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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天使》


正文 序

俄国,圣彼得堡,1870年

“他们都说你是女巫”。狱警走进地窖,关上门。“他们说你能读透别人的心。”他粗俗地大笑,“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干嘛?”

塔西娅低着头,浑身僵硬。这是监禁时最糟糕的事,她不得不忍受罗斯塔.布鲁多夫的骚扰。他是个让人恶心的笨蛋,在监狱里作威作福,以为肥短身躯上套个守卫制服就能随意主宰别人。他还不敢碰她—目前为止如是—但他一天比一天放肆。

她蜷曲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她知道他正盯着她。在关押的过去三个月里,他们折磨了她良久。她原本就身型苗条,此刻更是瘦弱。原本象牙色的光泽肌肤此刻变得苍白无比,和浓密的黑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狱警走近了。“今晚就我们俩。”他低哝,“看着我,想想会发生什么吧,我会给你的最后一晚添点记忆的。”她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布鲁多夫的麻坑脸露齿一笑,在脏兮兮的裤裆处揉搓着,边盯着她边开始自慰。

塔西娅瞪着他,她的眼睛深幽而宁静,得自祖先的遗传。眼睛的颜色是介于蓝和灰之间的苍冷色,就像冬季的内瓦河水。很多人都害怕她的目光会偷走他们的灵魂。俄国人都很迷信。从沙皇到贫民,对脱离世俗的东西总是敬而远之。

这个狱警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他的笑很快就消失了,突然站立起来,一个不稳摔在地上。塔西娅还是盯着他,盯得他冷汗直下。布鲁多夫跌跌撞撞地走开了,他看着她,感觉既恐怖又憎恨。“女巫!他们说的没错,早该把你吊起来烧死,烧成灰。”

“滚。”她低声说。

他正要走,听到有人来敲地窖的门。塔西娅听得出,是她的女仆瓦卡想进来。一看到她,塔西娅先前的镇静消失怠尽。过去几个月的非人折磨让瓦卡老了好几岁,塔西娅不忍看她悲坳痛苦的脸。

布鲁多夫轻蔑地咂咂嘴,放她进来。“肮脏、黑心的女巫。”他咕哝着,关上了门走了出去。

“噢,我的塔西娅”,老妇人看到了女孩身上的枷锁,“你变成了这样—”

“我还好。”塔西娅低声说,伸手握住老妇人的手。“这不算什么,我觉得自己只是像在一个噩梦里。”她的唇角划过一丝荒凉的微笑。“我等着结束的那天,但似乎永无休止。过来吧,坐在我旁边。”

瓦卡提起衣服的一角,沾拭掉眼角的眼泪。“为什么上帝见死不救呢?”塔西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发生的。但这是上帝的安排,我们必须接受。”“发生了那么多事我都熬了过来,可现在……我熬不下去了!”塔西娅安抚着老妇人,“瓦卡,我们还有点时间。告诉我—你把信送到克里叔叔那里去了吗?”

“我按照你的吩咐,把信交到了他手上。从头到尾我都站在那儿,等他念完信后一支蜡烛都点熄了。他哭了,他还说‘告诉我的侄女,我向她的父亲,我心爱的兄弟伊万发誓,我不会负她所托。”

“我知道克里叔叔会帮我的。瓦卡,我求你做的另一件事呢?”

老仆人慢慢地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塔西娅接过来,放转瓶身,瓶里的黑色液体缓缓地流动,发出油亮的光泽。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喝的下去。“别让他们把我埋了,”她的声音超然冷静,“如果我醒不过来,我也不想死在棺材里。”

“可怜的孩子,万一药性太过了怎么办?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塔西娅仍是盯着药液。“那也是命中注定。”她苦涩地说道,如果她不是懦夫,如果她得上天怜悯,她会体面地死去。她在地窖的小小角落里祷告了很久,希望自己有勇气面对命运的判决。而现在命运尚未成局。她常常置身于一堵看不见未来的命运之墙的后面,无处可逃。圣彼得堡的人都想要她死,即使她家财万贯,也平息不了暴民的怒吼。

他们有理由憎恨她。她杀了一个人—至少她认为是她杀的。杀人动机、安排、证据……审判会上的一切都指向是她干的。毫无怀疑的余地。她在监狱里的这几个月来,祈祷成了她唯一的动力,但仍没有新的证据可以证明她与这罪行无关。明天早晨,就行刑了。

但塔西娅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你可以把我藏在坟墓里,让我秘密地生活下去”藏在坟墓里……,如果她能假死,那么就可以逃脱了。

塔西娅摇了摇了瓶子,药液是从圣彼得堡的一个医师处秘密买来的。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感,“你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吧?”她问。

瓦卡不确定地点点头。

“好”。塔西娅毅然地决定了。她拿起药瓶,把药喝了下去。“致:正义。”她说完,浑身颤栗地倒在地上。她将掌心置在唇上,闭上双眼,等待最后一波反胃的感觉过去。“尽在上帝的安排中。”她说,手指松开,瓶子跌落在地上。

瓦卡跪在她身旁,缀泣着低喊,“哦,小姐—”

“照顾好我妈妈,尽量照顾她。”塔西娅抚摸着老仆人干枯的灰发。“去吧,”她低语,“快去,瓦卡。”她倾倒在小床上,瓦卡离开了。塔西娅觉得很冷,耳朵隆鸣。她很害怕,开始用力地呼吸。她感觉到心跳如雷,“吾爱及吾友已离去……”圣母悲伤的画像开始变的模糊……“你可以把我藏在坟墓里,让我秘密地活下去,直到出头之日。”她喃喃地祷告着。上帝,你做了什么?爸爸,救救我……

原来这就是濒死的感觉,所有的知觉都没了,身体僵硬如石。生命如退潮般消逝,记忆远去,将她放留在生死之间的灰暗地带。“我的眼皮好重,这是否是死亡的征兆……”“把我藏在坟墓里……”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知觉,直到开始做梦。她梦到的是刀刃、血池、十字架、圣迹,她发现这些都是圣像画上的标记。圣约翰,尼基塔在葬礼上半掩着脸,严肃地看着她。梦像消失了,她又成了一个孩子,身在开普特里的夏天,坐在镶金的椅子边上,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呀晃的,一边从金边盘子里舀冰淇淋吃。“爸爸,我可以让“幽灵”休息一下吗?“她问道,身旁有只白色的毛绒狗狗,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当然行,如果你吃完的话。”父亲的胡腮脸上露出了微笑。“塔西娅,你妈妈觉得我们或许可以给狗换个更好听的名字……,雪球,或阳光—”

“可是它缩在我房间角落里睡觉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幽灵,爸爸。”

爸爸温柔地笑了。“那就如你所愿地称呼它,我的宝贝。”

场景又换了,塔西娅发现她置身于安基洛夫斯基皇宫的图书馆里,四面都是书,还有镶金子的皮毛。她听见后面有声音,转过来,是她的堂兄米哈伊l。他逃开了,回头做了个鬼脸。突然一把刀割开了他的脖子,鲜血汩汩流出,染湿了他的上好锦缎外套。鲜血飞溅到塔西娅的手上和衣服上。她放声尖叫,转身逃跑了。她跑到教堂,跑上台阶,用力敲开厚实的木门。教堂里点着千百支蜡烛,堂内烛火通明,蜡烛的烟弥散开来,照得墙上的画像忽明忽暗。耶稣、圣母、圣约翰,他们都悲伤地看着她。她跪伏在地,额头碰到冰凉的石地板,开始祷告。

“安娜斯塔西娅.”

她抬头,看到一位美男子站在面前。他发黑如碳,眼睛如蓝色的冰火。她退缩着。他是魔鬼,为她先前的罪孽来索命的。“我没想到会这样,”她低声说,“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求你,放过我—”

他漠视她的请求,笔直走向她。“不”,她叫起来,但他紧锁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无边的黑暗。突然间那铁臂消失了,他也消失了。她跌撞地回到了吵吵嚷嚷但却光明的世界,她不用畏惧。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从冰冷痛苦的深渊解救了出来。她还挣扎着想摸索什么,然后就被冷酷地拉到地面上。

塔西娅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灯光。她痛苦地呻吟起来。

克里.开普特瑞夫脸出现在面前,他的声音听上去隆隆做响。“我想睡美人就是那个国家的象征。事实上,我是在船上发现她的。肯定有位王子在世上其它地方寻找她的下落。”

“叔叔”,她想说话,但嘴里吐出是几个颤抖的音节。

他朝她微笑,额头上布满了担忧的皱纹。“孩子,你活过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塔西娅舒服了许多。他和爸爸长得很像,有一副当地人特有的外貌,凌厉的轮廓,浓眉、高颧骨、修剪成型的胡须。和爸爸不同的是,叔叔对大海情有独钟。他早年曾服役于俄国舰队,并最终建立起自属贸易公司.他拥有庞大的商业舰船坞,每年都往返于俄国和英国之间运送货物。塔西娅还是个小女孩时,就常盼望克里叔叔来看她,因为他总是带回一身盐和海水的味道,并送给她异乡的新奇礼物。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克里说,“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复活了。我用力撬开棺材盖的时候,你就像死尸一样冰冷僵硬,幸好你又活过来了。”他停顿了一下,补充说“我说的太多了。来,我扶你坐起来。”

他扶起她的肩膀,把枕头塞到她身后靠着,塔西娅发出抗议的呻吟声。这里是船舱,四面是红色的木墙,舷窗上挂着绣花的天鹅绒窗帘。克里往水晶杯里倒了点水,递给她。塔西娅刚想抿一口,立即泛上恶心的感觉。她的脸色苍白,抗拒性地摇了摇头。

“圣彼得堡所有的人都在谈论你的神秘死亡。”克里说,想用这话题分散她的恶心感。“有几个官员想要检查你的尸体—包括内政部长,幸好你家人早把你藏起来了。你的女仆瓦卡把你送到我这里,在其它人未发现真相之前安排好了葬礼。几乎没人会察觉到埋在地下的棺材里其实装着都是沙子。”他皱起眉头,“你母亲一生都贫苦,但我们还是不能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因为,她会控制不了告诉别人。真是遗憾。我真希望能想出其它办法,可……”他遗憾地耸耸肩膀。

想到母亲的悲哀,塔西娅心中绞痛。人人都认定她已死了,感觉真是奇怪,她知道,为了自己的所爱和爱自己的人,她别无选择。

“你最好活动活动。”克里说。

她吃力地把双腿滑移到床边,克里支撑地扶着她,她慢慢地移动双腿。她的关节疼痛,痛得她眼泪盈眶。克里扶着她继续活动,“我们走动一下,让你活活血。”

“好的,”她叹息道,强迫自己移动。呼吸是如此困难,仿佛连自己的体重都无法负荷。她很冷—这一生都从未如此冷过。

克里轻声鼓励她,扶着她绕地板慢慢的走动。他的手臂坚定地扶稳她颤抖的身躯,维持她的平衡。“必定是你父亲在天堂里安排他唯一的孩子经历这一切。我记得我上一次看到你……”克里摇了摇头,“你在冬宫里跳玛祖卡舞,连沙皇都停下来观看。那时候你那么活力四射,跳舞时脚尖轻触地板,在场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做你的舞伴。离现在还不到一年时间……感觉却像过了一生那么长。”

她反应很难敏捷,跨出的每一步都痛苦万分,每次呼吸都像肺里着了火一样难受。

“我们的船春天时会横跨波罗的海,”克里说,“为了躲开冰山,我们得在斯德哥尔摩停留,装载完铁材后去伦敦。那里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照顾你吗?”他问了她好几遍,她才听明白。

“艾许伯恩,”塔西娅低声说。

“你的表姐?恩……,听上去不是很好。我对你母亲的亲戚不太了解,我不太喜欢英国人。”

“为--为什么?”

“大不列颠帝国的绅士们都很虚假,更别提那些伪君子了。英国人认为自己是地球上最文明的种族,可他们的本质是相当残忍野蛮的。他们内心的纯真品行稍纵即逝—切记,别相信任何人。”克里停顿了一下,意识到对一个即将在那里开始新生活的女孩而言,他的评论有点让人如坐针毡。他搜肠刮肚地想找出点英国人的优点,“不过,他们非常擅长建造优良的船只。”

塔西娅露出了一朵微笑。她停下来,手握紧了叔叔的手臂。“spaséeba。”她耳语致谢。

听到她的忠心感谢,他的脸色严峻起来,“塔西娅,我的侄女,你不用感谢我。我本该做的更多。在安基洛夫散基的脏手碰到你之前我就该亲手杀了他。一想到你的母亲会盲目地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人,唉,我常听到他的丑闻。他在公众场合穿着女装,每天抽鸦片,还有他那些癖好—”塔西娅打断了他的讲述,“好了,别再说了。”他扶着她向前走,“活动完筋骨后我会让小弟送些茶来,你可得都喝掉。”

塔西娅点点头.她想要休息,但克里仍坚持扶她踱步,直到他认为足够为止。他小心地扶她坐到椅子上。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年迈而饱经风霜的老妇人。克里给她盖了毛毯。“小火鸟。”他称呼她的小名,慈爱地握住她的手。

“爸爸。”她低声呼唤。

“对,我记得他就是这么叫你的。对伊万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的一切。火鸟是幸福的象征。”他笑道,“传说中,日落后火鸟就如死去般沉睡,醒来后就获得重生。”他拿过来一小包东西,放在让她看得见的书架上。“你妈妈想把这些东西和你一起下葬,”他低声说,“你可以带着去英国,这些是你过去的回忆。”

“不。”

“拿着吧,”他坚持.“总有一天你会认为他们有用的。”

塔西娅看了一眼,当看到金链上的十字架时,她的喉口一紧。这是她的祖母,加琳娜.范斯里维娜生前每天配带的饰物。十字架中间是一颗小钻石,周围有一圈红宝石点缀。

项链旁边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画像,上面是金光环绕着的圣母和基督圣童画像。t塔西娅眼中噙着泪水,她看到最后一件东西,是爸爸的金戒指。她缓缓地拿起戒指,牢牢地放进掌心。

克里慈爱地对她微笑,看到了她眼中的悲伤无望。“你现在很安全,”他低声说,“你还活着,想想这个吧—这就够了。”

他走开了,塔西娅看着他的背影。她尝试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想湿润下干燥的嘴唇。对,虽然还不安全,至少她还活着。她的余生将像被追逐的猎物一样,不断逃命,并想着何时才会结束。出路在哪里?我还活着,她茫然地想着,等待奇迹的出现,等待幸福、解脱,等待发生奇迹,摆脱阴影。

正文 第一章

艾丽西娅.艾许伯恩夫人紧张地挥手,“卢克,我有好消息。我们给爱玛找了个家庭教师。她年纪挺轻,但是聪明、漂亮、有教养,十全十美。你亲自见见她就最好不过了。”卢卡斯.斯柯赫斯特侯爵扬起一抹讽刺的微笑.,“难怪今天下午你会邀我做客,我还以为是我的魅力无边呢。”

他在艾许伯恩府邸里已经喝了半小时下午茶。查尔斯.艾许伯恩在伊顿时起就是他的好友。查尔斯是那种天生有天赋的社交高手,他看别人一眼就能判定此人有什么样的本事—这种天赋正是卢克缺乏的。一知道卢克会在伦敦逗留些日子,查尔斯就邀他过来喝茶。而今天,卢克刚进入客厅,就察觉到艾许伯恩一家有事要说。

“她很完美,”艾丽西娅重复说,“你觉得呢,查尔斯?”

查尔斯热烈同意,“我也这么想,吾爱。”

卢克面无表情。他的妻子过逝已经好几年,但提到她的名字仍让他感到悲痛,这悲痛会持续到他死去那天。“继续说,”他平静地说,“跟我说说这个家庭教师的事。”

“她叫凯伦.布琳斯。她以前一直待在国外,最近才决定返回英国的老家。在她没找到适合的住处和工作前,她都会待在这里。她的学识足够教授爱玛了,而且她也挺年轻,容易和孩子相处。我敢保证,你一看到她就会知道,她是家庭教师的不二人选。”

“很好。”卢克一口饮尽茶,挪进织锦长椅,伸展长腿放松。“把她的简历给我,有空我会看的。”

“恩……,恐怕有个小问题。”

“小问题?”卢克重复,挑起一边的眉。

“她没有履历。”

“没有?”

身着玫瑰色蕾丝衣领的艾丽西娅清了清嗓子。“她不想谈论她的过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原因足够了。这点上你可以相信我。”

短暂的沉默后,卢克大笑起来。他三十出头,是个英俊的男人,有浓密的黑发和动人的蓝眸。和俊美相比,他的男子气概更引人注目,唇鼻的棱角分明,虽然有点大,但轮廓优美。他常常挂着嘲讽的笑,不可一世的姿态却让很多人竞相模仿。当他笑的时候,就像现在,笑意也从不表现在眼中。

“你说的够多了,艾丽西娅,我相信她的确是个称职的家庭教师。会有好人家愿意雇佣她的。”

“在拒绝前,你至少和她谈谈—”

“没必要。”他一口回绝,“爱玛是我的全部,我要给她世上最好的。”

“布琳斯小姐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是你最后一个慈善受助人,”卢克冷言相向。

“查尔斯,”艾丽西娅向丈夫求救,查尔斯加入了辩论。

“别拒人千里之外,”他温和地劝说,“见见那女孩对你来说又不会损失什么。”

“这是浪费时间”,卢克的口气坚决不移。

艾许伯恩夫妻俩交换了眼神。艾丽西娅鼓起勇气,叫住卢克。“卢克,为了你的女儿着想,你干吗不见见她?爱玛12岁了,她将发生奇妙而根本的变化。她需要有人帮助,需要有人理解,需要有人陪伴。你知道我不会贸然推荐一个不合适的人的。.布琳斯小姐是很好的人选。我现在上楼把她叫下来。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很久,求你了。”

卢克眉头紧皱,她如此坚持,他实在不好拒绝。“好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带她下来。”

“你真好。”艾丽西娅急匆匆走出房间,身后的裙子形成浪摆。

查尔斯倒了杯白兰地给他。“谢谢你答应我太太的请求。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看到.布琳斯小姐。”

“我会见她,但不会雇佣她。”

“你会改变主意的。”

“下地狱都不会。”卢克站在摆满了手工花饰的桌边,他走到查尔斯旁边,饮了一口白兰地。慢慢地晃动杯身,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形成迷人的旋涡。“怎么了,查尔斯?”

“我不太确定。”这个回答令人不太舒服,“布琳斯小姐是个完全的陌生人。一周前她出现在家门口。无处可去,不求施舍。艾丽西娅全然地接受她,对她的故事只字不提。我猜想她可能是艾丽西娅一个远方亲戚,在工作里惹了麻烦。如果她的前任雇主对她想入非非,我也理解。她如此年轻,她的眼睛很迷人,”查尔斯顿了顿,补充说,“而且她常做祷告。”

“很不错嘛,正符合我给爱玛找的家庭教师的要求。”

查尔斯不理会他的嘲讽,“她还有些事……”他沉思着说,“我不太清楚。但我想她曾经遭受过什么事。”

卢克的双眸紧缩了,“什么意思?”

查尔斯刚想继续说,艾丽西娅就来了。她身后跟着一位穿灰色套衫的女士。“斯柯赫斯特爵士,允许我向您介绍凯伦.布琳斯小姐。”

卢克简短地回应她的屈膝礼。他可不想对她太仁慈。她应该明白如果没有履历,很难会有人雇佣她。“布琳斯小姐,我想知道的是—”

他看到的是一双猫般的双眸。颜色是浅浅的灰蓝色,睫毛是与众不同的浓密,投射在眼下形成投影。卢克突然丧失了思绪。他盯着她看,她则在旁安静地等待,仿佛这一反应她司空见惯。

“眼睛很迷人,”查尔斯先前是这么说,而事实是他说的远远不够。她有着典雅的美。发型保守,发束向后梳,用发针固定在脑后,但却比世上的任何女人都不凡。脸庞如精心雕琢的瓷器般光洁诱人。她的眉毛笔直,皮肤白皙,她的嘴唇,本该是热情的,现在却悲伤地抿着,让人想一探究竟。没有一个男人在看到他后能不无动于衷。

“爵爷,”最终,她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感谢你百忙中抽空见我。”

卢克稳下神来,手里还机械地握着半空的杯子。“白兰地喝完前我从不离开。”从眼角的余光他瞟到艾丽西娅因为他的无礼言行而皱了皱眉。布琳斯小姐静静地观察着他。她的坐姿无懈可击,背挺得笔直,下颌下抿,以显对对方的尊重。虽然如此,房间里还是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张力,就像两只猫盘旋着衡量对方。

卢克又吞了口白兰地。“你多大了?”他不客气地问。

“22岁,先生。”

“真的?”卢克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问。“你自称可以教好我的女儿?”

“我能教授文学、历史、数学,以及淑女必须学会的所有社交礼仪。”

“音乐呢?”

“我会弹钢琴。”

“会几门语言?”

“法语……还会一点德语。”

卢克沉默着,他正在掂量她的口音。“还有俄语。”他最后说道。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是的,俄语。”她承认,“爵爷,您怎么知道的?”

“你在俄国待了很久。你的口音非常完美。”

她以优雅的公主般的姿态倾了倾头。卢克不可抗拒地被她的动作迷倒了。他立马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但他不得不承认,他那有着一头不羁的红发的女儿的确需要上几堂象样的礼仪课了。“你以前就是家庭教师吗?”

“不是,爵爷。”

“看来你对孩子没什么经验。”

“没错,”她承认,“可您的女儿不是个孩子了,13岁了,对吗?”

“12岁。”

“微妙的年龄。”她继续说道,“不是女孩,也还不是个女人。”

“对爱玛来说的确有点困难。她的母亲早早就离她而去。一直没人能教她如何做一位真正的淑女。过去一年来医生认为她已经处于神经质的边缘。她需要一个成熟、母性的伴护来照顾她。”卢克在“成熟”和“母性”两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任何人都愿意以这两个词来形容面前这位面容姣好的女士。

“神经质?”她柔声重复。

卢克不想继续谈论他女儿。他不想和陌生人谈论爱玛的状况。可他一看到她,他的话就不自禁地说了出来。“她很爱哭,常发脾气。她都快比你高一个头了,还希望能继续长高。到后来她什么也听不进。她总说我理解不了她的话,上帝知道—”他突然中断了,意识到自己告诉了她那么多事。这一点都不像他。

她接过了话头,“爵爷,我觉得这不能算是神经质。”

“那你认为这是什么?”

“我小的时候,身边有个亲人和您描述的情形很类似,她是我的堂姐。在爱玛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情况是很正常的。”

他想要相信她的话是对的。他拼命说服自己相信她。最近几个月来心理医生已经给了他严重的警告,说爱玛拒绝配合治疗。更糟的是,他年迈的母亲时不时地写信来斥责他一直拒绝再婚的行为。“你让她失望了,”他的母亲这么说,“每个女孩都需要妈妈。她正在成长,但长大后没人会要她。她会成为一个老处女,只因为你心里除了玛丽谁都放不下。”

“布琳斯小姐,”他唐突打断,“我很高兴你认为爱玛的病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么——”

“我没有说她的病不是大问题,爵爷,我是说这病很常见。”

她的言谈举止已逾越了主人和仆人之间的界限,仿佛他们生来是平等的一样。卢克皱起了眉,他怀疑她的态度是故意的还是不知情的。

房间里充塞着沉寂。卢克意识到他几乎忘记了艾许伯恩一家还在这里,艾丽西娅正在把绣花靠垫放到长椅上,查尔斯好象发现了窗外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卢克回头看了看布琳斯小姐。过去每当他以这样的目光盯着他人时,总会不出意料地看到别人脸色涨红,口吃结巴,甚至流泪。而她只是回视着他,她的双眸苍白而锐利。

最后她的视线落了下来,停留在他的手臂上。卢克对人们这样的行为已习以为常,有的人是害怕了,有的人是被迫转移视线。他的左手是一只弯月状的银钩。9年前他的手受伤了,唯一让他活命的方法就是把手锯掉。是他冥顽不认输的个性让自己免于沉溺在自暴自弃的伤感里。如果这就是生活给予他的最大恩惠,他将尽所能的利用和享受。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几年他的生活已做了很大改变和调整。很多人都畏惧他的钩子,事实上他甚至以此为傲。他仔细观察着.布琳斯小姐的反应,预期她会觉得不舒服。令他愕然的是,她表示出的是一种超然的兴趣。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看他。从来没有。

“爵爷,”她严肃地说,“我决定接受这份工作。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她转身离开了,灰色的裙浪发出沙沙的响声。

卢克瞪大了眼睛,嘴巴惊愕地半张,望着空空的门口。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查尔斯,“她说她决定接受这工作。”

“恭喜你,”查尔斯谨慎地回答。

卢克露出阴森的微笑,“叫她回来。”

查尔斯警惕地看了看他。“等等,斯柯赫斯特!我知道你想干吗。你存心想让她难堪,这会让我的妻子很伤心,然后我还得料理善后。我会给布琳斯小姐找另外的工作,但在之前你得雇佣她几周,作为朋友,我请求你——”

“我不是傻瓜,查尔斯,告诉我真相。她是谁,我干吗要接你的烂摊子?”

查尔斯的手臂叠起来又放下,然后开始在房间里踱步绕圈。很少看到他这样。“她现在……恩,这么说吧,处在非常状况中。她和我们待得越久,就越危险。我希望你下午就能带她离开,在乡下躲避一阵子。”

“看来她对某人有所隐瞒么,为什么?”

“我现在不能说。”

“她的真名叫什么?”

“别问了。”

“别问了?那你还要她做我女儿的看护?”

“爱玛不会有事的,”查尔斯焦急地辩护,“没人会伤害她。你应该知道我和艾丽西娅对你女儿怎么样,你怎会认为我们会置她于危险之中?”

”此刻我的确不知如何回答。”

“就几周而已,”查尔斯请求,“直到我给她找到另外的安身地。布琳斯小姐绝对胜任家庭教师的工作。她不会伤害爱玛,她甚至会表现更出色。卢克我们是好朋友,我希望你能帮我。”

一想到布琳斯小姐看他时与众不同的神情,卢克本想一口拒绝。她是个麻烦,可是她决定相信他。为什么?她到底是谁?一个逃妻?流亡政客?他不能撒手不管,不能让他的朋友孤立无援。他有着典型英国人所特有的直觉。当前的事十分棘手,不容有错。“该死,”他低声咒骂,终于点了点头。“就一个月,不超过。然后你们就带她走。”

“谢谢你。”

“我帮了你的忙,查尔斯,”他低声地说,“可别忘了。”

查尔斯露出感激的笑容,“你不会让我忘的。”

马车缓缓行驶在路上,塔西娅的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窗外的风景上。她想起了她的家乡,绵延无尽但荒芜的土地,烟灰色的阴郁天空。而这里是那么不同。英格兰称霸世界,但国土却不可思议地有限。走出拥挤的城市,迎面而来的是篱笆院落和绿色草坪。路上看到的农人也比俄国的农人更生机盎然。他们的服饰一点也不落伍,没人穿长长的罩衫。家畜和动物得到精心喂养。乡间小镇上的木制农舍和小旅馆,小但干净整洁。可惜这里没有木制的浴室,俄国却有。同在一个世界,这里的人怎么如此整洁呢?

这里也没有桦树林。土壤不是黑色,而是棕色。空气中没有波罗的海的咸味。塔西娅搜索着教堂塔顶特有的线条,惊讶地发现这里没有教堂。在俄国,即使是最贫瘠的边远地区,教堂都随处可见。白色的塔身顶上是圆弧型的金色顶穹,从地平线上远望过去,就好象一支点燃的蜡烛般照亮着旅人的心灵。俄国人喜欢教堂的铃声,做礼拜时、节日的开始和结束时都会拉有节奏的铃声。她怀念那有点杂乱但欢快的铃声。英国人看来不像是喜欢打铃的人。

思乡之情让塔西娅感觉心痛。从她到达表姐艾丽西娅家门口到现在已经一个礼拜多了。那时她精疲力尽,面无血色,只来得及用俄语问一句安就晕倒在她怀里。艾丽西娅虽然对她的不请自来感到震惊,但还是马上收留了她。她对她的遭遇无能为力。幸运的是,她们家族中的忠诚美德代代相传,艾丽西娅虽然打小就被送到英国来,但骨子里还是俄国人。

“没人知道我还活着,”塔西娅告诉她,“可一旦有人发现真相,他们会怀疑我投奔到亲戚那里去了。我不能长留这里,我必须走。”

艾丽西娅不需要问就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但她认为在正义的法制下政府的滥用权力走不了多远,更何况他们还得应付层出不穷的社会混乱和政治阴谋。“我们得给你找个家庭教师的职位安顿你,”艾丽西娅说,“没人会注意家庭教师,即使是仆人也不会去注意。这是个卑微的职位,但不引人注目。事实上,我们有个朋友可以雇佣你,照顾他的女儿。”

然后她就看到了斯柯赫斯特爵爷。塔西娅吃不准他是怎样的人。通常她很容易就能判断一个人的性格,但斯柯赫斯特不同。圣彼得堡没有像他这样的人。那里有的是一脸大胡子的法官,自以为是的军官,或是平庸的富家子弟。塔西娅感觉到他冷酷的外表下有一股强大的意志力。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落空。对这样的男人还能说什么呢,她别无选择呀。

驶往乡间别墅的一路上,卢克刻意把银钩整个地露出来,放置在大腿上休憩。塔西娅怀疑他是故意的,存心让她气馁。她怀疑自己是受此“礼遇”的第一人。她感觉紧张,并不是因为那钩子……而是她以前从未单独和男人相处过。

她不再是以往那个家财万贯的女继承人,即将和某个王子联姻,过着仆人簇拥的奢侈生活。现在她自己就是个仆人,对面坐着的就是她的主人。过去她乘座的马车里铺设的是软软的水貂毛皮,装饰着金色流苏和硬如岩石的水晶车门,内里由法国的画家设计装饰。这辆马车装修也很豪华,但还是没得比。塔西娅知道以后自己得自己洗澡,自己洗内衣。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针线活。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孩子,脆弱无力。

塔西娅命令自己不去想这些,她不该再流连过去。失去优越的生活并不算什么,财富转眼即是空。即使所有开普特瑞的财宝都不能阻止父亲的死去,也没有让她摆脱孤寂的忧伤。她不怕贫困,不怕工作,也不怕挨饿。她会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一切由上帝主宰。

卢克用锐利的蓝眸打量着她,揣测他带回的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她衣服上的每个褶皱都是精心布放的,每个线条也如是。她坐在天鹅绒的坐垫上,姿态优美地像副肖像画。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佣金是多少?”他突然问道。

她低头看着绞紧的双手。“爵爷,相信您会提供我足够的薪水。”

“每周5镑应该不错吧。”卢克看到她轻微的点头应允,感到一丝懊恼。这个数字已经大大超过一般水平,而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感谢。不过这没什么。

他知道爱玛不会喜欢她的。这女人怎么指望会在他无可救药的女儿身上看到正常呢?看来她曾在某个远离现实的地方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事。“布琳斯小姐,”他长话短说,“如果你的表现不符合我的要求,我也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去找份新工作。”

“没必要。”

他对她的自信不以为然。“你真是太天真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生活充满了不确定。”

她的唇角闪过一抹浅笑,“爵爷,我早就发现到了这点。‘命运的捉弄’,英国人是这么说的,对吗?”

“那么我猜是命运的捉弄让你来到艾许伯恩家的?”

“是的,爵爷。”

“你和他们认识有多久了?”

微笑消失了,“我必须回答吗,先生?”

卢克往后靠靠,更舒适地挪了挪手臂。“我知道的太少了点。而你又不喜欢我问的问题,.布琳斯小姐,事实是我认可你才给你那么多报酬的。”

她轻皱前额,姿态仿佛在想一个难解的迷题。“你真的想知道吗,爵爷?”

“你是艾丽西娅的亲戚?”

“远方表亲。”

“你是俄国人?”

她不说话,低下了眼睛。她好象没听到他的话,但她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嫁人了?”

她仍旧盯着自己的双手,“您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某天是否会有个暴怒的丈夫出现在门外。”

“没有丈夫。”她轻轻地说。

“为什么?即使你没钱,你也很漂亮,足够钓到有钱人。”

“我比较喜欢单身。”

他笑了,“我也喜欢单身。可你那么年轻,不可能一辈子都独处。”

“我22岁了,先生。”

“当然,”他柔声同意,“比爱玛几乎大一轮。”

她抬头,注视他,她的脸呈可爱的严肃状。“年龄并不代表一切,不是吗?有些人六岁以后懂的事都不会比六岁时多。有的孩子阅历丰富,他们比身旁的大人还要懂的多。成熟并不能以年纪来衡量。”

卢克移开了视线,挑战带来的些许快感也消逝了。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事,为什么单独一人?以前应该有个人——也许是父亲,或兄弟,或保镖,曾很好地照顾她。为什么现在她孤立无援呢?

凯伦.布琳斯小姐—不管她是谁——让他感到有点不安。该死的查尔斯,还有一个月,整整糟糕的一个月。

快要抵达府邸时,窗外的美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里本来是座庄园,但近年来逐渐发展成一个小城镇。周边点缀着苍翠繁茂的草坪,潺潺的溪流,还有山毛榉和橡木林。中心是砖制的英挺主建筑,旁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谷仓、磨房、学校,这些都是卢克的祖父亲自设计的。他还善加利用天分建造了镇中心的教堂,一座牢固的、镶着漂亮彩色透明玻璃窗的建筑。

庄园的外观看上去幅员辽阔,占地不少。.布琳斯小姐疑惑地看了看卢克。

“那是圣盖特堡,”他说,“我和爱玛是斯柯赫斯特家族仅剩的后裔。我的父母待在夏普郡的房子里。我姐姐嫁给了苏格兰人,他们住在塞尔克科。”

马车绕进曲径,穿过厚厚的用来抵挡诺曼人的大门。圣盖特城堡保留着建成初期的样子,未做改动。自16世纪时就建成中心建筑,其余部分是近代建成的。它以出色的设计和注目的外表成为英国最负盛名的建筑之一。就连艺术学院的学生们也常来拜访写生。

他们在门口停下,门上装的是家族标记,三叶草环绕的一枚徽章。马夫把行李卸下来,塔西娅下了车,一直注视着那徽章。是鹰,爪间攥着一朵玫瑰。

“进来吧,”他说,引她向前。开门的是一位年长的仆人,下巴长长的,头微秃。斯柯赫斯特给他们介绍。“西蒙,这是布琳斯小姐,新的家庭教师。”

塔西娅惊讶她居然被介绍给一个仆人。然后她意识到此刻自己不再是位上流的淑女,而是个低级的仆人。她唇角露出苦涩的微笑,迅速地朝西蒙行了屈膝礼。他们走进辉煌的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八角桌。塔西娅正在打量着正厅的摆设,突然听到墙后传来大声的呼叫。

“爸爸。”一个四肢修长,一头红发的小姑娘跑进房间。

卢克看到紧跟在女儿身后的那条大狗时,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这不是条纯种狗。几个月前爱玛把它从马厩里抱了回来。整个圣盖特堡中最喜爱动物的人也无法和爱玛爱这条狗的热情分个高下。它身上的毛皮粗糙毛绒,颜色是棕色和灰色的相交色。小眼睛,大鼻子,大的很滑稽,长长的耳朵耷拉着,一听到爱玛唤他的名时,耳朵就兴奋地一拍一拍。而这条狗的食量也是相当惊人。

山森捕捉到了卢克不悦的目光,报之以欢快的吠声。它突然看到了陌生人,迅速露出牙齿,开始生气地低声咆哮,几滴口水滴到了地板上。爱玛抓住它的项圈,命令它安静下来。“停下来,山森,你这畜生!管好你自己——”

卢克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爱玛,我告诉过你不能把它带进屋。”他边说,边保护性地把布琳斯小姐带到他身后。这狗似乎很有兴趣想把她撕成碎片。

“它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爱玛大叫,边努力想控制住狗,“它只是发出了点噪音而已呀!”

卢克意识到布琳斯小姐整个地躲在他身后,此刻他真有把狗拖出去的冲动。塔西娅用锐利的灰眸紧盯着狗,然后喃喃地说了几句俄语。她的嗓音柔和,像流窜的火焰。卢克一句也听不懂,却感觉毛骨悚然。她的话起效了,山森安静下来,温和地睁着大眼睛看着她。突然它向她走来,发出呜咽声,尾巴兴奋地摇摆着。.布琳斯小姐弯下腰来,温柔地拍拍它毛茸茸的脑袋,山森爱极了她的触摸。即使.布琳斯起身了,它还绕在她身旁打转。

卢克使了个眼神给门童,他马上把狗带出了屋子。山森老大不情愿地被拖着走,头抵抗性得压低,舌头和耳朵都碰到了地板。

爱玛先开口问道,“你对它说了什么?”

布琳斯小姐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她浅浅地笑了,“我提醒它要注意礼貌。”

爱玛谨慎的问父亲,“她是谁?”

“你的家庭教师。”

爱玛吃惊地张开嘴。“我的什么?可是爸爸,你事先没有告诉我—”

“事先我也不知道。”他艰难开口。

塔西娅再次打量起斯柯赫斯特的女儿来。爱玛是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女,身材削瘦。她的卷发呈现出胡萝卜色的红亮,她到哪里都会是众人的焦点。塔西娅猜想爱玛常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她的头发已够引人注目了,而她个子还挺高—真不敢相信她都快6英尺了。她的肩膀斜向下垂,遮盖住过分高的缺点。她的上衣太短,指甲很脏。她并没继承父亲动人的眼眸,但她的睫毛同样浓密而黑,双郏布着几颗金色的雀斑。

一个高挑灰发的妇人走来,她的脸上面无表情。她的腰间系着一串钥匙,看来是这家的管家。

“南格斯太太,”斯柯赫斯特说道,“这位是新家庭教师,布琳斯小姐。”

女管家的双眉紧缩。“好的,我会马上准备房间。按以前的布置吗?”她的声调暗示这位教师待的时间不会比上一位更长。

“你拿主意就行了,南格斯太太。”斯柯赫斯特拥抱女儿,亲昵地吻吻她的眉心。“我还有点事,”他低声说,“晚饭后再谈。”

爱玛点点头,目光迅速转移到塔西娅身上。斯柯赫斯特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布琳斯小姐,”女管家友好地开口,“请允许我带您去您的房间,或许您还想坐下来喝杯茶。”

喝杯茶的主意真是太好了。经历了这漫长的一天,自离开俄国后塔西娅一直没有恢复元气。她精疲力尽,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此刻更重要的是认识爱玛。“事实上我想浏览这幢房子,爱玛,你愿意陪陪我吗?”

“好的,布琳斯小姐,”女孩的回答很诚实,“您想看些什么?这里有四十个卧室,还有很多起居室、画室、中庭、教堂……您想看完的话得花一整天呢。”

“那么,现在先带我看最重要的地方吧。”

“好的。”

她们在府邸里漫步,塔西娅发现这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它和艾许伯恩的维多利亚风格的时髦风格截然不同。圣盖特城堡的主装饰是青白色的大理石。落地的大副玻璃窗温柔地透射进阳光,使房间宽敞而明亮。家具多是法式的,和塔西娅在圣彼得堡时用的很想象。

爱玛开始的时候很拘谨,总是偷偷地窥视塔西娅。当她俩离开音乐室,在挂满艺术品的走廊踱步时,爱玛终于摁奈不住好奇地发问了,“爸爸是怎么碰上你的?”她问,“他可从来没说起今天会带个家庭教师回家。”

塔西娅停下来欣赏布伽的画。这副画是法国现代画中为数不多的杰作,色彩鲜明。她的话打断了她的欣赏,然后她回答,“我和你父亲的朋友艾许伯恩住在一起,他们是好人,向你爸爸推荐了我。”

“我一点也不喜欢上次的那个家庭教师。她太凶了。从来不说点有趣的事,只知道看书,看书,看书。”

“可是书本里奥妙无穷呀。”

“才不是呢。”她们继续走。爱玛大胆地看着她,她的蓝眼睛促狭地笑着,“你和她们完全不一样。”

“哦?”

“你很年轻,你说话的方式也有点怪。你非常漂亮。”

“你也很漂亮。”塔西娅温柔地说。

爱玛做了个鬼脸。“我?我是个高个子的胡萝卜女孩。”

塔西娅笑了起来。“我一直很想长高点,这样的话,当我一走进房间,人人都会以为我是女王。只有你这样身高的女士才会显现出高雅。”

女孩的脸红了。“过去从来没人跟我这么说。”

“你的头发很漂亮,”塔西娅继续说,“知道吗?埃及女王曾经试着用指甲花把自己的头发染成红色。能够拥有自然天成的红发是非常幸运的事。”

爱玛还是有点不确定。她们转过走廊,来到一扇大的玻璃窗前,这间是以金和白两色为主调的舞厅。“你想教我如何变成一位淑女吗?”她突然问道。

塔西娅笑了起来,爱玛继承了她父亲的特点,有什么问题都藏不住。“是有人告诉我,你的确需要这方面的指导。”她承认。

“我真不明白干吗非要做个淑女。所有的那些繁文缛节……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厌恶地皱起脸。

塔西娅强忍着自己别笑出来。数月来这是第一次让她觉得有趣得想笑。“这并不困难。其实就像玩游戏一样,我认为你会胜任的。”

“如果我觉得没理由去做,那么我是绝对做不好这件事的。就算是我用错了叉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你想听理论上的原因,还是听实际的原因呢?”

“都想听。”

“绝大部分的人认为,抛开了正规的礼仪,文明就消失殆尽。首先是礼貌,其次是道德,然后我们就会像罗马人一样颓废最后终结。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在社交场合表现得不符合规定,你和你的父亲都会蒙羞,而且会让那些心仪你的好好先生们从此止步。”

“喔,”爱玛看她的目光里明显多了份兴趣,“罗马人真的很颓废吗?我还以为他们做的是发动战争修筑道路和发表政府的长篇演说呢。”

“相当颓废,”塔西娅肯定地说,“如果你感兴趣,明天我们找些书来看。”

“太好了。”爱玛高兴地笑了,“我们去厨房看看吧,我想让你见见布伦特太太,她是厨师。在这个房子里除了爸爸以外她是我最爱的人了。”

她们穿过堆满干货的窄廊,还有一间糕点屋,大理石桌面上摆放了各种尺寸的托盘。爱玛拉着塔西娅的胳膊走进厨房,几个年轻的女仆看到陌生人时好奇地低声私语。“这是我的新任家庭教师,她叫布琳斯小姐。”爱玛大声宣布。

厨房大得惊人,仆人们正在准备晚餐。屋子正中是一张长长的木桌,桌面快被长柄锅、平底锅和铜制模子给淹没了。一个胖胖的妇人正拿着一把菜刀示范新来的女厨娘该如何切胡萝卜丁。“记住别切得太厚——”看到了爱玛,她突然不说话了,慈爱地微笑起来。“啊,我的爱玛来了,她还带了一个朋友来看我。”

“布伦特太太,这是布琳斯小姐,”爱玛说,随意地把一条小腿抵在椅子上,“她是我的新家庭教师。”

“谢天谢地”,厨娘显然很高兴,“这家里是该有个新面孔了,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姐。哦,看看你—这么瘦,不比扫把重多少呢。”她从装满点心的托盘中拿了块糕点,“来尝尝苹果派,看看味道是否够浓。”

爱玛也从盘子里挑了块最大的派,“太好吃了。”她塞的满嘴都是。看到塔西娅责备的眼神,她嘻嘻笑了,“好啦,我知道啦。吃饭的时候不要谈这个嘛。我还能露一手呢。”她把派整个塞进嘴里,脸颊塞得鼓鼓囊囊的。“你看?”

塔西娅本想提醒爱玛注意礼仪,当她看到爱玛朝布伦特太太眨眼时,她笑了起来,显然这样的情况很难维持淑女的风度了。“爱玛,恐怕往后总有一天你会当着贵客的面吐泡泡呢。”

爱玛笑得更欢了。“没错!下次哈柯特小姐来的时候我就要来这招。这样就能赶走她了。你能想象爸爸那时的脸色吗?”她看到塔西娅困惑的表情,连忙解释,“哈柯特小姐是死缠着爸爸想跟他结婚的女人之一啦。”

“之一?”塔西娅好奇问道,“一共有多少?”

“噢,事实上有一大堆呢。周末聚会上,我偷听了她们的谈话。你肯定不敢相信她们说的话!虽然她们说的大半我都不太懂,但是——”

“感谢上帝,”布伦特太太认真地说,“爱玛,你不该偷听别人的谈话。”

“可他是我爸爸嘛。我有权力知道谁想打他的算盘呀。哈柯特小姐最卖力了。如果她得逞了,在我们知道真相前,他们就会结婚,而我就会被送到寄宿学校的。”

布伦特太太咯咯笑起来,“你爸爸以后会怎么样可说不定,至少他现在不会的。在他心里没人能代替你的妈妈,看来以后也没有人会。”

爱玛思考着她的话,双眉皱了起来。“布琳斯小姐,真希望我能多记得一点她的样子。你想看看我妈妈的画像吗?在楼上的房间里,她过去常在那儿喝茶。”

“好的,”塔西娅边说边尝了口苹果派,她并不饿,但她强迫自己必须吃点。

“你会喜欢这儿的,”厨娘说,“斯柯赫斯特爵爷对家务开支不计较,所以这里应有尽有。每周日都有黄油和火腿送过来。我们还有充足的肥皂、鸡蛋、用不完的油脂蜡烛。如果有客人来,仆人们会互相传告的。能被斯柯赫斯特爵爷雇佣是件很幸运的事。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塔西娅机械地点点头。她情不自禁地想着,她在俄国的仆人们是否也有同样的待遇。她感到一阵内疚,她想到过去她从未关心他们的食物是否可口,也不关心他们是否吃得饱。虽然妈妈对他们很仁慈—但也不太可能面面照顾他们的需要。仆人们从来没胆向她请求任何事。

她意识到爱玛和布伦特太太正好奇地瞧着她。

“你的手在发抖,”爱玛直率地说,“你还好吧,.布琳斯小姐?”

“你的脸色很苍白,”厨娘很关心地补充说。

塔西娅小心地咽下派,“我有点累了。”

“我保证,你的房间肯定准备好了,”爱玛说,“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去。明天我们再继续逛这房子。”

厨娘用一块餐巾布包上派,递给塔西娅,“拿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等会儿我们会把晚餐给你端上去的。”

“您真是太好了。”塔西娅微笑着望进她温柔的棕色眼睛。“谢谢您,布伦特太太。”

厨娘看着她们俩走出厨房,她们一离开,厨房的女仆们就开始私聊起来。

“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吗?简直是双猫眼。”

“她太瘦了,衣服穿上去都空荡荡的。”

“还有她走路的样子,真的难以形容。”

“真希望我也能像她这么说话,”其中一个想象地说,“听上去真好听。”

布伦特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等会再聊天,汉娜,快把胡萝卜切完。宝莉,记得搅拌调味酱,要不然会结块的。”

卢克和爱玛坐在亚麻布铺设的餐桌前。大理石壁炉里生着了火,整个房间暖意融融。仆人上前,给爱玛的杯子里倒了些水,给卢克倒了些法国葡萄酒。侍从掀开盘盖,把香气四溢的菌菇汤舀进浅盘里。

卢克微笑地注视着女儿,“爱玛,每次你那么高兴就意味着我有麻烦。希望你不会像上次那样打算捉弄新的家庭教师。”

“才不会呢,她可比卡威利小姐好太多了。”

“是吗?”他随意问道,“我还以为没人能比卡威利小姐更好呢。”

爱玛吃吃笑起来,“没错,可是我喜欢布琳斯小姐。”

卢克扬起眉,“你不觉得她有点严肃?”

“不会呀,我感觉私底下她很爱笑呢。”

卢克回想起布琳斯小姐一本正经的脸,“我怎么对她没这个印象。”他喃喃自语。

“布琳斯小姐正要教我社交礼仪,还有其它的。她说我们不用每天待在楼上的教室里学习。我们可以拿着书到外面的树下去看。明天我们要看古罗马人的故事,然后晚饭前我们要练习法语。我可要事先提醒你哦,爸爸,如果你明天四点以后跟我说话的话,我只会用你听不懂的语言回答你。”

他微笑地反驳,“我会说法语。”

“过去曾说过而已啦,”爱玛反驳他,“布琳斯小姐说,如果不经常练习外语,那么很快你就会忘光的。”

卢克停下手里的勺子,纳闷这位家庭教师究竟在女儿身上施了什么魔法。也许她只是想讨好爱玛,这样一来等她该离开时,可以利用爱玛来向他求情。他可不喜欢这招。凯伦.布琳斯对自己的前途可谓步步精心。一个月,他提醒自己,控制自己的脾气。“爱玛,别太关注布琳斯小姐,她不会在这里长住。”

“怎么啦?”

“她有事在身。有可能她觉得自己无法胜任这工作,有可能她会接受其它工作,”他抿了口酒,“你记得就行了。”

“可如果我要她留下来,她会留下的。”爱玛坚持说。

卢克没说话,一径拿起勺子舀汤喝。过了一会,他转变了话题,谈到他想买匹纯种马。爱玛明白他的意思,她也附和着他的话题,整顿饭余下的时间里,俩人都避免提到家庭教师的事。

塔西娅在房里焦虑的来回走着,她的卧室在三楼,有一面大得不可思议的落地窗户。每天早晨太阳升起,阳光会第一时间照进房间。小床上铺着白色的亚麻床单和小毛毯。墙角放着桃花心木的盥洗架。窗边是桌子和椅子,正对的墙上是门,门背后有面镜子。房间很小,但很干净,充满了女子气息。

她的行李放在床脚边。塔西娅仔细地收拾细软,包括发刷、艾丽西娅送她的玫瑰香皂。艾丽西娅还送了她两套衣服,一套灰色,她正穿在身上。另一套是黑色精梳棉做的,她挂在衣橱里。她把祖母的金十字架戴在身上。父亲的金戒指用手帕仔细包好,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衣橱角落里。

塔西娅终于收拾完了,她坐在木椅上休息。指尖触摸着圣母像的脸庞边缘。俄国人都信奉传统的信念,这样他们才能平安地度过每一天。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塔西娅打开门,来的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仆。她穿着硬硬的围裙,帽子遮盖住大半的头发。她相貌甜美,可眼神却很冷漠。双唇紧抿成一条线。“我叫南儿,”女孩说,递给她一个托盘,“这是您的晚餐。如果您用完了,可以把托盘放在门外,我过会儿就来收拾。”

“谢谢,”塔西娅轻轻地说,对女孩不友好的态度感到奇怪。谁惹她了?

答案很快揭晓了。“南格斯太太说现在起我听您吩咐。只要服侍您就行,其它活都不用干。我一整天上上下下地浑身痛死了。现在还得准备你的洗澡水和晚饭。”

“哦,那真是麻烦你了。”

南儿轻嗤了一声,转身下楼了。

塔西娅把托盘端到桌上,对着画像嘲讽地一笑,自言自语说,“这就是英国人吧。”

她小心地打开盖子,看看晚餐都吃什么。有片好的鸭肉,配好了深色的酱汁。白面包,和清淡的蔬菜。看得出,食物被细心摆放,还用紫罗兰做了点缀。还有一小碗乳脂布丁。艾丽西娅称呼它为“牛奶冻”。看来英国人偏好清淡的口味。她一点也不饿,可如果……

如果……,如果现在摆在面前的是厚厚一片俄罗斯黑面包,上面涂满奶油,夹上沾满奶酪的盐渍蘑菇;或是烤好的薄饼,抬起来的时候饼中间金黄的蜂蜜会缓缓滴下……这些想象无一不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最近的几个月过的真是一团糟。时间就像指间沙一样不知所谓地流过。而现在,她一无所有。

“至少我还活着,”她大声地说,可声音听上去透着紧张。她茫然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停留在衣橱镜子前。她很久没有好好照镜子了,过去几个月她照镜子的唯一目的是飞快地一瞥以确保头发干净、纽扣未脱落。

她的脸瘦的多了。两颊的颧骨高高地露起。脖子上原先的丰腴也消失了,留下细细颈子撑起半高的衣领。肌肤苍白无血色。她不喜欢镜中的陌生人,就像个脆弱的孩子强装坚定。她不想让自己变的这么脆弱,她必须振作起来。

她坐下来,拿起刀叉,一口一口地吃起来。她差点噎住,幸好咽下去了。她强迫自己要多吃点,得把这些都吃完。然后就上床睡个好觉,没有噩梦,不会半夜醒来……明天一早,她就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正文 第二章

佣仆房总是充斥着闲聊,咖啡的醇厚,土司的香味,空气里还弥漫着煎肉的味道。塔西娅迅速地抻直上衣,捋了捋头发,然后推开门。房间正中的长条桌旁围满了人。他们一片死寂,个个盯着她看。塔西娅看到了熟悉的脸孔,是南儿,当然,眼光很不友好。西蒙在墙角读报纸,头都不抬。正当塔西娅想退出房间时,布伦特太太友善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早上好,布琳斯小姐,今天你可起的真早。很高兴在佣仆房里看到你。”

“早上好,”塔西娅不自然地微笑说。

“我已经做好了你的早餐。南儿马上就给你端上去。你想喝点茶吗?或是巧克力怎么样?”

