旁垂涎的男子,不禁暗自嗤笑道:“一帮俗人。”随即开口道:“和鸣姑娘已露真容,各位也一饱眼福,刘妈妈该切入正题了吧?”

闻言的南宫恪向他看去,骤然泛起一丝熟识感,却又顷刻消亡。这时刘妈妈便抚掌开口道:“今日既是和鸣姑娘休养半年多后的首秀,便更显弥足珍贵,咱们还照老规矩,只不过今日,起拍价为一百两,依旧是十两一抬。”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叫嚷着价格高昂。可家财万贯之人却早已纷纷抬起了价钱,愈往上抬,声音便愈变得细碎起来,终于止步在了两千两。

而尽欢阁的所有女子在接客之前,皆要考察该男子的才学,若是目不识丁或附庸风雅之徒,便也是入不了阁的,那白白雪花银也作了镜中花。

和鸣看着眼前这位倜傥的白衣公子,眼神闪过一丝疑惑,瞧着他气宇不凡的模样,开口道:“这位公子,瞧着倒不像中原人士,不知奴家该如何称呼?”

不像中原人士?罗刹闻言顷刻间侧目,眼睛微迷,打量着他。众人也都看着这位男子,只见这位男子一笑,折扇不停敲打着手心,不以为然,道:“咱们到此无非是花天酒地,买笑寻欢。姓甚名谁,为何来,因何去,又有什么紧要呢?”

和鸣一愣,又嫣然一笑,道:“这位公子所言甚是。那奴家便要向公子发问,若皆能正中下怀,便随奴家入阁。”

“慢。”这时南宫恪开口,尽管他首次前来,但也知晓若一旦有男子通过阁中女子的考察,即便之后有再出高价者,也为时已晚。

“五千两!”南宫恪还未出言,便率先传来他人的声音。

“刷”的一声,一柄折扇甩开在罗刹的面前,灵烟一袭白色长袍,头发高高束起,还有意将眉化成了刀锋状,眉眼间似乎有一丝得意。

罗刹看清来人之后,眉头蓦地骤起,面上的肌肉都轻颤着,一丝难为情展露了出来,小声对灵烟道:“你怎么来了?”

灵烟嘴唇似张似合,用仅限于罗刹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能来我为何不能。”

和鸣看向来人,又瞥了眼他身旁的公子,便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睫毛随着言语的字节而轻颤着,道:“这位‘姑娘’,也好女色?”且把姑娘二字咬得颇重。

被揭穿的灵烟一惊,眉间涌上了一丝愠怒,却又不好发作,这时罗刹便将她搂住,解释道:“这…这是家妹,爱玩闹,姑娘莫怪。”灵烟却将眉眼瞪向了他,手肘还不停地推搡。

南宫恪打量着他二人,暗忖道:“这名男子我越发觉得在哪见过,声音也颇为熟悉…”这时和鸣的言语又惊扰了他:“既然如此,那我便向这位公子发问了。”

“一千两!”南宫恪急忙喊道。刘妈妈与和鸣都为之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刘妈妈笑出了声,瞧着这位公子打扮的华贵,却不曾想这脑子居然不好使,但入阁者大都是富家子弟,来头不小,于是便作善意状好心提醒道:“公子,这一千两,已经喊过了,现在是两千两,您得往高了喊。”

南宫恪轻笑了一声,道:“我说的是,黄金一千两。”

而此言更是让所有人为之震撼,这一千两,即便是白银都不是个小数目,他居然开口便是黄金。这些在场的富贵男子,用黄金一千两做买卖都得辗转难眠斟酌再三,可这人却任意将这钱财洒到这烟花之地。

刘妈妈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番,只有那时和鸣初出阁,皇叔八王爷一掷千金买断首秀,此后再无人碰触过这个价钱,她恭敬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南宫恪拱手道:“在下南宫恪。”

刘妈妈瞬间便换上一副献媚的嘴脸,道:“原来是洛阳南宫家的公子,奴家失敬。”说完便向他福身行礼,和鸣见状也微微福身以示问候,谁人不知洛阳南宫府是“六大世家”之首,武力和财力均首屈一指。

刘妈妈道:“适才公子说黄金一千两?”

南宫恪点头,只见刘妈妈抚着掌,换上一副为难的模样,道:“公子初来乍到,恐怕不知和鸣的规矩。她会客的时分,可是以时辰算之,您这…”

南宫恪却一笑而过,把头转向和鸣,正言道:“得卿一笑,掷千金又何妨?”

和鸣也定定看着他,未有言语。刘妈妈则回头看向她,只见和鸣蓦地一笑,红绸不知从何处现了出来,瞬间缠上了南宫恪的腰,巧劲一拉,便把他拽了过来,后头的房门一户接一户连开六扇,将他带了进去,而她的余光,却朝那位异域男子瞥了一眼。

和鸣顷刻没了踪影,院内又喧闹了起来,众人各自退散寻了其他的乐子。

刘妈妈迈下步子向那名异域男子陪笑道:“这位公子,奴家给您找其他姑娘?‘四艳’中的温袖姑娘今日尚在阁中,那一手琴可与和鸣的琵琶平分秋色,且她是红倌人,若能得她青睐,您这两千两可比和鸣来得值啊…”男子点头,便让刘妈妈将他引入了雅阁。

第五十四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下)

罗刹将手背于身后,灵烟则面如土色走在他身旁,埋怨道:“若非那个臭女人,我们怎会被驱赶出来。”

罗刹则嗤笑一声,道:“那等风月之地本就不许女子踏入,幸得她揭穿你,不然,恐怕我们会暴露身份。”

灵烟听闻此言侧目相对,正色道:“你说的是那名异域模样的男子?”

罗刹补充道:“以及南宫恪。”

灵烟沉默片刻,又望向罗刹,询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他是天门教教主?”

罗刹摇头,道:“我也是依据东崖所言,猜测罢了。”

灵烟却言中若带三分焦急,道:“若真如此,那‘她’会不会有危险?”

罗刹又摇头,道:“应当不会,况且,以今日来看,大家无非是去寻个乐子。”

灵烟这才舒了口气,又想起一事,登时朝罗刹发泄起来:“你方才为何占我便宜?!”

罗刹满头雾水,好半晌才明其所指,顿时起了番歪心思调侃道:“若我不说你是家妹,莫非,你想我说你是我的夫人?”

灵烟哑口无言,脸色极为难看,手指朝他举了半晌,只弱弱地道出了一句:“轻薄。”便转身离去。

帐中不时传出娇弱的喘息声,时缓时急,待一番云雨过后,温袖赤裸着身子从身后环住千泽,一对丰满贴紧他的脊背,红唇正好摩擦着他的脸,娇媚的声音略带嘶哑:“教主怎么亲自前来,您唤一声,我便过去了。”

千泽闻言又侧头注视着她,眼中尽显温柔,将头埋于她脖颈,声音极具魅惑:“经过尽欢阁,便想你了。”

温袖仰着头享受着他在自己颈间的气息,听闻此言便低头,抚上了他的脸,轻声说道:“可我听闻,您先前是意欲赴往和鸣的雅阁。”

千泽登时发出一声笑,抬头,捏住她的下巴仔细地瞧着她,道:“若她,也如你这般善妒便好了。”

她?温袖眼中一去适才的媚态,不假思索问道:“教主说的是…”

“没什么。”千泽将其打断,下了床榻赤裸着上身拿了杯茶水一饮而尽。温袖落了个自讨没趣,便也随手披了件轻纱,空气中温润暧昧的气氛仍挥之不去。

“你在此这么些时日了,就没有发现异样?”千泽开口道,语气中略有一丝不耐,天门教从不留无用之人。

温袖却不慌不忙地也给自己斟了杯茶,缓缓饮尽,才说道:“我发现,刘妈妈不对劲。”

千泽不言,等她下文。

温袖又说道:“一日我撞见她神色匆忙从外归来,我多问,她便恼怒,道我多管闲事。更紧要的是,我发觉她身怀武功,不是阁中女子那般的假把式花拳绣腿,而是真武艺。”

千泽闻言,挑眉道:“哦?何以见得?”

温袖道:“上回我瞧她又从后门出去,且东张西望似是怕人发觉,我使了内力让自己不发出脚步声尾随其后,可只行了数十步,她便惊觉回身看来,我担心打草惊蛇便倒转回了阁。若她并无内功在身,怎会察觉我的脚步。”

千泽悠悠点着头,说道:“她的事,让堂一着手便可,你不必再插手。”

温袖又扬上一抹暧昧的笑意,点头。千泽见状喉咙一滚,回身将她横抱起,又踱到床边将她放下,随即与其交缠起来。

风雅涧内,一抹娇影立于台中央。

“玉筝柱,泠泠落,晓寒庭前柳。汴中怜人,年光几度,知忆否?”

唱段声与拨弄的手指同时收住,下一刹那便响起南宫恪的拍手声,只见他对自己欣喜若狂的神情毫不遮掩,激动道:“妙,甚妙,简直妙极了!都道‘京中绝音何处寻,唯闻涧中琵琶仙。’果然名不虚传。”又环视了偌大的屋内一遭,环境清幽,和鸣立于舞台中央,四周环水,道:“你这‘风雅涧’,也当真独树一帜。”

和鸣笑不露齿,轻声道:“小女子雕虫小技,让公子见笑。”

南宫恪也忽然笑得腼腆起来,又闪过一丝疑惑,道:“不过你适才那首曲子,我为何从没听过。”

和鸣将琵琶递给了一旁的侍女,向他微微颔首道:“小女子随意一弹而已。”

南宫恪挑眉,又藏着些许惊喜,道:“哦?自创的?”而后拿起酒杯,一面转着酒杯一面似是自言自语道:“我现下明白为何那些人对你如此痴迷了。”

和鸣浅笑,垂眸不敢看他,只见南宫恪又说道:“可是你曲子里,却藏着些许哀怨…”

和鸣蓦地抬首,浅思了一瞬,便道:“若公子不喜欢这首曲子,小女子再为你奏别曲。”说罢便示意侍女又将琵琶抱过来。

南宫恪急忙打断道:“不,我很喜欢。”说完便定睛看着她,缓缓问道:“你,是不是不情愿做这等强颜欢笑之事。”

而此时和鸣却笑了出来,有一丝放肆,说道:“公子多虑了。你出钱,我卖艺,只有银子能否让我满意一说,却没有我情不情愿。”

南宫恪先是一怔,之后也发笑,不禁内心自嘲,他原以为她会与其他女子不同。

和鸣问道:“接下来,我为公子献舞一段?”南宫恪点头。

和鸣示意乐师奏乐,随后扭动着腰肢,妙指,灵目,细碎的脚步,一身红衣如血,双绸在腕间轻甩,体轻如风。忽然双绸甩出,直往南宫恪而去,他皱眉,却没有躲闪,红绸圈绕在他脖颈,和鸣脚下发力,顺着红绸飞空,圈转到了南宫恪怀里。

南宫恪看见咫尺的红衣女子,拿着酒杯的手僵在空中,只定定地看着她,和鸣双手绕上了他的脖子,也面带浅笑注视着他。南宫恪骤然浑身发热,他喉咙一滚,将酒杯一放便附身下去亲她,这时和鸣双手一松,稍一使力,用带着红绸圈转回到了原地,留下错愕的男子。

怀中突然一空,南宫恪便急忙偏头,看向站在原处一丝不动的女子,至今未能回神,只见和鸣福身笑道:“小女子是青倌人,若公子有需求,我给您找个红倌人来?”

南宫恪这才晃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垂首道:“是在下失礼了。”

和鸣这时瞥了一眼将要见底的香,道:“公子,这时辰,快到了。”

南宫恪侧头望去,心有一丝慌乱,知晓她此言含义,便左手一挥示意,侍从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

和鸣却发笑,将奉上的手推了回去,道:“公子误会了。”

南宫恪现出疑惑的神情,和鸣又道:“适才刘妈妈只说出了其一,我一日只接一位客,一位是一个时辰,仅仅一个时辰。”

南宫恪急切道:“若姑娘嫌少,我可以再加,加到你满意为止。”

和鸣却摇头,扬起一味妩媚的笑意,道:“我知道公子不缺钱,但公子意犹未尽,才会再来。”

南宫恪道:“可我在洛阳,此番前来也是费了一番周折。”

和鸣道:“大费周折,才能显出公子的诚意。”

南宫恪好半响才发出一声无奈的笑声,道:“好吧,那我下回再来看你。”

和鸣颔首,便目送他出了“风雅涧”,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

第五十五章 栈道劫难为哪般

“小祖宗,你再买我拿不了啦。”云堂二拄着杖,右手堆满了季无争放肆购买的物件,抱怨道。

季无争眼神专注地扫视着周遭琳琅满目的商品,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他:“千泽哥哥要你一一应我所求,你若违抗,他定会收拾你。”

云堂二哭笑不得,眼前这个女娃儿真是越来越会狐假虎威了,可怜自己还只能对她唯命是从,只听他不满道:“小小年纪便学会威胁人。”

季无争回身瞧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觉得很是有趣,便伸手从他怀中费力掏出了一个最小的物件,拿在手中。

云堂二瞧她“费劲心思”做了个小小的举动,无奈地摇头,又忽而打趣道:“教…你的千泽哥哥去了尽欢阁,你就不生气?”

季无争回头,一副迷糊的状态,道:“我为何要生气?”

云堂二道:“因为他去快活了。”

季无争绕着肩头的小辫子,皱着眉头道:“我知道呀。他快活他的,我玩我的,两不相干。”云堂二只当她年幼,尚不懂得这些,于是叹了口气,蹒跚地跟在她后面。

罗刹与灵烟坐于茶肆内,瞧着来往的百姓,烈日当头,好生热闹。忽然罗刹的目光停驻在了云堂二与季无争身上,眉头倏地一紧,灵烟瞥见目光一丝不动的他,也好奇的朝他目光所至的方向瞧去,也紧随着微眯着眼,神色变得严肃,轻声道:“云堂二。”

罗刹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灵烟道:“难道尽欢阁那名男子真是…?”

罗刹点头道:“或许。”

灵烟又道:“他身旁的姑娘是谁?”

罗刹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哪知道。”

灵烟嗤笑,撇了撇嘴,道:“你不是见多识广么?”

罗刹掂着茶杯,瞧着季无争的模样,身材娇小,身着罗绮,若有若无地听着她的话语,又透着些许江南语调,思索良久都想不起与之相符的人家,于是问道:“江南地带,哪户名门有如此年幼的女儿?”

灵烟转目思索了一番,挂上一抹讥笑,语气轻挑:“姑苏的曹家,秦家,金陵的大木帮,扬州快马帮,鬼斧门,诸如此类的还有十数户吧。”

罗刹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反讥道:“不过,你以上所说,不是歪瓜裂枣,就是早已出阁。”说罢便起身,掷下一粒银子,拍拍她的肩,道:“记住她的容貌,说不定日后有用处。”灵烟又转头仔细瞧着那名女子,之后随着罗刹离开。

季无争转身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不禁吃痛的“哎呦”一声,抬眸便瞧见千泽宠溺地看着她,千泽先说道:“你怎么买这么多物件,堂二行动不便,你这不是让他吃累么?”

见教主为自己说话,云堂二喜上眉梢,未等季无争吭声便率先说道:“就是,无争妹妹,你也不心疼着我。”

季无争听着倒是不开心了,皱眉道:“那你就忍心让我背负这么多物件么?”

千泽道:“你就不能少买些?”

季无争闻言瞬间气恼,她向父亲兄长求了许久才准许她出来,孰料千泽尽会帮着云堂二说话,丝毫不让着她,于是小脸登时涨红,将手中的物件往他身上一推,愤懑道:“既然如此那你替他拿着。”

千泽看着怒气冲冲往前走去的她,有一丝错愕,又觉得好笑得紧,大步追上去,从身后抽出一张信笺,在她眼前晃了晃,季无争伸手去抓,却扑了空,急忙道:“这是什么?”

千泽将信笺举至半空,看着她怒气未消的小脸,道:“你不生气我便给你。”

季无争轻哼一声,不受他胁迫,道:“那我不看了。”

千泽堆上坏笑,道:“哦?这可是你大哥传过来的。”

季无争蓦地抬头,一蹦一跳地伸手去够,却发现信笺被越举越高,无奈只得软下语气,道:“好嘛,我不生气了,你给我。”千泽闻言这才将信笺给了她。

季无争迅速将信阅览了一遍,忽然眼神痴呆,没了言语。千泽察觉到异样,忙问道:“怎么了?”

季无争回神,抬头望了他一眼,悠悠道:“哥哥们要启程去大理,让我速回金陵。”

她忽而又静默起来,提起危月宫,她不禁低头盯着垂在腰带上的那一枚玉佩,只因那时她尚年幼,所以并无印象那位姐姐的长相,只知她是母亲结拜姐妹的女儿,如今危月宫的少主。

千泽见她沉默,仍以为她在闹脾气,便掰过她的身子,道:“还在生气?”

季无争抬头,扯出一丝笑容,道:“没有呀。那我明日回金陵了。”千泽纵有千般不舍,还是只能点头。

季无争百无聊赖躺在马车里,颠簸在山道上,嘴里还嘟哝着微不足道的叫骂:“臭千泽,指了个破车夫就把我糊弄走。”

忽然马嘶长鸣,季无争在马车里被动荡颠簸的身子七倒八歪,正要嗔骂,一阵疾风劈来,季无争惊觉,“嘭”的一声马车炸裂,她腾空而起。

只见一名白衣女子也腾至空中,向她出招,二人在空中互博,缓缓降落地面,季无争一记扫堂,女子翻跃,一掌劈去,季无争接掌,却被震开退出了老远。

季无争打量她一番,瞧见已经嘴角溢血毫无生气的马夫,便上前推了一推,又探了鼻息,才登时怒气升起,喝道:“你是何人?!”

灵烟瞧着她适才的出手,虽能察觉修为尚浅,但出招利落,井然有序,定是经过正经授艺之人的教授,于是道:“我是何人不重要,你只需告诉我你是何人,先前与你在一起的男子又是何人?”

季无争闻言又仔细扫视了她一遭,暗道:“难道她是我家或千泽的仇家,可如果是仇家,怎会不知我或他的身份。”

她蓦地一笑,对其翻了个白眼,道:“原来是打听我的身份。你若好言好语询问,本小姐还能详加奉告,一上来便杀我车夫与我对招,哼,那你即便杀了我,我也绝不吐露半个字。”说完还双手叉腰,十分神气。

灵烟瞧着她神气十足,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便忍无可忍,怒斥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说罢便出招。

季无争瞧着向她发招的女子,喊道:“你怎么说打就打。”

灵烟回旋抬腿朝她踢去,季无争双手阻挡,结果差点坐了下去,随后她又奋力一击,却又被灵烟震出老远,意识到敌我实力悬殊的季无争便不再还击,只是一味躲闪,终于被灵烟踢倒在地。

季无争吃痛,看着怒目相对的灵烟,便本能的双手交叉护住头部,这时,一记脚力踢在了灵烟的右手,灵烟吃痛,二话不说便向他出招,二人互博良久,终于她跳转到岩石上,俯视着眼前二人。

灵烟盯着眼前男子,眼神微迷,缓缓道:“南宫恪…”又瞥了一眼季无争,暗道此事本不在行动之内,若强行与他交锋,只怕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决定就此作罢,回身轻踏峦石一跃没了踪影。

南宫恪瞧着忽然消失的踪影,暗忖道:“她为何知道我是谁?她又是谁?怎么身影也如此熟悉…”忽然转眼看向了季无争,一把将她扶起,确认她无碍后便问道:“姑娘为何独自在此出入,刚刚伤你的姑娘是谁?”

季无争揉着发痛的手肘,微嘟着的小嘴,十分委屈的模样,道:“我不知道。她只逼问我是谁,可是…她都不知道我是谁,打我做什么!”

南宫恪瞧着她此番模样便笑了出来,像哄孩子的语气问道:“那,你是谁呀?”

季无争轻瞥了他一眼,顿时心生警惕,默不作声。南宫恪瞧着她的模样大致以为他非善类,于是率先自报家门道:“在下南宫恪。”又担心她一时摸不着头脑,便补充道:“洛阳的南宫家。”

季无争悠悠念叨着:“南宫家…”便狐疑地望着他,道:“你是…那个山羊胡伯伯家的公子?”

山羊胡伯伯?南宫恪诧异,又觉得这个称呼甚好,便答道:“正是。”又暗想这名女子知道南宫府,且称呼父亲的方式也似乎很熟络的样子,便换了种方式询问道:“姑娘你去哪?”

“我回金陵啊。”季无争并无多想地直言道。

金陵?南宫恪会心一笑,说道:“你,是季家的小女儿?”

季无争微怔一瞬,暗想既已被他识破,也不便再隐瞒,于是点头说道:“季时潜正是家父,季明昭是我大哥,季明甫是我二哥,还有我嫂嫂,陶卿云。”季无争如数家珍般将家中亲人一一报了个遍,似震慑他一般。

南宫恪接过她缚鸡之力般的“威胁”,看着她仍然警惕的眼神,也不与她计较,而是换上严肃的眼色,问道:“贵府怎么放你一个人出来?你知不知道除了方才那名女子,还有个男人和她一起跟在你身后。”

季无争听到这话,有些后怕,心里更是将千泽骂了个遍,明知她武功不济也不派个高手保护她。

“她仅仅是为了询问你的身份么?”南宫恪看她沉默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明显感到那个女人的功夫不弱,可想不明白为何要抓一个小姑娘。

季无争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说道:“她只问我这个,我说我不说,她就打我了”说到这季无争就憋着一股气,但她并没有说那人还询问了千泽的身份一事。

南宫恪若有所思地又望了望先前灵烟消失的地方,回头说道:“我知道前边不远处有家客栈,你在那买匹快马便赶紧回府去,别在外久留,他们没有得手,难保不会再出手。”

季无争慌道:“那你呢?”可私心却想让他将自己护送过去,毕竟要是那人再出现,她仍然是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绵羊。

南宫恪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先打趣道:“我可以将你送过去,但你不怕我跟她是一伙的?”

季无争再次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略没底气地说道:“瞧着不像”

“哈哈哈。”南宫恪大笑道:“行,那我便送你一程,不枉我与你大哥相识一场。”

第五十六章 引祸

轻舟泛江,江风引雨,拍打着山塔形影。一名紫衣少女单薄地危坐于船头,一曲《广陵散》杀机四起,磬鸣空山。只见江面骤然翻涌,忽然数条水柱冲天而起,数名黑衣人自江底飞升,手持弯刀,迎面直击。

少女并未抬首,乐声伴随着水流愈来愈急,似要把江面撕破般。她手指强劲一拨,带着琴身散出了一阵弧形的气劲,只一下,黑衣男子们都被弹起并喷出一口鲜血,位于右侧的沉入了江底,而左侧的四五名男子则摔落到了岸上。

紫衣少女踏江而过,落岸。高挑的眉锋之下却有着一双如水的眼眸,樱色的嘴角挑起一丝弧度。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名女子手持宝剑,纵使眼前有几名早已没有生气的男子,她们也未做停顿地跪倒在女子面前。

二人异口同声:“属下来迟,惊扰了您。”

少女居高临下,冷眼相望,这便是危月宫“修罗鬼魅”中的幺妹,魅吟。

“我要知道这些人是谁?”魅吟仅此一句便没了踪影。

是夜,浆声灯影,驳岸垂柳。千帆浮于运河之上,星星点点,歌舞升平。

苏州柳家公子司凡与季明昭对坐于木榻之上,他一面斟酒一面说道:“你就再饮一杯,稍后动起手来,可就不讲情面了。”

季明昭大笑,调侃道:“柳兄明知在下酒量不佳却还劝饮,莫非是想乘人之危,这‘南柳北江’听起来可不怎么雅致啊。”

柳司凡道:“若乘人之危柳某都能折戟于此,那我便安心做我的‘千年老二’永不与季兄争锋。”

“柳兄言重了。这切磋武艺本就是取长补短,若只为功名利禄,岂非失了本心。”

柳司凡听闻之后默默点头,醒觉道:“季兄所言极是,是在下浅薄了。”话音刚落,忽然外头一阵喧哗的声音传来,此起彼伏还有女人的喊叫声,二人默契相望,遂登门而出,站在船檐瞧着不远处的一艘商船围满了手持弯刀的汉子。

“那似乎是…过江帮。”柳司凡率先说道。

季明昭点头,踏波而过来到另一艘船,柳司凡见状也尾随其后。

“什么人?!”察觉到有不明人士擅闯的过江帮副帮主徐茂转身拔刀。刀未出鞘,便被季明昭摁了回去,徐茂便右手出掌还击,季明昭擒住他的胳膊,又按回他的胸前。

徐茂这才正眼瞧见了眼前两位的公子,惊愕了一番,便急忙软了攻势,抬起手抱拳道:“原来是季公子与柳公子。”说完又眼神蒙上一层警惕,道:“二位为何在此?”

柳司凡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猜疑,他本就看不惯此等粗野的帮派,现下就更是不想给他好脸色,说道:“怎么?只许你过江帮在此花天酒地,就不许我二人寻欢作乐?”

徐茂露怯,眼前二位公子,一位名满天下,另一位是苏州显赫的名门子弟,均是他不敢怠慢的。不过瞧着二人前来定是此事引发了他们的注意,便道出了原委:“我大哥骤然被袭杀,但不见行凶者,既然二位就在附近,不知可有听见声响?”

季明昭惊呼道:“徐岂死了?”

柳司凡却不以为意,这等微末之流的性命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但瞧见季明昭的举动,便也不好将自己的情绪展露的太明显,于是说道:“我与季兄一直在舱中对饮,不曾听闻有何异动。”

季明昭接话道:“徐帮主的尸首现在何处?”

徐茂将帮众拨弄开,只见一名男尸仰在地面,双目睁圆,胸口斜插着一把匕首,若仔细看,还能瞧见徐岂的脖颈有一圈似是铁链的勒痕。

季明昭眼神放空,心想:“过江帮的势力微乎甚微,何人会跑来暗杀徐岂,若真有人前来,能听见打斗才是,这铁链的勒痕难道是…”

此时过江帮的一名帮众疾步跪倒在地面,仍喘着粗气道:“启禀副帮主,我等在不远处发现了天门教的商船,是否过去详查一番…”帮众的声音带着些许惊慌和犹豫,毕竟天门教是他们惹不起的。

此时的徐茂已没了理智,拔腿下船。柳司凡拦着了意欲前往的季明昭,道:“季兄,我看咱们还是别蹚浑水吧。”

季明昭细思一番,说道:“去瞧瞧热闹,也未尝不可。”柳司凡无奈,只好随他前去。

云堂五高坐于舱内,倚在把手上,斜踩于座椅,美人在怀,微醺的脸上有一丝红晕。底下是一群阿谀奉承的教众和此地前来寻求庇佑的官家子弟,舞姬的搔首弄姿引得一群男子心头一阵瘙痒。

“嘭”,舱门大开,丝竹之声戛然而止。一群拿着弯刀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的徐茂面露凶光的看着座上的云堂五,周遭的人为之一震,随即拔出兵器对峙着侵犯而来的人。

看起来地位稍高一筹的男子喝道:“什么人敢擅闯五爷的场子!”云堂五也被突来的声响吓了一激灵,待定睛一看,为首的男子穿戴尚且整洁,而旁边的两位男子,却是再熟悉不过。

徐茂喊道:“云堂五,果然是你,我帮帮主适才死于非命,胸口中刀,且颈上有铁链的勒痕,可是你所为?!”

云堂五蒙上一层疑惑,喝道:“你们帮主死了与我何干?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来质问我?!”徐茂被云堂五傲人的气势回的哑口无言,仿佛他才是被质问的人。

一旁的柳司凡却嗤笑,而此举被云堂五捕捉到:“哟,这不是季公子与柳公子,怎么,你们这样的名门子弟也与此等帮派同流合污?”

听到这话的柳司凡顿感不快,回嘴道:“此言差矣。我与季兄不过是听闻了异动,才瞧见了过江帮有事发生。只因季兄心存善念才执意帮过江帮前来讨个公道。”

季明昭余光瞟着他,不难听出他话里话外无不含沙射影着他好管闲事,倒也不想做多计较,于是并未开口。

云堂五瞧着二人,站起了身,往前迈了几步,手背于身后,道:“若说我行凶,那你们二人,之前又在何处,所行何事?”

柳司凡道:“今日是我与季兄想约比武切磋的日子,我等自然是在另一艘船上待酒足饭饱之后便一决高下。”

云堂五沉默,他也向来听闻柳司凡因不满同为年少成名,却只有季明昭名满天下,与江乔并尊南北。所以在五年前便发起比武之约,似要决出高下,可回回都铩羽而归。想到这,云堂五就不禁暗自嗤笑道:“手下败将还如此趾高气扬。”

一旁的徐茂见云堂五目中无人,蓦地惧怕起天门教的势力,可又不想就此罢休,于是壮着胆子不依不饶道:“云五使,我帮帮主颈上铁链的勒痕,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云堂五不屑与他争辩,只说道:“说法?什么说法?勒痕在哪?尸体抬来我瞧瞧?即便如此,对付你们帮主那等无名之辈,我还需用得着兵器?况且,若我真用链子勒死了他,又为何多此一举再在胸口插刀?!”

柳司凡急忙插嘴道:“云五使所言甚是!徐帮主的本事,怎会让你亲自出马,依我看呀,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徐岂死了,徐副帮主不正好接替帮主之位么?”此言一出,稍有心思的人都能察觉到他另有所指,若徐茂为争夺帮主之位行此举,却是大大的说得通。

徐茂也意识了这一点,神色竟有一丝慌乱,又转而忿然作色道:“柳公子的意思是我图谋大哥的帮主之位?哼,我与大哥虽为堂兄弟,却实为同一个乳母所养,我怎会下此狠手屠杀手足?!”

柳司凡却发笑道:“若徐副帮主没有这个心思,又怎会认为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仿佛被说中心思的徐茂愤然,眼睛却不敢直视他,只弱弱说道:“我没有!”

柳司凡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向季明昭,道:“季兄,不如我们再回去痛饮几杯,至于比武,今日耽搁了,便明日再战?”

季明昭本就是来凑个闹热,现下也认为云堂五的言行举止均不像行凶之人,若说在此地寻花问柳的名门帮派,可不止天门教,且瞧着这个副帮主呆头呆脑的模样,骤然兴致缺缺,再者自己也不想卷入与天门教的是非中,于是说道:“柳兄此言正中下怀,那咱们就不醉不归。”说罢二人便离了出去。

徐茂心里也打着退堂鼓,云堂五吃人的目光向他袭来,如芒刺在背。而此时云堂五开口,实在给了他一记解脱:“若徐副帮主再无其他证据,那便滚吧,五爷今日兴致高,饶了你的狗命。”

徐茂这才携帮众退了出去,云堂五看着他退去的方向,不觉捏紧了拳头,暗想道:“是何人想挑拨天门教与过江帮…”此时的美人又贴了上来,于是不再深究,继续醉迷于美色中。

第五十七章 旧时人,新胁至

待夜更深,徐茂只身来到了一艘停泊在岸边的船上,对久候多时的背立于船檐的紫衣少女恭敬道:“我已按您的吩咐照做,能否放过我的家眷了?”

魅吟莞尔,发出的声音却有一丝寒意:“你的家眷已安置回府。不过你,恐怕回不去了。”话音一落,左手一挥,徐茂的脖颈瞬间撕拉出一道口子,鲜血喷薄而出,双手颤抖来不及捂住脖子,便跌落到了河中。

“蠢货。”魅吟讥讽道。

与此同时,空中冲出了一道黑影,“什么人?”魅吟大声喝道并转身。待来人落于船头,她才松了警惕,说道:“你怎么来了?”

鬼临转过身,眉头一竖带有一丝愠怒,问道:“你杀了徐岂?”

魅吟也毫不隐瞒,“嗯。”

“为何?”

“因为他要杀我,我不过还以颜色罢了。而且,我试图挑起过江帮与天门教的矛盾,不过,好像被这个蠢货搞杂了。”说着还瞥了一眼河面,语气轻蔑。

鬼临问道:“他为何要杀你?”

魅吟耸耸肩,道:“许是铁莲姬与他相好的缘故吧。”

“哼,若不是当初你伤了她的脸,她又怎会如此恨毒你,节外生枝出这些事端。你现在并未请命就私自对过江帮与天门教出手,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鬼临严厉道。

魅吟在他们之中最为年幼,从小养尊处优使得她嚣张跋扈,又因她颇得月心的宠信,所以更是有恃无恐,独断专行。

魅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哪有那么严重,危月宫一统武林是大势所趋,我不过早些下手罢了。”

鬼临并未将严厉的眼色换下,只说道:“田闯死了。”

魅吟愣了一下,瘪着嘴躲开了他的眼神,没有吭声。鬼临继续说道:“你不会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吧。”

魅吟这才正视着他,不服气,却又不敢放肆,道:“是他武功不济,‘滚雷杖法’是何等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便事后他找神医医治,也难逃一死。”

鬼临背着手仔细盯着她,听着她渐弱的语气,无奈地叹道:“上面已经对你不满了。”

魅吟身形晃了一下,脸上没有之前的嬉皮笑脸,语言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张:“就因为我杀了田闯?”

鬼临埋怨地瞪了她一眼,道:“你闯下的祸事,仅仅是杀了田闯这么简单吗?”

见她默不作声,鬼临眼神游离在地面,思量过后还是说道:“妹妹。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可以任意妄为,行不计后果之事,但,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魅吟觉得自己内心被针扎了一般,她转了头看向静得出奇的水面,好半晌,才点头道:“我知道了。”才顷刻功夫,转过头来又换了一副调侃人的表情,说着:“不知道鬼临大人亲临苏州,有何要事?”