“我……可以在这儿和大家一起吃吗?”

厨娘显然很困惑。“布琳斯小姐,他们是佣人,你是家庭教师,你不用和我们一起用餐呀。”

这也许是英国的典俗。而她这位家庭教师还不知道这点,“那么,我一个人自己吃吗?”她没料到会这样,感觉有点尴尬。

“对,你要么和爱玛小姐和爵爷一起吃,要么自己单独吃。一直如此。”她看出了塔西娅的沮丧,“怎么了,孩子,这可是荣耀,不是惩罚。”

“如果和你们一起用餐,我才会感到荣耀呢。”

“真的?”大厅的人都抬起了头看她。塔西娅尽力使自己不在那么多双眼光的注射下退缩,她的双颊绯红。布伦特太太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耸耸肩,“如果你坚持,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我得先说告诉你,我们都很随便。”她眨眨眼,补充一句,“有些人不用嘴吃饭,用下巴吃饭。”

塔西娅走到长椅的空位上,“可以坐下吗?”她轻轻地问,几个女仆给她腾出了地方。

“想吃点什么,小姐?”一个女仆问。

塔西娅看了看桌上其它人的碗碟。“请给我点面包,最好来点香肠,鸡蛋。”

“燕麦饼干,”女仆友善地说,把食物递给她。

一个马夫掂量着她,“她瘦得像只麻雀,胃口却跟马一样大。”这话引起了大家友善的笑声,接着各人就各吃各的。

和过去几个月的沉寂相比,塔西娅爱极了这里熙熙攘攘的热闹劲。置身忙碌的人群中,虽然食物的味道怪异,她还是感到心里暖烘烘的。

她的享受时光很快被南儿不友好的瞪视给打断了。这位年轻的女仆似乎存心不让她有好日子过。“看看她切东西的样子,在模仿淑女呢。”南儿不屑地说,“她用餐巾擦嘴的样子也挺像的,恩?说什么都说‘可以吗?’‘请原谅。’行了,我知道她干吗要和我们坐一块。少装出那模样来吧,露出你的真本性来。”

“南儿,”一个女孩看不过去了,“别丢人了。”

“别管她,南儿。”其它有人说。

南儿住嘴了,但她还是瞪着塔西娅。

塔西娅咽下最后几口早饭,差点噎到。前段时间里,她讨厌、害怕陌生人的碰触和无礼,现在又碰到这么一个泼辣女仆。最终,塔西娅抬起头,直视着南儿。冰冷的眼神,她曾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圣彼得堡的监狱守卫,看来这招对南儿也奏效了。她的脸涨得通红,目光离开了。双手紧张地绞成结。这时,塔西娅站起来,把盘子收拾好,喃喃低语“祝大家愉快,”离开了房间。

塔西娅在走廊上碰到了管家,南格斯太太。她似乎并不想昨天那么难以亲近。“布琳斯小姐,爱玛小姐正在换骑马装。早餐后大概8点钟可以上课了。”

“每天她都骑马吗?”

“是的,和斯柯赫斯特爵爷一起骑。”

“他们真是对融洽的父女。”塔西娅由衷地说。

南格斯太太环顾四周,确保没人在偷听后说道,“斯柯赫斯特把这孩子都宠上天了。他的这辈子都会看着她。”

塔西娅脑中闪过一副银钩的画面。她无意识地问,“他的手—”

“是的,没错。”南格斯太太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伦敦的那场火灾。斯柯赫斯特爵爷不顾任何的阻拦,冲进了着火的房子。看着他进去的那些人以为他肯定不会活着出来。但他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救了出来。”女管家的声音越压越低,“斯柯赫斯特夫人没能活到隔天早上。斯柯赫斯特爵爷伤心了好一阵子。最糟糕的是他的左手—他用左手抵住了掉下来的整面墙,把他妻子救了出来。所以他的手感染很严重,他必须做出生死抉择。这真是残酷,过去以来上帝一直待他很仁慈,可是一个晚上就夺走了几乎他的所有。还好主人很坚强。事情出了没多久,我建议他把爱玛先送到他姐姐凯瑟琳夫人那里照料一阵,她会很好的待她的。可他说,‘不,孩子是玛丽留给我的仅有。我不会让她离开我,半步也不行。”南格斯太太说完了,悲伤地摇摇头。

“我说的太多了,是吧?我很久没和一个陌生人聊那么多了。”

塔西娅喉咙发紧。很难想象南格斯太太刚才描述的男人就是先前马车里那个傲慢自大冷酷的男人。“谢谢你告诉我他的事,”她谨慎地说,“拥有这样的父亲真是爱玛的幸福。”

“没错。”南格斯看着她,突然开口说,“布琳斯小姐,容我冒昧,可你的确不太像个家庭教师。你不是英国人吧?”

“对,我不是。”

“大家都在谈论你呢。在圣盖特堡没有秘密—人家总是搜肠刮肚地打听别人的事。”

塔西娅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耸耸肩,微笑着。

“布伦特太太说的对,”女管家露出些许迷惑的表情,“她说你身上有什么特质吸引着别人来靠近你,可能是因为你很内向文静吧。”

“性格来自遗传,夫人。我得自父亲的遗传。我父亲家的人都很内向,而我的母亲却很健谈。我真希望能多像一点我的母亲。”

“你已经够完美了。”南格斯赞赏地说,“我得走了。今天是洗翟日,有一大堆事要干呢。如果爱玛还没来,你可以先到书房或音乐室坐会儿。”

“好的,夫人。”

她们各自离开,塔西娅在房子里漫步,寻找音乐室在哪儿。昨天和爱玛的会面虽然很短,她却感觉到很累,除了厨房她哪里都不记得了。

幸运地偶寻到了音乐室。这是间圆形的房间,有着明亮的窗户。墙面粉刷成蓝色,房顶上描画的是可爱的小胖天使,手里拿着乐器在演奏。她坐在闪闪发亮的钢琴前,掀开琴盖,试弹了几个音。正如先前预料到的,乐器的音色纯正完美。

她开始无意识地弹奏触动心绪的曲子。和圣彼得堡的所有家庭一样,她的家庭对音乐也很热衷。尤其是法国音乐。她开始弹奏华尔兹。过了几个乐章后,乐曲随着思绪转到了萧邦的曲子上,那是首优美的乐曲,音节如晨间的小溪般在钢琴上流动。她虽然很久没弹了,可却记得很清楚。闭上双眼,一开始的时候弹得缓慢,渐渐地越弹越奔放。

突然她睁开眼,音乐嘎然而止,她的手指凝固不动。

“你怎么会弹这首?”他凶狠地问。

塔西娅有点不知所措的害怕,“如果打扰你的话,我很抱歉。”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边站起来和他保持距离。“我不会再碰这琴。我只是想练习一下——”

“为什么弹那首曲子?”

“什么?”她很困惑。他生气的是她弹的曲子?可能这曲子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恍然大悟,心跳渐趋缓和。“喔,”她轻轻地说,“这是她最爱的曲子,是吗?”她没有提斯柯赫斯特夫人的名字。没必要。斯柯赫斯特脸色苍白,她知道她说对了。

蔚蓝的双眼危险地眯紧了,“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

“那么是碰巧猜到的咯?”他嗤声,“碰巧坐在这儿,碰巧弹这——”他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脸颊的肌肉愤怒地绷紧。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了这首,”她脱口而出,“我只是……随便选的。”

“随便选的?”

“呃……,对。”

一阵沉默。斯柯赫斯特瞪着她,眼神里混合着狂怒和诧异。塔西娅真想收回先前的话,想再解释一遍,只要他不这么发火。可她现在做什么也挽救不了,她正被某人掂量着,掂量她的解释是否会让处境更糟。

最终,斯柯赫斯特转身大步走开,夹带着喃喃的咒骂。

“抱歉。”塔西娅低语。她望着他离去后的走廊,知道自己触动了什么东西。斯柯赫斯特愤怒地离开时,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女儿正藏在门后,目睹了整个过程。

“爱玛,”塔西娅看到她走进来,她进来的时候就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塔西娅慢慢坐回钢琴椅上。她一直在想着斯柯赫斯特。他一定看她弹了有一会儿了吧?音乐激起了他什么样的回忆?她从未碰到过这样的男子。爵位只是给了他自我控制的提示,而事实上他是如此自信,并从不在意别人,可内心却有别人不知道的悲痛。

她母亲对父亲逝世的反应完全不同。“你要知道,你的爸爸希望我们都活得开开心心的。”妈妈曾经这样说过,“他现在在天堂里。可我还活着,记得他的离去,但别自己垮掉。你爸爸不会介意我有异性陪伴,你也不用介意。明白吗,塔西娅?”

塔西娅不明白。她宁可把母亲在父亲死后这样的反应看成偶然的事件。现在她开始体谅母亲的想法了。也许母亲还在哀悼,也许她已经恢复了,也许她有新伴……但她从不掩饰伤痛,丝毫不。与其依靠过去的记忆为生,不如真实地面对现实。

卢克无意识地走着,一直走到卧室。卧室正中是张大床,铺着象牙色的绸缎被褥,一直以来只有他和他的爱妻分享这张床。真是残酷地奇怪,他从不允许任何其它女人分享这里。这是他和玛丽度过新婚初夜的地方,还有之后的千百个夜晚。她怀孕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拥着她,一直到她生下爱玛。

他的头脑里充斥着华尔兹。脑海里盘旋的韵律令他支持不住的跌落在床阶上。他双手紧扣住脑袋,徒劳地想避免回忆过去。

他花了很久才接受玛丽已死的事实。哀悼了很久。他还有家庭、朋友、可爱的女儿、漂亮的情妇,足够他下半辈子忙碌了。只是他无法克制孤寂。他和玛丽青梅竹马,相识、相爱、相知,分享喜悦、欢乐、沮丧。她死后他失去生活中的支柱。只有玛丽才能填补内心的空白,那片痛苦的空缺。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玛丽坐在钢琴前,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就像一圈天使光环。华尔兹的旋律自她指间流出……

“好听吗?”玛丽微笑着问,“我弹得越来越好了。”

“是的,没错,”他同意,微笑地欣赏她耀眼的红色卷发,“可是你已经练了好几个月了,难道你还想再练一首?多多益善?”

“我要把这曲子弹得完美无缺。”

“我都记得这旋律了。”他抱怨出声,“晚上睡觉都听得到。”

“可怜的,”她还是继续弹,“你该感到庆幸呀,我只不过用了这么小小的伎俩来折磨你呢。”

他拥住她,转过她的脸,深深地吻她。“那么该我来折磨你了。”他威胁地说。

她笑了,“亲爱的,你当然会。可是现在,你得去忙,让我自己练习吧。去看本书,去打打猎—去做些男人平时的消遣。”

他的双手滑落到她丰满的双胸。“男人平时的消遣就是和妻子做爱。”

“不会太俗了点吗,”她喃喃地说,身体渴望地弓起,欢迎他手掌的探索。“你可以去俱乐部,和朋友们谈论政治。还有,现在还是中午。”

他吻向她的侧颈。“我想看你在阳光下全裸的样子。跟我到床上去。”他不顾她的反对,双臂抱起她,看到她惊讶的微笑。

“可是我还要练——”

“等会再说。”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干不成一件事,”她说,“多希望别人会说,‘天哪,她弹得真是完美极了。”他抱着她上楼的时候,她偎在他怀里,恋恋不舍地三步一回头,看着那架落单的钢琴。

卢克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露出微笑。“玛丽,”他低语,“你的确弹的很完美。”

“爵爷。”侍从毕德打断了他的冥思。毕德是个四十来岁的瘦弱男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卢克瞪着脚下的地毯,深深叹了口气。他的耳朵充塞着隆鸣声,他清清嗓子,“给我打包行李,毕德,我要去伦敦过夜。”

侍从见怪不怪地照做了,谁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他要去伊莉斯那里,伊莉斯,哈柯特夫人。

爱玛走进音乐室的时候,塔西娅仍坐在钢琴边。爱玛今天穿着一件设计简洁的蓝裙子,很配她的眼睛。“我吃完早饭了。”

塔西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那么我们去书房挑本书吧。”

爱玛走到钢琴边,动了个琴键。音律回响在空中。“你弹的是我妈妈最喜欢的华尔兹。我一直想听听这曲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你不记得她怎么弹的吗?”

“不记得了,不过南格斯太太说她只喜欢一支华尔兹。爸爸从来不告诉我是哪支曲子。”

“他想起你妈妈会很难过的。”

“你能弹给我听听吗,布琳斯小姐?”

“恐怕斯柯赫斯特爵爷不会同意的。”

“等他走了就行了。我听毕德说——就是他的侍从——说爸爸今晚要去他情妇那里。”

塔西娅吃惊于女孩的直白。“房子里所有的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恩?”

爱玛的眼眶红了,她听得出塔西娅口吻里的同情,“是的,布琳斯小姐。”

塔西娅微笑地握住她的手,“好吧,他走了以后我就弹给你听,你想听多少遍都没问题。”

爱玛高兴极了,她用空暇的手迅速擦去泪水,“我也不知道我干吗这么爱哭,爸爸一点也不喜欢我这样。”

“我知道原因。”塔西娅安慰地把女孩拉到长椅上坐下,“有的时候,当你在长大的时候,你的内心充满了不知名的情感,无论你有多努力,你都没办法控制住情感。”

“是的,”爱玛同意地点头,“这太糟糕了,因为眼泪来的总不是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好傻。”

“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年纪。”

“你也经历过吗?我真不敢想象你哭的样子呢,布琳斯小姐。”

“我当然也经历过。我爸爸死后的几年里,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他走了以后,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最微小的刺激都能让我痛哭。有一次,我的脚趾断了,足足哭了一个多小时,但一切都过去了,你也会和我一样好起来的。”

“希望如此,”爱玛说道,眼泪已经干了,“布琳斯小姐,你父亲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去世的吗?”

“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

“那么你戴黑纱了吗?”

“是的,我戴了一年零一月。”

“爸爸说我不用戴它。即使是我的表姐莱蒂死的时候他也不让我戴,因为他看到我戴黑纱会很难过的。”

“他说得很对。哀悼一个人太久,并不是件好事。”塔西娅合上琴盖,“走吧,去书房,我们今天有事要做呢。”

伊莉斯.哈柯特夫人,正站在卧室的大落地镜前。镜面擦拭地干干净净,这样她着装后就能仔细地端详自己,而镜子在某些时候还会是样很有趣的道具。她穿着金色的长袍,衬托出粉色的肌肤和一头耀眼的红发。她已经打扮了一整天。先用香皂好好洗了个澡,接着让女仆花了两个小时把头发烫卷。

卢克不请自来地走进伊莉斯位于科沃郡的住宅,看到她时,唇边扬起微笑。伊莉斯正是合他胃口的尤物,一头红发,热情无限。身体柔软富有弹性,修长的双腿包裹在层层衣服下,酥胸半遮半掩,私底下就会彻底为他敞开。

伊莉斯突然意识到有人来,她转身看到卢克,惊讶地扬起双眉。“亲爱的,你悄无声息的想吓我嘛,你怎么来了?”

“给你个惊喜。”卢克关上门,走近她。“你好么,”他喃喃地说,开始吻他。

“托你的福。”

“如果我不去舞会的话,就有人要落单了,他们都在等我呢。”卢克解开她的上衣扣子时她大笑起来。“亲爱的,住手。我尽早赶回来怎么样?你满意吗?”

“当然不,”第二颗扣子也松开,“你根本不用去。”

伊莉斯的呼吸开始急促,但还是不悦地看着他。“你是我见过的最傲慢的人,根本不懂妥协。我不是指你一无是处,亲爱的……可是我们总得顾及别人。”

卢克手伸进她的发间,弄乱了精心整理好的卷发。“像我这样的人可是百年一遇。你该见见我的祖先,到那时你就明白我的优点有多出色。”

“噢,我知道。我敢打赌他们都是野蛮人。”他把她拉近自己亢奋的身体,她的眼睛睁大了。他的舌头温柔地和她交缠,然后深深地覆盖住她的嘴。伊莉斯发出满足的呻吟,晚餐舞会在意识里开始模糊。她迫切地拉近他,渴望他的占有。卢克是个经验丰富的情人,知道如何带她到达极致的边缘。他喜欢品尝她、看到她哀求、因渴望而疼痛、精疲力竭地达到满足。“至少先让我把紧身胸衣脱掉,”她低声说,“否则我会因缺氧而晕过去。”

卢克笑了,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那是因为你到关键时刻总是忘记呼吸。”他把扣子全部解开,外套飘落到地板上。他用钩子轻易地割开了紧身内衣的束带,将她的胴体自紧身衣中彻底解放。

“你怎么不像其它男人那么有耐心呢,”伊莉斯发出兴奋地轻喘,“这样脱掉女人的衣服太不礼貌了,简直像粗鲁的海盗。”

“你也可以把我的脱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噢,多么慷慨,多么……”她剩下的字眼被他的吻堵住了。

数小时后,他们躺在昏暗的卧室里,快燃尽的蜡烛发出明暗交替的光。卢克爱抚着她光裸的臀部,伊莉斯满足地呻吟着。“亲爱的。”她转向他,,“我想问你件事。”

“恩哼。”卢克闭上眼睛,享受手指游离在她肌肤上带来的快感。

“你干吗不娶我?”

卢克转过头,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在一起已经好几年,早就达成过共识,那就是:他不会娶她。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表面上互不干涉。最近几年,俩人之间也有友情,激情,可以说相互都挺满足。

“你不想照顾我么?”伊莉斯撒娇地问。

“我当然会照顾你。”他拍了拍她丰满的臀部,直视着她说,“可是,伊莉斯,我不打算再结婚。你知道这点。”

“我们相处得不错嘛。大家都认为我们是天生一对,即使要结婚也没人会反对。”

他无话可说地耸耸肩,她说的没错。

“还是你不想让婚姻束缚你?”伊莉斯支手撑起头,“如果你需要,我不会反对你去找其它女人。我不妨碍你寻求自由。”

卢克惊讶地坐起来,“你不妨碍我找其它女人上床的自由?”他半笑地看着她,“谢谢你,可我已经做过了。而且发现毫无乐趣可言。我不需要你赐给我的自由。”

“上帝,可你总得结婚呀。”

“我娶了玛丽。”他声不可闻地说。

伊莉斯皱起眉头,手掌挑逗似地滑上他的胸膛,“除了她以外呢?”

卢克沉默了一阵,然后小心翼翼地措辞,“自她走后,我觉得……我的一部分也跟着她走了。我无法给你你希望的承诺。我不会是个好丈夫,自她以后就不是了。”

“喔,亲爱的,你的好丈夫名声已经在外了。玛丽走的时候你还太年轻,怎么能判定以后不会再恋爱呢?你才34岁,会想着再要孩子,再要个家——”

“我已经有爱玛了。”

“你不想给她添个弟弟或妹妹?”

“不想。”

“太好了,我也不打算生孩子。”

“伊莉斯,”卢克郑重地说,“我不想娶你,也不想娶任何人。我对现状很知足。如果我们的关系让你不愉快,如果你认为我无法给你所需要的,我可以理解。有一堆男人想娶你,上帝知道,我绝对不会挡着你的路——”

“不。”伊莉斯焦虑地干笑道,“我想自己只是嫉妒而已。我不介意每晚和你一起,也不介意人家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满意现状。你不用内疚,你没做什么承诺。如果你能给我的就是这么多,那么也不会有其它人能给我更多。”

“事实并非如此。”卢克干涩地说,和一个深爱自己但自己却不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让他浑身不自在,即使结婚了,也是桩有阴影的婚姻,对过去的一种欺骗。

“你说的对,”伊莉斯坚持说,“我会永远忠于你的,卢克。”

他亲吻她的肩膀,刻意避开直视她的眼。“我知道。”

“所以我有话要说,你不打算让玛丽以外的任何人进入你的心。可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某人,到那时你不用逃避,我只希望你爱上的人会是我。”

卢克温柔地举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如果我会再爱上别人,那一定就是你。你是个好女人,伊莉斯。”

塔西娅来圣盖特堡已经2周了,她的生活日趋规律化。经历过几个月的灾难后,能住在如此平和的地方真是值得庆幸。从前她是个到处受人指责的罪犯,现在可以一切正常。艾丽西娅说的对——没人会注意家庭教师。仆人们待她都很好,但还是有点不太欢迎她步入他们的圈子。她也无缘得见斯柯赫斯特爵爷和他的贵客,从社交角度看,家庭教师不配登台入室。她现在的生活简单而闭塞。

过去的经历不仅让她地位低下,也让她对其它人难以敞开胸怀,爱玛是个例外。也许三个月的牢狱生涯让她不再轻易相信别人,甚至有时开始怀疑自己。她有点害怕自我感觉会出错,尤其是回想起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死的那晚。

她常常做到米哈伊的噩梦,梦里有血腥、凶器、听到他奚落的声音。更糟的是,她在回忆起当时的片段时,会有零碎的新记忆出现。她仿佛看到米哈伊的脸,他死时待的房间……一瞬间所有的景象又消失。这些都让她变得像猫一般敏感。

感谢上帝把爱玛送到她身边,爱玛分秒都舍不得她离开。真高兴有其它人可以分散自己脆弱敏感的注意力。这孩子孤独极了。塔西娅认为爱玛该多结交同龄的朋友,可是附近没有相近年龄的女孩。

塔西娅和爱玛上课上了六小时,谈论话题无所不及。爱玛学的速度很快。她天生有很好的语感,学外语的速度让塔西娅都惊讶不已。只有一个原因能让她学习分心。她对周围的人和事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尤其是佣人私底下的闲聊。

也难怪,爱玛身处的世界就这么点大,周围的人大部分都七老八十,就像生锈的座钟部件。府邸内有40个仆人照看,剩下的人负责马厩、花园、磨房。2个仆人全天负责擦窗户。大部分的仆人一生都在此工作,很少有人离开。就如布伦特太太告诉塔西娅时说的,圣盖特堡待下人很宽容。

“南儿出事了,”爱玛告诉塔西娅,她们正在花园里看书,边喝着爽口的柠檬汁。“你不觉得最近她看起来有点怪吗?南格斯太太说只是春天的不适,我看才不是呢,我想她是和琼尼恋爱了。”

“谁是琼尼?”

“一个下人。高个子,鹰钩鼻。南儿每次碰到他,俩人就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可是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哭。我真希望自己永远别谈恋爱。看上去所有恋爱中的人没一个是开心的。”

“爱玛,你不该窥探佣人的生活。毕竟每人都有隐私。”

“我没窥探呀,”爱玛生气地反驳,“我只是控制不住好奇心啦。还有,你不用替南儿辩护的,大家都知道她怎么对你的。就是她把你房间里的圣母图拿走的。”

“是圣母‘像”,塔西娅纠正她,“还没证据表明是她做的呢。”

前几天,塔西娅发现自己房里的圣母像不见了,她很难过。圣母像在她心中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这代表了她的过去。不管是谁拿的,此人都犯了大错。塔西娅恳请南格斯太太不要去搜查仆人们的房间。“这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诚恳请求,“请你别搜查他们的房间了,那不过是一副小画像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但这事很严重,”南格斯坚持道,“我知道你一直小心保管它,它肯定对你有特别意义,别对我说那对你不重要。”

“其实我已经不需要圣像来祷告了——我只需坐着欣赏窗外的美景就足够。”

“亲爱的,这主意的确不错,可这事关系到你的个人隐私。以前这里从未出过这样的事。如果不查清楚,以后恐怕会发生同样的事。”

“不会再发生的,”塔西娅信誓旦旦地保证,“好了,别让大家起疑了。这件事别对斯柯赫斯特爵爷提起,没必要说。”

南格斯太太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爱玛打断了塔西娅的回想,“如果南儿不开心,那也是活该。她本来就不是个好人。”

“我们没权力评价别人。”塔西娅柔声制止她,“只有上帝才能怎么做。”

“难道你喜欢南儿吗?”

“我觉得很抱歉。让别人不好受,我自己也不好受。”

“也许吧,我可不觉得抱歉,看到她就晦气。”

那天过后,南儿的处境越加糟糕了。厨房后面有个房间,南格斯太太常邀集老资格的仆人在里面开会。包括西蒙,布伦特太太,毕德先生,还有酒窖管事等等。塔西娅安静地待在一旁,倾听他们的谈话。

“南儿会怎么样?”一个仆人问南格斯太太,“我听说她干的好事了。”

南格斯太太脸板着,喝了口咖啡,“很糟,医生来看过了,开了药,他觉得我们早上太疏忽了,最好把她送回家疗养。”

“现在有人照顾她吗?”布伦特太太问。

“没有,得先把胃清空再说。她不想要任何人陪她。另外,同年纪的女仆也不高兴和她待一起。”

“那个小伙子呢?”西蒙发问。

女管家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想承担任何责任。”

塔西娅听着听着,都糊涂了。他们在谈论什么呀?“南儿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会上她从来不主动发问,难怪其它的人都惊讶地看她。最后还是南格斯太太回答了,“你没听说吗?对哦,你当然没听说了,你整天都和爱玛在一起。真是糟糕的事,南儿有了个追求者。”

“追求者?”塔西娅还是不太明白,“你是说她恋爱了?”

“可以这么说,”南格斯不自然地补充,“而且,事情的后果出现了。”

“她怀孕了?”塔西娅问,眉毛惊讶地扬起。

“对,开始的时候她瞒着所有人。看到事情无法解决,她就傻得吞了瓶药片想把孩子给打掉。可是孩子没掉,折腾得自己生病了。感谢上帝孩子没受伤。现在南儿要被解雇了,下场会很凄惨。”南格斯太太同情地摇了摇头。

“至少她不会再找你麻烦了。布琳斯小姐。”一个女仆说。

塔西娅内心涌起深深的同情,“没人陪她吗?”

“没必要,”南格斯太太说,“医生已经来看过了。我确定南儿已经服下了他开的药。别担心了,亲爱的。或许南儿是该得到教训了,是她自己自做自受。”

塔西娅放下茶杯,她谎称自己有点悃了,“真对不起,今天有点累,我想早点去休息。”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南儿的房间,进去时才发现这房间小得可怜。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南儿就开口,“你出去。”

“我来看看你好点没。”塔西娅边说边拉开窗帘。她把窗开了条缝,让新鲜空气流近来。她回头坐到床边,看到南儿的脸苍白得可怕。

“走开。”南儿虚弱地说,“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的。”塔西娅走到盥洗架前,挽起袖子,开始打湿毛巾。

“我讨厌你,”南儿继续说,“走开。”

“我来帮你洗脸,洗完我就走。”

“然后你就可以幸灾乐祸地告诉别人了是吧?”

“你的脸该洗洗了。”

南儿大笑起来,“你到底想干吗,我已经吐了好几个钟头——”当毛巾敷上额头时她突然住嘴了。

她看着塔西娅,最后她问,“你干吗来看我?”

“你不该独自承受这些。”

“那么,你什么都知道了?”南儿反射性地把手放在肚子上。

塔西娅点点头。“南儿,你不该再干傻事。会伤到孩子的。”

“我正想这么做。我想过从楼梯上摔下来,从窗上跳下去……可是孩子始终都没掉。”她痛苦地颤抖着,“请别走,否则我会死的。”

“你不会死的,”塔西娅温柔地替她拨好头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南儿开始哭了,“你真是个天使,”她惭愧地说,“你总是这么温柔,就像那副圣母像一样。是我偷的,你知道的。”

塔西娅安抚地说,“没关系。”

“我以为这会让我好过点,可事实上并没有。”

“没事了,别哭了。”

“琼尼不要我了。他说这都是我的错,和他没关系。我会被解雇的。家里很穷,他们也不会要我,更不会要我的孩子。可是我不是坏女孩,布琳斯小姐,我情不自禁,因为我太爱他了。”

“我都明白,南儿,你不能太激动,你得好好休息才行。”

“为什么?”南儿苦涩地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枕头上。

“你得恢复精力呀。”

“我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丈夫——”

“你会有工资的,斯柯赫斯特爵爷会给你的。”

“他不会给我的。”

“会好的,”塔西娅以确定的语气说,“我保证。”她微笑着站起来,“我去拿条干净的床单来给你换上,马上就回来。”

“好的。”南儿轻轻地说。

一离开房间,塔西娅就去找南格斯太太。女管家正在指导一个女仆擦桌子。

“你是不是去看南儿了?”南格斯一看到她,马上就猜到了。“我就知道你会去的。”

“她病的很严重。”塔西娅认真地说。

“没必要大惊小怪,她会自己好起来的。”

塔西娅惊讶于管家的冷漠,“夫人,恐怕她现在很难受。您能叫人帮她换条干净的床单吗?”

南格斯太太摇了摇头,“我已经告诉过其它人,不必去理会她。”

“她不是麻风病人,南格斯太太,她只是怀孕而已呀。”

“我可不想让清白的女孩去接近放荡的女人。”

塔西娅本想讽刺地反驳,但她硬生生地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南格斯太太,”她仔细斟酌着字句,“戒律曾经说过对待别人应视如己出,当法利赛人把犯了奸淫罪的妇人送到圣父面前,想把她用石头砸死时,圣父说——”

“是的,我知道。‘他说如果你们中没有一个犯过错,那就可以用石头砸她。’我可以把圣经倒背如流。”

“既然您记得戒训,那么您该知道主是如此宽容,会原谅人的一切过错。”

“你说的对,布琳斯小姐,”女管家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就让人送干净的床单和热水过去。”

塔西娅感激地笑了,“谢谢您,夫人。还有一件事……,您确定斯柯赫斯特爵爷是否明早回来?”

“他在伦敦。”南格斯太太看看她,“您不是知道的吗?”

“是的,我知道。”塔西娅的回答不无讽刺。男人,可以随时随地性好渔色。斯柯赫斯特爵爷同样如此,琼尼也不用为孩子负责,只有南儿受到谴责。

南格斯太太开口,“布琳斯小姐,您是否有话想对主人说?”

“我可以等到早上他回来再说。”

“我认为您不该和他谈论南儿的事。主人对此类似事件早有决论。没人敢质疑他的命令。你当然不会傻到用这件事去惹恼他吧?”

“当然不,”塔西娅说,“谢谢您,南格斯太太。”

卢克早晨回来的太晚,没赶上和爱玛一起去骑马。他在书房里和律师、房产经纪人、管理人一起讨论财产的收益问题,还得读一大堆文件。他读的很专心,直到有人敲门。

“请进。”卢克边说边继续写信,“我很忙,除非是重要的事,否则别来——”他中断了陈述,进来的是布琳斯小姐。

自他们俩相遇以来,卢克注意到这位女家庭教师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她似乎不太愿意和他共处一室。有趣,过去他从未如此受女人嫌。

而现在,她站在他面前,脸色紧张苍白。她如此苗条,纤腰盈盈一握。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异国风情的双眸像猫眼一般难以琢磨。她慢慢地走近桃花心木的书桌,卢克感觉到她浑身不自在。

他不明白为什么爱玛会这么喜欢她。可爱玛现在每天都很高兴。卢克担心他的女儿被这家庭教师给蛊惑了,真是可惜,.布琳斯小姐不能久留在此。还剩半个月就到期了,爱玛得学会接受其它人。不管现在的这位家庭教师待爱玛有多好,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卢克一点也不相信她,她不坦诚,神神秘秘的,高傲……就像只猫。他讨厌猫。

“什么事?”他直截了当问。

“先生,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一下。是和一个女仆有关,南儿。”

卢克双眼眯了起来,他没想到她会和他谈这个,“她已经被解雇了。”

“是的,爵爷。”她的脸红了,双颊晕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色。“人人都认为她应该被解雇—据我所知,她腹中胎儿的父亲,也是您手下的马夫—完全不想负责。我想请您给南儿点钱,让她能撑下去,直到找到份新工作。她家里很穷。如果没有找到工作,她会活不下去的,给她一年5英镑就足——”

“布琳斯小姐,”他打断她,“南儿在放纵自己投入那段隐秘的罗曼史时就该承担后果。”

“这花不了您多少钱,”她恳求道,“对您来说就像九牛一毛—”

“但我不会施舍一个不称职的仆人。”

“南儿工作很努力,爵爷——”

“我意已决,布琳斯小姐,建议你把注意力转移到该做的事上,现在该给我女儿上课了。”

“那么你又给她上了什么课呢,先生?爱玛会怎么看您?您不屑于施舍丝毫的怜悯和同情。仆人们只是遵从了人类的本能需要,值得受罚吗?我并不是赞同南儿做的事,但我不认为南儿追求幸福有什么错。她很孤独,所以她相信了一个自称爱她的男人。难道她的余生就必须在苦难中度过?”

“够了。”他的声音反常地轻柔。

“您根本不关心您的下人,”她继续控诉,“是啊,您愿意提供给他们吃的和用的—这不过是为了博取他们对您的赞美而必须付出的小小代价。但当他们真的有麻烦需要帮助时,您根本不理睬。您就决定把南儿扔出去,任由她挨饿,从此后变成妓女—”

“出去。”卢克猛然站起身,银钩划上桌面划进了木质纹理里。

女家庭教师动也不动。“您就是这么以身作则地教导您的女儿的?如果我没说错,您最擅长的就是自圆其说。”

“你和南儿一起被解雇了。”

“我不在乎。”她愤怒地指责,“我宁愿沦落街头也不会和你这样的伪君子—共处一室!”

卢克的控制一瞬间消失。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她害怕地轻喘。他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蹦道,“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你是个仆人。我的仆人。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绝对服从,如果你再敢顶撞—”突然卢克停下了,他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虽然充满畏惧,但还是勇敢地直视他。她的呼吸软软地吹在他的下巴上,双手无助地颤抖,她的唇间吐出没有声音的“不”字。

卢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征服的渴望刹那流过全身。他全身血涌,本能的欲望强烈地唤起。他想拉近她,紧紧地抱住她。他能闻到她的香味,是玫瑰味的香皂。他缓缓地低下头,享受着她的香氛。他的鼠蹊渴望得发痛,全身肌肉绷紧。他想把她拉到桌子上,就在那里占有她。他想感受她柔软的包围,她指甲嵌进他背后的感觉,她的身躯渴望着他的深深占有。他想感觉她修长的双腿紧紧环绕着他的腰……他闭上眼睛,努力抗拒着这样的画面。

“放开我,”她低声说。

卢克一把推开她,他背对着她,以掩饰身体的反应。“出去。”他哑声地命令。

他听到她的裙子沙沙地滑过地板,轻轻地关上门。“基督保佑,”他无力地跌座在椅子上。

她干吗尽力为个佣人开脱?为什么一意顶撞他?他困惑着想着,意识到他该调查她。“你是谁?”他喃喃地说,“该死的,我会知道你的一切。”

塔西娅冲进房间,关上门,背抵上门板上,她心绪不宁。她肯定会被解雇,真是傻呀,自找的。她有什么权力评论他的所做所为?一切都不合常理,她感觉自己才像伪君子。

“今天一切都不对劲,”她苦笑着,当看到钟上的时间时,她想起来该给爱玛上课了。既然他现在还没解雇她,她就得尽职地工作。

塔西娅走进南儿的房间,看到女孩穿戴整洁,比先前好多了。

南儿看到她时很惊讶,“布琳斯小姐!”

“今天感觉怎么样?”

南儿耸耸肩。“还好,昨天我除了茶以外什么都没吃。两条腿都发软了。我已经收拾好行李了。”

“孩子怎么样?”

南儿低下了头,“还好。”

塔西娅安慰她说,“我来跟你到别。”

“小姐,你真是好人。”南儿惭愧地说,把小圣母像还给她,“给你,这是你的。抱歉我偷走了她,希望你不会记恨我。”

塔西娅表情平和地接过来,内心非常喜悦。“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她递给她一块包着东西的精美手帕。“你可以卖了它,凑点钱。”

南儿慢慢地打开手帕,看到帕里的金戒指时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哦,布琳斯小姐,我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想还给她,但是塔西娅坚持让她收下。

“你和孩子都需要钱。拿着吧。”

南儿仍旧犹豫着,她看着戒指,问,“您从哪里得来的?”

塔西娅唇边露出一抹微笑,“别担心,这不是偷来的。这是我父亲的戒指,我知道他同意我这么做,拿着吧。”

南儿握紧戒指,感激地哭泣起来,“布琳斯小姐,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这可不好回答。毕竟,塔西娅的积蓄很不多。但不能看着南儿和即将出生的孩子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没有父亲,没有食物,没有栖身所。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至少能解决窘境。

她意识到南儿在等她的回答。“我知道孤单和困境的滋味,那不好受。”

南儿的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她猜测地问“难道您——”

“不是那种麻烦。”塔西娅轻轻笑起来,“只是另一种麻烦,也很严重。”

南儿戴上戒指,慢慢地起身,“如果是个男孩,我就叫他布尔斯。”

“哦,天。”塔西娅惊讶地睁大双眼,“你最好把这名字缩成比利,怎么样?”

“如果是个女孩,就叫凯伦。那是你的小名,对吗?”

塔西娅微笑起来,“叫她安娜吧,”她温柔地说,“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爱玛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山森懒洋洋地蜷缩在她们脚下打盹,安静地待着,丝毫不怕被佣人和管家发现它偷溜进了屋子。它最喜欢爱玛用手指搔弄它的毛发,这样它就可以高兴地摇头晃脑。

“布琳斯小姐,”爱玛突然放下正在读的罗马史书,问道,“南儿肚子里有孩子了是吗?”

塔西娅困惑她的消息怎么如此灵通,“爱玛,这个话题不适宜谈论。”

“为什么没人愿意讲给我听呢?了解生活的真实不比阅读历史更重要吗?”

“等你长大了,会有人说给你听的,可现在的确——”

“当男人和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就会有孩子了是吗?”爱玛兴奋地提问,“肯定是这样啦——南儿和琼尼睡在一起的,然后就有了孩子。布琳斯小姐,如果南儿知道会有小孩,那干吗还带男人上床呢?”

“爱玛,”塔西娅柔声制止她,“你不该问我这些问题。不该由我来回答。没有你父亲的允许——”

“我知道又会怎么样呢?难道这个只是大人才能懂的秘密吗?”

“不,并非如此。”塔西娅皱起了眉头,不知该如何启齿,“只是……只是这是私密的事。得由一个你信任的女人告诉你——你外婆就能回答你的问题。”

“可我也信任你呀布琳斯小姐。我真的很想知道。我8岁的时候,姑姑看到我吻了邻村的一个男孩子,大为光火。她说这样会有孩子的,是真的吗?”

塔西娅犹豫着,“不是这样的,爱玛。”

“那她干吗告诉我错误的事?我不该吻那个男孩子吗?”

“她只是觉得你太小,很多事不明白。你吻那个男孩子当然不是错误的行为,你只是很好奇,但这是无害的。”

“那如果我现在吻男孩子呢?还是错误的行为吗?”

“这个……不尽然,事实上……”塔西娅不知道该怎么说,“爱玛,你该告诉你父亲说你得和一个……有过来经验的女人谈谈。他会给你找合适的人选的。恐怕他不会让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因为你早上为了南儿和他吵架了。”爱玛把玩着自己的头发,避开塔西娅责备的眼神。

“爱玛,你在外面偷听?”

“人人都在谈论。从来没人敢顶撞爸爸。佣人们都吃惊极了。他们说你很勇敢但也很笨。他们还说你肯定会被解雇的,不过别担心,.布琳斯小姐,我会让爸爸把你留下来的。”

塔西娅笑起来,爱玛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惹人喜爱。“谢谢你,爱玛。可是你和我都得遵守你爸爸的规定。今天早上我犯了个错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逐于他。我太无礼了。如果斯柯赫斯特真的要解雇我,那也是我自找的。”

爱玛皱起了眉头,此刻她的模样像极了她的父亲。“如果我坚持的话,爸爸不会赶你走的。他对我很愧疚,因为我一直没有妈妈。外婆说所以他才这么宠我。她想让爸爸娶哈柯特夫人,我才不要呢。”

“为什么?”

“哈柯特夫人会把我和爸爸分开的,因为她想自己霸占他。”

塔西娅沉默了一会,意识到今天上课上得差不多了,“我们去散散步吧,新鲜空气对身体有好处。”

“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南儿的事,”爱玛嘟起嘴,老大不情愿地站起来跟她走出房间。

斯柯赫斯特爵爷一整天都忙的很,他和村里的佃户们待在书房里——“经营农事”,西蒙是这么说的。“主人正在和佃户们商议地租,可能建议他们改变耕作方式,这样能获得更好的收成。”

“他真是好人,”塔西娅喃喃地说。在俄国,地主们很少关心佃户们的生活。她也从未听说过农民会从地主那里得到任何帮助。

“这可是个高明的点子吧,”西蒙补充说,“佃户们的收成上去了,爵爷的收成也相应会提高。”

塔西娅同意他的看法,“很惊讶他可以如此平和地和农民们面对面讨论。过去我住的地方,你知道,地主们都是让管家传话给农民的。”

“嘿,英国人可不会用‘农民’这个词,我们多半说‘佃户’。”

“佃户,”她确定地重复了一遍,“谢谢您,西蒙先生。”

老先生露出了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微笑,点头目送她离开。

一天快要过去了,斯柯赫斯特爵爷依旧没有任何明确表示。塔西娅觉得他是故意的,让她整天都提心吊胆自己是否被解雇。破天荒的第一次,她自己在房里吃晚饭。她吃得很慢,时不时地盯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也许她很快就要被赶出去了,她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门上响起兴奋的敲门声。“布琳斯小姐,布琳斯小姐!”

“南儿?”塔西娅惊讶着打开门,“进来。”

女仆非常高兴,双颊通红,看上去判若两人,“布琳斯小姐,你和我都不用离开。我是特地来告诉你的……”她停下来喘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南儿,你跑楼梯上来的?这可对你的身体不好。”

“是的,可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要结婚了!”

塔西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结婚?和谁?”

“和琼尼。10分钟前他向我求婚了,要我原谅他的过去。他还说他会尽力做个好丈夫的,天哪,我真是高兴!现在我的孩子也名正言顺了,我还会有个好丈夫!”南儿兴奋地说。

“可是,究竟怎么回事?”

“琼尼说是斯柯赫斯特爵爷下午找他谈的。”

“斯柯赫斯特爵爷?”塔西娅不敢相信地重复。

“是的,主人说男人大都不想被婚姻束缚,可那是早晚的事,而且男人必须为自己所做的负责。如果琼尼能对我负责,他会给我们钱让我们继续开始,他租了一块地给我们,是不是太棒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真难以置信,”塔西娅慢慢地才消化刚听到的消息,“太好了,我真为你高兴,南儿。”

“我是来还给你这个的,”她把手帕还给塔西娅,还有那枚戒指。“我没告诉琼尼这件事—我怕他会让我拿着它不还。不过您需要这个,布琳斯小姐,您真是个好人。”

塔西娅微笑着接过来,“上帝与你同在。”她轻声地祝福她。

“上帝也与您同在,布琳斯小姐。”

南儿离开后,塔西娅坐在床边,困惑地想着刚才南儿说的话。她怎么也没想到斯柯赫斯特会这么做。她从未预期会改变他的想法。究竟怎么回事?他为什么突然去和琼尼谈话,让他娶南儿,还给他们一小块地?她反复想着,但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

过了几个小时,塔西娅还是睡不着,她想了想,决定起床去书房看书。或许她需要的是本厚厚的书。

她悄悄地走下楼梯,所有的人都睡了,走廊里的烛光幽暗。她举着一盏蜡烛,走进书房。塔西娅爱极了书本和羽毛散发的味道,还有空气中弥漫的白兰地和烟味。绅士们总爱在书房里谈天说地,胡扯瞎拽。她找来找去,想找一本让人犯悃的书,好了,终于选好了。

“进步论,”她念出了书名,皱了皱鼻子,“《现代欧洲的革命与改革》《英国扩张的奇迹》,可好了,其中的任意一本都可以——”

突然一个讽刺地声音响起,“想再来次论战吗?”

正文 第三章

塔西娅手里的书跌落在地上,她吓了一跳,“是谁?”

斯柯赫斯特爵士从壁炉旁的椅子上转过身来。他在椅子上喝酒、瞪着空空的壁炉已经有段时间了。他把剩下半杯的白兰地放在隔手的桌子上,向她走过来。

塔西娅感觉心脏狂跳起来,她指责地问道,“你干吗不出声?”

“刚才不是出了嘛。”看来斯柯赫斯特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天了,他的白衬衣上有斑斑点点的墨迹,最上面的扣子松开,露出黝黑的胸膛。几缕黑发疲倦地散在前额,柔化了原本刚硬的脸部线条。

他深潭般的双眼亲昵地浏览过她的全身,让她后背兴奋地窜起一阵战栗。再次想到白天……当俩人争执时……他在狂怒的时候紧紧地抓着她的情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希望他没有看到自己绯红的脸颊。

“怎么了?你的镇静上哪儿去了?”他突然开口说。

“换做任何人都会被你吓一大跳的。”塔西娅艰难地回答,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还欠他一个道歉,“爵爷,南儿来找过我—”

“我不想谈这事了。”他一口打断她。

“可我误解了您——”

“不,你没有误解我。”

“我逾礼了,抱歉。”

斯柯赫斯特不置可否,只是挑眉看着她。她感觉紧张起来,站在此地……昏暗的房间里,单独面对着一个男人。

塔西娅鼓起勇气说,“谢谢您帮助南儿,爵爷。她和孩子都会感谢您的。”

“是啊,你认为有个丈夫总比没有的好,他一点也不想娶她。”

“可是您告诉他,男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至少孩子不会成私生子。”

塔西娅偷偷地打量他,吞吞吐吐地问,“先生,那么,您还会解雇我吗?”

“我有考虑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还是决定不解雇你。”

“那么,我可以继续留下了?”

“暂时可以。”

“谢谢您,”塔西娅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她的膝盖都发软了。她弯下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书本。

令她担心的是,斯柯赫斯特弯下身来帮她。他把书一本本拣起,搁在臂弯里。他们俩同时拣了同一本书,塔西娅一碰触到他温暖的手指,反射性地马上缩回手。她觉得羞愧极了,这可一点也不像她呀。她从来没有这么不好意思过。而她窘迫的表情落在了斯柯赫斯特的眼里,他扬起了一抹无声的微笑。

“你想看哪本书?”他的目光透露着趣味。

塔西娅看也不看地拿起最近的一本,放在胸前说,“这本挺好。”

“很好,晚安,布琳斯小姐。”

“先生,”她犹豫着说,“若您有空,有件事我想告诉您。”

“是哪个女仆又怀孕了?”他讽刺地问。

“不是的,爵爷,是爱玛的事。她知道了南儿的事,所以她问了我一些问题。先生……我想……我问爱玛以前是否有人告诉过她相关的知识……您知道,她已经长大了……您知道的。”

斯柯赫斯特看来没明白她的意思,他困惑地摇摇头,但警觉地看着她。

塔西娅清了清嗓子。“我说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她再次尴尬地停顿,真希望自己消失在地板下面。她从未和一个男子谈论过这样的话题。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自然。塔西娅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也是即尴尬又惊讶。“我曾经想过这问题,”他低声说,“可她毕竟还小。”

“12岁了,”塔西娅举起手指比着,“先生,我没有……我妈妈没有跟我说过……后来我吓坏了。我不希望爱玛和我一样无助。”

斯柯赫斯特走到桌前,端起白兰地,低声同意地说,“我也不希望如此。”

“这么说,您同意我和她谈这事了,是吗?”

卢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还没有接受爱玛已经长大成人的事实。相依为命的女儿慢慢地如出水芙蓉般长大,有了女人的身段、姿态、情感和渴望……他感觉很不好。以前他从不允许自己想那么多,可的确得有人指导她如何成人的事,谁能胜任呢?他的姐姐住得太远,而他的母亲只会说一些乏味的故事。

“你打算怎么告诉她?”他突然问她。

女教师惊讶地眨眨眼睛,瞬间聪明如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只会告诉她女孩需要知道的事,就这么多。如果您不希望由我出面,爵爷,那么您最好尽快找到合适人选。”

卢克认真地看着她,他能感觉到,她对他女儿的关心是出自内心。难怪爱玛喜欢她,既然如此,何不由她出面呢?

“你可以和她谈论这事,”他最后终于决定,“只是简单叙述即可,犯不着套用圣经上的东西。我不想让她以为这是圣经中描述的罪恶之源。”

她的唇闭紧了,迅速地回答,“好的,先生。”

塔西娅的脸不自然地晕红了,可他却非常欣赏。当她提出要去休息时,他说,“再等会,”他想要她留下,今天太累了,此刻正是放松的时间。“布琳斯小姐,喝点什么吗?酒怎么样?”

“不,谢谢。”

“那么陪我聊聊天吧。”

她摇头拒绝,“先生,恐怕我要谢绝您的邀请。”

“这不是邀请,”卢克一把拉过椅子,“坐下。”

她没动,低声抗拒地说,“已经很晚了,”可她还是慢慢地走到椅子前,把手里的书放到边手桌上,坐下。

他从容地倒了杯酒,开口问道,“跟我说说俄国的风土人情如何?”

她浑身警觉地绷紧了,“我不——”

“你不是说过你是俄国人么?”卢克握着酒杯坐下,伸长双腿。“跟我说点什么吧,我不会强迫你说出过往的秘密。”

她怀疑地看着他,揣测他是否在向她下套。然后她开口了,“俄国幅员辽阔。土地广袤,那里的阳光比英国更柔和—所有的东西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圣彼得堡的这个季节里没有日落。我们称之为白夜,但天空不是白色,而是玫瑰色或紫色,从午夜持续到清晨。建筑物在天空的映衬下,景色非常美。教堂的顶是圆的,就像这个。”她优雅地划了一个半圆型。“教堂里没有雕像,只有圣像画——基督,圣母。画像上的脸都是长长尖尖的。而英国的圣像看上去都很傲慢。”

卢克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回想起自家镇上教堂里的雕像,的确是有几分洋洋自得的表情。

“俄国的教堂里也没有座位,”她继续说,“对主来说,站着比坐着更尊敬他。即使礼拜会持续好几个小时也没人坐着。俄国人认为做人应该谦逊,所以他们都很务实上进。如果冬天迟迟不过去,他们会拉铃把大家聚集起来,一起活动谈笑以温暖彼此。我们相信上帝时刻与我们同在,任何事都出自他的安排。”

卢克深深着迷于她神情的转换。这是头一次她在他面前放松。声调柔软,双眼露出猫般的神色。她仍在娓娓诉说,他已经心不在焉。他在想着把她瀑布般的黑发放下来缠在他腰间,拥她在怀甜蜜地亲吻。她的身子如此轻盈,坐在他腿上也不会有多少分量。和纤细的身材相比,他更钦佩她钢铁般的意志和无畏的勇气。即使是玛丽也不敢触怒他的脾气。

“如果有非常非常糟糕的事发生,”她说,“俄国人就会说那句谚语:一切都会过去。我爸爸以前常常说——”她突然停住。

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父亲在她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跟我说说你父亲。”卢克低声要求。

她的眼里涌上了晶莹的泪花,“他逝世好几年了。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别人一有纠纷都让他去调停。他总有一窥全局的本事,自他走后一切都不对了,”她的唇角露出苦涩的笑,“离家万里的滋味真不好受,对他的回忆只有停留在家乡。”

卢克看着她,心情复杂。他预感到自己平静内心的表象即将被某种不知名的爆炸情愫给冲破,这非常危险。自玛丽死后,他活得如行尸走肉,除了满足基本的需求外,他别无所动。直到现在。他应该远离这位家庭教师,先前关于女仆的争论给了他很好的借口可以解雇她,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沙哑地问她,“你还会回去吗?”