鬼临耸耸肩,语气中似乎透着些疲累:“还不是南澹那档子事,那名落单的男子,现下还不知踪迹。不过据我推断,他背后的那名‘主’应该已经做掉他了,不然为何我苦寻这些时日都未闻丝毫风声。”

魅吟点头认同他的想法,随即打了个寒颤。鬼临见状,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给她披上,责怪道:“还未开春便如此折腾自己,容易短命。”

容易短命?魅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特别是瞧着他极其严肃的说着如此荒唐的鬼话,便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当真与街头的相命先生无异。”

鬼临并未搭理她,耐心地帮她系好丝带之后说道:“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件要事说与你。”

魅吟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鬼临会意道:“把‘东海三奇’带回危月宫,若人带不回来,那就带回宝藏位置。”

魅吟意外道:“这个事情,不是夙梦在管吗?”

鬼临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问,为了帮你解决青雾庄的事,大哥和夙梦做了这个交易。”

魅吟反应过来,喊道:“然后你又要这个烂摊子丢给我?”

鬼临又蓦地严肃起来,说道:“‘修罗鬼魅’同生共死,这件事谁做都一样,你现在让上面不满,正好趁此机会将功折罪。即便不饶恕你,咱们求情也有话可说。”

魅吟不满地鼓着腮帮子,转着眼珠暗忖道:“我居然沦落到给夙梦收拾烂摊子。不过话说回来,若她没有完成的事我做到了,那我岂不是又可以压她一头。”想到这,魅吟不由得笑了起来,抬头道:“行,我去办就是了。”

“嗯,我该走了。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魅吟点头,“那你保重。”鬼临应承了一声,没了身影。

魅吟看他离去,又瞧了瞧天色,缺月高悬,烟笼寒水,便踏下船檐入林去。才行了十数步,刮来了一阵寒风,忽然一袭蓝影闯了过来,魅吟醒觉,瞬间汇集一道掌风,拍了过去,男子在空中翻转,轻点过枝桠又化成一道利剑刮了过去。魅吟已有防备,将斗篷包裹着自己,也在空中做了个翻转,躲过了一遭。

来人遂立于地面,冷峻的面孔漠视着她。魅吟打量着他,发出一声讥笑,轻声道:“季明昭。”

季明昭这才定睛看清了她的面貌,惊觉道:“是你?!”

魅吟仰起了脑袋,眉尾一挑,傲慢道:“季公子这回又有何见教?”

季明昭顾不得细想,沉声问道:“是你杀了徐岂?”

魅吟瞥了他一眼,无视他直接往林里去。

“你是魅吟?”季明昭跨步上前拦住,带着质问的语气。

他只见过茗萧,向闻灵烟以轻功和身法见长,但她的身法不似传言中那样迅速,瞧年岁,又与月心的首徒夙梦不相称。虽说危月宫内高手如云,但她刚才惊觉的速度与那一记掌风灌来的内力,绝非危月宫的一般高手,尤其是那日在松鹤楼外的林地里她对“贺兰五绝”呼来唤去的架势与当时他们的猜想,他更加确定此人的身份。

魅吟止步,警惕地看着他,也不想再装聋作哑,道:“季公子好管闲事?”

季明昭道:“为何要杀他?”

魅吟勾起嘴角,声音却清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季明昭还没细想,后头便传来了声音:“季兄!别与她废话,我来助你。”此时柳司凡的声音传来,身影骤然出现在魅吟眼前,一把利剑直逼其眉心。

魅吟以迅雷之势将其剑裹于袍中,稍一发力,“铮”的一声,长剑在袍中化成了碎铁,又回击甩了回去,碎剑速度极快驶向柳司凡,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柳司凡一记翻跃,抱上了树干,后又跃于地面与其徒手决斗。

在一旁吃惊的季明昭转着眼珠,暗道:“以她的武功,只怕柳司凡难以招架。若我出手,两名男子决于一名女子,若被旁人知晓,无论输赢,只怕都会令人发笑。”

便在他犹豫不决时,柳司凡右手汇力拍出,魅吟一记转身避开,右手一记“拨云见日”,圈转而上正好重击他的胸口,左手却蓦地出现一把匕首,向他脖颈削去,身形奇快。

“不好!”季明昭暗道,双足发力,一跃而上,踢中了魅吟持匕首之手。匕首则在魅吟左手掌心回旋,向季明昭甩出,季明昭倒退几步,折扇贴紧了匕首剑身,绕了几个圈子,发力返还了回去。

魅吟左手一展,匕首原封不动的回到她手中,随即还剑入鞘,对柳司凡嗤笑道:“柳公子这点本事就想与‘南季’一绝高下?”

此时的柳司凡面色蜡黄,咬唇不言。季明昭看出了他的窘态,出言替其辩解道:“柳兄今日烈酒过饮,失常而已。”

魅吟瞧出了所以,却不买账,道:“失常?我看,这便是常态吧。”

柳司凡怒道:“你!”当下运出内力,却感觉胸口一阵发痛,双手垂了下去,毫无气力。

“哈哈…”魅吟捧腹大笑道:“就这三两下子,连中了我的漫山风都不自知。”又蓦地变脸,语气凶狠:“真是废物。”

漫山风?季明昭心头一紧,拦住她的去路,道:“还请姑娘赐解药。”

魅吟眉峰一挑,道:“解药?你一上来就袭击我,还毫无礼遇质问我,如今更是搬了救兵想杀我。现在问我要解药,你脑子没毛病吧?”

季明昭听她说完,虽然他与危月宫道不同,但也深觉自己失礼,如今为了讨回解药也只能软下语气:“是在下鲁莽,失了礼数,还请姑娘赐解药。”

魅吟灵光一闪,笑道:“要解药不难,你若给我磕一百个响头,再叫我三声姑奶奶,我便赐予你。”

“你!你怎么这么执着于当人家的长辈?”季明昭看着她又使出从前为难别人的伎俩,无奈道。

“是你有求于我,不是我要为难你。”魅吟不以为然道。

“既然姑娘执意如此,那季某便得罪了!”季明昭无法可使,只能出手,他折扇轻戳她眉心,魅吟偏头而过,只见折扇张开,忽然横转,向她铲来。

第五十八章 听船窃真相

魅吟惊觉,击他手腕,同时向后翻去,落在地面上,嘴角上扬道:“那日姑奶奶被坏了兴致,没能与你较量一番。正好今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你若在十招之内打赢我,我便给你解药。”

十招?季明昭眉头蓦地一紧,还未回神便看见斗篷被铺成纸张状向他袭来。季明昭折扇轻展,玄铁扇骨将斗篷撕拉成了两半,又将其卷成一团返还,“嘭”的一声,斗篷被迎击的魅吟用掌风击了粉碎,裘毛乱飞。

下一刻却正对着攻来的男子,于是受下一掌,二人跃上树干,又转到地面,一招一式有条不紊地拆着。季明昭挡住了她发力的左手,只见魅吟向后屈腰,右腿向上直击他下颚,季明昭又蓦地扼住她发力的右足,一阵风意传来,魅吟一记回旋,挣脱了他,随后一记重踏踩他胸口,季明昭迅速将折扇插于腰间,手心发力,双手回击拍打她的足底,气劲相撞,二人被弹开。

魅吟落地,而季明昭却后翻跃上了枝头,单手伏于枝干,暗道:“现下已拆了四招,以她的武功,要想十招胜她,实在乏力。若动静太大惊扰了那边的船只,引人注目又难以收场。”

此时的魅吟忽然跳起,跃于枝头,右手一记“落纸云烟”发出,季明昭醒觉,折扇甩出,在她的劲道里盘旋而去。魅吟屈身,扇子便在她胸前随着她转了个弧度,见折扇并未有回手之势,便突然向后跳出,跃到了另一根树干上。而魅吟适才发出的杀招也被季明昭躲过,气劲所过的树干都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落叶飞洒着,扰了将至未至的春意。

魅吟足下发力,又闪了过来。季明昭见她此番举动,便右足重踏,踩断了树枝,魅吟落了个空,下落之际朝地面发了一记掌力,与此同时她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便旋转于空中,侧踏于树干,右手圈转汇力,发出一记“响遏行云”。

功力十足的杀招令季明昭大为失色,他右手骤张,使出家传绝学“广陵止息”将奔来的招式化为虚无,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出炸响。只见魅吟化为一道风影,错落有致的奔踏着树枝,只剩下余音回荡在空中,“来日再与公子切磋,你还欠我三招!”季明昭正欲追赶,却疾飞来一个物体,他伸手抓过,张开手心,现出一个精致的小瓶。

“想来,这便是解药了。”季明昭心想,又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抹上了一丝笑。

刚给柳司凡服下,云堂五一行人便奔至而来,他眼神飘忽,断枝,碎剑,还有柳司凡略显苍白的面容,开口道:“看来,此战又是季公子略胜一筹啊。”

季明昭知道他定是误会了,避免生出事端,便隐瞒了魅吟的踪迹,顺水推舟道:“柳兄与我难见高下,拆了数百招,兀自未分胜负,云五使便来了。”

柳司凡脸色骤青骤白地看向他,从他与魅吟的对招来看,这么些年来,季明昭与他比武都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他纵然知道季明昭是不想让他输得太难看,虽有丝毫感念之情,却也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见他此言,也定是决心隐瞒方才的事情,且他为自己讨来了解药,也不便拂他脸面,说道:“未分胜负不过是季兄给在下脸面,不至于输得难堪罢了,看来这‘南柳”之名,的确与在下无缘了。”说完便抱拳,丧气离开。

云堂五眼中有一丝狡黠,对着季明昭说道:“这柳司凡也并非第一次输,为何这回看起来却如此受挫。”

季明昭知晓他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便顾左右而言他:“若屡战屡败,云五使也会这般的。”

云堂五骤然想起上回与他对招后调息了小半月,一时哑口无言。季明昭瞧着他被自己说中了软肋,便悠哉而去,“云五使后会有期。”

云堂五回到船舱,魂不守舍地一杯接着一杯灌酒,又进来了几名打着赤脚的妖艳女子,见到高座上的他,便扭捏着过来,还未贴进便被云堂五喝退:“滚!”

众人都一愣,左首的天门教四象堂的堂主急忙示意几位女子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五爷可是还在想方才的事?”云堂五仍漫不经心地吃着小菜,充耳不闻属下的关心。

此时后头一位不知名的贵公子开口道:“五爷,那个徐茂就是个愚昧无知的蠢人。您何必把此事放在心上,惊扰了您的兴致。今日的美人可都是千里迢迢从尽欢阁高价请过来的。您就…”

未等他说完云堂五便喝道:“多话!五爷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们该玩便玩,别扰我!”说完便向他投去一丝杀意,此人便识趣的住了口。

云堂五从怀中掏出一面适才在林中拾起的裘衣碎角。仔细的凑到鼻尖闻着,若有若无的附着一丝气味,与月惜迟身上所用的月麟香极为相似,于是轻闭着眼细细的品味,暗想道:“难道她真的出现在了林中?为何季明昭与柳司凡也在那里?对打的痕迹是他们三人?那她会不会吃亏?有没有受伤?”一系列的疑问让他双目骤睁,眼含焦急,却又赌气似的将裘衣碎角摔在桌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蓦地“嘭”一声,舱门再次被撞开,云堂五正要发难,却见扑进来了一名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男子。众人惊呼,再次拔出了武器,男子踉跄着进来,跪倒在云堂五面前,语气微弱道:“五使,救我…”

云堂五急忙上前,仔细辨认此人的脸,认出西岩之后,便示意船中众人尽数退去,他紧皱着眉头,道:“谁要杀你?”

西岩颤抖道:“危月宫。”而悄然附在窗边的季明昭一惊,此时一抹娇艳的红色落在了船头,季明昭一记轻翻,跃至了篷顶,待来人迈进舱内才又落回原地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是我要杀他。”红衣女子道。

云堂五看向来人,先是惊愕了一番,随后又露出了阴邪的笑容,看着西岩,道:“这便是危月宫的人?”

西岩咽了口唾沫,觉得云堂五的表情不对劲,他转身看向来人,结巴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而此时传出了云堂五冷漠的声音:“她是来了结你的人。”说完便从后扼住了他的脖颈,稍一发力,西岩的头垂了下去。

没有气息的男子落在了地面,云堂五才对来人说道:“教主为何要杀他?”

而这名红衣女子,便是只听命于天门教教主,专职刺杀的“红衣巷女”,童衣虹。

童衣虹简明扼要:“东崖和南澹已经被危月宫擒住了,鬼临已经出动。”

云堂五骤然沉默,突然警惕道:“鬼临在附近?”

童衣虹眼神四处瞟着,说道:“或许。”她虽轻功不俗,但对方是当今武林在轻功造诣上数一数二的鬼临,她自然也畏惧三分。

云堂五急忙将自己撇清,道:“既然如此,那就赶紧走,这档子事,我可不管。”

听见云堂五下逐客令,童衣虹发出咯咯的笑声,右手环抱着他,左手抚上了他的脸,食指指腹轻柔了在他脸上摩擦着,声音娇媚:“这么些时日不见,你就不想我?”

若适才没有想起有关月惜迟的一切,他定会来者不拒,可现下,犹如心中藏着一尊圣佛般,对眼前女子毫无兴趣,于是将她的手拨弄开,说道:“你该离开了。”

童衣虹蓦地变脸,甩开了他,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因为月惜迟那个贱人?”

云堂五也喝道:“注意你的措辞!”

童衣虹又忽然发出了笑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我想,你会对这个感兴趣的。”说完便将其拍在他的胸口,“咻”的一声没了踪影。

季明昭看着离开的女子,心想:“那日茗萧所言的西域人士,竟然是天门教的人,天门教为何会和西域人士扯上关系,他们的教主到底是什么人?”

突然,一粒石子从空中飞来,季明昭偏头躲过,又猝然一惊,急忙伸手阻隔,可为时已晚,石子砸在窗门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糟了!”季明昭心底大喊。

果不其然,一根银链铮破了窗户纸,直逼他来。季明昭翻转,跳至了船檐的另一头,见银链又蛇形般向他绕来,季明昭无奈,现下又不宜暴露身份,便屏吸跃进了水中,彻骨的寒意顷刻袭来,他使出内力护体,奋力游走。

云堂五夺门而出,看见那人已跃进了水里,使着链子又朝冒着气泡的水面鼓弄了几下,见那人已没了踪影,狠剁了脚,来回走动察看着水面,怒气骤上眉头,暗道:“难道是鬼临?若我与衣虹的对话被他听了去,岂非不妙,暴露了计划,天门教的处境就难堪了。”查找不到蛛丝马迹的云堂五只能不了了之,愤懑地回了屋。

远处的鬼临看着这番场景觉得有趣得紧,自顾自地说道:“没想到‘南季’还有这一日。”

季明昭上岸,被寒水浸透的连着骨骼都没了知觉,嘴唇发白且颤抖着,朝着云堂五的那艘船只露出了鄙夷的目光,又想到:“适才袭我那人,是鬼临,还是去而复返的红衣女子?那封信上又写些什么…还有那个月惜迟,云堂五怎会和危月宫少主有牵扯?”

风起,季明昭打了个激灵,裹紧了衣,拖着疲惫的身子而去,嘴里骂道:“冷死了!”

第五十九章 半途酣战

“别追了!别追了!跑不动了!”金不换躬着身喘着大气,喊道。

魅吟轻盈落地,来到三人面前。金不换插着腰,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这女娃娃,身手倒是了得,跑了几里路连气都不喘,我佩服!”说着还对她抱了个拳。

“劳烦三位,跟我们走一趟。”魅吟难得用上客气的语气。

“你若想请我们大吃大乐几宿,我倒乐意得紧。但你只想知道什么宝藏的下落,那我只能回你三个字,不知道!哈哈哈哈”金不换说着还呲着黄牙傻笑起来。

“我三人有福同享,你若想招待我们三人,可得要一视同仁,我吃鱼,他爱虾,不过,可别拿些什么臭鱼烂虾将我们打发了。”温良说道。

魅吟内心不满道:“怎么是三个疯子,这是什么苦差事,难怪夙梦将这破事丢给了我们。”随即挑了个眼,说道:“那你们三人,也一起死么?”

三人皆是一愣,金不换又大笑出声:“你若杀了我三人,宝藏可就不知去处喽。”

“你方才不是说不知道?”魅吟凶道。

“你若想问我们,便不知道;你若想杀我们,那便又知道了。”金不换笑道,全无惧怕之意。

魅吟忍不可忍,虽说并不能对他们真正下杀手,但此番不得不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不能被随意冒犯的,她恐吓道:“我看你们是活腻了!”话落便出招。

魅吟刚袭过去,两名女子从天而降,均单手持细长弯刀,拦住了她。魅吟还未开口,其中一名女子便说道:“‘东海三奇’,你不能带走。”

“又从哪冒出来不知死活的臭丫头。”魅吟轻喝道,已有微怒,但定睛一看,又不禁一惊,这两人竟长得一模一样,原来是双生姐妹。

两名女子对视,均想到:“若说臭丫头,瞧这年岁,她自己才是吧。”后其中一名女子开口:“他们三位,是‘兰门子’要的人。”

“兰门子?”魅吟疑惑道。

素闻悬洲岛上有一“黄金屋”,主人名叫“兰门子”,十分隐秘,据说从未有人见过真身,名为“兰”,有人说他性子淡雅,如兰中君子;又有人说他因酷爱栽培兰花,因而以此自称,众说纷纭,无人知晓。此人不问江湖,独好钱财,这“黄金屋”如其名一般,总有源源不断的财富,供人借取。

她暗忖:“怎么兰门子也惦记上了?”随后说出:“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两名女子会心一笑,异口同声:“修罗鬼魅。”

魅吟行走江湖,如不自报身份,实在少有人看清她的来历,她看向别处,丝毫不把她们放在眼里,道:“既知我的身份,就赶紧滚,姑奶奶今日不杀人。”

“你什么身份,我们并不在意,我们只遵循兰门子的命令,带走他们。”一名女子说着并还转了头看向“东海三奇”。

“呵,什么兰门子菊门子,我魅吟要的东西,别说是他,就是皇帝老儿来了也拦不住我。”魅吟终于发招,步足迅捷,出手奇快。

二人一惊,均出刀抵招,魅吟乃一等一的高手,若不先出兵器,恐怕她们再无出兵器的时机了。兰门子近两年也与危月宫有着不可见人的买卖,是以她们才敢理直气壮,孰料这魅吟竟毫不留情面。二人使着同样的招数,有武器在手却近不得她身。

突然一名黑色侍从点地而至,瞧见不知为何动起手来的魅吟,左右张望着,却不见其他人影,暗道:“怎么在这打起来了,那两人又是谁?”

他缓缓上前想看清这两人的面貌,发现这两人长相竟然一模一样,之后看着她们的兵器,均手持弯刀,招数一致,他脑筋一转,有了眉目,眼前两人正是“雪刀双娇”,赵琼和赵玑。

两人为双生姐妹,据说在鬼节所生,被家族视为不详,后被抛弃,被善人收养,但这两人师从何人却不得而知。

他被自己的首领鬼临指派给了魅吟,助她寻找有关宝藏之事。他听到自己将与魅吟一起共事,惊喜交加,可接触之后,却发现这是个十足难伺候的小丫头,武功奇高,片刻便不见踪影,自己身为影阁的成员都难以跟上她的脚步,一路走来什么事都没做,只顾在途中奔波了。

她想出手,刚要临空便骤然想起:“鬼临大人说魅吟做事不喜外人打扰,想来打架也算一事,瞧她的性子,我助她想必也落不得好,还是静观其变。”

魅吟在场中打得激烈,余光瞥到这个男人,心里暗暗不爽,这人说是来助他,其实不过是三哥派来约束自己的。

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正好把这份不痛快宣泄在她们身上,她突然聚满内力发了一掌,对面其中一人接掌,掌力灌注,那人顿时喷出一口血,毫无气力狠摔在地上。

她的姐妹见状收手,焦心奔到她的身边查看伤势,而魅吟的身影靠近,并说着:“你放心,她不会死。回去告诉兰门子,他想要人最好亲自问我要,不过前提是,他能打赢我。”言罢就轻蔑一笑,越过了二人。

她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一个呆呆看她的黑衣侍从,而“三奇”没了踪影,她对着侍从便喝道:“人呢?!”

“什么人?”侍从不明所以。

“啪”的一声顷刻响在他脸上,只见魅吟怒目而视,骂道:“跟着我这么久,你能做什么?!打架不帮我,人也看不住,废物!”

侍从低着头,暗自抱怨是她自己打架不喜人插手,而且他到这的时候除了场中对峙的三人,并未见其他人的身影。

突然侍从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事,便悄然走到她身边,魅吟瞧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不耐烦地凑到他身边。

只见侍从在她耳边嘟哝了一阵,魅吟渐渐嘴角上扬,悠悠点头,又轻瞥他一眼,说道:“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说着便腿脚变得轻快,发现自己找着了乐子。

第六十章 清理门户

阁楼上,东方翊与胡士榛,茗萧二人对坐,他细心地帮陆柔止挑着鱼刺,尽管她看起来兴致不高。陆柔止盯着碗中的饭菜发愣,只因茗萧很明确的告知了她不可能再习武,即便恢复的再好,所习之武也仅仅只能做防身所用。

东方翊知其所想,却不忍拆穿,又看到如此死气沉沉的场面,他一脸坚定地看着陆柔止,说道:“我一定好好练你教我的剑法。”

陆柔止没有回应他,只呆呆盯着桌面,众人看她如此也不忍出声打扰,良久,才听她缓缓吐出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适合练剑?”

东方翊一愣,就看她转头看向自己,说道:“十七落剑式我当年只用了半个月便精通,可是你已经学了两个月了”

“扑哧”一声胡士榛没忍住笑了出来,愚钝是习武之人最大的敌人。茗萧则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撞了他的肘提醒他的失态。

东方翊低头不语,显然有些失落。他其实自己也意识到,但就是不肯承认,他在想,自己究竟怎样才能将那套剑法快速精通。他立下誓言一定要为陆柔止报仇,可这悟性却让他质疑自己。

陆柔止看出他的失落,便将手搭上他的肩,安慰道:“可能你接触武学的时间过短,武功不能急于求成,慢慢来吧。”

东方翊见她安慰起自己来,便心中一热,笑着点头,他夹了口菜放进嘴里,眼神却不经意瞥到了户外街道上一名撑着伞的女子。

“那把伞”东方翊欲言又止,可心中的不安已爬满了胸腔。

伞?茗萧警觉,对这个字眼极其敏感。她急忙扑到长廊看那记身影,可并未瞧见撑伞的人。

“果然!”茗萧心中大惊,忽然就捕捉到了将至的威胁,她将东方翊推开,自己在长椅做了番翻转,躲开了袭来的攻势。夙梦将腿抬至头顶向她而去,茗萧双手交叉架住其攻势,奋力一推,夙梦一记侧身回旋,将木凳踢向她,茗萧一记掌风回击,木凳蓦地炸成木屑。夙梦发起一掌“拨云见日”双手圈转而出,茗萧以同样招式向其发出,却被击地退了几步。茗萧一记回旋跃至了长椅上,而夙梦停止了攻势,脚边便是那把伞面用羽毛拼接成的名为“叠羽”的伞。

东方翊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女子,茗萧先问道:“你来做什么?”

夙梦笑得阴恶,又似妩媚多情,可言简意赅的言语中却无半分情意:“奉师父之命,前来清理门户。”说完便再次出手,茗萧心一凉,又募地一惊,准备接招。

清理门户?东方翊不禁手握重拳,陆柔止也紧贴着他,揪心地看着此番场面。胡士榛见茗萧渐渐落于下风,哪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被欺辱,遂跃上前去与其交手。三人从阁楼打到阁中,凳碗杯筷一一变成碎屑瓷渣,周遭的食客都往外逃窜。

东方翊见状也欲上前,却被陆柔止拉住,只听她说道:“别冲动,这是人家的师门,咱们不好插手。”

东方翊闻言才微微点头,眉头却一直未能舒展,瞧着夙梦身手敏捷,招招不留情,且又是月心的首徒,想来功夫在茗萧之上。眼看不过几招胡士榛便被击退,东方翊暗道:“他们二人皆受我之邀前来,且茗萧姑娘尽心为柔止医治,我岂能置之不理。”

东方翊蓦地腾空,长剑出鞘,向夙梦刺去。茗萧一愣,若惹恼了夙梦,恐他会没命,于是惊呼出声欲制止他:“东方翊!”

夙梦瞧着向她指来的剑尖,娥眉微蹙,手作爪式,凝了鼓气汇于掌中,贴在剑尖所指的胸前。东方翊无论如何使力,都攻不过去,只见夙梦右手一转,手心平展,将他连人带剑击飞。

夙梦看着摔落在地上的东方翊,眉峰挑起,轻声道:“找死?”

东方翊被二人扶了起身,手止不住摁住隐隐发痛的胸口。茗萧见状便发招,她右手挥去,夙梦便左手将其掸开,左手出击,她便右手将其按住。茗萧纵有万般吃力也不敢展露,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大师姐多么狂妄与蛮横,她不想露出下风的疲态让其得意。

茗萧被打的无处可藏,胡士榛痊愈不久的身体疲态尽显,使不上力更帮不上忙。茗萧稍微喘息一瞬,浅做了番思考,似下定决心般,右手一记轻抬,将长凳翻起后击去,夙梦见招手心凝聚一股气,准备迎击,孰料长凳在飞来的途中便已炸开,瞬间变成带有墨绿色的木屑,在空中停顿一瞬,再向她飞来。

“一触死生?”夙梦心中一颤,她深知此功若沾染体肤,便会渗入体内侵害五脏六腑,也知道她们当中只有唯一炼毒的她专修这门内功,于是右足高抬踏着顶梁柱,左足着凳,借力做了回旋,躲闪了开来,只见木屑喷于门窗上,顷刻间传出“嘶”的短促声,门窗渐渐被腐蚀出了一个个深洞。

身后的东方翊蓦地一惊,与陆柔止交换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吞咽着口水,他知道茗萧善医术,但也知道她是用毒好手,在江湖中更是有“触阎王”的称号,现下看到她真的使出了毒功,倒是对她生起了一丝惧怕之意。

夙梦落地的刹那瞬间一恼,手在胸前画了几道圈转,直奔茗萧,不过发了数招,茗萧就被狠狠击落在地,吐出一口血,夙梦收回了戾气,却杀意未减,她右手呈鹰爪式抓去。此时,一抹紫色抵在手腕之下,一记轻抬将其挡开。

东方翊看向来人,两眼圆睁,暗自惊讶道:“是她?!”

夙梦抹上疑惑的同时又抹上一记恶意,狠狠对她道:“你来做什么?”

魅吟似笑非笑看着眼前人,缓缓道:“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才是。”

夙梦却发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奉师父之命,清理门户。”

魅吟则不以为然道:“哦?令牌呢?”

夙梦眉头一紧,已有怒气堆积于胸口,碍于情面便隐忍不发,说道:“我行事向来不需要令牌。”

魅吟缓缓踱步,根本不拿正眼瞧她,道:“没有令牌,我怎知你是奉命行事,还是徇私?”

夙梦最瞧不得她目中无人的模样,已渐渐不耐:“你敢质疑师父?”

魅吟却摇头轻笑,定睛看着她,道:“我没有质疑宫主,我只是质疑你。”

夙梦终被彻底惹恼,双足一登便率先出招。魅吟也随即与她搏斗起来,二人互不想让,一紫一白在早已破碎不堪的场面舞光弄影。魅吟见招拆招,夙梦的“裁云掌”一连二三式都被她击破,夙梦飞空,双足变幻无形朝她飞踢,魅吟错落着胳膊去阻挡,最后收势双掌一震,将夙梦震出老远。

夙梦一记回旋,双足侧踏着两侧的顶梁柱,双腿成一字式,右手凝气发出一道掌风。魅吟双手背于胸前一尺处,双掌对峙着她的发力,二人僵持着,内力互博,只见一股暖流腾起,将肉眼难见的尘埃都带入了空中,无形却似有形的内力在二人间串流,魅吟骤然往前一推,将更显强劲的内力击出,夙梦双眼圆睁,见状却并无发力,而是回转避了开来,落在了地面。

夙梦落地之后便上前踱了一步,怒气难止,对她狠狠道:“你最好想清楚如何向师父交代。”说罢便转身轻踩携着那把伞没了踪影。

魅吟瞧着她“窜逃”的身影甚是满意,不禁勾起一抹笑。又忽然想到身后人,便顷刻换上一副没有情感的面容,背对着这一行人,道:“下回,你可没这么走运了。”说完便光明正大地踏下了楼。

茗萧目送她离去,又回身看向了适才夙梦消失的地方,以及梁柱上星星点点的烙印,若有所思。

东方翊不禁开口问道:“那位姑娘是?”

茗萧道:“魅吟。”

东方翊眉间一紧,上回听见季明昭和施阆说她武功高强,自己还不明所以。今日一见,这武功真如传说般那样高深,东方翊不禁打了个寒颤,难怪众武林联手都难以将危月宫一举歼之。

第六十一章 无功而返斥责来

初春的日光照射着毕月殿金碧辉煌。罗刹与灵烟站得笔直,月惜迟居高临下,呵斥道:“没有杀掉唐乾,还连一个小姑娘都抓不住,无能!”

灵烟辩解道:“施中谷确实难缠,至于那个小姑娘…我怎知南宫恪会忽然窜出来。”

月惜迟怒目相对,厉声道:“你们的行动是除掉唐乾,谁教你们打草惊蛇的?惊蛇便罢了,还无功而返。”

罗刹说道:“是我认为那名男子是千泽,才妄动,不全然怪她。”月惜迟便把目光转向他,眼中稍有一丝感情,和声道:“你怎知他便是千泽?”

罗刹忽然心虚,不敢直视,道:“那日东崖所言,我认为与那名男子极其相像。”

月惜迟蓦地打断,骤又厉声道:“像,和是,天壤之别!即便他是又如何,你能杀了他么?”

罗刹与灵烟垂眸不语,月惜迟才缓和了语气,软了身子将云袖一甩,坐于榻上,道:“有这番闲工夫不如想想如何对付那些个老家伙。”

此时魅吟仍然一袭紫色,踏了进来,拖沓着脚步,语气轻快,笑容也意味深长,“你们猜猜,谁当选了武林盟主。”

罗刹与灵烟对视一眼,道:“唐乾?”

魅吟嘟着嘴摇头。月惜迟看向她,浅思了一番,试探道:“季家?”

魅吟又摇头,笑意渐浓,吐出几字:“铁七朋。”

“什么?!”罗刹惊呼,忽又喃喃自语道:“剑圣…”

殿内顿时噤若寒蝉,各自揣着心思。此时罗刹看向月惜迟,道:“若他召了剑宗前来,我们不好对付吧?”

魅吟瞧他这番模样,骤然提高了声音:“我说你出去了一番怎么变得这般胆小如鼠。”

罗刹给了她一记怒视,魅吟又道:“他们离世的离世,归隐的归隐,剩下的不是年老体衰就是身患疾病,还有几人能打。即便能打,不都是宫主的手下败将,料他们也猖狂不得。”

月惜迟倒觉得她猖狂得紧,于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顾左右而言他:“‘听说’,你把夙梦打伤了?”

魅吟错愕,她的确与她交过手,不过却无打伤一说,只得一脸茫然地惊道:“啊?我与她交过手是不错,可我并无伤着她。”又忽以为夙梦前来告状,愤懑道:“那个贱人说我打伤她了?”

月惜迟摇头,道:“是我先前见她,发觉她脸色不佳,以为如此。”

说到这事,魅吟变得严肃,试探道:“她说她是清理门户?”

月惜迟深呼吸了一口气,垂眸说道:“茗萧叛离师门,必死无疑。”

她简短几字却让在场之人身躯一震,魅吟眉头微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喃喃道:“我以为她说着玩的”

灵烟更是愣在一旁,手心冒出了冷汗,危月宫内与茗萧最为要好的便是她这个二师姐,可现下自己却说不上话,她心焦万分,在内心思索如何让师父收回成命。

此时鬼临踏了进来,颔首行礼,直接说道:“西岩已经死了。”

四人似早已料到,并无惊讶,月惜迟问道:“谁杀的?”

“不知道。不过…”他看了一眼魅吟,道:“在徐岂死的当夜我瞧见了季明昭附在云堂五的商船窗边偷听。”

“那他听着什么了?”月惜迟又问道。

“……我只在远处望见,并不知船内发生了什么。但我瞧见一名红衣女子从船中而出,使了轻功没了踪影。”鬼临说道。

“那她是什么身份?”月惜迟的语气仍然透着一些浑不在意,但她紧盯鬼临的眼神却让人发怵。

“不知道不过她的轻功倒是不弱,应该也是天门教行刺探一事的门人。”鬼临心虚说道。

月惜迟忽地一笑,道:“应该?”

鬼临不语,缓缓低下头,其余三人顿感气氛不妙,也屏息着。

只见月惜迟缓缓起身,在四人面前圈转着,着实将四人打量了一番,厉声道:“一个是刺杀组织的统领,却杀不死人,一个是刺探组织的统领,却什么都不知道。”又瞥了一眼魅吟,继续喝道:“还有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要你们有什么用?!”说完便“嘭”的一声重重拍在了榻几上。

四人面色难看,垂首不言。月惜迟叹了一声,无力地坐下,发出最后的声音:“都滚。”四人这才面面相觑,颔首退步。

四人并行着,罗刹率先向鬼临抱怨道:“都是你,本来我二人就遭了训斥,你一来又将我骂一通。”

鬼临瞪了他一眼,不想与他争辩,倒是魅吟先悠悠开口:“她今日是怎么了,火气如此之大。”

罗刹耸肩,一副不明所以状。又听她抱怨起来:“说我成事不足,我惹的麻烦还不及她当年万分之一。”

此时三人闻之变色,鬼临则重撞她的手肘,轻喝道:“你说话注意分寸。”

魅吟瞥他一眼,暗道他胆小如鼠,此时正瞧见一名门人疾步越过了他们,憋屈的她正好找到了宣泄之处,便喝道:“站住!”

门人闻声,四处查看却发现此地只她一人,便知晓是在喊她,于是回身行礼。魅吟瞧见她的服饰,不由分说地骂道:“凝风手底下的人都这般没规矩?敢走在我们前头!”

待那人抬头,灵烟却惊呼出声:“凭澜?!”

魅吟则看向她,问道:“你认得?”