“我……”她悲伤地看了他一眼,他心头一紧。“我不能回去,”她低声。

下一刻,她就走开了,可以说几乎是冲出了书房,连书也没拿。

卢克没有跟上去,他害怕。他头脑一片空白,仰躺在椅子上,无神地瞪着天花板。她太年轻,太陌生,太……太多和玛丽截然不同的地方。

卢克站了起来,肌肉放松。他怎能背叛玛丽?他清晰地记得他们共同拥有的过去,虽然她死后他也找过女人,但只是出于肉体需求,纯然的肉欲而已。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再渴望玛丽以外的其它人,但,他的自制力开始发出严重警告。新来的女教师让他分心,而且他似乎无法阻止自己的变化。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

他举起白兰地,半嘲地笑道,“敬你,”他对着她刚才座过的椅子,喃喃地说,“无论你是谁。”

塔西娅一口气跑上楼梯停都不停,冲进房间,砰地关上门。她不该这么无礼地冲出书房,可如果继续待下去,她会哭的。刚才的话题已经勾起了她深深的思乡之情,她想念妈妈,想念距离万里的亲人,她想听到熟悉的乡音,想有人叫她的真名——

“塔西娅。”

她的心跳突然停止。她环顾着空空的四周,感到害怕,刚才是谁在叫她的名字?她的目光移到换衣镜上,突然感到恐惧无比,她害怕地想跑开,但是双腿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盯着镜子。

“塔西娅,”又是那声音,她恐惧地用手遮住嘴,生怕自己大声尖叫出来。

是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王子,在镜子里对着她,他的双眼被挖掉,剩下两个黑洞镶在血流如注的脸上。他青色的嘴唇咧开,阴森森地吐出,“杀人犯。”

塔西娅努力看着他,她意识到这不是真实的……这是一个幻象。她闭上眼睛,努力想把这景象驱逐出脑海,可当她再度睁开眼睛,那幻象还在那儿。她垂下手,轻轻地说,“米沙,”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看看你的手。”

她害怕地低头看自己手,手掌一片鲜血。她发出哽咽地哭叫,握紧拳头,闭上双眼,缀泣地说,“走开,我不想听,走开。”她跌座在地上,反复地说着这几句,慢慢地那恐怖的声音消失了。她睁开双眼,再次看着自己的手,血不见了,双手干净而苍白。镜子的幻象也消失了。她疲惫地倒在床上,知道自己今晚会难以入眠。

五月的第一天,明媚晴朗。冬天的最后一丝气息恋恋不舍地消失,取而代之以春天的葱翠。爱玛躺在楼上起居室的地毯上,头发蓬蓬地散做一团。她被家庭教师刚才跟她说明的月事给吓着了。

“真糟糕啊,”爱玛喃喃地自言自语,“为什么女人会有这样的麻烦?出血,恶心,还得每月算日子……为什么男人不会这样?”

塔西娅忍俊不禁,“我想他们也有自己的麻烦吧。这并不糟糕,是上帝塑造我们的,这是与生俱来的恩赐。”

“天哪,”爱玛皱了皱鼻子,“我可不想得到这样痛苦的恩赐。”

“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爱玛陷入沉思,“那就是说,我有月事就代表可以有孩子了,是吗?”

“是的,只要和一个男人睡在同张床上。”

“只是睡在一起就可以了吗?”

“事实比这个还复杂,以后我再告诉你。”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布琳斯小姐,我已经准备好接受可怕的事实了。”

“男人和女人在床上做的是并不可怕,据我所知,那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体验。”

“应该是这样没错。”爱玛推断出结论,“难怪那些女人都争相邀请爸爸上她们的床。”一想到这个她又沮丧起来,“哦,布琳斯小姐,你觉得他该不会让她们怀他的孩子吧?”

塔西娅的脸都红了,“我看应该不会。有可以阻止怀孕的方法,如果男女有一方仔细点的话。”

“怎么仔细法?”

塔西娅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回答时,女仆进来了,是茉莉,一个丰满的黑发女孩。“爱玛小姐,”她说,“主人要我转告您,潘顿爵爷和夫人已经到了,他要您马上下楼去。”

“要命!”爱玛边忿忿地说,边冲到窗边往下看。“他们来了,刚好下马车,”她转向塔西娅,继续忿忿地说,“每年他们都要来我家参加村里举办的五朔节舞会,潘顿夫人说她最喜欢这种‘乡下人的’节目。真是虚伪透顶。”

塔西娅跟到窗边,一起向下看那位裹在上好布料中的肥胖女士。潘顿夫人傲慢地皱着眉头,塔西娅承认,“她看上去的确挺傲慢。”

“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参加的,布琳斯小姐,如果你不去我会无聊死了。”

“恐怕这不大合适。”热闹的乡村节日不适合一个尽力掩藏身份的女家庭教师参加。想到那副场面让她有点紧张。“我待在家里。”她肯定地说。

爱玛和茉莉同时抗议出声。

“可是爸爸会给所有的仆人放假到村子里去呢。”

“不参加五月节日太可惜了,”茉莉解释说,“您得和我们一起欢迎夏季的到来。这个节目已经持续了一千多年了。”

塔西娅微笑着说,“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我是否参加,夏季都会到来的。”

女仆反对地摇了摇头,“今晚您必须得去。这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今晚你们会干什么?”

茉莉似乎惊讶她的漠不关心。“当然是五月节日啦。有两个男的会身着骑马装围绕村子走。然后大家都会跟在马的后面。能加入这样的队伍是非常幸运的事。”

“可为什么跟着马走?”塔西娅觉得这活动很有趣,“为什么不跟着狗,或山羊走?”

爱玛大笑起来,“回头我告诉爸爸,.布琳斯小姐想要节日上的马换成山羊!”她边笑边下楼去和爸爸一起迎接客人。

“爱玛,别告诉他。”塔西娅回头看着茉莉说,“我不打算参加庆典,因为这会违反清教徒的规定。”

“布琳斯小姐,您不相信仙女是吗?”茉莉诚实地说,“您应该相信的。她们会让您有好运的。”

斯柯赫斯特父女俩整个下午都在和潘顿夫妇谈论五月节的事。仆人们对布伦特准备的冷掉的晚餐丝毫不在意,他们都在忙着打扮自己。塔西娅深信这节日不过是给村子里的人有个饮酒作乐的借口而已。她可不想参加。她一个人关在房里,坐在窗前,聆听欣赏着乡间的美景。夜晚很快降临了,空气中升起朦雾。她仔细望向外面,想象着森林中的仙女挥动翅膀,发出柔和的光芒。

“布琳斯小姐!”房门被焦急地推开,门外的人不等回答就直接进来。塔西娅困惑地看着茉莉,汉娜和贝思。她们都穿着同款的衣服,镶缀着蕾丝的白衣服。“布琳斯小姐,”茉莉高兴地说,“我们是来带您一起去村子的。”

塔西娅无奈地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谢谢,可我没什么象样的衣服。我还是待在这里吧,祝你们玩的愉快。”

“您的衣服我们带来啦。”她变戏法似地把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

汉娜—一个娇小的厨房女佣自告奋勇地说,“这些衣服有些是爱玛小姐的,有些是我们的。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太老土了,快试试这件红衬衣吧。”

“我不想去。”塔西娅推辞着。

女孩们不由分说,上前去七手八脚开始帮胳换衣服,“布琳斯小姐,您必须去。”

“外面那么黑,没人会认出你的。”

“大家都去的,您可不能留在这儿。”

更令塔西娅惊讶的是,南格斯太太也来了,手里还捧着束花。女管家状似严肃地问,“听说布琳斯小姐不太想去村子,是这样吗?”

塔西娅不得不改变初衷,“南格斯太太,看来我应该和大家一起去,可是我实在有点不自在。”

“别担心,”南格斯太太露出了罕见的微笑,“如果您不去,我可会很不高兴的。要是您像我一样一把老骨头,那就可以待在屋子里。可现在您该去参加舞会。”

“可……可是。”塔西娅吞吞吐吐地说,“我怕违反教规。”

“别为这个影响你。”茉莉笑着说,“就想着让自己开心点吧。您从前没做过让自己开心的事吗?”

塔西娅希望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可她思来想去,终于决定要去看看。“好吧,”她不情愿地说,“我会去的,但我不会喜欢的。”

女孩们坚持她穿那件红色衬衣,并对她的纤腰羡慕不已。叽叽喳喳一阵后,终于对穿戴完毕的塔西娅发出评论。

“太漂亮了。”汉娜惊叹,“真希望我的衣服穿上也那么好看。”她跑到镜子前摆弄自己的金色卷发,希望能让自己看上去更高挑一些。

她们在塔西娅的头发上绑上了缎带,一翻摆弄后,女孩们终于满意了。

“您看上去漂亮极了。”南格斯太太说,“村子里的小伙子都会来向您索取吻的。”

“什么?”被女孩们拉着走的塔西娅惊讶地问道。

“这是节日的传统,”茉莉解释说,“年轻男子会偷索一个吻以期得到好运。不会有事的。”

“如果我不想让他们亲怎么办?”

“您可以跑开,不过……没这必要啦。如果他长得难看,敷衍一下就行了,可如果是个帅哥,您就不会想跑开啦!”

外面星明云淡。村子里篝火通明,空中回响着鼓声。

正如塔西娅先前想到的那样,美酒是庆典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东西。所有的人都欢快畅饮,手拉手地围圈跳舞,歌颂森林、土地、日月。塔西娅想起了俄国农人最爱的伏啦节,在那天,所有的不快和烦恼都会通通抛弃,大家无拘无束地载歌载舞。

“来呀!”茉莉和贝思一人拉住她一只手,将她带进跳舞的合圈里,他们正在唱一首古老的森林颂歌。“布琳斯小姐,您不用一起唱。只要和我们一起跳就行了。”

听起来挺容易的。塔西娅努力和其它人保持步伐,并轻轻地跟着他们哼唱,慢慢地学会了,跟他们一起唱。舞跳完后众人各自散开休憩。茉莉递给她一杯酒。塔西娅硬着头皮喝了一口。音乐再次响起,一个英俊的男孩一把拉起塔西娅的手,拖入众人的队伍里继续跳舞。

也许是酒精,也许是舞蹈,让塔西娅慢慢地放松并享受起来。女人们把头上的花环取下,将鲜花撒向天空。瞬间空中弥漫着甜甜的酒味和花香,浪漫极了。

她又跳了一会,退出来打算歇口气。衣服有点皱,她得整理一下。虽然晚上有点凉,可是跳舞让人浑身发热。有人递给她一瓶酒,“谢谢,”她说,用力打开瓶盖。当她抬起头时,突然一个金发小伙子亲了一下她的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就跑开了。

“祝好运,”他说,转身继续跳舞。

塔西娅因惊讶而脸通红,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马来了!”有人大叫道,大家发出兴奋的欢呼。

“是马,马!”

塔西娅看到马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两匹马还戴上了量身定做的面罩。马头上套着花环。马儿们步向村中心,大家紧跟其后,欢呼着鼓掌。

她看到了斯柯赫斯特爵爷,心里一震。他来干吗?她浑身绷紧,本能地想在他看见她之前开溜,可是太晚了……一瞬间他也看到了她,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喉头发紧,喉结吞咽了好几下。嘴巴和她一样,惊讶地张成一个圈。

他衣冠不整,背心敞开,衬衣领子松开。火把金色的光芒照射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像波嘉朵夫—俄国传说中的英雄一样俊美。他的蓝眸捕捉到她的,炽热而直接。

人群开始涌动,塔西娅双腿像灌铅般沉重。她站着不动,直到后面有人抗议,“嘿,小姑娘,累的话就到一边去休息吧!”

“对不起,”她匆忙地移到路边,人潮迅速填补了她的空白。

她本想快速逃离,但斯柯赫斯特爵爷比她想的更早出现。他揽住她的腰,低声说,“跟我来。”

后排的房子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和欢呼。塔西娅感觉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斯柯赫斯特大步地前走,她不得不小步跑才能跟上。他正在为了什么事而生气。她不该来舞会,她应该本分地待在屋里。现在斯柯赫斯特只言片语就可以将她撕得粉碎,也许会就地解雇她。

他拉着她远离房子,走进村边的小树林。俩人走到一棵大树下,他松开了她的腰。

塔西娅看着他阴暗不明的脸,卑谦地先开口,“我不该来跳舞。”

“干吗不?今晚所有的人都可以做任何喜欢的事。”

她的懊恼转为惊讶,“你不是在生气?”

他走近了点,避开她的问题,“你看上去像个吉普赛人,头发很有味道。”

这番意料不到的评论让塔西娅感到困惑。今晚的斯柯赫斯特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习惯性的冷漠自制不见了。他的嗓音、举动中掺加着危险的讯号……她感觉到自己像猎物般被盯上了。她警觉地后退,差点被树根的盘节绊到。他及时伸出手稳住她的肩,等她平衡后,也没有放手的意思。他举起另一只手,把钩子抵在她耳后的树干上。她被困住了。她敏锐地感觉到他结实的身躯散发出的气息,因不安而后退,直到后背抵上树干。

他喝多了,她狂乱地想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先生……你喝的太多了。”

“你也一样。”

他缓缓地靠近,她闻到他呼吸中带着甜甜的酒味。塔西娅无力地后仰。树叶遮住了淡淡星光,此刻俩人处在全然的黑暗中。

他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她发出轻喘,无助地想躲避,“不,”她无力地低声请求。

“不?”他重复,声音低醇。“那你为什么跟我来这里?”

“我……我以为”塔西娅艰难地呼吸着,“我以为你生气了,我以为你要私底下朝我发脾气。”

“你宁愿那样也不想要个吻?”

“是的。”

他因为她急切地回答而轻笑,手指滑动到她的颈后,触摸到她紧张的肌肉。他手指传来的热力令她轻颤。

“你怕我。”他低声说。

她尴尬地点点头。

“是怕这个?”他晃了下钩子。

“不是。”其实她也不知道害怕他什么。她对他有奇怪的感觉,所有的感官在面对他时都异常敏感。他暖暖的呼吸触动她的头发,让她全身震颤。她手握成拳,放上他的胸膛,徒劳地想抵挡他的靠近。

“来个幸运之吻如何?”他提议,“我觉得你需要好运,布琳斯小姐。”

她紧张地干笑出声,“我不相信运气。我……只会祈祷。”

“干吗不两个都信呢?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他渐渐靠近。

“我得走了,”她不自在地找了借口,想把他推开。斯柯赫斯特比她动得更快,一把抓住她僵硬的身躯。他的手指缠上她的卷发,一圈,两圈,直到温柔地把她拉近。他的脸正对她前方,手指固定在她颈后。塔西娅无力闭上眼,感觉到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他更紧地拥住她。轻轻地以吻刷过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她曾领教过他的暴躁、不耐……任何方面,但没感受这温柔、炽热的双唇。他的唇自她的面颊滑到她的耳朵,然后到喉部,让她的脉搏狂跳起来。塔西娅突然有种冲动,想紧紧地靠在他怀里,享受黑暗中的欢愉。但她过去从未在他人面前失去自控。这项认知让她的理智恢复了。“别……”,她的声音听上去像被压住一样闷,“请住手!”

他正色地看着她,“你是如此甜蜜,”他低声道,手从她发间垂落,带下了束在她发辨上的花束圈。他的手指游移到她的下巴。

“爵爷,”她不温地开口,深吸一口气,“先生,我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最好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如你所愿,”他的大拇指温柔地刷过她的下巴。

她尴尬地点点头,贝齿紧张地咬住下唇。“是酒的缘故,还有舞蹈。”

“当然,乡间的舞蹈总是让人兴奋。”

塔西娅脸红地意识到他正在讽刺她。可没关系。至少这是个很好的借口。“晚安,”她说,快速地离开。“我得马上回屋里去。”

“我陪你回去。”

“我想一个人走,”她突兀地拒绝。

短暂的沉默后,他轻笑起来,“好吧。如果你出了事可别怪我。可是我想今晚同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她步履轻悄地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卢克靠在她先前靠过的树上,烦乱不安地踢着脚下的泥土。他尽力压抑自己的渴望,尽可能地温柔待她。很久就沉寂的欲望鲜活地复苏起来。他想带她上那张大床,狠狠地爱她一个星期,甚至永远。一股罪恶感流入他的思想。他突然很气她,因为她给他平静的生活带来了危险的起伏,她让他对玛丽的记忆开始远离。

她很快就会离开。不会太久,月底就到期了。查尔斯会给她找个新地方安置,他所做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模糊她的样子。他挫败地猛击树干,钩子在树干上划出深深的刻痕。他大步走开,离开人群、离开灯光、离开庆典。

塔西娅站在窗前,不带欣赏地瞪着窗外的景色。她依然还记得他暖暖的呼吸,温柔但隐忍不发的力量。她孤独地太久,所以在他臂弯里才会如此惊慌和紧张的甜蜜。在他怀中是如此舒适,如此心安,她深深为之触动。

她慢慢地用手指轻触嘴唇。斯柯赫斯特必定会为她的生涩感到有趣。在此以前她从未被吻过,最亲昵的行为也仅止于和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在定婚后的敷衍拥抱。

米沙——他的家人和朋友们这么称呼他——是英俊和放纵的混合体。他喜欢奢华的装扮,喷大堆的古龙水,头发很长,私底下很懒。大部分时间他漂亮的金色双眸都因吸食鸦片而变得萎靡空洞。

她的脑中突然闪过声音,塔西娅不舒服地摇摇头。

“米沙,我爱你,比她爱你更甚一千倍。她无法给你所要的东西。”

“你这善妒的老笨蛋,”米哈伊回答,“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声音消失了,塔西娅困惑地皱起眉头。刚才那声音,是过去的记忆?还是她的幻像?她挫败地坐下,脸埋在手掌中,为不知名的东西感到痛苦。

随着伦敦的社交季暂告一段落,富人们纷纷迁往乡村度假。斯柯赫斯特爵爷在自家开办了夏季的第一个晚会。所有的重要人物和社交人物都将在周末到来。塔西娅很难欢迎这样的活动,这是对她隐蔽存在的潜在威胁。另一方面,艾许伯恩一家也会来参加,这可是不太多的好消息之一。塔西娅很高兴能又见到自己的表姐—联系自己脆弱过去的唯一纽带。她希望有时间能和她独处。

令人惊讶的是,伊莉丝.哈柯特夫人会以女主人的身份出现。“这是她的主意,”南格斯太太告诉仆人的原话,“哈柯特夫人想得到主人,大家都等着看好戏呢。她成为这宅子的女人的期望就和布丁一样平淡无望。”

哈柯特夫人提前两天就到,以确保万无一失。自她来后,宅子里就开始喧骚起来。鲜花得按样子摆放,乐队要在空闲房间里练习。哈柯特夫人事无巨靡地打理一切,从家具的重新摆设到布伦特太太拟订的菜单。塔西娅敬佩她的社交手腕。尽管她的出现搞得原来的计划一无是处,可是仆人们都不太敢抱怨。

爱玛对她表现出明显的不悦,甚至和父亲顶撞起来。他们的声音很响。

“爸爸,她把一切都弄得不对劲了!”

“我让她弄的,爱玛,你抱怨够多了。”

“但是我还没说完——”

“我说—够了。”他一看到塔西娅,就把正在发脾气的女儿推给她,“劝劝她,”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对她说话,尽管他几乎在咒骂。

等他走后,爱玛开始大声地说那女人的不是,“她不是我们家的人,我才不会当她是自己人!我讨厌她意气指使,讨厌她死缠着爸爸,讨厌她说话时那副娇滴滴的样子,我简直快吐了。”

“过完周末就没事了。你能表现得和真正的淑女一样好,爱玛,得对她温文有礼。”

“周末完了也有事,”爱玛忿忿地说,“她要嫁给他!”突然她的愤怒消失了,绝望地看着塔西娅。“哦,布琳斯小姐,如果她真的嫁给他那怎么办?那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她了。”

塔西娅安慰地抱住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红发,“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她继续,“可是你妈妈死后,你的爸爸孤寂太久了。你知道,圣经上这么说,‘任何男子都要娶妻。’你真的希望他这辈子都孤独终老?”

“当然不希望,”爱玛闷闷地说,“可我想要他娶个我喜欢的人。”

塔西娅笑了,“亲爱的,我可不认为你会认可他喜欢的人。”

“不,我会的。”爱玛突然站起来,“我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她又年轻又漂亮又聪明,和他是绝配。”

“是谁?”

“是你!”

塔西娅震惊地呆住了,“爱玛”,她呆了好一会才开口,“你最好马上忘掉刚才的点子。”

“为什么?”

“因为,以你父亲的地位,不可能娶一个家庭教师。”

“爸爸才不管这套呢。.布琳斯小姐,你觉得他长得英俊吗?”

“我从来没仔细看过他的相貌。现在我们该上课了。”

“你的脸红了,”爱玛开心地发现了这点,不顾塔西娅警告的眼神,继续手舞足蹈,“你有注意到他的相貌!”

“漂亮——或优美——都是肤浅的东西。”

“爸爸的内在也很美,”爱玛开始为自己的父亲辩解,“有时候我叫他怪人,但并不是真的那个意思。布琳斯小姐,你要对他好点,多对他笑笑。我觉得,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让爸爸爱上你!”

“我不想让任何人爱上我,”塔西娅转过身,咕哝着。

“你不喜欢我爸爸吗,布琳斯小姐?”

“我认为他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没错,可是你喜欢他吗?”

“爱玛,这太荒谬了。我对他了解不深,谈何喜欢或不喜欢呢?”

“如果你嫁给他,你就不用工作了。你就会成为公爵夫人,怎么样?你不想和我们永远待在一起吗?”

“噢,爱玛,”塔西娅怜爱地说,“谢谢你为我的幸福考虑那么多。可是还有很多事你不明白,而且我现在也没法解释。我会尽可能久地待在这里。我只能保证这个。”

爱玛正要回答,有人来了。“哈柯特夫人,”她低声说。

哈柯特夫人停在她们的面前。她穿着深红色的丝裙,“爱玛,”她愉快地说,“介绍你的看护给我认识一下好吗?”

爱玛不情愿地遵命,“这是我的家庭教师,.布琳斯小姐。”

哈柯特夫人冷漠地点头以示礼节。“真奇怪,先前斯柯赫斯特爵爷跟我描述过你,我还以为你是个中年妇女。可你居然还是个孩子。”

“哈柯特夫人,”塔西娅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和爱玛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她使了个眼色给爱玛,“对吗,爱玛?”

“哦,对。”爱玛露出蜜糖般的假笑。

“谢谢你们,”哈柯特夫人回答,“你们能提供的最好帮助就是照看好对方,免得乱跑到客人堆里。”

“当然,夫人。事实上,今早爱玛的课程已经延迟太久了。”

“乱跑?”爱玛恼怒地回敬,“可这是我家——”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塔西娅拉到教室里去了。“我们得开始看书了,”塔西娅打断她。

“她那么无礼,我干吗还对她有礼貌?”爱玛不满地向她发牢骚,“她看上去不怎么喜欢你,布琳斯小姐。”

“我觉得哈柯特夫人看上去很高雅。”塔西娅公正地下了论断。

爱玛仔细地看着她,“我觉得你和她一样有贵族血统,布琳斯小姐,恐怕你比她还高贵。南格斯太太说过,看你的皮肤和身材,你应该是贵族。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会替你保密的。你应该是个很不平凡的人物……伪装的公主……或者是外国间谍……也许是——”

塔西娅笑出声,“我是你的家庭教师,这就是我,我可不希望成为别的角色。”

爱玛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这想法不对,”她简短地说,“你才不像一个家庭教师呢,人人都看得出来。”

客人们一整天都络绎不绝。夫人们下马车后就进房间,换完装后回来,坐在起居室里边吃点心边八卦。晚餐极其丰盛,至少有超过30道菜品上桌。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空气中弥漫着鹿肉的香味,还有鲑鱼、鹅肉、布丁。塔西娅经过门口,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碰杯声和笑声。她在想象哈柯特夫人今晚一定光彩照人,在吊灯柔和的灯光下她的头发会闪耀着红金色。还有斯柯赫斯特爵爷,洋洋得意地享受着成功的盛宴。她悄悄地上楼去,和爱玛一起吃晚饭。看来今晚她们俩就得这么过了。孩子们不在正式的用餐行列邀请之内,家庭教师也一样。

晚餐结束后,客人们短暂地休憩。女士们在画室里喝茶,绅士们在餐厅里享用白兰地。然后客人们齐聚到大客厅里开始娱乐活动。爱玛央求塔西娅带她到楼下去看看,“哈柯特夫人请了一个先知来预言未来。她叫米兰柯(奇迹)夫人,她有透视能力,可比一般的先知高明多了。喔,.布琳斯小姐,我们一定得下楼去看看!万一她预言了爸爸的未来呢?我会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的,我保证管住我自己,我保证表现好。”

塔西娅边笑边说,“我相信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看一会儿。可是,爱玛,别对这个叫米兰柯(奇迹)夫人的人指望太多。我觉得她像一个刚丢了饭碗的演员。”

“我不在乎。我只想听听她是怎么评论别人的。”

“很好,”塔西娅说,看到爱玛的装束时,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但是,我们下去之前,你得换上深蓝色裙子,梳好头发。”

“今晚不要梳了吧,”爱玛不同意地叫起来,“每次我梳得平整后,过会儿会比以前翘得更厉害的。”

塔西娅笑道,“那么就绑条缎带。”

塔西娅边帮爱玛换衣服,边担心带她下去是否合适。毕竟哈柯特夫人告诉过她们别下去。虽然斯柯赫斯特爵爷没有明确这么说,不过他也可能同意她的意见。可爱玛一整天都很乖,安静地学习,不出声地吃晚饭。如此表现的确值得奖励,而且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大厅里正有个大型聚会。客人们扎堆坐在高雅的法国长椅上。灯光柔和,气氛融洽。

斯柯赫斯特看到女儿,自谈话中抽身后走过来。今天他穿着黑色手工外套、苔绿和炭黑相混的丝制背心,英俊非凡。他亲昵地吻了吻女儿,“我一整天都没看见你,”他问,“正纳闷你去哪儿了。”

“哈柯特夫人告诉我们不要——”爱玛说到一半,感觉到塔西娅提醒似地戳了戳她的背,她马上改口,“我们一整天都在上课,爸爸。”

“今天都学了什么?”

“早上我们学了礼仪,下午学的是德国历史。真高兴.布琳斯小姐说我可以见见米兰柯(奇迹)夫人。”

“米兰柯(奇迹)夫人?”斯柯赫斯特短笑了一声,“她只会吹牛。你可以和我一起坐前头,爱玛,但前提是不准你相信她说的任何事。”

“谢谢你,爸爸!”爱玛欢快地跑到他那里,停下来转头,“你也一起来呀,布琳斯小姐!”

塔西娅摇摇头,“我还是待这里的好。”

她凝视着斯柯赫斯特宽厚的背影,直到父女俩走了出去。一股绝望、焦虑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他不看她,他在刻意回避她,在他冷静自持的外表下,有种轻微的变化正在发生。

她的思绪在看到哈柯特夫人拉着一位黑发女人进来时开始轻松起来。“各位,隆重介绍今晚的特别来宾。以超能力而风靡伦敦、巴黎、威尼斯的米兰柯(奇迹)夫人!据说经常有皇室成员邀请她做咨询。幸运的是,她接受了我的邀请,参加今晚的聚会,并将展示她的看家本领!”

米兰柯(奇迹)夫人是个四十出头的黑头发女人,化妆很浓。批着金丝镶嵌的红色披肩,每个手指都戴着戒指,手腕上还有累累的手镯。

“朋友们,”米兰柯(奇迹)夫人戏剧化地解说道,“该是时候抛开你们的疑虑,让冥冥主宰一切。今晚镜中会显示我们内心的灵魂。准备好探索你的过去和未来吧。”

她正在滔滔不绝时,塔西娅突然听到旁边有人低声在叫她。

“塔西娅.”

她的后背串起一阵战栗,她马上回头一看,是艾丽西娅,高兴地看着她。塔西娅开心地拥抱她,她们找了间空室聊天。

“表妹,”她亲昵地唤她,“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艾丽西娅转过身来,高兴地说,“塔西娅,你看上去气色真不错!过去几周你的变化很大。”

塔西娅困惑地低头看看自己,“我怎么一点都没注意到?”

“你比以前开心多了,也没以前那么瘦了。”

“我吃的太多了,这里的食物棒极了。”塔西娅做了鬼脸,“还有牛奶冻,应有尽有。”

艾丽西娅笑了,“你活泼多了。告诉我,塔西娅,你在这里开心吗?”

塔西娅不自在地耸耸肩,本想托出她看到的镜中幻象和噩梦的事,可那是因为犯罪后的内疚心导致,她认为自己能够处理,没必要让艾丽西娅担心。“放心,我在这里很好。”她最后说。

艾丽西娅同情地说,“我和查尔斯就是你的亲人,塔西娅。我们会尽所能地帮助你。我相信斯柯赫斯特应该和善点了吧?”

“他还不算不近人情,”塔西娅谨慎地下了定语。

“那就好,”艾丽西娅望了眼空空的房间,说,“我们最好回去,以后有空再说。”

塔西娅停留了一两分钟,然后以轻松的姿态步入客厅。她惊讶地看到爱玛坐在桌边,不顾父亲的警告,完全着迷于米兰柯(奇迹)夫人的动作。“你看到什么了?”她急切地问。

桌上摆着几颗彩色石头。米兰柯(奇迹)夫人仔细研究了一会,“啊,”她向石头点点头,仿佛石头的摆放有着重大意义,“一切都清楚了。你有不羁的内心,内心的意志很强——也许太强了——但总的来说可以维持平衡。你会吸引很多人的眼光。”她停下来,拿起爱玛手,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叙述。

“我的未来怎么样?”爱玛立刻提问。

“我看到一个丈夫。他是外国人。他会带来纷争……可如果你能善用耐心和宽恕,你的余生将非常幸福。”她缓缓睁开眼,“你会生很多孩子。一生富足。”

“我会嫁给什么地方的人?”爱玛追问,“法国人?德国人?”

“灵媒没有说。”

爱玛皱了皱眉,“问问她好吗?”她请求。

米兰柯(奇迹)夫人无奈地耸耸肩,“就这么多了。”

“倒霉,”爱玛心有不甘地说,“现在我每碰到外国人都得好好看看了。”

斯柯赫斯特疼爱地把女儿拉到身边,“甜心,你得让人家有斡旋余地吧。”

“啊,对了。”爱玛突然说,“布琳斯小姐,我想知道.布琳斯小姐今后会怎么样。”

爱玛话锋转向她,她脸色刷白。大家都自座位上翘首看她,她突然成了众人的焦点。至少200人盯着她看,她已经冷汗淋漓。瞬间她以为又回到了俄国,谋杀审判时众人是如何好奇又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她一阵恐慌。她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再度身处噩梦中,突然斯柯赫斯特爵爷开口了,“干吗不呢?”他温柔地请求,“到这里来,布琳斯小姐。”

正文 第四章

塔西娅本能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人群中发出窃窃的私语,“就是那位家庭教师,”有人在说,另一人问了,“干吗选她?”

斯柯赫斯特看着塔西娅,心里算计着什么,“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吗?”

“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期望,先生,”她冷静地回答,内心充满焦虑。斯柯赫斯特脸上一副存心算计她的表情。为什么?她做了什么事冒犯他了?

爱玛的目光从父亲身上转移到塔西娅身上,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俩肯定有戏,她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很有趣的,布琳斯小姐,”她热情地劝说,“你干吗不来试试?”

同一时间艾丽西娅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声音里透露着紧张,“我很想算算我的未来。既然人家不愿意,就别勉强了吧。”

“你先等会,艾许伯恩夫人,”斯柯赫斯特声调平静,“我们得先算算这位神秘的女家庭教师。”

艾丽西娅还想反对,被查尔斯一把拉回了座位。

哈柯特夫人也皱起了眉,她对卢克的坚持也觉得奇怪,“卢克,没必要勉强这女孩。如果她不想算命,那就算了吧。”

斯柯赫斯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严肃地盯着塔西娅,“来吧,布琳斯小姐,别叫大家久等。”

“可是我不太想——”

“我坚持。”

他坚持这么做,全然不顾自己的行为引起他人的非议。塔西娅看来无路可逃,她缓缓走上前。

“别害怕,孩子。”米兰柯(奇迹)夫人宽慰她,“坐下。先拿起石头,用你的体温温暖它们。”

塔西娅僵硬地挺直背,坐到桌边。除了顺势没其它方法。她轻轻握起石头。大家都在看着她,她感觉他们的目光像刀一样刺在她身上。

“现在,”米兰柯(奇迹)夫人继续解说,“让石头掉落在桌上。”

塔西娅张开手掌,让石头落在桌子上。

夫人困惑地看了看,把石头重新拣起来放在碗里,“恐怕你得再扔一次。”

“为什么?”塔西娅低声问,其实她早知道原因。因为刚才的兆相是凶相。

米兰柯(奇迹)夫人没说话,只是示意她再来一次。

塔西娅只得再做一次。这次有一块石头掉在了地毯上。

“啊,”先知放松地呼了口气,“看来,这兆相代表着两件事,死亡和沉睡。”她弯腰拣起掉在地毯上的石头,仔细地研究着上面的记号。“你远离自己的家乡,远离你的家园和过往。”她停顿,两道精心描画过的眉毛皱在一起,“不久前你经历了死亡的边缘线。”

塔西娅不敢说一个字。

“我看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座石头雕筑的城市。周围是古老的森林。森林里生活着狼群。我看见成堆的金子、琥珀……宫殿、土地、仆人……这些都是你的财产。我看到你了,穿着上等的丝袍,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

哈柯特夫人好笑地打断了她,“布琳斯小姐只是个家庭教师,夫人。告诉我,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未来?我猜是嫁给了个有钱人?”

“不是未来,”米兰柯(奇迹)夫人更正,“我说的是她的过去。”

房间一片死寂。塔西娅想缩回僵硬的手指,突兀地起身,“我不想再玩了。”

先知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她不得不坐下,继续听她冥想,挖掘出她的更多内在,“我看到你在一间挂满名画和书籍的房间里。你在找人。你的脸上略过阴影。你看到一个黄眼睛的年轻人。血……他的血溅到地板上。你呼唤着他……听起来好像叫……米哈...米哈l,”夫人突然尖叫着从凳子上跳起来。塔西娅惊恐地呆在座位上。

米兰柯(奇迹)夫人害怕地后退着,她的手掌一片通红,看上去好象刚被烧得滚烫的东西碰过。“她用火烧我!”她大叫,难以置信地看着塔西娅,“女巫!”

塔西娅艰难地站起来,感觉自己的两腿不听使唤地酸软。“你是骗子,”她反击说,声音颤抖。“我听够了你荒谬的谎言。”她转身跑出大厅,她的内脏因恐怖而绞痛。她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上帝,我该怎么办?过去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脑海。

“就该烧死你——”

“可怜的孩子。”

“我不想这样的。”

“——把你烧成灰。”

“女巫!”

“不,”她低声,快速地小步跑上楼,好象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逐她。

房间里一片喧哗。夫人们兴奋地挥动扇子,悄悄地议论刚才的话题。客人们把米兰柯(奇迹)夫人围了个满,问题不断。卢克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他要去看他的家庭教师。他刚走到走廊,就有人一把拉住他的衣服。他停下来,面对艾丽西娅。她非常生气,脸颊通红,嘴巴愤怒地紧抿。

“等会再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到底想干吗?”艾丽西娅愤怒地控诉。她把他拉到楼梯边,以免有人听到。“我真该让查尔斯揍你一顿!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表妹?你明知她的过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要她在大庭广众面前无所隐藏——”

“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她有悲哀的眼神、每天做求恕的祷告和藏着的一堆秘密。上帝知道她对我女儿造成了什么影响,还有对我。”

艾丽西娅抗议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门,“然后你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算计了她!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冷酷。好了,我要马上带塔西娅离开。我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再接受你这样的‘款待’。”

卢克猛然看向她,“塔西娅?这是她的名字?”

艾丽西娅慌乱地以手掩口,“别管这个,”她从手指缝里继续透气,“马上忘掉它。我要带她回伦敦。我保证你这辈子不会再看见她。”

他的下颚绷紧,“她哪儿都不去。”

艾丽西娅忍无可忍,“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谢谢你!临时保镖。现在因为你,她又处在危险中。让她成为大家的焦点—这很可能是死亡的前奏,全因为你自大的傲慢!塔西娅居然还告诉我你值得信赖,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一时兴起摧毁别人生活的滋味怎么样?恩?”

“是你拉我下水的,”卢克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如果我不弄个明白,那倒霉的人就是我。你刚才说‘死亡的前奏’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是谁?”

艾丽西娅皱眉,目光移开了,正当卢克以为她不会告诉他的时候,她不情愿地开口,“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也许她自己也不清楚。”

卢克再次因为挫折发出一声咒骂,“我去找她。你回厅里去。”

“那谁来保护我妹妹?”

“我来。”

爱玛走近米兰柯(奇迹)夫人和哈柯特夫人,愤怒地看着她们俩,金色的雀斑显得格外明显。

“爱玛,”哈柯特抢先开口,“你想发脾气就发吧。”

爱玛没理她,直接问米兰柯(奇迹)夫人,“您为什么要捉弄布琳斯小姐?她什么都没干。”

夫人愤怒地回嘴,“我才不会这么无耻!我只是说出灵媒看到的一切而已!”

爱玛把手臂抱在胸前,“我认为您最好现在就走。我跟仆人打过招呼了,等下西蒙会带您出去的。如果您没有马车,您可以用我家的。”

“爱玛,亲爱的,”哈柯特夫人切断她,“你的家庭教师出了点意外是没错,可其它的客人还想算命呢。这是大人的事,和小孩子无关。你干吗不到自己的房间去看书和玩玩洋娃娃?”

爱玛狡拮地看了她一眼,“真是精彩,我可是担心爸爸回来后看到夫人会对她……他的脾气出了名的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她露齿一笑,手指弯成钩子的形状,故意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

米兰柯(奇迹)夫人不出所料地脸色泛白,赶忙收拾家当准备离开。

“爱玛,别再编派你爸爸的不是,”伊莉丝低声制止她,“回你的房间去。我不会容忍你的脾气,这里我说了算,我要夫人留下来。”

爱玛的捉弄表情消失了,代之以拗脾气,“是她惹布琳斯小姐不高兴了,我要叫她走。这儿是我的家,不是你的。”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伊莉丝迅速地瞄了眼大厅里的客人,“你爸爸去哪儿了?”

爱玛无辜地耸,“我怎么知道。”

卢克走进三楼的小房间,门半掩着。空气凝重,死般的寂静。椅子翻转在地上,旁边是副小小的木制像。女教师……不,是塔西娅……站在窗边。她知道是他来了,“爵爷,”她不带情绪地说,甚至没回头。

卢克突然意识到她此刻的愤怒,尴尬,甚至还有害怕。她被伤得很深。他比预料中更深地伤害了她。他感到极其的懊悔。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想着如何给出体面的道歉。

“我来看看你——”他突然停住。此刻表现出的同情只会更像是侮辱,尤其是导致她如此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她仍背对着他,声音力持冷静正常,“我很好,先生。只想独处一会。那女人疯了,不是吗?抱歉我出了乱子。如果您能离开……让我自己调整下……”她像个机械走动的玩具般,声音像齿轮缺少润滑而渐渐消失,肩膀颤抖,“请……出去。”

卢克几个大步跨上前,一把将她僵硬的身躯拉进自己的怀里。“抱歉,”他在她的发边低声说,“我真是该死。”

塔西娅挣扎着,把双手挡在两人之间想推开他。她被他拉得更近,闻到他外套上的白兰地和雪茄味。如此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概。她停止了挣扎。他是如此强壮和温暖,她能感觉到他心脏沉稳的跳动。她小的时候很怕黑,除了父亲,从来没有人这么拥抱过她,她的喉头哽咽,感觉泪水即将夺眶。

“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我会保护你,我说到做到。”

从来没人说过要保护她,对塔西娅来说这句话产生了奇怪而有力的影响。她竭力想把眼眶中的泪水忍回去。他只是好心要安慰她,不该被误解。他根本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他不知道她是多么的无望。“你不该那么说,”她说,牙齿开始打颤,“你不明白。”

“那就让我明白。”他的手指深陷进她的发髻,抬起她的头,直视她,“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她怎么说?说她害怕被抓回去因犯的罪孽而受罚?说她其实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如果他知道真相,知道她的身份,他会厌恶她。她犹豫不决,如果他知道后会鄙弃她怎么办?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下面颊,她开始痛哭起来。她越是想停下来,却发现自己哭得越厉害。斯柯赫斯特呻吟着将她拉近,把她拥到自己胸前。

她饮泣着,牢牢地环住他颈后。他更紧地拥抱她,喃喃地安慰她,好几分钟后她才松开,意识到他的衬衣被她的眼泪沾得湿透。“好了,”他轻声说,“再哭下去你会生病的。别哭了。”他的手掌温和而坚定地扣住她的肩背,“做个长长的深呼吸,”他说,“再来一次。”

“他们以前叫我——”她可怜地说,“——女巫。”

他抚摸的动作瞬间停下,然后又继续,改以从容悠闲的拍子。他安静地不出声,给她充分时间叙述。

她突然颤抖地蹦出一连串句子,“有时候我能看见……我认识的人……他们所发生的事—我能感受到意外的事……还能感觉他们是否在撒谎。在梦里,还有幻象。虽然次数不多,可是……每次我看到的都是真事。所以大家都说我是邪恶的化身。他们只能用巫术来解释。他们很怕我,然后恐惧就转为憎恨。到哪里我都是不祥之人。”她战栗着,意识到自己说的够多了,不该再继续吐露未说出的秘密。

他再次拥住她。

她的泣声和噎嗝渐渐平缓,靠着他的身躯开始放松,“我把你的衬衣都弄湿了,”她低声说。

他手伸进外套,拿出手帕。“给你,”在听到她孩子似的喷嚏声时微笑了起来,“好点了吗?”他温柔地问。塔西娅接过他的手帕,擦干眼泪。现在哭完了,积累在心中几个月的压抑也随之消失。斯柯赫斯特轻轻执起她松开的卷发,温柔地挑到她的耳后,他的拇指轻刷过她的耳朵。

“今晚你好象在生我的气,”她沙哑地问,“为什么?”

卢克本想说出半打听上去更合理的解释,但是他得说实话。他以指尖轻抚她泪痕未干的脸,“因为不久的将来,你会消失,甚至不告诉我你陷入怎样的困境。你一天天难以琢磨,就像月色下的迷雾。我生气是因为我不想这么被动。所以我伤害了你。”

塔西娅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他不会阻止。可她迷恋他指尖游离肌肤的温暖。她浑身涌起愉悦的波浪。

他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告诉我你的真实年龄,”他说,“我想知道。”

她惊讶地眨眼,“我已经告诉过你——”

“你是哪年出生的?”他坚持。

塔西娅有点退缩。“1852。”

他沉默了好一阵,“18岁,”他说话的方式和声调,仿佛与世俗不容,“18岁。”

塔西娅突然有种为自己辩解的冲动,“年纪并不重要,如果有人——”

“别告诉我什么年龄不重要之类的话,这个问题该死地对我考虑的事来说非常重要。”他松开手,摇了摇头,仿佛今晚知晓的事太多以致不能马上消化。

他的沉默让塔西娅感到气馁,她推开他,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拥着她,“爵爷,”她担心地问,“我想您是否要解雇我了?”

他阴郁地皱眉,“每次谈话你是否非得问这个问题?”

“在今晚的事发生后,我想你可能——”

“不,我不打算解雇你。可如果你以后再问起,我会亲自把你扫地出门。”虽然话语粗暴,他落在她前额的吻却那么温柔。他的唇温暖而阳光。他缓缓低头,看入她的眼睛,“现在你感觉好点了吗?”

塔西娅因他的动作而心神不定。“我-我不知道。”她渴望继续依偎在他怀中逃避整个世界,但她迫使自己挪步移开。“谢谢您的手帕。我该还给您了。”

他低头看了眼湿掉的衬衣,“留着吧。不用谢我,是我让你伤心了。”

“不,”塔西娅柔声说,“和你没有关系。我压抑得——”她停住,双臂环抱住自己,转向窗户,玻璃上反射出俩人的倒影。“知道吗,古俄国人喜欢把城堡建在山顶上。这样当鞑靼人入侵时,他们就可以从城墙四方往下泼水。水很快结成冰,敌人根本爬不上来。城内的人就能抵抗很久,直到冰融化,直到粮草用完。”她以指尖细细描绘着窗棂。“很久以来我都待在自己的城堡里。没人进来,我也出不去。有时候……是我自己困了自己。”她看着他,两眼闪闪发光,像猫眼石。“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先生。”

卢克专注地看着她,她的目光并没离开——然后他看到她的咽喉动了一下,就在黑丝衣领的边缘。他接触到她激烈跳动的脉搏,“继续,”他喃喃地说,“你还了解我多少?”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啊,你在这儿!”哈柯特夫人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凝固,她是对塔西娅说话,可目光却看向斯柯赫斯特爵爷,“我们都担心你去哪儿了呢,亲爱的。”

“我很好,”塔西娅说,斯柯赫斯特手自她身上离开。

“看来也是。今晚比我预期的要戏剧化。米兰柯(奇迹)夫人已经躲起来了,其它的客人在欣赏音乐。幸好我们还有不错的乐队。”哈柯特夫人全身心转向斯柯赫斯特,“你对仆人这么关心真是值得敬佩,亲爱的,可我们得回去陪客人了。”她的手臂环住他。在将他拉出门口时,她停下回头,“.布琳斯小姐,你今晚的演出——随便你怎么定义吧——看来惹恼了爱玛。如果你先前按我的吩咐不让她下楼来,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她的话在听见斯柯赫斯特一声咒骂时嘎然而止,她耸耸肩,“都听你的,亲爱的。”

塔西娅攥紧了手帕。她看着这一对离开,心情低落。他们真是绝配,高挑而俊美。斯柯赫斯特是哈柯特夫人完美的丈夫人选。傻子都看的出她有多想嫁给他。塔西娅感到一阵挫败,她深深地咬住下唇。慢慢地把椅子和圣像放回位。

“啊,布琳斯小姐!”爱玛冲进房间,兴奋地大声告诉她,“布琳斯小姐,那个讨厌的老巫婆走了,我把她送走的。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以前真的住在宫廷里?哦,你哭过了!”她安慰地拥住塔西娅,“我爸爸找到你了吗?”

“他找到我了。”塔西娅说,露出恍惚的微笑。

伊莉丝攫住卢克的手臂,以不悦的眼神控诉,“看来那位可怜的小家庭教师戏剧化的表演毁坏了整个宴会。”

“我倒认为这是你找的那个先知自找的。”

“米兰柯(奇迹)夫人只会如实叙述灵媒的原话,”她抗议地出声。

“我才不管那灵媒在帽子里捣鬼还是在桌上跳舞。米兰柯(奇迹)夫人该被枪毙。”卢克厉声说,“跟我来,趁只有我们俩在,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安排布琳斯小姐。”

“布琳斯小姐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伊莉丝纠正他,“今晚的事你也看到了,卢克,她一点也不懂事。你得另外雇个合适的人来教爱玛,她们俩个凑在一起就会出鬼主意。我本不想告诉你,我偶然听到她们俩居然在计划让你娶布琳斯小姐!”

“什么?”

“她们俩正在策划呢。爱玛想要你娶那个家庭教师,真是吃了豹子胆。可回头想想,卢克,你的确得再好好想想另外雇个女孩—”

“你管得太多了,”他一把打断,“我不怀疑我女儿对她家庭教师的热心,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布琳斯小姐没有想嫁给我的野心。”

“你是被她的外表给骗了,她私底下功于心计,她正按自己的计划摆布你。”

卢克给了她讽刺的一瞥,“先前你说她天真,现在又说她心计重,你到底要说什么?”

伊莉丝神色尴尬了半晌,“那得由你来下定论。”

“你不用嫉妒她。”

“我嫉妒?那刚才我看到的算是怎么回事?你还想否认她在你心里一点意义也没?如果她是个丑陋的老太婆你还会对她有兴趣吗?哦,看来她已经把你给套牢了。一个甜美无助的女孩,无依无靠,用动人的灰色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你,希望你能做白马王子好把她拯救出来……这样的好事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了?”

“她没求我做任何事,”他说,在楼梯上停下面对她,“还有,她的眼睛是蓝色而不是灰色。”

“是嘛,”伊莉丝冷笑,手后撑在腰上,“像湖上的雾色。也许更像早上沾满露水的紫罗兰。可以确定的是你自有分晓。你干吗不上楼去写首诗?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好象我不可理喻似的!我可不屑和一个皮包骨的女人一起争你的宠。我对三角恋没兴趣,而且,以我的条件,我值得得到更好的。”

“你是给我下最后通牒还是怎么?”

“才不会,”伊莉丝轻拍拍他,“做梦也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得逞!你希望我会让你自己选择,然后事事就顺心了。我把话说开了吧,除非你确定你不会把我当成她,否则你今晚别想上我的床,以后也不行!”

他缓缓地浏览她丰满的身体,“我不会把你们两个弄混。不过话说回来,今晚我保证你不会受我的骚扰。”

“很好。”伊莉丝咒骂出声,甩头就走。

接下来的整晚对卢克来说都如坐针毡。他不问也不关心客人们是否尽兴。他们早就一拨拨扎堆,要么吃点心要么卖弄弹钢琴的技巧。在乐队的演奏下,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查尔斯走过来,和他一起站在房间角落处,“斯柯赫斯特,”他低声说,“这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回是?”

卢克反射性地耸耸肩,“我向塔西娅道过歉了。你可以转告艾丽西娅,一切都很好。”

“在我自己都还没确定时候我不会转告她!”查尔斯深深叹气,“我和艾丽西娅都想带塔西娅回去。我们会找地方安置她的。”

“没必要。”

“我觉得有。老天爷,我请求你保证她的安全,把她藏起来……你却让她像戏团的红人一样暴露在所有的客人面前!对塔西娅来说,唯一摆脱困境的方法就是让艾丽西娅尽快带她离开。”

卢克脸上露出一抹晕红,“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想要她留下。”

“她想要留下吗?”