灵烟点头道:“她此前在银环宫做事。”

“银环宫?”魅吟挑眉,“嘁”了一声,便讽刺道:“那等地方出来的人,也难怪。”

凭澜不知哪来的勇气,瞪向她,声音也不禁抬高:“银环宫掌管炼毒制药,供你们所需所用,宫主的高徒茗萧大人也是那的出身,咱们同为危月宫之人,有何高低贵贱之分?”

魅吟的脾气可谓出名的喜怒无常,若她生怒,除了宫主之外,恐无一人敢拦,现下这个丫头却不知好歹,三人都暗自为凭澜捏了一把汗。

魅吟吃惊地看着这个胆敢顶撞她的丫头,意外的没有当下起怒,只说道:“茗萧可是先成徒,且她拥有银环宫的第二掌宫权。不过…她欺师灭祖背信弃义,早已非我门中人,你可别学错了路!”

鬼临则已打量她许久,刺探组织的首领自然是知道她的来龙去脉,便以看好戏的姿态直接道出了她的身世:“你就是那个叶山隐的女儿叶凭澜?”

灵烟不经意瞪他一眼,道他多嘴,此时魅吟更是有了说头,笑出声,挖苦道:“原来,是那个野种。”

凭澜的脸色变得难看,当下一怒,刚要回嘴便被身后的声音制止:“凭澜!不干活在这做什么?!”

凭澜回身,看见凝风厉色看向她,向她使了眼色,她会意,垂着头离了是非。魅吟则看着凝风,说道:“我说你可好好管教你的属下,别什么不明身份的‘野种’都往里招。”

凝风看不惯她此等作派,凭澜不便回嘴,她可与魅吟平起平坐,自是不怕的,于是不留情面道:“让我好好管教属下,不如先管好你的嘴!”没等魅吟反驳,便率先没了踪影。

魅吟也并未追赶,只在原地愤然道:“一个小小的叶凭澜也值得她小题大作。”

“那是因为,她对我们有用处。”灵烟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着,又对她安慰道:“你也侮辱过她了,宣泄完便走吧。”

第六十二章 漫坠天花大敌近

虽已入春,整个大名府都浸在一股肃杀之气中。江乔与长姐江杜若听闻染林堂的消息便携着下属急忙赶到,不料终是为时已晚,血腥铺就了整片青石板,令人触目惊心,可石板上还错落躺着数片白色花瓣,让这个场面更添了几许苍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江乔青筋暴起,眼中若带三分愤怒与绝望。

“那不如我来告诉江楼主?”

一记略带嘶哑又柔媚的嗓音漫来,两名身着红衣的人士慢悠悠从天而降,左侧的那位形似男子,却貌似女子,不像男子般束发,却是披散在肩上,而发冠上斜插着一朵白色曼陀罗花。

右侧那位便是实在的女子,身形婀娜,却不似身旁那位浓妆艳抹,只轻铺脂粉,眉间的花钿也是一朵白色曼陀罗花,只是她的面容,却不似中原女子。

江杜若打量了二人一番,更是疑惑地看向左侧那位,道“你是男是女?”

这一问却让那名女子噗嗤笑了出来,调侃道“大哥…又有人质疑你了。”

“哼!”只见那位被唤作大哥的人腰肢一扭,轻点着足,来到他们面前,自报家门道“本人叫花虞,她是繁枝,我二人是黑水教的左右护法。”

“黑水教?”江乔眉峰勾起,瞧着他的模样骤然忆起当日在天机门推测出的那名涂抹香粉的“艳丽男子”,于是狠狠道“我屹山堂前堂主可是被你所杀?!”

“哈哈哈~”花虞大笑,手指绞着落在胸前的碎发,道“那个糟老头子连我三掌都吃不住,这种脓包居然还职掌四堂之一,这回雪楼也不过浪得虚名。”

这一句却激怒了江乔,只听他喝道“哪里来的歪魔邪道在这放肆!”说罢便驱身向前出招。

花虞娇笑一声,道“来的正好,正好让我瞧瞧‘北江’之名是否也这般。”

一旁的繁枝见状也向江杜若发起了招式。江杜若乃回雪楼第一分堂疾风堂堂主,楼主江乔的长姐,长相貌美,性格沉稳大气,颇有名门风范,又因武功出奇,以掌法成名,被江湖中人以“妙手赤凤”颂之,与“玉剑青鸾”温述清并称“双凤”,其夫君是有“江湖第一美男子”之称的“玉面真君”柴彧。

江杜若毫不手软,招招扼其要害。她忽然使出家传绝学“梅花二度”,两手交叉在手腕处圈转,下一瞬便出招,繁枝只见她的手型极快闪出几道重影。

江杜若双手相互交错点她要穴,繁枝伸手去擒,又发现她的手蓦地出现在另一侧,不过一炷香功夫,繁枝身上的数处穴道都被点的隐隐作痛,头脑开始发昏。

一旁的花虞也吃力得紧,无论使出什么招数,均被江乔破解。江氏二姐弟靠拢,二人对视一眼,会意,各自灌了掌风,分别向前击去。只见这时不知从哪冒出的红影接住了二人的掌力,双方对掌,纷纷弹开,江氏姐弟看向来人,露出一丝惊愕。

只见其身着正红服饰,外披内黑外红的斗篷,皮肤白皙,头发以金冠束之,发冠上也斜插着一朵白色曼陀罗,一脸邪魅,发出的嗓音清亮且有几分狷狂“‘我来领教领教江楼主的高招。”

说着便向前甩出几道掌力,被江乔尽数偏转开来,所到之处一片火光。这人顷刻奔到江乔面前便对他发招,江乔将长姐轻推开,与他单打独斗起来。

江杜若在一旁看着二人的出招,她娥眉微微皱紧,暗道“这人的招式怎么这么像天门教的”

二人在场中你来我往,江乔毫不留情使出了掌法“梅开二度”,只见他的动作与之前江杜若的手形一般无二,不过力量更显浑厚,那红衣男子轻松变换着身形,愣是没让江乔捞到半点便宜。

突然那红衣男子双手圈转做了番动作对江乔发了一记掌风,之后并无衔接招式,而是起身回旋携着繁枝与花虞后跳上了身后房顶,声音亦有意犹未尽之感“‘北江’果然身手不凡。”

江乔仰头看向屋顶,微眯着眼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红衣男子则慢悠悠说来“我们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晓,不久的将来,这武林将是黑水教的天下。我给江楼主三日时间考虑依附于我,三日之后若我并未听到‘好消息’,便会再给江楼主献上一份‘大礼’。”说完便邪魅一笑,身旁二人也附和着,随后三人一齐往后一跃,没了踪影。

江乔瞧着离去的人影,与长姐相望,道“这黑水教是传说中的西域势力?”

江杜若面色凝重地点头,江乔似乎回忆着什么,悠悠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人的武功很像天门教的路数?

“你也发现了?!”江杜若惊叹道。

江乔点头,又道“可是这三人明显不是天门教众。”

“或许和天门教有渊源江湖之事,很多东西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江杜若推测道,却又登时想到方才那人的言语,急忙回头,老练地吩咐身后的下属“立刻通晓其余三堂戒备,不可轻易会见不知身份之人!”

“给剑圣传书,说回雪楼突发要事不便前往君子崖会战。”江乔也顺便吩咐着,双手背后面色凝重,之前的那份不羁荡然无存。

江杜若看着弟弟,知道他的用意,方才那人说统一武林,那必然也会对危月宫动手,危月宫现下的势力如日中天,想要对付那个异域教派,或许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回雪楼不出人,也是为了保留双方的实力。

毕月殿内,月惜迟捏着影阁传来的密信,发起了呆。

其余人也都默不作声,月惜迟心乱如麻,她没料到黑水教竟然会对回雪楼先出手,回雪楼的百年声誉任谁都要礼让三分,可他们竟然挑了块这么难啃的骨头,如果没有过硬的实力,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咱们现在该当如何?”灵烟先问道。

“修罹呢?”月惜迟没答反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作为“修罗鬼魅”之首的修罹,行事想来我行我素,无人敢探听他的行踪。

“马上把他找回来!会战一事,结束得越快越好。”月惜迟命令道。

她本打算和那帮人软磨硬泡随便过过招,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只能速战速决避免消耗过多的实力,若回雪楼没了,唇亡齿寒,其余门派的存亡便危在旦夕,包括危月宫。



第六十三章 势不两立,百战厮杀(一)

罗刹背着手在祭月地宫外来回踱步,时不时留意着门口有无人影走来的迹象。祭月地宫不仅是危月宫的藏宝之所,也是历代宫主的闭关之地。

此时灵烟走了过来,说道“他们已到君子崖了。”

罗刹则颇不以为意道“让那群老王八蛋等着。”

灵烟轻笑一声,又看向祭月地宫的门,问道“她还没出来?”

罗刹摇头,“少宫主历来修炼闭关都以一月为期,但为何这回都在里头待了四十余日了?”

灵烟也不明所以,推测道“或许遇到难处了…”

月惜迟盘坐于石榻上,四周冒着泛白的烟气,她脸色苍白,额头溢出了细密的汗珠,双手持于丹田之处,随后双手圈转在头顶,挽出一套好看的手势,整个密室忽明忽暗,忽冷忽热,只见她脸色越发难看,骤然眉头一紧,双目圆睁,一手扶于胸口一手撑住石榻的边沿,重重吐出一口血。

待擦试过嘴角,便拿起一旁的心法仔细揣摩,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一面看着一面暗忖道“我明明按照姑姑指导地那样练,为何还是失败了,问题究竟出在哪了呢?”

君子崖人声鼎沸,不远处能若现不复林诡异的青烟,众豪杰聚集,时辰已到,却不见危月宫半个人影。

武林盟主“剑圣”铁七朋早已等候多时,他刚毅的脸上有两道年久的剑痕,一道是成名之时被“剑杰”彭天回所伤,而他却将彭天回击败于剑下,跻身进了剑宗,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泰山之巅。一道便是败名之时,被月心所伤,成为了她“天下第一剑”的踏脚石。

身旁与他并肩站立,满头华发却精神矍铄的是剑宗之首“剑仙”白彦周,他本早已归隐,在泰山之巅做剑宗的看门人,可得知今日能再与月心一绝高下,便从泰山疾驰而来。

而另一侧身材矮小,面容和善的便是“剑佛”霍空,他本是还俗僧人,酷爱研习剑法,喜与人过招讨教,却从不杀人。

“这危月宫是何意思?时辰已到,却毫无踪影,难不成在戏弄我们?”此时向籍率先怒道。

叶山隐缩在袍子里,捏着嘴角的胡子,眼珠乱转,说道“莫非,危月宫在此设伏,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依我看,趁他们没来,咱们先发制人,在此设伏,待他们一出现,便来个瓮中捉鳖。”向籍提议道。

“哈哈…”陶敦逸却忍不住发出了笑声,向籍则颇为不满地看去,道“陶阁主可是有何高见?”

陶敦逸不答反问“这是何处?”

向籍不喜与他咬文嚼字,便不耐道“陶阁主有话直说。”

陶敦逸道“这是大理君子崖,不远处便是不复林,不复林的尽头便是落音谷。在他们的地盘还大放厥词,真是好笑。”陶敦逸的言语抑扬顿挫,就是为了嘲讽和杀他的气焰。

骤然风起,扬起一阵血腥,似乎是从不复林通往而来的。此时声音响起“让各位久等。”

一记蚕丝穿入了人群,众人惊觉,纷纷拔出武器去格挡,可那蚕丝却缥缈无形,众人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踪影,但那蚕丝只是虚张声势,并未真正出击。

片刻工夫过后,一抹娇影蹿出,灵烟收了天蚕丝踏上了一旁残垣断壁的屋顶,俯视众人。

武林群雄看向她,瞧她的出招和武器便已知身份,为首的铁七朋道“怎么就你,月心呢?!”

灵烟一笑,跃了下来,落地之际便说道“你们这些人,不配让师父出手。”

铁七朋骤怒,可自己身为武林盟主,只好拿出处事不惊的气魄,正欲开口,却听见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接踵而至,好半响,才过来了一群身形样貌皆为绝色的女子与一群长相俊朗的年轻男子。他们均按照规制着不同颜色的服饰,披着斗篷,腰插短剑,每张脸都警惕地望着他们。

铁七朋看向这一群人,本以为他们为首的人会不知从何处走出,孰料等了半晌便再也不见其他人,而他带着武林群雄在此苦等良久,对方却连一个掌权的人都不曾出现,顿感自己被戏弄,于是对着灵烟愤然道“你们在耍我们?”

灵烟望了望身后一袭人,轻笑道“我们来的人,可不比你们少。”

铁七朋丝毫不减怒意,说道“若月心不便前来,那她的乖侄女总能现身吧?这可是你们约的战!”

“我家少主,偶感风寒,也不便前来。”随着声音出来的罗刹斜靠在树干上,他双足一登轻巧落地,双侧的金鞘宝刀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罗刹?”铁七朋微声惊诧道,“修罗鬼魅”名声在外,却甚少在江湖中露面,可转念一想,既然对方约战,自然要派出门中的高手。他想着便讪笑一声,道“风寒?依我看,你们就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灵烟则悠然道“难道不是一直如此?”

铁七朋见此情形也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换了副情绪淡定说道“今日会战,怎么个规矩?”

灵烟换了姿态,微微颔首,恭敬道“您说了算。”

“好,那便以一敌一,生死由命。”铁七朋正言道。

灵烟点头轻嗯了一声以示同意。

铁七朋又再瞧了瞧她的阵仗,疑惑道“你们就这么些人?”

灵烟点头,笑容带些意味深长,说道“这么些人,打你们足够了。”

铁七朋暗道她小小年纪便口出狂言,欲身先士卒讨教她,势必教她此番灰头土脸,难再轻狂。

而胡士榛不知何时站了出来,茗萧想阻拦却晚了一步,只见他沉住性子,却憋着一股长久以来疏散不掉的怨气,拱手道“你们二位谁来出招?”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那段胡士榛失踪的时日,起因结果他们皆有耳闻,而此时病疾初愈的他,却率先出战。

灵烟不经意地睁圆了眼睛,略有一丝惊诧,为了茗萧,她前前后后费了不少气力才让他死里逃生,不曾想如今这厮竟不知好歹,于是意欲上前教训他。

可这时她的后方回荡出了一道清亮的嗓音,语气尤为张狂“让由我来领教一下‘落花公子’的绝学!”

话音一落,一道紫光劈来,胡士榛双目圆睁,伸手阻挡,却搏上了一双雪白的纤纤玉手。失神的他被魅吟一掌劈中胸口,胡士榛吃痛,跳转开来,魅吟步步紧逼,“穿云步”拦住他的去路,右手重击他的头部,胡士榛抬手轻挡,两手撞击的刹那暗自吃了一惊,不曾想魅吟的力道如此之大。

二人对了不过十余招,胡士榛便渐渐体力不支,被魅吟一掌击中胸口,一丝腥红溢出嘴角。随后魅吟一记回旋侧踢,即将踢中他头部,茗萧见她的起式,虽招式简省,实则威力无比,这便是“惊沙腿法”中的“游雨惊尘”。

若一脚下去,以魅吟的功力与胡士榛如今的身子,恐他会当场毙命,于是茗萧骤然心焦,大喊一声“魅吟!”千钧一发之际魅吟蓦地收势,翻转到了一旁的树枝上,回身瞥了一眼茗萧,又瞧着那位“病秧子”。

胡士榛捂着胸口,疼痛难忍。魅吟发出一声讪笑,倚在树干上,道“‘落花公子’…啧啧,依我看,你叫‘落花流水公子’得了。”一面说着还一面摇头。

下头的人瞧着倚在树干上的紫衣女子,听见茗萧唤她的名号都大吃一惊,来者魅吟,向闻她喜怒无常,好杀戮。此时一看,年岁不大身手却如此了得,众人不禁忌惮,现下也不知何时又会窜出一个“高手”,原来危月宫并非无备而来。

胡野看着自家儿子这番模样,心痛难忍,打算上前讨教,此时陶卿云却站了出来,走至中央。



第六十四章 势不两立,百战厮杀(二)

罗刹见漓渊阁出人,激起他的好斗之心,于是上前道“在下便来请教季夫人高招。”

谁知陶卿云却浑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和我打?”

罗刹吃惊,哪里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于是怒气骤然直上,正要呵斥,陶卿云却抢先问道“徽竹呢?”

罗刹嘴角一抹邪笑,原来是找他们要人,他回头看向魅吟,魅吟会意,跳下树干便上前说道“你若打赢我,我便放了她。”

陶卿云痛快答道“好。”

魅吟嘴角一挑,觉得自己找到了乐子,可下一刻陶卿云便道“不过,我不和你打。”只见她将头一侧,对魅吟身后喊道“灵烟。”

魅吟一愣,转头看去。灵烟则面带笑意上前道“季夫人还真是记仇。”她给魅吟稍稍示意,魅吟便轻哼一声退到了一旁。

陶卿云做好架势正要率先发招,却不经意瞥到一旁的破瓦房,道“咱们有言在先,你不许上房顶。”

灵烟换上一副莫名其妙地神情看着她,而陶卿云身后的二哥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陶卿云惊觉,回头怒目相向,陶疏杰才收起了笑容。

灵烟看了一眼房顶,想起不久前与她交手时她在房顶上笨拙的模样,有些失笑,说道“轻功…也是武功的一种。”

陶卿云看到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便知道她在嘲弄自己,于是耍起了蛮横“那我不管。我承认你轻功了得,但若你奔来飞去,我们打到何时才能罢休?”

灵烟却发觉她竟有一丝可爱,于是胸口一沉,说道“好吧,那便依你。”话音一落,陶卿云蓦地出招,灵烟醒觉,出手相博。

陶卿云的掌法举重若轻,虽说灵烟先前与其交过手,但明显是在她轻功不济的境况下并未完全施展开来,如今出手的果断利落,她竟有一丝忌惮。

二人你来我往,难见高下,灵烟遂生出一道计谋,腾空而起翻跃到一旁的小树林中,陶卿云见状也脚踏峦石,翻跃上她所在的树干,还未落足便被灵烟猛发一掌击退,退落之际陶卿云余光捕捉道身后树干的立影,待踩实之后又双足一登,做弯曲式弹跳到了灵烟处,灵烟见状拉扯出一丝坏笑,又蓦地没了踪影。

陶卿云一愣,足下发了猛力追赶过去,而灵烟似是玩弄她般,动如脱兔,身形在这头起,那头落。底下众人只能听见林中沙沙作响,瞧见陶卿云也健步如飞,却难以捕捉灵烟的身影。

陶卿云终于不耐,找了枝头落足,双手做出一番手势,汇出一道“北斗掌法”中的“玉衡指孟冬”,飞快挽出一套动作,顿时似狂风大作,树木摇晃得厉害,林中栖鸟伴着惊叫窜上了天。一道无形掌风冲击了过去,没有目标,却似将整座林子撕裂。

“轰”的一声响,枝叶狂飞,又一声闷响,似乎震慑住了某个人。只见灵烟从林中破出,翻转落地。

而陶卿云也疾步到了她面前,呵斥道“玩够了么?”

灵烟却好笑道“你只说不许上房顶,却没说不许进丛林。”

“你!”陶卿云怒不可遏,轻喝道“危月宫的人都是耍戏猴子么?”

灵烟蓦地变色,不甘示弱地强硬道“那也比陆地王八强!”

陶卿云被彻底激恼,毫不留情挥击过去。此时周遭的众人瞧着二人的斗嘴都发出了笑声,陶家二兄弟对视一眼,纷纷无奈摇头,他们的妹妹可谓遇到对手了。

二人复又在地面打的不可开交,可她们的招式却美轮美奂。

“向闻危月宫创始人月当歌在桃花林中作画弄武,携花舞剑,那样意境中创出的武功,优美绝伦却又不失力度,今日一见果然非凡。”施阆感叹道。

“可这漓渊阁的武功向以霸道强势闻名,可这陶三小姐的出招却也优雅至此,与她的性格却是大大不配,真乃奇人。”这时近水阁阁主池昂的次子池渡发出了声,眼中若带三分赞赏与光亮,且用语仍是“陶三小姐”而非“季夫人”,那时他对她一见倾心,却不料第二次见面是在季府婚宴一袭红帕遮盖住的她,想到此事不禁又失落起来。

二人过了上百招仍未分胜败。东方翊看着二人招式举重若轻,惊叹之余不禁问向一旁目不转睛的陆柔止“你与季夫人武功孰高孰低?”问出口的刹那他便后悔,焦急的眉头皱成一团,急忙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有意…”

“没事。”陆柔止打断道。

东方翊便不敢作声,陆柔止瞧见他面如土色的脸便笑了一声,手环上他的胳膊,道“你不必如此战战兢兢,我早已刀枪不入了。”

东方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心头一热,陆柔止回答道“卿云的武功自然在我之上。”

见陆柔止兴致似乎不错的模样,又不忌讳与他说这些,便再问道“那你与孙姑娘呢?”

陆柔止疑惑道“徽竹?”随即撇了撇嘴,详思一番,才缓缓说道“我们并无切磋过,不过,若真论的话,应当旗鼓相当吧。”又突然一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东方翊笑道“噢,是我上回见她,瞧她年岁不大,可却听闻她乃‘三秀之一’,不禁好奇。”

陆柔止眉头微微一紧,语气也变得深沉起来“你见过她?”她记得上回孙徽竹仅仅传了书信而已。

东方翊并无察觉她语气中有何不妥,自顾自地说道“嗯,去年在竹居有幸认识。”

陆柔止脸色蓦地一变,缓缓将手放开,用怪异地语调说道“她长的好看吧?”

东方翊定睛看着打斗场面,全然没听清她的言语,只缓缓点头,做敷衍状“嗯”了一声。待仔细回味过后,才意识到适才那番话的含义,急忙侧头摆手道“不是,不是。她没你好看。”

陆柔止已不想搭理他。东方翊瞧她气鼓鼓的模样却心头一喜,于是哄道“好了,我现在眼里只你一人,无人能与你相比。”

陆柔止便挑刺,“现在?那以后便不是只我一人喽?”

东方翊又焦急起来,暗道女人怎么比打架还难对付,说道“哎呀…不是不是,你…”

“哈哈,好啦,不难为你了。”陆柔止停止对他的打趣,笑了出声。东方翊难得见她舒展笑容,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

此时场中的陶卿云暗道“若继续与她缠斗,以她的身法优势,只会消耗我不少体力与功力。既然她想靠身法取胜,我偏偏让她无路可走。”于是跃于空中,右手往侧一展,“刷”的一声,陶疏杰手持宝剑出鞘,着实吓了他一激灵,所有人也都为之一惊。

剑光一闪,青光直破天际。玄铁剑身光亮,即便身经百战也毫无划痕,剑柄上的银色虎头熠熠生辉,着实晃眼,霸道的森林之王如陶卿云本人一般,二者合为一体。

白虎剑?灵烟心头一颤,据说白虎剑使出的剑风如持剑人好几倍的功力,且剑刃锋利无比,轻轻一划便能皮开肉绽,搭配她的“七星剑法”,更是势不可挡。

罗刹在一旁瞧见一直被逼得倒退的她,暗自为她捏把汗,手缓缓抚上身侧的短刀,魅吟发现他细微的举动,突然撞了他的胳膊肘,调侃道“你紧张什么?”

被识破的罗刹急忙掩饰道“我哪有。”

魅吟却憋笑,正眼转向场面,道“若有必要,我还正想领教一下白虎剑。”

一直败退的灵烟终于决意先发制人,她跃至空中,右手一抻,发出一道无形的丝线,缠上了剑身。陶卿云一挣,丝线却纹丝不动,只见她内力一聚,将热流传于剑身,奋力一劈,丝线“嘣”的一声,断成几截,飘零在空中。

灵烟两眼蓦地圆睁,暗喊道“什么?!”

危月宫之人都一惊,韧性极佳,犹如钢铁般坚硬的天蚕丝都难敌白虎剑的一割。可另一头的武林同盟却都为之一喜,众人皆知灵烟靠天蚕丝无形中取人首级,现下一个没有武器的灵烟与一个手持神兵的陶卿云,高低立见分晓。

陶卿云顷刻间终于一展绝学,使出“七星剑法”中的“星流霆击”,右手挽出几道剑花,自身跃于空中,发出光亮,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如黯然失色般,唯她一人起舞。忽然刺出,速度与剑风交叉,灵烟不停弯转,终于不堪一击,被陶卿云抵喉,剑尖戳在她肌肤上,只需轻轻一送,便命赴黄泉。

“你输了。”陶卿云不禁得意道。

灵烟却眉峰一挑,道“是么?”

说罢便一个“穿云步”骤然没了身影,忽而一道利爪擒住了陶卿云右手,陶卿云惊觉,右肘回击。

灵烟与手持宝剑的陶卿云相博,就在灵烟一掌拍出的刹那陶卿云刺来,灵烟惊诧,眼见剑锋要生生刺进她的手掌,她右手一移,剑身穿进她的银环再次刺来,她右手一拗,挡住了剑身的发力。

可这姿势却对自己十分不利,若陶卿云稍稍使力,自己右手腕必定会被划出一道血口,可陶卿云并未想到这层,只用手一抬,挑破了银环,众人的目光都随着银环的起落而起落,灵烟腾空,右手穿过银圈,它便瞬间扣紧,灵烟又骤然转向,甩出一道丝线,没了梅花扣的丝线犹如无物,顷刻缠住了陶卿云的腰肢。

陶卿云一惊,若被拉扯,只怕自己会断成两截,于是便顺着丝线来到了灵烟面前,与她相抗,可她不知没了支点的蚕丝却难以发力,灵烟与她徒手博了几番之后两人便掌击开来,相继转回原来的位置。

见陶卿云仍要发势,灵烟便急忙说道“季夫人!我们已打将近一个时辰了。”

陶卿云深陷其中,完全不知已打了如此之久,又见灵烟此言便知她有休战之意,可若再打下去只怕胜负依旧难分,不过陶卿云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徽竹呢?”

灵烟回身看向魅吟。魅吟内心甚为不服,东海三奇至今毫无音讯,若将孙徽竹放走便白白费了一番工夫,可强压不放,这人却也半点用处都没有,反倒给危月宫平添麻烦。

她斟酌过后便点了头,陶卿云则满意转身,右手一送,还剑入鞘。



第六十五章 势不两立,百战厮杀(三)

飞鸟还林,君子崖又回到了原本的宁静,只是残垣断壁,峦石青木上多出了骇人的印刻。

这时的向籍极为不耐,讽言道“打了半天,居然持平。漓渊阁的伎俩也不过如此。”

急性子的陶疏杰不容他有辱家门,想做番理论却被大哥拦下,只听陶敦逸说道“是。若向帮主前去,拿着你的擎苍刀打上半个时辰,说不定能斩掉灵烟的一丝头发。”

众人听了陶敦逸的话都取笑着向籍,向籍乃漠北大汉,若比力量便难有敌手,但步履蹒跚,与来去自如的灵烟相比自然显得笨重。

大敌当前,纵使向籍火冒三丈,也不与他计较,且自己身为前辈,与晚辈争吵,也失了体面,便姑且饶了这小子。

这时秦梦修走了出来,对转身的灵烟喊道“且慢!”

灵烟回头瞧着她,只见她说道“既然季夫人与灵烟姑娘未分高下,不如让我来与你分个胜负。”

此时的魅吟倒不痛快了,道“灵烟已打了将近一个时辰,你这时出战,岂不乘人之危。”

秦梦修却发笑道“可你们不过区区数人,我们以众敌寡,既然是单打独斗,你们自然要与我们多较量几番。”

魅吟道“话虽如此。但她已损耗了功力,自是要稍作调息,若强行迎战而你侥幸赢了她,也不光彩,不如,我来和你打。”

秦梦修打量了她一番,先前她只稍稍几招便将胡士榛击退,即便胡士榛是因身体不济的缘故,但若自己去应对她,恐也吃力得紧,于是直言道“可我不想和你打。”

“你…”魅吟蓦地皱眉,杀意已现,她想打个架为何这么难。

“魅吟,既然秦姑娘执意与我较量,我若退却岂不是失了体面。”灵烟说着又上前。

秦梦修师从铁檀帮孟夫人,以暗器成名,凡微小之物于她手中都能成为伤人的利器。其所使的“蛇尾镰”为拿手绝学,此镰酷似战镰,尾部似蛇形般妖娆,镰与镰错落承接,摆出难以招架的飞镰阵,若加上她不俗的轻功,更是让人近身不得,“镰阵”一现必沾血而归。

魅吟贴耳提醒道“她的‘镰阵’不可小觑,你当心。”

灵烟点头,对着秦梦修道“你先请。”

秦梦修闻言便跃至她面前出招,灵烟适才虽与陶卿云耗了将近一个时辰,此时出力发招却丝毫不落下风,欲退还进,欲守还攻。秦梦修出手也毫不留情,二人娇肢倩影,身上发出的女子独有的香味弥漫当空。

二人从地到树,又攀上房顶。灵烟一个横扫,残瓦尽数而去,秦梦修终于双手一展,升起数把飞镰,骤然击出,残瓦的碎裂之声接连响起,而飞镰却并未停顿,直指灵烟。灵烟眉头一皱,足下发力,侧空翻窜到了一旁的丛林中。

秦梦修瞧着人没了踪影,却勾起一丝诡笑,暗道“你能用此计戏弄陶卿云,却戏弄不了我。”于是她也足下一登,进了丛林,还顺手择了数片树叶,未在掌中停留便向阴暗处而去。

树叶如利刃般“刷刷”几声便逼出了灵烟。她奋力踩踏,步履轻盈,秦梦修也尾随在后,众人看着二人东藏西躲,身影若隐若现。

“你们看,那是什么?”眼尖的人发出了喊叫声。

只见树干底部纷纷缠绕着天蚕丝,连成一片,如蛛网般错综复杂,若二人稍有不慎,便会被碎尸万段。

“这…”铁七朋与身旁的白彦周相觑,见惯生死的他们竟有一丝惶恐。

一旁的施中谷却捧着大肚腩,淡然道“生死有命,有何大惊小怪的。”

秦梦修听到人群中的惊呼,便落足回首望去,手指拈了几片树叶轻扫过去,只见树叶穿过天蚕丝,皆被划成两半。

惊愕未定的她忽然察觉灵烟袭来的踪迹,回首一看,她的双足便要踩踏而来,秦梦修侧身,擒住她右足,往下奋力一拉,灵烟的左足便接踵而至,秦梦修做了几个翻转,又步足交错,攀着树干,一跃而上,灵烟见状便尾随其后,孰料等待她的是一记又一记蛇尾镰的进攻。

若要击败秦梦修只有近身搏斗,可现下攻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灵烟难以攀爬上去。终于她决定一搏,踩踏着树枝往上袭去,就在落足的刹那,飞镰先她一步将树枝削断,落了空的灵烟大吃一惊,下落之际使了力翻转,孰料秦梦修早已预测出她的去向,一记飞镰剐蹭而去,她的脖颈瞬间传来痛楚,霎时没了章法,向下落去。

“灵烟!”罗刹惊道。而一旁的魅吟右手擒力,正要发力,却见灵烟在千均一发之际回旋,脚下着力,一跃而上了房顶,单跪在瓦面上。

众人惊呼一声,无一不为此番扣人心弦的决斗称快,罗刹和魅吟也同时松了口气。

秦梦修已回到地面,抬首望向灵烟,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耻笑她“玩火了吧?”

灵烟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血迹微出的伤口,天蚕丝的割裂深可见骨,却只是时断时续地冒着血珠,一道热流忽又从脖颈传来,灵烟右手一抚,摸下一抹猩红,她抬眼望向秦梦修,怒气渐显,咬着牙大喝一声右手奋力一挥,将残瓦横扫下去。

秦梦修甩出飞镰一一击破,只见这时灵烟闪在她面前一掌劈来,秦梦修始料未及,胸口被击中,退出老远的她瞬间站住脚,正欲甩镰,右手却被灵烟擒住。

若说使暗器,秦梦修自然称得上江湖中数一数二,但若近身搏斗,却并不出色,灵烟招招扼其手腕,不让其发出暗器,果不其然,二人仅过了数十招,秦梦修便实实中了灵烟一记“风卷残云”,只见她一口鲜血喷出,还欲出手却已乏力。

胜负已分,灵烟看着秦梦修,称赞道“‘陀罗妙仙’的‘镰阵’果然名不虚传,灵烟佩服。”说罢便颔首以示恭敬。

秦梦修心头不平,可败局已定,却不得不恭敬回礼,道“灵烟姑娘在损耗了一个时辰功力的境况下仍能如此游刃有余,才令我钦佩。”

灵烟终于舒了口气,路过罗刹时无奈说了声“真累。”

罗刹笑着看向她,随即回身骤然杀气显露,一跃上前,大声挑衅道“怎么,你们都喜欢躲在女人的裙摆下?谁来领教爷爷几招?!”

叶山隐拖着宽袍走了出来,瞥着罗刹,轻蔑道“我来领教你这个小娃娃几招。”

罗刹瞧着终于来了个能打的对手,不禁嘴角上扬,意欲拼个痛快。而这时身后一丝曼妙的声音响起“不如我给叶谷主献上一份大礼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与罗刹对招。”



第六十六章 势不两立,百战厮杀(四)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身后跟着两名随身护卫的女子,一袭丝毫不沾染任何尘土的白色,上好的丝质斗篷罩着她的躯体,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冷艳无比,画着凌厉的双燕眉,眉尾挑起,略有几分英气,因出关不久面色苍白的她特意将粉黛加重,嘴唇更是着了自然的一抹红,使人看不出异常,危月宫的门人见到她均颔首行礼做恭敬状。

众人瞠目结舌地瞧着漫步而来的女子的美貌,竟一时忘了此番前来的目的。

季明昭眉头忽骤忽展,又带着些许惊喜,暗道“是她?”瞧着她经过妆容点缀的面容,那一日的惊鸿一瞥只不过是素妆淡裹便忧思难忘,今日略施粉黛的她惊为天人却又夹杂着冷意与杀气。

铁七朋打量着她,看着其身旁众人对她恭敬的模样,便试探地询问道“月惜迟?你不是着了风寒?”