卢克犹豫了,“我想是的。”

查尔斯皱眉,“我了解你好多年了,斯柯赫斯特……你有事瞒着我。”

“我说过了我会保护塔西娅的。告诉艾丽西娅我为今晚的事抱歉。你得劝服她,塔西娅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从现在起我来保护她。”

查尔斯点头,“真不错。过去你一直恪守自己说出口的话—看来你也会一反常态。”

查尔斯悠闲地走开了。卢克独自站在角落里,感觉悔恨和懊恼。人人都议论性地看他,只有伊莉丝没有。她离他几码远,刻意地忽视他。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今晚他想要上她的床,他就得拿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比方道歉和应允给她买珠宝。但他厌倦了。他破天荒地头一次有了远离她的床的想法。

让他困惑的是塔西娅。她过去的经历一定很糟糕,他可以百分百确定。她经历了很多—太多—而且是在短期之内,全靠她自己才挺过来。她不过才18岁,却不开口求人,也不相信别人的帮忙。他对她而言太老了,一个34岁的拖油瓶的男人。他在想她是否曾经,哪怕是一点点,有考虑到他们俩之间的年龄差距。她好象一直没有表现出受他魅力影响的迹象:没有媚眼,没有挑逗,甚至没有打算拖延谈话的可能。

话再说远点,他从未看到她笑过。看来她也没有理由要笑。他可谓是个情场老手,但在她面前似乎一点魅力也没有。笨蛋。现在收回自己所做的伤害已经太迟。得小心翼翼地营造她的信任。可按今晚的事来看,他已经摧毁了获得她信任的希望了。

何必庸人自扰。时间多的是美女,聪明而又漂亮。卢克可以确信她们会非常恭迎他。可自从玛丽走后,再也没人像她一样吸引他的注意。他沉默着喝着酒,脸色越来越阴沉。他不想去履行主人对客人应尽的事务,也不管他人的议论。玛丽在世前,他看到的一个个客人面相看上去都一样。许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同样的面孔,像织布机上的轮子一样反复。

客人们终于晚安就寝,兴奋地找寻床上伴侣,卢克感到谢天谢地。毕德在房里等他,以便不时之需。卢克叫他离开,并帮他熄灯。他衣服也不脱地坐在椅子上,举起酒瓶猛灌一口,咒骂这酒怎么这么淡。

“玛丽,”他低声说,仿佛这样可以把她唤回来。房间一片沉寂地嘲笑他。他沉浸在悲伤中太久了,以致自己除了让悲伤融化,什么都没剩下。他以为伤痛会永久持续。上帝,他宁愿要痛苦,也不要现在的空虚。

他已忘记如何享受生活,年轻的时候享受生活是如此轻松—他和玛丽每日开怀,分享青春,希望,对未来充满憧憬。他们曾共同面对一切。可以找到第二个人分享这些吗?

“看来没什么希望,”他喃喃地说,再次举起瓶子。他无法再次承受梦想的破灭和痛苦。试都不想试。

午夜时分,卢克放下半空的酒瓶,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天上的月亮如盘,透过窗户散射银白色的月光。他走出房间,步到户外,穿越花园旁的篱笆丛。

脚步踩在卵石路上,发出嘎嘎的响声。他继续前走,来到绿荫丛里的大理石长椅前。空中弥漫着风信子的花香,混合着百合和天芥。他坐在长椅上,双腿舒适地展开。突然他看到篱笆边一个雾蒙蒙的身影,他开始以为是幻觉,但那身影再次出现,渐渐地成白色。

“是谁?”他大声问,心跳如雷。身影不动了,他听见一声喘息。

然后,她出现了。

“布琳斯小姐,”他的声音透着古怪。

她穿着乡村的衣服,就是他吻她那晚时的衣着,头发扎起,垂落到腰际。“爵爷,”她透不过气来地说。

他放松下来,摇了摇头,“你穿过花园的样子简直像个幽灵。”

“您相信有幽灵吗,先生?”

“不信。”

“有时候我能感觉到。”

他无声地指指身边的位子,短暂犹豫后她终于接受这无言的邀请,坐在椅子的末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两人都沉默着,享受这小小世界。

塔西娅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这里看到他却不觉得惊讶。她天生的敏感度和斯拉夫人的血统让她能敏锐地感受一切事。他们同在此地是因为命运安排。和他在一起是如此轻松,赏月就像两人的约会。

他缓缓地靠近,无法抵抗诱惑般解开发巾,让丝般的黑发垂散在她肩上,“你感觉到什么了?”他问。

塔西娅倾着头,月光在她光洁的脸上划成美好的光轮。

“你成天背负这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不觉得累?”他碰触她的一缕头发,在指间揉转,“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里面太闷,透不过气来,我想在星空下走走。”她犹豫着,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他松开她的发,更舒适地靠近她。塔西娅敏锐地感觉到他叉开的双膝,他身躯传来的热力。她又往椅子边缘挪了一点,好象一只小鸟起飞前停憩。他没再靠过来了,只是专注地看了她一眼,令她血液沸腾。“你不是唯——个忘不了过去的人,”他说,“有很多个夜晚我也失眠。”

塔西娅立刻明白了,“您的妻子。”

他缓缓举起左手,在月光下端详着银钩。“就像怀念我的手。记得我的手不见了以前,我明白了很多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听说了您如何把您的妻子和爱玛救出来的事,”她害羞地看了他一眼,“您非常勇敢。”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和勇气无关,那时我想都没想,就冲进去了。”

“有些人只会担忧自己的安危。”

“我本该和她一起走,活着的人更痛苦。”他皱眉,“我不仅失去了玛丽,也失去了我自己。失去了和她共有的一切,只剩下回忆和年年无尽的空虚……你想拥有更多。直到你对世上所有其它的东西视而不见。”

“爱玛要求我弹华尔兹给她听,”塔西娅说,出神地瞪着花园,草丛里蟋蟀的沙沙叫声给夜色凭添一份宁静。“她双眼闭上仔细地听,心里想着她的母亲。玛丽—呃,是斯柯赫斯特夫人——会永远在她心里。还有您,对此我毫不怀疑。”

塔西娅感觉肌肤上有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惊恐地发现手臂上停留着一只长腿蜘蛛。

她吓地尖叫着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蜘蛛掸走,并发出一连串俄语的惊叹。斯柯赫斯特听到她的叫声马上靠近,等他发现只不过是只蜘蛛时,他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是只蜘蛛,”他最后开口,还是忍俊,“英国人叫这种蜘蛛为’庄稼汉‘,它们不咬人。”

塔西娅改以英语继续说,“任何蜘蛛我都不喜欢!”她继续上下掸着衬衣、袖子,任何有可能潜伏蜘蛛的地方她都仔细检查。

“好吧,”斯柯赫斯特戏谑地说,“它已经走了。”

她不放心地问,“还有吗?”

他握住她的腰,“别跳来跳去的了,我来帮你看看。”他专注地浏览她的全身,“好了,我可以断定你已经和周围一切生物都隔开了。”

“除你以外。”

“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吓到。坐这儿,墨菲小姐,”他拉着她的腰贴近他坐下。“你最好靠近点,以防蜘蛛再回来。”

“墨菲小姐是谁?”

“英国文学里的一个著名人物。我惊讶的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你居然不知道她。”他的手扔放在她的腰上,将她再拉近。她今天的这套衣服比其它的衣服要薄,无物般贴合她的肌肤。塔西娅感觉到他胸膛的肌肉,心脏的跳动。他的亚麻衬衣传过他身上的热力。

“让我走。”她低声说。

“如果不呢?”

“我会尖叫。”

他的笑稍纵即逝,“你刚才已经尖叫过了。”

塔西娅无法拒绝他的靠近,他挡住了月光。她感觉紧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期望。她闭上双眼,他的嘴覆盖她。甜蜜、沉重的压力令她的脊背底部向上窜起无法言喻的愉悦。她昏沉沉地把双手放在贲起的肩膀上,他拥她更紧,继续吻她,她所有的罪恶感、理智和自我矜持都因热吻而燃烧成灰烬。然后她回吻他,双唇因压力而分开。

卢克欢迎她的敞开,他的舌尖抵达她嘴深处。他没料想到她会如此热情,回吻热烈,激情像汹涌的潮水淹没全身。激情改变了一切。他先前那个‘有众多选择可以考虑’的想法现在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就像血液一样充盈丰富了他的全身。她早就填补了他内心深处的空白,他的心早已认知这点但理智还在犹豫。他本想温柔地吻她,少点粗鲁,少点烁痛,可她不同意。她环上他的背,想再次感受他的气息和布料下的坚实肌肉。

他暂时分开她,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她因唇上压力的消失而挫败地发声低咽。卢克看着她,震慑于她的美,如丝的黑发,红润的双唇,细细的柳眉。身躯纤巧,轻盈,充满青春活力。他拉紧她的腰,松开她衬衣的领子。衣料自她的肩膀滑落,他的手指伸进衬衣,抚摸她柔软的胸部,她的呼吸变的急促。

他再次占有她的嘴,深深的长吻变成无数的细啄,甜美的,强硬的,柔软的,探索的。他爱抚着她的酥胸,温暖的手指笼罩住一侧的全部。大拇指不疾不缓地柔弄着胸房的顶端,直到它变硬。

塔西娅想拥紧他,她的手滑进他的头发,感受到浓厚的触感,不仅滑得更深。她的每寸感官、最深的愉悦和最沉的痛苦,都比不上和他在一起时来得强烈。他是如此有力、如此温柔。他是她梦寐的一切。

可这一切都破败了,在他们相遇前就破灭了。她摧毁了这一切。

塔西娅快喘不过气来,他睁开双眼。他赶在她移开目光前看到了她眼里的痛苦。塔西娅想离开,跑得远远的,回避那些她不能回答的疑问。他的手臂收紧,固定她靠在胸前,不许她动。

“这代表不了什么。”她低声说。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发出类似轻笑的蒙哼声,但当他开口时,他的语气却带着好玩的意味,“如果事先有选择的话,我们都不会那么做。既然已经发生,你凭什么认为依旧可以阻止这一切呢?”

她抬起头悲伤地看着他,“只要我离开,就不会继续下去。你想要我说出所有的事,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告诉你我的事。”

他不耐烦地抽动了下巴,“为什么?你认定我会震惊?我不是孩子,也不是伪君子。上帝,你认定你犯的罪过比我还大吗?”

“是的,”她苦涩地回答。不管他犯的是什么样的罪过,她怀疑谋杀绝对不会是其中一桩。

“你这自负的小傻瓜,”他低声说。

“自大的——”

“除了你自己没人能评价你。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影响你。你错了。现在这不仅仅只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也牵在其中—如果仅因为你断定我与你的事无关就把我一脚撇开,我该死地会下地狱的。”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自大的人!对一桩你毫不知情的事情就可以妄下断语!”她的斯拉夫血统中的脾气爆发了,颤抖着有种大叫的冲动。她尽力压下怒火,用最危险的平静声调说,“我不在乎你的感受。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放我走!明天我就离开。我不会再待在这儿,这儿不再安全了。”

她想挣扎,但他不让她动,“这样你就能继续东躲西藏地流亡,不让任何人来关心……这根本就不是在生活,活着就和死了一样没分别。”

她退缩了,“我不得不这么做。”

“不得不?还是你懦弱得不敢尝试其它主意?”

她激烈地挣扎,“我讨厌你,”她低喊。

卢克按住他,“可是我想要你。别再和我对着干。如果你逃开,我会找到你,”他的嘴角裂开,划出一抹野蛮的微笑,“感谢上帝,再次想拥有别人的感觉真是棒极了。这次可不是偶然。”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她激动地说,“我会消失,一个月不到你就会忘了我,所有的一切就会恢复从前。”

“你不会扔下爱玛。你知道她会遭受什么样的打击。她需要你。”这对他来说真是不公平,他们俩都很清楚,“我们都需要你,”他慎重地补充。

塔西娅震怒了,“我知道爱玛需要你,可是你……你满脑子只想着性……性交!”

他转过去,闷哼了一声。塔西娅得意于自己总算羞辱了他一回,基于这点认知而开心地笑起来。她再度挣扎,发现臀下的男性部位坚硬地勃起。她的呼吸加快了,惊讶地感觉全身涌起愉悦的浪潮。她快支撑不住了。

他微笑着以唇轻刷她热烫的面颊。“我不否认。但性可不是我唯一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

“楼上还有个女人在等你,你竟然还敢这么说!难道你已经准备好忘记哈柯特夫人了?”

“我和她之间的确有事需要坦明。”他承认。

“一点不错。”

“我和伊莉丝之间没有承诺,她是个好女人,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可是我不爱她,她知道这点。”

“可她想嫁给你。”塔西娅以责备的口气斥责。

他耸肩,“也许友谊可以转化为婚姻,可对我而言这不太可能。伊莉丝知道我对婚姻的态度,我以前跟她表态过很多次了。”

“也许她认为你会改变主意的。”

他露出迷人的微笑,“斯柯赫斯特家的人从不改变主意,我们都很顽固,还有,我是所有人中最顽固的一个。”

塔西娅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在此地,黑暗中,他的怀里,和他谈话。她敢于批评他,他默许她的举动。她早该感觉到这就是个危险的警告。她的思想想必很容易就读懂,因为他现在正在笑,并松开了她,“现在我放开你,”他说,“如果我们继续这么待下去,我不敢保证待会我会怎么样。”

塔西娅挣开他的怀抱,但还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他,“我说要离开的事是当真的,越快越好,我有一种……大难要临头的感觉。”

卢克敏锐地看她一眼,“你要去哪儿?”

“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连艾许伯恩也不知道的地方。我会找到工作的,我会好起来的。”

“你不需要躲躲藏藏,”他说,“不管你有多努力要掩盖,你总会惹人注目。即使努力一百年,你也改变不了相貌和气质。另外,你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我别无选择。”

他郑重地执起她的手,“不,你有其它选择。走出心防真的那么难吗?”

塔西娅摇摇头,头发顺着她摇动的动作形成浅浅的波浪,“那样很不安全。”

“如果我帮助你呢?”他慢慢地翻转她的手,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

想要相信他的理念压倒了一切,塔西娅这才发现自己的意志是这么地脆弱。只不过是月下的几个吻,她就想把自身的安危、生命交给这个她几乎一无所知的男人。“你想要什么样的报酬?”她不确定地问。

“用你的直觉想想吧,”他再度靠近吻上她,他吻得如此深入,塔西娅毫无招架之力。她无力地回应他,分开双唇。她以前从未如此耽迷于肉欲,两具身躯以品尝、亲吻和移动的方式对话。感觉如此真实、温柔、野蛮又扎实,愉悦地令她颤抖。他结束吻,气息紊乱地呼在她的脸上,“该死,”他低声,“有你在的时候,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她盲目地搜寻着他的唇,以轻吻诱惑他。她以舌尖轻描着他的下唇,直到他按奈不住,呻吟着满足她,彻底、充满占有欲地覆盖她的嘴。直到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时,才停住。他意识到今晚该叫停了,“回去,”他浓重地说,推开她,“现在就回去,趁我还有控制力的时候。”

她把脱落的衬衣拉回肩,迷蒙地看着她。她无言地走开,身形渐渐消失在花园深处。卢克强迫自己看着地面,一直等到她的脚步消失。

他想把刚才的事理出个头绪来,如果以前是他的感觉出了错,那么现在情况是完全相反。那是他逃避了太久的一种情感,来的那么多那么快,还带来隐隐的通。他咧嘴笑了,“欢迎回来,”他对自己说。他别无选择,只有好好把握当机,并坚守到底。

周六晚上很快到了,哈柯特夫人精心布置的一切终于派上了大用场。以金色和白色为主调的舞厅里摆满了鲜花,墙上镶嵌的大面积镜子在视觉上扩散了鲜花的数量,感觉一片花海。乐队和塔西娅先前听过的所有乐队一样出色,正在演奏华尔兹。她和爱玛偷偷从厅边的落地窗里溜进了舞会。人们都在跳舞、尽兴、微笑、仰慕彼此,这的确是场十分成功的舞会。

“太棒了,”爱玛对眼前的一切肃然起敬。

塔西娅同意地点头,看着舞池里奢侈的裙浪。她仔细地研究着,英国的流行服饰和圣彼得堡截然不同,或许是她太久没有注意潮流的变化了吧。

领口是方型剪裁,低度令人脸红。领边缀着透明的薄纱或网纱达到半遮半掩的效果。裙子紧紧地贴着大腿。女人竟然可以穿这么紧窄的衣服跳舞?大腿都没有活动的余地了。

塔西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刻板的黑色丝绒,扣子保守地系到脖子上方。裙子下面穿的是厚厚的内衣和低跟鞋,弄的脚踝疼痛不已。她羞愧地感觉到自己衣着的老土,并嫉妒舞池里的女士们。她曾经有过比这里任何一件都要漂亮的袍子……用粉色缎带点缀的白色绸缎裙。头发上别着钻石镶缀的别针,红宝石项链,珍珠腰链。如果她穿成那样,斯柯赫斯特爵爷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她设想着他蓝色的双眸爱慕地浏览过她的全身——

“停止!”她喃喃地说,制止自己的幻想,“智慧比宝石更珍贵。”当这样做是徒劳时,她拼命回忆起一些名言警句来打断先前的思绪,“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本分。容貌是表象,美丽是虚荣——”

“布琳斯小姐?”爱玛打断她,不可思议地说,“您干吗自言自语?”

塔西娅哑然一笑,“我在回忆重要的事。过来,你的扣子掉了。系好。”她伸手把爱玛的扣子系好。

“我看上去怎么样?”

“完美极了。”塔西娅退后一步,赞赏地微笑。她和另一个女仆人花了整一小时来打点爱玛的头发。爱玛穿的是一条青绿色的裙子,长及脚踝,裙上点缀着白色蕾丝,腰间系着深绿色丝带。园丁在花园里仔细巡视后采摘了几朵最鲜艳的玫瑰,有着粉色的花心和醉人的芬芳。南格斯太太帮爱玛别了一朵在肩上,一朵在头发上,还有一朵在腰上。一切完工后,爱玛高兴极了,声称感觉自己就像个公主。

爱玛透过窗户看到父亲,她两眼闪闪发光,“爸爸说舞会开始后他就会过来,他向我保证明年可以开个专门为孩子举办的舞会,就开在这儿,大人们跳舞的地方。”

一个新的声音加入谈话,“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参加大人的舞会了。”

爱玛兴奋地转过身,“看看我,爸爸!”

卢克露齿一笑,开始欣赏她的打扮,“上帝,你真是太漂亮了,爱玛。你已经成了一名淑女,对你的老父亲老说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他仔细看她,“今晚你看起来很像你的妈妈。”他低声说。

“真的?”爱玛喜悦地问,“太好了。”

塔西娅看着父女俩。她回忆起月色下他的吻,背脊反射性地挺直。他今晚穿着手工制的白色背心和黑色外套,英姿挺拔。他似乎感觉到她的想法,看了她一眼。塔西娅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脸上升起红晕。

“晚上好,布琳斯小姐,”他彬彬有礼。

她不用看就知道他的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爵爷,”她低声回礼。

爱玛没有耐心地开口,“爸爸,我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了,我想和你跳舞!”

他戏谑女儿的不耐,“等这么久?好吧,我现在就带你去,一直跳到你腿抽筋。”

“才不会。”爱玛兴奋地叫嚷。她一手攥住他银钩手腕的镶皮袖口,另一手搁在他肩上。刚开始时他快速地带着她转了好几个圈,惹得爱玛开心地大笑,然后转为平缓优雅的华尔兹。斯柯赫斯特看的出来,女儿受过这方面的授课培训,并且和她的老师有练习。

“他们真是登对,是吧?”哈柯特夫人的声音传来。

塔西娅回头致礼,哈柯特夫人就在她身旁。她穿着嫩黄色的丝袍,袍子上点缀着细小的金珠。紧身上衣在腰部处向下散射开。褐色头发上别着钻石和黄玉发针。最显眼的是颈间的项链,链子中央是缀满钻石的花朵型链坠。

“晚上好,哈柯特夫人,”塔西娅低声说,“舞会看来非常成功。”

“我出来可不是跟你谈论舞会的,我想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塔西娅摇摇头,“我不知道,夫人。”

“行啊,那么,”伊莉丝摸着扇子上垂下来的羽毛流苏,“我们开门见山吧。我最近一直感到有个问题。”

“夫人,我不想给您惹任何麻烦。”

“可是,你惹了。”伊莉丝走近,看着斯柯赫斯特越跳越远的舞姿身影。“问题就在你身上,布琳斯小姐。你的存在只会给所有的人带来麻烦和痛苦:对我,对爱玛,尤其是对卢克。”

塔西娅困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您的意思。”

“你在迷惑卢克,你在让他偏离通向幸福的路—远离他的同类。我太了解他了。我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你肯定也清楚。玛丽生前我就认识他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很特别—我能给他熟悉的感觉。布琳斯小姐,不管你怎么认为,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您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离开这儿,这是他的意思。如果你对他没兴趣,那就照我说的做。离开这儿,永远别回头。我会给你丰厚的路费。也许你喜欢我戴的这条项链。”伊莉丝解下项链,看着闪闪发光的珠宝,“你从来没想过会得到这么多财富是吧?上面的每颗钻石都是真货。有了它,你的下半辈子足够了。”

“我不要您的珠宝,”塔西娅淡淡拒绝。

“我看的出来,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你贪心地想得到更多,爱玛就是关键。得到他女儿的注意力,就能让他对你产生兴趣。也许你的办法没错。但是别指望你的诡计能持续一个礼拜以上。你的青春会让他对你暂时感兴趣,可是你没有本事留住他。”

“您为什么这么确定?”塔西娅惊恐于自己承认了什么。她一开口就后悔地闭紧嘴巴。

“哈,”伊莉丝放柔声音,“事实很明显了。你想要他。你正计划要留住他。你以为会激怒我……但是我很可怜你。”

话语充满了讽刺,但塔西娅能感受到掩盖在话下面的悲伤。她不由得同情起她来。这个女人深深迷恋着斯柯赫斯特,臣服于他的吻和微笑,她也幻想过成为他的妻子,而现在不过是想奋理力争。塔西娅在想着能说点什么来宽慰她,毕竟,哈柯特夫人要她做的事,正是她一直想要做的——那就是离开。即使她不想离开,她也非走不可。“哈柯特夫人,您不用害怕。我不会——”

“害怕?”伊莉丝防卫的提高声音,“我当然不怕你—一个没有嫁妆,没有家庭,没有身材的家庭教师!”

“我正要解释——”

“别这么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孩子。我说完了,我要求你做的只是考虑一下,”伊莉丝不等塔西娅开口,就走开了。她在走廊停下,“你们两创造了多么光辉的一幕,”她开心地笑着,“爱玛,你像个天使。爵爷,跳完这首华尔兹,你必须得和我回舞会上去。毕竟你是这里的主人。”

舞会后是持续2小时的盛宴,音乐,华尔兹,美食,一直持续到地平线上露出太阳的曙光。众人吃饱喝足后满意地离去,地板给鞋子们践踏地处处划痕。客人们足足睡了整天,直到下午才开始用早餐。有些人在周日上午离开,另一些要待到周一。伊莉丝是周日离开的那拨之一。她特地到卢克的房间通知他,”“我现在就要回伦敦了。”她说,看着毕德正在帮卢克系袖口。

卢克意外于她平静的狂怒,边穿上酒红色的外套。他在想如何回答。他先看了眼毕德放在旁边的领巾,决定不戴它们。他让毕德先离开,然后转向伊莉丝,“干吗这么急?”他最后开口,“昨晚你不是玩得挺尽兴的?”

“我不想再花费一晚来等你!舞会结束后你干吗不来找我?”

“是你把我赶出来的,记得吗?”

“我告诉过你,如果忘不了那个布琳斯小姑娘就别来找我。看来你是忘不了她了。每次你看我的时候,你总把我当成她。已经好几个礼拜这样了。我不想束手就擒,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伊莉丝看到卢克的表情变化后住口了。这一刻她突然感到了无望。然后是他道歉的口吻,让她感觉幸福开始像泡沫一样消失,“伊莉丝,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现在别说,”她面无表情地说,回头离开,“以后再说,”她步伐坚定,双手狠狠地握紧。

卢克尽职地参加了晚餐后的聚会,闲谈,嘲弄,赞美客人的衬衣,引用诗句。他的不耐增加,以脚顿点地板。当忍受不了时,发出安静的咒骂。

他无目标地游离整个房间。他只想看到她,哪怕是光坐着不出声,只要看着她就好。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渴望。她是一生中唯——个看见他,了解他,知道他是谁的人。

伊莉丝自以为了解他。很多女人为自己能看懂男人的思想而自傲,这样就可以随意摆布他们。可伊莉丝从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被摧毁又重建时的感受,痛苦和愤怒,生存的愿望……加置的孤独。塔西娅完全明白。他们之间就是有这样的纽带,未说出口的交流,内在的认知自他们初次见面就折磨着他。他们是同一类人,天生匹配。

他在走廊上碰到管家,她手里捧着干净的床单,看到主人后停下,点头以示敬意,“晚上好,爵爷。”

“南格斯太太——”

“在楼上,先生。正和爱玛一起待在绿色的起居室里。”

卢克困惑地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女管家会心一笑,“哦,在斯柯赫斯特家工作了那么多年,还没有什么事情会瞒倒西蒙,毕德和我,爵爷。”

卢克回报一笑。她如往常般镇定走开,继续去工作。

起居室舒适而温暖,美中不足的是椅子边有点泛毛。他听见爱玛正在抑扬顿挫地朗读小说。塔西娅靠在锦缎长椅上,手优雅地搭在扶手上。

卢克找了邻近的座位坐下,盯着塔西娅看。美丽,麻烦,顽固的女人。他想要她,每寸肌肤,脑海中的每个念头。他希望每天清晨拥着她醒来。他想要她安全,眼中不再有惊慌。她也看着他,疑惑地皱起眉。

你从来没对我笑过,他划过尖锐的痛楚,从来没有。

她似乎看透他的思想,她的嘴唇扬起甜美的微笑。

对卢克来说,这是头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想要依赖的感觉。他无法打破她的心防,她会更防范他。唯一解决僵局的办法就是,他得先撤下自己的心防,让她进入他的心。也许需要更长久的耐心,但他能做到,无论花费多久。

正文 第五章

周末的舞会结束了,最后一拨客人在周一离开。卢克终于有空去了趟伦敦,去找伊莉丝。是时候结束他们的关系了,他知道伊莉丝心里也已经有数。他想要的女人只有一个,所以他只有离开伊莉丝。也许伊莉丝等下会觉得失望,不过她会很快恢复。为了能尽善安排自己的生活,她结识了不少忠诚的朋友—至少有一打男人愿意向她阿谀谄媚或大献殷勤。卢克确信,没有他,她照样会过得很好。

伊莉丝在卧室里以吻欢迎他,她仅穿着薄薄的黑纱蔽体。卢克还没开口解释来这儿的原因,她就先发制人地开口,根本不给他插嘴的余地。

“我会给你几周时间去和她找乐子,”她精神熠熠,“等你厌倦她了,你可以回来继续找我。我以后不会在你面前提起她。记得吗,我说过会给你想要的自由。我不想让你感觉内疚。男人兴趣广泛,我很明白。没什么可道歉的,我知道你迟早会——”

“不。”卢克严厉地打断,他深深地呼吸。

她的手无助地颤动,“怎么了?”她可怜地看他,“我从未看到过你有这样的表情。出了什么事?”

“你不用再等我,我不会再来了。”

伊莉丝难以置信地爆发出一串短促地干笑,“我们干吗要因为小小的麻烦就要结束关系?亲爱的,别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很漂亮,很需要你……可是,这并不代表我需要你的程度比她少!一旦你厌倦她——”

“我爱上了她。”

房间里一阵死寂。伊莉丝的喉咙上下滑动不止,却说不出一个字,她的目光移开,不想让他看出她内心的感受。“你一般不会轻易说这种话,”她良久才开口,“我想.布琳斯小姐此刻一定很得意吧。”

“我还没告诉她。现在说太早了。”

伊莉丝愤怒地冷笑,“她真是即优雅又潆弱,看上去随时会晕倒。上帝,讽刺的是你这么一个冷血的男人居然会对这样的小东西—”

“她不像你以为的那么脆弱。”卢克记起花园那晚塔西娅饥渴地吻他,指甲深陷入他的衬衣……他全身血液开始反射性地涌动,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好象关在笼子的狼。

“为什么是她?”伊莉丝紧追不舍地问,“是不是因为爱玛喜欢她?”

“原因不重要。”

“原因当然很重要!”伊莉丝在房间正中停下,呜咽出声,“如果她不出现不来诱惑你,我们俩本该在一起。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选她不选我!我想要知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卢克叹息着把她拉入怀里。他感觉内心有种混合着情爱和愧疚的复杂感情。他们相处的时间可谓很长了,起初是朋友,后来又是情人。和她应该得到的相比,他能给予她的实在是太少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说。

伊莉丝下颚靠在他的肩上,哭地更大声,“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你太残忍!”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柔声说,“我会一直关心你。”

伊莉丝转而愤怒地瞪着他,“英语中最没有意思的字眼就是‘我关心你’!我宁愿你漠不关心,这样我就可以憎恨你。可是你却要关心我……就关心一点点。你真该死!她为什么要这么年轻漂亮?我根本不可能当她朋友一样相处。我每说一句都感觉自己像个妒妇。”

卢克笑了。

伊莉丝转到金边的大镜子前,开始梳理头发,“你打算娶她吗?”

他悲伤地希望一切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如果她愿意。”

她轻嗤,“对此我从不怀疑,亲爱的。她不可能再钓到第二个像你这么好的男人。”

卢克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肩,他们的目光在镜中相遇,“谢谢,”他无声地说。

“谢我什么?”她的声音里有丝颤抖。

“谢谢你的豁达。谢谢你陪我度过那么多个空虚的夜晚。我不会忘记,希望你也不会。”他轻吻她的手指。

“卢克……”伊莉丝转身,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答应我,如果事情有变……如果你认为你先前的决定有错……答应我你会回来找我。”

卢克倾身在她前额一吻,“再见。”他低语。

伊莉丝点头,眼泪落下面颊。他离开了房间,她转身,紧紧地闭上双眼,知道他已走出她的生活。

卢克在日落时到达圣盖特门口。他骑的是从伊莉丝家弄来的纯种阿拉伯马,马跑的非常快,一路上耳边只听得风声不断。他到家时一身尘土和汗水,可却感到运动后特有的畅快淋漓。他下马,把缰绳扔给马夫,叮嘱他,“带它去遛遛,直到体温降下来为止。”

“爵爷,”西蒙站在门口,一脸有事的表情,“爵爷,艾许伯恩爵爷和夫人——”

“爸爸!”爱玛一阵风似地跑来,跃下阶梯,抱住他,“爸爸,真高兴你回来了!出了件大事——艾许伯恩爵爷和夫人来了。他们和布琳斯小姐在书房里谈话谈了都快一个小时了。”

卢克愕然。艾许伯恩一家早在今天上午就走了,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他们又折回来。“他们在谈什么?”

“我听不到,可是他们来的时候表情好奇怪,什么都不说。求你了,你快点去看看布琳斯小姐怎么样。”

卢克收紧手臂抱紧她,“我会处理的。现在,回你房间去,别担心。”他又把她拉回来,警告地说,“爱玛,不准再偷听。”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他围住她的肩,一起走进大厅,“甜心,如果把时间浪费在窥探大人的事上,我相信你会忙得连自己的事都没空处理。”

“可是我已经很忙了,我要关心马,山森,看书,还有布琳斯小姐——爸爸,你不会让他们把她带走的是吗?”

“当然不会,”他低声说,吻吻她前额,“上床去,甜心。”

卢克目送爱玛离开,然后大步走向书房。书房沉重的木门紧闭,但依旧可以感到里面轻声的谈话声。他的下颚收紧,没敲门就直驱而入。艾许伯恩两口子做在皮质长椅上,塔西娅坐在低靠背椅上。

查尔斯看上去神色忧忧。“斯柯赫斯特,”他有点惊慌地说,“我们还以为——”

“以为我会在外过夜?”卢克心情愉快地回答,“我改变行程了,你们来这儿干吗。”

“恐怕国外传过来了坏消息,”查尔斯尽量保持轻快的音调,“我们正在劝说布琳斯小姐和我们一起走。一个月已经到期了,卢克,我说到做到。”他看到塔西娅困惑的表情,补充说道,“斯柯赫斯特爵爷答应照顾你一个月,在此期间我给你安排新住处。”

“我改变主意了,”卢克说,紧盯着塔西娅。她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双手放在膝上成结。“布琳斯小姐不会离开这里。”他打开桃花心木的橱柜,拿出一瓶酒,倒了一杯白兰地递给塔西娅。

她缓缓地伸出手指,接过杯子。卢克靠近她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她的目光复杂,面无表情。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温柔地劝哄。

查尔斯回答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卢克,就让我们走——”

“你可以走,”卢克肯定答复他,“但布琳斯小姐留下。”

查尔斯无奈地叹气,“你这种腔调我听过已经太多次了,卢克,我知道这代表——”

“现在不用隐瞒了,”塔西娅打断他。她一口喝完白兰地,感觉烁烫的液体火焰般流过她的喉咙。她的双眼朦胧而又明亮地看向卢克,露出颤抖的笑容,“等你知道一切后,你就不会要我留下了。”

卢克接过她的空杯子,“还要来点吗?”他直率地问,她点点头。

他去倒酒。塔西娅等他背对她后,才开口,“我的真名是安娜斯塔西娅,去年冬天,在圣彼得堡,我因为谋杀我的表兄,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而被起诉。”她停住,看到他后背的肌肉绷紧,“我从监狱里逃了出来,为了躲避死刑而来到英国。”

塔西娅本想长话短说,但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描述自父亲死后所有事情。她说着说着几乎忘记了其它人还在聆听,只是一味地无停顿地陈述。她的脑中浮现过去的一切,熟悉地仿佛此刻正在发生。她好象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穿着貂皮的大衣,手上和颈上挂着猫眼大的宝石。周围围着一群讨好的男人。

塔西娅想起了她的第一次舞会,那是专为沙俄皇室贵族女子准备的。她穿着白金色的丝袍,腰上系着红宝石和珍珠缀成的腰链。男士们竞相追求她,他们都觊觎她日后继承的大批财宝。而众多的求婚者中,兴趣最浓厚、最引人注意的就是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王子。

“米哈伊简直是禽兽,”塔西娅激动地说,“他清醒时,是魔鬼。只有在他抽鸦片时,才可以让别人消停。他根本不用烟管,而是大口地吞。”她犹豫了一下,脸有点晕红,“米哈伊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谁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可是他的家人视而不见。我17岁时,安基洛夫斯基来找我的妈妈,他们达成了协议,要我嫁给米哈伊。我根本不想嫁给他,我恳求我的妈妈,恳求我的家人,恳求牧师,恳求任何人能帮我摆脱这桩婚姻。可是所有的人都说这门婚事有好处,会让两家贵族势力联合起来,力量更强大。安基洛夫斯基希望婚姻能让米哈伊改过自新。”

“那你妈妈呢?她怎么说?”

卢克在旁问,塔西娅这才第一次看他。他就坐在她旁边,脸色难以捉摸。她无意识地握紧白兰地杯,紧到手指泛白。斯柯赫斯特小心地把杯子从她手中拿开,搁在边上。

“我的妈妈希望我早点嫁人,”塔西娅说,看向他警惕的蓝眸,“她不喜欢那些第一眼看到就对我垂涎三尺的男人。我长的和她年轻的时候非常相象—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她告诉我,我应该承担起家族兴旺的责任—联姻,然后我就可以无拘无束地找人恋爱了。她说我嫁给安基洛夫斯基会很幸福的,即使是……他喜欢男孩。”

斯柯赫斯特嘲弄地嗤声,“为什么?”

“她说米哈伊不会来碰我的,这样我就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事。”斯柯赫斯特的眼光令她无助地耸肩,“如果你认识我的妈妈,你就会明白她是怎样一个人了。”

“我的确明白,”他说,下颚扭曲,“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私底下去找米哈伊。我想我可以和他讲道理。于是我就……去见他,”塔西娅突然停住。她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词,浑身冷汗,她把手背放在前额。每次当她回忆起这段时,她总会这样……充满恐慌。

“出了什么事?”斯柯赫斯特柔声问。

她摇摇头,喘不过气似地大力呼吸。

“塔西娅,”他的手盖住她,稳定她,“告诉我接下来的事。”

她用力从牙缝里挤出词,“我不知道。我去见他,我想……可是我记不起来了。然后有人就发现我趟在安基洛夫斯基住处的地上,手里拿着刀……米哈伊的尸体在旁边……佣人们在尖叫……他的喉咙……血……上帝,到处都是血。”塔西娅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感觉进入了一个无底深渊,只有他能阻止她跳下去。她向紧拥着他,感受他身上混合的马、汗味和白兰地的味道,感受他的手臂紧紧的环绕她。她突然意识到还有其它人在,所以她强迫自己待在原地,只是看着他,因惧怕而流下泪水。他反常地冷静,像岩石一样巍然镇定,看着她的目光里没有一丝震惊和恐惧。

“有在场的证人亲眼目睹吗?”他问。

“没有,只有仆人在现场发现我。”

“那就是没有证据。不能判定是你做的。”卢克转头看了查尔斯一眼,“应该还出了什么事。他们不可能单凭这点就论断。”

查尔斯谨慎地摇摇头,“恐怕那里的庭审程序和这里完全不同。俄国的法庭可以任意定罪,不用通过正式的陪审团。他们在定罪时也不需要证据。”

“肯定是我杀了他,”塔西娅痛苦地说,“我常常梦见这一切,醒过来的时候我分不清这是我的记忆还是幻觉。有……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快疯了。我讨厌米哈伊。在地牢的几周里我一直在想,我应该被绞死。事实本就如此,你还看不出来?我跪在地上祈祷……可是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后来怎么样了?”卢克问,手指和她的交缠。

“我喝了药,好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死了。他们给我办了葬礼,把棺材入土,然后……克里叔叔把我带到英国。可是还有传言说我根本没死。地方官已经打算开棺看个究竟。而且,他们已经发现棺材是空的,知道我已经逃跑了。这是克里叔叔给艾许伯恩带的消息。”

“谁在找你?”

塔西娅沉默着,低头看着他们相缠的手指。

查尔斯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他脸上的忧虑开始放松,好象他已经把重担卸给了其它人,所以才得轻松。早还是个学生时,查尔斯最不擅长的就是保密。他对此毫不精通。什么事都露在脸上。“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查尔斯对卢克说,“沙俄帝国内部分崩离析,各人有各自的势力和内密,所以谁都搞不清谁负责做什么。克里的信我读了不下10遍,想理出个头绪来—”

“所以你认为,他们会跟到这儿来把她带回俄国?”卢克打断,“只是为了要确认她没死?”

“不,他们不会这么费劲。”塔西娅低声说,“我在地牢里的时候反倒要安全,真正的麻烦是尼可拉斯。”她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这孩子气的动作让卢克心快速跳起来。他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尼可拉斯是米哈伊的哥哥,”她继续解释,“安基洛夫斯基家要为米哈伊报仇。尼可拉斯在找我,即使花费他的毕生时间,他也不会放弃。”

卢克的脸上突然出现自信的神情,如果所有的麻烦都来自那个叫尼可拉斯的家伙,那倒是很容易解决,“如果他来了,我会直接送他回老家。”

“就像那样。”塔西娅皱眉。

卢克浅笑,神态就像撒旦,“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果你认识尼可拉斯,你就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担心,”塔西娅手放在长椅把上,“在你把事情弄糟前,我必须得走。你不会明白安基洛夫斯基有多棘手。现在他知道我还活着,他要找到我只是迟早的事。他不打算放手,他要我为杀死他的兄弟而付出代价。他非常危险。”卢克想开口,她对他摇摇头,转向查尔斯和艾丽西娅,“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可是你们不能再卷进来了。我会自己找到新的藏身处的。”

“塔西娅,在你还没确定要去哪儿之间,我们不能让你走。”艾丽西娅叫道,“我们会帮你的!”

塔西娅抱歉地微笑,“表姐,你对我太好了。你已经帮得够多了。现在我必须靠自己。”她看向卢克时心里一紧,他能明白她的感受,渴望温暖而舒适的家……他已看到她为生存而付出的代价。她说不出话来,突兀地转身。

她离开了房间,屋子里的两个男人都站起来。卢克想跟着出去,但艾丽西娅在后面开口了。

“让她去吧。”

卢克挫败地转身。他愤怒,生气,想发泄地打架。“我有错过什么吗?”他紧逼着问,“安基洛夫斯基再厉害也是个人,总有办法对付,不能让他就这么追她一辈子。”

“他简直不能算是个人,”艾丽西娅说,“我和他家是三代远亲。多多少少知道点他的事。你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吗?”

“一字不拉地全告诉我。”卢克咒骂着,瞪着空空的门口。

“安基洛夫斯基家族的人是纯正的斯拉夫族人。他们看不起外国人,家族是依靠皇室联姻而巩固壮大起来的。在俄国,他们可谓是最富有的家族,出了至少一打以上的亲王和公爵。我猜测他们的领土大概有2000亩,也许更多。尼可拉斯的父亲,杀了他的第一个妻子,因为她的放荡。后来他娶了一个明斯克的农户女儿。她给他生了7个孩子,5个女孩2个儿子。他的子女长得都很漂亮,也很自私。他们行事时从来不考虑什么原则、礼仪或者是荣耀,只凭直觉行事。我听说尼可拉斯就像他父亲一样,非常残暴。如果有人对他不利,他会十倍回报。塔西娅说的对—他不会放弃复仇。俄国有句俗话,‘别人的眼泪就和水一样。’这句话用在安基洛夫斯基一家身上太合适不过。他们天性里就不懂什么叫仁慈。”艾丽西娅害怕地依偎进查尔斯的怀里,“谁都阻止不了尼可拉斯。”

卢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我能阻止,而且我要阻止。”

“你不欠塔西娅什么,也不欠我们什么。”

“我已经放弃了太多,”他的眼睛里仿佛有道蓝色的冰火,“现在我得争取自己的幸福,决不会让某个血腥的俄国人在这儿肆意宰割。”

查尔斯和妻子一样露出错愕的表情,“幸福,”他重复,“你在说什么?这么说你对她有感情了?前几天你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她当鱼饵似的——”他不得不在卢克阴沉的脸色下住口,改之以较中和口吻,“被她吸引也没什么奇怪,她是个美女。可是拜托,你总得优先考虑她的想法,她快吓坏了。”

“那么你觉得让她继续流亡就是最好的想法了?”卢克嗤声,“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人帮她—看在上帝的份上,不是只有我看得清吧?”

艾丽西娅站起身,“如果帮助她的人对她有所企图,她宁可选择孤立。”

查尔斯困惑了,他抬起手,姿态好象要掩住妻子的口,“亲爱的,你明知卢克不是这种人。我确信他必定有他的理由。”

“他有吗?”艾丽西娅挑战似地看了看卢克,“你到底想要干吗?”

卢克以一贯的阴森笑容回应她,“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会替她做妥善安排。如果我和她达不成一致,她可以走。在这点上你们不用插手了,明白?”

“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了。”艾丽西娅大声说,“我以为塔西娅和你在一起会很安全,因为你是个最不会惹事端的人。你以前从不关心和干涉别人的私事。我真希望一切没发生过,你到底是怎么了?”

卢克嘴巴紧闭着,在冷漠的表情下思绪飞快。他吃惊的是他们还没明白过来,还没看懂。刚才他坐在塔西娅身边紧握住她的手,倾听她梦魇般过去经历的时候,他的内心充满了不知名的情感。他爱上了她。他害怕她会消失,害怕她离开,害怕她丢下其它的任何一切东西从此不见。他不允许她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他得采取点措施,可现在还有很多事不明了。

艾许伯恩两口子都在看他。艾丽西娅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而查尔斯则以明了老朋友的眼光看他。查尔斯不是傻瓜。他拉住妻子,半觊觎半认真地看了卢克一眼,“都会好起来的,”他轻轻地说,似乎是说给某人听,“人人都得做自己必须做的事,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你老是说这句,”艾丽西娅嘟囔着抱怨。

查尔斯洋洋得意地笑,“可我每次都说的对呀。来吧,亲爱的……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塔西娅从窗口目送艾许伯恩的马车离开。她把灰色的裙子仔细掸干净,放到包裹里开始收拾行李。屋内只有一支蜡烛,幽暗的烛光不稳地跳跃。以往村子里明亮的灯光今晚也黯淡无比,星月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迷雾。

她只穿着件薄薄的衬衣,但已经有点香汗淋漓。窗外透进一股冷风,她感觉有点冷,双手摩措着臂膀想驱走凉意。她想要静下来好好想想,好好感受,不希望打破现在的僵局。

对卢卡斯.斯柯赫斯特短暂的打扰结束了,她感到高兴。事情开始变得复杂。她不该再依赖任何人,只能靠自己。老天,该怎么告别?怎么跟爱玛说?怎么才能避开斯柯赫斯特?估计他不会让她躲着他。但无论他温和,或是严酷,那都已不重要。无论他是怎样的人,对她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痛。

轻轻的脚步声—是一个男人—走近门口。塔西娅转身,手臂依旧环胸,眼睛在夜色中睁大了。不……走开,她内心呐喊着,可她的嘴唇说不出一个字。门开了,又咯哒一声被关上。

房间里只有斯柯赫斯特和她两人。他的目光缓慢游离过她裸露在外的双腿、手臂和颈部。她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他穿着的睡袍前襟宽松,露出锁骨和胸膛的肌肉线条。他的肌肤看上去是光滑的古铜色。塔西娅意识到他没有戴着钩子,脸上的神情混合着爱慕和某种欲望。他一言不发,也没有要开口的样子。

她的喉咙里发出类似狂暴的呐喊,她内心的恐惧和渴望都落入他的眼中,他慢慢地靠近,宽厚的脊背挡住了烛光,热力的躯体终于将她抱入怀里。

塔西娅犹豫了一会,然后回拥着他,她渴望地拥紧,用自己的全力。她在他怀里僵直,急促地呼吸、等待,心跳如雷。他被唤醒的身躯更紧地压向她,像在暴风雨中般拥着保护她。然后他低头,吻上她颤抖的双唇。绅士是不该以这种方式吻一个处女,毫不温柔,不经许可地强烈。他侵略性地以舌头深深探索,手指移到她衬衣领子上,一把把衣服推到她的腰际。

卢克将她光裸的臀部压向自己,手指游离地爱抚着丝绒般的肌肤曲线。塔西娅的双臂绕上他的脖子,她的肌肤在他的触摸下立刻温暖起来。她感觉自己萦弱的灵魂因他湿热的吻而渐渐恢复生气。她摸索着他的睡袍,找到衣襟,手指伸进去探索他的脊背。他因她的触摸而发出渴望的呻吟,用力把她的衬衣全部解开,衣服飘落到地板。

他把塔西娅带到窄床上,他的嘴向颈下探索。她感觉到他的唇滑动到胸部,轻轻地啮咬,吸吮着品尝。她因愉悦而痛苦起来,他用嘴覆盖住乳房的顶端,用舌头揉搓着摩擦着乳头。

塔西娅感到一股近乎痛苦的战栗自腹部延到两股间的神秘地带。他吻向她的另一边酥胸,同时以手指温柔地揉弄。她喘息着,迷乱地弓起上身。体内的痛楚几乎让她疯狂。她想要完全感受他在她的体内,想他的躯体彻底地压着她。她狂乱地抓住他的后背,想把他拉得更近。他却不想这么快就投降,他专注地看着她,一手慢慢地移动到她的腹部,继续向下,朝着从未有人碰过的处女地进发。

他碰触到她潮湿的肿胀处,她发出压抑的哭喊。他的指尖优美地滑入,探索着她柔软的入口。他吻住她的唇,呼唤着她的名,在她的肌肤上恪下爱的语言。她感到愉快和放松,接纳一切。然后她感觉他把她的双腿分开,向下压向她的脆弱处。他的眼睛看着她,变成深深的湖蓝。压力继续增加,燃烧着……她感受到撕裂般的穿刺,因突然的痛苦而尖叫。他推得更内,完全占满她,然后停止不动,只是压抑地粗喘。

塔西娅抬起纤细的手,触摸着他的肌肤。他的嘴唇迎向她的手掌,轻轻点吻。他的臀部向前推进,她反射地向前弓身,迎接他缓慢的节奏。所有的痛苦都消失,脑中空白,只有在他身下乞求地扭动。他们身躯交缠,感受到不仅是身体的结合,还有心灵的捆绑。塔西娅迷失在一阵灿烂的光辉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过了一阵后卢克也爆发了,他紧紧抱住她,战栗地释放自己的所有。他看着她沉睡。蜡烛燃尽,在空气中留下最后一丝亮光和灰烟。他适应着黑暗,小心地拥她入怀。

他手指的移动打扰了她的清梦,她打了个哈欠,伸展四肢,感觉到他像猫一样舔弄着自己的耳朵。她眨了好几下眼,慢慢清醒过来,困惑地瞪着他。

卢克微笑着,在她突然欲势移动时一把拉住她,“你现在安全了。”他喃喃说。

她的身躯绷紧,他听到她艰难的吞咽声。最后她开口,“你不觉得该担心自己的安全吗?我很可能会伤害你。”

他吻吻她的前额,“离开我就是你唯一伤害我的。”

塔西娅别过脸,“我的生活已经一片糟……所以我不想影响你和爱玛。如果我继续留下来,你们肯定会遭殃的,会有危险,还有不愉快的……”她颤抖地笑出声,“我的上帝,今晚你才刚刚知道我是个谋杀犯—别不当回事!这件事是事实!”

“这么说,你认定是自己做的?”他静静地问。

塔西娅坐起身,以床单抵住前胸,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我一直想忆起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心跳得很快,感觉好象生病……我很害怕知道真相。”

卢克也坐起身,压近她,“我觉得你没有杀他。不会是你干的。想要人死不代表就会真的去杀人,否则的话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背负上谋杀的罪孽。”

“如果真是我做的呢?如果我因为恨他而割开了他的喉咙呢?我在梦里看到过,很多遍。有好几晚我都怕得睡不着。”

卢克伸出手指,触上她圆润的肩部。“那么我会陪着你睡,”他低语,“再给你制造点好梦。”他的手指向下,滑动到亚麻布里,碰触到她柔软的胸部。他把床单推开,以拇指缓缓地在她乳房上划圈,直到尖端硬挺。他听到她屏住呼吸,感觉到她浑身颤抖。“对他的死我一点也不感到抱歉,”他沙哑地说,“对刚才的事我也不会抱歉。我绝不让你离开我。”

“你怎能假装过去的那些都没发生?”

“因为的确没发生,至少对我来说如此。如果和你在一起必须要付出代价,那么我很乐意把你的罪过揽上身,让它们都烧成灰烬。”她能感觉到他嘲讽话语背后隐藏的深情。“这意味着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是个被情爱蛊惑的傻瓜。”塔西娅苦涩地说。

卢克大笑出声,“也许更糟。”他手揽向她背后,不顾她的矜持将她拉近。他的前额抵靠住她的,口气一改先前的戏谑,转为低深,“我真希望能成为你心中完美的对象,可我并不完美。我罪行累累。脾气糟糕,自以为是,我的朋友和对手一致认定我彻头彻尾地傲慢自大。我还太老,还有如果你注意到的话,我还缺了只手。”他下颚紧缩,露出苍白的微笑,“综上所述,我会毫无保留地接受你和你的灾难过往。”

“可这不关你的事,”她激烈反驳,挣扎着想起来。他一把抓紧她,两人再度倒在床上。“还……还有你的理由,一点也不可信。我们都有缺憾并不代表我们属于彼此!”

“可是这代表我们能深刻理解对方。代表我们即使在地狱也能甘之如饴。”

“我不会……称之为……愉悦,”她嘀咕着想推开他,拽过床单想盖在裸露的身躯上。

“以后你就会赞同我的说法,”卢克轻咬着她的耳朵,把床单又拉下来。“女人的第一次经验通常都很糟,以后你就会喜欢了。”

塔西娅先前已经体验到了欢娱,但此刻她才不会承认。“即使我想留,我也不能留下。”她屏住呼吸,“尼可拉斯会找到我的,要不了多久——”

“不管他怎样我都会保护你,我们一起对付他。”

“尼可拉斯不会跟人谈判也从不妥协。除非你同意让他着我回俄国,否则他根本不会听你的。”

“那我就先送他下地狱。”

“你简直是个自大狂!”她尖锐地低喊,在他身下扭动。

“别扭了,否则我们俩都要掉到地板上了,这床太小了。”他挪到她上面,膝盖分开她的,让塔西娅无法再推开他,也再度让她感受到压在腹部的坚挺,他的嘴热切覆盖她的胸。她喘不过气来,全身发热,感觉神经末梢传递着兴奋的讯息流过全身。他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脖子,仿佛对待着一支花径,然后手指移动到肋骨。“我以前伤害过你吗?”他低声说,描绘着她的身体线条。

“有点,”她呼吸困难。让这一切发生是不明智的行为……可是现在不该那么小心翼翼。这是她和他相处的最后时光,她决定纵身于他怀里,迷失自己,哪怕一次就好。

他的嘴移动到她的耳朵,轻轻啮咬着她的耳垂,声音低不可闻地开口,“这次不会痛了。我会小心的。”

他大力压上她,动作缓慢而从容。他的嘴唇庸懒扫过她的肌肤,她发出呻吟。在湿润舌头的舔嗜下,她全身因渴望而虚弱。他在她腹部停下,低声说了什么。他继续向下,嘴停留在柔软毛发中湿润的尖端,让她全身害怕地战栗扭动。

“不,不——”

他立刻停下,支起上半身,低喃着拉近安慰她。她颤抖着,双手绕上他的脖子,握成拳击打他光滑结实的后背。

“抱歉,”卢克低声,粗重地在她发间喘气,“你是如此甜美……如此美丽……我本不想吓着你。”他的移到她的两腿之间,手指以划圈的方式转动,直到她全身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到此。塔西娅闭上眼睛,发出窒息般的缀泣,彻底为他敞开。他占有性地继续着,以高超的技巧蛊惑她所有的感官。

很快她发现这种情况并非只发生于单方面。她怯生生的抚摸也能引起他极度的兴奋。她以手掌摩挲着他的背部,一直到大腿。他的身体坚硬、结实、骨骼修长,和她的是如此不同。他抓住她的手,低咆着不让她继续。

她的双腿渴望地分开,热切地欢迎着他的进入。当他进入时,只引起缓慢、渐进的短暂的痛楚。她贪婪地弓起身体,卢克轻声笑起来,好象她是个要糖吃的孩子。他慢慢地推进,更深地进入。她发出不耐的呼喊,抗议地拉近他,想要更多。

“还不行,塔西娅,”他喃喃说,“还不到时候。“他漠视她的恳求,让她在饥渴中等待,直到整个世界不复存在,只剩下他规律的冲刺。每根神经,每次脉搏,每个细胞都因她的无法承受而满足。当他最终在她体内释放时,她无力地哭喊出声,将脸埋入他的肩膀。他的高潮和她一样在寂静中爆发,牙关紧闭,肌肉绷紧。他累得很快就入睡了,一手仍插在她的发中。塔西娅半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无力担忧地沉沉睡去。

塔西娅睡得香甜。直到太阳升起老高,仆人厅里传来端弄早饭的声音,斯柯赫斯特才离开。塔西娅此刻无法面对他,幸好他和爱玛出去晨骑。在他们返回之前,她必须离开。她匆忙地就衣,做完晨祷,坐下来写了封信。

我亲爱的爱玛:

请原谅我不告而边,我希望我能在这儿待更久点,这样就能看到你是如何出落动人。但是我很抱歉我必须得走。也许有天你终会明白为什么我离开其实是件好事,希望你能记得我。

再见——

布琳斯小姐

塔西娅仔细地封上信口,盖上封蜡。在显眼处写上爱玛的名字,把信放在桌子上。这样的方法是对彼此最好的,让她宽心的是不用面对离开的尴尬。但心里还是有陌生的不舒适。为什么斯柯赫斯特不声不响就离开?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和她告别?她以为他是最后一个可以留下她的人。对他想要的东西,除非力争否则他不会轻易放手。

也许他对她不再感兴趣了,也许他认为一夜情足矣,好奇心得到了满足。

塔西娅挫败地想着,她的胸膛疼痛。当然,他对她不再有用,在黑夜中的几个小时的欢娱就够了。现在他会回到哈柯特夫人身边,找到和他般配的女人。

塔西娅想哭,但她坚定地收紧下颚,拎起行包下楼。空中弥漫着令人舒畅的茶香。走廊上的地毯也清洗过了。南格斯太太正忙着来回奔波。塔西娅在二楼的走廊里找到她。

“夫人——”

“啊,布琳斯小姐!”女管家很高兴地停下,“要在一天内完成这么大个房子的打扫可真不容易,”她说,手里还提着一堆小关头,“地毯就够麻烦了,可是木制地板更麻烦。”

“夫人,我来是想告诉——”

“我已经知道了,今天早上主人告诉我了,说您今天要离开。”

塔西娅楞住了,“他说的?”

“是的,他还吩咐了辆马车,可以带您去任何地方。”

看来斯柯赫斯特并没有要阻止她,反倒提供便利,“他真是好心,”塔西娅沮丧地说。

“希望您旅途愉快,”南格斯太太说,口齿伶俐,好象塔西娅只是要去集市逛逛就行。

“您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仓促要离开呢?”

“我相信您有自己的苦衷,布琳斯小姐。”

塔西娅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关于我的薪水,我希望——”

“当然,”南格斯太太有点尴尬,“看起来主人认为既然您不能留到月底,那么也不能付您薪水。”

塔西娅因惊讶和愤怒而脸涨红,“一个月就差几天而已!您的意思是他连几先令都不愿支付?”

女管家的目光离开,“恐怕事实如此。”

混蛋!吝啬、自大、卑鄙、言而无信的混蛋!他打算就这么弃她如敝履,塔西娅心里暗骂了好阵子,最后谨慎地开口,“好吧。我这就走,再见,南格斯太太,麻烦您转告布伦特太太、毕德和其它人,我希望他们都——”

“好的,”女管家上前,友善地轻拍她的肩,“我们都会想你的,亲爱的。再见。我得尽快把这些蜡给弄好—还有大片的地板等着上蜡呢。”

塔西娅目送她匆匆离开,困惑南格斯太太先前的表情。可能斯柯赫斯特在她房里过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在这儿没有秘密,否则没有其它原因可以解释女管家的无礼——她想要塔西娅走,越快越好。

她羞愧地想着,慢慢地走到前门。西蒙和以前一样待她彬彬有礼,但她在询问马车时仍不敢面对他的眼。她在想他是否也知道了她和斯柯赫斯特爵爷的事。或许她的表情就出卖了一切,任何人都能看出她脸上的罪恶感。她是个堕落的女人,这又是项加在自己身上的新罪孽。

“小姐,您想去哪儿?”西蒙问。

“阿姆谢郡,谢谢。”那是一个有很多旅馆的小村子。她计划先在那里过夜,卖掉祖母的金链子,然后雇个当地人带她到英国的西部。那里有很多乡镇和古老的村庄,她可以在那里藏身,以陪伴或女仆的工作为生。

车夫利落地打开车门,帮她把行李安置好。

“谢谢”,塔西娅低声说,上车后从窗户中探头,看向西蒙。

西蒙露出拘谨的微笑,“再见,布琳斯小姐,祝您好运,”对他而言,这是破天荒的流露情感的表示了。

“也祝您好。”她轻快地告别,随着马车的启动缓缓远离圣盖特堡,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塔西娅过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马车正往一个陌生的方向行驶。她心里开始模模糊糊地不安猜测起来,毕竟,她对英格兰的地形不太熟,只知道圣盖特的西面是阿姆谢。可是马车不走大道,驶入旁边的小路,路面上的砾石震的车很颠簸。除非他们是穿近道越过森林,否则这绝不是通往阿姆谢的方向。塔西娅焦虑地扣敲车板想引起车夫的注意。但他正高兴地吹着口哨,没搭理她。他们进入林深处,经过一片草地和池塘。最后停留在一幢爬满常青藤的两层小楼前。

塔西娅惊愕地下马车,车夫帮她卸下行李,“我们怎么来这儿?”她问。车夫笑笑,不说话,只是指指前方出现的一个高大身影。

卢克微笑的蓝眸与她的目光相遇,他以温柔又略带责备的语气开口,“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放你走吧?”

正文 第六章

塔西娅紧闭嘴巴,内心涌过愤怒。虽然她已一无所有,但她仍有自己做主的权利,没人能随便操控她。他以为他设计她,算计她后,还指望她感激地投入他的怀里?简直太自大。

马车沿着原路离开,留下她单独和斯柯赫斯特在此。大多数女人会因此感到幸运。今天的斯柯赫斯特看起来分外英俊,他身着浅褐色长裤,上身是宽松的白衬衣,黑发蓬松散开。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明显的爱慕和一种她所不知道的情愫。

塔西娅最终找到话题,并在开口时保持冷静的声调,“你的做法和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找到我时没什么两样,他也不允许我有其它选择,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你和他一样,你们俩都会扫清阻碍你们的绊脚石。”

她满意地看到斯柯赫斯特皱紧眉头。他双臂交叉在胸前,注视她走近前面的小木屋。

房子的门口装饰着圣盖特堡的特殊标记——鹰和玫瑰的徽章,还有烙刻的“”,因2个世纪的岁月雕蚀而开始浅显,但仍可清晰辨认。房子得到精心照看,部分木料是刚换上去的,缝隙里夹带着白色黏土。要不是她此刻如此困惑和愤怒,她或许会彻底被这童话般的小屋迷倒,因岁月而班驳的屋子外貌平添了一份浪漫的味道。

“威廉.斯柯赫斯特爵士,”卢克在她进门时开口,“是我的祖先。他在16世纪为自己的情妇建造了这座房子,以便让她更接近圣盖特堡。”

“那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塔西娅面无表情,“你也想纳我做情妇?”

他看来对这个问题很认真,塔西娅感觉他在严谨地措辞,这个认知令她更为恼火。她不想他插手,只想要他离她远点。

“我想和你独处一段时间,”他终于开诚布公,“过去几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而我们还没谈过。”

“我们从来没谈过。”

他同意地点头,“现在可以谈了。”

她恼怒地摔开门,走到屋子外面正在吃草的马旁边停下,马儿的耳朵警惕地竖起,头转过来热切地看着她。她听到他紧跟其后的脚步,紧握拳头,转身面对他,“带我回村子去。”

“不行,”他轻柔拒绝,锁住她的视线。

“那我自己走过去。”

“塔西娅,”他走近她,手掌包容住她的粉拳,“留在这儿,一两天就好。”他握紧她挣扎的动作,“我不会命令你,如果你不想要,我也不会碰你,只要和你说话就行。你不用再担心安基洛夫斯基会找到你,塔西娅……你没必要再奔波地度过余生,相信我,我们能找出更好的办法。”

“为什么?”她问,怒气略微消失。他柔和的嗓音平息了她的怒气,以前他从未这样和她说过话,“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意识到保持沉默会更好。他缓缓拉她入怀,心跳如雷。塔西娅慢慢地松开手指,抚上他的胸膛。

因为我爱你,卢克内心无声呐喊。除了爱玛,我爱你胜过生命中的一切,你不用回报我,你不用回爱我。我只想帮助你,只想要你平安。但她还没准备好接受他的话,她会吓坏了,会逃得远远的。

“因为你只有我可信赖,”他说,“除了艾许伯恩夫妇以外。如果我是你,我会接受帮助。”

她挣脱开,瞪着他,用俄语说了些什么—但绝不是赞同——然后走进木屋。门砰地关上。

卢克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虽然她不情愿留下来……可至少她现在留下了。

塔西娅换上了原先在乡间舞会上的红衬衣和裙子,把头发放下来自然垂到腰际。除了斯柯赫斯特,没有人看到过她这副样子,所以她会感觉比较舒服。说实在的,这所房子可不是囚禁的最佳住所。她一间间房间地看过来,总能发现让她喜悦不已的宝贝:珍本藏书、还有估计是根据斯柯赫斯特祖先样子临摹做成的雕像。

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不是崭新的,但很舒适。墙上挂满了褪色的织锦画和油画,家具老式而又笨重,舒适又丝密……不难想象威廉.斯柯赫斯特在这儿,在爱人的臂弯里与世隔绝。

在参观完地下酒窖和贮藏室后,塔西娅决定到屋外走走,外面有个池塘、还有一小块菜地。虽然她不清楚斯柯赫斯特去哪儿了,但她能感到,他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让她单独溜达以消消怒气的确是他明智的选择。

下午时分,她在马厩旁找到他,他正在训练一匹种马如何绕圈。斯柯赫斯特对待动物很有耐心。种马有着轻盈稳健的步伐、身姿优美的仿如舞者。它驯养良好,但从它偶尔表现出的犹豫来看,它的内心还是有几分不羁。

“它讨厌独处,”卢克说,早就注意到塔西娅的出现,“2岁大的马都这样。”他们接着练习,直到十全十美。塔西娅静默地仰畏他们俩,一个经验丰富的骑手和一匹感官敏锐的良驹。斯柯赫斯特耐心地指导着马儿的步伐,一直到正确完成所有的练习步骤,马儿得到了丰厚的奖赏。

卢克牵引马儿向塔西娅走来,“康斯坦,来见见安娜斯塔西娅女士吧。”

塔西娅伸手碰触到马儿软滑的鼻子,康斯坦优美地研究着她的手掌。它突然低下头推推她的肩,让她倒退一两步。塔西娅惊讶地笑起来,“它想干吗?”

卢克皱眉,低声训斥,嘴角露出无可奈何的笑,“爱玛用糖把它给宠坏了,刚才它是问你要糖吃,这习惯改不了了。”

“贪心鬼,”塔西娅轻笑着拍拍它的颈,康斯坦转过一边,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她。

她微笑着转向斯柯赫斯特,他的呼吸因用力摈气而加快,晒黑的脸庞和喉部因汗水而发亮。白色衬衣紧贴身体,勾勒出肌肉的线条。他的阳刚和原始,都是以前在俄国时没有碰触到的,那里的男子都裹着紧紧的扣子、古龙香水、发油和精心策划的激情。

塔西娅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个舞会,围着她转的那些贵胄。冬宫,拥有超过1000个以上的房间,摆满了外面有钱也买不到的珍宝,这些珍宝足以把整个黑夜都照亮。走廊里站着列队的卫兵,空气里飘散着香水味。当她闭上双眼,仍能回忆起那些充满异国情调的芳香。男人和女人,在金色吊灯下打情骂俏。她的母亲,是公认的美人之一,光滑的黑发上装饰着以金线和钻石做成的发网,雪白的胸脯半掩在低胸的礼服下,脖子里挂着珍珠和翡翠做成的项链。

她会在旁人的注目下翩翩起舞,品尝盛在金盘中的美味鱼子酱,鹌鹑蛋,奶油制成的点心卷。俄罗斯贵族们生活的奢侈程度远非世界上的其它任何国家所能媲美。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而现在这些都是过去,她穿着乡间的衬衣站在种马旁边,这是另一个世界,她正经历着一种极度接近幸福但却危险的生活。

“你在回忆过去,”斯柯赫斯特说,让她惊讶于他的一语中地,“你一定很怀念。”

塔西娅摇摇头,“事实上,我不是怀念。过去的日子是有趣的回忆,可是……现在我明白我已不属于那里。即使有朝一日我恢复自由,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方。”

“塔西娅……”

她看到他的眼光里有着全然的关心,令她没来由地心中悸动。两人之间一阵沉寂,塔西娅终于打破,“我有点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她松开放在马厩栏杆上的双手。

“布伦特太太送了点冷食过来,鸡肉,面包,水果——”

“布伦特太太都知道?”

他瞬间换上一脸无辜,“知道什么?”

“知道我会和你在一块!”塔西娅怀疑地眯起双眼,“她知道!从你的脸上可以看出来。圣盖特堡的每个人大概都知道我今天会被绑架的事,爱玛呢?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她也知道,”他承认,露出绵羊般温驯的眼神。

不论出自何种良好意图,知道自己是蒙在鼓里的感觉都不好受。塔西娅只字不发,转身离开。

她一径怒气冲冲地拆开食物包袋,把东西搁到桌子上。布伦特太太准备了丰盛的大餐,烤肉,色拉,水果起司,还有软冻小蛋糕。太阳开始落山,金色的余晖落进窗户。卢克清洗完毕后,带了两瓶酒下楼。塔西娅漠视他,自顾自解开绑在面包袋上的亚麻绳。

卢克看来并没受她情绪影响,他坐在椅子上,把酒瓶放在膝中间,打开瓶塞。“绝好的酒瓶支架,”他开口,注意到塔西娅看过来,“我能用钩子做酒瓶架—可惜我摔碎过好几瓶酒了。”他的笑容孩子气地迷人,她似乎要融化一般。

“谁来打扫这房子和花园?”她问。

“看林人,住在后山。”

“还有谁住这儿吗?”

他摇头,“没必要精心看管无人居住的房子,但我从没带其它人来过。但我喜欢把这儿当成藏身之所。”

“你没带其它女人来过?”

“没有。”

“带她来过吗?”这一次,塔西娅的声音放柔了。他们都知道她指的是玛丽。

卢克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简短地点头。

塔西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满足,也许还有不轻松。她意识到她在他的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这项认知更令她陷入深深的烦恼。

“抱歉我欺骗了你,”卢克以随意的声调开口,但却达不到随意的效果,“因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方法能带你到这儿来。”

塔西娅在橱边找到蜡烛点上,房间里顿时亮堂。“你可以试试邀请我。”

“你会接受?”

“不知道,我想那取决于你的邀请方式。”她的嘴唇抿紧,又优雅地呼气,吹熄了蜡烛,自蒙暗的烛烟中望着他。

卢克缓缓地站起靠近她。他的眼神充满诱惑,笑容充满邪恶。“布琳斯小姐……我打赌你不会离开。这儿正是我梦想过要带你来的地方。掩藏在树林深处的小木屋。我们可以待在这儿,就我们俩,远离尘世,你想要多久都没问题……一天,一个月……永远。”

“就我们俩,那我们在这儿做些什么呢?”

“睡它一整天,直到星星升起才醒来。品尝美酒……分享私密……月下起舞……”

“没音乐?”

他靠近她的耳朵低语,“森林里就有音乐,但大多数人听不到,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去聆听。”

塔西娅闭上双眼,他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混合着香皂、水、湿发、硬亚麻的味道。“那么,你要教我吗?”她弱弱地问。

“事实上,我希望是你来教我。”

她后退,睁开眼睛对上他。他们一起大笑起来,塔西娅也不知为何,只是那刻两人之间充斥着欢乐。

“我会考虑的,”她说,坐上椅子,他坐在她旁边。

“来点酒?”

塔西娅举起空杯以示回答。他帮她注满杯,两人无声地对杯致敬。淡金色的酒液醇厚而微甜。塔西娅在卢克询问的眼神下轻点头,再次饮杯。她以前喝酒时总是在母亲和看护的监管下抿几口就够,而现在她可以尽情地喝个够了。

他们缓慢地享用着晚餐,直到天色完全黯淡。卢克尽职地扮演着主人的角色,他戏谑地观察着她再度空空如也的杯子,好心地提醒她小心喝得过多隔天早上会头痛。

“我不在乎,”塔西娅回答,一边又把杯子倒满,“这是我品过的最美的酒。”

卢克爽朗大笑,“一杯比一杯好,你得慢慢品,甜心。作为绅士,在你喝醉的时候我不会乘人之危。”

“干吗不呢?喝醉或清醒,结果不是一样的吗?”她一仰头,金色的液体流过她的喉咙。“还有,你也不是什么绅士。”

他眼睛眯起,越过桌子稳住她。她咯咯地笑着,感觉房间在摇晃,自己好象保持不了平衡。当她可以稳定住脚步后,她握着杯子开始无意识地闲逛。她知道自己喝多了,但是这种感觉很棒,她不想叫停。

“那是谁?”她指着墙上一副优美的女士画像问。杯子里洒出了几滴酒,塔西娅困惑地皱眉,决定在洒出更多的酒之前,把杯里的酒一喝而尽。

“我的母亲。”卢克和她一起站在画像前,自她手中拿过杯子,“别一干而尽,甜心,你会晕晕乎乎的。”

塔西娅已经晕乎了。他怎么站得这么稳,又坚固……她靠着他,斜视着画像。公爵夫人,长得很美,可脸上没有一丝柔软,薄唇抿紧。她的眼睛尖锐而冰冷。“你不怎么喜欢她吧,”她说,“除了她的鼻子。”

他笑了,“我的母亲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年纪增长并没有改变她一点脾气。她的头脑反应很快,所以她常说,如果哪天脑子不好使了,她也不会活下去。”

“你的父亲长什么样?”

“一个老恶棍,性好渔色永不餍足。上帝知道他怎么会娶我母亲这样的女人。对她而言,半点情感的流露—即使是笑—也是不成体统的行为。我的父亲曾说过,除非要延续子嗣,否则她不会让他上她的床。我和姐姐出生之前,曾有过三个孩子,但年幼时就夭折了。后来,我的母亲越来越多地去教堂,任凭我的父亲随喜好地去物色其它女人。”

“他们不爱彼此吗?”塔西娅心不在焉地问。

他的胸膛传来叹息,“我不知道。仅留的记忆是他们彼此间保持着生疏的礼节。”

“真可悲。”

他耸肩,“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出于自身的各种因素,他们都不是因为爱而结合。”

塔西娅更舒适地偎紧他,享受着她背后坚实的肌肉触感。“你姐姐爱她的丈夫吗?”

“是的,凯瑟琳嫁给了一个顽固的苏格兰人,脾气和她相当。他们的半数时间花在相互吼叫上,另一半的时间花费在床上。”

最后的几句话音飘荡在空气中,塔西娅记起了昨晚和他在床上度过的时光,她的脸红了。她浅促地呼吸,一边去摸索杯子。“我好渴—”她转身半对他,随即发现自己难以保持平衡。他手臂稳住她的背。突然塔西娅感到肩膀处被液体溅到,“你把我给弄湿了,”她惊呼,动作不稳地掸着衬衣。

“有吗?”他柔声问,“过来,我看看。”他低头,她感觉到他温润的口气呼在自己的肌肤上。

塔西娅迷迷糊糊地感觉他们俩好象在往下倒—因为地板越来越近—然后她意识到卢克把她拉到地毯上。她还来不及抗拒,又感觉到微小的液体溅落到身上,有几滴洒到了腹部。“你又把我弄湿了。”

他喃喃地道歉着,把杯子搁在一旁,解开她衬衣的系绳。略带霉味的衬衣自她肩膀处脱落。她的束腰处感到用力的拉扯,然后衬衣脱到了臀下。她困惑着看看自己,“哦,上帝。”她说,纳闷自己的衣服怎么就被脱掉了。而斯柯赫斯特就在微笑着浏览她的全身,仿佛在欣赏自然界的奇迹。他缓缓低头,双手揉弄着她裸露的丰乳,舌头品味着双乳,并慢慢下移品尝着酒滴。塔西娅兴奋地颤抖着,明知应该喊他停止,可他的嘴这么温暖,弄得她痒痒地好舒服。她呻吟着微摆头部,以双臂圈住他的肩,“我一定是喝多了。”她浓重地说,“我以前从没喝醉过,不过我老是想着喝醉后就是这个感觉,酒……是哦,我一定是醉了,是吗?”

“有点吧,”他把衬衣从她身上全部脱掉。她放松地躺在地板上,抬起臀部协助他的动作,在那些累赘的衣服都拿走后发出解脱的叹息。没有了遮盖的双腿感觉如此轻松惬意……然后他开始脱她的其它衣服,一件又一件。

“你在占我便宜。”她下定结论,吃吃地笑起来。他躺下面对他。她克制不住地以手指描绘他的唇线边缘,感受到微笑的曲线,“你在引诱我?”

他点头,撂回一缕落在她下颚的头发。

“我的回答是我不会受你摆布。噢,我的头好晕。”塔西娅闭上双眼,感觉他的嘴唇覆上她的嘴,温暖又紧致,好象在她血管里点了一把火。他就在她的上方,英俊而充满诱惑,她迎向他。

“帮我把衬衣脱了,”他低声说。

绝妙的主意……她想感受他坚实的胸膛,而衬衣却碍手碍脚。她欣然伸手要解开亚麻衬衣上的小扣子,可是那些小东西老是滑来滑去。她一把抓住衣襟,用力一扯,满意地听到布料撕裂声,衬衣应允而开。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欣赏他修长的身躯。他的眼睛是海水的蓝,纯净,不带一丝绿或灰。“为什么你的眼睛这么蓝?”她小心地触摸着他的脸,“多么美丽的蓝色……如此美丽。”

他浓密的睫毛低垂下,“上帝助我,塔西娅。如果你离开,我的一切也不复存在。”

塔西娅想要回答,但他的吻把她的话淡成了片片云烟。迷蒙中她感觉到他又拿起杯子往她身上浇了点酒,她不懂他干吗要这么做,但他叫她别动,于是她就朦胧地继续躺着,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流过她的身体和两股之间。奇特的触感令她蠕动,他的嘴沿着酒迹一路吻下,以他的舌头吸取金色的液体。他的嘴移到她敏感的肚脐,引起她的战栗。他轻柔地吸干每滴液体,分开的双唇爱抚她的肌肤,并以舌头转圈的方式让她旋热。

塔西娅吓得呆了,她被他独特的调情游戏所震慑,也被自己身体的每寸欢愉所折服。他分开她的双腿,她顺从地照做,所有的感官焦点都集中他的嘴上,游离的压力一次次地刷过浸润着美酒的卷毛部位。他的手指拨弄着女性的开口,为自己的舌头开道。他舌头进入的部位尖锐地跳动着,她的身体也反应地牵痛。他把舌头集中攻击最敏感的尖端部位,直到她发出请求的呜咽,迎向兴奋的源泉,并发出低语,“是的,求你,就是那儿……”欢愉卷成一波波越来越猛烈的浪潮,直到爆发出灿烂的火花。她尖叫着攫住他的头,将他拉近。完美的高潮到临,然后转为阵阵暖流。

塔西娅满足地伸直身体,他覆盖上她。她双腿缠绕着他的腰,手碰触他的躯体,直到达他长硬的顶端。他呻吟着推进,调整角度后深入她肿胀的女性,而她则欢迎地紧紧容纳。塔西娅双臂紧扣他坚实的后背,将他拉近,渴望感受他沉重地压向她。

他婉拒,仍然悬挂在她上方,“我可不想压坏你,”他喃喃地说,“你是如此纤巧轻盈……骨架就像只小鸟。”他温柔地摸索着她的肋骨两端,嘴唇盖住她的双乳。“可当我感受到你的热情时……你把我拉近时的方式……我就会失去控制,所以我必须得不伤害到你。”

“你不用小心,”她喘息着催促,迎向每次长长的冲刺,“我没那么弱不经风。”

即使是她摁压他后背与臀部的要求,即使是她因极致而在他肩上咬出牙印,也改变不了他的坚持,。高潮席卷两人,卷走脑中残留的思绪,留下他们浸润在狂喜中。

他们在一张橡木大床上待了几个小时,塔西娅因体力消耗而感到饥饿,而卢克也和她一起把晚餐风卷残云似地一扫而光。在享受完水果、奶酪和蛋糕后,俩人再度回到床上。塔西娅用力绷紧脚趾,想从床的一端碰触到另一端的床沿,但还是差了那么几寸。“这床真是大呀,”她抱怨着,边把白色亚麻床单裹上身,对卢克微笑着,“我会在床上迷路的。”

他大笑,把她搂进怀里,“而我会找到你。”

她自他怀里坐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两人距离拉近,“我喜欢颓废,”她坦诚,“难怪有那么多女人选择做情妇。”

“那你觉得你现在也是咯?”他问,亲吻她一侧的脖子。

她困惑地看着他,脸色潮红,“我……我不想抢走哈柯特夫人的位子。”

“我和伊莉丝已经结束了,昨天我去伦敦就是为了这事,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

塔西娅讶异地挑眉,“为什么?”

“我无法给伊莉丝她想要的东西,我捆着她的时间也够久了,现在她是自由身,近几年来她的身边也围了很多追求者,够她选一个下嫁了。我想她不久就会另择新欢了。”

“那你呢?”塔西娅爬上他的膝,“有想找个新情妇来替代她吗?”

卢克手臂锁住她的腰,“我不喜欢一个人睡觉,”他坦然承认,“也许我能找到另一个伊莉丝,回过去的荒唐老路上去。”

塔西娅感到嫉妒的刺痛,但她保持沉默,因为她无权横加干涉。

卢克露齿而笑,读懂了她的思想,“可是现在,”他轻柔地说,“得想先先拿你怎么办。”

“我能照顾我自己。”

“我明白。可你愿不愿意照顾其它人呢?然后让其它人也来照顾你?”

塔西娅摇摇头,心开始狂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得谈谈。”他深蓝的双眸锁定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塔西娅……我想要你成为我和爱玛生活的一部分。我想要你和我待在一块。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妻子是再好也不过的选择。”

塔西娅挣脱开,他继续说,而她则始终低着头。

“我从未想过自玛丽死后我还能做个好丈夫,我也从未试着接纳任何人,直到我遇见你,”卢克轻抚着她裸背的曲线“我知道你尚未确定对我的感觉,本来我应该给你充分时间去考虑,可是现在时间紧迫,而且事情棘手。事实上,我正在要求你以直觉来信任我。”

塔西娅能想象,答应他的要求后,她的生活会是怎样,分享他的家庭,他的生活,清晨在他怀中醒来……但幻梦破灭了,她心中只有空痛,“如果我是其它人,我会愿意。”她苦涩地说。

“如果你是其它人,我也不会想要你。”

“我们甚至不了解彼此。”

“那么过去的24小时是个不错的开始。”

“我只能再次地复述我曾说过的话,”她的声调陌生,“你听不进的。我犯下了上帝都不会饶恕的罪过。某年某日,我必定要为此付出代价,而现在仇家就要上门。既然我不敢面对这一切,那我只有走得远远的。”

“然后就任凭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行使私刑判决?我绝不认同。上帝要惩罚一个人的罪孽,必定有其它的举动,但绝不是派一个俄国的疯子公爵来肆意虐杀。除非你想起了什么真正的证据,否则我绝不会认定是你杀的人。即使我没有爱上你,我也会这么认为。你为什么要在还没确定之前就急着下判定呢?”

“你爱我?”塔西娅重复,惊讶地瞪着他。

他皱着眉,“你以为我想要说什么呢?”

她绽开笑容,“你有很多方法可以告诉我啊。”

他脸色有点绷紧,半窘地开口,“相信我,你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有很多女人对我投怀送抱—其中有几个该死地有钱。”

“我在俄国也很富有,”她提醒他,“土地、财富、宫殿——”

“看来米兰柯(奇迹)夫人说的没错。”

“是的,没错。”

他的下颚扭曲,“即使你是伐木工的女儿我也不在乎,事实上,我真希望你的确是。”

“我也一样,”她过了好会才开口。

他们都回避对方的目光,空气里是一阵长长的沉寂,两人都在考虑刚才的事。小小的拌嘴过程中,他向她求婚,而她拒绝了。但这事还没完。

塔西娅感觉自己快哭了,但她不在乎。他会来安慰她,她知道,但对两个即将永久分别的人来说,是否黏在一起已经不重要。她将床单更往上拉了几寸。

“卢克,”她柔声开口,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他轻微地回应,“如果你准备好再次恋爱并娶妻,你可以找到一个远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一个很像玛丽的人。”

她本意地想给他祝福性的合适建议,但却引来他尖锐的反问,“这就是你想要说的?如果我要的是玛丽的替身,我一年前就找到了。但我不想把第二次婚姻当成第一次的复制品,一点也不想。”

她不加思索地耸肩,“你现在是这么想没错,可如果你娶了我,你会感到失望的。也许一开始不会,但是,过了一阵子——”

“失望,”他怀疑地重复,“你为什么……不,别解释。让我想想。”她还想开口,他以手势阻止。弄清楚这个心结是至关重要的。他想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给她,但似乎行不通。她毕竟太年轻,理解不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娶玛丽的时候我还很年轻,”他说,仔细斟酌着字眼,“我从不敢设想如果没有了她,生活会变成怎么样。我和她青梅竹马一路走来,最后结为连理。我们从没有深爱彼此,只是……两人依偎是很舒适的感觉。我不能贬低过去的回忆,不能假装那一切都是虚幻的。我们相互关心,共同度过美好的时光……她还留给我一个女儿。自她死后,我就不一样了。可现在,我有了不一样的需求,是你——”他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低垂的头,“你带给我从未接触过的感觉,魔力,激情。我知道我们属于彼此。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幸运地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他们穷极一生寻找,但始终没有找到。可现在,感谢上帝创造的奇迹,你和我得以在这里相遇——”他停下,声音嘶哑,“机遇就在眼前,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无权强迫你,选择得你自己做出。”

“我没有选择,”塔西娅喊道,眼睛充满泪水,“因为我关心你和爱玛,所以我必须要离开。”

“你在自欺欺人。你设想出每一个可能只是为了避免受伤害,因为你害怕去爱。”

“如果这理由对你毫无说服力怎么办?”她砰然出声,“如果那个人是你呢?你是个狂妄自大到极点的人,我不要你的爱!”

卢克脸色瞬间阴沉,“这就是原因?”

塔西娅半懊悔半激动地看向他,他刚才所指责她说的那些话会伤害到彼此,如果他能接受她的决定,如果他不要这么固执就好了。“请你别把一切弄的太复杂吧。”

“该死的……对我来说这不可能。”他一把拉近她,以命令般的强吻压住她的惊喘,他低下头看着她,“我需要你,”他浓重地喘息着说,手指不稳地温柔摸索她的乳房。“我如此地需要你,我不能失去你,塔西娅。”

不等她回答,他就再度吻住她,令她理智消失,血液沸腾。她在他身下渴求地扭动,以私密处的毛发摩擦着他勃起的顶端。让他愉悦地颤抖。

他流畅地进入她丝滑的通道,感受到她湿润得已经迎接他的到来。她的肌肉温暖的包裹他,小手用力抓紧他的肩。她在他的身下热情地喘息,脸颊埋在他的胸膛,咬住他。他紧紧搂住他,呻吟着,感觉到她达到高潮时绷紧地肌肉更紧地卷住他,将他容纳更深处,并促使他释放热流。

塔西娅找回呼吸,她推开他,走下床,感觉两膝打颤。她自地板上捡起一件衣服,也不管这件是男式的,穿着有多大,径直套在身上,她回头看了卢克一眼,他的表情不可琢磨。

“我有伤到你吗?”他静静地问。

她迷惘地摇摇头,“没有,不过……我想一个人待会,我需要好好想想。”

“塔西娅——”

“求你,别跟着我。”

她离开房间,听到他轻声的咒骂。她移步户外,小心地撩起衣服的下摆,怕地上的尘土把衣服弄脏。

子夜时分,天空笼罩着天鹅绒般的光黑,星罗棋布。池塘静谧,湖面投射出星空的倒影,仿佛湖水中也散落着群星。塔西娅慢慢踱向池边。脚步在草地上发出的沙沙声惊扰了夜色,几只青蛙呱叫着跳开寻找另外的栖息地。塔西娅脱下鞋子,光脚以便不惊扰其它的动物。她坐在池边,脚趾触到冰凉的水面,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开始静心思考。

一个暴躁而热情的男人,斯柯赫斯特侯爵的子嗣……他私底下的真正感情比平时挂在脸上的要多的多。他虽然态度粗俗而且无耐心,但他一直很小心不伤到她。塔西娅蜷起双腿紧靠胸前,下颚抵在膝上。她真希望此刻能有人给她些建议。

她回想刚才两人的谈话,字句斟酌。他说的,是真的吗?她害怕受伤害,所以禁锢内心?她想起自己所爱的人:她的父亲母亲,叔叔,祖母。她失去了他们所有的人。是的,她害怕。她的内心已残存仅此。

她记起她的童年,自父亲死后,她就变得焦虑和孤寂。母亲也很爱她,但Marie最关心的还是她自己。她自身的天性让她在去爱别人时总会保留几分。塔西娅小的时候不明白,她觉得她应该被爱,所以内心总有忿恨挣扎。教堂教导人们应接受苦难,化做自身的殉难……但这套对她来说不管用。做个殉道者的感觉不好。而且在经历了这么多后,这套说教一点也不起作用。

她该争取幸福吗?她配得到幸福吗?答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抛开其它的,她配拥有卢克吗?他是世故的聪明人,对他们的去留安排地井井有条。他想娶她,因为他认为这样对他们俩都好。如果他真的如此诚心,那么她也应该拿出相应的诚心来回待他。

他说他爱她。塔西娅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实在想不出理由来解释,在她向他索取了那么多却分文不回报时,他怎么会爱她。如果她认可他的举动就能让他感到一丝快慰,那就足够了。

她握紧双手,闭上眼睛开始祈祷。亲爱的爵爷,我不配得到这些……我害怕希望……但是我控制不了。我想要留下。

“我想要留下,”她大声说出口,知道自己已经找到答案。

卢克仰面躺在床上,脸侧向一边。他睡得很沉,直到有人推他的肩,“醒醒,爵爷。”他以为是梦,低哝着翻身,“跟我来,”塔西娅坚持,把床单自他身上扯下。

他哈欠着低问,“去哪儿?”

“外面。”

“非得要出去吗?”

她奋力把他拉起来,暖暖的气呼在的脖侧,弄得他痒痒地笑起来,。

卢克悃意还在地穿上衣服,但懒得穿鞋。她动手帮他系扣子,他表情古怪地皱着眉。她没看他,径直拉着他的胳膊走到外面,衣服的下摆长长地拖在地上。外面清新的冷空气让卢克的睡意慢慢消散。

塔西娅握住他的手,“来,”她说,用尽全力拉他向前走。

他本想问她到底要做什么,可她一心一意拉着他走,他只有闭上嘴巴乖乖跟着。他们经过池塘,走进森林,踏上地面以松针和树叶铺就成的地毯。

卢克踩到一块突出的鹅卵石,痛得他蒙哼一声,“快到了吗?”他问。

“快了。”她拉着一直往密林深处走。空气中混合着苔藓、松树和泥土的清新。顶间的树枝缝隙中依稀洒下点点星光,划破森林中的伸不见指。塔西娅停下,转身搂住他的腰,静静地依靠着他—卢克因她的举动惊讶地震住。

“塔西娅,到底是—”

“嘘。”她靠上他的胸膛,“听。”

两人都静声。卢克慢慢地开始感受周围的声音:猫头鹰的枭叫声,鸟儿清脆的叫声和拍动翅膀的声音,蟋蟀的咀叫,枝桠的抖动。而盖过一切的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周围的大树静立着围着他们,好象仪式上众人拱绕着他们一样。

卢克手臂围住他,下颚置在她的头发上,他能感觉到她依偎在他胸前微笑,心中充满了爱的喜悦。塔西娅想挣开一点,但他不许,他想紧紧抱着她。

“我想给你看点东西,”她说,执意挣脱他的怀抱。她摸索着他的手指,他感到她的手心里握着一样东西,“给你,”她轻声屏息。她的手移开,他看到了反射到她肌肤上的金色光线。这是一枚沉甸甸的男用戒指,表面的刻纹依稀不可辨。“这是我父亲的东西,除了回忆以外,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卢克静止不动,她试着将戒指套上他的小指,刚刚好。“就是这样,”她满意地说,“我父亲也常戴这个手指。”

卢克翻转手,欣赏这设计简洁但做工精致的异国艺术品。他望向她,试着不显露他内心的害怕,“这是要和我道别吗?”他粗嘎地问。

“不是……”她的声音微颤,眼神如月光石般明亮地回视他安定下来的目光,“这是要告诉你,我属于你了。在余生的每一天,我都是你的。”

他有好一会儿楞的呆了,然后用力吻她,粗鲁地紧紧抱住她,紧得让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压断。她没有再解释,只是无拘无束地开始微笑。

“你会做我的妻,”他狂喜着说,终于离开她的唇。

“这可不容易,”她提醒他,嘴角还挂着笑,“你很可能会休了我。”

“你总是做最坏的打算。”卢克指控,轻轻地拉近她。

“我再也不能做回俄国人了,”她的手缠到他颈后。

卢克笑,“正如我愿。你比我还多愁善感。”

“不,你应该娶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他以吻制止她的话,“永不许再提这个,”他警告,“我的爱经不起这些无意义的话。”

“遵命,先生。”她温驯回答。

“这样才对,”他低头研究她给他的戒指,“上面刻了东西,是什么?”

塔西娅耸肩,“哦,只是我父亲喜欢的谚语——”

“告诉我吧。”

她犹豫着,“上面写着,‘爱情就像金子般柔韧,能屈能伸却不会轻易折断’。”

卢克安静地出奇,然后他再吻她,这次充满柔情蜜意,“都会好的,你和我,”他低声,“我保证。”

他们依偎着走回现实世界,决定再放自己一天假后再回去。塔西娅感激的是可以有段缓冲期。虽然做出了承诺,但他们之间还有一种崭新的、不安的东西存在。

塔西娅从未像现在一样坦诚地敞开心扉。卢克知道她的过去,她的秘密。他没有判决她,反而认为她不该贸然就断定是自己所为。他禁锢了她的身心自由,同时了禁锢了他自己。对塔西娅而言,这样的亲密是较难一下子接受的,虽然困难,但并非不愉快,她懒洋洋地带着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臂弯里醒来,外面已是下午时分。她睁开眼,看到卢克正看着她。他醒来照看她有多久了?

“真难以相信这真的是我,在床上,和你待在一起,”她喃喃地说,“我在做梦吗?我真的离家千里了吗?”

“不,你不是在做梦,但你的确已经到家了。”卢克轻松地将床单推到她的腰际,手罩上她的胸。他手指上的金戒指和他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如果克里叔叔在这儿,他绝对不会认可你,因为他不喜欢英国人。”

“可你的克里叔叔不必嫁给我。另外,如果他知道我对你尽心尽力,态度一定会大转弯。”他慵懒地抚弄她的丰胸,看着肌肤由象牙白变成粉红色。“也许我没有宫殿,女士,但是我绝对会让你吃饱穿暖,而且,我觉得你到时会忙的无暇注意周围鄙陋的环境。”

“圣盖特堡可不鄙俗,”她继续,“但我宁愿选择住在这个小木屋里,只有我们俩。”

“不需要其它的了?”

“恩……”她自睫毛后递给他挑逗的一瞥,“还要漂亮的衣服,”她承认,他大笑。

“要什么都行。一屋的衣服,国王都得不到的珠宝,”他把床单丢开,欣赏她修长的双腿,“鸵鸟皮制的鞋,丝绸袜子,珍珠腰链,还有孔雀羽毛做的扇子。”

“就这些?”她问,因他的描绘而微笑。

“配在头发上的白色兰花,”思索良久后他挤出一句。

“你给我的东西都很美。”

“但我宁愿要这个—你的一丝不挂。”

“我也想要,”她手握住他的亢奋,其大胆令两人都吃惊,“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床伴,”她说,手肘支在他的胸膛,“我不知道感觉会这么好。”

卢克的手游离到她的背上来回抚摸,“你原来怎么以为的?”他好玩地问。

“我以为男人的愉悦度会比女人多的多,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会那样碰我,还有……”她低下目光,脸上泛出不自然的红晕,“我也不知道会有那么多的……移动。”

“移动,”卢克低声重复,“你是指我在你体内时吗?”她轻轻点头,他轻笑起来,胸膛的肌肉绷紧。“以前没人跟你说过这些吗?”

“我订婚后,妈妈曾经跟我提过男人和女人‘结合’,但她没有提起后来的那些事……你知道……移动还有……”

“高潮?”他补充,她点点头,面色潮红。

“那么,也许我们能另辟条到达高潮的方法,”他状似沉思地说。

“不要!”

他她起她的下巴,看进她的眼睛,“那么你对先前的一切都还满意吗?”

“哦,是的,”她真心坦诚,脸依旧通红,引得他愉快地笑。

他翻转身,将她至在双肘间,压在她身上,“我也是,”他以长长的吻攫住她的唇,“比我以往的任何一次经验都要好。”

塔西娅双手绕到他颈后,感觉到他激烈的脉搏跳动,“我不会再想和其它人分享同一张床,”她说,此句令他抬起头,“当我和米哈伊订婚后,我在想我不得不忍受他的碰触。”

卢克的表情变地关心而轻柔,“你害怕?”

她记起过去的种种,“我害怕地胃里好象打结一样。大部分时间米哈伊对我和对其它女人一样都没什么兴趣,但是有的时候……他会用黄色的眼睛奇怪地瞪着我,还会问我一些回答不了的问题。他说我让他想到温室的花朵,还说我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也不了解男人。他说得到我会让他感到愉快。我很清楚他的意思,实在太可怕了。”她停顿下,看到卢克怒容满面,“我是不是不该谈到他?”

“不是,”他安慰道,吻她的眉心和前额,直到她放松蹙紧的眉头,“我希望分享你的回忆,哪怕是糟糕的回忆。”

塔西娅以纤细的手指描绘他的脸颊,“有的时候你真让我吃惊,如此温柔和善解人意……可我还记得你是怎么对待南儿的。”

“那个怀孕的女仆?”他自嘲地笑,“有时候我的确混蛋,正如你所见。可你不需要在告诉我的时候有所犹豫。很多人都不敢直面我,你到书房来斥责我开除南儿时,我真想骂你。”

塔西娅微笑着想起他当时狂怒的表情,“我相信你的确有这么想。”

他转而吻着她的掌心,“可当我看到你奋理力争的样子,感觉到你的心跳这么剧烈时,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要你了。”

“真的?”她惊讶地笑起来,“我一点也不知道。”

“后来我仔细考虑了你的话,虽然很不情愿,但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他的嘴抿成自嘲的曲线,“要我反省可着实不易。在我顽固不灵的时候,总需要有人指点才行。”

“我能胜任,”塔西娅帮忙地开口。

“太好了。”他调整位置,将她拉近,“那么这是另一个协议了。我继续刚愎自大,而你则负责纠正我,比赛正式开始,但无论怎样,别怀疑我对你的爱。”

快乐的时光转瞬即逝,他们不得不面对返回圣盖特堡的现实。“我们不能再改天吗?”他们正从草地上散步回来,塔西娅哀求地问。

卢克摇摇头,“我也想呀。可是我们待得够久了,我还有重要的事—包括安排婚礼。虽然上帝已知道我们相属彼此,但更重要的是我要通过法律途径娶你。”

塔西娅皱起眉,“我要嫁人了,可是我的家人都不知道。虽然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但都不知道我身在何处。真希望我可以有办法通知他们我一切都安好。”

“不行,这样一来就方便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找到你了。”

“我不是在请求你的允许,”塔西娅恼火于他的拒绝,“我只是说说而已。”

“好了,把这个点子从你脑海里去掉吧,”他直截了当,“我不想花费下半辈子等着安基洛夫斯基某天出现在家门口—在我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你必须保密你的身份,也不能和你的家人联系。”

塔西娅把手从他手里抽出,“你不用这么吩咐我,好象我是你的仆人一样。难道英国的丈夫都是这么对待妻子的?”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卢克放柔口气,自大消失怠尽。他看上去像无罪的小羊羔—可塔西娅才不会被他愚弄。他只是想把自己的跋扈特性掩盖住,一旦他们结婚,她就是属于他的合法财产,就跟他的马儿一样。到时候管他可就难了,可她对这项挑战拭目以待。

卢克和塔西娅回到圣盖特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爱玛,并告诉她两人即将成婚的消息。卢克挽着塔西娅的腰出现在爱玛面前时,她似乎对一切已经心领神会。

塔西娅本以为爱玛听到这消息会开心—事实上她确信爱玛会很高兴—可爱玛那股狂喜的劲儿实在超乎她的想象。那女孩在大厅里高兴地欢呼大叫,手舞足蹈,拥抱路过的每一个人。“我知道你会回来的,”爱玛大嚷,几乎要把塔西娅震聋了,“我就知道你会认可爸爸的!那天早上你们俩离开前他来找我,他告诉我你要嫁给他了,尽管那个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呢。”

“真的?”塔西娅指责似地看向卢克。

卢克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责备,全神贯注在山森身上。狗儿兴奋地在地板上打滚,弄得地毯上都是狗毛。“为什么我每次回来都会在房子里看到这该死的动物?”

“山森不是动物,他是这里的一份子,”爱玛抗议出声,并愉快地附加一句,“现在.布琳斯小姐也是这里的一员啦!我们还要再找个新的老师吗?我可不会再喜欢其它任何人了。”

“是的,我们得再找个新老师,.布琳斯小姐可不能既当斯柯赫斯特夫人又做你的老师。”他望向塔西娅,衡量着她能否力持这两份活,“否则她不到一个礼拜就会累垮的。”

虽然他的话里没有任何性的暗喻,塔西娅还是红透了脸,她回想起持续两晚的做爱后她累的不行。卢克仿佛看透她的思想,露齿一笑。“现在我不会再雇用你啦,.布琳斯小姐,你最好让南格斯太太给你安排间客房住。”

“原来的房间就挺好了,”塔西娅低声说。

“对我的新娘来说可不合适。”

“可是我不想——”

“爱玛,”卢克打断她,“你来帮.布琳斯小姐选个房间吧,告诉西蒙行李该放到哪里。吩咐下人晚上在餐桌上多加个位子,现在起.布琳斯小姐要和我们一起用餐。”

“好的,爸爸!”爱玛雀跃着走出房间,山森紧跟她后面。

塔西娅轻蹙娥眉,“我想你今晚最好不要来找我,”她清楚地低声说,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

他对她浅笑,双眼闪着邪恶的光,“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一个人睡觉。”

“我从没听过这么下流的安排!”他环住她的腰拉近她时,她抗拒地低声,“爵爷!仆人会看到——”

“即使我们分开睡在各自房间,大家还是会猜测我们在一起的。何不顺水推舟呢。反正我们一直都很谨慎,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我会。”塔西娅愤慨,“我-我不会在你的屋檐下,当着你的女儿的面和你上床!既然我曾经教导过她道德廉耻,那我更不该做伪君子。”

“木已成舟,塔西娅,覆水难收回。”

“就这么决定了,在我们结婚之前,”她的口气坚定,“卧室的门都不会开的。”

卢克意识到她的主意不会改变,这令他脸色阴郁。他们对视的目光带着挑战的意味,他突然转身大步离开,衬衣下的肌肉绷紧。

“你要去哪儿?”塔西娅问,有点害怕他的意图。

“去安排婚礼。”他大声说,“该死地越快越好。”

正文 第七章

接下来的几天,塔西娅都鲜少碰到卢克,他白天都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即将在村上的礼拜教堂举行的婚礼,晚上回到家里告之塔西娅每日的进展。她吃不准他现在的情绪如何,因卢克这几天的态度忽而细心呵护转而又气势汹汹。有时他会像待珍贵瓷器般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着喃喃的情话。有时他却像刚上岸的水手找乐子般急切地将她按在最近的墙上。

“今晚我到你的房间来,”他刚才一把拉她到暗角里足足热吻5分钟后,以特别亢奋的声调说。

“那我就把门锁起来。”

“然后我会踹开,”他的膝挤进她的双腿间,磨蹭着她层层衣物下的躯体。他的嘴不耐地固定她,舌头深入,她扭动着挣扎,却发现体内升起快感。他的呼吸热烫地喷在她的脸上,“塔西娅,”他呻吟着,舌头滑到她敏感耳垂的下方,“我想要你,想得浑身都疼痛。”他揽紧她的腰,密合两人的身体,抓住她的手引到他腰下方炽热的坚挺上。塔西娅感觉自己像中暑般晕晕陶陶,渴求地回吻他,感觉到她手掌下勃勃的跳动。

“我们必须停下,”她喘息着想找回理智,“这样不行,你得说话算话。”

“今晚,”他坚持,不温柔地扯开她高领上的扣子。

塔西娅挣开,感到自己的膝像果冻般软绵无力。“你不能到我的房间来,”她是认真的,“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卢克的脾气掩盖了激情,“该死的,再过两天和现在在一起没什么分别!”

“除非我们结婚。”

“之前你可是很愿意啊。”

“那时不一样。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了。现在我即将在这里有一席之地,我不想因一时的控制不住而被下人和你的女儿瞧不起!”她的声音安静而坚定,明确告诉他,无回旋的余地。

卢克仍不肯放弃,短暂沉默后,他放弃先前的忿怒,转而柔声的诱哄,“甜心,这里的每个人都尊敬你仰慕你,尤其是我,我需要你。我按捺不住地渴望你。我只是想让你开心,取悦你……”

塔西娅怀疑地看着他的慢慢靠近,他突然一把想攫住她,她反应敏捷地挣脱开,就像条滑溜溜的鱼儿。

“该死的!”他看着她匆忙走开的背影,大声的咒骂。

“别跟着我。”她三步一回头地叮嘱,心里暗暗发誓今晚不仅要锁门,还要在门后加把椅子。

次日清晨,塔西娅在餐厅里用餐时,卢克走进来。她的目光自窗外的景色上转移回来,给他一抹探究似的微笑。他走进她,谴开上前清理碗碟的女佣。

“早,”他说,望向塔西娅仰起的脸庞。现在他又变回衣冠楚楚的贵族,激情小心地隐藏起来,面部的表情深不可测。“可以和你一起吗?”不等她回答,他径直拉过椅子坐在她旁边。“等下我要去趟伦敦,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她配合他公式化的口吻,“当然可以,爵爷。”

“如果我邀请艾许伯恩来见证婚礼,你同意吗?”