月惜迟眼中蒙上一层疑惑,余光则瞥到了罗刹灵烟二人,因她未料到自己这回闭关超出了预期时日,他们应当也未曾想到,想必用了此言做搪塞的借口,于是也配合道“着了风寒,打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时的向籍已看不过她傲慢的模样,站了出来,语气颇为不屑“我说女娃娃,多年不见,还是这般轻狂。”

月惜迟看向他,不禁扬上一抹笑意,道“向帮主远道而来,还真是难为你了。”

向籍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无不是因为他曾经败与月秉游伤了筋骨,咽下了怒气,也反讥道“当年若不是玉拂看上了月秉游,你现在该叫老子的是我!”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发出一番笑声。

月惜迟也发笑,还一面打量了他一眼,言语中尽带调侃“幸得我母亲当年没有看上你…不然…我这长相,定是一言难尽。”说着还摇摇头,做出万幸的模样。

此时窃笑变成哄堂大笑,无人不暗嘲他的自不量力,当年对玉拂青睐的人比比皆是,她即便不是嫁与月秉游,也断然不会看上这个莽夫。

“你!”向籍怒气上头便要出招,这时叶山隐却不耐地将他拨弄开,对月惜迟说道“你方才说给我带了份大礼?”

月惜迟点头,且挂上一抹邪魅的笑容,说道“这份大礼,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话落便微微侧身,瞥向了身后。

只见从身后阴暗处走来一名着绾色服饰的持剑女子,每近一尺,叶山隐的双目便睁圆一分,待看清来人之后,眼珠都快脱落到地面了,他惊讶的同时又夹杂着怒气“凭澜?!”

其余人等更是瞠目结舌地望着叶山隐这个消失的“女儿”,凭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养了她十数年却对她赶尽杀绝的“父亲”,五味杂陈的同时又带着些许仇怨,良久,才吐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好久不见。”

此时恍然过来的叶山隐怒火中烧,骂道“难怪我苦寻你不得,原来躲到危月宫与这帮妖人同流合污!”

凭澜苦笑,说道“你口中的‘妖人’救我于水火,赋我吃穿教我武功,而你,我的‘爹爹’,却要我的命!”她语气越来越重,最后的字节似嘶吼出来般。

人群中的陶卿云瞧着这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从明媚害羞变成眼里尽是仇恨的模样,她不喜欢尽息谷那等门派,更是厌恶叶山隐那等人,想起叶凭澜的遭遇,竟有一丝欣慰于她不是他的女儿,怜悯的同时下意识地挽上了季明甫的胳膊,附在他耳边说着“若叶山隐不留情面,咱们得帮她。”

季明甫看着妻子,他知道她口中的“她”是何人,世人皆认为漓渊阁的三小姐专横跋扈,但当他看到她悲天悯人怀有一颗赤子之心的时候,才顿觉自己如获至宝,更是对其爱不释手,他微微一笑点头应承。

被顶撞的叶山隐顿时大怒,呵斥道“因为孽种,不配活着!”

凭澜听闻此言气地不禁抖了起来,手中的剑越握越紧,一旁的月惜迟看着她,语气中却隐约夹杂几分阴狠“叶凭澜,我可给你机会了。”

自灵烟查出叶山隐的“家丑”属实之后,她便已吩咐凝风尽心教她武功,还她复仇愿,但接下来是死是活,自己便不管了。

凭澜看向她,微微点头,她这几月每日钻研武功就为了今日,少宫主允诺她若杀了叶山隐便可入“断十三”,若此番叶山隐不死,便是她死,但她能与母亲九泉之下相见,也无悔了。

凭澜转过头变换了神情,拔了剑就向他刺去。叶山隐甩着袍子,看着凭澜使出他并不熟识的招式,骤然想起她自年幼起便不爱习武,好说歹说才将她哄到丹房研习毒药,现下竟为了“复仇”学她最不愿学的武功,叶山隐看着眼前这个呵护了半辈子的少女,竟有些不忍,于是招招退却。

“这叶山隐是在让招?”此时的魅吟看出了端倪,与罗刹窃语着。

罗刹也看出了所以,起了玩味之心的他正欲煽风点火却被灵烟阻拦“你别唯恐天下不乱!”罗刹这才怯怯憋回了呼之欲出的言语。

凭澜使出一招“春江花月夜”的引月式“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作为危月宫的上乘剑招,第一式便已威力无穷,只见她甩出如剑针般飞扑而去的剑光,直接逼出了叶山隐的“斗折蛇行”。

叶山隐一个乱步,身形恍惚,相比凭澜而言更为老练,须臾之间便蓦地出现在她面前,一掌劈来。凭澜一惊,一个“穿云步”来到了他的身后。

而这一动作惹恼了叶山隐,“穿云步”虽同属移形换位之法,但其精妙程度却远远不及“斗折蛇行”,他亲自授招便是教她在危难之际能以此脱困,孰料她今日竟使出的是威力与名声远不及此的招数,在她身上也全然不见尽息谷的影子,顾念“父女之情”的叶山隐终于怒上心头,下了杀招。

叶山隐右肘直接向后戳去,凭澜却不敢抵招,身子一沉往后偏移,不料叶山隐也随之一侧,臂肘结实地击中了她的左肩,凭澜嘶的一声,顿时痛得冷汗直冒。待定住心神,将气一沉,再次迎击,此时的叶山隐出招极狠,功力奇强,凭澜万般招架都丝毫不见他减缓攻势。

月惜迟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凭澜即便天赋再高,短时间内的训练也难敌几十年功力在身的叶山隐。正看着叶山隐的手掌尚离凭澜肩头几尺有余,却蓦地一闪,下一刻便拍在了她的肩头,凭澜忽觉胸口一热,嘴角已不禁溢出血丝,身子不听使唤地往后飞去。



第六十七章 势不两立,百战厮杀(五)

月惜迟眼神一放,双脚生风离了地面,须臾之间便出现在了叶山隐面前,他吃惊之下双掌拍出,月惜迟见状也双掌迎下左右各发来的一掌,四掌相碰,叶山隐只觉来劲奇强,身子不得不往后倒退几步,当下生起一丝惧意。

月惜迟收势旋身回到了地面,因出关的急,尚未调息好的她不禁轻咳了一声,只觉血腥上涌,急忙用捏着方巾的手捂了捂嘴。

此举被混迹在人群中的一名年岁约莫四十七八的男子瞧了个遍,他不紧不慢地走出来说道“危月宫的少主貌美如花,却是个病秧子,真是可惜了这幅好皮囊。”

月惜迟看着缓缓而出的男子,眉尾微微挑起,又轻瞥了一眼身旁数名早已心生不满蓄势待发的下属,只轻轻一个眼神,他们便又按兵不动。月惜迟回望这名男子,打量了一番便问道“阁下是…?”

“赖一潭。”男子声如洪钟意气风发道。

月惜迟下一刻便笑了出来,缓缓道“赖帮主有心思与我切磋几番?”韦陀帮的帮主赖一潭武功平平,人却极其好色,妻妾成群,儿女成堆,月惜迟向来看不起这种人。

赖一潭充耳不闻,四处打量着她,摇头晃脑自顾自地说道“脸蛋长得精致,身材嘛…虽然你以斗篷遮蔽,但我能感受到你胸前的柔软定是丰腴挺拔,就是不知这危月宫少主的胸,揉起来与旁人有什么不同。”

话音未落,齐刷刷一声响,危月宫众门人都武器出鞘,灵烟与魅吟更是已经来到月惜迟的身旁,厉色看着赖一潭。为首的铁七朋听见他光天化日之下竟做此番言语也有些许难堪。

月惜迟缓和的面色已不在,她身形未动,眼珠轻转瞥向两边,其余人等似会意一般,纷纷收了鞘,灵烟与魅吟相视,二人嘴角勾出了若隐若现的一抹笑,同时往后退去。

月惜迟嘴角上扬,眼中却杀意已现,说道“不如我给赖帮主说个故事吧?”

赖一潭听见她声音变得柔软起来,更是来了兴致,只痴痴问道“哦?什么故事?”

“一个,你死去的故事。”话音一落,月惜迟面色一冷,一记“马踏飞燕”便轻点着来到了他面前,不由分说向他拍出一掌,赖一潭惊愕,单手迎掌却被她奇高的内力震出了数丈之外。

他站定,右手往后一展轻喝一声“递剑!”

这时一柄出鞘之剑疾飞而来,尚未到赖一潭手中便被月惜迟用斗篷甩出的劲风掸向了空中。赖一潭当下一惊,腾空而起接剑,却见她再次举掌击来,同时又将下落的长剑甩到了空中,赖一潭无奈只得出掌抵御,二人真力相抗,赖一潭只觉对方一股灼热之气汹涌而至,片刻工夫脸便涨得通红。

眼见月惜迟下一掌接踵而至,赖一潭便左手圈转拍出,岂料月惜迟便是寻得他难顾左右的时机,朝他右侧发了一掌击中其右肩,赖一潭登时觉得气血上涌,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不住地摇晃,向后倒去。

这时月惜迟已在空中轻描淡写般做出凌空一脚,乃是“惊沙腿法”中的“游雨惊尘”,足背轻撞赖一潭的脸颊,不过三成力的劲道便痛得他脸色大变,他狠狠摔落在地,捂着胸口呕着不停往外涌的鲜血。

月惜迟已落地,手轻柔往空中一捞,那把颠簸在空中历经了整场决斗的利剑落到了她手中,她持着剑,缓缓走近赖一潭,眼中布满狡黠,开口道“我的故事说完了,赖帮主可喜欢?”

赖一潭惊恐异常,往后挪却发觉已背靠大石无路可退,未等他辩解求饶,月惜迟已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轻轻一送,只见赖一潭双眼一睁,嘴唇发着已听不清声音的字节,双足不停搓挪抖动,双手紧紧握着剑身。

月惜迟不为所动,仍缓缓送着剑身,慢条斯理的动作只因她不想自己一身雪白沾染了污浊的血气。

随着赖一潭被刺穿颈部的同时他的人也没了气息。月惜迟松了剑,换上一副平和的脸色,转身对着人群道“还有哪位想上来赐教?”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同时也不敢再作声。立于陶敦逸一旁的向籍因适才二人的口角之争,当下心生一计,大声道“漓渊阁与危月宫是世敌,这妹妹与敌人难分高下,既然危月宫的少主已出手,陶阁主岂有不迎敌的道理。”

莫名被针对的陶敦逸不禁握紧背于身后的手,漓渊阁在江湖中久负盛名,历代阁主也都一马当先成为剿灭邪恶势力的带领人,实实在在的戴稳了“江湖大哥”的帽子,正因如此才让多数好驱逐名利的人分外嫉妒。

月惜迟看向陶敦逸,捏紧了藏于斗篷中的手中的丝巾,思道“我出关不久,封锁的经络尚未完全疏通,若强行对抗他,只怕难有胜算。”

此时陶敦逸的眼神已在她身上游离许久,缓缓说道“月少宫主今日身子不适,陶某不想乘人之危。”

听闻这话的月惜迟不经意地舒了口气,却见他又说道“不过,既然向帮主放了话,我若不出手便是没了漓渊阁的名声,如此,那便请危月宫出人与我对招吧。”

月惜迟闻言脑袋微侧余光瞥向身后面面相觑的下属们,陶敦逸作为陶悫的长子,天赋奇高,更有传言说当年季明昭能得“南季”之名,全因他淡泊名利未与其争锋,这样的名声自是让人忌惮的。

此时空中飞来一声轻喝,随着声音落地的两名男子,一名男子身着连帽黑袍,个头不高,较另一名男子而言更为年长,模样瞧着阴险至极。这便是“贺兰五绝”中通阴阳,晓占卜之术的老二,“通天”乌觉明。另一名则是老四“移山”,盛莽。

陶敦逸心中略过一丝惊讶,不过又很快恢复平静,“贺兰五绝”依附危月宫的事他向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盛莽单手握着武器走来,重百斤的镀金狮头杖于他手中如蝉翼般轻盈,他站定月惜迟面前行礼道“见过少宫主。”

月惜迟则扬出一抹笑,也难得回礼。

“属下迟到而来,只因那马不听使唤,我叫往它东,它偏往西,我气急,便将它的头锤了个稀巴烂,使了轻功飞奔而来,只怪我轻功奇差,费了老半天才到这里,不知他们可有伤了您?”此时的盛莽发出震耳欲聋的嗓音,面带憨笑,四处扫视着月惜迟周身确保她安然无恙。

月惜迟轻笑一声,瞥了一眼赖一潭尚未凉透的尸体,转而面向那一群人,却是在说给盛莽听“他们可都对我出言不逊呢,以盛先生所见,该如何是好?”

一听这话的盛莽顿时勃然变色,“哦?有这等事?岂有此理!”

随后右手用力一放,将长杖插入土中足足一尺深,瞪着对面数人,喝道“什么人敢对我家少主不敬?”随后一面抬手一一指过,一面说道“是你?还是你?”

陶敦逸哪能忍受的住他的指手画脚,于是背着手上前,身形在男子中称得上高大的他,面对身高近八尺的盛莽,也如稚童般矮小。盛莽看向来人,瞪着大眼傲慢道“是你对我家少主不敬?”

陶敦逸发笑,不做辩驳,只轻描淡写一句“是又如何?”

盛莽一时气急,又仔细端详了此人一番,问道“你是什么人?”

“陶敦逸。”

盛莽一怔,急忙恢复了冷静,轻撇嘴唇道“原来是陶悫那个老小子的儿子。”

陶敦逸不耐他口中对先父不敬的言语,激道“那就让我这个‘小小子’看看你的斤两!”

被挑衅的盛莽当下一怒,右手一握将巨杖拔出,大跳过去将兵器挥向他。



第六十八章 厮杀际,落银龙

陶敦逸看着手握百斤巨杖的盛莽向他击来,若以肉身相搏,即便不是骨头碎裂,脑花迸溅,也会被敲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他右手一指,不与他做无谓的周旋,直接拿了白虎剑往胸前一挡。

“铮”的一声,兵器相撞,重力施压之下的陶敦逸不得不往后倒退了三两步,他带着些许惊讶看着盛莽,手中的剑只得握得更紧,暗道“这等粗野莽夫只会使些怪力,瞧他如此笨重的块头,我只能试试以身法取胜。”

陶敦逸先发制人,一跃而起跳劈过去。盛莽不出所料的将巨杖举过头顶格挡,两件兵器再次发出碰撞的巨响,这时陶敦逸一个旋身,重踏他的杖杆,一股气劲灌注到腿脚,将他击退了数步。

盛莽将杖尾往地面一抵,支撑住自己不听使唤往后退的身体。待站定之后,已怒火中烧的他对着陶敦逸一阵猛挥。他身形高大,步足沉重,陶敦逸正是瞧出他这项弱点,将力灌注在双足上,只见他身影若隐若现在他身侧围绕着。

盛莽瞧着头晕目眩,大为不耐,怒喝一声圈转着身体,巨杖旋在腰间跟着圈转,他向陶敦逸的身影敲去,却发现那只是幻影,他突然后背中了陶敦逸一记实实在在的脚力,前身一挺,喷出一口血。

摔了个狗吃屎的盛莽喝道“好小子,敢偷袭你爷爷,今日非把你的头敲个稀巴烂不可。”说着还往两手分别啐了口唾沫,抓紧了杖杆。

陶敦逸做出接招的架势,白虎剑持在胸前,威风凛凛。只见他蓦地双眼一瞪,不等盛莽奔来便率先出招,直接上来划出利剑。盛莽持着巨杖与他对拼,兵器碰撞不停擦出星火。

陶敦逸目光如炬,丝毫不放过他所到之处,盛莽使出“滚雷杖法”,只见那巨杖在手中急速旋转,杖首挂着的几个圆环乒乓作响,他大喝一声,身体做了旋转击出一道强劲的气流。

谁知那陶敦逸只需甩出一道剑气,便轻松破解。随后原地做了几个起式,眼神清冽,浑身似散发着死亡的冰冷,忽然持剑上前,伴随着奇快的身形挽出一道诡谲的剑影,真伪莫辨,这便是七星剑法中的“星流霆击”,可这招的出剑速度和威力比之前陶卿云的那套动作更加强势。

盛莽看着他手腕如螺旋般转动,游刃有余,向他奔刺出剑花,出剑的速度让盛莽应接不暇,只得不停翻转侧身规避,身后的树木不时传出剑风的炸响。

“好快的剑招!”连季明昭都不禁感叹,一旁一向以剑法见长的季明甫也自叹不如。

陶敦逸双足一登腾在空中,却顷刻身影缥缈,盛莽还未醒觉右臂肌肉就被划开,当下喷出鲜血,他闷哼一声,分心之余被陶敦逸又一剑划向了脖颈,他忙用巨杖格挡,可这时发生的一幕却令所有人为之震惊,那白虎剑硬生生砍断了杖杆,剑锋不偏不倚狠狠割破了盛莽的喉管。

盛莽急急向后摔去,重摔在地骨碌了几圈,随后死死捂着自己止不住血的脖颈,浑身不停抽搐,眼睛越睁越大,顷刻间没了呼吸。

“老四!”乌觉明绝望大喊,瞪向陶敦逸,眼里满是杀意。

他正要出手,却有一身更为迅捷的白影闪了过去。陶敦逸惊愕急退,左手一格,挡住了月惜迟飞踢而来的脚。

随后月惜迟一个侧旋身,连甩着斗篷,甩出一道又一道气劲,意欲声东击西。她本不想出手,但陶敦逸狠下杀手斩了自己的下属,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想着自己身体抱恙,与其交手胜算不大,但有”九天揽月”护体,即便赢不了,但也不会输。

她连出裁云掌一二三式,却均被陶敦逸躲避或破解。“嘶”的一声,月惜迟的发招不仅毫无所获,还被反了一击,斗篷被了划开一角。危月宫的下属们均心中一忧,纷纷握紧重拳探看着少主的伤势,看了半天并未发现她受伤时又都松了一口气。

月惜迟一惊,带着一丝微怒将斗篷甩出,陶敦逸正色,长剑一挥便将其劈成两半。顿时狂风大作,月惜迟衣袂飘飘,气度凛然,颇有出尘之态,陶敦逸不禁失了神。

只见月惜迟双眸轻闭,屹立于风中,她蓦地睁眼,似换了副神态,双足发力,凌空交错轻点两三下便来到陶敦逸面前,出手便是杀招。正在出神的陶敦逸醒觉,随即一刺,岂料月惜迟手中凝气,右手呈鹰爪将刺来的剑锋定于空中,陶敦逸也聚了内力与她对拼着,那剑僵持在空中,进不得退不去。

二人角逐着,可不停灌输着内力的陶敦逸却渐渐有些吃力。殊不知对面的月惜迟已将经脉倒转,将他发来的内力尽数吸入体内。

“不好!”陶敦逸突然惊觉,一个侧转让月惜迟的功力扑了个空,随即腾空一道剑花横劈过去。

却见月惜迟只是两手展在空中并未闪躲,那道剑气渐渐由强变弱,慢慢没了攻势,在空中烟消云散,她随后双手着力环转在身侧,停止。

陶敦逸惊呆在原地,那道剑气虽烟消云散,却是实实在在被她化到了体内,成为了她的屏障,抑或下一刻打向自己的力量。

“‘九天揽月’?!”人群中一阵惊呼,熟知这招的均脸上爬着恐惧,而首次见此绝招一展风华的人都又喜又怕。

陶敦逸皱着眉头握紧重剑,心中满是仇恨。当年自己父亲就是被月心的这招耗尽了功力,最后被不堪一击打成了重伤。

“现下这状况,我是万不能再用内力,如今只能和她碰碰身法和手上功夫。”陶敦逸这样想着,右手一放,宝剑瞬间回鞘。

他如此做,一是自己身为男子,拿武器对扛女人实在有失风度,二是若自己手持兵器却赢不了,更会沦为笑柄。

陶敦逸率先出手,右掌压向月惜迟,月惜迟与他对掌却震了一掌内力,当即心下暗笑“反正这内力不是我的,不用白不用。”

但这一掌打在陶敦逸手心却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又见她率先出招,体态如鸿毛般轻盈,时缓时急,挽出一套缥缈的招式,却丝毫不减威力。

场中二人一人翩若惊鸿,一人势如猛虎,出招抵招均毫无破绽。数年前月心对战陶悫,数年后二人的继承人又短兵相接,却也算得上一段传说。

站定在人群里一丝不苟瞧着二人出招的季明昭轻捏着折扇,俊眉微紧,暗自惊叹着陶敦逸武功的高超,那一招一式随性而狠绝,自己虽有“南季”之名,但也不敢夸海口能赢他。他又盯着月惜迟,招式狠辣,体态却优美,他静静看着便不经意扬起了嘴角,陷入了其中,心想自己若和她对打,便是实实在在赢不了,不是打不赢,而是不忍赢。

这时寒光一闪,扰了他内心的波澜。一根银链携着煞气冲入了场中,场中二人一惊,均退开躲避,而那银链骤然回转,却打向月惜迟,她一愣,失神之际一个翻转,心中喊道“搞什么鬼?!”

她吃惊并非突袭而来的银链,而是这银链的主人,那个死皮赖脸从金陵纠缠她到大理的男人。

她不停躲闪,心想这男人是不是不想活了,可责怪之余却也有了警惕,毕竟她只见过这人几面,虽这人虎头虎脑好色至极,但单凭这两点,可成不了“天雷七使”之一,现下他的骤然出招,自己更是琢磨不透天门教的用意和立场。



第六十九章 终成一势,正邪对立

终于月惜迟被那链子缠得不耐烦,她周身一转,擒住了那根银链,眼神一冷,倾注了一股内力顺势而去,链子开始颤抖,嗡嗡作响,那边忽然一声轻哼,这时月惜迟使力一拉,将使链之人带了出来。那链子也顺势一收,回到云堂五手中,落地,一声檀色华服,头束金冠甚是贵气。

“云堂五?!”众人皆呼道。

“天门教怎么来了?”一人问向武林盟主铁七朋。

铁七朋手背身后捏紧了拳头,若魔教与魔宫联手,那武林的平和就更是无望。他问道“云堂五,今日是我们武林各派与危月宫的会战,天门教这是何意?”

云堂五不理那些个“鳏寡孤独废疾者”,而是直奔月惜迟。铁七朋瞧着他目中无人的模样便一恼,喝道“云堂五!老夫在问你!”

云堂五则不耐地回头,双手环在胸膛,对其毫无敬重之意“怎么?你们贴告示说不准我们来,还是这君子崖上刻了你的名字?”

“你?!”铁七朋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只狠狠瞪着他。

云堂五转身看向月惜迟,顿时堆上一副笑脸,无视众人直奔她去,还未走近便看她一退,听她冷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云堂五一时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道“我我适才是盲甩都,都怪我二哥,说陶敦逸在右侧对不起嘛”

月惜迟见他撇着嘴角,一脸歉意的样子,便白了他一眼,轻骂道“有病!”

“对对对,我有病,你给我治治。”云堂五一脸笑嘻嘻,赖到了她身旁。

“你扭扭捏捏在说些什么东西!”一旁的罗刹极为不满他轻浮又欠揍的模样。

云堂五颇不以为意,侧身瞥着他,漫不经心道“我与你家少主说话你插什么嘴。”

“你!这里不是你寻欢作乐的地方,我家少主也不是你能随便寻花问柳的人!”罗刹怒道,并意欲拔刀。

“罗刹!”月惜迟止住了他,并对他使了个撤退的眼色。

罗刹不甘心地往后退了几步,云堂五瞧月惜迟帮自己说话,更是一喜,得意忘形对罗刹道“你不要妄想对我出手,我可是有帮手的。”说着又朝左侧矮崖一喊“你俩快出来!”

话音一落,矮崖响起一阵窸窣的茅草晃动声,顷刻落下两人和他们身后的数名教徒。

云堂二错落着脚步拄杖而来,他走哪都披着宽大的斗篷,只为遮蔽他有缺陷的腿,而身旁少年模样的人便是生性好斗的云堂七。

“嗨,终于能出来了,在上头憋着看他们打斗,心痒得慌。”云堂七稚嫩脸上都是不羁的笑意,看着对面那些人,摩拳擦掌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招指向他人。

月惜迟看向钻出的二人,眼神略过云堂七,却停在了云堂二身上,她眼神蓦地发直,从头到脚将他扫视了一遍,脸上写满了讶异,就那样直勾勾盯着他。

那头的云堂二也回盯着她发呆,心跳加快,而更多的是惊慌,斗篷里的手将手杖越握越紧,心里颤抖着“怎么是她?怎么会是她呢!”

众人看着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少许人开始窃语起来。云堂五看着他们的举动,不禁捏紧拳头,虽说那人是自己二哥,但自己看上的人,谁都不能抢,于是轻哼了一声以作提醒。

那一声将云堂二唤回了神,定神过后发现月惜迟也紧盯着他,便急忙转了头,后背的冷汗已浸湿了一片。

“他俩是过来帮忙的,你别盯着看,看我,看我。”云堂五对着月惜迟说着,心下却恨不得把二人赶回去。

但月惜迟充耳不闻,勾起嘴角只对云堂二说道“云二使好面熟啊”她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试探他的反应。

云堂五心中一颤看向云堂二,若仔细瞧,会发觉他眉间已轻微弓起表示不满,他记得二哥是不认得月惜迟的。

云堂二一惊,回头看她,温和一笑道“鄙人一向深居简出,且从未踏足过大理,月少宫主认错人了。”

“哦是么?”月惜迟垂了眸,虽是轻问,却像在自语。

“哼,果然危月宫与天门教同流合污。”此时陶敦逸的声音插了进来,语气极为不屑。

“什么同流合污,简直难听,这叫珠联璧合。”云堂五纠正他。

作为武林盟主的铁七朋站了出来,质问道“瞧你们这意思,是打算与危月宫共同对扛我们了?”

云堂五插着腰神气道“反正你们也没把我们当自己人。而且我家惜迟打谁,我就打谁。”

惜迟?众人听他这暧昧的话语对他二人的关系大为猜测,结盟事小,若双方联烟合为一体,那才是大麻烦。

“什么你家我家的!看我撕烂你的嘴。”罗刹已是大为不满,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一旁的灵烟急拉着他,并附耳小声说道“你想教训以后有的是机会,现下天门教出人,我们正好休养生息让他们去斗。”

罗刹听这话才止了手脚,而云堂五看二人窃窃私语极其亲密的样子,打趣道“灵烟姑娘数日不见,怎么你又受伤了?”说着还死死盯着她白嫩的脖子,实则是看那上头的血迹。

而他的举动在罗刹看来却是实实在在的调戏,他正要上前,又被灵烟拉扯了回来,怒火中烧的他脸憋得通红。

“堂五,注意场合。”云堂二不得不开口提醒他。

“既然是来帮忙,就别磨磨叽叽的,月少宫主,咱们可还没打玩呢。”陶敦逸提醒道。

月惜迟看向他,还没开口就听云堂五说道“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我来和你打!”

陶敦逸轻哼一声,不屑道“那请云五使上来赐教吧。”

“且慢!”

人群中闪出一人,那二字的话音未落就来到了陶敦逸身后,季明昭一袭浅蓝轻衫捏着折扇,轻问道“适才的打斗我想陶兄一定累了。”

陶敦逸回身看他,眼珠一转,会心一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做任何言语退了出去。

季明昭看向云堂五,不与他任何废话“不如我来领教云五使的高招。”

云堂五看向季明昭,不禁有一丝心虚,他仍然记得上回与他交手后自己调息小半月的狼狈。若自己此番又折戟,便会在月惜迟面前丢尽颜面,可一言既出,又怎好退却。

季明昭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讪笑道“怎么?云五使不想与我发招?”

月惜迟瞧着季明昭的表情,又看向云堂五游离的眼神,便暗自猜想他定是胆怯,担心在自己面前功垂名败丢尽脸面,于是也一番看好戏地姿态瞧着他。

云堂五看见美人如水的眼眸,心头一紧,咬牙道“打就打!”

“什么打就打,能和大名鼎鼎的季大公子打架,自然是我上!”此时传出一道清亮的声音,云堂七站了出来,插着腰神气十足。

季明昭也向闻“天雷七使”中的云堂七好斗,心想他既有此言,便也不多说,既然他想上来替云堂五挨打,那自己便如他所愿。他想罢便率先发招,也不等云堂七做好架势。

云堂五则护着月惜迟到一侧,嘴上不停的说着有的没的,危月宫的下属们都虎视眈眈看着他。

“你们教主派你们来的?”月惜迟小声发问。

“啊?哦,是我接到消息自己想来的。但二哥他们是教主派来的”云堂五特意强调自己对她的心意,那日童衣虹递给他危月宫发出的约战信笺之后,便马不停蹄南下,在大理待了些许时日都不曾侥幸遇上她一面,只见他忽又想起一事,转而问道“前两月你可有去过苏州?”

“嗯?”月惜迟不明所以。

“难道上回与季明昭他们对招的不是她?”云堂五心想,便掩饰道“哦,上回瞧见了一道身影,原以为是你。”

季明昭在场中看到二人交头接耳,本就心有醋意的他更是生气,发招狠绝起来。

云堂七便暗自吃惊道“这家伙怎么力劲突然变大。”又恰好瞥到云堂五在月惜迟面前巧言令色的模样,就心头一恼,一记掌风朝他拍出。

云堂五与月惜迟都骤然一惊,只见云堂五一掌击破,喝道“你做什么?!”

云堂七则道“我在帮你打架,你却在一旁风花雪月!”分心之余却被季明昭一掌劈中胸口,他登时一口血喷出,胸口吃痛往后倒退几步,却见季明昭的扇子已旋来取他首级。



第七十章 背袭惹众怒

“老七!”云堂五焦急喊道。

“啪”的一声,扇子被一道清亮的鞭笞声掸开,抛向了空中。季明昭飞空接住,落地看见了眼前的魅吟。

魅吟嫣然一笑,道“季公子可还欠我三招呢。”

季明昭错愕一瞬,便浅笑,说道“魅吟姑娘还真是执着。”

魅吟来回踱步在他面前,笑道“今日就再给你加上二十招。”

季明昭闪过一丝犹豫,但仍应承道“那你先请吧。”

魅吟笑道“那这回,我可不让了。”随后蓦地变脸,起身,点足,弹跳,“咻”的一声,仿佛传来一声飞禽的嘶鸣,人未至,鞭先到。

季明昭吃惊,一记侧头,长鞭又往右一甩,拍他腰部,季明昭便往后屈身躲过,须臾之间已甩出数十下,季明昭只得前仰后翻的躲着,终于被抓了间隙,被长鞭击中。

季明昭落地,瞧着左手背上的那一道血痕,吃痛之际又看向魅吟及她手中的鞭子,错愕良久。

只见整条长鞭呈银色状,鞭柄乃银色金属,若识得此兵器的人便知那是玄铁,鞭身也用极为细腻的玄铁皮包裹,里头便是传言用黄金巨蟒的皮制成的鞭身,鞭柄与鞭身的交接处伏着一只形似凤凰的巨禽。

“铁兄…那是?”铁七朋身旁的“剑佛”霍空发问,显然他也很吃惊,而其余人等也大都看向他。只见铁七朋面色难看,嘴唇似张似合,发出声音“朱雀鞭…”

季明昭瞅着魅吟,他并非惧怕她,而是那条鞭子,从白虎剑削铁如泥的特性来看,他手背上的血痕也不过是魅吟“手下留情”了。他虽手持“玄武”,但以短击长,并无优势可言,此时魅吟看他呆若木鸡,便嘲讽道“怎么?季公子不过才接了我一招,就吓成这副模样?”

季明昭一笑,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道“那在下,就得罪了。”说罢起身,右手一转,玄武扇旋出罡风,似伴着风啸奔去。

魅吟毫不费力地避开,长鞭直入,二人皆在原地并无上前,身形却不停翻转躲避着各自袭来的兵器。

“十四,十五…”季明昭在心头暗数着发招。面对魅吟这等高手他只能出全力才能有胜算,终于他细长的手指挽出好看的弧度,折扇落手。随即圈出手势,浑身散发着一股通透的气劲,宛若蛟龙般腾空而起,飞遁而去。

迫近的杀气并未让魅吟惊慌,只见她手腕一翻,长鞭甩出,点到之际却没了季明昭的踪影。魅吟迅速察觉到他的行踪,便再次挥出攻势。

季明昭躲过之后便落地,眉头皱紧,他轻功自诩不弱,却也近身不得。于是再次腾空,在空中旋身,似身披青光,光幕直逼魅吟,似要斩灭她的锋芒,魅吟长鞭挥舞,季明昭在被点到之际发出一掌,掌风似混着天地之灵,携风擒沙,如滚龙般直冲而起。

“‘玄鹤下青冥’?”魅吟暗自惊道。

她瞧着季明昭使出了拿手绝学,却也毫不示弱,长鞭一点,破了那一道风门,可他的气劲并未停止直冲而来,魅吟娥眉微蹙,收了长鞭便空中旋身避开。

季明昭这时凌空回身,再向她发一掌,魅吟便也双手一翻,掌风对冲。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直静观其变的叶山隐见魅吟露背,在魅吟发招的那一刹那迅速灌了记内力入手,向她发出。

一记突如其来的内力灌入魅吟的躯体,她登时周身血液串流,一口血腥涌上咽喉,便没有气力再发力,双手一松,而季明昭的功力却顷刻打在她身上,即便他想收势也为时已晚。魅吟登时喷出一口血,前胸后背纷纷受击的她狼狈地摔落在地。

众人皆被这一幕震惊,“卑鄙!”罗刹大喊,双刀旋出。

月惜迟与灵烟见状纷纷一跃上前,灵烟扶住她双肩,月惜迟则在她身上点了几处穴道。

季明昭落地,焦急上前喊道“魅吟姑娘。”又忽然转向叶山隐,怒目道“叶山隐?!你这是做什么!”

叶山隐甩着大袖将罗刹的双刀掸开之后蹿到一旁。罗刹见状,收了刀上前查看着魅吟的伤势,月惜迟则直起身来,气急,狠狠对他们道“这便是你们‘武林正派’的侠义之道?!”