塔西娅点点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很好。另一件事是……”他突然犹豫起来,伸手到她膝上摆弄着衬衣层叠的下摆,专注的蓝眼对上她。

“什么?”她柔声问。

“是婚戒的事。我想问问你……你喜欢这样的戒指吗?”他边说,边摊开手掌。

看到他手掌中沉甸甸的金色戒指时,塔西娅惊叹地瞪大了眼睛。她小心地拿起,浏览着戒面上玫瑰花和叶的雕刻图案。戒指上还带着他的余温。

“这是家族戒指,”他解释,“代代相传,保存完好。”他看着她将戒指戴上手指并注视着闪亮的金色指环。.她以指尖轻触上面的玫瑰刻纹。“在英国,”他继续,“玫瑰象征着保密。远古的时候,有人会把玫瑰悬挂在房间顶上,这样在场的人所说的话都会保密。”

塔西娅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女人伸直手指关节,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男子有着浓密的黑发和胡子……他的眼睛是蓝色。画面消失了,塔西娅知道这对情侣是什么人,她困惑地看着卢克,“你的祖辈illiam把这枚戒指给了他的情妇,是吗?”

他露出的微笑柔化了刚硬的脸部线条,“据说他对她一见钟情,至死不渝,”他爱抚地扫视她的全身,“如果你喜欢其它的款式也可以,比如珍贵宝石镶嵌的款。这枚戒指毕竟款式比较老——”

“不用,我就喜欢这个,”塔西娅手掌合上,包住戒指,“它实在太完美了。”

“你喜欢就好,”卢克靠过来,只手放到她的椅背上,两人面面相近。“原谅我昨晚说的话。因为这实在是太难了,这么接近你却不能带你上床,简直是折磨。”

塔西娅害羞地垂下睫毛,“我的心里也倍受煎熬。”她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更靠近他,双唇渴望地分开。昨晚小吵之后,她整晚也没睡好。孤孤单单地躺在空空的床上,满脑子想念的都是他的热吻和躯体的温暖。

卢克绽开笑容,在她的唇快要碰上他时退后,“等一下,甜蜜的小东西。还有件事我没做完。”他站起来,自她手中把戒指拿起,半威胁地开口,“你要知道,一旦我把戒指戴上你的手,我可就彻底拥有你了—”

爱玛为塔西娅挑选的客方是圣盖特里最为漂亮的其中之一,床上装饰着桃红色丝绸床幔和厚厚的金色流苏。爱玛席地而坐,手里端着从厨房偷来的盛满糕点的托盘,犒劳自己和山森。狗狗懒洋洋地躺在她旁边,狼吞虎咽后满足地舔着嘴巴。

塔西娅坐在椅子上做缝补衣服的活,看到爱玛和山森吃的一脸狼狈样,忍不住笑出声。“你非得喂它那么多甜点吗?”她疑问,“就事论事而言,这可对它没有好处—对你也一样。”

“我老是觉得肚子饿。我长得越快,需要的营养就越多。”爱玛交叉双腿,叹息,“到现在还在长高,唉,希望我以后要嫁的那个外国人也是个高个子。否则的话要低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真是太累了。”

“无论他是高是矮,他肯定和你很登对。”塔西娅回答。

爱玛无聊地翻阅着淑女杂志,上面登的都是当季秋天的最流行款式。“今年流行铜色。”她回答,停到这页转给塔西娅看,“.布琳斯小姐,你必须要做件像这样的裙子,你看,下摆是贝壳状的,腰上还有蝴蝶结。再配上浅铜色的靴子!”

“不知道铜色是否适合我。”

“哦,肯定合适,”爱玛热切地给出建议,“因为,你穿了那么长时间的黑色和灰色,无论换哪个颜色肯定都会比以前好看。”

她的意见引起塔西娅对杂志的关注,她也开始翻阅,“我看到后一页有件衣服……这件做晚会装会很——”爱玛突然停下,睁大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塔西娅问。

“我只是在想……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您不再是布琳斯小姐。如果叫您‘继母’那太恐怖了。可是你年纪又那么轻,不像是我的妈妈,而且我觉得也不太合适称呼您为……您觉得呢?”

塔西娅放下手边的针线活,开始明白孩子内心的忧虑,“是的,”她放柔声音,“玛丽是你的妈妈,即使她身在天堂,也永远都是你的妈妈。你的父亲不会忘记她,我也不会。虽然我即将成为他的新妻子,但我取代不了她。每人的心中都有她的位置,就像也有我的位置一样。”

爱玛点点头,看上去安心了很多。她转回坐上椅子,继续缝补膝上和衬衣上的破洞。爱玛抬起酷似父亲的蓝色双眼,与塔西娅的眼光相碰,“我一个人待的时候,常在想她也许躲在云层后面偷偷看我。你觉得他们有可能在天上照看着我们吗?”

“当然,我相信。”塔西娅认真地回答,“如果天堂是块完美的圣地,他们当然会照看我们。我在想,你妈妈不能亲自看到你的安然无恙,肯定会感到很遗憾。”

“我觉得她知道你和我们在一起。我还觉得她很高兴,布琳斯小姐。也许是她把你带到我们身边的。她不希望爸爸一辈子都孤零零的。”爱玛看到塔西娅别开脸,犹豫地问,“.布琳斯小姐,我的话惹你生气了吗?”

塔西娅露出安抚的微笑,“没有,我只是有点想哭,”她边说,以袖子拭掉脸上的泪水。她靠近爱玛,“我有话要对你说,爱玛,我的真名不是.布琳斯小姐。”

爱玛了解地点头,“我知道,你叫塔西娅。”

“天,你怎么会知道的?”塔西娅惊讶地问。

“有天晚饭后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听见爸爸这么叫你的。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因为我早就觉得你一点也不像个家庭教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一切了吧—你到底是谁呀?”

塔西娅无奈地摇摇头,看着爱玛因好奇而闪闪发亮的眼睛,“我的真名叫安娜斯塔西娅,”她慢慢地解释,“我出生在俄过。因为有了麻烦,所以不得不离开家乡,来到英国。”

“你做错了什么事了吗?”爱玛疑惑地发问。

“我也不知道,”塔西娅轻轻地回答,“一切都扑朔迷离,我甚至都记不太清。我想最好还是别说太细了,只能说那段时间是我一生里最糟糕的时光……但是是你父亲说服我,不该再回首过去,而应该展望未来。”

爱玛长长的手指握住她,“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你已经帮我了,”塔西娅翻转手掌,诚挚地握紧女孩的手,“你和你的父亲,把我带进了这个温暖的家。这是其它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创举。”

爱玛笑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贝拉米尔如何?”她建议,“这是法语中‘继母’的意思。”

“贝拉的意思是美丽,是吗?”爱玛愉快地问道,“太好了,这个名字真好听。”

“如果有时间就可以认真做件象样的婚纱了,”艾丽西娅惋惜地说,边帮塔西娅完成最后的造型,“这样你就可以穿件自己的新衣服了,而不用穿我的这件旧衣裳。”她们从艾丽西娅的衣橱里仔细找到一件象牙色的夏日长裙,但这件似乎并不是十分完美,“至少你得穿纯白的衣服呀。”

“严格说来,白色也不合适,”塔西娅开口,“如果是红色的裙子就最好了,深红色。”

“我还是忘记这个建议的好,”艾丽西娅忙碌地把白色的玫瑰花朵别在塔西娅颈后浓密的发辨上,“别感到愧疚,亲爱的,如果你,呃……算了,别太在意先前和卢克已经那个的事吧。大多数女人都会这么做,只要和他单独待着超过5分钟就会。他的魅力叫人无法抵挡……除非某人碰巧嫁给查尔斯……”艾丽西娅假装没看见塔西娅绯红的脸,继续高谈,“真是奇怪,可是我第一眼看到卢克,却一点也不喜欢他。”

“真的?”塔西娅惊讶地问。

“我想大概是查尔斯对他那么膜拜的样子让我很嫉妒。他们圈子里的每个人都引用斯柯赫斯特说过的名言,谈论他最近的动态。没征得他的意见前,谁都不会轻举妄动,就连招哪个姑娘寻乐都要这样!后来,当我最终见到他本人后,我就在想,‘真是个被宠坏的自大男人。他们到底是觉得他哪里好了?”

塔西娅忍不住笑出声,“那后来你怎么改变想法的?”

“我看到他是如何对待玛丽的。印象深刻,真的。只要她在,卢克就变得那么体贴入微,温柔呵护—绝大部分男人都不愿如此,害怕让外人感觉他们很软弱。他也从不看其它女人,不管她们如何搔首弄姿。这时我才看到隐藏在他自大外表下的另外一面。然后就出事了……”她难以置信地摇头,“自从失去玛丽、自己又变得残废后,他就变得完全不同了。噢,我还记得出事后查尔斯去看他回来后说的那句‘斯柯赫斯特不会再回到从前那样了。’查尔斯还没去看他之前曾经跟我说过,‘我都不知道还能看到怎样的一个人。’可卢克还是挺过来了。他告诉查尔斯说,他不会把余生都浪费在自唉自怜上,他也不想要别人同情。他会遵从玛丽的遗愿,给爱玛营造一个幸福的家,并且还要教导她,一个人的外表不重要,内心的灵魂才是根本。查尔斯回来的时候也哭了,他觉得斯柯赫斯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值得钦佩。”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塔西娅问,她的嗓音沙哑。

“我是想说,我支持你的选择,塔西娅。嫁给他,你不会后悔的。”

塔西娅不自然地转回,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她竭力忍住眼眶里流出的泪水,“一直以来我所想的都是安基洛夫斯基,和我以前不确定犯的罪过。我不知道对斯柯赫斯特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现在还说不出来。可是我想,我已经向他敞开了过去从未向其它人敞开的一面。”

“那代表一种承诺,我这么认为,”艾丽西娅回转身看向她,“真漂亮,”她欣赏着。

塔西娅手伸到发后摸索着头上的花朵,“有多少花?”

“四朵。”

“能再别一朵上去吗?”

“恐怕没地方了呢。”

“那摘朵下来吧,要么戴3朵,要么5朵。”

“为什么?……哦,对了,我怎么会忘了呢?”艾丽西娅笑起来,她记起了俄国的习俗,“奇数的花朵代表生存,偶数的花朵代表死亡。”她瞥了一眼即将安置在礼堂里的花丛,“这些也要点吗?”

塔西娅笑着捧起一束,嗅着香味,“没时间去数了。我们只得假装花儿的数目是偶数。”

“感谢上帝。”艾丽西娅真心诚意地说。

当斯柯赫斯特侯爵和夫人走进仆人大厅,厅里立刻传来热烈的碰杯祝福声。卢克让所有的佣人隔天都休息,并给宴会准备了充足的美酒佳肴。村民们都来参加典礼,自弹自唱。大家把新婚夫妇包围起来,祝福声不绝于耳。塔西娅深深感动于他们的热忱。

“恭喜您,夫人!”女仆们大声欢呼,“祝福您和主人!”

“您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布伦特太太眼泪汪汪地说。

“今天是圣盖特最大喜的日子,”南格斯太太强调。

奥瑞先生—镇长举起酒杯,圆胖的脸因满足而涨得红彤彤的,“敬斯柯赫斯特侯爵夫人—愿她的宽厚仁慈长久地保佑这里—愿她也能给圣盖特堡多添几个孩子!”

卢克爽朗大笑,低下头吻了吻脸通红的新娘。谁也听不到他在她耳朵边都说了些什么,可是她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过了一阵后,塔西娅留下来和艾许伯恩夫人,南格斯太太待一起,而卢克则出去应对各方的敬酒。查尔斯一脸喜气洋洋,好象是自己一手促成了这桩美事般得意不已。

“我就知道你做的事总是对的,”查尔斯抓住卢克的手,热烈地晃动,“我就知道你不是艾丽西娅形容的那个无赖。每次我都替你辩护。艾丽西娅曾指责说你是个好色鬼,只知道满足自己的贪欲,我跟她说这简直是无嵇之谈。她说你冷酷无情时,我就简短地告诉她这根本不是事实。当她激昂地骂你自大傲慢自私自利时——”

“谢谢你,查尔斯,”卢克讽刺地打断他,“你这么帮着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感谢上帝,今天真是个大喜的日子,斯柯赫斯特!”查尔斯惊呼着,指着婚宴,“我还记得把塔西娅介绍给你那时候,有谁会料到会有今天的事?谁会料到爱玛竟然这么喜欢她,你竟然会爱上她?看来我真的得夸夸我自己——”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爱她,”卢克说,嘲弄地看他。

“哎呀这太明显了,老朋友。我知道你对婚姻的看法,如果你不爱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自离开伊顿后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么容光焕发。“查尔斯边笑边喝酒,”不过我可不会羡慕你,斯柯赫斯特,想必她肯定会在伦敦的社交界惊艳四方。你就得防范其它男人有所企图啦。我好奇的是你要对付的是毛头小子多呢还是成熟的男人多。塔西娅具有一种英国人欠缺的神秘气质,你看她墨黑的秀发和白皙的皮肤——”

“我知道,”卢克冷淡回应,眉头困扰地皱起。查尔斯说的没错,塔西娅年轻貌美,具有别具一格的异国风情,会成为很多男人追逐的对象。卢克不喜欢吃醋的感觉,以前他也没吃过醋。他突然回想起和玛丽在一起的时候,轻松惬意,事情都很简单随意。和她在一起,没有心痛,没有嫉妒,只有老朋友之间的亲密无间。

查尔斯了然地看他一眼,“感觉的确不一样是吧?”他深思熟虑地斟酌着每个字眼,仔细地说,“我承认的确有点不知从何下手,尤其是刚娶的妻子是那么年轻。你知道,塔西娅还很单纯。她没有阅历,没有经验……世界在她眼里是全然新鲜的,我的确有点嫉妒。”查尔斯好笑于卢克警告的表情,“俗话是怎么说来着?‘青春带给我们的是浓爱和玫瑰,岁月留给我们的是朋友和佳酿……”他扶扶眼镜,“我建议你充分享受第二春,斯柯赫斯特,而把美酒都留给我。”

卢克回到卧房时蜡烛已经点的差不多了。塔西娅独自在等他,双手焦急地放在腹部。她穿着镶着蕾丝边的亚麻睡衣,头发垂落到腰际。她看上去美丽动人,清新纯真。卢克看到她手指上的金戒指,内心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情感。过去他从没如此关心过一个女人,担忧甚至害怕过什么,可现在都不一样了,他很高兴。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斯柯赫斯特侯爵夫人,”他低声呼唤,将她拉进怀里。“你看上去就像纯洁的天使。”

“是艾丽西娅送给我的,”她摸到袖边,闪亮的猫眼抬头看他。

“真美,”他喃喃赞美。

塔西娅轻蹙眉,“爵爷,有件要事想和你商量。”

“哦?”卢克把玩着她的卷发,等她继续说。

她哀求似地把手放在他的胸前,“我知道今晚我们会睡在一起。不过我想最好还是先告诉你一下,我已经跟南格斯太太说过了,从明天起,我们会分住在不同的房间。”

卢克唯一所做的可见反应是轻微地挑眉。他们从来没讨论过睡觉的问题,他一直认为他们俩理所当然应该睡在同张床上。“亲爱的,我和你结婚可不是为了要和你分床睡。”他回答。

“当然你可以随时来我的房间,爵爷,”她害羞地微笑,“我的父母都是这样做的,艾许伯恩也是这样的。这样最合适不过。艾丽西娅说英国人也这么做。”

卢克静静地端详她。毫无疑问她是从无聊的婚礼手册和女士杂志上得到的推荐,里面说分床而睡是上流社会优雅体面的特性之一。人家怎么管他他才不介意,但如果是为了建立别人眼中的好好家庭而和塔西娅分床的话,哪怕是一秒也不办不到。

他搁在她背上的手指收紧,“塔西娅,每个晚上我都会要你—对先前提的‘拜访’自己妻子的说法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不觉得两人睡一起会更方便点嘛?”

“这无关方便的事,”她认真地说,“如果我们住在一个房间里,那么大家都会知道我们每晚都在一起。”

“上帝,不,”他一脸惊恐,打横抱起她,走到床边,把她放到象牙色的丝制床单上。

塔西娅因他挖苦的表情而皱眉,“爵爷,我是在跟你说有关体统的事——”

“我有在听啊。”

可他根本就没在听。他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从臀部到胸部,让她昏昏沉沉地说不出话来。他低头,以舌头舔弄着蕾丝睡衣下曲线毕露的小片酥胸,轻轻啮咬着乳头,口水弄湿了睡衣,直到乳头硬挺地凸出。

“继续,”卢克喃喃,把她的衣服剥下来,他的呼吸因碰触到她光裸的肌肤而兴奋地变热,“跟我说说体统。”

她只是呻吟着靠近他,把他的头拉近。他绽出微笑,吻住她光滑的胸尖,把它含在嘴里,在齿间温柔地划圈。分房的提议抛到九霄云外,卢克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为什么他们俩只需一个房间一张床就足够。

塔西娅自婚姻中感到全然的平和和安定。过去的几年过的糟糕透顶,更让她明白所要的是什么。卢克心里有个计划。他不顾她想陪伴爱玛的念头,执意带她到伦敦去,“我的父母会来这儿陪爱玛的,”他说,靠着床头看着她梳理长发。‘“她知道新婚夫妇需要独处,这样才能了解对方。另外,爱玛最喜欢和奶奶玩了。”

“她会玩过头的。”塔西娅警告地说,一想到只有几个佣人和两个老人看着爱玛,小女孩肯定会玩疯了。

卢克对镜子里的她微笑,“我们也会呀。”

塔西娅被斯柯赫斯特的伦敦住处深深地吸引了,那是坐落在泰晤士河畔的意式别墅。屋顶呈圆穹型,还有三座圆穹型的塔楼。房子的三面都各有一条装饰如画般的长廊。屋内还有若干喷泉,以古旧的瓷砖和大理石刻花装饰。因为以前的房主最喜欢水花的声音,所以他把喷泉装进了室内以便处处可闻。

“这里好象没人住,”他们一间间房间逛过来,塔西娅难以置信地评论。虽然装修豪华,但屋内看不到一点属人的装饰或私人用的物品,“谁也想不到这是谁的房子。”

“原来那栋火烧后,我就买了这幢。”卢克说,“我曾和爱玛在这儿小住过一段时间。看来我应该雇人照看这里才对。”

“你为什么不住在圣盖特?”

他耸肩,“太多回忆。晚上我总是睡不着,希望……”

“玛丽在你身边?”她不等她继续,柔声询问。

卢克停在圆形大理石厅中,面对她,“我提到她你会不高兴吗?”

塔西娅上前拨开他前额的发,手指陷入他的浓发,微笑着说,“当然不。玛丽是你过去的重要部分。我感到幸运的是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卢克的眼色加深,他以手指抬起她的下颚,郑重许诺,“我会让你幸福的。”

“我已经——”她开口,但他以指点住她的唇。

“还不够,远远不够。”

接下来的两周,他带她游遍伦敦城,从罗马人的古迹到伦敦上流社会、西斯敏斯特教堂、圣詹姆士教堂。他们去了海德公园和科文公园,在草坪上惬意散步,间歇停下观赏PJ秀。塔西娅因两个小丑的滑稽动作而微笑开怀,而她身边的当地人却笑得乐不可支。英国人的幽默感有点奇怪,有时候看上去一点也不好笑的东西他们能笑上半天,大概是文化差异吧。她看了一会就觉得秀场无趣,拉着卢克走到售卖鲜花、水果和玩具的摊贩那边。

“这里和戈斯汀好像!”她惊呼着,“那是圣彼得堡的一个小地方,东西都井井有条。和这里很像的,不过那儿不出售圣像。”

卢克微笑着看她摇摇头,她觉得如果一个地方连圣像也不出售的话就不值得光顾。“你还想再买个圣像吗?”他问。

“哦,一个人不能买太多。祈祷的人需要圣像,因为那可以带来祝福和好运。有的人兜里装着圣像,一天到晚都带着它。”她小皱眉头,“希望你也有一个。说不定你会有其它好运的。”

“我已经够好运了,”他喃喃地说,手指交缠住她的。

他们去了摄政街,然后走进邦德街的一家裁缝店。店主梅兰.霍丁先生是个小个子,穿戴整洁的英国人。塔西娅很喜欢他的设计风格,因为简洁的样式比花哨的裙浪和蝴蝶结更适合她。她兴奋地自桌边拿起一堆样品册开始仔细挑选。

“我以前常穿法式的长裙。”塔西娅说到,懒懒地强调个中重点。

“法式时尚,”霍丁先生轻蔑出声,并自衣架上拿出示范样品。“特点是下摆提高,胸线下低,点上荷叶边,流行洋红色……成百上千的英国女人为之惊叹,梦求自己拥有一件真正来自巴黎的衣服!可是您,斯柯赫斯特夫人,我们会为您定做专属的优雅长裙。一旦穿上我们的衣服,您就会对所谓的巴黎时尚不屑一顾。”他上前,压低声音,好象两人在密谋什么似的说,“我保证让你惊艳四方,斯柯赫斯特会迷得根本不去计较花费了多少钱。”

塔西娅瞥向自己的丈夫,后者正坐在天鹅绒椅子上,两个店员正在全心地招待他。一个坚持给他斟茶递水,另一个忙着搅拌方糖。塔西娅因两个姑娘的大献殷勤而皱起眉,而卢克则回报以无辜及无可奈何的耸肩。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其它女人受卢克英俊外表的吸引,上次是在艾许伯恩家,只要卢克出现,无论什么年纪的女人都会兴奋出声,咯咯轻笑,眼皮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塔西娅一开始还觉得有趣,而慢慢地心里的怒火就像炉子上烧着的水一样开始升温。虽然卢克什么都没有做,可她讨厌围在她丈夫身边的莺莺燕燕,而且她有种冲动要跑过去赶走她们。

艾丽西娅走过来,安慰地拥住她的肩,“塔西娅,你的目光和刀子差不多。我请你来这儿是要多交些朋友,你这样可不行。”

“她们想诱惑他。”塔西娅闷闷地说,注视着那堆人。

“也许。不过她们已经努力好多年了,卢克可从来没给过她们好脸色。”艾丽西娅笑起来,“别以为卢克不知道你的反应,妹妹。他不想让你吃醋。”

“吃醋!”塔西娅轻叫,忿忿而又惊讶。“我才不是——”她突然住口,感到胸口尖锐的刺痛。她头一次有这样的意识,认定他属于她。接下来的整晚,她都占有欲十足地寸步不离卢克身边,对每个想过来献殷勤的女士冷漠点头。

发生那幕小插曲后,塔西娅认为有必要给自己添置几件漂亮的衣服,以便让卢克倾心地无暇顾及其它女人。她中断他喋喋不休的陈述,手放到他的臂上,“这些衣服真是漂亮,”她称赞,“您是个非常有天分的设计师。”

梅兰.霍丁因她的赞美高兴异常,被迷惑般直盯住她的猫眼看,“侯爵夫人,我非常荣幸能为您做整体造型设计。”

“我不想模仿任何人,霍丁先生。我希望您能为我设计出独一无二的风格,比我现在能见的这些更媚惑。”

霍丁先生看来对这个点子兴奋不已,他吩咐助手拿来几本最新的杂志。他们嘀嘀咕咕商量了很久,喝了N多杯茶后,卢克终于不耐地起身将她拉到一边,“我要离开一会,你一个人行吗?”他静静问。

“当然没问题,”她回答,“我们还得忙上好久呢。”

“你会害怕吗?”

她因他的细心而感动。卢克明白她有多害怕被尼可拉斯找到,所以在公众场合他从不让她落单。他们的住宅以栅栏和锁具保安,仆人们也时刻警惕着陌生人的动向。出于谨慎考虑,她依旧维持凯伦.布琳斯的身份。除了爱玛和艾许伯恩一家以外,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实在是够幸运能钓到这个金龟婿。

她仰起脸,给丈夫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在这里会很安全的,去吧,别担心我。”

卢克低头吻吻她的前额,“我很快就回来。”

塔西娅和霍丁商量了很久后,终于确定了几项初步的方案,他们这才有空歇下来,发现已经被埋在丝缎、天鹅绒、美丽诺和府绸堆里了。霍丁坦诚地倾慕道,“斯柯赫斯特夫人,我相信一旦您穿上先前的设计,伦敦的每位女士都会竞相模仿您。”

塔西娅满意地微笑,他则帮她从布料堆里脱身。她已经很久没穿象样的衣服了,对那件黑色长裙也有点穿腻了。“霍丁先生,”她问,“我想今天下午就先买件裙子,您店里有合适的现货吗?”

他沉思半晌,“我想没问题,有几件衬衣和裙子很合适。”

“非常感谢。”

一个名为盖碧的小巧金发女店员带塔西娅来到穿衣室,房间里有多面落地镜放于不同的角度,她帮她换上酒红色的裙子,和前胸缀满白色蕾丝的白色衬衣。外面套件象牙色的紧身小外套。塔西娅非常喜欢上衣袖子上的粉花绿叶刺绣图案。“真漂亮,”她惊叹,“请帮我记在帐上。”

盖碧羡慕地看她,“很少有人能穿上这件。只有像您这么苗条的身材才穿得进呢。不过裙子的腰围那里好象有点大。如果您愿意等等,夫人,我去拿针线来缝进去几寸就好。”她转身出去,关上门,房间里只剩塔西娅一个人。

塔西娅满意地转圈,惊叹于优美的红色裙浪。从多面镜子中能看到上身的效果。整套的剪裁合身款式新颖,比以前在俄国穿的那些少女装更增添成熟。她猜测着卢克等下看到她后会有何反应,因自己的想法而开心地笑。她在房中央停下,梳理着蕾丝边,轻抚上衣的精美刺绣。

一阵阴影突然掠过。她的笑容僵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站在四面都是反影的屋内,照映出大片红色和象牙色,还有十几双眼睛。是她自己的眼睛。阴影悄悄略进,又漂浮出镜,慢慢靠向她。这不是真的……但她非常害怕。她的耳朵充斥着高分贝的尖锐亢声,她坍倒在地,无助地卧在万花筒镜面前,肺部因缺氧而大力呼吸……呼吸……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眉。一个男人面对她,她瞪着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青灰色的微笑脸庞,他黄色的双眼紧叮着她,喉部流出汩汩的鲜血,他张开嘴,呼唤她的名,“塔西娅……”

她尖叫着挣脱开他的禁锢,在房间的某处,还有一个人。三人再度形成死亡现场的三角钳势,在这个充满红色和金色的房间,上演着当时的悲剧场景,一遍又一遍……塔西娅以手捂住脸,“不,”她低喊,“走开,走开——”

“看着我,塔西娅。”

是她丈夫的声音。她的身躯好象被电流击中一般抖得厉害,她颤抖着抬头向上看他,耳中的轰鸣渐渐消失了。

卢克在这儿,古铜色的脸苍白,双眼锐利地发蓝。她看着他,害怕她一移开目光他就会消失,米沙会再回来。她一定是疯了,差点把自己的丈夫当做幽灵。她无助地笑起来,脆弱的笑声自唇间溢出。卢克没有动,他以认真严肃的表情看着她,直到她意识到自己有多反常。她停下笑,举起衣袖擦掉眼泪。

“我刚才又看到了米哈伊,”她沙哑地开口,“那一幕又来了。所有的事我都看到了,他的脖子上插着刀,血往外冒,他动不了,就抓着我——”

卢克无声地低喃着什么,想把她拉进怀里,但她抗拒,“屋里还有一个男人,”她说,“另外有人在。我直到刚才才想起来。”

他全神贯注地问,“是谁?仆人?还是米哈伊的朋友?”

塔西娅猛烈地摇头,“我不知道。但他一直在那。他就在现场,我肯定——”她看到房门打开时住嘴。

盖碧困惑地走进来,“夫人?”女孩问,“我好象听到尖叫。”

“恐怕我吓着我的妻子了,”卢克解释,“请允许我们独处一会。”

“是,爵爷。”盖碧脸红着低声道歉,合上房门。

卢克转过头看着塔西娅,“你还记得那人的样子吗?”

“不太确定。”塔西娅咬住嘴唇,试着控制情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他年纪大不大?肤色怎么样?试着想想看。”

塔西娅闭上眼,颤抖着深呼吸,试着把脑中的片段理清。“有点年纪……高个子。其它的就不知道了。”她感觉浑身冰冷,冻到骨子里的那种。“我做不到,”她低声说。

“好吧。”卢克将她拥进自己宽阔的胸膛,依偎着她,“别害怕,”他安慰着,“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如果真是我——”

“我不在乎你做了什么。”

“可是我在乎。”她埋在他的上衣里,闷声说,“我永远也躲不开,我也不能就这样过活一辈子,明知——”

“嘘。”卢克抱得她喘不过气来,“不管那房间里出过什么事……总有一天你会全想起来的,每个细节,到时候你就能放开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但是你阻止不了尼可拉斯——”

“我会对付尼可拉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塔西娅想要告诉他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但他吻住她,他的吻沉重热烈,深入,带着坚定的决心。她拗不过他,她在他的怀里放松,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她微睁开双眼,看到镜子里两人的身影。

“我想尽快离开这房间,”她说道,口气充满了不确定,“这些镜子……。”

“你不喜欢镜子?”他问。

“太多了。”

卢克环顾四周,微笑着说,“我倒很喜欢一下子能看到20个你。”当他回过来看到她脸上的紧张时,他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来吧,我们回家。”他说。

是的,她想立刻找一个全黑的房间,缩到床上把床单拉过头顶,不去想不去感觉任何事。但她不能这么做。不能这样被打倒。“我本来还想着能逛街呢。”她说。

“你今天已经逛得很尽兴了吧。”

“可是你答应过我今天下午要去哈洛德逛逛。”塔西娅撒娇似地撅起嘴,知道这个动作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好吧,”他说,吻吻她的脸,“只要你高兴。”

他们走进哈洛德百货公司时,塔西娅已经恢复了精力。只要她一在某样商品前停顿下来,比如钟啦,天堂鸟毛装饰成的帽子啦,盘碟啦、爱玛可能会喜欢的玩具啦什么的,卢克就吩咐在旁等候的售货员把这一切都记在帐上,等会一起搬上马车。

当他提出再买一件她心仪的东西时,她娩拒开口,“我们已经买的够多了。”

卢克好笑地说,“我想不到的是,一个富有的未来女继承人买东西时还这么节约。”

“没有妈妈的允许我什么也不能买。她不喜欢逛街—她说走路会脚痛。通常她都到宫里去挑选珠宝,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买过东西。”

卢克大笑着帮她梳理颈部的蕾丝。售货员在旁清清嗓子,看向别处。“尽情选购,甜心。”卢克喃喃说道,“和情妇们通常的花销相比,你花的钱一点也不多。”

塔西娅希望旁边没人有在听他们说话,“爵爷,”她提醒他,他挑眉。

“你大概不知道你在床上值多少价,不过相信我,你最好往好的一面去想。”

她因不得不在公众场合而必须潦草结束这场对话而感到有点懊恼,他臂膀的温暖和轻暖的呼吸让她有点想入非非。她直视他,不确定该如何回应他的逗弄,“你为什么要我做你的妻子而非你的情妇呢?”她问。

他的笑容转变,声音放柔,“想要我带你回家做给你看吗?”

塔西娅静寂地被他直接的凝视锁定。她完全没有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直到发现自己的手因触到他的袖口边缘而打滑。一刹那她所有的念头就是想和他上床去,感受他嘴唇游离于她的肌肤,以他的柔情放松她的身躯。

卢克从她的眼中得到答案,他转向几尺外的售货员,“我想今天买的就这些了,”他简短吩咐,“斯柯赫斯特夫人有点累了。”

即使没有和其它男人交往过的经验,塔西娅也知道她的丈夫是个超棒的情人。他的碰触,他的身体,他的热吻,都是那么完美。夜晚的做爱就像是流动的美梦,令她充满暖流。他拥抱她,吻她,抚摸她,直到她因快感而渴求他的占有。可卢克也喜欢玩些调情游戏,让她笑的气虚。她深深着迷于他挑起她情绪的方式。即便她还是个孩子时,她就被告之必须安静,举止合礼。是卢克解放了她的束缚,鼓励—而非命令—她抛开以往的禁忌,以任何方式来回应他。

塔西娅希望自己对卢克的需求不要这么强烈。她有试过抑制自己,但最终的结果总是适得其反。他关注于她的一切,谈心,微笑,体贴,就像上瘾一样。而他甚至不求回报。有时她愧疚地想对他说她爱他,可这几个字就是说不出口。就是这句说不出口的话让她感觉挫败。

“从没人会这样宠我。”某天下午他们在花园的隔墙后休憩时,她告诉他,“你快把我宠坏了。”

即使是在夜晚,夏天的热气也是腾腾。他们选的是篱笆栏后的林荫处,背靠着一棵参天的橡树。空气里弥漫着忍冬花和蔷薇的香味。塔西娅折起一支蔷薇,好玩地以花瓣扫弄着卢克的下颚。

他枕在她的膝上,休憩地架起一方膝盖。“可我看不出来你有被宠坏。”他抬头看她,触摸她的脸,“你越来越美了。”

塔西娅微笑低头,两人鼻子相蹭,“因为你。”

“真的?”他的手移到她的后颈,拉近她。他们分享了一个长长的热吻。

“俄国人称冬天为:ottepel。意思是苏醒。这正是我此刻的感觉。”

“没错,”他的双眼感兴趣地发亮,“示范给我看看。”

“不行。”

“我真的想知道,”他坚持,把她拉到草地上,覆盖住她。手缓慢地抚摸她的身体,不顾她因为怕别人看见而躲闪的动作。

在伦敦期间,卢克有机会见识到了各个侧面的塔西娅,但没有一面像现在情形下让他心醉。比起过去那个生活在恐惧中的她,眼前的小妻子充满青春活力。身材开始丰腴,瘦弱消失,脸上、手臂和脖子也长了点肉。虽然胸部还是娇小,但柔软,盈盈即可握。她骑跨到他身上,双手放在他的肩部以保持平衡。

“我想问你件事,”她说。

“尽管开口。”

“你得先答应我,不管你是否要拒绝,都得先让我说完。还有,别一口就拒绝。”

“问吧,”他开始咆哮,假装不耐。

塔西娅深呼吸后开口,“我想写封信给我的妈妈,”她直接了当,“我想要跟她报个平安,让她知道我一切都很好。她肯定很担心我,这对她的身体不好。我每天都在想她。我保证在信里绝不透露一点行踪—不提名字也不提地点。但是信我必须要写,你肯定明白我的心情。”

卢克静默一阵,“我明白。”他的声调平板。

她的眼睛高兴地睁大,“这么说你同意我写信给她咯?”

“不行。”

不等他开口解释,塔西娅自他身上下来,不满但又坚决地看着他,“我不是在征得你的许可,我是出于礼节才来问问你。下决定的人是我,那是我的妈妈,关乎到的是我的安全。”

“而你是我老婆。”

“我已经把所有的利害都想到了。现在你却要否定我做的一切努力!”

“我们先前有过这方面的共识,你应该知道原因。”

“我们可以让我妈妈谁都不要说啊。”

“是吗?”他平静的问,“那你原先干吗不敢告诉她你是假死?为什么克里坚持不让你告诉她?”

塔西娅沉默地看着他。这点上她无话可说。但她感觉自己的独立被人粗暴地横加干涉。她想要和过去的世界维持脆弱的联系。有时候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好象她已经不存在,已经和过去的种种一刀两断。那是她最无助的时候。而现在,也没人能理解她的心情,幸福和失落同时存在心里。她的丈夫虽然富有同情心,但在这点上绝对不会妥协。他说了算。

“你阻止不了我的想法,”她反抗地说,“除非你整天都盯着我。”

“我不会监视你,”他柔声同意她,“我也不会强迫你。我是你的丈夫,有权利—也有责任—保护你。”

塔西娅知道自己不该发脾气,但她不想就这么让着他,“那么我会让这桩婚姻无效!”她突然觉得腰上一紧,被拉近一具愤怒的胸膛。

“你在上帝面前起过誓了。”他自牙缝中蹦出字,“你的誓言比那些法律文书还要重要。就算你有本事杀掉一个冷血的男人,也不能毁坏心灵的誓约。”

“如果你相信的话,那你对我根本一无所知。”塔西娅回答,奋力挣开他的怀抱,快步离开走进别墅,留他一个人待在原地。

正文 第八章

晚餐时分他们俩都不说话。餐厅地面上铺着黄色意大利大理石,家具是威尼斯式的,天花板上描绘着神话人物的故事,在16世纪完工。尽管食物如常可口,塔西娅却难以下咽。

换做是以前,此刻是她一天中最喜爱的时光。卢克会把他过去的所见所闻描述给她听,并诱哄她多说些俄国的人事。有时他们会讨论上流社会的某些习俗,或者互相调侃。有天晚餐时,塔西娅坐在他的膝上,边喂他边教他如何用俄语说。

“Yah’blahkah,”她说,并小心地喂他一勺水果,“是苹果的意思。Greebi是蘑菇的意思。这个,Ri‘bbash,是鱼的意思。”她因他的发音而发笑,摇摇头指正他,“英国人发‘R’时太靠后了,要抵着牙齿说,ri‘bbah。”

“Ri’bbash,”他遵命,引来她的另一阵大笑。

“来,喝点酒有助放松你的舌头,”她将酒杯举到他跟前,“这是vino‘byeh’lahyeh。抵住舌头说。要想说好俄语,发音不用太用力。口腔要保持圆形……”她以手指帮助他,最后两人都笑起来。

“告诉我,吻,用俄语怎么说。”他说,把她拉近胸膛。

“Pahtsyeloo‘eey。”她双手绕上他的脖子,嘴唇盖上他的。

塔西娅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分。自两人的争执发生后已经过去了数小时。她知道自己的确有点取闹过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发这么大脾气。想要道歉的话已经在嘴边盘旋,但骄傲迫使她把道歉的话硬生生吞下去。而且,原先那位充满爱意的丈夫此刻成了个面无表情的陌生脸,对两人无话可说的尴尬境遇毫不关心。

塔西娅心里的哀痛分秒上升,她灌下三杯红酒以驱走内心的不适。最后她终于决定独自回两人的卧室去。她遣开女仆,脱掉衣服,裸身钻进被子里。酒精让她昏昏沉沉地睡得很死,几乎没感觉到卢克半夜上床。

她身处红黑浓雾笼罩的梦中,她在教堂,周围是正在燃烧的蜡烛,浓烟弥漫气息呛人,她无法呼吸,双手扼住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抬头看向墙上的圣像。请。请救救我……圣像们怜悯的脸孔渐渐模糊,她感觉到自己被举起,放进一个狭窄的箱子里。她手抓住箱子的边缘,想起身出来。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的脸出现在她上方。他黄色的眼睛像恶狼般盯着她,露出邪恶而得意的笑容,“你跑不掉的。”他嘲弄道,然后盖上棺材盖。她因棺材砰然的大力盖上而尖叫,大声尖叫。

“卢克!卢克——”

他摇醒她,抱住她蜷缩成团的身体,“我在这儿,”他一遍遍地说,她紧攥住他,因恐惧而喘不过气似的呼吸,“我在这儿,塔西娅。”

“救救我——”

“没事了,你安全了。”

噩梦未了。塔西娅颤抖着脸埋入他的颈窝。“尼可拉斯,”她试着拼凑成字,“他……他把我埋到棺材里。我……我怎么也出不来。”

卢克坐起来,把她搂进怀里,像待孩子般轻轻摇着她。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的臂膀坚硬有力,让她渐渐放松。“只是个噩梦,”他喃喃安慰,“尼可拉斯离这儿还远着呢,你在我怀里绝对安全。”

“他就快要找到我,他会带我回去。”

“甜心,”他低声说,“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塔西娅想试着抑制泪水,“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干吗要说那些——”

“嘘。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突然爆发出压抑的抽泣,“我快被这样的噩梦弄疯了。如果以后再梦到这个,天哪,我都不敢睡觉。”

卢克拥紧她,以甜蜜的情话安抚她。她湿湿面颊下的男性肩部肌肉绷紧,她因他肌肤的气息而叹息。他的手在另一边,触向她的胸部。“别停下来,”她低声请求,全然地转向他,以从未有过的渴望而需要他。

“永远也不会。”他吻她,舌头技巧性地探索她的口腔。同时,手指移动到她乳房的顶端。

“我爱你,”她说,感觉慢慢恢复精力。她躺在他胸前,“以前我不敢说。”

他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发,“为什么现在敢说了?”

“我忍受不了,因为心里总有话噎着。而且,我不想我们之间还有秘密阻拦。”

卢克吻吻她的前额,她感觉到他在笑,“没有秘密,”他低声,“没有谎言,没有恐惧……没有过去。”

“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至少我们已经拥有彼此,”她说,感到欣喜的满足,“大多数人都不会如此。我想这足够了。”

“一生的时间可不够。”卢克搂紧她,感觉到她脆弱并逐渐回复的内心。虽然他不信宗教,但此刻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谢谢你,上帝,带她到我的身边……

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爱玛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她跑进伦敦的别墅,红色的长发扬起,高兴地抱住塔西娅,“贝拉米尔!我非常想念你和爸爸!”

“我也很想念你,”塔西娅说,亲切地拥抱她,“山森怎么样?”

“哦,我们没办法带它来,只有把它留在乡下,”爱玛做了个鬼脸,“它叫得恐怖死了。要两个仆人才能拉住它,否则它就窜上马车了。它叫起来就像这样——”她模仿狗儿的吠叫,令塔西娅开怀大笑,“然后我就告诉它,我们会尽快赶回家的。”

“你有坚持学习吗?”

“没有啦。奶奶从来不追着我学习,只是有时候她会说‘去看本大点的书。’爷爷老是和他的老朋友会面,要么就躲在角落里吃女仆的豆腐。”

“哦,亲爱的。”塔西娅微笑着慢慢和爱玛走进前厅,看到卢克正和她的母亲—公爵夫人私谈。

金斯顿公爵夫人,是位举止高雅的权威女性。高个子,身材纤弱,有着注目的满头银发和鹰般黑亮的眼睛。她穿着珍珠灰和紫色相拼的丝裙,头上戴着顶显眼的草帽,帽上装饰着花朵簇成的花冠。更奇怪的是,帽边缘装饰着两只直挺挺的死鸟。

“是她亲自杀的那两只鸟,”爱玛一本正经地说,对塔西娅露齿一笑。

卢克和母亲站在一起,专注地听着老妇人汇报爱玛最近的动态。“和在大城市里生活相比,她更喜欢动物和森林。”公爵夫人宣称,“真是高兴爱玛在这点上得自我的遗传。她和我在一起过得很快活,你会感到她的进步的。”

“那真是太好了。”卢克说,对走近的女儿眨眨眼。“父亲在哪儿?”

公爵夫人皱眉,“想必是去找乐子。就像老狐狸猎逐幼鸟一样,他最喜欢去勾搭年轻小姑娘。他不在反倒更好。小心他会打你新婚妻子的主意。”

卢克微笑着吻吻母亲的脸颊,“看来必须提防着点。”

“几年前你就该这么做了。”公爵夫人尖酸开口,似乎正在考虑未来的忧虑。她提高嗓门转向一旁等候的塔西娅和爱玛,“我来看看是怎样的女人最终让我的儿子心甘情愿步入婚姻,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婚。”

卢克骄傲地看着塔西娅向前。“尊敬的夫人,”她嗓音温和,轻盈地敬屈膝礼。公爵夫人望向卢克,毫不掩饰她的惊讶。不管她先前是怎么预料的,但决料不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有皇家风范礼仪的年轻女子。

塔西娅看上去格外美丽,她的头发梳起,以缀满钻石的发夹固定。蓝色的丝绒高领衣下露出白皙的肌肤。衣服纤侬合身,衬托出细细的腰身和臀部的优美曲线。

卢克留心看着母亲对塔西娅作何感想。塔西娅有着常人所缺乏的气质。她的眼神纯真而严肃,就像黑夜中向天祈祷的孩童。尽管他阅历不少,但还是困惑自己会被她的天真所吸引。但母亲绝对会同意,因为她还以为塔西娅只是个单纯的家庭教师。

“欢迎成为这里的一分子,”公爵夫人开口,“虽然你已经进了这个家,但还是有很多人等着看戏。”

“夫人?”塔西娅问,假装听不懂。

公爵夫人不耐地皱眉,“英国的每个角落里都在流传关于你的神秘事迹和你们俩的婚姻。太仓促了,而且,你们也没有邀请我和公爵。”

卢克着急地打断,“我们是想私下举行的,母亲。”

“看来如此。”冷冰冰的回答。

塔西娅往后退缩,记起在婚礼前曾经和卢克讨论过是否邀请他双亲的问题,卢克认为他们俩只会给婚礼带来干扰和一堆意想不到大麻烦。她轻缩的动作引起颈部的项链和十字吊坠因阳光反射而发光,也引起老妇人的注意。

“多么别致,”公爵夫人评价,“我可以看看吗?”塔西娅点头,将饰物放在她手中。十字架呈典型的俄国风格,以层层的薄金片打造而成。中间镶嵌血般鲜艳的红宝石,及一颗小而精致的钻石。“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巧的手工。”公爵夫人说着,小心地放下项链。

“这是我祖母的。”塔西娅回答,“她一直戴着,直到去世。这是她的最爱。”她突然涌上冲动,将链子自颈上再度取下,握住公爵夫人的手,把它放到她的手掌,“希望您能喜欢这份礼物,夫人。”

公爵夫人因她的举动而吃惊,“孩子,我没有想过要拿走你的纪念品。”

“请收下,”塔西娅真诚地说,“您赐给了我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珍贵的礼物……您的儿子。我以这个作为回报。”

公爵夫人的目光自手中的戒指转到卢克身上,似乎想在两者间分个轻重。“也许有天你会感觉自己被骗的。”她干涩开口,“不管怎样,我接受你的礼物。孩子,帮我把它戴上。”她露出微笑,“我支持儿子的选择,”她说,“你让我回想起我年轻时的情形。我会敦促卢克做个好丈夫的。”

“他待我很好,”塔西娅赞同地说,偷瞄一眼丈夫,卢克因先前母亲的那番评论而有点不知所措。塔西娅微笑着说,“夫人,请允许我带您去看看那套淡紫色套房。我特地为您准备的。”

“当然,再好不过。我很喜欢那些房间,淡紫色很衬我的肤色。”

两位女士并肩离开,留下爱玛和卢克错愕地楞在当场。爱玛先开口,“看来奶奶很喜欢她呢。不过爷爷谁也不喜欢。”

“我知道。”卢克突然大笑,“爱玛,可能她真的是个女巫,可别告诉她是我说的。”

这几天过的非常愉快,但让塔西娅困惑的是卢克常常外出。他每晚才回来,身上是浓臭的雪茄味,还有港口的味道,他说只是去参加商务会谈而已,“是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入会?”塔西娅疑虑地问,帮他把靴子脱下来。

“上年纪的,头发灰白的,啤酒肚,黄黄的牙齿。”

塔西娅仔细检查他的衬衣口袋,“哦,天,我真恨我自己,检查你的衣服生怕上面是不是有什么香水味。”

卢克因她的醋劲而心里晕晕地高兴,他拉起她,“请自便,检查什么都行。”他邀请地说,脸埋入她的秀发,“我绝不隐藏。这儿,还有……这儿……”他的手指缓慢攀上她的身体。

白天时塔西娅都和公爵夫人及爱玛待在一起,购物啦,或者去交际。公爵夫人已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几位好友,这些挑剔的老妇人即刻被塔西娅优雅的良好教养和举止所折服。真是个温柔懂事的女孩,她们惊呼。现今的小姐们连针线活都不会,也不懂该行屈膝礼及脱下手套。塔西娅的礼仪举止让她们满意,她们一致认定,伦敦的社交礼节正在恢复到以往的水平。

这日下午,公爵夫人在房内休息,塔西娅陪着爱玛复习。让她高兴的是爱玛居然开始写剧本了。“我就要成为女主角啦,”爱玛郑重宣布,“想象一下,我会在皇家剧院的舞台上演出……我会成为有史来最高贵的麦克白夫人!”她挑选的是麦克白中的梦游一幕,以此显示自己的悲剧天分。

前阵子沃福夫人邀请爱玛参加她女儿的生日宴会,爱玛断然拒绝,“我肯定是那里最高的女孩!肯定比所有的男孩还要高的,所有的人只会看到我的头发,而我只能低头看他们的鼻子,太糟糕了,我才不会去。”

卢克以父亲的立场和她谈了一次,结果只让她做出上述结论。当塔西娅问起会谈的结果时,他看上去感到困惑无奈,“她不想参加,”他简短说,“强迫她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塔西娅叹气,“爵爷,我觉得您不理解——”

“你说的对,”他脸色阴沉,“她7岁那时,我就已经不了解她了。这事你来处理。”

“好的,卢克,”她说,卢克是个尽职的父亲,可当问题棘手得不能用礼物和吻来解决时,他就变得不知所措。

塔西娅走进爱玛的房间,轻轻敲门。因为听不到答应,她推开门向里张望。爱玛坐在地板上,摆弄着娃娃秀,脸上的表情非常不开心。

“我猜你是来劝我参加舞会的吧。”她低哝着。

“是的。”塔西娅坐在她身旁,“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可以结识很多年纪相同的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我已经有你,有爸爸,还有圣盖特堡的每个人,还有山森——”

“而且我们都非常喜欢你,”塔西娅微笑道,“但这些还不够,爱玛。我是过来人,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过朋友,所以我不希望你像我那时一样的孤单。”

爱玛皱着眉头说,“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话。”

“练习一下就行了。”

“爸爸说如果我不想去,他不会勉强我。”

“可是我坚持,”塔西娅静静开口,看到女孩的脸上露出吃惊,她赶在她开口前继续说,“我们会给你做一身漂亮的衣服,我在hodding先生的店里看到过一块上好的丝料,漂亮的粉红色。这和你的发色非常相配。”

爱玛摇摇头,“贝拉米尔,我不能——”

“试试,”塔西娅诱哄,“最糟糕的情况会是什么?”

“我会过的很糟糕。”

“我想你绝对能熬过那个晚上。万一……也许你会很喜欢呢?”

爱玛戏剧化地大声呻吟起来,双臂搂住所有的娃娃。塔西娅微笑,知道她不再反驳就意味着她同意去参加舞会。

卢克走进卧室关上房门,如释重负般地叹气。整整一天他都和银行经理人、律师、生意场上的人聚会。他对砍价讨价厌倦至极,不仅要为铁路公司和啤酒厂策划市场,还不得已接受了保险公司的咨询顾问之职。

他不喜欢这铜臭的世界,更愿意做个居家绅士,有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传宗接代过一生。股票和分红激不起他的兴趣,而种种地、养养庄稼,有个好收成的主意倒还不错。可他现在不能再单靠收租一项,为了佃户的利益考虑,他得投资于城市工厂和铁路股票,希望获得红利来尽最大可能减少佃户需要上缴的税收。

守旧的乡绅都嘲笑卢克的举措。但他看到的是,贵族的资产和租金收入呈日趋下降的趋势。随着工业的发展,城市变的越来越繁华,贵族式的生活方式已经走下坡路。他亲眼见到很多过去富可敌国的贵族家庭,此刻穷途潦倒,因为他们无法适应社会的变化。卢克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会让自己的土地荒草遍野,他的女儿也不必被迫嫁给有钱人。综上理由,虽然经商这个名称不怎么的,但至少是个微本万利的行业。

卢克因看到自己的妻子而露出微笑,塔西娅穿着颈脖处缀满蕾丝的白色睡衣,头发披着,在灯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泽。她坐在床上,膝上放着本书。“你没和我们一起用晚餐。”她说。

她的嗓音有点不一样,透着略微的紧张。他在想她是不是因为最近老是看不到他而生气。“我也想赶回来,”他回答,“可是我整晚都在和一帮人谈论事情,小麦的市价,还有股票经纪的收益。”

“你们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老观念有所改变,农业将会带来不错的收益。”卢克沉思地皱眉,边耸起肩把外套脱下。“我不可能再有我父亲和祖父那样的生活了,至少不会像他们那么悠闲。我的父亲一生都在追逐女人,打猎,或者瞎侃政治。他觉得我做生意是辱没门风。”

塔西娅走下床,帮他脱衣服,“可是你在为这个家着想啊,不是吗?”她扭开他衬衣的扣子,在他坚实而平滑的胸膛上印下一个吻。

“是的。”卢克微笑着把手指埋入她的发中,抬起她的头,“我痛恨和你分开的每一秒钟。”

塔西娅手臂绕上他的腰,“我也是。”

“我最近都回来很晚,”他问,“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我没有担心。一切都很好啊。”

“不许撒谎。”他轻声提醒她,她脸刷地红了。

“我是在担心一件事……”她吞吞吐吐地说,“那个迟了。”她说,脸涨红。

卢克困惑地摇摇头,“什么东西迟了?”