铁七朋面色难看,偏头质问着叶山隐“叶谷主,你这是何意?!”

叶山隐轻哼一声,对着铁七朋说道“铁盟主,当年陶老阁主可是身先士卒前来剿杀,何等的气魄,你却带领我们在这为了你的‘一己之私’,在这义正言辞的你来我往,搞什么比武大会!想洗刷当年败与月心的屈辱,她连身都不现,可见并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被说中心思的铁七朋握紧重拳,面色铁青。此时季明昭开口道“若你身怀绝技,足智多谋,为何不去争抢那盟主之位,而在这不知廉耻的做小人?!”

叶山隐回身,瞪向他,道“怎么?季公子在这充当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还是瞧见女人,走不动道了?!”

季明昭气急,反驳道“侠义者,先有义,后成侠。你此番作为,真是丢尽我等的脸面。”

“侠义二字本就是妄言,不过是说给你们这些不谙世事的黄口小儿听的。”叶山隐不屑道。

面对这样的境况,即便与危月宫有世仇的陶敦逸都实难冷眼旁观,站出来道“既然你提及了先父,那我便告诉你,他那时败与月心伤了元气终日缠绵病榻,即便那样他也绝不允许我等兄妹报私仇,江湖的比武规矩本就是生死各安天命,你若想杀人,正面迎敌便是,却匿于人群无作无为,现下反倒暗箭伤人,叶谷主作为前辈却犯下令我等晚辈不齿之事,实难服众。”

叶山隐听他滔滔不绝一通胡诌便恼道“你个小娃娃也敢来教训我?!危月宫惨绝人寰,灭了多少门派你们都忘了?!待你们被灭满门濒死之际再瞧你们的‘侠义’能不能救你!”

“既然如此叶谷主如此不齿他们的做派,那便上来赐教吧。”此时月惜迟终于不耐,发话道。

叶山隐回身瞧着她,冷哼一声,又余光瞥向了人群中,只见向籍,胡野,施中谷,也一同站了出来。

“父亲…”施阆瞧着父亲上前有一丝难堪,心想他怎么会和叶山隐这样的小人有来往。

月惜迟扬起一抹笑,他们一丘之貉本就人尽皆知,看来已是有备而来意欲取她性命。

此时云堂五便挡在她面前,指向他们,道“你们要做什么?四个老头欺负一位小姑娘,你们的功力加起来都快两百年了!”

此时已怒火中烧的月惜迟恼他多事,不愿废话,直接拨开他发招。



第七十一章 会战终了时(一)

月惜迟闪在四人之中,赤手空拳,与四人过了数十招仍未见颓势。向籍使出“擎苍刀法”,越砍越急,力道也越来越大。眼见对方一个重刀砍出,月惜迟不退反进,一个旋身现在他身前,向籍自知不妙却收刀已晚,月惜迟朝他胸口发出数掌,手形快极,虚虚实实,极是阴狠。

她之后骤然回转,右足踢向胡野发来的掌,而后又圈转在向籍身侧,按住他发力的双腕,一震内力将他兵刃震落,只见向籍手腕作势而上,指向月惜迟,蓦地“咻”一声,从袖口射出一枚形似弓箭的箭头,那便是天狼帮的独门暗器“穿杨箭”,月惜迟一惊,脑袋一侧一个侧翻旋了出来。

施中谷展出一套手势,只见他双手呈爪皆往外一展,携风擒沙。

月惜迟眉头一紧,惊道“通元掌”

通元掌作为施中谷的绝技,掌法可瞬息万变,纳万物之气,禀气于元,遇火则烈,遇水则柔。只见他一声闷哼,变了套动作便向她拍来。月惜迟也耍出手势与他对峙,使了“九天揽月”将他的功力慢慢吸附于身体里形成屏障。

施中谷早料到她会如此,他使出绝技纯粹便是为了拖延攻势,好让其余三人有可趁之机。那三人见此机会,果然一跃而上,月惜迟暗道不好,急忙着力一推将气力拨回,顷刻间跃开接那三人的招式。

施中谷承受住她发过来的内力,却也发出一道略胜一筹的功力打了回去。此时的月惜迟顾首难顾尾,这势不难躲,但向籍的大刀已饥渴难耐等待她血肉的喂养,她稍一偏差恐怕会受伤。

突然一道身影闪来,那人拿着手杖一点,那道气劲与他的内力炸了个响。

月惜迟瞥见了身后的云堂二,她落地退到他身后与他背对,偏头用余光看着他,想开口道谢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云堂二似感受到她的欲言又止,便先说道“施中谷我来对付,你先去把他们三人解决掉。”

月惜迟点头,眼神一闪急奔三人而去,没了武功最高的施中谷,倒是可以与他们周旋一番。

另一端的云堂二对施中谷发掌,他单手接掌,又见云堂二另一只手擒了过来,可招招都被施中谷破解。

云堂二自知自己行动不便与他对招毫无优势可言,便发出一掌与他对拍,借他的力跳转了开来。随后拿去手杖一点,一道清光直逼施中谷,施中谷见状也手势一展与他对拼内力。

月惜迟在三人中圈转对招,而一旁的魅吟这时呕出一大口血,且那血开始变得浑浊。

灵烟看着地上那滩泛黑的血,急道“是‘万毒归宗’,咱们得问叶山隐拿解药。”

这话早已纳入了月惜迟的耳朵,她一记穿云步没了踪影,这些人一惊,却骤然眼前一黑,只见整片天际压下一层浓云,竟有几片红枫飘散而下,不时还有似野鬼的嚎叫发出。

“怎么回事?!”一群武功尚未练到家的人士纷纷大喊。

季明昭则微眯着眼,使了内力,气息毫不紊乱,缓缓道“这是幻术。”又想起一旁的东方翌,便好心提醒修为尚浅的他,道“东方公子若身感不适,便把眼闭上。”

东方翌闻言急忙把眼闭上,不禁发问道“幻术…是什么?”

陶敦逸先于季明昭予以解疑道“幻术是危月宫的独门绝技,但传言危月宫之外也有会幻术的门派或高手,不过与此大相径庭。据说危月宫的幻术是创派人月当歌集合了史上各种幻法而创出的一门新武功,又在其武功之下延伸出了隐术。身处幻术的人,轻则意识模糊,神思紊乱,重则精神崩溃,失心而亡。不过,这些都要看使幻术之人的修为,抑或身处此术之人的修为。”

东方翊点点头,紧闭双眼丝毫不敢分心。场中的叶山隐等人纷纷辨析着月惜迟的动向,突然几根银针直刺向叶山隐,他轻蔑一笑将银针掸开,暗笑这月惜迟只会耍这种小把戏。

果然乐极生悲,他背后忽然一疼,一时气血上涌,止不住喷出一口血,下一刻脸部便骤然一疼,在她的飞踢下终于狠摔在地。

终于乌云散开,大家纷纷睁眼,看到了捂着胸口狼狈在地的叶山隐,月惜迟上前狠道“解药拿来。”

叶山隐气性十足,将头一偏,道“解药没有,要杀便杀。”

月惜迟眼睛一眯,心中气急,这叶山隐是用毒好手,拿手绝技“万毒归宗”更是奇毒无比,除了他无人能解,她知晓这人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敢在她面前嚣张之极。

这时却见叶山隐的身体突然不听使唤地抬了起来,随后重重摔在那身后的大石块上,这一摔又让他喷出一口血,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突然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以迅雷之势奔了过来,掐住叶山隐的脖子将他提溜了起来,修罹杀意尽显,切齿道“解药拿来。”

叶山隐感受到眼前男人浑身的杀气,却还是硬气地将头一偏。

“不给是么?”修罹瞪眼道,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直接右手摁住他的胸膛。

叶山隐顿时觉着心口如火焚烧,疼痛难忍,却仍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轻哼。修罹见他如此,便加重了力度,那叶山隐骤然觉着自己的心脏被撕裂,伴随着焚烧的疼痛,大喊了出来。

“世人只见烈火由肤入体,还没瞧过内燃的,正好我让大家开开眼界。”修罹说着,眼神满是压制的快感。

“啊!!”叶山隐真真感觉自己的浑身被烧了起来,只是没有明火,终于他松了口,喊道“用‘五毒’的血液浸泡三个时辰便可解!”

话音一落,修罹一松,叶山隐垂落在地面,浑身没了气力,头顶传来修罹的声音“若发现你骗我,我会踏平尽息谷。”

他说着便背手转身,对罗刹使了个眼色,道“把魅吟带回去。”

众人看着这男人傲视众人的姿态,不用猜想便知他是谁,看他方才将叶山隐捏着手中犹如玩物般,果然“四大高手”之首不是浪得虚名的。

修罹回身看着面前这帮“乌合之众”,说道“我家少主乏了,你们谁想打,我奉陪。”

“哈哈哈”这时一声大笑传来,话音又来“好一个忠心的奴才。那就让老夫瞧瞧你的本事。”胡野看他张狂的模样就大为不满。

修罹转眼看他,暗想胡家虽为“六大世家”之一,但胡野的武功却不算太出色,施中谷等人都未发话与他过招,他却公然找死。

已退至一旁的云堂二听见七弟附在耳边的言语“看来这危月宫,不需要咱们帮忙。可是这胡野可不是修罹的对手咱们要不要?”云堂七欲言又止。

云堂二冷哼一声,凌厉地看向场面,道“他既找死,谁都帮不了。不是真心归附咱们的人,命都不值钱。”



第七十二章 会战终了时(二)

修罹二话不说直接发招,胡野瞧他奔来忙双臂交叉顶住了他旋踢而来的双足,却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双臂已隐隐作痛。胡野垂手,抻了抻胳膊,装作无恙的样子,双目一睁,大步奔去抢招。

他直接跃起单足踢他头部,修罹单手格挡且顺势将他拉下,之后换作他跃起凌空前踢,胡野双掌相继拍他足背,修罹便俯身在他头顶落了一掌,他双手接掌,孰料直接被修罹压制在面前,双足直插入泥土里,进退两难。

二人角力,只见胡野忽然汇了一道内力入掌,修罹顿感浑身炙热,他起先以为这炙热是他所修“焚阳功”的经脉倒转,可下一瞬便发觉,这股炙热之力和“焚阳”完全不同。

他不知这门武功的来龙去脉,避免伤及自身,他着力一推撤掌出来,而胡野便借势起跳在空中急速旋了出来。

修罹眼珠在地面游离,做思忖状“这功夫怎和南澹那几人那么像难道胡野?哼,看来这天门教过来助力是假,试探我门与对面实力是真。”他并未肯定自己的猜测,但仍用余光狠狠瞥了一眼身后的天门教几人。

修罹正要出招,又换了番思考“虽南澹几人供述他们是天门教中人,但影阁的打探证明他们与西域那边过于亲密,如此一来,那胡野岂不是被西域势力收买了”

“罢了,还是让我再试探试探他的功夫。”修罹想着便步足如风直奔胡野而去。

胡野见势,直接一拳挥过,却被他手掌死死捏住。胡野回抽,却丝毫使不上力,只见修罹一使力,胡野的骨头在他掌心发出了骨节的声响。

胡野脸色难看地闷哼了一声,二话不说左手劈掌,趁修罹接掌时顺势将拳头收了回来。此时胡野连发几招都被修罹巧妙闪避掉,他耐心全无,大喝一声“递剑。”话音落,剑飞来。

他握剑如风,直刺修罹。修罹变换身形急速躲过,却不屑与他继续纠缠,单掌劈向他袭来的利剑,只见那剑止步在他汇出的内力气流中,不过片刻工夫,那剑身慢慢现出了裂纹。

修罹终于发力,那剑身如朽木断折,霹雳一声断成四五节,他顺势奔来,那断剑在气流中变得粉碎,他直接拍上胡野的掌并握住。

咔嚓一响,胡野的手指向后折弯发出骨节的声响,他又左掌拍他,却也被他握住动弹不得。胡野无奈,只得腾空而起倒立与他对掌。

众人屏息,只看周遭的气流变得温热,气流中的二人只沉浸在内力的角力中。

修罹大功初成,正好有力没处使。他浑身一震,那烈性内功直逼胡野体内,胡野顷刻觉着浑身灼热难忍,终于狠下心对冲了一道寒力。

烈寒对冲,虽修罹的内功更胜一筹,但他明显觉着自己的功力灌注变得缓慢。那胡野先发制人震了一掌,修罹顿时双眼圆睁,双手一推借着风力轻松退了开来。

“哈哈哈。”只见修罹放声笑了出来。

此场决斗并未分胜负,众人皆疑惑看向他,他续道“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武林正派’,没想到竟和西域教派同流合污!”

西域教派?众人哗然之际均看向胡野,胡野大喝“什么和西域教派同流合污!我胡野行得正坐得端,打不过我,便用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来栽赃么?”

“你没和西域教派有牵扯,那为何会使西域邪术?!”修罹质问道。

“什么西域邪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胡野气急道。

修罹看他不明所以的样子却不像假装,他又道“你刚刚与我对掌使的明明是西域黑水教的‘三式三重天’。冰火二式我已接掌,你最后发的那一掌我没接,但若没猜错的话,那是‘奇毒式’!”他近些时日一直授命在西域一带打探,他与多名黑水教的人交过手,这确实是西域武功绝不会有错。

胡野一怔,低头不语,内心却慌乱如麻“这娃娃说得一点不错,可这武功怎会是西域教派的功夫呢?!”他想罢便一惊,急忙看向天门教那几人。

只见云堂二面无表情站得笔直,漠然看着他,眼神里似透露出了几分威胁。

“胡野会不会狗急跳墙咬我们一口?”云堂七有些不安问向他。

“他不敢。”云堂二答道,“咱们的目的,是要让他们知道黑水教进攻中原收买人心,至于我们有没有骗他,如何骗他,都无关紧要,为了胡氏家族的荣耀,他不敢轻举妄动。”

云堂七点点头,满意一笑。

“这天门教到底是何种帮派,为何这功夫是西域武功呢,我难道被算计了?”胡野想着就看向盛气凌人的修罹,仍嘴硬道“和我对打的是你,你当然可以信口胡诌污蔑我,挑拨我和武林同盟的关系。”他心虚说着,心里庆幸还好这是门内功,若露了马脚被他们瞧出,恐自己落了话柄。

修罹耸耸肩,心下却暗笑他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并懒得与他做口头之争,也再无心与他对打,直接退了出去。

此时作为盟主的铁七朋终于出战,上前直对月惜迟道“月心是‘天下第一剑’,你既是她的侄儿,想必你的剑法也深藏不露,‘剑宗’就在此请教月少宫主的剑招。”

铁七朋出言恭敬,但用词是“剑宗”而非我,月惜迟疑惑,又看向他身旁的剑仙白彦周与剑佛霍空,便心知肚明他此番言语的含义。

此时从空中飞出一道青色身影,嗓音十分清亮“既是比剑,‘剑宗’怎能少得了我的身影。”

一抹青影落地,只见来人面容俊朗,身侧挂着一柄瞧着年代已久的宝剑,腰带上还悬挂着一个包浆浑厚的葫芦,这便是嗜酒如命,性格豪放不羁的“剑狂”陶醉。

“二叔?!”漓渊阁的三兄妹皆异口同声道。

陶醉侧睨着三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将三人一一瞧了个遍,便上去摸了摸陶卿云的脑袋,开口调侃起来“小卿云功力倒是见长,不过这轻功还得多练。”

“二叔!”陶卿云嗔道。

二叔?一旁的东方翊偷偷打量着这名年岁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他也听闻过“剑宗”数人的名号,殊不知原来“剑狂”便是漓渊阁前阁主的弟弟。

陶醉回身看向月惜迟,不由得一惊,脱口而出道“原来月秉游与玉拂的结合是这番模样。”月惜迟毫无情绪地盯着他,只听他又说道“不过你的眼神,却像你姑姑。”

月惜迟最不喜旁人对她的长相品头论足,正欲还口又听他说道,且语气中藏着一份期待与欣喜“你姑姑呢?她在哪?”

月惜迟心头一疑,他不似旁人般直呼姑姑的姓名,且语气若带三分轻柔,便也礼貌回应道“姑姑此番不曾出面。”

陶醉瞬间萎了身躯,不禁带些失落,“哦…可惜了…”

此时陶敦逸瞧着自家叔父的模样便心生愤懑,不满道“二叔,你失态了。”

陶醉回身看着他,明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装聋作哑道“失态?失什么态?”

陶敦逸轻侧了脑袋,不耐道“明知故问。”

“哈哈!”陶醉仰头大笑,道“是漓渊阁与危月宫有积怨,我早已非漓渊阁之人,你们的恩怨我不掺和。”

陶敦逸气急,便口不择言“二叔当年可是败与她手中。”

陶醉却满不在乎的悠然道“是,不仅我。‘剑宗九士’均败与她手中,那又如何?成王败寇,我从不避讳,不像某人不自量力还送了性命。”

“你!”陶敦逸便要发掌。

陶卿云急忙拉扯住他,喊道“大哥!”

陶疏杰也惊觉,擒住的他胳膊,转向陶醉,字节从口中一字一字蹦出“二叔,您请慎言。”

陶醉收了笑意,瞥了陶敦逸一眼,讽刺道“气性真是同你父亲无异。”

月惜迟在一旁尴尬地瞧着这一幕,众人也默不作声,铁七朋便出声道“陶老弟的家事莫要扯到这里来。”

陶醉回神,又忽而换了副模样,对月惜迟展颜道“既然你姑姑不出面,那便由你来应对我四人吧。”

月惜迟面露难色,道“这…姑姑的剑法万夫莫敌,我自是不及她的,只怕露拙,引诸位发笑。”

“诶,此言差矣。你既然是她的亲侄儿,她定是将剑法悉心传授给了你,咱们只是切磋,即便这三个老头想取你性命,我也断不会袖手旁观的。”陶醉瞥着另外三位,打趣道。

“可是…我极少使剑,且一下面对四位剑法一流的前辈,我技不如人实难出招。”月惜迟推脱道。

“无妨,你姑姑当年独上泰山挑九剑,何等的气魄,你自是青出于蓝,不会输她。”陶醉道。

月惜迟沉默,虽月心悉心教导她剑法,不过她对剑法的运用却不如姑姑那般游刃有余。铁七朋拿下盟主之位意欲雪耻的目的一目了然,此时由她出面会战,自是要替姑姑与他们讨教一番的,瞧着面前四人的模样也自知推脱不掉,只好恭敬道“好吧,那晚辈便献丑了。”语毕,右手一展,后头的人群中便飞出一柄剑,落于她手中。

其余三人见状也纷纷拔剑,只陶醉不慌不忙执起葫芦将壶嘴咬开,闷了几口酒后将葫芦向后甩去,只见它安稳落在一旁的岩石上。随后拔剑,与三人站成一排,剑锋均指向前,架势如出一辙。



第七十三章 会战终了时(三)

君子崖上的五人已过了七十余招,仍未分胜负。声响,剑宗四人将月惜迟压于剑下,月惜迟弓着背,右手持剑背于身后架住劈来的四柄剑,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五人的胶着,月惜迟一绕腕,将四剑挥开,脱身出来的刹那又甩出一道剑风。

铁七朋轻松一挥便击破,四人同时上前刺向她,人未到,力先至。月惜迟竖剑挡于身前,双足轻点向后退去。退无可退,便凝气与四人对拼,又再次僵持,灌注的剑风将五人的头发都扬起,这时四人奋力一刺,月惜迟能挡四力,剑却不能,眼睁睁瞧着剑身起了裂纹,渐渐延展,裂隙越来越深,“铿”的一声碎裂,残剑却被剑风带在空中并无掉落一同刺来,就在此时她起身回旋到了一旁。

人群中终于高呼了一声,皆幸灾乐祸地瞧着月惜迟。

月惜迟站定之后,看向仍在手中的残柄,随即往后一扔。剑宗四人看向月惜迟,并未收剑,后又面面相觑,均内心想着这危月宫少主的剑法不应当弱才对。

月惜迟侧睨着四人,若说内功,有“九天揽月”在身自是不怕他们,但既是比剑,就不能用其他武功,她沉了沉心思,决定破釜沉舟,奋力一搏。

只见月惜迟右手再次一展,又从后方飞来一柄剑。侧身抬肩,持剑,眼光一闪,疾奔过去,此番出招却似换了个人,身形交错轻点过去,剑刺去,四人分散而站,皆抬手,可并未见到她的人,剑却发出了双剑对拼的声响。

天灰蒙一片,本欲掀风落雨,但此时却骤然拨云见日,现出了光亮,月惜迟剑光一闪,似与天际承接般,一束天光倾泻而下。她蓦地在四人中环转,点,戳,截,格,劈,剑影徘徊,声东欲击西,手更是如疾如风挽出数十道剑花,一一划出。

众人瞠目结舌,眼花缭乱,但早已身经百战且剑法炉火纯青的四人却毫不慌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终于四人同时向前挥砍,捕捉到了月惜迟。

她抬手招架,看着压向她的四柄剑毫不退让,只将她的剑越压越低,右手仿佛被卸了力,难以还击,月惜迟眉间一紧低呼了一声,似乎很难受的模样。

她终于不耐,使出浑身力气奋力一推将四人击开。随后一震内力,“铮”的一声,手中长剑断成数截,遂右手一挥,尽数甩去。四人惊觉,回转几圈,齐齐将残剑弹去,月惜迟又右手轻扫,再次击了过去。

武林盟主铁七朋趋身上前挡在三人前头,只见左手一展,内力奔去将残剑僵持在空中,随后手势一收,那残剑便都没了势头,掉落在地。

月惜迟立在原地再无发招,四人面面相觑,均不明所以。

“不打了。”月惜迟轻声一句了结了这场决斗,言语中有一丝不耐,甚至有些微怒,说罢就要往后不复林的方向走。

留下剑宗四人一脸无措,倒是向籍的声音冒了出来“我还以为‘天下第一剑’的侄儿剑法如何高绝呢,道什么青出于蓝胜于蓝,依我看,你连那个‘青’字的边都沾不上。”

月惜迟止步,微微侧头用侧脸蔑视着他,‘剑狂’陶醉却出来解围道“月少宫主方才那招‘长天一色’起势迅猛,却后期发力不足,许是因为她先前已斗了数场,那样境况下与我四人对招,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陶醉虽嘴上解围,内心却有一些小失望,能瞧出她剑法不差,但比起月心来,差得并非毫厘,他不明白作为月心掌上明珠的危月宫少主,为何剑法与她的身份这般不称。

他想着又想起那日月心的剑招,那一日她用“长天一色”赢了他,也牵走了他的魂,只是一别数年,却再无机会见第二面。

“哼,什么心有余力不足,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女娃娃。”向籍挑衅道。

话音未落却见一道剑气逼来,向籍挥刀便砍,将剑风劈碎。只见月惜迟已回身望着他,手中多了一把剑,“他们四人我打不过,但杀你,还是易如反掌的。”

向籍冷哼一声,也不退却,直接做好架势迎击。只见月惜迟使出剑法“春江花月夜”的探月式“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她蓦地腾空,忽然没了踪影,本已蓄势待发的向籍一惊,下一刻便见她闪在自己面前。

须臾间她已劈出数剑,向籍规避不及,手臂马上被划了一剑,喷出血来。向籍气急,将刀乱舞,使出“擎苍刀法”却毫无章法,慌乱往她肩上砍,似乎笃定那是她的要害。

果然月惜迟招招退却,使剑的手也开始没了章法。乒乓一声,侧身格挡在胸前的长剑被砍断,月惜迟气塞胸臆,登时双眼一红,直接使了穿云步欺近他身前,一招“风卷残云”拍他胸口,手持沉重大刀的向籍根本规避不及,在中掌之后并被月惜迟一个卸力拍掉了手中刀。

正欲还手的他下一刻被月惜迟扼住了咽喉,月惜迟根本顾不得他络腮胡的脸,只力劲越来越大,向籍的脸越涨越红。

“休伤我爹爹!”此时一道稚嫩的嗓音伴随着长剑刺来。

“仓儿回来!”被甩退的向籍忙大喊,意欲阻止自己的儿子,但那小儿气性十足,根本听不见他的言语。

向仓持着长剑向她乱刺,并非毫无章法,只是这拙劣的剑法在月惜迟看来,就是乱刺。她有条不紊地规避着,那少年越刺越急,飞空一跳,挑她肩膀。月惜迟两指夹住剑尖,稍一使力,那剑尖被折断,她回身一甩,剑尖伴随着一道气力震住了向仓,那断剑也划破了他的脸。

月惜迟手势一展,他不自制地向前,下一刻自己的脖子便被她扼在手中,只听她狠狠道“是你找死,不是我要杀你。”话落,一声咔嚓,他还未挣扎头便垂了下去。

“不!仓儿,我的儿啊!!”向籍大喊,急奔上前势要与她拼个鱼死网破。

只见月惜迟缓缓后退,两眼通红,缓缓启唇“杀了他们。”

众门徒一拥而上,月惜迟回身往不复林走去,再无回头。



第七十四章 明真相,号角来

月惜迟将自己浸泡在浴池里,两眼空洞,望着前方,足足呆了将近半个时辰。

忽然她抚上了自己的左肩,看向她从不敢看的伤口,她的面孔结合了当时世上最绝美的二人的容貌,并从不谦逊以此为荣着,可手指轻抚下的这一道疤痕,却成为了她完美面目下的败笔,尽管已过了十数年,依旧那么骇人,上头布满闭合的肉纹,似没有灵魂般,一行一动被拉扯着,奇丑无比。

月惜迟不忍再看,也不忍再想,闭了眼将自己囫囵埋入了水中。月心缓缓走来,毫无声响,绮箩与镜竺差点惊呼出声,急忙行了礼退出去。

月心环视着周遭,毕月殿在危月宫中最好的方位,殿内的一切事物都奢华无比,服侍的仆人也经过重重挑选,因为兄嫂的过早离世,她一生未嫁,只为将所有的爱倾注在兄长唯一的遗孤以及自己唯一的亲人身上,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亲力亲为,她偷跑出去闯祸,也从无后顾之忧,因为她知道她的姑姑总能替她善后,所有种种只为弥补她幼年的阴影,以及自己的缺憾。

月心静静看着水中的月惜迟,好半晌,才走开,并无惊扰她。

季明昭一行人回到漓渊阁,季明甫一丝不苟地望着替他换药的的陶卿云,陶卿云看着夫君已经结痂的伤口,还是忍不住责怪道“你说你,那么多人,偏偏伤了你。”说着还触触他的伤口,问道“还疼么?”

季明甫摇头笑道“若不是为了护着你,我哪能受伤。”陶卿云嗔怒地看着他,重重往他伤口上掐去,惹得季明甫龇牙咧嘴。

季明昭瞧着自己的弟妹玩闹,便一笑,随后又拉下了脸,发出了声音,声音不小,却仿佛在自问般“她为何突然那般了?”

陶疏杰便讽言道“危月宫的人本就是丧心病狂的疯子,不足为奇。”

季明甫却插话道“难道你们无人注意向家父子老点她右侧肩部的位置么?”

众人齐齐点头,似都已瞧见。季明甫又说道“向籍便罢了,他那功夫刚入门的小儿点她衣衫都费劲,还强行点她右侧,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就在众人都各自揣测的时候,一直缄默不言的陶敦逸骤然发出一道浑厚的嗓音“因为她肩上有伤。”

“啊?!”众人齐刷刷看向陶敦逸。

只见陶敦逸起身,内心纠结良久的他瞧着堂中也无外人在场,便决定道出实情“数年前金陵城外那一战,月惜迟被刺穿了肩骨。”

此时满堂缄默,陶疏杰便悠悠道“所以她那样做是被触犯禁忌了。”又忽然疑惑道“但是…大哥是如何得知的?”

陶敦逸转身,正对着兄妹二人,首次用如此严肃的神情看着他俩,道“因为那一战,父亲也在内。”

“什么?!”他二人惊呼出声。

只听陶敦逸缓缓道来“父亲生前曾对我交待,道当年危月宫危害武林,许多门派都已蓄势待发意欲除之,偶然一日一位名声显赫的前辈告知了父亲月秉游要去金陵一事,且为了避险,月秉游特取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后来父亲及其他人便在那处设伏,果然遇上了月秉游一家。”

陶卿云急忙道“那位前辈是谁?”

陶敦逸摇头,道“父亲不肯说,只知是位高人,其余人等我也不知。父亲告知我此事,大概是担心有朝一日漓渊阁遭到危月宫清算。”

陶疏杰眼珠游离在地面,缓缓道“所以…照向家父子的举动来看,向籍也是当年的参与者之一?”

陶敦逸点头,说道“恐怕与他交好的叶山隐,胡野等人也与那一战脱不了干系。”

陶疏杰握紧重拳,眉间竖起,道“可危月宫作恶多端,本就是江湖武林的败类,月秉游死有余辜。咱们家与他们的恩怨已非一两日,即便遭到他们的清算,又何所惧?只恨当时未能斩草除根,留下了月心和月惜迟两个祸害。”

陶敦逸道“话虽如此,但以多欺少,又做了埋伏,终究是不光彩的。”

“木已成舟,现在感叹这些又有何用,无愧于心便好。”陶卿云见大哥怀古伤今,便说道。登时又想起一事,问向陶敦逸“大哥,那日我与你说起柔止的事,你可有思量过?”

陶敦逸知其所指,犹豫过后便说道“我看那个东方翊,就挺好。”

话音一落就遭到陶卿云强烈回应道“不成!东方翊虽一表人才,但家世…有点…”她吞吞吐吐没再往下说。

陶敦逸知道自家小妹与陆柔止姐妹情深,但无奈不得不叹了口气说道“妹妹,哥哥不是趋炎附势,你也莫说世态炎凉。柔止现下的状况你也清楚,东方家虽与其他世家不能比,但也是名门,东方翊性子温和,为人仗义,柔止与他在一起,也算是良配,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的她能与东方翊在一起,都能说是高攀了。”

陶卿云眼光一闪,虽百般不愿,但不得不承认哥哥所言在理,于是只好点点头不再言语。

“况且我瞧柔止对他也是颇有情意,既然二人情投意合,你就别再插手了。”陶敦逸道。

这时一名侍从疾跑进来,大声禀报道“回雪楼传来信笺,请阁主过目。”

“回雪楼?咱们可甚少与他们打交道。”陶疏杰未等兄长拆开信笺便率先疑惑道。

陶敦逸并未理睬他,只道一看信笺便知晓原由。他接过信笺却发觉这封信比以往要沉重许多,似乎有物件在里头颠簸,他撕了口子,率先用右眼往里窥着,看见了一个深色的物件,往手中一倒,落到掌心现出模样的同时,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

“飞鸣号角?!”季明甫与陶疏杰异口同声道,随即对视一眼。

陶敦逸身躯一震,瞧着掌心这个檀色的号角,面色蓦地严肃起来,立即抽出了信仔细阅览着,眉头逐渐变紧,且还带着些许疑惑。

看完之后,陶敦逸神情恍惚起来,缓缓把信递给了季明昭,良久,才吩咐着门人“传令下去,三日后前往道义堂。”

陶疏杰与陶卿云对视,飞鸣号角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们知道,便没有质疑兄长的决定。



第七十五章 忆昔时

月惜迟侧倚在卧榻上,手撑着脑袋正出神。灵烟在另一侧仔细替她剥着核桃,看她心神不定的模样不敢出言惊扰,魅吟则一早守在毕月殿,特意抬了筝讨她欢心。

魅吟的筝被称做“大理一绝”,若说旁人弄筝是卖弄技巧,而她对筝的精通早已凌驾于技巧之上,与她的人一般,有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气势,更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杀意。

魅吟收了弦,月惜迟颇给面子地扬起了笑意拍手称快,这时早在外头等待曲终的鬼临踏了进来,他颔首行礼,瞧着月惜迟,再瞥了身边二人一眼,并未说话。

月惜迟也随即瞥了灵烟和魅吟一眼,道“你二人先下去。”

灵烟和魅吟对视,皆有疑惑,在想什么事是她二人不能知道的,但瞧月惜迟这两日兴致缺缺的模样,便也不敢出言询问,直接退了出去。

“如何?”月惜迟看她二人一走,急忙问道。

“据说天门教创教时云堂二便已位尊‘天雷七使’之一,而且那时他便身有残疾。”鬼临简述道。

月惜迟垂眸沉默了片刻,又抬头问道“那另一件事呢?”

鬼临理了下头绪便道“属下查出在朝为官并在京城任职的李家有三户,一户的家主官至宗正卿,膝下有二女;一户的家主官至右司员外郎,膝下两儿一女;最后一户的家主官至御史中丞,膝下一儿,不过”鬼临说道这便顿住。

月惜迟急道“不过什么?”

“不过在八年前被满门抄斩了。”鬼临续道。

月惜迟一惊,再确认了一番“满门抄斩?”

鬼临点头,月惜迟又问“知道何故么?”

鬼临摇头,缓缓道“我派人问了当地的百姓,有说是贪污受贿,有说招兵买马意欲谋反,各有说辞。”

月惜迟下了榻来回踱步,若有所思,鬼临则问道“您肯定那人的身份么?”

“虽然时过境迁相貌有变,但那种感觉是不会错的。”月惜迟眼神幽远,语气却有那么一丝犹豫。

云堂二端坐在房间里,盯着门口发呆,良久才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枚锦囊,那枚锦囊的盘长结悬挂着一粒雕刻了数种花纹的小玉珠。他捏起那枚小珠子仔细端详着,又发起了呆。

刚下过雨的院落潮湿一片,院中栽植的一盆盆兰花被暴雨打得失去了芳华,他蹲在它们面前,使劲往上扒拉都扶不正它们。

“嘭”的一声响,一名小丫头从天而降摔落下来,吓了他一激灵,失声喊道“我的个亲娘啊!”

只见那小丫头轻呼喊痛,他才抬头一看,原来这丫头是从檐上掉下来的,他开口便质问道“你是哪来的贼人?!鬼鬼祟祟在上头做什么!”

丫头一面揉着发痛的膝盖,一面抬头说道“我无路可走了,无意打扰。”

他看着她的面孔登时愣住了,那白皙的面庞,小鼻子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即便模样尚未长开,但俨然是个小美人儿。

“砰砰砰”门外被叩得巨响,那丫头揪着他的衣摆,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打了几个拱手作请求状,他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起身掸了掸靴上的泥土,并悄声吩咐她去厅堂躲避。

大门一开,只见几名拿着大刀凶神恶煞的大汉不由分说便喊道“快把妖女交出来!”

妖女?他心中一疑,但自己不清楚来龙去脉,并已应承了那丫头帮她做掩护,说道“什么妖魔鬼怪?!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些人被这少年十足的气势唬住,忙抬头一看,一名稍微有眼力劲儿的便低声与几名同伴说着“这可是官家咱们不好惹吧?”

那名似是为首的人斟酌良久,才拱手一道“我哥几个都是粗野莽夫,没啥大事,无意叨扰,告辞!”话落带着几个人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他回到厅堂,发现这小丫头已自顾自地吃起了桌上的点心,点心鼓鼓囊囊塞满了一嘴,瞧他进来,便停止了咀嚼,说道“我饿了”

他温和一笑,又给她倒了杯茶水,说道“没事,吃吧,要嫌不够我再让人给你做。”

那丫头浅笑,又开始鼓动着腮帮,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那帮人为何要为难你?”

只见那丫头又停止了咀嚼,抬头看他,不过眼神的天真换上了一副警惕,他顿时觉得那眼神有些发怵,忙说道“我没有其他用意我我叫李绵,家父在朝为官,不是恶人。”他自报家门消除她的疑惑和不安。

丫头仍盯着他,良久之后开口“我姓月。”

“岳”他喃喃念着,又看了看她的装束,便思索着哪家名门姓岳。

“你不用琢磨了,我家在云南。”那丫头一眼看穿他的内心,直道。

被点中想法的他有些尴尬,但还是追问“那你千里迢迢来这是?还有那些是什么人?”

“我来这游玩恰巧遇上了我家的仇家。”

仇家?他疑惑,但一想着自己父亲在朝为官公正廉明却还是有狡诈之徒不停使绊子,便能明白稍有风头的人被他人针对这事不足为奇了。

他叹了口气静静看着她,在想该如何安顿她,只见她一口茶水咽下,率先说道“你能帮我个忙么?”

“你说。”他不假思索道。

她解下了腰间的锦囊,“你能否帮我把这个锦囊送到扬州的青梅酒肆,他们会派人来接应我,至于报酬,你尽管开口问他们要。”

他接过那枚锦囊,看着上头精致的花纹,突然一笑,打趣道“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那丫头一脸不怕,道“你若是坏人,方才就会把我献出去。但你若想把我留下强娶,那可就找错人了。”

他瞧这丫头年纪虽小,话语却十分老成,想着这人的背景定很是深厚,父亲为官步步维艰,他也从小形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为避免招惹麻烦,他点头应承。

不日后他领着一名自称那丫头仆人的少年入了府,少年身后还跟着好几名随从,他们看见那丫头,均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见过小姐。”

那丫头奔过去直扑那少年怀里,撒娇道“修大哥。”

少年拍拍她的头,宠溺一笑关心道“可有人伤着你?”

丫头抬头摇了摇脑袋,之后转身说道“李绵哥哥,谢谢你。”

他摸摸后脑勺,有些难为情,“举手之劳。”

“多谢你这几日的款待,那我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着她的语气里,是有不舍的。她回身之际自己又想起一事,喊住了她“等等。”

丫头回头疑惑看着他,他取出怀中的锦囊,递了出去“还你。”

丫头一愣,微微一笑,道“送你了。你如果日后有难,拿着它到大理的任何一家客栈出示这个信物,都会有人接应你。不过我希望,你用不上它。”

话落便转身离去,他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手里死死捏着那枚锦囊。

回过神来的云堂二呢喃着“岳月月惜迟”他一直以为她是大理某位富商的千金,月这个姓氏太少见,他也从未想过这个“岳”是那个“月”。

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他急忙将锦囊塞入怀中,一脸惊慌,看着云堂五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二话不说呵斥道“进门不叩门,你有没有规矩!”

被莫名训斥的云堂五一头雾水,茫然道“我从来都没有这个规矩,你怎么了?如此惊慌,一人躲在房中做什么亏心事呢?”

云堂二瞪了他一眼,“没什么,被你吓着了。”

云堂五打量着他,想捕捉他的异样,无果之后便问道“二哥,你和月惜迟认识的吧?”

云堂五字句虽表疑惑,但语气却很是笃定。云堂二自知瞒不过他,但也没有说实话“多年前办事确实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会子时间紧迫,我也没顾上许多,所以没有交集。既然没有交集,承不承认又有何紧要。”

“既然没有交集,那你又何必惧怕承认?”云堂五逼问道。

云堂二瞧着他满脸挑衅的模样,便摆出了二哥的架子,道“你这是什么语气?你认为二哥会抢你的女人么?”

云堂五耸耸肩,浑不在意的语气“那可说不准。”

云堂二扬起嘴角,拍拍他的肩“我从来不抢兄弟的女人。”

云堂五紧盯着他,平静道“但愿如此。”他不是不信自己的二哥,他是不信那个捉摸不透的女人。

云堂二觉着这微妙的气氛让自己不安,便转移了话头“他们最近的动向如何?”

云堂五哼哼几声,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副闲散模样,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着“还能怎样,黑水教已现,飞鸣号角已然出动,咱们哥几个看好戏就成了。”



第七十六章 道义,有道

江陵府里骤然多了许多门派门人穿行的身影。

“道义盟”,非门非派,由“六大世家”与九个门派结成的联盟,盟里众人均无尊卑之分,亦没有盟主之位,这个联盟成立的初衷,便是十五个实力雄厚的世家门派决意撑起武林大业,联手对抗已严重危害江湖,陷武林于水火的邪恶势力,而这被第一个针对的恶势力,便是当时犯下令人发指之事的危月宫。

危月宫早年还不在大理,也并非歪门邪派。但后来的宫主月非我,性情暴戾,杀人成瘾,他所经之处皆一片血光,即经之路无一人敢出户。

后“六大世家”与其他门派众口一辞组成了“道义盟”,联手除掉了月非我与他麾下的诸多势力,将江湖归于平静。

此盟的成立到现在已将近百年,仍然被这些世家门派信奉着,漓渊阁与季家还有南宫家更是联手出了重金在江陵府打造了一座富丽的堂口,名为“道义堂”。

但门派世家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为保存实力,有严令“无大灾,无大恶,无国难,不得随意宣令”,而这个令,便是由黑檀木雕成的“飞鸣号角”,由发令者坐堂,请其余门派同往道义堂商讨大事。

此时“飞鸣号角”的发令人江乔,已稳坐堂中静候诸位的到来。他眉头从进门初期就一直未舒展开来,俊郎的脸更是添了一抹憔悴,本因一尘不染的白衣却浸入了几滴血迹。

他再次目睹了骇人的场景,而这个场景,便是黑水教的那名红衣男子“许诺”给他的“大礼”,回雪楼麾下厉火堂的覆灭。

漓渊阁与季家已踏入了堂中,发现其余世家门派已多数到达,此时与他们同坐堂中,另外,还有从洛阳赶来的南宫策,作为前辈且威望甚高的他与此次发令人江乔并坐于高堂两侧。

“贤侄,那个黑水教真有那么大口气?”南宫策作为南宫家的家主,不似其他门派或世家的掌权人一般居高临下无视他人,凡事身体力行,为人谦和,善恶分明,在江湖中博了个好名声,他用如此亲和的语气也是因为与江乔的先父交情匪浅。

江乔一向敬重这位先父的挚友,颇为恭敬地回答道“小侄麾下二堂门人的惨死,就证明那人所言并非耸人听闻。”

南宫策捋着山羊胡,微迷着眼暗想道“此番传令,以他的作风来看,想来这个黑水教非等闲之派,连回雪楼这样的势力都被悄无声息灭了两堂,看来这一场恶战不可避免了。”他又问向江乔“那依贤侄之见,咱们该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打架都不会么?”此时随着声音踏进来的便是六大世家之一的柳家公子司凡。

“柳兄。”与他相对熟络的季明昭率先问候道。

柳司凡瞧见季明昭,想起那个夜晚便有一番不自在,但过眼云烟之事他又宽慰自己不必太放在心上,于是颔首笑道“季兄久违了。”

“他是柳司凡,向来妒羡季明昭的武功与才华,每年约战却回回落败。”施阆小声地附在东方翊耳边解疑道,言中有一丝幸灾乐祸。他向来不喜柳司凡,自与他相识相处之后便发觉他心高气傲,仗着家世凌辱欺压弱者,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

东方翊仔细听着,缓缓点头。东方家虽不是六大世家之一,但东方翊与施阆交情颇深,便求了他带自己来,而且江乔和自己也有几分交情,想必也不会多说。“道义盟”虽由十五个门派世家结盟而成,但奉行的宗旨是惩奸除恶,自然不会拒绝正义人士的鼎力相助。

江乔知道柳司凡不好的名声,他方才进门那番丝毫没有礼貌的言语,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扫了他一眼便回答南宫策的问话“黑水教已扬言侵犯我中原武林且已经有了行动,他们已崭露头角,如今只能将其在未崛起之前打压下去,否则,后患无穷,咱们要想除掉他们就更为棘手了。”

柳司凡听了却笑笑,道“话虽如此,可咱们对这西域教派一无所知,且西域不比中原,要想铲除恐也非易事。不瞒江楼主,这黑水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柳家在接到携着“飞鸣号角”传来的书信之时,柳司凡还怀疑这件事情的真伪,但既已得令,只好应了父亲的吩咐前来商榷。

此时,八音派的沈铎率着几名门人越门而来。他丰神俊朗,个头不高,作为八音派掌门最小的弟子,不过才十六有余。

八音派门人皆善音律,凡世间难以弹就的神曲他们都能信手拈来,八音派的掌门英岐,更是嗜琴如命,好谱乐,每逢乐谱著成之时便会坐于崖顶不弹个十天半月不得下山,因此世人皆称他为“琴狂”。

沈铎一向听闻“南季北江”如雷贯耳的各种事迹,早已对他们心生敬佩,此时瞧见面前那名站起身的白衣男子,因他坐于高堂之上,便笃定他是此次的发令人江乔,于是满怀欣喜,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久闻江楼主盛名,今日得见,在下荣幸之至。”

江乔有些失措地瞧着这个紧握他的手不放的少年,错愕之后便笑出了声,当下喜欢起了他,只因从他明朗的笑容里看不到“阴谋”的痕迹。这也是为何他不喜与世家公子深交的缘故,他总能从那些豪门贵胄的眼中或交谈中感受到他们对权势,钱财的饥渴。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八音派常年隐于江湖,江乔见多识广也只知掌门英岐与其最为得意的大弟子晁镛,但晁镛年逾三十,而面前人却只是个少年,他自然是不识得的。

“我…”沈铎见自己钦佩敬仰的人居然开口问他话,越发激动了,抑制不住欣喜答道“我叫沈铎。”说完又环视一周,问道“季…季大侠也在这么?”

季明昭瞧着这个少年竟觉得他的虎头虎脑可爱得紧,于是笑容现在脸上,挥了挥折扇,说道“我在这儿。”

沈铎顺着挥手的闪影侧头看去,发觉季明昭不过坐在离他咫尺的座椅上,感受到他气息的他当下一喜,瞧见了他身旁空着的座椅,有些害羞地询问着他的意见“季大侠,我…我可以坐你身侧么?”

季明昭轻快说“当然可以,不过我不是什么大侠,瞧着我年长你几岁,你唤我一声哥哥也是不打紧的。”

沈铎听了他的话暗想季明昭也不似江湖纷传的那样难以亲近,他言中带着自豪“太好了!我竟然有幸坐在‘南季’的身旁,我的那些师兄们再也轻视我不得了!”

众人瞧着这名爽俊的少年都觉着这个沉闷的厅堂中多了一丝舒缓,柳司凡瞧着他孤陋寡闻的模样却暗自嘟哝了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随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这位小兄弟,今日咱们是来商量大事的,不是让你来拉帮结派走亲访友的。”

沈铎听见他如此说,急忙闭了嘴。但柳司凡暗自嘟哝了话怎能逃过内功深厚的江乔的耳朵。

他本就不喜他,若平常便罢,但他瞧见沈铎窘迫的同时又有些害怕,他不过是个久居山林涉世未深的少年而已,想着便打算替他出气“商讨大事也可,结亲认友也无妨,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你何必对人如此不耐?”

柳司凡登时起身,想回嘴但又碍于他的实力和身份,便弱了弱语气说道“江楼主,你发令坐堂,我等响应你的号召是为了联手抗敌,我瞧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在这不顾大局,说两句都说不得么?”

“什么不顾大局,这人没来齐,大局未定。这小兄弟也没说什么毫无分寸的话,你何必较真?”江乔回道。

“我不过随口说了几句,是谁在较真?江乔,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这道义盟,可没有什么盟主!”柳司凡终于管不了许多,瞧他发号施令的做派便大为不服。

江乔听到此言顿时不快,说道“柳司凡,咱们同为武林中人,此事关系到中原武林乃至你我的存亡,怎能说是为我卖命?你若贪生怕死我送你一匹快马赶紧离去。不过若咱们没了,你姑苏柳家也捞不着好。但是话又说回来,若论见风使舵,谁又比得上你姑苏柳氏呢。”

江乔语气一急,也顾不得自己与众人的脸面,直接与他言语交锋,同时他也替柳司凡感到庆幸,若不是众位英豪在场,他定会打得柳司凡鼻青脸肿难堪至极。

但这番话却惹得众人发笑连连,姑苏柳氏善趋炎附势早已不是秘密,只因财力雄厚,门徒众多才跻身进了“六大世家”之列。

“你!”柳司凡气急,捏着拳头发力不是不发力也不是,论武功他自知敌不过他,若在众人面前输得难看,自己也不光彩,但家门被侮辱不出手又觉着面上无光。

“行了。这大敌当前,不能齐心怎能抗敌,都少说几句。”与江乔并坐的南宫策发话。

听到作为前辈的南宫策出声,柳司凡这才泄气往座椅上一坐,偃旗息鼓不再与他做争执。



第七十七章 止息罢战

此时门外传来了轻盈的声音,细碎缓慢不沾尘,一听便是女子的脚步,在众人以为温述清将要到场之时,却走来了一身青白色,非白非碧,衬在她身上刚好,外头披着的银灰色斗篷半遮住了身上初春未减的寒意,罗刹随行在侧,进门初期便换上了一副凌厉的眼色快速扫视着众人。

月惜迟走来似笑非笑说道“大老远就听得你们起内讧,真有意思。”

月惜迟?一部分人惊诧,另有一部分尚不认得她的人蒙上一层疑惑。

“妖女,你来做什么?!”胡野喝道。

听到这话的南宫策打量着她,尤其注意到了她腰间悬着的象征身份的令牌,暗忖道“碧月飞花令?月惜迟?她怎么来了…”

月惜迟不慌不忙地笑道“怎么?难道不是江楼主向本门传了书信邀我来的?”

江乔本被她容颜惊艳着,听到自己的姓名时便被唤回神,他急忙起身解释道“是在下向危月宫发了信函。”又环视了一周说道“我认为,若想铲除黑水教,咱们须得与危月宫止戈,甚至,需要他们的帮助。”

胡野当下生怒,冲着江乔喊道“帮助?江乔,你这是何做派?!我宁愿与那邪教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贪生怕死依附魔宫。”

江乔没有理会他的嚷嚷,只眼神游离在众人之中,说道“在下给危月宫发信函乃是深思熟虑过的,咱们现下的首要大敌是黑水教。我领教过他们的招数,以冰火两脉为主,但向闻西域有邪术,使毒物,深不可测。他们已放话要将我们除之后快,若我们现下还在与危月宫势不两立,岂不让他们乘虚而入了,如今我们只有将恩怨至于一旁,先解决掉这个大敌。”

可胡野丝毫没有被江乔的说辞打动,说道“咱们人多势众,且在座的都是鼎鼎的世家门派,灭他十个西域教派都绰绰有余。”

“那你可知,黑水教坐落于何处?善何种武功?教众几何?教主姓甚名谁么?”

胡野被江乔一连串的发问堵了嘴,但丝毫没有软下攻势的意思,只得恼急,大声道“咱们人多,打探个消息又有何难?”

月惜迟终于不耐烦了他这副嘴脸,说道“既然胡老爷如此‘浩然正气,视死如归’,那我便不多做叨扰了,告辞。”

“月少宫主请留步!”在月惜迟转身的刹那江乔叫住了她。

月惜迟料到江乔既已发了信函就不会让她走,转身已站定的她并没有迈步的打算,现下缓缓回身瞧着江乔。

江乔看她止步,便看着众人正言道“诸位,这武林,不是我一人的武林,敌人已灭我麾下二堂,可咱们却对这邪教一无所知,从何下手?我请危月宫前来,一是止戈,这第二,便是因为我适才所问只有他们知道!”

“什么?”众人将目光转到月惜迟身上,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月惜迟眼中一闪而过了一丝讶异,并没否认“江楼主从何处得知的?”

江乔的余光不经意地往季明昭身上瞥了一眼,在季明昭收到“飞鸣号角”之时,便暗自传了一封信笺与他浅说了此事,既然传的私函,自然不愿与旁人多说,若他此时过河拆桥岂非不义,于是说道“在下也是听说。”

月惜迟嘴角勾起了笑意,眼神却凌厉,“听谁说的?”

江乔见退无可退,便灵机一动,还装作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莫问楼。”

莫问楼本就以打探贩卖江湖消息为名,从不参与江湖恩怨,虽门人偶有举止乖张,但因他们的消息独一无二,有应有求,便也无人动他们,将此事推至他们以做敷衍是再好不过了。

月惜迟怎会不知莫问楼虽行那档子事,但向来守口如瓶,哪里能有“听说”这一事,虽然江乔只稍稍瞥了一眼季明昭,但还是被她瞧见了。

上回罗刹已说茗萧将有关西域的事与季明昭东方翊等人说起过,她就更笃定此事是他告知的,虽并非要事,可她心里总有一丝被窥探的不舒坦。

月惜迟认为对付黑水教是迟早的事,这种消息也无隐瞒的必要,于是说道“不知江楼主可有好茶招待我?”

江乔一怔,忽然明白了她所指含义,便笑声道“有的有的。”随后一指左侧还空着的座椅,说道“月少宫主请上座。”

月惜迟并未理会他,只瞥了一眼离她最近的一把交椅,身后的罗刹会意,将椅子抬来放在她身后,月惜迟将斗篷解下递给罗刹后轻轻坐下,一个人坐着老远,与众人分界,与江乔正对。

江乔见她无视他,为了遮掩尴尬急忙叫了仆人给她上茶,而背上却是渐渐渗出了汗,内心叫苦不迭,若非大敌当前,他才不会虚情假意对这帮子人好言好语。

月惜迟似旁人不存在般,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众人渐渐没了耐心,一个个捏紧了拳头。

“我说…”已不耐的陶疏杰欲开口就被陶敦逸拦了下来,以自己弟弟的性子一开口指不定惹上什么幺蛾子,若是惹恼了月惜迟,只怕她不肯说了。

过了片刻,陶敦逸也终于不耐她的婆婆妈妈,但只能强作平静地说道。“我相信月少宫主此行不只是来品茶的。”

月惜迟一笑,收回了伏在茶盖上的手,同时说道“黑水教坐落在西域黑水城中,教众有约莫两万人,身上均有曼陀罗的刺青,不过他们之前一直活跃在西域一带,教主叫百晓楼,善使毒,修冰火两脉。不过,他身形样貌,年岁武功,我也没见过。”

“既然你连他都没见过,我们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这时异蛇派掌门人董延年插嘴道。他懒得似其他人般对她好言好语,身子歪倚在椅子上,双腿分在两侧,仪态有那么一点不雅。

月惜迟瞧着他其貌不扬,坐没坐相,说话也怪声怪气,嚼着茶叶的上下唇张合起来拉扯着丝,即便衣着丽服也掩盖不住他的庸俗之气,这类人是她最厌恶的,于是没好气地反问道“董掌门可知危月宫在何处?”

董延年冷哼一声,异蛇派与危月宫同在云南,即便在座有不知者,也绝不会是他,于是仰首厉声道“大理落音谷。”

月惜迟又问道“那董掌门知道我的武功路数么?”

董延年脱口而出道“自然是那些什么风啊云啊的劳什子武功。”

月惜迟发笑,“那我们在今日之前可有见过?”

董延年一怔,当下明白了她以此言反驳了他之前的疑问,挫败之感激怒了他,两眼一瞪,喝道“但你们的这些众人皆知,这西域邪教咱们都是头一回听说,怎能同论?!”

“既然你们如此有本事,又何必来问我?”月惜迟也瞪向他。

“楼主,唐府大公子已到。”

此时回雪楼的门人进来打断了二者的言语交锋,这让江乔长舒了口气,“快请进来。”



第七十八章 龃龉不休

唐见崭身着驼色长衫外罩素色蝉衣,手持绝尘刀迈了进来,他长相不如三弟唐定那般俊俏,性子却沉稳许多。一直稳坐东方翊身旁的陆柔止眼神黯淡了一刹,急忙转了眼。

陶卿云一瞧见他就要替陆柔止出头,还未起身就被察觉到动静的陶敦逸拦住,“不可胡来。”

陶卿云无奈,只得厉色看着唐见崭。

唐见崭经过月惜迟时余光瞥了一眼,眼神闪烁了一瞬,随后正面抱拳道“在下迟到而来,江兄可莫怪。”

虽唐见崭用了熟络的称呼,但事实上他二人的交情并不深,且当初醉剑山庄发生了那事,唐家紧接着就退了婚,这落井下石之举实在是诟病于江湖,江乔只浅笑微微点头回了个礼。

唐见崭瞧见了侧头不去看他的陆柔止,自唐家解除婚约之后便不再知道她的音信,未曾料到自己竟能在此处看见她。唐见崭站在原地手足无处安放,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柔止,你还好么?”

东方翊一丝微怒涌上眉头,身体往陆柔止身侧靠去,抬眼瞧着这个个头一看就比他矮一截的男子,似在宣示主权,若不是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他早就起身教训这厮了。

“哈哈哈…”月惜迟笑出声,“唐公子仪表堂堂,竟是个瞎子。”

唐见崭蓦地转身打量了月惜迟一番,也乘隙瞥了罗刹一眼,若说这十五个门派世家里颇有名声的女性,无非是江乔的长姐江杜若,惊鸿门温述清,以及湘水派掌门辛澧,但这三人他都认得,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有如此足的架势,只得问道“姑娘是?”

江乔发出声音又让他回身“这是危月宫的少主,月惜迟。我邀她前来与我们一同商榷事宜。”

“月惜迟?!”唐见崭双眼蓦地圆睁,身体急转瞪向她,前不久唐家府邸才遭了危月宫入侵,父亲更是遭了他们的暗算,现下也顾不得情面,质问着江乔“江楼主这是何用意?”

“我想江楼主应当不想同样的话再说一遍,咱们已做了与危月宫止戈的决议,无论你们之间有何瓜葛恩怨,还望唐兄能够审时度势,明白立场。”施阆的言语轻重缓急,但隐隐夹杂着一丝威胁与对他的轻视,且不说他对陆柔止怎样,但既然自己的好兄弟东方翊倾心于她,他自然想为他二人出口气。

唐见崭瞪了一眼施阆,又看向月惜迟,手中的绝尘刀被捏得死死的,手指过度使力已经泛白,似乎下一刻刀就要出鞘指向月惜迟。罗刹看着他冒红的双眼,往右前侧挪了一步,半个身子挡在月惜迟面前,以防不测。

“月少宫主适才所言是何意思?”唐见崭终于松了身心,问道。

月惜迟抬了头,面带笑意的同时又带着一丝嘲讽,道“唐公子不仅眼瞎,原来脑子也不好使。”

她话音一落,唐见崭的刀已出鞘,却只拔了一半,似乎是作威胁用。罗刹右手抚上了刀柄,与他一样,刀身只出了半截。

月惜迟左手缓缓抚着上了罗刹的右手,将其与刀一并按了回去。对着唐见崭道“陆姑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你却问她好不好,不是瞎是什么?说你瞎你却听不明白我指的是陆姑娘明明好好的你却问她是否还好,难道不是脑子不好使?”

唐见崭听不得她一连串似绕口令般的咬文嚼字,脸已憋得通红,周围时不时发出窃笑声。他鼻孔一张一合,好半天才大袖一甩,弱弱说了句“我不与你逞口舌之能。”

月惜迟仅用语言便将他击的脸面全无,江乔看得一阵窃喜,见着唐见崭再无言语,才对月惜迟说道“我麾下染林堂被灭之时,我与家姐在里头与三个人交过手,其中一名叫繁枝的女子,非中原长相,武功平平,另一名是叫花虞的男子,他那日的打扮…”

江乔沉默了一瞬,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形容,酝酿过后才说道“那日的打扮,浓妆艳抹花枝招展,我当时一下也没瞧出他的性别,但他的口音与长相,却是中原人。他们二人自称是黑水教的左右护法。后来我与家姐将他二人击退时又发了一掌,孰料又落下一人双手接住了我二人的掌力。”

虽他是对着月惜迟说此番话,但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江乔说得口舌生燥,抿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那人是个年轻男子,而且长相只有那么一丝像西域人,其余与中原男子无异。他武功在那左右护法之上,而且他们对那人似乎很恭敬的模样,我猜想他的身份地位定是在那二人之上,若护法之上只有一人,那便是黑水教教主。”

“那不知那名男子,功夫如何?”月惜迟问道。

江乔做思忖状,眼神涣散,回忆着那日的点滴,悠悠说着“那人的武功说来也出奇,若他是黑水教教主,我倒觉着他的武功和他身份不匹配。”

月惜迟眉头一紧,问道“此话怎讲?”

江乔回道“我和他后来交上手,觉着他内功并没有很深厚。能做上教主之位,差遣数万教众,功夫不应该弱才对。正因如此,才让我对那人的身份不是那么肯定。”他刻意隐瞒了那人的武功路数,若黑水教真与天门教有何瓜葛,那必定会闹得人心惶惶。

“若那人能御蛊呢?”月惜迟盯着游离在茶杯上的手指,轻声说道。

“御蛊?!”在座之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了出来。

月惜迟正眼看向江乔,说道“如果他并不是差遣那些人,而是控制那些人呢?”

江乔两眼失了神,突觉身上一股寒意袭来,没了声音。柳司凡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只听闻西域有御尸的,还未曾听过有御蛊的。御蛊不是苗疆与滇南一带的巫术么?”

柳司凡眼神盯着异蛇派掌门董延年,仿佛在对他说着,董延年察觉之后,歪着身子便对他喊道“你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下蛊!”

“为何这么偌大的一个教派,我们今日才得知。又为何他们本一直风平浪静,如今又要侵犯中原武林呢?”江乔喃喃说着,想不出所以。

“会不会是因为,宝藏?”陶疏杰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本来哗然的厅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宝藏一事本就惹得江湖议论纷纷,如今在座之人难免不对其有觊觎之心,众人似被说中心思,都面面相觑,无人接话。

“宝藏一事本就是捕风捉影,人家要的,是整个武林,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如何对付他们,不然下一次你们再碰面,人可不会这么齐整了。”月惜迟眉眼带笑,含沙射影道。

董延年听得她话里话外都藏着幸灾乐祸的意思,当下蹿起身来,不满道“我们与危月宫对峙数年,也不见你们称霸武林,现如今一个小小的异域门派便想将我们一网打尽。若他们真能成事,那只能说明你们危月宫无用。”

月惜迟霎时变了脸色,狠瞪了他一眼,往后一靠,冷声道“罗刹,把他舌头给我割下来。”

“是。”罗刹点头,他早就对他狂妄的模样生出了恼意,巴不得月惜迟能有此吩咐,于是出了右刀就向他走去。

董延年毫无慌色做好了接招的准备,从脖颈探出的小蛇已吐着信子蓄势待发。



第七十九章 不欢而散

一直沉默不言的南宫策终于开口规劝道“月姑娘!董掌门一向快人快语,你不要与他计较。现下这种形势若我们还要大动干戈,于谁都没有好处。”

没等月惜迟说话,罗刹已止了步,身形微侧,等待她的示意。月惜迟沉了口气,便不以为意地使了个眼神示意他退下。

“诸位且听我一言。”南宫策又开口,作为厅堂内最年长且最有威望的前辈,众人自然都颇为恭敬地静听他出言。

“我们是来商讨如何对付这个大敌,危月宫到此也表明了他们将与我们同仇敌忾,如今咱们是同生共死,那些什么宝藏,恩怨就暂且搁在一旁。我们”

“南宫先生!”月惜迟打断了他的话,“恕晚辈插一句嘴,我今日到此,只答应了与你们止戈,可没说要与你们风雨同舟,您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南宫策一愣,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深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到此,只是答应休战?并无与我们同进退的打算?”

月惜迟看见南宫策眼色变得犀利了起来,透露着某种令她也有些畏惧的威严,她将眼神偏离了开来,说道“我想各位是不是忘了你们这个道义盟成立的初衷了?”

众人被提醒着道义盟的成立是剿灭当时的危月宫,此时无一人敢作答,就连南宫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若你们不作恶多端,咱们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月惜迟一恼,眸中闪过一丝毒杀的恨意,轻喝道“作恶多端?那你们匡扶正义的方式便是在月黑风高的雨夜里以多欺少,设伏围杀毫无防备的一家三口?!”

南宫策顷刻紧抓扶手,神情却毫无变化,胡野侧身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不禁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向月惜迟。

“陈年旧事,你又何必一提再提,如今咱们同处水火,若我们没了,危月宫也不会有好下场!”柳司凡不耐她一副居高临下喋喋不休的模样,轻喊道。

柳司凡话音落下的同时月惜迟已将手边上的茶杯轻扫了过来,灌着一记内力,柳司凡脸色突变,他长剑一出将茶杯劈了个粉粹,瓷片向四周炸开,飞甩到其余人的身上,众人纷纷规避着,无人察觉到罗刹已经来到了柳司凡面前。

他刹那间圈转数下,柳司凡只觉自己手腕大陵穴一紧,疼痛难耐瞬间剑就掉落在了地上,还未回神的他又被罗刹一记飞身,踢落在了地上。

罗刹还要上前,却被江乔制止住了“月少宫主手下留情,咱们有话好好说!”

月惜迟道“我今日到此就是想与你们有话好说,可偏偏有人不知好歹。”说罢还轻蔑地瞥了柳司凡一眼,她瞧见他这副恼人的模样,暗想若那日魅吟对他下杀手,她定不会怪责她半分。

江乔还欲开口,月惜迟抬手制止,随后起身,罗刹习以为常地拿起斗篷就替她围上,月惜迟嘴里说着“江楼主不必多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帮你们,就免了。”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续道“不过,我可以替你们收尸。”

“月少宫主请留步。”季明昭说着便来到了月惜迟身后,罗刹二话不说伸手出刀拦在他面前,杀意已现。

季明昭看着凶神恶煞的罗刹,并无惧怕之意,只小声对月惜迟说着“可否借一步说话。”

月惜迟盯着他看了良久,才走至了一旁,罗刹紧随其后,季明昭看着形影不离的罗刹,欲言又止。月惜迟瞧见他的神态便知其所想,她轻看了罗刹一眼,只一句“罗刹不是外人。”

董延年附在湘水派掌门辛澧的耳边轻问道“他们在嘀咕些什么呀?”

辛澧却没好气道“你管人家嘀咕些什么,再怎样,也比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要好。”

董延年怒哼一声,甩了袖子将身体倚在了另一侧。月惜迟在出府的途中与一抹红影擦身而过,不禁瞥了一眼,罗刹则提醒道“温述清。”

月惜迟轻点头回应,说道“你将季明昭的所言传书给姑姑。”

微风袭来,一袭红色闯入了厅堂。

“小女子迟到而来,真是失礼。”惊鸿门门主温述清气息未稳,似乎来得匆忙。

江乔腮帮鼓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待回神过来,急忙让她上座,却被温述清一口回绝“不了,我坐这便好。”说罢就适才月惜迟的座位落座,全然没有给过江乔一个目光。

江乔略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对自己这般冷淡,深感失落,却又不好展露自己的情绪,如此场面,只能将自己的私情至于一旁。



第八十章 天狼灭

大漠孤烟,鬼临与夙梦携着风沙而来,“天狼帮”三字的石碑赫然出现在眼前,身后便是二人错落的脚印。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一身劲装,拿着大刀,声线粗犷的大汉上前问道。

鬼临与夙梦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同时甩出银针。刷刷几声,这名大汉连着身后的数人一起倒地没了呼吸。

狂风卷着尘沙肆虐在空中,鬼临行步如风,所经之处皆为血光,夙梦制造一片又一片幻象,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他们死于自己的同伴手中。终于二人来到了帮主所在之处,向籍仍然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倚在铺着狼皮的宝座上,手边便是尚未出鞘的擎苍刀,看见二位的到来,全然没有惊讶的模样。

“二位远道而来,沙漠难行吧?”向籍道。

他们对视之余有一丝诧异,夙梦先问道“你知道我们要来?”

向籍哼笑了一声,道“当年他们放走了月惜迟,‘剑宗’也没能杀掉月心,我就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

剑宗?二人面面相觑,“这件事‘剑宗’也有参与?”鬼临问道。

“他们将自己推的一干二净,可又有几个人是真正清白的,不过是害怕大难临头。”向籍嗤笑道。

“你既知我们要来,你的同党呢?”鬼临说着,私以为他如此淡定是有帮手的缘故,并且用凌厉的眼神四处扫着。

“哼,什么同党?那帮人扭扭捏捏,做事犹豫不决,一股子江南的小家子气,天狼从不屑与其为伍。”向籍中气十足,眼中满是轻蔑。

他缓缓站起,抬头看了看天色,悠悠开口,尽是凄凉“长河落日,这样好的景色,向某恐怕再也看不到了。”说罢便做了个手势,鹰眉挑起,“二位请!”