“我的……月事,”她艰难开口,“一个礼拜前就该来的。因为一向都……很正常,可是……从来没有这样过。不会有事的,我确定。我觉得应该不是因为有了……一个……”

“宝宝?”他柔声询问。

“好像太快了一点。我都没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是因为那个,我应该有所感觉呀。”

他静静地以手指梳理她的发,温柔地抚弄她的耳朵。

“你在意吗?”塔西娅小声问。

卢克专注地看她,直到她迷醉在他蔚蓝的眼眸中,“这是我一辈子里最高兴的事,”他的额头靠住她,“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将一起面对,好么?”

她点点头,“那么,你想要个宝宝了?”

他皱眉深思这个问题,“我没有太想过这事,”他承认,“我以前从没想到除了爱玛以外我还会再有个孩子。一想到这个念头……”他停顿,微笑着继续,“一半的我,另一半的你……是的,我想要宝宝。可我本还想乘我们还没孩子前多相处一阵。你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呢。我想让你多享受些自由,因为你过去缺少的就是这个。我想让你忘记过去经历的事,我想要你快乐。”

塔西娅依偎进他怀里,“那就带我上床去,”她说,声音压抑,“我就会感到快乐了。”

他惊讶地扬起眉毛,“怎么?斯柯赫斯特夫人……这可是你的第一大进步,我真是受宠若惊。”

她急忙地要解开他的长裤,“希望你不会太惊过头了。”

他大笑,“要是我整晚不放你睡觉,你可不许埋怨哦。”

“做梦也不会。”她低语,他的唇盖住她。

“真可惜爸爸不抽烟,”爱玛透过玻璃橱窗向里查看,“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雪茄盒。”

“我可是很高兴他不抽烟,”塔西娅说,“我从来不喜欢雪茄。”

陪她们俩去逛哈洛德百货的艾丽西娅在旁边开口,“我也希望查尔斯抽烟,看,这个盒子真是太漂亮了——”

银制的雪茄盒上镶刻着黄金和晶玉石。当她们三人在观赏时,一个店员走过来,露出热切的表情。“夫人们想就近再看看吗?”他客气询问。

塔西娅摇头,“我想给我的丈夫买件生日礼物……但不要这个。”

“也许他会喜欢以真皮包装的黄金剃须刀?”

“他的刮胡刀够用了。”

“买把伞?伞柄以象牙或纯银制作。”

塔西娅摇摇头。

“意大利手帕礼盒?”

“不实用。”

“一瓶法国科隆香水怎么样?”

“太臭了,”爱玛插嘴。

塔西娅对不安的店员露出微笑,“我们还得再看看,”她说,“我想会找到合适的东西的,迟早问题。”

“好的,夫人。”店员失望地离开,去招呼其它顾客。

艾丽西娅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她朝那边的展台走过去,台面上布放的是缀满珠片的手提包,篮子里铺设着纱制刺绣而成的围巾和四方包装的手套礼盒。塔西娅则被一匹油彩马吸引,马儿的身旁是一排支架。她小心地以脚尖轻触马儿,引来它轻微地蠕动。她露出微笑。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确是怀孕了。她老是想象孩子的模样,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贝拉米尔?”爱玛跟在她后面,注意力放在儿童玩具那边,“现在和你爸爸睡在一起了,你们有想要个宝宝吗?”

“我希望如此。”塔西娅手搭上爱玛的肩,“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太好了。”女孩敏捷回答,“最好是弟弟,这样我就可以给他取名字了。”

塔西娅笑问,“什么样的名?”

“特别点的。比方说,里昂波特,要么金顿。你觉得怎么样?”

“恩,很高雅的名字。”

“要么叫吉迪昂,”爱玛专心地想着,边绕着柜台走,“或者蒙哥马利,对,就是蒙哥马利……”

爱玛还在那里絮絮地谈名字,塔西娅的笑容消失,一种怪异,冰冷的感觉涌上来,她手撑在柜台上以稳住身体,恐惧袭来,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她的头快要爆炸,她看到了噩梦的镜像,抛不掉的镜像。米哈伊……可那不是米哈伊,死掉的那人是黑发,但这个男人,头发是黄褐色的……但是有着同样的眼睛……扁平的如狼一般的黄眼。塔西娅像被迷惑住般望着大厅中间的那个金黄色的身型,他就像英姿而无情的死亡天使。他即不是幽灵,也不是幻境。

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公爵已经找到了她。

他们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见面,身边是忙碌的店员、导购和来来往往的女士。他穿着深黑色的外套,本想掩饰自己的外国人特征,但效果适得其反。他是她一生中见到过的最英俊但也是最残忍的人,肌肤金黄色,黄褐色的头发像太阳般耀眼,雕凿出的脸部,身躯完全是猛虎的人版。

塔西娅手中的玩具娃娃嘎嘎地晃动脑袋,她慢慢地把玩具放到展柜上,娃娃露出笑容,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爱玛,”她声音轻柔,“我想,你该买副新手套了。”

“是啊,山森把我的手套偷了,咬成碎片,它对白色的新手套总是不放过。”

“你去找艾许伯恩夫人,让她帮你挑一付好吗?”

“好的。”

爱玛离开后,塔西娅再度抬头,尼可拉斯不见了。她急速地扫视整个大厅,不见他的踪迹。她的脉搏狂跳。她离开大厅,穿过食品售卖部,经过冰冻的鲜鱼、悬挂起的肉制品、小百货堆、叠成金字塔型的酒瓶堆、巧克力柜台和国外食品柜。人们都回头注视着她,她意识到自己的呼吸粗嘎,迅速闭紧嘴,脸色因潮红而泛干。

爱玛和艾丽西娅在一起会很安全,至少这点会让她放宽一点心。我首先要避开尼可拉斯,找到安静的容身处,然后捎讯给卢克……她大步穿过食品厅,向出口走去。一旦她能出去,就可以混在嘈杂的人群中,即使如Nikoas的敏锐直觉,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里再找到她。

她走向门口,准备融入伦敦的夏日。她的脚还没踏上门厅的地板,就被人粗鲁地搂住,戴了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两个男人悄悄而又有序地把她架走,抬进路边一辆等候的马车中。尼可拉斯冷冷地在车前等候,他年纪很轻,不超过25岁,但青春和仁慈早就不复存在,他的眼睛是圆圆的,如金盘般闪亮……无情……

“Zdravuyti,堂妹。”尼可拉斯低声说,“你的气色不错。”他伸手逮住她睫毛旁的一滴眼泪,小心地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你本可以没那么容易让我找到你的,你知道的。你可以打扮成乡下姑娘躲在村里,这样我也许得花好几年才能找到你。但你选择做全伦敦的议论对象—神秘的国外女教师嫁给了富有的侯爵。一听到这个传闻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他轻蔑地上下浏览遍她的衣服,“看来你的品位倒是进步不少。”他温柔地执起她紧地泛白的手指,“你的丈夫长什么样?我想大概是偏好年轻女孩的富有老头。真该有人告诉他你的真相。”

尼可拉斯准备引她入马车,但他没有注意到塔西娅警示的眼神。他被一把伞给击中,象牙伞柄击中他的头,又扫到他的肩。他迅速反应过来,闪过武器,抓住始作俑者,那是个小姑娘,她张开嘴准备尖叫。

“你要是出声我就扭断她的脖子,”他说。

女孩沉默了,警惕的蓝眼瞪着他。因愤怒和恐惧而脸绯红。和她粉色的脸庞相比,她的发色是极其鲜明而又少见的琥珀红色,非常动人。

“又一个危险的女孩,”尼可拉斯安静地笑,拉住她瘦长的身躯。

他的俄国随从开口,“殿下——”

“没事。”他温和开口,“也请你一起上马车吧。”

他怀里的女孩大叫起来,“放我妈妈走,你这个混蛋!”

“恐怕办不到,有趣的小暴君。你从哪儿学到这些脏话的?”

女孩奋力挣扎,“你要带她去哪儿?”

“回俄国,她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他放开她,她踉跄后退。“再见,小姑娘。谢谢你—我很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她转身冲进百货店。尼可拉斯站着注视她好一会儿,然后进马车,命令马夫离开。

查尔斯.艾许伯恩坐在书房里,他的妻子在一旁眼泪汪汪。爱玛坐在皮质椅上,双膝缩在胸前,安静地脸色苍白。卢克站立在窗边,注视着河上的景色。下午他在北布里墩铁路公司开会,突然接到通知让他马上赶回家,他到家时只看到艾许伯恩两口子和爱玛,塔西娅不见了。

在查尔斯的示意下,艾丽西娅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留她在原地,自己去看丝巾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然后她和爱玛都不见了。后来爱玛突然冲进来,说有个黄眼睛的俄国男人把塔西娅绑进了马车—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她的,除非他一直跟我着——上帝,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呜咽着哭泣,查尔斯安抚地轻拍她的背。

除了她的哭声,房间里一片寂静。卢克转向艾许伯恩,他全身颤栗,狂怒的神情令人以为他即将爆发。但他只是沉默地压抑,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银钩,好象掌握着可以利用的武器。

查尔斯焦虑地开口,“现在怎么办,斯柯赫斯特?我想可以通过外交渠道想想办法—毕竟,圣彼得堡有英国大使馆,可以请大使帮忙——”

“我不需要什么该死的大使,”卢克说,大步走向门口,“毕德!”他的声音像霹雷一样在房子里回响。

侍从急忙出现,“我在,爵爷。”

“马上安排下午和外交部长的会面,告诉他有紧急情况。”

“爵爷,如果他拒绝——”

“告诉他,无论他到哪儿我就跟着他。他最好答应和我碰面。”

“还有其它事吗,爵爷?”

“订两个到圣彼得堡的舱位。如果24小时内没有船班,那就派一艘。”

“先生,请问您和谁一起去?”

“你。”

“可是爵爷,”侍从咕哝着,“我可能不——”

“快去。处理完刚才的事你就帮我行李打包。”毕得遵从了,咕哝着离开。

查尔斯走近他,“我能帮什么忙吗?”

“我走后好好照顾爱玛。”

“那是当然。”

卢克看了一眼女儿,脸色放柔了点。他走过房间,坐在她旁边,拥她入怀。爱玛压抑地哭出声。

“爸爸,”她悲伤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跟着贝拉米尔,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切。我应该去求救的,可是我无法不去想——”

“没事了。”卢克紧紧抱住她,“无论你做什么,都阻止不了这一切发生。这是我的错,和别人无关。我早该加强对你们俩的保护。”

“那男的为什么要抓她?她是谁?她做了什么事?我一点也不明白——”

“我知道,”他低声说,“她犯了错事。她因为一个男人的死而受到不公平的判决,俄国人要处罚她。你今天看到的那人就是要带她回俄国。”

“你要带她回来吗?”

“当然。”他喃喃,“不用怀疑,爱玛。”他的嗓音柔和,但表情冰冷严酷。“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没人能抢走属于我的人。”

东明号是艘体积虽小但一应俱全的商务船,主要输送英国产的小麦、上好的瓷器和纺织品。海上天气宁静,一切迹象表明此次船班会一帆风顺,也许不用一周就能到达目的地。作为一船之长,尼可拉斯大部分时间都在甲板上度过,确保全体船员以充足的精力坚守岗位。他能领导这艘船并非因为财大气粗,而是他熟知航海技术,并有天生的领导才能。他预计的路线是沿路北海,往东到波罗的海,进入内瓦河口,圣彼得堡就巍然屹立在那儿。

航海第一天晚上,尼可拉斯走进监禁塔西娅的船舱。塔西娅半靠在窄小的床上,看到他进来,她起身。她穿着被绑时穿的那件衣服,琥珀色的丝裙,点缀着黑色天鹅绒缎带。自从被他带离伦敦,她就一言不发,也不流泪。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噩梦般的过去再度让她心生寒栗。她沉默地看着尼可拉斯,留意他的举动。

他面无表情,只有嘴角挂着讽刺的微笑,“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会拿你怎么办吧,很快答案就揭晓了。”

他从容走到墙边的铜制箱子旁边。塔西娅紧张地后缩,背抵上船舱的墙。但她困惑地看到,他从箱子里拿出几件衣服。

他攥着衣服问她,“认得出这是什么吗?”

塔西娅摇摇头。他松开手指,把衣服撑起,她的喉咙抑住尖叫,紧盯着那件米哈伊死时穿的白色上衣,衣服是传统的俄式风格,衣领上有长长的金线装饰,袖口宽大,衣身上沾染着几点褐黑色的血点……是米哈伊的血。

“我一直保存着它,就是为了等今天,”尼可拉斯柔声说,“我要你明明白白告诉我,堂妹,我弟弟死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最后说的话,他的表情……所有的一切。这是你欠我的。”

“我不记得了。”她断断续续说。

“那就好好看看这个,说不定你就会记起来了。”

“尼可拉斯,请你—”

“看着它。”

塔西娅看向沾血的衣物,她的胃开始扭结。她努力压抑恶心感,但衣服上干涸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要吐了,”她无力地说,感觉口中充斥酸味,“把它拿开……”

“告诉我米沙的事。”他把衣服递得更近,整个遮住她的视线。她呻吟着,以手捂住口,开始干呕。他出乎意料地拿过个盆放到她床前,她开始激烈的呕吐,眼泪夺眶而出。她混乱地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擦拭干净脸。

她再度抬头,却恐惧地发现尼可拉斯已经穿上了那件血衣。米沙正是穿着这件衣服,刀子插进他的喉咙,眼里充满痛苦和惊恐,他踉跄地走过来,对她伸出手——

“不————”她恐惧地大叫,看着尼可拉斯慢慢逼近。噩梦降临现实—走开走开走开——她的叫声充斥整个房间,她的脑中充满亮光、爆炸、然后是仁慈的黑暗。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米沙,”她低泣着,缀入无边的黑暗,没有人声,没有光线,只有她的灵魂片片。

正文 第九章

尼可拉斯坐在床边等塔西娅醒来。他已经拿走了那件血衣。虽然天气凉飕飕的,但他还是在出汗,也许是因为愤怒或是焦虑,黑衬衣湿湿地粘在身上。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她看来的确有什么苦衷。难道他是因兄弟的死而愤怒过头了?还是只是纯粹地想要个公正的判决?

塔西娅昏沉沉地醒来,她舔舔干裂的双唇,“我来告诉你那晚的事,”她沙哑着说,“每个细节。但我想先喝点水。”

尼可拉斯无言地递给她一杯水。他坐在床边,观察她的动作,看来她的确很渴。

塔西娅不知该从何说起,记忆猛然开闸,她感同身受。但令自己安慰的是,至少她最终知道了真相,并可以告诉他人。

“我不想和米沙订婚,”她说,“从人家告诉我的情况和我自己了解到的事来看,他是个奇怪的人,让人头痛,而且喜欢玩弄别人于股掌。我不恨他,我也不怕他。所有的人都赞成订婚,他们认定他会因此而有所改善。”她苦笑,“他们以为他会因为我而开始喜欢上女人,看来大家都自信过度了。真是肤浅和愚钝呀!虽然我那时什么也不懂,但我清楚地知道一个喜欢同性的男人是绝不会让我上他的床的。往好的说,我可以改善他的公众形象,听上去他至少是个已婚的成年人。往坏里说,我是他取乐的绊脚石,他可能会把我送给其它的男人,让我受到非人的折磨——”

“这些只是你的想法而已。”

“是的,”她轻声说,“你也一样。”尼可拉斯没有回答,她喝完水,继续说,“我觉得自己被套进陷阱了,妈妈坚持要举行婚礼。奇怪的是,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米沙才是唯一转变局面的人。我仔细考虑了好几天,终于决定背水一战,去和他谈谈,至少他有可能会听我讲完。我知道米沙有点孩子气—有时候他就像小男孩一样想得到他人的注意。我想有可能会说服他取消婚约,只要他的寥寥数语就可以轻松改变我的一生……于是那晚我就偷偷地一个人跑去见他了。”

塔西娅把空杯搁在一旁,双手扭成结。她盯着放在床尾的一方折叠好的羊羔毛毯,然后以梦一般的声调继续叙述。

“屋里空空的。只看到一个骷髅架。那天路上我是用大披肩遮住脸。前门没锁。我没有敲门也没有拉铃就直接进去了。有几个仆人看到我感觉有点奇怪,但是他们也没人敢来问我。我只希望米沙不会因为抽太多鸦片而神志不清。刚开始我找不到他。然后我上楼,挨个房间找。房子里很乱,空气里有种味道,好象是烟和酸败的酒水食物混合的味道。地板上散乱堆着皮大衣和丝枕,还有吃了一半的晚餐,还有一种米沙常用的东西的味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塔西娅的手结松开,惊慌地在空气里挥动,好象要赶走什么东西,“房间里很热,然后我脱下披肩……”她手伸到喉咙,摁住脉搏,“我叫了几声他的名字……’米沙,你在哪儿?‘……可是没人回答。我想他可能在书房里抽大烟。然后就走到走廊的顶端。声音……两个声音在大声地争吵,有一个男人在嚎叫……”

回忆淹没她,塔西娅痛苦地慢慢继续。

“米沙,我爱你,比她爱你更甚一千倍。她无法给你所要的东西。”

“你这善妒的老笨蛋,”米哈伊回答,“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你的,尤其是那个被宠坏的女孩。”

“我不再需要你了。现在就走,别再回来。看到你我就烦。事实上,你让我恶心。”

“不,你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

“别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可怜兮兮的,我对你床上的蹩脚计俩厌烦了,我宁可跟狗做。现在滚出去。”

那个男人恼怒地大嚷,大哭大闹。然后就是一声惊异的喊叫,扭打的声音……

“我吓坏了。”塔西娅说,想稳住声音,却尝到眼泪的味道,“可是我抑制不住,还是朝房间走过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另外一个男人就像蜡像一样站在那里。米哈伊正从他旁边摇摇晃晃地走开。然后米沙看到了我,就向我走过来。好多血……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裁信刀……他走到我前面,看着我……好象在企求我帮帮他。我吓得呆住了,动都动不了……然后米沙就倒在地上……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那把裁信刀就在我的手里,上面沾满血。所有的人都认定是我杀了米哈伊,但是我没有。”她难以置信地苦笑着,“这几个月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凶手,受内心痛苦的折磨,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宽恕……可是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

“杀死米哈的人叫什么?”尼可拉斯低声问。

“斯理科夫斯基。肯定是他,我曾经在冬宫见过他。”

尼可拉斯面无情绪。他站起来,平静地注视她,然后慢慢走出去。他到门口时,塔西娅开口,“你不相信我的话?”

“是的。”

塔西娅思索了一会儿,“没关系,至少我说的是事实。”

尼可拉斯转过身,轻蔑微笑,“斯理科夫斯基是受人敬仰的绅士,也是众所周知的好好丈夫,更是沙皇的得力干将。这几年来他已经成了沙皇身边最亲近的亲信和出谋策划者,也是改革的支持后盾。如果没有他的影响,俄国的农奴制不会在9年前被废除了。所以他才被任命为圣彼得堡的总督。好笑你竟然说他是我弟弟的情人,还是杀他的凶手。你干吗不说他就是沙皇?”

“事实就是事实。”她简短开口。

“人人都知道,事实有很多面。”他嗤声,离开船舱。

看起来毕德还是很喜欢海上航行的。整艘船布置得华丽大方,各色东西一应俱全,完全不用这个侍从来动手。与他相比,卢克无暇欣赏海上风光,在他的思想中,这此旅行是他有生以来最难过的行程。他时而漫步船舱,时而走上甲板,因为他放松不下来。只有迫不得以时才会停下和别人敷衍聊几句。他在思索着找到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后该拿他怎么办,并为这个主意感到些许宽慰。他为塔西娅的安全担忧,并痛恨自己如此大意,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他本该做她的守护者啊。就因为他的麻痹大意,让她就这么容易被掳走了。

他不允许自己想到失去塔西娅的可能有多大,只有夜晚的梦才泄露内心的焦虑。自玛丽死后,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会行尸走肉。但这次不行。失去塔西娅,会让他永远不再复还,他将不再有爱,不再有感觉,即使对女儿也如此。

有天夜晚,卢克独自在船头伫立数小时,注视着宽阔的海面。天色已晚,夜空无星辰,只有乌云片片滚过。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船声。他想起和塔西娅在森林中聆听大地乐声那晚,只有坠入爱河的情侣才能明白……他低头看着那枚原本属于她父亲的戒指,她的声音依稀回响在耳边……“上面写的是,‘爱就像金子般柔韧,能屈能伸却不会轻易折断’。”

他回答……“你和我,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他紧攥着拳头,暗暗发誓,“我要找到你,”他大声说,声音穿透海风,“我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塔西娅。”

正文 第十章

俄国,圣彼得堡

船如期停在港口抛锚,卢克和毕德上岸。圣彼得堡的港口旁边就有个市场。卢克大步地走上通往岸边的路,毕德拎着行李跟在他后面,他们走进了一副从来没经历过的异国风光画。建筑、墙、门都涂绘上鲜艳的色彩,凭添神韵。商贩们穿着长款的红色或蓝色大衣,女士的头上都佩带鲜花。人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小贩们以压韵的韵律或歌曲吆喝着贩卖自己的货物,路上行人也口里轻哼乐律—这让卢克很不适应,好象自己突然闯上了歌剧院的舞台。

到处都能闻到鱼味。集市上出售海里和内瓦河的各种新鲜鱼类,鲑鱼、梭子鱼、鳗鱼、鲈鱼,还有以冰块冷冻起来保鲜的大条鲟鱼。大木通里装的是超过一打以上口味的各类美味鱼子酱。至于那些小鱼苗,则用铲子从袋子里装到桶里,这种味道是英国人接受不了的。“Znitki,”一个商贩对他说,因他的退缩而露齿一笑。

圣彼得堡的混乱不逊于世界任何大城市——不同的是这座城市色彩更明艳,而更让人迷惑。街上到处是熙攘的人、牲口和交通工具。河道上挤满各种大小的船只。不同教派的教堂嘈杂地拉铃声充斥在空中。十分钟后,卢克终于放弃了想弄明白的念头。他再也不想了解自己不知道的圣彼得堡风情,只想找回自己的妻子,不再踏俄国半步。

看起来毕德没那么容易气馁。他一手腋下夹着把伞,另一手夹着本‘英国人到俄国的旅游指南’。两人穿过市场,越过一排排的杂货铺和鲜花店,看到前方有家茶室,摆放着一瓶瓶叫科瓦的铜色液体和厚厚的姜茶色蛋糕。在卢克的示意下,毕德进去买了两杯饮料和几块蛋糕。科瓦是一种添加蜂蜜、性温的黑麦啤酒。味道怪异,但还不糟,卢克边想着,喝光饮料。

让他觉得有趣的是俄国人的相貌。大部分人脸部线条很相似,举止合适,眼睛以蓝色为多。有些人的外表更趋东方化,宽宽的脸,细长的眼。塔西娅的外表是两类的综合,而且融合地出奇精致。想到自己的妻子,他的喉头发紧,自她消失后一直压抑的苦闷,此刻也漫漫滋长。

“爵爷?”毕德紧张地询问,因他的表情而有点惶恐,“是饮料不合您的口味吗?”

“科阔约公馆,”卢克低声。那是英国大使驻扎的地方。也是他唯一想得到的地方。

“好的,爵爷。”毕德兴致勃勃地在街口以伞比划着方向。“我去雇辆马车,书上说俄文叫做drazhki。”

他们雇了辆小型的敞蓬式马车,让马夫驾到英国大使馆。车子行驶过城市,车夫们常大喊提醒行人让道,有2次差点撞到人。不管是低廉的马车还是装饰豪华的马车,俄国人的驾车速度都非常快。

圣彼得堡可以用石头、水和桥三样元素来形容。尽管卢克不喜欢这里,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按照毕德从手册上看到的知识,圣彼得堡是在一个半世纪前,由彼得大帝根据西方文化来设计建造的。彼得大帝完成了这项壮举。城市的某些地方甚至比西方还西方。马车沿着花岗岩铸成的河堤前行,路过一排排富丽堂皇的公馆毫宅。而且到处是狮子,石制的、铜制的,铁制的,守卫在桥头和建筑前。

英国大使布兰姆威尔爵士住在雄伟的科阔约公馆,坐落于内芙斯基普若帕克特的东面,市中心的主道上。马车停在一幢山型墙和白色圆柱为门的建筑前。卢克走出马车,大步迈上宽阔的大理石台阶,毕德手忙脚乱在后面付车资。门口有两位穿深红制服、皮靴亮亮的守卫。

“我来求见布兰姆威尔爵爷。”卢克开门见山。

守卫交换眼神,其中一个以蹩脚的英语开口,“抱歉。不行。”他边说边瞪以威胁的眼神。

“为什么?”

“布兰姆威尔爵爷去市政府参加宴会了,晚点再来吧,明天,或者下礼拜。”

卢克困惑地看看毕德。“听见没?我们没赶上宴会——”他突然抬腿撞上守卫的肚子,一个马上就趴下了,直直地沿着楼梯滚下去。另一个因看到卢克的手臂而开始大力喘气。卢克微笑着举起银钩,“过来,”他温柔邀请。

守卫盯着他的钩子,坚定地摇头,然后迅速逃离。

“先生,我从没看见你这样过。”毕德嘟哝着。

“以前你有看见过我打人啊。”

“是的,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这才刚开始呢,”卢克喃喃地,一把推开前门。

公馆里种植了很多常春藤,木兰和兰花。地上铺着亮亮的木制地板,与之鲜明对比的是大张的波斯地毯。每个角落都有身着制服的仆人,像雕塑一样站着,齐刷刷向卢克看过来。“布兰姆威尔爵士在哪?”他问一个仆人,得不到任何反应后,他再次大声不耐重复,“布兰姆威尔!”

仆人最终指指一扇门,“布兰姆威尔。”

“先生,”毕德在身后提醒他,“我最好在前厅等你。”

“好的,在这儿等我。”卢克回答,向那扇门走去。

厅里的圆柱镶饰着黄金和宝石,半掩的双扉门里传来法语—外交语言。还有筝一类的精致乐器演奏着优美的音乐。卢克径直走进大厅,至少有200号人围座在长长的全铜桌前。

身着金紫两色的仆人停住了准备倒香宾的动作。桌上摆满丰盛食物,猪肉、小牛肉、冷色拉、饺子、酸奶油口味的鱼子酱、大银盘里盛着盐渍蘑菇,腌过的小黄瓜,釉色碗碟里放的是芥末和盐。桌子中央是烤孔雀,羽毛被精心装置成扇型。

客人因卢克的闯入而沉寂,音乐停止。

从大使们的徽章可以辨认出各个国家,丹麦、波兰、奥地利、德国、瑞典。他一眼扫向坐在台子顶头的人,总督胸前别着金色徽章和宝石做的衣服扣子,个子削瘦,灰发,有贵族的体格和外表。

座在他右手边的就是英国大使,卢克大步走过去。

“布兰姆威尔爵士,”他说,所有人视线锁定他身上。

英国大使是个粉红脸的胖子,体形像猪,稀疏的眉毛下是一对鼓鼓的眼睛。“我是布兰姆威尔,”他傲慢声称,“这种拜访不太符合——”

“我必须和您谈谈。”

列在两旁的卫兵冲上来要阻止卢克。

“不,没事的。”布兰姆威尔爵士抬起手制止卫兵。“这个小伙子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才来找我的。让他说吧,虽然他举止莽撞了点,但他应该是位绅士。”

卢克简短介绍自己,“卢卡斯.斯柯赫斯特候爵。”

布兰姆威尔思索地看他,“斯柯赫斯特…斯柯赫斯特…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安娜斯塔西娅.伊万诺娃.开普特里瓦的丈夫?”

桌边传来阵阵私窃声。

“是的,我是她丈夫,”卢克面无表情,“我是来和您商谈我妻子的事的,如果您愿意私下——”

“不,不……没这个必要。”布兰姆威尔露出同情的苦笑,瞥了一眼其它客人,好象在衡量和一个疯汉说道理的可行度有几分。“实在抱歉,斯柯赫斯特爵爷,我帮不了忙。据我所知,您的妻子将择日被判处绞刑。”

卢克本以为他会迅速地行动,但没想到竟然听到的是‘您的妻子被绞死’的话,他的胃一沉,抑制住把这个大使踢出去的冲动,尽量以平稳的声调说,“可以通过外交手段来阻止,你有权延迟绞刑。”

“不行,斯柯赫斯特爵爷,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为一个人品有问题的女人冒险搭上我的名声。还有,除非我接到伦敦的通知,否则我不能擅自行动。现在,请移动尊驾离开这里。”

卢克缓缓端起盛满食物的盘子,猛然砸向地上。瓷器发出清脆的摔裂声,精美的食物满地狼迹。

房间一片寂静,没人动也没人敢说话。卢克一步抓住他的衣服。“嘿……我好象想起来……啊,对了,在这儿。”他一把拿过放在桌上的一封文书。几个客人跳起来。“自伦敦外交部发来的通知,就你涉入的这起外交事件有详细的指示。如果你不能使俄方认为这将上升为冲突外交事件……”银钩搭在大使的肩膀。“我的脾气不太好……”他柔声结语,“我也不想这样。”

大使立刻点头,“我会尽所有可能来帮你。”他急切地说。

“很好。”卢克对他微笑,“我们私下谈谈。”

“当然,爵士。”布兰姆威尔离开餐桌,尽力显示出东道主人因怠慢而抱歉的表情,“抱歉,各位—请继续用餐,原谅我的暂时离开。”

总督威严地点点头。大家一言不发,看着大使跟着那个一脸阴郁的大块头英国人走出房门后—房间里爆发出嘈杂议论声。

卢克跟着布兰姆威尔走进无人的画室,关上玻璃门。“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大使说,以厌恶和恐惧的眼神看卢克。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的妻子该死地到底在哪儿?”

“你必须得明白,公众对她相当反感,因为来自各地的威胁,如果把她关在官方监狱里会非常危险。还有,当然,鉴于她以前曾经逃跑过——”

“她在哪儿?”卢克咆哮出声。

“圣彼得堡的一位权威人物愿意提供自己的私人宅邸,而且有安全的保卫措施。”

“私人宅邸?”卢克狂怒地盯着他,“安基洛夫斯基。”他沙哑地开口。布兰姆威尔点点头,卢克再也抑制不住地爆发脾气,“该死的帝国走狗—他们竟然把她送到安基洛夫斯基那里?接下来呢?打算接受他好心的建议,为了省缺麻烦而公开绞死她?这里到底是个文明国家还是黑暗世纪?上帝,我要去杀人了——”

“爵爷,请务必冷静!”大使惊嚷,身体往后退,“我和这事一点也没关系!”

锐利的蓝眼魔魅地看向他,“如果你不想办法把我妻子从这事里弄出来,我就扭断你的骨头放到脚底下踩成粉。”

“斯柯赫斯特爵爷,我向你保证——”布兰姆威尔焦急开口,但卢克已转身离开。

他大步离开,差点撞到正经过走廊的几个人。他认出那个高高的灰发男人就是先前坐在桌子顶端的领头人。旁边的年轻随从穿着俄国的政府制服,看来是他的助手。

“斯理科夫斯基总督阁下,”布兰姆威尔紧张致礼,“希望宴会上的小小不快没有打扰您。”

斯理科夫斯基斜眼看着卢克,“我想接见这个英国人。”

卢克沉默着,肌肉绷紧,疑惑他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他直觉地不喜欢这个人,他的眼睛像黑色沙砾。

两个男人相互打量对方,一旁的助手贸然讽刺,“真是奇怪的案件!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被谋杀,本该处死的这个女人在几个月后重新押回了俄国,而现在又来了个英国丈夫想救她。”

“你不会成功的。”斯理科夫斯基提醒卢克,“我已经把这桩案子上报了,得有人为安基洛夫斯基的死负责任。杀人者必须偿命。”

“但绝不会是我妻子,”卢克轻柔回应,“这辈子也不会。”

不等其它人开口,卢克转身离开,他要立刻前往安基洛夫斯基的寝宫。

安基洛夫斯基的寝宫比科阔约公馆更壮丽。门上以黄金镶饰,窗框是以白银雕刻而成图案。金斯伯偌和范.迪维克的画作以金色像框或珍稀宝石像框框起来。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和珐琅大吊灯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光线。卢克被这些富丽堂皇的装饰所震慑。即使是英国女王的寝宫也比不上这里的华丽。为确保安全,房子里随处可见身着制服的爵士、巡警和军官。

令卢克惊讶的是,他的接见要求很快获得批准。毕德心甘情愿留在厅里等候,而卢克则给带到楼下的一个房间里。房子里弥漫着雪茄烟,墙上挂着古代的腰刀、长剑和斯拉夫式的板斧等收藏品。房间中央是个俄式转盘,上面摆着酒瓶。一群人,包括军官和贵族,有的站着有的座着,有的抽烟,有的在谈话。他们都停下动作,看着新来的访客。

其中一个走过来,以俄语说了什么,看到卢克一脸听不懂的表情,改之以英语,“有什么事?”

这应该就是安基洛夫斯基了。他比想象中要年轻,顶多20出头。炯炯有神的金黄色双眸,英挺的男子美,也有艾丽西娅.艾许伯恩描述到的一种特殊的特质。卢克从没像现在这么冲动地要杀人。他浑身热血沸腾,但还是控制住了情绪。

“我要见我的妻子。”他仔细开口。

安基洛夫斯基瞪了他好一会儿,“斯柯赫斯特?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头呢。”他因有趣而露出一抹笑,“欢迎来到俄国,堂妹夫。”

卢克沉默,咬紧牙关。

尼可拉斯把他的轻微动作误以为是畏惧或害怕,他微笑着说,“你在浪费时间。囚犯是不能接见来访者的。听我的建议吧—回英国去重新找个妻子。”

卢克急速地把他一把推到墙上,银钩的尖端刺进他的胸,鲜血流出。

他坚定而又警告地开口,“让我见她……否则我就用这个挖出你的心。”

尼可拉斯看了他好一会,最终露出好玩的笑,“你的胆量不小,在我的家里,当着一屋子人和武器的面威胁我?非常好,你可以去看安娜斯塔西娅。反正没什么害处,你走后她还是待在这里的。现在,如果你能——”他看了看抵在衬衣外面的钩子。卢克缩回手臂。

尼可拉斯拿起纸巾摁在出血的地方,嘴上还是挂着微笑,吩咐手下,“你带他去囚禁室。别靠他太近—他可是会咬人的。”

房间里响起一阵议论的低语,俄国人认为两个意志相当的人的较量受人尊重,今天能看到这样一个英国人着实让他们感到有趣。

塔西娅休憩的套房由前厅和卧室连成,家具华丽。她斜靠在一张俄式木制沙发上,沙发以蕾丝套边。虽然不允许有人拜访,但还是可以收到妈妈寄来的便签。尼可拉斯也允许从她家里拿一些衣服给她。现在塔西娅身上穿的就是家里拿来的,紫罗兰色衬衣和大摆裙,以白色蕾丝缀边。她读了几本法语书,但是一点也看不进,在停下又继续数次后她发现始终在读同一页。

她听到开锁声,门打开又关上。是仆人来送下午茶,塔西娅的目光还是放在书上,边吩咐,“把它放到窗边的桌上。”

她的吩咐没有得到回应,她疑问地皱眉抬起眼光……看到一双笑意盈盈的蓝色眼睛,她的丈夫声音低沉,“我告诉过你我不想和你分开睡的。”

塔西娅难以置信地叫喊出声,紧紧地扑进他的怀里。

卢克微笑着拥紧她,一手搂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处。“上帝,我真的好想你。”他喃喃地说,她更紧地抱住他。

“卢克,卢克……哦,你来了!真的是你吗?我一定是在做梦!“塔西娅双手绕到他颈后,拉下他的头,激烈地吻他。她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的身躯。

他不得不控制自己,松开她的唇,“我们得谈谈。”他低声说。

“是的……是的……”塔西娅再次拉下他的头,他们深深地吻在一起,全神贯注。他把她摁到墙上,嘴唇辗转反侧覆盖她。舌头交缠,戏耍,热烈,他的手指抚到她的胸部,握住柔软的胸型。

“你还好吗?”长吻过后,他气息不稳地开口问。

她点点头,不确定地微笑,“爱玛怎么样?我一直很担心——”

“她要我尽快把你带回家。”

“哦,如果……”她痛苦地设想着这个可能,但突然她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口,“卢克,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知道是谁杀了米哈伊,我什么也没做,但是我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我看到了凶手,那不是我!”

他的双眼眯紧,“是谁?”

“萨姆威.斯理科夫斯基。他是米哈伊的情人。”

“斯理科夫斯基,”卢克念叨这个名字,楞住了,“那个总督?我刚才跟他照过面!”

“你们怎么——”

“不管他,先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塔西娅仔细讲述了她回忆起来的谋杀过程,卢克专心地听着。他的手放在墙和她的脊背之间,拥着她。“可是尼可拉斯不相信我,”她说,“他认定是我做的,也不想听什么证据。斯理科夫斯基是个关键人物—是沙皇身边的红人。我敢肯定那些仆人都知道那晚他在米哈伊的住处,但是他们都不敢说。很可能有人威胁过他们了。”

卢克安静地思考着。即使他人已在这里,塔西娅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跟着到了圣彼得堡,她心里涌上喜悦和爱意,再度依偎进他怀里,他的手臂收紧。

“你吃过了吗?”他问,吻吻她的秀发。

“恩,我的胃口很好,他们做的都是我爱吃的菜:甘蓝菜汤、鱼子酱、美味的奶油蘑菇,还有一大碗的卡沙。”

“我不会问你什么是卡沙。”他低声说,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害怕他一用力她就会小时,“可是你没休息好。”

塔西娅摇摇头,“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她苦涩地说,“卢克,你做不了什么。”

“我有一堆事要做呢,”他纠正她,“现在我要离开一会,乖乖地睡一会,等我回来。”

“不要,”她说,抱住他,“不要离开……否则我会以为这只是幻觉。抱住我。”

卢克紧紧地抱住她,“吾爱,”他说,暖暖的气息呼在她的耳朵上,“甜心,珍贵的小妻子。我要去为你而战斗啊。”

她颤抖地微笑,“我以为你是不得不这么做。”

“我们结婚那天,我就计算着能够和你一起度过多少个夜晚,至少1万个。而现在已经少了一个礼拜,余下的时间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别……”她点住他的嘴。”你在违逆命运。”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命运,“卢克看入她的眼睛,“就是在我怀里度过9千9百9十3个夜晚。我说到做到,斯柯赫斯特夫人,没人能阻拦。”

尼可拉斯站在地毯上,一腿踏在台阶上,望向卢克,“你可以放心了,她被照顾的很好,食物、书籍、家具——”

“再好也是个监狱,”卢克冷冰冰回敬。

“塔西娅有告诉你她的回忆吗?”尼可拉斯微笑地看着卢克面无表情的脸,补充,“斯理科夫斯基。”

卢克停下脚步,转向他,”她跟我说,你不相信她。”

“米啥和斯理科夫斯基根本没有关系。”

“你有去向斯理科夫斯基求证吗?”卢克问。

“问了也白搭,而且只会让我下不了台。我倒是觉得塔西娅故意耍着我们玩呢。”

“那么审判时她为什么不当众把事情说出来?那时候她就没撒谎,现在也一样。可是你宁愿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推向死亡,只因为你不敢面对真相。”

“你还敢提’真相‘?”尼可拉斯声音突然转沉,他和卢克面对面地站着。两人差不多高度,但类型截然不同。卢克有着宽肩和结实的身体,而尼可拉斯则是灵活而柔韧,像猫。”尽管去问斯理科夫斯基吧,祝你好运。我等着看你发现真相后的表情。”

卢克转身离开。

“等下,”尼可拉斯低声说,“现在别去见斯理科夫斯基,晚上再去,等太阳下山后。这是俄国式的办事方法,你明白了吗?”

“明白。俄国人喜欢偷偷摸摸。”

“我们更愿意称之为’谨慎‘。”尼可拉斯和善地笑,“看来你还没有学会这项美德。今晚我和你一起去,斯理科夫斯基不会和英国人搭腔的,你需要翻译。”

卢克发出刺耳的笑声,“我应该感谢你吗?”

“如果你认为我会用非人手段折磨你妻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如果有证据表明塔西娅是冤枉的—我愿意跪下亲吻她的衣摆,企求她的宽恕。我所要的只是抓到杀害我弟弟的凶手。”

“所以你就找个替罪羊,“卢克挖苦,“你根本不在乎是谁干的。”

尼可拉斯肩上的肌肉绷紧,但他没有动作,“今晚我和你一起去,斯柯赫斯特,揭穿塔西娅的谎言,证明她就是杀害米沙的凶手。”卢克和布兰姆威尔爵士花了整个下午时间,起草了一份官方文书,就英国公民的妻子在俄国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提出抗议。日落时分,卢克赶到安基洛夫斯基处。尼可拉斯嚼着苹果向他示敬。苹果非比寻常,果肉是纯白新鲜,而表皮如翡翠般晶莹剔透。尼可拉斯看到卢克感兴趣的眼神,“这是一种俄国产的苹果,”他说,从兜里又掏出一个,“我超爱的。你要来一个吗?”

虽然卢克整天什么都没吃,但他还是摇摇头。

尼可拉斯大笑,“英国人真是傲慢,”他讽刺,“你很饿,却不高兴接受我的食物。只不过是个苹果嘛,堂妹夫。”他扔给卢克。

卢克一手接住,“我不是你的堂妹夫。”他咬了一口,脆脆的,又比糖还甜。

“你就是。塔西娅是我父亲堂兄的后代,现在你我就是姻亲了。俄国人是很重视家族辈分的。”

“重视又如何,又不尽忠。”卢克嗤声。

“谋杀犯除外。”

两人走进暗黑色的马车,向目的地进发。这一路可不好受,车里弥漫的沉寂充满暴力火花。街道安静,偶尔射进路边窗户透来的几道灯光。

“斯理科夫斯基很有可能今晚和沙皇在一起,”尼可拉斯说,卢克一言不发,他继续,“两人关系极其密切,像兄弟一样。每次沙皇去卡科伊时,总要带上他。斯理科夫斯基德高权重。”

“看来你很崇拜他。”

“不,不是这样。为了取悦沙皇,斯理科夫斯基可以像条狗一样趴在地板上吠。”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他的关系网很广。有些人利欲熏心,但斯理科夫斯基不一样,他的野心都在政权上。”

“你太天真了。”卢克说。

“俄国的消息圈是小而精密型的,不存在任何秘密,如果斯理科夫斯基喜好男孩,那么肯定会有人知道。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传言。虽然我的家人告诫过我弟弟要低调点,但他总是要跟别人鼓吹自己的事。米沙从来没跟人提过斯理科夫斯基。他们俩之间根本没关系。”

“看来米哈伊的确让你的家族尴尬不已,”卢克沉思,“你们是怎么让他低调的?”

这是第一次从那双金黄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情绪,“别,”尼可拉斯低声说,“别再提这个,否则我就——”

“你就杀了我?”卢克建议,挑起一边眉,“我以为你有杀人的本事—即使是姻亲也不例外。”

尼可拉斯闭紧嘴,瞪着他。他们终于到达斯理科夫斯基的住处,一幢坐落在内瓦河旁的两层木屋。大门以黄金镶饰,门口有两个守卫。“Dvornik,”尼可拉斯说,跨出马车。“守卫没什么威胁。在你把他们切成肉片前,先让我和他们谈谈。”卢克跟着跨下马车,看着他和守卫说了什么,递给他们一耷钱。两人很快就获准入内。

尼可拉斯和一个仆人谈了几句,然后引着卢克往里走,“府上一个人也不在,斯理科夫斯基夫人去乡下了,总督要晚些时候再回来。”

“那么?”

“我们可以等,来点酒,你喝酒吗?斯柯赫斯特。”

“一般。”

“俄国人常说,‘不会喝酒,就不会生活。”

他们走进书房,整个房间以欧式风格为主,落地的大书架,桃花心家具,真皮椅子。仆人端来玻璃杯和几瓶结着霜冻的酒瓶。“伏特加有好几种口味,”尼可拉斯上前倒了一杯子,然后指着一排瓶子解释,“桦树芽口味的,木灰口味,胡椒口味,柠檬口味——”

“我要第一种。”

尼可拉斯跟仆人说了什么,仆人出去又回来,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沙丁鱼、面包、奶油和鱼子酱。尼可拉斯满足地坐进椅子里,一手端着伏特加,另一手以叉子叉起一片黑面包,蘸上鱼子酱,很快就结束掉手头的食物,并喝干酒。黄色的眼睛专注看向卢克,他突然指着卢克左手的钩子,“这是怎么发生的?”他问,再次倒满第二杯伏特加。

“火灾。”

“啊。”只是声‘啊,’,即没同情也不惊讶。尼可拉斯继续盯着他,“你为什么要娶塔西娅?因为她的财产吗?”

“我不花她的钱。”卢克冷酷回答。

“那是为什么?为了帮你的朋友艾许伯恩的忙?”

“不是。”卢克倾着头,吞下伏特加。一开始这酒是冰凉的,过会儿就有热热的后劲。

“那么就是因为爱了。”尼可拉斯说,奇怪的是他的语调里没有讽刺,“当然。你以前从来没碰到过安娜斯塔西娅这样的人,是吧?”

“是的。”卢克承认。

“塔西娅有着俄国典型的传统美。她以前一直住在乡下,和自己的父亲、亲戚什么的都不怎么接触。就像一只笼里的金丝雀,被隐蔽得很好。自她的第一次成人舞会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圣彼得堡的每个男人都想得到她。神秘,安静的美人。有人说她是女巫。我都差点要相信了,所有的人既怕她又仰慕她,除我以外,”尼可拉斯停下,帮卢克倒满酒,“我要她嫁给我弟弟。”

“为什么?”

“得有人来照顾米沙,还得了解他内心的魔性。他需要的是一个门当户对、敏锐、聪明、有忍耐力的妻子,只有塔西娅具备所有的条件。”

卢克瞪着他,“你有想到过她很可能会被米哈伊给毁了吗?”

“当然,但这没关系,至少有机会可以救米沙。”

“他是罪有应得。”卢克阴森回敬,大口吞下伏特加。

“现在轮到塔西娅了。”

卢克阴郁地瞪着眼前这个傲慢的俄国人,如果塔西娅出了什么事,他发誓会让安基洛夫斯基付出代价。两人都沉默着盘旋打量对方。

一个仆人安静地走进,在尼可拉斯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用俄语说了几句,然后尼可拉斯挥手让他出去,他转向卢克,“斯理科夫斯基回来了,但是身体不舒服。”他耸肩,“喝得太多。今晚你还想跟他谈吗?”

卢克站起来,“他在哪儿?”

“在卧室里,准备休息了。”尼可拉斯看到卢克坚定的表情,无奈的翻翻眼,“好啦,我们去。希望他还能清醒地说出话来,但我们只有5分钟,明白了?然后就得走。”

他们走进装修奢侈的卧房,斯理科夫斯基坐在床沿,仆人在帮他脱衣服。总督阁下和早些时候宴会上的尊容完全不同,灰发粘粘地沾在头上,锐利的眼睛此刻充血而恍惚。衬衣下的肌肉松弛。

“真不知道我来这儿干吗。”尼可拉斯无奈地低语,走进房间,提高声音,“斯理科夫斯基阁下……”他停住,对仆人说,“出去。”

仆人顺从地走出房间。卢克静静地待在门口阴暗处。他直觉地认为此刻不适宜这个外地人出场。

“阁下,很抱歉打扰您,”尼可拉斯以俄语开口,走到床边,“我长话短说,尽快让您休息。我来是有事想问您,先生,有关我的弟弟,米哈伊的事。阁下,您是否能记起——”

“米沙,”灰发男人声音浓重,直直看着眼前黄金色双眼的男人。他突然振作起来,肩膀伸直,好象看到奇迹般脸色发亮,黑色的眼里充满泪水,“哦,我的宝贝儿,我的乖乖,你让我多伤心啊!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心爱的米沙。”

尼可拉斯僵住,表情因吃惊而空白,“什么?”他低问。

斯理科夫斯基细瘦的手指拉住尼可拉斯外套的下缘,急切地抓住。尼可拉斯慢慢地遵从他的命令,膝盖弯下靠近他。他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地看着斯理科夫斯基的脸。他静止不动,任由总督颤抖的手摸上他的金发,斯理科夫斯基的脸因爱恨交织而扭曲,“我心爱的米沙,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你要离开我,我真的受不了。可现在你又回来了,所有的事都不重要了。”

“你做什么了?”尼可拉斯低声问,眼睛锁住斯理科夫斯基。

总督露出迷乱而心醉的笑容,“亲爱的……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只有在你的怀里才能感受到天堂的甜蜜,你也需要我……所以你回来了。”他缓缓的抚摸尼可拉斯的脸,“一想到要失去你我就会彻底垮掉。没人会明白……没人像我们爱的这么深。你讽刺嘲笑我的时候我简直疯了,我就拿起桌子上的裁信刀……我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要你住口。”他开始轻哼,“淘气的、可爱的孩子……忘记过去吧,就当是另外一个秘密,不要再提起了……我最爱的……。”他专心地靠过来。

尼可拉斯赶在斯理科夫斯基的嘴碰到自己前及时躲开,他站直,努力自牙缝间呼吸,浑身战栗。他困惑地皱眉,脸色阴沉,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最后敏捷地离开房间。总督卧倒在床上,开始打鼾。

卢克必须小跑才能跟上尼可拉斯冲出房子的步伐,“安基洛夫斯基,”他不平地咆哮,“该死的……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尼可拉斯停下来,深深呼吸户外的新鲜空气。他停下来,不稳地呼吸。

“他怎么说?”卢克命令地问,“看在上帝份上——”

“他承认了。”

“老头喝醉酒的胡言乱语,”卢克虽然这么说,但心却开始狂跳。

尼可拉斯摇摇头,“不是,是他杀了米沙,毫无疑问了。”

卢克闭上眼睛,“感谢上帝,”他低声祈祷。

马夫来了,安基洛夫斯基警惕地停下。尼可拉斯心里大乱,“我不敢相信。所有的人都认定是塔西娅做的……太容易了。”

“现在我们可以去告诉警察了。”卢克说。

尼可拉斯苦涩地笑起来,“你根本不了解俄国!在英国可能情况会不同,但这儿,官吏是永远不会犯罪的。尤其是他这样的人,沙皇的红人。斯理科夫斯基管辖的范围太广—改革、政策。如果他出事,势必影响一大批厉害角色。只要你对斯理科夫斯基有一点牢骚,隔天就会被扔到内瓦河里淹死。我得去找其它有力的目击证人,内阁部长应该会感兴趣这个案子—他正准备假手治理腐败来抬高自己的形象。但是更简单的方法就是糊里糊涂地找个替罪羊,塔西娅——”

卢克狂怒,“如果你以为我会让自己的妻子因肮脏的政权而活活被绞死——”

“我没有这个意思。”尼可拉斯安抚他,他的脸色转为正常了,呼吸也顺畅许多。

“我要尽快把塔西娅弄出去。”

尼可拉斯点头,“这点上我们一致。”

卢克讽刺地开口,“抱歉我让你发现了难以接受的事实。几分钟前你还打算要处决她。”

“打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是真相。”

“你本该想到内里的隐情。”

“你们英国人真会马后炮,”尼可拉斯嗤之以鼻,“你做的说的总是对的,是吧?冷血的规则、法律、戒条……你们只尊重你们愿意尊重的东西。你认定世界上只有英国人才是文明人,其它所有的人都是野蛮族。”

“至少我会觉悟。”

尼可拉斯叹息地挠头,“塔西娅要没命了,我也阻止不了。不过我会帮你把她安全带回英国,毕竟因为我她现在才这样。”

“那么斯理科夫斯基呢?”卢克低声问。

尼可拉斯看看不远处的车夫,压低嗓音说,“我来照顾他,我自有我的方法。”

卢克瞪着满脸报复杀机的年轻人,摇摇头,“你不能这么冷血地杀他。”

“这是唯一的方法。我要亲自动手。”

“他已经自己的罪行而催垮,活着跟死了也没分别。为什么不能交给时间,让他就这么去了吧。”

“如果你弟弟被人杀了你还会在一旁无动于衷吗?”