面前二人会意,夙梦率先出手,一招“流星逐月”疾步来到他面前直接劈掌,向籍不与其周旋,擎苍刀瞬间出鞘斩向夙梦。夙梦瞧他劈刀砍来,一个后躬身,同时单足抬起,踢中他的手腕。向籍一个旋身,这一刀便使出了“擎苍刀法”,他将刀倒转而下,刀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一记刀风划出,势夹劲力,威猛至极。在刀风劈过之际又跳斩过去,连出几刀,刀刀砍其要害。

夙梦轻点着步伐回回躲过,时而临空,时而避让。鬼临在一旁观望,虽危月宫派了他二人来,但他念着向籍旧疾在身,又念及自身名声,因而不愿以二对一。

向籍瞧着鬼临站立不动,暗以为他瞧不起自己不愿出手,于是怒气上头,闷哼一声对他发招。鬼临瞧着他突然逼近,忙移步招架,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向籍身后,手形极快闪了几下,看似乱点一气,可却是在其心愈,志室,命门等穴位上下了重手。

向籍觉着气血上涌,心肺骤紧,一时站不住脚,往前踉跄了几步,夙梦抓住时机飞身临空,使出一招“游雨惊尘”,正中他下颚,向籍登时吐出一口血,滚落在地。

孰料向籍刚一着地,又急忙翻跃而起重刀袭来,期间竟没做丝毫喘息。夙梦接过他的招式,却暗自吃惊起来“这厮受了几手鬼临的点穴,又吃了我一记脚力,气息竟这么快恢复如常,与那日君子崖的会战相较,简直判若两人。”

殊不知向籍至亲尽亡,基业尽毁,早已失无可失,如今破釜沉舟,势要与他二人同归于尽。

鬼临又瞧着二人一来二去,忽觉西北侧有巨物压来,他侧头一看,立即双目圆睁,嘴里喊着“夙梦!”

夙梦听得他叫唤,收了势向他看去,却变得与他一样的神情。西北那侧昏尘蔽天,黄雾四塞,狂风愈演愈烈,那片风霾更有欺近之势,只怕不出半个时辰,便席卷而来。

“是风沙暴!”鬼临喊着,言中若带三分焦急。二人自幼生长在草长莺飞处,自是不曾见过这戈壁之地的“盛景”。

但向籍瞧着这番景象,却哼笑了出来,在尘土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帮内早已修了数条暗道供人躲避风沙。他心里已盘算好,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将这二人手刃,待风沙一过,恩怨便也洗净,从此隐姓埋名,再不过问江湖。

鬼临听到他的哼笑,也顾不得自己的脸面,手呈爪式便要出手。

“鬼临。”夙梦擒着他的肩,说道“风沙将至,我们先撤。”

“什么?!”鬼临惊讶看着她,眼睛已有怒火,实在质问她为何这时撤手,向籍已耗不少气力,全然能在风沙袭来之前将其解决。

向籍这时却不愿了,急忙道“哼,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现在撤退,老子偏偏放不得你。”说完便出刀前来。

夙梦见向籍的兵器往鬼临斩去,几个碎步过去抢在前面抵住了他的招式。向籍一愣,嘴里大喊道“好!见你是女子,我本不想先杀你,既然你抢上前来,那就休怪我挥刀无情。”

夙梦使着危月宫的各式轻功来回变换,却并未主动出招,向籍瞧着她此起彼落,觉着自己像是一只被戏耍的猴儿。他顿时气塞胸臆,刀越砍越急,越砍越没了章法。

一旁的鬼临却瞧着古怪,思道“她抢在我前头抵招,可又不发招,这是为何?不过这向籍的招式却渐渐凌乱了起来,难道是欲擒故纵?我和她联手杀他并非难事,如此大费周折我竟有些瞧不明白了。”他侧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风沙,又不禁心焦起来。

夙梦看到大势已成,嘴角勾起笑意,双眼蓦地一睁,杀意四现。她腾空而起双臂展开,白衣掀起,她袖口与衣摆上镶着的羽毛随风飞坠,将落未落,只见夙梦稍一发力,白羽全部挣脱,却飘荡在空中。她落至地面,换上了一副魅惑的神色,顿时周遭通明,地面裂开现出了梅花桩,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寒潭。

幻术?向籍心下一紧,但他看着脚下本应虚无的东西却莫名增加了几分惧意。他一抬头,瞧见夙梦飞舞而来,披帛在他身上飞甩,可他却觉着自己头重脚轻,全无招架之力,手拿着刀胡乱挥舞,毫无招式。

白羽化作利刃在他身上割来划去,鬼临瞧着这番场景,不禁嘴角上扬。夙梦的独门招式“如梦飞羽”,以及她已臻化境的幻术,二者合一,威力无穷,即便是他恐都难以招架,更何况是如今已心智大乱的向籍了。

向籍终于不堪一击,被夙梦飞踹在地。虚幻已消失,向籍倒在地上,衣衫破落不堪,脸上尽是血痕,他缓缓爬去,欲拾起那把历代帮主所奉的神兵“擎苍”,但终究是没了气力。

夙梦和鬼临走到他身前,夙梦问道“向帮主可有遗言?”

向籍抬眼看着二人,忽然仰天大笑,之后又黯然道“全帮三百九十六口人,你们已杀了三百九十五人,我的遗言,说给谁呢?”最后愤恨地瞧了他二人一眼,头垂了地,没了气息。

二人对视了一眼,均面无表情,夙梦说道“接下来,你处理吧。”

鬼临知其所指,双手一拍,一名黑衣人现身,鬼临稍稍示意,那名黑衣人便毫不拖沓拾起地上的擎苍刀往向籍的脖颈上斩去。

夙梦回了身没去看这画面,鬼临跟着她的脚步,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去,天仍是灰蒙,但原本欺近的尘沙却无疾而终。鬼临深感惊奇,回眸却对上了夙梦憋着笑意的面孔。

鬼临当下恍悟,不禁结巴道“你你竟然练成了练成了‘幻境’?!”他手指轻抖,不可思议的神情上还添了几分惧意。

“真是没见过世面。”夙梦打趣着他。

鬼临也不与她拌嘴,仍然惊叹道“我竟未想到你的幻术修炼到了这般地步,连我都不曾发觉。”他记忆中,只有幻术的创始人月当歌与现任宫主月心将此绝招练到了“幻境”,以两层幻术包裹,以假乱真,出其不意。

但莫说两层,夙梦方才所使的第一层便已有以假乱真之相,若真得破解,那内力便当属上上乘了,鬼临在心底不住赞叹,好半晌才恢复平静。

“对了,我适才就纳闷。咱俩联手杀他轻而易举,你为何大费周折与他缠来斗去?”鬼临问道。

“你可知天狼帮里有暗道?”夙梦不答反问。

鬼临点头轻嗯了一声,但又不觉这与杀他有何关联。

夙梦继续道“他们的暗道,除了躲避风沙之用,还有逃难避杀之用。暗道里有无数机关玄机,倘若他逃了进去,我们不追,回去不好交差。若追了,里头的机关暗器我们均不知方位,进去只怕凶多吉少。此等情状,我们只可明争,不可暗斗。”

鬼临稍加辨析,逐渐了然,接过她的话道“向籍自大,你故意使了幻术造成风沙将来的假象,他有暗道,自然不怕尘霾席卷,你便露出惧怕之意,假意撤退,让他觉着自己占了上风。他知道他能活,但他却不想我们活,所以便出招狠辣,丝毫不让我们有可逃跑之机。”

“风霾逼近,他急于求成,出招便自然而然慌乱起来,我要杀他便易如反掌。”夙梦这回把话接道。

“哈哈哈,妙,妙极,妙极!”鬼临连发三个“妙”字都觉不足以称赞她的计策。

二人并肩行走,狂风又乍起。待风沙一过,“天狼帮”将永世无存。



第八十一章 危机临近混不知

“父亲。”胡士榛迈步进来,瞧见了正在出神的胡野,他站定了好些时分,仍不见父亲有何举动,于是试探道“父亲?”

“啊?噢,你来了。”胡野回神惊道。

胡士榛甚少瞧见父亲失魂落魄的样子,连他到来都并未发觉,不禁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胡野并未回答的话,只说道“为父有件事情,你帮忙留意着。”他甚是宝贝这独子,从不将家内的繁琐事务委托于他,现下紧要关头,他也只用了“帮忙”二字。

“父亲请说。”胡士榛也觉着父亲此时开口委托,定是极重要的事。

“关于‘东海三奇’的宝藏一事,你也帮忙寻一寻。”胡野说道。

胡士榛惊道“宝藏?那那不是江湖传言么?父亲为何骤然想寻起它来?

胡野看着胡士榛,叹了口气便说道“我也不瞒你,咱们家与天狼帮有些许买卖,向籍这一死,我与他的交易中断,那些资金便落了水漂,咱们如今需另寻伙伴,这开始新买卖,就得需些钱财”

胡士榛微微点头,原来是家中资金短缺,父亲才会想寻了宝藏,弥补空缺。

胡野瞧着儿子的样子,便知他想岔了去处,说道“为父要寻这宝藏,乃受人之托。”

胡士榛疑惑道“受人之托?”

胡野点头道“我向兰门子借取了钱财以做周转,他开出的条件便是那份宝藏。”

“‘兰门子’?”胡士榛惊讶道。他也素闻悬洲岛上有一“黄金屋”,主人兰门子独好钱财,与内陆许多富商有着金钱买卖。

“若咱们找不着那份宝藏呢?”胡士榛问道。

“寻不着宝藏,这银子就得悉数还他。”胡野道。

“怎么个还法?”胡士榛问着,他想兰门子如此好财,又开出了此等条件,定然不会是一码还一码那般易事。

胡野缓缓落座,向他举出了三根手指。

“三番?!”胡士榛惊道,“这这也太”胡士榛并未开口询问父亲借取的数额,自家的产业众多,他自然明白父亲开口借取,定不会是个小数目,如今这笔钱财之上还要加个三番,简直是天数。

胡野叹了口气,也深觉为难,缓缓道”这是兰门子的规矩,你不理家,自然不知,为父也是无法可取啊。”他悠悠抿了口茶,又道“与其说他开的筹码,不如说他出价,寻我们办事,这宝藏的收益,可比我借取的钱财要大得多。若没寻着,我以三番数目的钱财还他,他也稳赚不亏,这兰门子,果然是敛财的好手。”

胡士榛为自己不能替父亲分忧而深觉有愧,胡野在他神思游离之余又说道“为父还有一事要提醒你。”

胡士榛一慌,问道“何事?”

“你与茗萧还是少些往来吧。”胡野道。

“为为何?”胡士榛眉间一紧。他与茗萧交往已久,初次带她回府时,父亲对她出身以外的事物都称赞有加,并未过多阻挠,现下这般,他竟猜不透父亲的心思。

“为父对你二人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看你对她喜欢得紧。不过你可有思量过,她从危月宫叛逃,又被认定盗取了秘籍,但这些时日过去,却并无危月宫之人出来为难她,反倒因为秘籍之事,将你抓去,如此种种,你不觉得很匪夷所思么?”胡野说着,神色严肃。

胡士榛听到他的话不禁心下一颤,低头沉默了起来。又倏地抬头,说道“他们将我抓去,是要威逼茗萧找寻秘籍,上回夙梦还对她下过杀手呢。”他替茗萧解释着,望父亲能稍加宽心。

“那夙梦可有伤着她?”胡野再问。胡士榛听到这,仔细一想,那日夙梦虽然招招凶险,却确实没有伤着茗萧分毫。

“茗萧不是那样的人。”胡士榛仍替她辩解着,语气却明显弱了三分。

胡野抬手,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说了,“她是怎样的人,你与她朝夕相处自然最是清楚,为父只是提醒你,她终究出身于危月宫,人心难测,小心驶得万年船。”

胡士榛听得父亲的训诫,心中慌乱如麻。他初见茗萧是他醉酒纵马,差点伤了路边的孩童,恍惚下马,踉跄中又撞到了一名女子。他抬眼望去却忽然喉头一紧,一粒不明事物飞入了咽喉,不出片刻便神志已清,他定了心神,却只在最后捕捉到了女子嫣然的笑容,自此便难以忘怀。

后来他们再相遇,她告知他那日给他所服的是解酒药丸,并告诫他以后别再行醉酒纵马之事,那时他才相信原来危月宫也有温柔似水的女子。

待夜更深,胡士榛与茗萧约定在闹市看花灯,胡士榛一路耷拉着头,没往茗萧身上瞧一眼。

“我怎么发觉你今日心神不宁的?”茗萧的话语扰乱了胡士榛的心神。

胡士榛回过神来,逃避着她的目光,说道“我我在想宝藏一事。”

茗萧以为是自己突然的出声让他一时受了惊吓,以致他说话吞吐了起来,所以并无过多在意地说着“秘籍的事情已让我焦头烂额,现下又要分出心思去寻这道听途说的东西。”

胡士榛听她抱怨的语气顿生不满,自父亲找他谈过话之后,他便觉着怎么看茗萧怎么不顺眼,于是发难道“张口闭口都是那本破秘籍,危月宫那么广大神通,却连个秘籍都寻不着,真是可笑。”

茗萧听到他这个语气,不知是真的将她排在危月宫之外,还是连她算在内一并骂了进去,但他将危月宫至宝“九天揽月”称为“破秘籍”,却实令她不爽。

她虽在尽力摆脱危月宫的影子,但终究忘却不掉自己的出身,于是也不甘示弱地回道“那日我许了诺用秘籍换你的命,秘籍没找着,但他们还是放了你,并用药丸镇了你的苦痛,你如今这是什么话?”

听到这,胡士榛便脸色大变,道“哦?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或是再给他们磕几个响头,谢过他们放我一马?”

茗萧听他阴阳怪气的语气,指名道姓骂了起来“胡士榛,我每日提心吊胆,寝室难安,不敢在江湖上抛头露面,都是因谁而起?你对我不满直言便是,不必指桑骂槐!”

胡士榛瞧见她来了火气,心里想的却是“我堂堂胡府公子若在大街上与一名女子争吵,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罢了,大丈夫能忍则忍。”于是先行示弱,道“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我虽然那段时日并不好受,但我知晓你在外一面寻找秘籍,一面还要想法子保我,定也是艰难无比的。”

茗萧觉着他情绪大起大落起伏的古怪,转念问道“你父亲找你,除了宝藏,还说了其他事情么?”

胡士榛心中一惊,一副被看穿了的模样,急忙道“没没说什么。”

茗萧看见他慌忙并且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猜到一定有事,但又感觉自己甚是疲累,不想再与他起争执,于是默不作声又与他并行着。

“你看,那像不像是天门教的人?”胡士榛突然开口问道,茗萧顿住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两名男子并肩走着,却挤在接道的最右端,似是不想引人发觉。他们均身着褐色劲装,手臂上系着深红绸带,腰间别了一把别致的短斧,与天门教教众一般无二。胡士榛与茗萧对视了一眼,便悄然尾随。



第八十二章 缠斗阻误(上)

二人来到了一间酒肆,里头人头攒动,好生热闹。胡士榛二人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昏暗不被人发觉的酒桌落座,看见那两人来到了一名青袍男子的身旁,躬身向其行礼,男子背对着胡士榛二人,所以他们并不能瞧见那人的面貌。

“属下已得知了‘东海三奇’的去处,还望您示下。”其中一名天门教徒说道。

胡士榛二人听到“东海三奇”三字,惊讶地对视一眼,他二人均内力充沛,想听到别人的谈话并不甚费力。

只见男子对门徒做了个小手势,那人便将耳朵凑了过去,男子嘴唇轻动,停留了许久,门徒才恭敬地再行一礼后转身离去。

胡士榛二人无论怎么辨听都不再听见一字言语,显然那人是为了规避隔墙有耳才将声音压得极低。

“竟然这么多人觊觎那份宝藏,看来咱们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再坐以待毙。”胡士榛小声说道。

“二位不过来共饮一杯么?”

胡士榛二人一惊,这声音确实是那名青袍男子的,均仔细一想,这人瞧着像天门教内有身份的人,武功定然不差,既然不差,自然也有法子听到他们的谈话。

胡士榛瞧着茗萧,眼神似询问着她的打算。茗萧会意,深觉自己可不能怯了场子,便起了身向那处走去,胡士榛见她如此,也尾随其后。

“是你?!”待看清此人,茗萧惊呼出声。青袍男子生得一双桃花眼,长相俊朗,正襟危坐着,手边立着一根镀银的黑檀手杖,这正是天门教的二使云堂二。

胡士榛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其他言语,携着茗萧落座。

“不知二位对这的酒有何品评?”云堂二笑着问道。

茗萧见他笑容满面,丝毫不提适才的窃听之事,心生古怪,他唐突一问,便随口道“我们还没喝呢。”她总不能说,自己专于窃听,浑然忘了饮酒。

“那二位今日可有口福了。”云堂二说着便取了两个酒杯斟满了酒,续道“这蓬莱春在底下埋藏了两百多年,今日才取出,酒香浓郁,性却不烈,二位请。”

胡士榛看到酒杯,骤然忆起他与茗萧之缘便是因酒而生,他答应她不再醉酒纵马,但今日正好没有驱马,闻到浓厚的酒香味,一时酒虫上脑,索性下了心思痛饮一番,于是拿了酒杯便一口下肚。

“清淡绵柔,香而不腻,好酒。”胡士榛不禁称赞道。

茗萧却没有动弹,紧盯着云堂二说道“我记得云二使是不好酒的?”

云堂二轻笑一声,道“若说好酒,众兄弟中无人能胜过六弟。现如今这酒,种类甚多,但好酒,却少。陈年好酒,便更是少之又少。物以稀贵,贵重的东西,自然能卖个好价钱,这酒肆,便是在下的产业。”

茗萧不禁哼笑出声,暗想众人皆知云堂二爱财,果然这厮三句不离老本行。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叫我二人过来,就为了谈论你的生意?”茗萧直接挑了话头,不想与他拐弯抹角。

“那不知茗萧姑娘,想说些什么?”云堂二问道。

他眼色温柔,语气温和,若非出身邪教,茗萧倒真还觉得他是个儒雅的男子,“天门教也对宝藏感兴趣?”茗萧直言道。

“放眼望去这江湖,谁不觊觎这空穴来风的宝贝,他们可以,鄙教为何不能?”云堂二反问道。

“哟,二哥怎么还约了旁人。”

一道带有少年气的嗓音响在了云堂二后头,胡士榛与茗萧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云堂七带有稚气的笑容。他坐到了云堂二身侧,拿起他的酒杯就往自己口里倒。

云堂二又往酒杯里续了一杯,说着“迟到而来,自罚三杯。”

云堂七二话不说又一饮而尽,还心满意足地啧了一声,显是这酒的美味也正中他下怀。

“我前来的途中在街头遇到个什么劳什子比武招亲,这妻我是不娶的,但是既然有比武,那怎少得了我云堂七的身影,我上去一顿拳打脚踢,那些人竟没一个能吃住我三招,后来那摆擂的老汉又说什么我赢了比武,就得娶他家的女儿,我照着他的面门一拳下去,他登时便晕过去了,架没打着,还让我娶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云堂七说着,语气中带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意。

云堂二听他连连抱怨,摇头无奈一笑,却见云堂七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说道“不过见到二哥我才知道,原来这重头戏在这呢。”

茗萧瞧见他盯着自己,心下一颤,还未细想,这云堂七便右手一抻将木桌撞了过来,茗萧抬手一格阻了他的发力,二人就此角力,均毫不退让。

一股热流在两人之间来回穿行,云堂七身上渐渐生了汗,看着茗萧神色自若的样子,不禁心下骇然。桌面上本来平静的酒杯缓缓颤动了起来,茗萧瞧着他显是体力不支的模样,内力一震,热流急奔过去。云堂七一惊,将桌面猛力一拍,木桌在空中行了几个空翻,他左手一撑座椅,将桌子飞踢了过去。

茗萧掌风一破,木桌在空中炸了个稀巴烂。突如其来的打斗让周遭的酒客纷纷奔逃,唯恐避之不及。

云堂七顿时来了斗志,大喝道“好,今日,我便领教领教你这‘触阎王’让人下地狱的手段。”说罢便率先发招,将手边的一坛好酒扫了过去。

云堂二这时便不依了,这些产业可是他的命脉,他宁可被云堂七掷出去,也不愿听见这酒坛稀碎的声音,登时大喝道“我说你要打便打,你摔我的酒坛子做什么?!”

“我说你这哥哥怎么如此小气,摔坏了,我赔你便是!”云堂七抽闲扭头没好气地回了他,不料就这一疏忽,胸口登时被茗萧拍了一掌。

“呵。”云堂七一声闷哼,倒退了几步。茗萧乘机又出了一掌,云堂七双掌圈出,正要接掌,云堂二急忙提醒道“别与她对掌!”云堂七顷刻之间收手一个旋身避了开来。

茗萧掌风击空,瞥到已旋到她身后的云堂七,不满道“既是切磋,就当一对一的决斗,云七使怎么还要旁人出言提醒。在我一介弱女子面前,真是大失风度。”

云堂七听到这女人说她没有风度,恼得紧,当下往顶梁柱上一个侧踏,再次发招,只不过均用手臂或掌侧与她搏斗,确是牢记了云堂二的提醒避免与她对掌。



第八十三章 缠斗阻误(下)

茗萧如今虽已落魄,但她乃月心亲徒却是事实,当年月心的几个亲传徒弟从天而降,在武林中掀起好一番腥风血雨,茗萧顶着用毒高手的头衔,以及绝技“一触死生”,教人望风而逃。

“一触死生”乃极其阴毒的武学内功,能让任何使出来的功夫都附有毒性,危月宫门人向以“积云心诀”与“若虚赋”为内功根基修炼武学,使得各种外功与它们相得益彰。

偶然一日,月心研究门内武学典籍时,竟发觉“一触死生”恰恰能与危月宫的其他外功融合,并颇具神效。她起初以为这本乃祖上尚未著成的秘籍,便搁置在一旁数年乃至落了灰,孰料这其中的关窍竟是毫无关窍。

月心大喜,斟酌再三之后,便将这本秘籍交予了对炼毒制药兴趣颇丰的三徒弟茗萧,自此茗萧成为了危月宫乃至整个武林用毒的好手。

茗萧瞧着云堂七一招一式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心中大笑“这个蠢东西,他只知‘一触死生’毒性极强,却不知它只有本门的上层内功可以化解,旁人一旦触碰便必死无疑,天门教如今气势正盛,杀了他,对我百害而无一利,我何必自寻苦恼。”

即便做此想法,茗萧仍一招一式颇有劲力,云堂七招架不及,渐渐落了下风。

若说这云堂七,在天鹰七使排行最末,却气性最足,生平最爱打架。无论是武林的隐者高手,或是巷尾的泛泛之辈,只要有武艺在身,都免不了与他们切磋几番,至于输赢,却全不萦怀。

“这茗萧的武功好生厉害,我只退不进,必然是败阵之势。即便她不发狠招,我们一来一往,打到何时方了?难得遇到强劲的对手,我却畏缩不敢迎战,有架不打枉君子,若能斗个酣畅,死有何惧?”云堂七这样想着,便连发数招,手形极快,虚无缥缈教人看不清来处。

茗萧万没料到他竟抢先发招,忙抬手招架,双足并连做了几步退让,哪知她身后是一根圆柱,见退无可退,便蹬上了柱子,背向后做着倒退状。云堂七仍在强攻,茗萧一个空翻,顺势使出一招“游雨惊尘”就往他的头颅击去,云堂七大喜,终于见她使出一招像样的招式,便双手交叉护头以作格挡。

一阵腿力重击过来,云堂七只觉头嗡的一声,往后连退数步直至撞击在后边的柱子上。他晃了晃头,眼前竟现出了重影,心下畏惧道“这‘惊沙腿法’果真厉害,若我不用手格挡,恐怕不被她踢死,也会被踢成痴傻。”待重影消失,又忘形起来,喝道“好功夫,果然是危月宫的高手,今日茗萧姑娘若不与在下斗个痛快,那便万万走不出这酒肆了。”

说罢又欺近她身,登时便出掌,势若飘云,潇洒如意,且手形极快,她变换数个身姿,才勉强躲过。这时云堂七蓦地停手,问道“茗萧姑娘可知这是何种武功?”

茗萧暗想“这出掌的速度,堪比回雪楼的‘梅花三弄’,出招的姿态又介于近水阁的‘过江千尺浪’与异蛇派的‘白蛇吐信’之间,这三者结合,却又与这招式迥然不同。”于是道“小女子愿闻其详。”

“见多识广的茗萧姑娘竟也有被难倒的一日。嘿嘿,这正是在下的亲创掌法‘快手斩乱麻’!这第二式就劳烦你指点指点。”话音一落,便脸色一变,蓦地出掌。

这回茗萧已有防范,心想“他手法精奇,硬行招架我也吃力得紧,这回便瞧瞧他腿法如何。”

她一记“穿云步”突然没了踪影,云堂七一惊,遂料到此人必定从后方袭击,于是后肘一推,果不其然接住了茗萧横劈而来的掌刀。他正要回身反击,茗萧又一招“流星逐月”消失,此时他二人便上演了你追我逐的戏码,众人看着云堂七像只被戏耍的猴儿,都发笑起来。

“站住!”云堂七喝道。茗萧停住脚步看着他,表情疑惑。

“咱俩堂堂正正打一次,你别别再跑了!”云堂七气喘吁吁道,额头沁出了汗。

茗萧看他大汗淋漓的样子笑出了声,道“好,那我可要认真了。”

云堂七见她疾步过来,便屯好了招式回击,二人终于有来有往的决斗起来。

“都道危月宫美人无数,月心的几名亲传弟子更是人中龙凤,这样好的尤物,你是如何弄到手的?也教教兄弟我。”云堂二看着场面,却打趣起胡士榛来。

胡士榛还未放在心上,这言语却入了茗萧的耳朵,他的语气像极了在说危月宫的女子都是水性杨花之人,善勾引世家子弟,她深感自己被冒犯,于是加快了对云堂七的出招。

云堂七对突发狠招的茗萧一阵疑惑“这女人好好的为何突然就发力。”想着便被茗萧一脚飞踹,他再用双手交叉护住胸膛,却抵挡不住她的脚力,带着身子重摔在地面。

云堂七还未爬起,茗萧又急奔过来,将踉跄着的他又给了一掌,这回云堂七狠摔在柱子上,落地之际伴随着一口鲜血。见茗萧还要来,便急忙摆手喊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茗萧这才住了手,冷眼看着他,嘴还不高兴地撇了撇。云堂二拄着拐杖蹒跚过来将他扶起,看他揉搓着胸口,五官扭曲着,想来是疼得紧。可看到这样狼狈的他,却又觉得甚是好笑,道“你将我的好酒砸了个稀碎,要是赢了便罢了,结果还输得这般难看,真是桩赔本的买卖。”

“满门心思都是你的买卖,你兄弟的命都快没了。”云堂七嘟哝着,样子极其委屈,众人这才想起,他也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十五岁少年。

“好了,不打不相识,在下再开几坛好酒,就请楼上坐。”云堂二说着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颇具主人风范。

“胡公子?”门外疾跑进来一名年轻人,轻唤着他的名字,言中却有几分焦急。

“阁下是?”胡士榛并不认得这人。

“公子不认得我,我是向公子通报一声,贵府好像失火了!”

话音刚落,胡士榛拔腿就跑,他脑子里此时全然都是那日醉剑山庄被屠戮的情景。

云堂二瞧着二人急奔的背影,与云堂七对视一眼,云堂七小声道“这笔买卖,咱们还是赚了。”二人在阴暗中发笑,今日的江陵,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八十四章 再现血光人心惶

庭院里一阵腥风吹来,放眼望去,横七竖八均是府上的家丁,胡士榛顿时失了魂,急忙寻找父亲的踪影,终于看到斜躺在血泊里的胡野,他脚步拖沓,目光变得呆滞。

“士榛”茗萧轻轻唤着他。

胡士榛嘴唇轻颤,看着胡野脖子那一道几近把脖子斩断的刀口,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啊!!!”突然跪坐着迅速爬到胡野的尸体旁,抱着遗体痛哭起来。

“士榛火势已经蔓延了我们”茗萧还未说完便被胡士榛一把推开,喝道“你滚!”

茗萧险被推倒在地,但她看到他痛苦的模样心疼得紧,仍细声安慰道“士榛,你振作我们才能想法子。”

“哈哈哈”胡士榛凄凉一笑缓缓站起,紧盯着茗萧,眼神冷漠,说道“我问你一件事情。”

茗萧心口一紧,道“你问。”

“你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茗萧僵了一刹,说道“我懂你的悲痛欲绝,但你也不能妄加猜测。”

“妄加猜测?若非如此,为何你能轻而易举逃出危月宫;若非如此,为何危月宫从未对你真正下过杀手;若非如此,为何天狼帮被灭了门紧接着就是我胡家!”胡士榛步步紧逼,最后嘶吼了出来,青筋暴露。

茗萧愣在原地,他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早已怀疑了自己,不禁心凉,这时胡士榛右手往一片横尸一指,又喊道“这回你是不是又要说这不是危月宫的路数!”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怀疑我?”茗萧再也听不见其他,脑子里都是他对自己那一番疑心的话。

“你承认了?”胡士榛道,冷若冰霜。

茗萧摇头道“我没有,我对你从无二心。地上的尸体你尽可查看,你不能为了报仇强加罪名给我。”

“我不看。”胡士榛恍惚中摇头,喃喃道“危月宫恶人万千,诡计多端,我早该听父亲的告诫的。”说着又瘫坐在地大哭起来。

茗萧心里五味杂陈,她也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但唯一肯定的是,他一直介意她的出身,否则不会用“恶人万千,诡计多端”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的师门。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若让我知道真乃危月宫所为,我会找上门去,若我知道你接近我有不轨的目的,那我会亲自手刃你。”胡士榛凌厉瞪着她,全无半分情分。

茗萧拭去了眼角的泪,眼中尽是埋怨,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江陵府胡家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武林中的两座大山顷刻之间接连消亡,惹得其余门派均惴惴不安。

开封府,南宫策在新购买的庭院厅堂内来回疾步,焦头烂额。

“哎呀父亲,你快别走来走去了,看得我直发昏。“南宫恪抱怨道。

南宫策看他玩世不恭的模样就难以自制地数落道“你每日只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与一帮纨绔子弟蛇鼠一窝,连半分为父分忧的心都没有。”

南宫恪轻叹一口气,道“我说父亲,做儿女的何尝不想为您分忧,但是您说‘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是以事必躬亲,不让我等插手。”

南宫策瞪着他,胡须吹起,喝道“你还敢顶嘴!你但凡学着施阆半分样子,我也不会呵责你。”南宫策与施中谷的关系不温不火,却对这个未上门的女婿好生喜欢,他想不明白为何大腹便便满腹诡计的施中谷能生出如此俊朗,温文尔雅的儿子来。

“好,我这就去学学施阆的样子,不出几日,别说半分,一分,我都给您学来。”说罢南宫恪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全然不理会后头父亲的骂咧声。

南宫策看着不成器的儿子的身影,一时又焦心起来“先是天狼帮,紧接着胡野没了,难道危月宫真打算清算恩怨?如此一来,那下一个会是谁呢?”

施阆双手持在丹田,缓缓向眉间抬起,忽地睁眼,两手急速向下掌心朝外往侧一展,顿时嘭的一声炸开了一旁的峦石。

“通元掌?”早已驻足已久的南宫恪暗道。

“都过了晌午时分还如此勤学苦练,难怪我父亲青睐于你。”南宫恪走过来说着。

“我怎么觉着你的语气这么酸呐。”施阆打趣道。

南宫恪轻哼一声,傲娇地将头扬起,不理会他。

“伯父呢?还在烦恼胡家的事情?”施阆转而关切道。

只见南宫恪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事已至此,也不知他在烦忧什么?罢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赶紧换身衣裳,陪我出去解解闷。”一面说着一面撩着他练功服的袖口。

“咱们这是要去哪?”施阆已陪他走了许久,南宫恪并未有停下的打算,施阆瞧着他大步流星目光直视前方,显然是有目的地前行。

“尽欢阁。”南宫恪也毫不遮掩。

“等等!”施阆闻之色变,急忙拉扯住他,道“你怎么去哪种地方?”

“我是个正常男子,又无妻无女,为何去不得?”南宫恪不解道。

“可我有啊!虽然我并未与愫愫成亲,但我俩已有媒妁之约,这传出去多不好听。”施阆眉头紧皱,为难道。

“我说你啊,就是太过严谨,你不言,我不语,谁会知晓。愫愫远在洛阳,不会知道这些。”南宫恪摆摆手,又要往前走。

施阆见他要走又拉扯住他,道“我记得,你可并无这些嗜好。”

南宫恪道“以前是没有,但见到和鸣,就有了。”

施阆疑惑道“和鸣?什么和鸣?”

南宫恪一叹息,暗道这人也忒不解风情,说道“‘东京四艳’可晓得?”

施阆一琢磨,才悟道“噢~你说的是那尽欢阁的花魁?”

南宫恪一点头,施阆终于大彻大悟,喊道“我终于明白了,你让伯父在京城购一座庭院,说是学习墨客的文雅之风,实则是来这花前月下。”

南宫恪急做出噤声的手势,说道“你只管随我前去,包管你不虚此行。”

“那和鸣,长相如何?”施阆看他如此痴迷的样子不禁奇起来。

南宫恪回想着她的脸,一别多日,真是分外想念,竟渐渐沉在与她的记忆里,全然忘了回答施阆。

施阆瞧他两眼失神,又紧接着问道“与月惜迟相较如何?”

南宫恪回神,眉头微皱,说道“我并未见过她,不好评价。但若拿江湖中其他女子相较,胜于陶卿云。与温述清相比也能平分秋色。”

施阆眼前一亮,遂又遮掩住自己的欣喜,陶卿云本就是江湖一等一的美女,且还优胜于她,与同样优于她的温述清都能平分秋色,哪该是怎样的绝色,施阆越想越好奇,甚至都欲催着南宫恪赶紧走。



第八十五章 怪叟吐惊语

一座朱红的阁楼压在繁华的街头,缭绕的香烟从阁内漫了出来,门外停着数辆悬着罗帐的马车,一瞧便知主人是有身份的。尽欢阁不比其他青楼,门前从无站街揽客的闲人,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宾客如云的势头,但此时尽欢阁内却传来了与此格格不入的争吵声。

“刘妈妈不将你驱逐出去已是颇给你脸面,这里是尽欢阁,不是你提了裤头就跑的巷尾窑子!就这幅模样还想入和鸣姑娘的雅阁,真是异想天开。”一名贵公子骂咧着面前一名矮小的老叟,这老叟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霉臭味,不怪别人避之不及。

刘妈妈在一旁观望,这乞儿与这公子竞价,却偏偏总压他一头,她也不知这人哪来那么多银两。满脸褶皱,瞧着花甲有余,一身邋遢,即便他真才实学,她也不愿和鸣接这等客人。

刘妈妈正欲开口,又听见这乞儿大吵着“你出一百两,爷出一百一,你再往上加,爷也往上加,你这富家公子连爷都比不过,还有脸来数落我,爷出了钱,她就得服侍我!至于你嘛,爷可以给你留个一炷香时分舔舔她的屁股。”这老叟满口黄牙,讥笑着他。

“你!去你奶奶的!”贵公子破口大骂,一拳打了过去。

“住手。”阁楼上出现一记红色身影,以纱遮面的和鸣慢悠悠下楼,喝止住了还欲出手的贵公子。

老叟瞧着她如水的眼眸,顿时心动得紧,急冲上前,却被几个打手拦了下去。

刘妈妈看向和鸣,有一丝尴尬,若要她接客,莫说是她,就连其他的阁中女子恐都难以从命,但若拒不接客,又坏了价高者得的规矩。

和鸣好似看穿了刘妈妈的心思,说道“这位老先生既然拔得头筹,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嘿嘿嘿嘿,姑娘尽管出题,老叫花子焉有不会之题。”老叟呵呵笑着,没有适才的粗鄙,反而自称叫花子降了身份。

“不知这位先生价钱出了多少,在下可否一争?”南宫恪人未到声先至。

众人回望过去,看见两名威风十足的公子大步而来。刘妈妈似看到救星一般,急忙比着手势说道“五百两,他出五百两!”

南宫恪一惊,暗道这老叫花竟如此大的手笔,施阆揪着他的袖口,轻声道“这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这样,我与这位老先生继续竞价,我永远比他高一口价,您先请吧。”南宫恪忽视施阆的提醒,说道。

“一千两!”老叟不假思索地喊道。场上一片哗然,看这乞儿年老,姑且算他讨了个三五十年,但别说三五十年,即便是三五百年恐都拿不出一千两。

“那你先将一千两拿出来我瞧瞧。”南宫恪盯着他,若说旁人没有在意,但他却察觉到这老叟说话时眼神乱瞟不敢直视他人。

“我这自然是,我这银两我是给和鸣姑娘的,你怎么能看。”这老叟语无伦次,显是心虚。

“哼,信口开河,你根本就没钱!”南宫恪点破他。

试想一名食不果腹靠乞讨为生的老者,怎会有这么多钱,即便有,但将钱财弃如敝履般散到这尽欢阁,倒不如费个几文钱去暗巷窑子泄个火。

“呵呵,我就说这穷叫花子哪来的钱财,原来是拿我来取乐,我还这此与你一板一眼的抬价,你也忒不要脸了!”那名贵公子又叫嚷起来,后来又一脸凶相地对刘妈妈道“刘妈妈?!”示意她做点什么。

“来人,把他撵出去。”刘妈妈也气不过,大袖一挥喊了打手。

“不不不,我有钱!我有钱!”老叟一面叫一面挣扎,打手充耳不闻,继续拖拉着他。

“我有钱!江湖纷传的宝藏听说过么,我知道在哪!我知道在哪!”老叟继续叫喊,终于挣脱了束缚。

众人闻之一震,刘妈妈与和鸣用余光对视了一眼,表情微变,南宫恪与施阆也站定不动斜睨着老叟。

“哪里来的疯子!尽欢阁岂是你信口雌黄撒泼打滚之地,快把他给我赶出去!”刘妈妈面色大变,愤然叫道。

待风波一了,刘妈妈又一脸谄媚地贴近南宫恪,笑盈盈道“适才让南宫公子看笑话了,今日奴家奉上上好的酒水供公子一饮。”

“好说。”南宫恪颔首答道,目光却落在和鸣身上。

刘妈妈瞧着发愣的他,轻咳一声以作提醒,随即说道“南宫公子今日又为谁而来?”

“刘妈妈明知故问。”南宫恪笑道,却有一丝难为情。

刘妈妈捂嘴一笑,道“适才那乞儿坏了场子,现下还得从头竞价一回。”

南宫恪一言不发便从袖口拿出一张五百两银票,拈在两指间,在刘妈妈眼前晃了晃,又看向其余人,大声说着“如诸位不与我抬价,那在下便抱得美人归了。”

场中的书生公子谁不知南宫家财力雄厚,即便有人敢抬价,但花落谁家仍是一目了然,又何必多此一举。众人纷纷退散,留下了一脸得意的南宫恪。

刘妈妈盯着那张银票,又侧头看着和鸣等她答复,和鸣嫣然一笑,对着刘妈妈点了点头。刘妈妈大喜,顷刻便将南宫恪手里的银票抽走,并笑道“南宫公子可有福了,看来我家和鸣,青睐着你呢。”

南宫恪听到此言顿时心花怒放,欢喜之情溢出眼角,便要随和鸣入阁,谁知紧随其后的施阆却被拦了下来。

“还未请教这位公子?”刘妈妈问道。

南宫恪一拍脑门,浑然忘了自己的兄弟还在一旁,便介绍道“这是在下的至交,琼楼的少主,施阆。”

皇亲贵胄名门子弟,她也属实见过不少,但琼楼远在杭州,又声势浩大,她不由得一惊,向施阆行了礼,随后对着南宫恪难为情说道“这阁中女子确有侍奉多人的规矩,但和鸣的身价,您也清楚她可从未开先例”

“我说刘妈妈,您还真是贪得无厌啊。”南宫恪知道她话里话外无不因为钱财,不禁打趣道。

“南宫公子小看了奴家,这全凭和鸣的意愿,她若甘愿,您给了钱,奴家也说不得什么。她若不允,您即便掷黄金万两,也不成啊。”刘妈妈说道。

施阆在后也深觉难为情,虽说是被南宫恪硬扯过来,但美人在前,他也不能功亏一篑,百两银子却不是小数目,他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但想着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刘妈妈却并未伸手接过,只见她看向和鸣,和鸣转眼看着也在等她答复的南宫恪,于是眉眼一弯,轻说道“你看着办吧。”而后回身走去。

她只轻声一句,言中尽带俏皮,又加上弯弯的眉眼,南宫恪脑中尽是她对他一颦一笑的情景,不禁大喜,三魂七魄早已被勾去,哪里还能计较什么钱财不钱财,于是急忙说道“办办办,这就办!”

他迅速将施阆手中的银票抽离塞到了刘妈妈手中,仿佛又觉得还不够,忙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少说也有好几百两,却毫不吝啬的也尽数塞到她手中,转头就往和鸣的雅阁去。

施阆看到此番场景,暗自不解“这纱还没揭呢,就这般失魂落魄,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美人。”



第八十六章 冲撞

和鸣在“风雅涧”早已布好了饭菜。她在南宫恪的食盘里布了满满一叠“玉石青松”,南宫恪随后而至正好瞧见,欣喜问道“你怎知我喜欢吃这道菜?”

“噢,我上回我瞧你在其他菜品都没下过几回筷子,唯独这道吃的精光,所以想着你定喜欢吃这道菜。”和鸣说道。

南宫恪狂喜,急忙坐下仔细品尝。和鸣又说着“幸好这‘玉石青松’里的鱼肉事先去了刺,不然,可得累坏奴家了。”说完还咯咯笑了几声。

“这女子心思竟细腻到这般地步。”施阆在门外便听得了他们的谈话,暗想道。

施阆的脚步传来,和鸣回眸看去,却见他呆在了自己面前,施阆看见已揭开面纱的和鸣,一时失了神,站定了好半晌才被南宫恪唤了过去。

施阆坐于南宫恪左首,眼神仍痴痴地望着他,南宫恪见他发痴,于是乘机调侃道“你在想愫愫么?”

施阆回神,懊恼地啧了一声,暗骂道“早不提晚不提,非在这个时刻提什么愫愫。”但懊恼之余又为自己盯着其他女子看的行为而羞愧。

和鸣已司空见惯这类人,便也说起了玩笑话“不瞒两位公子,来这尽欢阁的,多数是成家的男子。家有贤内,外有红颜,早已是常态,施公子只管玩乐,不必难为情。”

施阆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这意思,似乎在说自己也是个朝三暮四之人,于是急忙解释道“在下,还未娶妻。”

和鸣一愣,急忙行礼道歉“是奴家失言了。”

乐师已到场,和鸣抱起琵琶便往场中去,只见这时跑来一名小厮,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双腿却止不住发抖,他的害怕并非是外来的缘由,而是和鸣向来的规矩,除了乐师与舞姬,任何人不得在她会客时分擅自闯入。一则是扫了她的兴,二则是怕惊扰了客人,和鸣能这般受宠,也全因她克己复礼,以客人之乐为乐。

果然,被打断的和鸣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轻喝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小厮抬起头,眼睛却不敢在她身上停留。一些常来的纨绔公子都道他们还不如当小厮来的痛快,不费一金便能一睹这阁中的绝色,殊不知,他们能接触到阁中女子的时机少之又少,即便见到也不能多看一眼,更何况和鸣这样的人物。他说着“那唐家三公子在外头吵闹,说今日是定了您的约。”

“你今日约了旁人?”南宫恪率先问道,心中有一丝惊惶。

和鸣也疑惑,说道“我今日并未应允什么约会。”随后一想,便了然,只对那名小厮说“你与他说,我和他约定的日子是后两日。”

“小的说了,刘妈妈也在解释,但那唐公子非说什么约的今日,现在外头不依不饶,还打伤了好几个弟兄。”小厮说道。

“还出手伤人?”南宫恪问道。

小厮将目光转向他,说道“是,他满脸通红,说话也不利索,像是喝了酒来的。”

南宫恪垂眸浅思,片刻就抬头问道“他是哪家的唐公子?”

小厮答道“他叫唐定,这个唐家好像江湖上号称什么‘绝尘刀’。”这小厮不了江湖事,语气犹犹豫豫。

南宫恪一听这个名号便鄙视得紧,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出入江湖侠义为先,他们退婚之举,却恰恰违背了“侠义”二字,足见他们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辈,他说道“哼,我当是谁呢。让我来会会这厮。”说罢就往外走。

和鸣喊着“我也去。”

南宫恪止步回头,轻声道“不用,你在这等我。”

“哎呀唐公子,奴家已和您好说歹说,您怎么就不听劝呢。您与和鸣约定的是后两日。”刘妈妈为难道,还极力搀扶着显已神志不清的唐定。

“我不管,我已来来到这,你就就得把她给我,请出来。”唐定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字眼。

“谁家的醉鬼跑这来撒野。”南宫恪背着手走下台阶,语气不屑。

“哟,这不是‘绝尘刀’家的三公子么?”施阆与他一唱一和。

唐定眼中现出重影,完全看不清来者的模样,只口齿不清说道“你你们,是谁?”

南宫恪哼笑一声,走到他身旁,一股刺鼻的酒味袭来,他捂了捂鼻,做出皱眉的神态,随即脸色一变,提溜起他的衣领,将他囫囵扔进一旁的大水缸里。

一旁的随从看到自家公子受辱,哪里能受这番气,于是抄起刀剑就往南宫恪身上挥。南宫恪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人一一击倒,回头便看见唐定终于从水中挣扎了出来,狼狈地滑到在地上。

他急忙爬起,意识已恢复了三分,开口便咒骂道“谁他娘的不要命了!”

“我帮你醒酒,你怎么还开口咒人呢?”南宫恪说道。

“你是什么人?”唐定扫视了他一番,并不识得这人。

“这是南宫恪南宫公子。”刘妈妈笑着回答他,话音刚落,一记耳光便响在她脸上,同时听见唐定大声喝道“我问你了么?!”

南宫恪瞧他竟不分青红皂白对一妇女动手,气愤得紧,一脚重踢他小腹,唐定又狠狠砸在地上,他捂着腹部踉跄起身,嘴角撕扯着,甚是疼痛的模样,随后挺了挺身子,凶光一露,握着拳头直逼他来。

南宫恪一个闪现来到他身后,唐定露背,顿时惊慌不已,急忙向前跑,南宫恪眼疾手快一把抓扯住他罩衫的衣领,顺势一拉,唐定急欲脱身,便双手一脱,索性将罩衫给了他。

南宫恪见他想要脱身,却偏偏不让他得逞,唐定还未出力,南宫恪拉着他圈转,几下功夫便用罩衫在他手上打了个结,推于胸膛,一把将他顶在柱子上,摁得死死的。

“你放开我!”唐定吼道,即便受制于人仍然嚣张至极。

“跟刘妈妈道歉。”南宫恪切齿道,刘妈妈在一旁捂着脸,极是委屈。

“哼。”唐定将头一侧,他堂堂居于皇城的世家公子怎会向这鸨母道歉。

南宫恪看着他死皮赖脸的模样一时束手无策,若再出手,他已退无可退,若下重手伤了他,只怕会闹得不可收场。南宫恪一时没辙,又只得拖拉他在那口水缸前,将他按了下去。

唐定双手被束缚着,头越挣扎反而水呛得越多,不停地蹬腿。他的随从看见他这番模样即使拼了命也要上前阻止,却在途中被施阆打了回去。

“住手!”一声轻喝,一袭黛色身影冲了进来,正是唐定的长兄唐见崭。

南宫恪将他放开,乘隙掸了掸身上的水珠,看清来人也不想给好脸色。

唐见崭瞧见南宫恪与施阆,有一丝诧异,惊问道“南宫兄怎在此处?”随后又质问着唐定“这是怎么回事?”

唐定还未开口,南宫恪便率先将他先入雅阁,唐定后发酒疯闹场子的事祥加叙述了一番。

唐见崭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收到三弟随从的邀约到尽欢阁一叙,说是买断了和鸣今日的侍宴,孰料竟是酒后的疯话,真是让自己好一阵丢脸。

“胡家的风波还未平息,你便四处胡闹,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唐见崭训斥道。

“黑水教在千里之外,咱们天子脚下,有什么可怕?”唐定显是尚未完全清醒。

“黑水教?”施阆皱眉,问道“唐三公子言下何意?”

唐定嗤笑道“怎么?杭州穷乡僻壤,这都没听说么?胡家那些尸体上的伤口,均是水火两脉与毒功所致,由天机门归庭捕快亲自查验,绝不会错。”

南宫恪与施阆对望一眼,胡野作为江陵的商业巨擘,骤然被杀,在当地大为震动,江陵府尹特意呈了奏折请求清查,皇家遂排出天机门调查此事,由“小捕神”归庭亲自出马,应该不会有假。

“对这黑水教,看来咱们得早日防范。他们如此丧心病狂,即便在皇城之中,也不见得安全。”唐见崭说着,似乎也在给面前二人忠告。

“哎呀,什么黑水教白水教的,奴家怎么听不懂了。两位若要在此玩乐,奴家给你们找几个漂亮姑娘?”此时刘妈妈看着四人古怪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插话道,场面狼狈不堪,可她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哼,二位玩好,我们不奉陪了。”南宫恪淡定说着,可心中却起伏起来,他浑然忘了和鸣尚在阁中等她归来,话音未落便急忙回身走去。



第八十七章 另有身份

一盆凉水泼下,老叟蓦地惊醒,他当下坐起,却发觉手脚不能动弹,原是被捆绑住了。

他睫毛挂着水珠,又惊又怕看向了自己面前的少女,打量了她一番便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魅吟倚在木桌旁,道“来催命的。”

催命?老叟心中一紧,忽然浑身发抖,惧怕了起来“我只是一个老叫花子,没钱没势,你抓我做什么。”

魅吟轻叹一声,动了腿脚来到他面前蹲下,也不在意他身上的霉臭味,说道“你说你知道宝藏在哪?”

老叟一惊,当下想起自己在尽欢阁提起这档子事过,但脑袋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喊道“我不知道,我瞎说的!”

“瞎说?”魅吟眉头一皱,顷刻站起对着身旁的属下说道“把他眼珠给我挖出来!”

老叟看向那人,急忙喊道“老叫花子的命一文不值,你这女娃娃看着机灵乖巧,怎么还要挖人眼珠!”

“挖了眼珠,才叫真正的说瞎话。”魅吟轻声道。

见那人的双指正要形成钩子向自己抓来,老叟腿脚一软瘫了下去,说道“你放了我,我告诉你宝藏在哪!”

抓向他眼珠的双指立马停住,那人回头等魅吟的示意。

魅吟回头看那老叟,没有应他,而是眯眼问道“你是谁?”

那老叟一愣,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劫,垂着头声音顿时正经了起来“那《踏波记》正是我所作。”

他话音一落,魅吟惊讶出声“你是遗步山人?!”说完又狐疑打量他一眼,问道“你不是死了么?”

“因为早在数年前那游记里的玄机就被人参透,后那人以我的性命要挟我,无奈之下我才诈死”老叟的声音越来越低,还伴随着一丝惆怅。

“那人是谁!”魅吟逼问道。

“那人已死,我还是不说他的姓名了”老叟说着。

魅吟见他优柔寡断,火气一冒又想继续逼问,但转念一想“他既说那人已死,就算我强行逼问,他也只会随意编造个死人出来,死无对证,我还是不要再这上面下功夫了。”

“那宝藏在哪?”她问道。

“岩南洞。”

“岩南洞?”魅吟重复着的话,想着“江湖上设立门派的洞口有一百零八洞,这岩南洞是个什么地方”

老叟看出了她的疑惑,便小声道“这是我自己取的名”

魅吟回头瞪他一眼,“那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呀”他小声嘟哝道。

“那岩南洞在什么地方?”

“在”只见那老叟犹犹豫豫,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才说道“我记不清了,那地方我是三十年前去的。”

“啪”的一声,魅吟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二话不说直接掐住他的脖子,也不顾他身上衣物的肮脏,狠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那老叟皮肤黝黑似多年未清洗,一个巴掌下去,那面色也无任何改变。他被掐得喘不过去,吞吞吐吐说着“游记里,玄机在游记里,宝宝藏图。”

“游记?那你倒是拿来啊!”魅吟喝道,手越发使力,让仍把握好了分寸,不至于让他一命呜呼。

“你你掐着我的脖子,我要能说的出啊。”

话音一落魅吟蓦地松手,只见他身体软了下去,佝偻着背猛咳着。

“游记在哪?”魅吟没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问道。

过了片刻恢复神情的老叟开口“南门口的那家当铺里我拿了几文银子去喝花酒”

“几文银子还想去尽欢阁找乐子呢。”魅吟打趣着他,暗骂他没有自知之明。

老叟暗想她果然是从尽欢阁里得来的消息,他悄悄打量着她,猜想她的来历,但她的声音又响起“我们一同在这等着,你最好先想想自己的死法。”她说着并吩咐了她的属下前去将游记赎回。

老叟一惊,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是若那本游记不在,便会杀了他,他想到这便觉着方才泼下的凉水越发冰冷,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魅吟静坐片刻,给自己倒了杯水,只见她轻轻抬手正要将水饮尽,忽然一阵罡风扑进,那竹窗大开,射来一只飞镖,魅吟眉眼未抬,只右手一挥,那茶水扑过去,伴着气劲将那只飞镖打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见一道身影破窗而入对她发招,她登时起身去接掌,那黑影与她对掌,却万没料到自己被震了出去。

他倒退了几步见情形不妙,便看向身侧已被这架势吓的躲在墙角的老叟,他急忙去抓,一出手便被魅吟一脚踢开。

“敢和我抢人?”魅吟威胁道,嘴角已勾起,仿佛来了兴致。

那人不语,又顷刻对她出手。二人在逼仄的空间里一来二去,只是那黑衣人时不时乘隙去擒那老叟,却被魅吟一一击退。

魅吟招招狠绝,誓要取他性命。她升空翻于他身后,从后头入手,黑衣人格挡了几招,便被魅吟一爪将面巾扯了下去,黑衣人一惊,下意识抬胳膊捂脸,魅吟瞧见他的面目,发觉这人长相阴柔,眉间还有一丝如女子般的妩媚,但这面貌,自己却不认得。

“你是什么人?”魅吟问道。

那人轻哼一声,对她翻了个白眼,兰花指一扭,顷刻甩出几根银针,魅吟侧头,那银针便直插进了身后的柱子上,再一回头,那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她急忙破门而出,看着空旷的院落,嘟哝道“轻功倒是不错。”

她回了房,瞧见老叟瘫倒在地上闭着眼,她顷刻觉着大事不妙,急忙过去探了鼻息,果然,人死了。

魅吟登时火冒三丈,狠跺了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她想着又打量了一下老叟的面貌,嘴唇发黑,眼角有血迹溢出,当是中毒所致。

“这人一直在和我过招,何时使了毒”魅吟暗想着。

忽然一道急切的脚步声本来,那属下手拿一本书籍,看到已然闭气的老叟和脸色不佳的魅吟,想问却又怕触了她的霉头,于是双手呈上了自己赎回的东西。

魅吟取过翻看着,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只得悻悻而去,并话留在了身后“让他死透。”

那属下明白她的意思,拿出匕首在他脖子狠狠捅了一刀,即便这人是假死,现在恐怕是真的没命了。



第八十八章 初有眉目

魅吟站在月惜迟身旁,静静看着她来回翻看那本让人摸不着头绪的游记,此时鬼临疾步进来面色异常,似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他一开口,果然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孙卓君死了。”

月惜迟蓦地一惊,急忙抬眼,一旁的魅吟更是脸色难看到极致,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说是孙徽竹回去之后发现他死在竹屋内,尸体已腐烂,显是死了有一段时日”鬼临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神不时往魅吟身上瞟着。

魅吟一时没了声音,月惜迟则严厉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辩解,魅吟则慌乱道“我并未对他下杀手,他死了,只能说是他身子不济,不关我的事!”她说着,眼睛瞥到别处,心中却誓死不认孙卓君的死和她有关。

“那孙徽竹呢?”月惜迟问道。

只见鬼临沉了一口气,道“孙徽竹见他死去心痛难忍,自缢了。”

“什么?!”其余二人惊呼道。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在我之后有人会了他,他们的死不能硬算在我头上。”魅吟不服道,她根本不在意他们二人的死活,她只是想起鬼临之前警告她宫主对她不满的话,她本能以宝藏邀功,但现在宝藏一事八字还没一撇,又出了这档子事,宫主的无情,她是见过的

“孙卓君隐居山林数十年,但你一见他他便死了,正因如此,众人才认为你是凶手,而孙卓君德高望重,只有死一个这样的人才能让武林众人愤愤不平。看来有人对咱们出手了。”月惜迟的语气毫无波澜。

见少宫主相信自己,魅吟不禁松了口气,一旁的鬼临问道“那如今该当如何?”

月惜迟耸耸肩,“死便死了吧。比起那已然现身的黑水教,孙卓君的命一文不值,他们把黑水教剿灭也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了,那时谁还记得世上有琴仙一人。”

众人点头,觉得她说的甚是有理,月惜迟又转眼看向自己手中怎么也瞧不出蹊跷的游记,眼珠一转,对魅吟说道“我要见‘通天’。”

魅吟一愣,后又了然,说道“我派人传他。”

月惜迟又思索一瞬,说道“我去听风阁见他。”

不日后,月惜迟来到不复林中的听风阁里,坐落在林中的阁楼可听风引语,抓擅闯树林之人,听风阁由进入“断十三”仅仅三年就晋升为“影舞“的避尘掌管,她腰上挂着根鞭子,面容称不上精致,浑身散发着戾气,却规矩地走在月惜迟身旁。

一只蜷缩着的白虎正在打盹,月惜迟瞧见它之后忽然挂上一抹笑,把脚步放得更轻,想从它身侧轻绕过去进屋。孰料刚走了几步,白虎的呼噜声骤停,只见它缓缓抬头,睡眼惺忪,嘴角还挂着口水,它眨了几下眼睛,被吵醒的它正要呲着獠牙虎啸,却看清了面前的人。

“吵醒你了?”月惜迟的语气异常温柔。

那白虎听到她的声音,上前对她一阵猛嗅,忽然变得乖巧,直往她裙摆上蹭,似乎在求抚摸。

月惜迟会了它的意,躬着身体在它脑袋上糊弄了几下便进屋了,但那白虎不仅未离去,也一个大跳进了屋。

片刻过后,一袭身着连帽黑袍的男子跨了进来,正是贺兰五绝中晓阴阳,通占卜的老二“通天”乌觉明。

白虎见他便忽然呲牙,虎啸就要接踵而至。只见月惜迟食指摁在唇上“嘘”了一声,随后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抚它,它又顷刻间趴在地上,变得乖巧。

“见过少宫主。”乌觉明行礼道。

月惜迟直接对避尘使了个眼色,她便将那本游记递给了他。

“这是?!”乌觉明看到《踏波记》三字时一阵讶异。

月惜迟没回应,只自顾自地喝着茶。

乌觉明翻看着游记,虽那传言说玄机就在游记上,可他仔细看了又看,也没找到其中的关窍,他想了想便问道“容属下一问,这游记从何而来?”

“前些日子京中有一老叟在尽欢阁大放厥词说他知道宝藏在何处,后魅吟从他口中套出游记的去处,而这老叟自称是遗步山人。”月惜迟说道。

“遗步山人?!”乌觉明惊愕道,本想再问她此人去世一事,但转而一想,他已故之事是传言,那便无人瞧见,是以不知真假,那这人自称遗步山人便也有几分可信。想罢又问道“此人身在何处?”

“死了。”

“死了?!”

月惜迟点头道“魅吟说有一黑衣人去抢人,至于究竟是抢人还是杀人灭口,便不得而知了。”

“这样一来,那便也有人知晓这老叟的身份”乌觉明推测道。

“我叫你来不是讨论这个的。”月惜迟正言道。

乌觉明明白她的意思,便道“我方才仔细瞧过了这游记并未被发行抄录,所以瞧不出真假。但这上头的文字均为手抄,纸张和墨迹能瞧出有些年头了,且只有这么撩撩数十页,这些都与传闻中的游记相符合。而里头的内容无非是在写山水观感,我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蹊跷,不过”

“不过什么?”月惜迟不耐他卖关子。

“不过,这开头的序言似乎有些奇妙”

月惜迟瞧他又卖起了关子,便懒得搭理他了,只等他下文。

只见他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只毛笔,并在上头勾画着,嘴里念道“我试着将句子的首字相连,结果发现,能排列成一句通顺的话沿陵道,阻惊门,路栖处,风声雾。老驹彩绣屈膝绕竹篱,不识归途。”

月惜迟拿过那本游记看了一眼,重复着他的话,脑子里还是没有头绪,便问“可有何玄机?”

“陵道或许对应的是山路,沿着山路阻惊门,而这个惊门,是字面意思,还是隐喻呢若对应八门的话,那便居西方兑位,惊门乃凶门,主险若论兑卦,卦象为泽阳数为六六为阴”

“你说点我能听得懂的。”月惜迟不耐了。

乌觉明回神,给她解释道“前四句我理解的意思大致是,这个惊门应当是指的方位,陵道是山路,路栖处是路的尽头,风声和雾,那便是在高处才有的景象,又或许可以理解成山峰。”

“若真是我理解的这样,那它指的应该是一片山脉。”他又补充道。

“这后面的话便是宝藏吧?老驹彩绣唐三彩屈膝值得是黄金么?”月惜迟猜测,若前言所言为真,那后语应当就是藏宝处的情景。

“很有可能!”乌觉明赞同道。

“既然你已经有了思路那”

“属下这就去探!”乌觉明说是请命,实乃遵命。比起打架他可能不如四弟盛莽那样勇猛,但探个宝盗个墓对他而言实乃小菜一碟。



第八十九章 杀人灭口

雾失楼台,山霭苍苍,飞泉挂碧峰。一座入云的建筑直逼眼帘,一条直通山下的石梯路,来往只见身着褐色劲装,手臂上系着各色绸带的男子。山的顶峰名为青悬顶,那座入云的城,便是这帮行人的驻地之所,天门教。

千泽坐于大堂外的亭中石凳上与自己对弈。

“教主。”云堂二行动迟缓,喘得略急,这十数里的石梯,显然是难为他了。

“如何?”千泽问道。

“天衣无缝。”云堂二得意道,“世人如今全然认为胡家倒台一事是黑水教所为,待您布好局,便该提子了。”说着还瞥了一眼身便的棋盘。

“哼,胡野知道了太多东西,知道太多的人,命都不长。不过,我还真是得谢谢我这个好弟弟,若不是他沉不住气,率先动了回雪楼,我也不会这么快想出法子,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千泽扬起邪魅的笑容,那张脸更显阴柔。

“到那时咱们挺身而出踏平了黑水教,那帮人,还不唯您马首是瞻,真乃一箭双雕。”云堂二道。

不过片刻他又问道“但是,那胡士榛跑了,咱们可要追杀?”

“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不出手,他也必死无疑。”千泽笑道。

“教主的意思是?”

“胡野是当年伏杀月秉游一家的杀手之一,胡士榛又把月心的好徒弟夺了走,即便我们不出手,胡家也得灭,如今我们先声夺人却留下胡士榛这个独苗,他们怎会把报仇的机会拱手让人。”

“教主英明。”云堂二佩服道。

千泽沉浸在自己善用妙计的喜悦里,连连点头,又忽然问道“那批宝藏,有眉目了么?”

“呃暂时没有眉目,‘东海三奇’已知他们被江湖人盯上,所以行踪变得格外隐秘,属下派出的许多探子,都未打听到他们的下落。”云堂二为难道。

“嗯”千泽轻点着头,又一心扑在了棋局中。

见他并未责备自己办事不力,不知是并无挂怀还是一心扑在棋局中并未仔细听,云堂二也顾不得那些,当下松了口气,又忽而想到“那孙徽竹跟着孙卓君去了”

云堂二的语气有些试探,但千泽颇不以为意,说道“两个而已不够多要让他们感受到危机,这事才算有了一撇。”

“那现在我们”

“如今众人的目光都在黑水教上,咱们先静观其变,黑水教这个心腹大患不除,那咱们就暂不好对付危月宫。”

“是,如无要事那属下告退了。”云堂二又弓着背一瘸一拐退了出去。他踏出石亭,顷刻变得气宇轩昂,并不屑地往千泽那处瞥了一眼。

他来道了本应是他府邸的千睿阁,推开暗室的门,瞧见被捆绑住的“东海三奇”,拄着拐杖在二人面前来回踱步,说道“三位可想出宝藏的位置了?”

三人均脑袋一撇,不做理会。

“哼?你们其实是不知道吧?”云堂二一抹阴笑。

“我们早就说了不知道,是你不信还硬将我们绑来严刑逼供,现在又问我们是不是不知道,我们早就说了我们不知道!”金不换喊道,口无遮拦的他自是受刑最重的,即便如此他仍不改个性。

“行,既然你们不知道,那对于我就没有价值了,没有价值的人,活着也是浪费。”说着便给属下一个眼神示意。

“别!别动手!我说这位爷,若我兄弟三人知道宝藏在何处,至于过得这么穷困潦倒么?我家那死掉的老爹确实没有告诉我们什么宝藏,你说他也忒不仗义了,我们可是他的亲儿子。”金不换喊道。

“就是,没有遗产便罢,那弄个什么宝藏,搞得我们为了这个自己都不知道的破东西左右逃亡,现在小命都快没了,我兄弟三人真是世上最惨!”一旁的温良与他一唱一和。

云堂二听烦了这些陈词滥调,贪生怕死,却又缄口不言,若非心有鬼胎,那便是真的不知宝藏的位置,他转身便走,经过下属身旁小声道“再审审,不管用什么方法。若真的吐不出东西,那人就别留着了。”

不日后,“东海三奇”的暴尸街头,惹的江湖议论纷纷,而金陵季家,却实在坐不住了。

“父亲。”季明昭匆匆而来,瞧见父亲来回在厅堂踱步,一脸愁容。

“你来的正好,快帮为父分析一下。”

季明昭知晓他在说最近江湖中的大事,思考了一瞬便说道“儿子猜想,是不是有人从他们口中套出了宝藏的位置,这三人再无价值所以被杀。若这三人不是痴傻,那应该知道这一点才是若不是这一点,或许就是已有人从其他地方知晓了宝藏位置,为了避免这三人将消息告诉别人,才下了杀手。”

季时潜点着头认同他的话,便说道“若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咱们便不会像无头苍蝇一般毫无方向了。昭儿,这事可是咱们家的首要大事,生意上的担子,你尽管丢给呼先扬便是。”他说着,面上止不住的笑意,似宝藏就在眼前一样。

可季明昭却不为所动,反倒脸色一变欲言又止,季时潜瞧出了他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我觉得咱们家如今的风光,不需要再找那些宝藏”季明昭试探着父亲的意思。

季时潜一听这话两眼一瞪,季明昭的声音又传来“其一,宝藏无非是财宝秘籍,这些咱家都不缺,且贸然将宝藏与咱家秘籍牵扯到一块也太过牵强了。其二,我总觉着这事很是蹊跷,只怕有人故弄玄虚”

季时潜捋着胡子琢磨他的话,暗想“不错,宝藏之事骤然现出的确蹊跷,但若真有其事,这样好的事我怎能拱手让人呢。”想罢便说道“你说的在理,但咱们宁可信其有。但这事不能不防,却也不可不找,在这件事情上,你先顾好首要安危,再考虑宝藏之事。”

季时潜如此说,也是怕有人以宝藏做幌子打击这些门派世家,毕竟前脚天狼帮一灭,紧接着胡家步了后尘,他更需万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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