“我没有兄弟。”

“那么就说你的红发小女儿。如果杀害她的凶手不能正法,你就不想报仇?”

卢克脸色僵硬,一言不发。

“也许你觉得像米沙这样一个自我放纵的人不值得引起这么大乱子,”尼可拉斯轻轻地说,“你认为他的死对任何人都没有损失。也许你是对的。但是我永远忘不了过去,当他还是个纯洁的孩子时。我想告诉你的是—米沙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我们的母亲是个愚蠢的农妇,唯一会的就是喂养孩子。我们的父亲是个怪物。他……”尼可拉斯大力地吞咽,面无表情地继续,“我常常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或者是全黑的衣橱里找到我的弟弟。人人都知道他是我父亲淫欲的发泄对象。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挑中的是米沙而不是我。没人敢插手管这事。我曾经反抗过父亲,但后来被他打得失去知觉。在一个毫无仁慈的人手下过活是很悲惨的。我最终长大了……可以保护米沙远离父亲的骚扰。但已经太迟了。我的弟弟已经被毁了,而且连一次重生的机会都没有。”尼可拉斯的下颚收紧,“我也一样。”

卢克沉默地看着街面,看着圆弧顶的异国建筑,和河岸旁的雄伟建筑。他头一次觉得不自在,出格……而且对俄国有着说不出的困惑。正是这个美丽而繁复的国家,妄顾她的意愿,强把她配给一个男人,无论这男人是卑贱或高贵、富贵或贫穷。“我对米哈伊的过去不感兴趣。”他声调平板,“你要做什么我都管不着。我只想把我的妻子带回英国。”

塔西娅在房里睡得很沉。她听从卢克的嘱咐,在他离开后就休息。这几天她头一次真正地放松休息。她不需担心任何事,卢克已找到她,正在这座城市里,为她而奔波。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伴在她身旁。所有的自责和怀疑都消失了,她仰卧着安静地进入梦乡。

突然一只大手捂上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耳边响起低语,“你我之间还有事未了呢。”

正文 第十一章

塔西娅睁开眼,努力眨着眼睛,想看清阴影中的脸。她认出了是自己的丈夫,在他身下放松,心还在狂跳。他手松开。

“卢克——”

“嘘……”他的嘴盖上她。

“你怎么会进来的?”她乘着嘴唇分开的空挡喘息着问,“伦德科夫跟我说过已经加强了警戒,而且不允许任何人来看我——”

“尼可拉斯取消了命令。今晚我可以在这里陪你。”

“可为什么尼可拉斯——”

“过会儿再说,此刻我想的是拥有你。”

他渐渐压上她,所有的疑问化为兴奋的摸索。虽然分开才几天,但却像几个月这么长。再次感受他的重量、热切的吻是如此美妙。塔西娅呻吟着自床单下解放自己。他继续吻她,舔弄,挑逗,封住她的唇。虽然还隔着衣服床单,她仍能感觉到抵着她的坚硬粗长。她请求地蠕动,渴望他的占有。

他们交缠在一起,脱衣服,碰触,摁向对方。卢克还半裸着,衬衣半开,裤子也只脱了一条裤腿,急切地冲刺进入她。塔西娅疼痛地轻喘,她的身体还没准备好毫无预告的侵入。他吻她的喉咙,下巴,耐心地等到她可以适应他后,推进得更深,使她愉悦地呻吟起来。她的手移上他的肩背,感受完美的肌肉曲线。

他翻转身,手支撑她的背。塔西娅跨座在他的臀部,夹紧他的身体。她掌控住最完美的角度,将身体的重量移到两人结合的至高点。她抬起又座下,因流畅的热力而感到快意。他迎合她的节奏,蓝色的双眼在黑暗中如宝石般闪亮着看着她。

她骑跨在他身上,掌握着每次规律的移动,承受身下逐渐加快的冲刺力量带来的欢愉。她突然放慢节奏,折磨着两人,直到每次奋力的冲刺把她带上高潮边缘,爆发出欲死欲生的甜美呐喊,浑身绷紧而颤抖,并紧咬下唇抑制接下来冲出口的喊叫。卢克手伸到她的后颈拉下她的头,以嘴盖住她的哭喊,以最后一记有力的挺射爆发,并在她唇间释放高潮的呐喊。他满足地放松仰卧着,塔西娅倒在他的胸前休息。

她梦幻般地叹息着,然后脱掉她的胸衣和卢克身上的衣服。他躺在床上,样子像极了惬意享受艳妃侍侯的苏丹。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这个,”塔西娅边说,边把他的衬衣扔到地板上。她再次低身覆上他,乳房悬吊在他胸上,那两点敏感的尖端狂热地轻触着他的胸膛。

卢克露齿一笑,把玩着她的长发,“我有个主意,”他以绒绒的发端轻扫自己的胸膛和颈部,然后搔搔她的肩,“鉴于你现在是个中高手,我想最好带你回英国,以免你的天分白白浪费。”

“我同意,”她莞尔一笑,在他温暖的皮肤上印下吻,“我们这就走。”

“明天晚上,”卢克回答,表情转而严肃,他随即告诉她先前发生的种种,还有他和尼可拉斯在返回途中制定的计划。

塔西娅静静听着,慢慢消化卢克告诉她的事情。她高兴的是,终于有机会可以和卢克回到英国,继续未尽的生活,但同时也感到不公平。

“真高兴我可以离开俄国,”她苦涩地说。“第一次离开时我感觉很愧疚,可现在不同了。这儿是我的故乡,我的家……我以前看到的只是华丽的外表,看不到底下的腐朽。有多少人成为‘最好的办法’下的牺牲品?这里没有未来可言。都说我们是沙皇的子民,沙皇像上帝一样仁慈地保护我们。都是谎言,捏造出的谎言,可以让某些人更便利地为所欲为。沙皇和他的内阁,像我的家族和安基洛夫斯基家族那样,根本不关心这个国家。他们只关心威胁到他们安危的东西。如果我离开这儿,我就不会回来了,即使日后有机会,也不会再回来。”

卢克听出她的痛苦和愤怒,安慰她说,“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事,”他喃喃着,“就是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不是只有这次如此,每次都是。即使是最正直的人,内心也有冷酷及背叛的一面。这是人类的天性,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存在阴暗面和光明面。”

“感谢上帝带你到我身边,”塔西娅疲倦地低声说着,头靠在他胸前,“你永远也不会背弃我。”

“永不。”他同意,在她的秀发上印上一吻。

“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男人。”

“你了解的还不够呢。”卢克简短大笑,因她的赞美而有点不知所措,他移到她身旁,捧起她的脸,“但我爱你更胜过我自己,而且还会更深……塔西娅……永远如此。”

次日清晨,尼可拉斯打开门,要求和塔西娅单独谈谈。卢克一口拒绝,声称尼可拉斯必须当着他的面和自己的妻子谈。两人的争执直到塔西娅的劝解才停止,她走到丈夫身边,跟他耳语,“求你,卢克,只要几分钟就行。”

卢克瞪了一眼尼可拉斯,不情愿地离开房间。塔西娅微笑着看着丈夫离开,转向堂兄,“什么事,尼可拉斯?”

他站在那儿,看着她好一会儿,他的脸就像雕刻的花岗岩一般。她脑中流过惊叹,这个男人真是集俊美和冷酷为一身的艺术品。他突然向前,低下头,以吻轻触她的衣服下摆,然后退开,“请原谅我,”他的声调很不自然,“我犯了大错。我欠你的,会以我后代的后代一直偿还。”

塔西娅尽力集中思维,她从没想到尼可拉斯会为自己的行为道歉,“我只请求你,保护我的母亲,”她说,“我生怕我走后她会遇到麻烦。”

“你妈妈不会有事的。我有朋友认识警察部门的人。当然,他们会很恼火你的再次消失,不过他们只会按照形式审问一下你的母亲。我会花钱买通几个高衔军官,他们会作证,你母亲对这事一无所知。我会打点一切,你可以相信我。”

“是的。”

“很好。”他转身要离开。

“尼基,”她柔声说,他停下来,露出少有的惊讶表情。从来没人以这种方式叫他,“你知道……有时候我会预感到一些事情。”

“是的。”尼可拉斯微笑,“你有这方面的天分。如果你预感到我有事,我也不想知道。”

“你将面临灾难,”塔西娅提醒他,“你必须离开俄国。如果现在不走,那就尽快。”

“我会照顾自己的,表妹。”

“如果你不离开这里开始新生活,你会有大麻烦。尼可拉斯,相信我!”

“我要的东西,我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对我来说俄国才是我的家。如果要死,也会死在这里。”他浮出嘲讽的微笑,“去吧,跟着你的英国丈夫走,给他生一打儿子。为值得的人努力。Dasveedah‘neeva,表妹。”

“再见,尼可拉斯。”她说,因遗憾而皱起眉,注视他远去。

玛丽娅.开普特瑞瓦夫人走进安基洛夫斯基的寝宫,她身着绿色缎质斗篷,从头到脚包住身字。门口的守卫敬畏地注视她进去,眼里闪着兴趣。

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上前先开口,“开普特瑞娃夫人可以和她的女儿单独谈十分钟。”

“我没有同意——”

“当然,我知道你会向上反映。你觉得我是个不可饶恕的人。”尼可拉斯边说边露出让人寒战的笑容,监禁官脸色发白地低咕了什么。安基洛夫斯基在俄国地位显赫,没人敢跟他们对着干,更不会笨地和他们为敌。

玛丽娅静静伸出手,放到尼可拉斯邀请的手中,两人一起上楼。

卢克和塔西娅正座在房间里,这时房门开了。他和尼可拉斯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尼可拉斯警告地低声说,“十分钟。”他走出房门,锁上门。

卢克仔细端详面前的女士,注意到母女之间惊人的相似。她们俩都身材娇小,象牙色的皮肤。“开普特瑞娃夫人,”他低声,执起她的手放到嘴边一吻。

开普特瑞娃夫人看起来不像实际的40岁,更像30多岁。她是位高雅的美妇人,身型或举止比她的女儿更出色。眼睛像猫眼般圆圆的,眉毛像蝶翼的边缘般纤巧轻细。和塔西娅忧愁紧抿的双唇不同,她的唇优美地形成向上扬起的弧线。但她身上有种跟随岁月而变得脆弱的东西。与之相比,卢克更欣赏塔西娅永远不会消失的倔强脾气和抵抗他臭脾气的勇气。

玛丽娅以事故老练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一遍,露出媚惑的微笑,“斯柯赫斯特爵爷,”她以法语说,“真是惊喜。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矮小平淡的英国人,事实上你高大而英俊。我一向敬仰高个子男人,因为他们总能很好的保护女人。”她脱下斗篷,交给他挂起来。她穿着黄色丝裙,身材娇好,身上佩带着很多珠宝,手腕,脖子,手臂,耳朵上都有。

“妈妈。”塔西娅颤抖着呼唤,转身紧紧地抱住女儿,露出微笑。

“他们一直到现在才让我见你,塔西娅。”

“是的我知道——”

“你看上去气色很好。”

“您也一样,妈妈,还是这么美。”

她们一起坐下来,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有好多话要跟您说。”塔西娅说,靠向母亲,抱住她。

玛丽娅因为她的感情流露而显得有点不自然,她轻拍女儿的背,“你在英国过的怎么样?”她改用俄语。

塔西娅微笑,脸上突然散发出光彩,“像天堂一样。”她说。

玛丽娅瞥了一眼座在隔壁房间的卢克问,“他对你好吗?”

“很好,体贴,也很温柔。我非常爱他。”

“他有土地或财产吗?”

“他很富有。”塔西娅保证地说。

玛丽娅皱起眉,开普特瑞瓦家族拥有近500个仆人。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的仆人则是上千,因为他有27处住宅要照看。“斯柯赫斯特有多少宅坻?”她怀疑地问。

“3处,妈妈。”

“才三处?”玛丽娅眉头皱得更深,失望地叹气,“啊,好吧……只要他待你好就行。”她说,尽力扭转语气,“他很帅,这也不错。”

塔西娅握住母亲的手,轻轻地说,“妈妈,我已经怀孕了。”她透露,“可以肯定了。”

“真的?”玛丽娅的表情既高兴又恐慌。“可是,塔西娅……我这么年轻就要做外婆,真的太快了!”

塔西娅笑起来,她认真地听着玛丽娅吩咐的孕产时期要注意的事项。玛丽娅保证要把家族里用了四代的洗礼小袍子送到女儿那里。十分钟很快就结束了,隔壁的房间传来敲门声,卢克走进来。

“时间到了,”他静静地说。

塔西娅转向母亲,“妈妈,你还没告诉我瓦卡怎么样了。”

“她很好。我本来想带她一起上来,但是尼可拉斯说不行。”

“告诉她我现在很好,要她多保重。”

“当然,亲爱的。”玛丽娅焦急地解下脖子里的珠宝和手镯,“这儿,拿着。我要你拿着这些。”

塔西娅困惑地摇头,“不,我知道这是您最爱的珠宝——”

“拿着,”玛丽娅坚持,“这些只是一小部分。真的,我对这些小玩意有点厌倦了。”

她所说的小玩意,其实是极其珍贵的宝石。双股线串成的珍珠和钻石,还有一个黄金手镯,上面镶嵌着天然的大颗蓝宝石。优美的石头好象是编织金网中的一个蓝色的蛋。她不顾塔西娅的反对,把镯子戴上她的手腕,沉甸甸的戒指塞上她的手指,戒指上是以细小的红宝石排列成的图案。“常佩带红宝石,会让你身体健康。”还有一块十克拉的黄钻石、以翡翠、蓝宝石和红宝石镶刻成火鸟的珍稀品。“这是你出生时,你父亲给我的。”玛丽娅最后把衣服上的一枚花朵造型的宝石胸针取下,别在女儿衣服上。

“谢谢,妈妈。”塔西娅站起身,卢克把绿色的斗篷拿来,帮她披上。斗篷一上身,整个人就包的密密实实。她担忧地皱眉,对母亲说,“如果他们回来发现你代替——”

“我会没事的,”玛丽娅保证地说,“尼可拉斯会照顾我的。”

尼可拉斯走进房间,下巴因不耐而收紧,“女人的鸡婆话够多了。来吧,塔西娅。”

卢克握住塔西娅的肩,将她交给安基洛夫斯基,“我过会就来。”他低声。

“什么?”塔西娅困惑地看着他,脸上血色全无,“你和我一起走,不是吗?”

卢克摇摇头,“如果我马上走的话,会让人起疑。他们看我们看的这么紧,必须要让伦德科夫和他的手下以为我还在这里陪你,我等会就走,会和毕德在瓦基岛和你碰面。”岛坐落在城市东面,有通往芬兰的港口。

塔西娅担忧地走近丈夫,搂住他的腰,“如果你不和我一起走,我也不走。我不能离开你。”

卢克安然地微笑,他当着其它两人的面,吻吻她的唇说,“都会好起来的,”他低声说,“我很快就来。亲爱的,别再争了好吗?”

尼可拉斯抑制不住地打断他们,“别再争了好吗?”他好玩地复述,“现在我相信了,人家说英国人被女人牵着鼻子走是真的。在我们俄国,要对付一个不听话的老婆的方法有——”他因为警告的眼神而闭嘴。

塔西娅忿忿向他开口,“感谢上帝,我没有嫁给俄国人。你想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奴隶!上帝造就了女人,女人也是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思想的。”

尼可拉斯看看卢克,表情忍俊不禁,“你干的不赖,”他说,“她已经是半个英国人了。”

塔西娅遵从丈夫的吩咐,跟着尼可拉斯走出去。她拉上斗篷的盖帽,忽然听到门口有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卢克第一个反映过来,快速移到门口,一把抓住卫兵,并捂住他的嘴。两人扭打起来,最终卢克占了上风。守卫被捂地严严实实,发不出一个声响。尼可拉斯过来,眼里露出冷酷的残暴,守卫突然停止了挣扎。卢克这才看到尼可拉斯已经把他给解决了—一把短匕首穿透守卫的胸膛,死人软软地瘫倒在卢克手臂上。

“别把血溅到地板上。”尼可拉斯低声说,轻松地看着尸体从他眼前倒下。

卢克感觉恶心。他迅速瞥了一眼女士,玛丽娅紧张地发白,塔西娅一片空白。

“看来我家的衣橱里又要多具骷髅啦,”尼可拉斯开玩笑地继续,眼光像花岗岩般冷硬。卢克的第一反应是蔑视他的冷酷无情,但他注意到尼可拉斯的拳头因自己的目光而警惕地攥紧。“如果你以为你的眼光可以杀死我,那就太愚蠢了。”尼可拉斯喃喃地说,“此刻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了很久,但现在又回来了。”

卢克递给他怀疑的一瞥,“随你怎么说。”

“我们走。”尼可拉斯说,“他们不久就会发现守卫的失踪,还有这里有打斗过的痕迹,很快就会来追捕了。”

塔西娅在尼可拉斯的搀扶下镇定地走下楼梯,她挺直肩背,就像一位哀伤的母亲一样,以斗篷遮住整个脸。守卫的死让她震惊,但同时也让她出奇地镇定下来,她从尼可拉斯冷酷的言行中吸取了支撑下去的力量。她正在离开米沙身亡的地方,前往有卢克相伴的光明未来。在斗篷下的手轻轻地放到腹部,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上帝,请赐给我机会,让我得以回去,让我们都平安到达……她的嘴唇无声地祈祷,跟随尼可拉斯穿过大厅。

他们人拦住了去路,塔西娅紧紧攫住尼可拉斯的手腕,她的指甲深陷进他的肌肉,尼可拉斯动也不动。“伦德科夫上尉,”尼可拉斯冷冰冰地开口,“有什么事?”

“是的,殿下。据说开普特瑞娃夫人是位举世无双的美人,如果能一窥她的相貌,我们会非常荣幸。”

尼可拉斯轻蔑开口,“你的要求简直无礼透顶,你想以这样的方式来侮辱夫人吗?”

一阵长长的,挑衅的沉默。塔西娅能感觉到,尼可拉斯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地。

伦德科夫最终让步,“请原谅我,开普特瑞娃夫人,我本无意冒犯您。”

塔西娅在斗篷下简短点头,跟着尼可拉斯走到户外。她感受到清新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脚下踩到街面上镶嵌的彩砖。他们走近一旁等候的马车。

“快点。”尼可拉斯说,帮她踏上踏板,钻进车里。

塔西娅转过身,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她的眼睛在夜色下闪闪发亮。她感受到了阴暗的前奏,不是对她而是对他,内心不安的认识逐渐加深。她仿佛看到他在痛苦地哭喊,脸上都是血。她因这景象而颤抖,“尼可拉斯,”她急切提醒他,“你必须尽快离开俄国。你必须考虑尽快到英国去。”

“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他简短一笑。

“小心,”她紧张地低语,“小心。”

尼可拉斯注视着她,他的笑容消失了,他靠进马车,好象要跟她说什么私密话,她静静地坐着。“像你和我这样的人总能活下来,”他低声说,“我们的命运在自己手上,随自己的喜好而摆布。有多少女人能从腐烂发臭的地窖里逃出来并成为英国候爵的妻子呢?是你应用你的美貌,智能,和其它的所有助你达到目的。我也不会比你差。别为我担心,希望你幸福。”她感觉到他冰凉的唇盖上她,却让她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马车门关上,塔西娅坐回坐垫,车子开始前行。她惊喘地发现车里还有一个人。

“斯柯赫斯特夫人,”是毕德温和的声音,“真高兴看到你安然无恙。”

塔西娅哑然地放松,“是毕德先生!现在我真的感觉自己要回家了。”

“是的,夫人,一和斯柯赫斯爵爷会和,我们就启程。”

她因忧虑而皱眉,“希望尽快吧。”

玛丽娅和卢克站在窗边,注视马车的离开,她松了口气,“感谢上帝她终于安全了。”她转向卢克,碰碰他的手臂。“谢谢你救了安娜斯塔西娅。我欣慰的是她拥有一个忠诚的丈夫。我必须承认一开始的时候,因为你没什么财产而的确有点瞧不起你,但现在我知道你拥有更珍贵的东西,比如信任和牺牲。”

卢克的嘴几次开开合合。作为公爵的继承人,除了拥有家族的庞大领地和资产外,他还有其它丰厚的额外收入,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会被素未谋面的岳母因‘没钱’而看不起。“谢谢,”他所说的只有这两个字。

玛丽娅突然眼泪汪汪地说,“你是个好人,我看的出来,仁慈而又有责任心。塔西娅的父亲,伊万,他和你很像。在这个世界上女儿就是他最大的快乐,‘我的宝贝,我的小火鸟,’他总是这么称呼她。他去世前的遗言也是关于塔西娅的,他要我帮她找一个真正能照顾她的男人。”玛丽娅开始呜咽,“我以为我的女儿嫁给安基洛夫斯基会很好。她从来不顶撞我,我总以为那是最好的安排。所以她求我不要让她嫁给米哈伊时我不听,我以为她只是个渴望梦幻爱情的小女孩……”她低下头,接过卢克递过的手帕擦拭掉眼泪。“我该为塔西娅的事负责。”

“现在说责备的事也于事无补了,”卢克低声劝她,“人人都过的不容易,塔西娅很快就会好的。”

“是的。”玛丽娅靠近他,以欧式礼节吻了吻他的两颊,“你要尽快跟上她。”

“我也这么想,”他安慰地说,“别为您的女儿担心,开普特瑞瓦夫人。我保证塔西娅在英国会很安全的——更别提她会有多幸福。”

塔西娅和毕德焦急地在仓库旁边等着。身旁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水手、甲板工,还有几个商人正因为货物受损而大声争吵。塔西娅躲在阴影处,搜寻着丈夫的身影。

毕德感觉到她的焦虑,“他应该快到了,斯柯赫斯特夫人。”他静静开口。

她深深的呼吸,以稳定下来,“如果他们发现我消失了怎么办?他们会押他到警局审问—他会因为插手帝国政府事务而被起诉,然后就——”

“他很快就会到了,”毕德向她保证,但是他的声音也夹着一丝焦虑。

塔西娅警觉到有人慢慢向他们走来,是一个巡警,身着黑、红、金色相拼的帝国制服。他慢慢靠近他们俩,脸上明显露出怀疑的神情。他很可能会走过来问他们是谁,在这里干吗。“哦,上帝,”塔西娅低声说,有点惊慌起来。突然她闪过一个念头,她转身一把抱住身旁的侍从。不顾毕德惊讶的声音,她把自己的嘴盖上他,一直持续到巡警走近。

“怎么回事?”他质问,“你们是谁?”

塔西娅退回,松开毕德。“哦,先生,”她喘不过气地说,“求求您,别告诉任何人我们的行踪!我到这里来是见我的英国丈……我的爸爸不同意……”

巡警的怀疑转成责备似的皱眉,“如果你父亲知道你的行为,肯定会用树条抽打你的。”

塔西娅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眼里充满泪水,“先生,这是我们一起的最后一晚了……”她靠近毕德,挽住他的手臂。

巡警怀疑地打量毕德瘦小的外貌,着实怀疑像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艳遇。良久后他方才开口,“好了,走吧。”他又劝告塔西娅,“做父亲的总是为了儿女好,孝顺的孩子是父母的福气。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哎,会有人给你找一个匹配的好对象的,至少比这个火柴棍的小矮个英国佬强!”

塔西娅温驯点头,“好的,先生。”

“我会假装没有看到你,然后继续巡逻,”他在她面前晃晃手指,“可是我回来以后,最好你们已经消失。”

“谢谢您。”她从手指上撸下一枚宝石戒指塞给他。这份大礼可以让他悠闲地多晃荡好一会儿,以便他们可以多等几分钟。巡警简短点头,接过戒指。再次上下打量毕德后,他继续上路。

塔西娅松了一口气,她转向毕德,抱歉地微笑,“我告诉他说,你是我的情人,当时情况紧迫,我只想到这么多。”

毕德恍惚地看着她,一句话也倒不出。

“你还好吧?”她问,因他的沉默而困惑,“哦,毕德先生。我吓到你了吗?”

他点头,大力吞咽着,一手松开衬衣最上的领扣,“我……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爵爷。”

“我想他会明白——”她后悔地开口,突然瞪住前方一个大步向他们走来的男人。

毕德也楞住,他害怕是否又要受一次刺激,但塔西娅突然跑上去拥抱住那个陌生人。

“克里叔叔!”

克里的络腮胡子下咧开微笑,抱住塔西娅,“小侄女,”他低声说,更紧地搂住她,“如果你一直要回俄国来,我可就不想偷偷把你运出去了哦。这次你可得好好的,别再回来了,Dah?”

塔西娅向他微笑,“好的,叔叔。”

“尼可拉斯给我送了封信,跟我说了来龙去脉。他还说你在英国嫁人了。”克里略微推开她,仔细地端详,“就像朵怒放的玫瑰,”他赞许有加,越过她看看毕德,“他一定是个好丈夫,这个英国小个子。”

“哦,不是的,”塔西娅急忙解释,“那是他的侍从,克里叔叔。我的丈夫马上就要和我们会合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想到卢克可能发生的危险,她忧虑地皱眉。

“啊。”克里同情地点头。“我去找找看。不过首先,我先带你上船——”

“不,没看到他我哪儿也不去。”

克里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他沉思地点头,“你的丈夫是个高个子吗?”

“对。”

“黑头发?”

“是的。”

“一只手上有个钩子?”

塔西娅楞楞地看着叔叔。突然她看到卢克大步向他们走来。他的身影充满了她的视线和内心,她向他跑去,紧紧搂住他的腰,“卢克,”她低声说,感激地闭上眼,“你还好吗?”

卢克抬起她的头,吻住她的唇,“不好,除非我把你带离这儿,安全的返回英国才会好。”

“我同意,爵爷。”塔西娅将手滑进他掌中,将他拉进,介绍给她的叔叔。克里以蹩脚的英文说了什么,他们交换了微笑,然后一致同意尽快上船。

卢克突然记起侍从,他转向站立一旁的毕德,“毕德,你的脸怎么涨这么红?看上去一副快要中疯的样子。”他困惑的皱眉,看到侍从嘴里喃喃抱怨着什么然后快速冲上船。“他怎么了?”

塔西娅随意地耸肩,“可能是晚上太紧张了吧。”

卢克怀疑地看向她一副纯真的表情,“没关系。你以后再告诉我。现在,让我们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

“是的。”她镇定地附和,“我们回家吧。”

正文 第十二章

英国伦敦

他们回到英国已经3个月,塔西娅被照顾地无微不至。他们仍住在伦敦的别墅,以方便卢克时不时要参加的商务会谈。塔西娅一生中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快乐,幸福感并非像火花一样微弱而星点,而是比之更强、更持久的内心的情感。每天早晨在卢克身边醒来,意识到拥有他的感觉真像奇迹一样。他是她的一切,有时像父亲,有时像魔鬼,有时又像初恋的大男孩。随着塔西娅孕期的开始,卢克对她身体的变化简直着了迷。有的时候他不顾她的反对和抗议,硬是把她剥光放在阳光下,手轻轻地抚摸她腹部的曲线,好象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东西,”一天下午,他喃喃地低声膜拜着她圆润的肚子。

“很可能是个男孩。”她说。

“这不重要,”卢克回答,小心翼翼地在肚子上印上吻,“男孩或女孩……都是你的一部分。”

“我们的。”她更正她,把玩他的黑发。

塔西娅一过了孕期初期的害喜症状,就参加了舞会,歌剧等其它社交项目。后来,她的肚子渐渐隆起,她就宁愿待在家里休息了。期间她也多多结交社会人士,参加慈善活动,以卢克妻子的身份贡献爱心。她也尽心引导爱玛多认识同年纪的朋友。爱玛似乎也摆脱了羞怯,开始从少年聚会中活跃起来。她第一次来月事时非常害怕又尴尬,“这是不是代表我以后不能玩洋娃娃了?”她问,在塔西娅的一再强调保证下才放下心。

秋季来临。俄国运来的箱子也到达伦敦。艾丽西娅.艾许伯恩加入拆装礼物的行列。“这次妈妈寄的礼物更多了。”塔西娅坐在沙发上,阅览妈妈寄来的信。艾丽西娅和爱玛从牢固的木板箱里拿出昂贵的珠宝首饰。l塔西娅高兴的是从信上得知妈妈一切都很好,而且也没有出什么事。自她逃走后,尼可拉斯以老练的贿赂手法买通了很多人,玛丽娅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被盘问了几下就放走了。她寄来的是精致的瓷器、上好的水晶,名画、一件镶蕾丝的洗礼小袍子、一组白银和茶晶雕琢成的珠宝。

一把重量级的银制茶壶引起一阵惊叹,“是土拉那里出的,”艾丽西娅仔细研究着上面的雕花,“最好的总是出自土拉。”

“如果现在有上好的茶叶那该多美呀。”塔西娅遗憾地说。

爱玛惊讶地看她,“难道英国的茶不是最好的吗?”

“当然不是了。只有俄国才能泡制出上好的中国茶。”塔西娅叹息,“比世界上任何一种茶都要醇香。很多人更喜欢加勺糖进去。”

“那多怪啊!”“爱玛大叫,兴趣昂然地研究起茶壶来。

艾丽西娅拿起一条金色的俄国制缎带,迎着阳光照照看,“玛丽娅信里还说什么了,塔西娅?”

塔西娅翻过一页继续看,“哦。”她轻声说,手指略微颤抖。

两个女人因为她语气里的不寻常意味而抬起头,“怎么了?”艾丽西娅问。

塔西娅慢慢地说,两眼全神看着手上的信纸,“斯理科夫斯基总督最近被发现死在他的卧室里。‘他服毒,’妈妈这么写……‘而且被认为是自杀。”她的声音消失,和艾丽西娅交换眼神。毫无疑问,是尼可拉斯最终实行了他的复仇行动。塔西娅继续看信,“沙皇极为震怒,身心健康状况因失去这位得力干将而严重受损。因为他暂时不能朝政,大臣和内阁官员们开始为政治地盘而争斗起来。”

“有提到安基洛夫斯基的事吗?”艾丽西娅快速反应。

塔西娅点头,前额皱起,“尼可拉斯被怀疑有叛乱行为,”,她继续念,“他已经被逮捕审讯,现在已经好几周了。有传言说他会被缓刑,或者是流放—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房间里弥漫凝重的沉寂,“他们对他做的事远远超过一般的询问,”艾丽西娅轻声说,“可怜的尼可拉斯。我真的想不到他会碰上这事。”

“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爱玛好奇地问。

塔西娅没说话,她想到圣彼得堡的官吏是怎么折磨监牢里的犯人的。那些手段骇人听闻,不知道他们对尼可拉斯做了什么。

一瞬间,收到妈妈礼物时的喜悦消失了,塔西娅怜悯地说,“真希望我可以做点什么,来帮助尼可拉斯。”

“你为什么想要帮他?”爱玛问,“他是坏蛋,罪有应得。”

“不该谴责,也不该指责他有罪,”塔西娅引用,“宽恕,这样你们才能得到宽恕。”

爱玛皱皱眉,注意力返回到面前的一箱子珠宝上,“可他还是个坏蛋。”她喃喃说。

塔西娅吃惊的是,卢克对尼可拉斯的经历的态度和他的女儿一样。当她给他看了母亲的来信后,卢克表现出的漠不关心让她失望,“安基洛夫斯基知道自己身处怎样的危险中,”他平静开口,“即使要搭上他的命,他也要去杀斯理科夫斯基的。他习惯玩危险游戏,塔西娅。如果他的政敌找到了搞挎他的方法,那也是我们预期不到的。尼可拉斯心里清楚得很呢。”

“可是我对他感到愧疚,”塔西娅说,“我肯定他遭受着折磨。”

卢克耸肩,“我们帮不上什么忙。”

“你就不能找个人打听一下吗?你不是有认识英国外交部的人吗?”

卢克蓝眼锐利地眯紧,“你干吗这么关心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出的事?上帝都知道他对你和其它人做的事。”

“可他是我家族的——”

“只是远亲。”

“—而且和我一样,成为腐败政权下的牺牲品。”

“这倒是个理由,”卢克讽刺开口,“除非你真的相信斯理科夫斯基是自杀。”

他漠不关心的态度惹恼了她,“如果你也想把自己的看法强加在尼可拉斯身上,那你和沙皇、他手下的那些官员也没什么两样。”

他们瞪着对方,卢克的衬衣领微微颤动,“那么现在你开始护着他了。”

“我有权这么做。我知道所有的人反对你是种什么滋味,面对所有的指责侮辱,没有地方可以——”

“接下来你是要我去保护他了。”

“你去保护?我认为正确说应该是我们去保护。还有,我没有想过这件事—可是要你保护我家族的一个人就这么过分吗?”

“是的—如果是像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这样的人。该死,塔西娅,你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对你干了这些,根本不值得你去同情。”

“我已经原谅他了,如果你做不到,至少你可以试着去理解——”

“在我没有宽恕他之前不会见他。”

“因为他伤了你的男性自尊。”塔西娅尖锐反击,“所以你忌讳提到他的名字。”

直接命中的一句话,她看到他眉头低下,下颚狂怒地扭曲,咬紧牙关以抑制住咆哮,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稳地开口,“你是觉得我把自己的自尊至于你的生命之上吗?”

塔西娅沉默,在懊悔和愤怒中挣扎。

“我们到底在吵什么呢?”卢克问,眼睛冰冷,“你到底要我干吗?”

“我想要你查查,尼可拉斯是死了还是活着。”

“然后呢?”

“我……”塔西娅避开他的目光,推委地耸肩,“我也不知道。”

他嗤声,“塔西娅,你这个小骗子。”

他没询问她就直接走出房间。塔西娅知道再次提起这个话题的确是不太明智。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尽量维持往常,可是两人的交谈小心翼翼而且不自然。塔西娅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担忧尼可拉斯的境遇,但她的确非常担忧他的情况。

一天晚上,晚餐后,爱玛回房去了,卢克喝着白兰地,边探究地看着塔西娅,她因他的注视而觉得有点不自然,但她感觉的到,他一定有重要的事跟她说。

”尼可拉斯公爵已经被驱逐出俄国。”他简短开口,“从外交部得来的消息说,他已经在伦敦定居了。”

塔西娅激动地提了一大串问题,“伦敦?他在这里?他怎么到英国来的?他现在——”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而且,我不许你和他有什么往来。”

“不许?”

卢克把玩着白兰地酒杯,“你也不用帮什么忙,他什么也不缺。看来他把所有家当都运过来了,足够用他好几辈子的。”

“我早该想到,”塔西娅说,想起安基洛夫斯基的财产大概至少有3000万英镑。“可是他失去了家,失去了房子。”

“没有这些他照样过的很好。”

塔西娅震惊于他的冷漠,“你知道俄国政府是怎么对待判国嫌疑犯的吗?他们最喜欢的做法就是把他背上的皮和肉都剥下来,露出骨头,然后用叉子串上,像猪一样放到火上烤!不管尼可拉斯经历了什么,我肯定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天哪,他在英国举目无亲,只有我和艾丽西娅—”

“查尔斯绝对不会让她去拜访安基洛夫斯基。”

“哈,看来你和查尔斯在驭妻术上很在行啊。”塔西娅自椅子上起身,再也按奈不住愤怒,“我嫁给你的时候,以为找到了一个尊重我的丈夫,可以让我任意说出自己的想法,给我任意选择的权利。你也曾经告诉过我,你对你的第一任妻子也是如此的。事实是,尼可拉斯不会伤害我,如果我去看他,也不会伤害到其它任何人!在你没有理由解释时,你不能禁止我干什么。”

卢克的脸因狂怒而发黑,“看来你是坚持不听我的话了,”他的嗓音低沉,“我才不会跟你解释什么理由,有些事情就是我说了算。”

“就因为你是我丈夫?”

“没错,玛丽遵从我的话,你也得遵从。”

“我才不会!”塔西娅气地浑身颤抖,手握成拳,“我不是听你差遣的小孩!我不是货物,也不是动物,可以听话的往东往西,我更不是你的奴隶。我自己有思想,有手脚—除非你同意让我去看尼可拉斯,否则你别想碰我!”

卢克动作快的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一把拉住他,手固定她的头发,蛮横地吻住她,他吻的很用力,直到她尝到血腥味。她奋力推开他,指尖沾到嘴上的血迹。

“只要我愿意,随时随地就碰你,”卢克严酷地开口,“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塔西娅……否则你会后悔的。”

虽然艾丽西娅不打算去看尼可拉斯,不过她还是很关心他的近况,“据说从码头到他的住处一共享了20辆马车,”两人在喝下午茶时,她告诉塔西娅,“已经有一堆人等着拜访他,可他谁也不想见。人人都在议论这个事—被流放的神秘公爵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

“你要去看他吗?”塔西娅静静问。

“亲爱的,打从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从来没见过尼可拉斯,现在也没有什么冲动要去看他。还有,只要我踏上尼可拉斯的领地,查尔斯会大发脾气的。”

“我真想不到查尔斯也会有脾气,”塔西娅说,“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文尔雅的绅士。”

“偶尔就有,”艾丽西娅更正,“大概一年一两次吧。他要是发起脾气来,你保证想躲得远远的。”

塔西娅微笑,然后长长地叹气,“卢克在生我的气,”她透露,“非常生气。也许他的确有理由生气。我也不知道我干吗非要见尼可拉斯……我只是觉得他孤单受苦,我应该能帮他什么。”

“尼可拉斯先前给你惹了那么多事,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可他也帮我逃离俄国啊,”塔西娅指出,“你知道他住哪儿吗?告诉我吧,艾丽西娅。”

“你能保证不违逆你丈夫的意思吗?”

塔西娅眉头皱起。过去几个月她改变了很多。以前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她从小就被教导,必须像遵从法律一样遵从丈夫的意思,无条件地接受他的权威。但现在不同了,她已有所改变,她该自己做主,对待卢克,爱他,把他当作真正的伴侣,而不是把他当做主人。

“告诉我尼可拉斯的地址,”她坚定开口。

“上书街43号,”艾丽西娅低声说,畏缩着补充,“一幢白色大理石房子。别告诉人家是我跟你说的,我还想活命呢。”

塔西娅等到第二天下午才抽身。她叫了辆由艾许伯恩付费的马车,上书街离斯柯赫斯特的别墅很近。塔西娅疑虑尼可拉斯挑选的是这个地方,也许有人帮他从俄国出来的吧。马车在大理石的房子前停下,她的紧张和迫切渐渐增强。马夫搀扶她上前叩门,出来的是一个仆人,身着黑色裙子,头上绑着灰色发带的俄国老妇人。奇怪,尼可拉斯很少会雇佣这样的仆人。老仆以蹩脚的英文说了什么,示意他们快点离去。

塔西娅简单开口,“我是安娜斯塔西娅.伊万诺瓦.斯柯赫斯特夫人,我来看我的堂兄。”

老妇人惊讶地听到她完美流畅的俄文,她彬彬有礼的回答,“公爵正在生病,夫人。”

“有多严重?”

“他快要死了,夫人,缓慢地死去。”女仆划着十字,“安基洛夫斯基家族受到诅咒,自从在圣彼得堡受到特殊待遇后他就如此了。”

“受到特殊待遇?”塔西娅轻声重复,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他还发烧吗?伤口感染吗?”

“不是的,夫人,外伤早就好了。他伤在心里。公爵非常虚弱,连下床都下不了。他吩咐他的房间挂上黑色窗帘,他不喝也不吃,每天只要伏特加,他也不活动,也不洗澡。谁一碰到他,他就像被热烫的烙铁烧到一样大叫。”

塔西娅面无表情地听着,内心充满深深的同情,“有人陪他吗?”

“他不让人陪,夫人。”

“带我去他房间。”

他们穿过大厅,塔西娅惊讶地看到这里堆满了安基洛夫斯基寝宫里的无价之宝。他们走近尼可拉斯的卧室,闻到难闻的臭味。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塔西娅记起父亲临终前身上散发的也是这种味道。她走进房间,遣散仆人。

屋子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塔西娅走到厚重的落地窗帘前,拉开几许,让午后的阳光照进房间。她打开窗,清新的空气和微风驱走了屋了浓重的烟味。她慢慢走到床前,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躺在床上睡觉。

尼可拉斯的外表让她震惊。他盖着被单遮到胸那里,但手臂还露在外面。手腕上和内肘上都是疤痕掉落后弯弯曲曲的芽肉。看到这些,塔西娅感觉胃里在打结。她望向他的脸,尼可拉斯一度英俊的外貌也毁了,两颊和脖颈深深地凹陷下去。肌肤毫无光泽,呈现出灰白色。

旁边的桌上有碗冷掉的药汁,碰也没碰过。一旁还熏着烟。塔西娅熄掉烟,她的动作惊醒了尼可拉斯,他警觉地醒来。

“是谁?”他恼怒地问,“把窗关上,太亮了……”

“是一个认为你根本不想康复的人,”塔西娅静静观察她,走近他身边。尼可拉斯眨眨眼睛,仔细地看着她,眼神不再如常般锐利,更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安娜斯塔西娅。”他低声说。

“是的,尼可拉斯。”她小心地坐在床缘,低头看他。

虽然她没有碰到他,尼可拉斯却大叫,“离我远点,”他粗哑地开口,“我不想见你……或任何人。”

“你为什么要来伦敦?”她柔声问,“你在其它地方都有亲戚,法国,芬兰,甚至是中国……但是这儿没有。除了我以外。你其实很想我来看你,尼可拉斯。.”

“如果我需要你,我会给你请贴的,现在……走开。”

塔西娅正要回答,突然看到门口有个人。让她吃惊的是,居然是爱玛。她的红头发在阳光下散发耀眼的光泽。

塔西娅走过去,责备地问她,“爱玛.斯柯赫斯特,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厉声。

“我骑了匹马,跟着您来的。”爱玛回答,“我听到你和爸爸因为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的事吵架,我也知道你要来看他。”

“这是大人的私事啊,你不该插手的!你知道我对你的偷听习惯是不赞成的,你也不该做你不该做的事。”

爱玛露出懊悔的认错表情,“我放心不下,我怕他伤害你,所以我才来的。”

“小姑娘是不能走进男士的卧房的。我要你现在马上离开,爱玛,你坐我来的那辆马车,然后让车夫折回来。”

“不。”床上传来低微的声音。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他,爱玛双眼好奇地睁圆了,“这就是以前的那个人吗?”她低声开口,“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啊。”

“过来,”’尼可拉斯傲慢开口,手指一勾。这个动作耗费了他的力气,他的手臂无力地落下,但眼睛紧紧盯着爱玛的脸,和她光亮的头发,“我们又见面了。”他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这里好臭。”爱玛皱起鼻子,不顾塔西娅的眼神,走到床边,责难地摇头,“看看这些空瓶子,你简直喝地分不清东西了。”

尼可拉斯露出鬼一样苍白的微笑,“分不清东西’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烂醉如泥。”爱玛加重语气。

尼可拉斯快速地攫住她的一缕头发,“以前,”他轻声说,“俄国有个传说,一个女孩……从火鸟尾巴上拔下一束魔力羽毛……救了一个濒死的王子。那束羽毛就是夹带的红和金的色泽……就像你的头发一样……”

爱玛站起身,因他的举动而皱起眉头,“更像一串胡萝卜。”她j看一眼塔西娅。“我要走了,贝拉米尔,看来他伤不了你的。”她故意以轻蔑的口气说完最后几个字,然后离开。

尼可拉斯挣扎着自枕头上抬起身,目送她的远去。

塔西娅吃惊地发现他起了变化,先前的无精打采不见了,脸上也神采熠熠,“迷人的女孩,”他说,“她叫什么名?”

塔西娅忽视他的问题,开始挽起袖子,“我让仆人送点热汤过来,”她说,“你得全喝掉。”

“然后你保证你会离开?”

“当然不会。你得先洗个澡,褥疮上要上药膏,我相信你身上肯定有很多褥疮。”

“我可以让仆人把你扔出去。”

“等到你恢复足够的力气再亲自动手如何。”塔西娅提议。

受伤的嘴唇半闭上,这场谈话已经耗费了他的精力,“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恢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活下去。”

“像你和我这样的人总能存活下来,”她回答,重复他以前跟她说过的那句,“恐怕你别无选择,尼基。”

“你丈夫肯定不同意你来这儿,”这是项陈述而非疑问,“他永远不会同意你来看我。”

“你不了解他,”塔西娅冷静指出。

“他会打你的。”尼可拉斯闷闷地说,“即使是英国人也忍受不了这个。”

“他不会打我的,”塔西娅说,虽然心里已有小小疑问。

“你来是为了看我,还是要挑战他?”

塔西娅沉默好一会儿后开口,“都有。”她希望卢克能全然的相信她,希望拥有自己处事的自由。在俄国,贵族女子总是被丈夫控制。在这儿,她希望能有机会不做奴隶改做伴侣,所以她希望卢克会明白……

她回到斯柯赫斯特别墅已经是晚上。尼可拉斯是个很难对付的病人,这还是往轻里说的。塔西娅和女仆在给他洗澡时,尼可拉斯爆发出一连串的咒骂,然后就是一声不吭的沉默,仿佛正在给他用第二次刑罚。要他吃东西更是难办,她们俩好不容易哄他喝了几口汤,吃了一两片面包。塔西娅随后帮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卧室和床上也全部换过,比先前的时候整洁了不少。可当她们拿走他的伏特加时,他还是暴跳如雷。

塔西娅计划明天再去,以后的话每天都要去看他,直到他康复。她又累又痛心,痛心的是尼可拉斯遭受过的非人折磨。她真希望能蜷进卢克的臂弯里好好休息,可她面对的很可能是吵架。卢克已经知道她外出了,而且还知道她去了哪儿,刚刚才回来。塔西娅忐忑地想着他会怎么说,也许要处罚她,或者更糟糕的,冷淡她。

别墅里的仆人今天晚上都休息,房子里静悄悄的。塔西娅疲惫地上楼走进卧室,呼唤他。可没人应。她点上卧室的灯,脱下外套,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头发。

她听到有人走进来,手指僵住,紧紧握住木梳。

“爵爷?”她试探地开口,向上看。卢克就在那儿,穿着黑色的睡袍,脸色阴沉。他眼中的神色让她不安,她本能地想跑开,但是两腿无力,只得往后退缩几步。

他走近她,把她推在墙上,手攫住她的下巴。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一片寂静。他的呼吸沉而重,她的呼吸轻而快。塔西娅因他的力道而感觉疼痛,感觉他可以像捏蛋壳一样轻易捏碎她的骨头。

“你要惩罚我吗?”她口气不稳地问。

他一腿挤进她两腿中间,以亢奋的身体压住她,眼睛直视她的眼,“我应该这样吗?”

塔西娅轻微地颤抖,“我不得不去,”她低语,“卢克……我不想违逆你的。很抱歉……”

“你不用道歉,你也不该抱歉的。”

她不知该说什么,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卢克,”她怯怯地说,“别——”

他侵占性地吻上他。手指伸到她的内衣边缘,用力一把拉开。热烫的手掌抚上她的胸,挤压、划圈,直到顶峰敏感地竖起。塔西娅起初无力回应,但在他的热吻和触摸下,突然串起兴奋。她的脉搏狂跳,只听到自己屈服地喘息……他把她抱在怀里,舔咬她的喉咙。她的衣服被拉到腰际,他的手伸到她两腿之间,抚弄她的毛发。嘴唇再次盖住她,舌头冲刺到她的口腔深处。她挤压住他的手,脸红彤彤的,呼吸不稳。当她实在站不住时,他把她拉到床上,放在褥子上。

她平躺着,无力思考和说话,颤抖地闭上眼睛。他沉重的身体垫在她身后,胸贴住她的背。他举高她的一条腿,纯熟地冲进她体内。手移到她的前面,抚摸她的曲线。她在他身旁扭动着,因甜蜜的折磨而苦恼,”求你,”她呻吟着。

“还不行。”他在她颈侧开口,因她的紧窒而咬紧牙。

她的身体紧缩痉挛,达到第一波高潮,“哦——”

“等一下,”他低声,放慢节奏,让她挫败地哭喊出声。他坚持折磨她,留控在恼人的边缘,以对她的了解而掌控她的快感,直到她的身心都属于他……然后才满意地加足马力,应和她的渴求,以性、感知和爱意混调成醉人的欢愉。

其后她翻转身,热烫的脸埋进他的胸。她感觉到和他从未有过的紧密。刚才有一阵他们达到了一种超越时间的完美契合状态,心醉神迷,直到现在还徘徊在两人心中。

“你的脾气真是倔强,塔西娅……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其实很欣赏你的脾气。很高兴你不怕我,你坚守自己的立场,我也不希望你以后做什么改变。我没有理由阻止你去看安基洛夫斯基。事实是,我……我在妒忌,”卢克轻抚她的头发,“有时我真想把你藏起来,让你只属于我。我想得到你所有的注意,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爱——”

“可是你已经都有了呀,”她柔声,“我愿意奉献一切,而且永无止尽。不是因为你拥有我,而是因为我选择这么做。”

“我知道,”他深深叹气,“我有点不可理喻,自私——”

“可是你会努力改正。”塔西娅敏捷接过话。

“我会尽力。”他低声保证。

她微笑,双臂圈住他的脖子,“我们的生活不会一帆风顺呢,是吗?”

“看来的确如此。”他的手覆上她的腹部,“不过我享受其中的每分乐趣。”

“我也是,”她说,“我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这么快乐。”

“远远不够,”他在她唇上低语,“等着瞧吧。”

正文 后后记

十一月的寒风凛冽,即使是铁路公司到泰吾士别墅这么短的路,卢克都觉得冷的刺骨。他后见之明地认为,本不需要买辆马车,可天气比预期的还要寒冷。他下了马,把缰绳扔给等候的小厮后,绑紧了鞋带。仆人打开门,接过他的衣服和帽子。

卢克爱极了房里的温暖。“斯柯赫斯特夫人在哪儿?”

“斯柯赫斯特夫人和爱玛小姐正和尼可拉斯公爵待在一起,先生。”

卢克有点吃惊。尼可拉斯从未来访过。对探望塔西娅的朋友友善是一回事,但欢迎家里的访客则是另一回事了。卢克收紧下颚,走向会客厅。

他还没到厅里,脚步声想必惊动了爱玛,她兴奋地出来迎接。“爸爸,太不可思议了!尼可拉斯来看我们了,他还给我带了礼物!”

“什么样的礼物?”卢克脸色阴沉,跟着她走进客厅。

“是只生病的小猫咪。它的小爪子受感染了,它原来的主人把它的爪子拔掉了,现在它虚弱地发烧呢,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刚才我们哄它喝了点牛奶。如果它能活下来,爸爸,我可以养它吗?求你了。”

“一只猫应该没什么大问——”卢克在看到房间里的景象后停止没说完的话。

塔西娅蹲在地上,旁边是一只橙黑白三色的小东西。大小就像只小狗。在卢克难以置信的瞪视下,‘小猫咪’撑起绷带缠住的脚掌,蹒跚走到牛奶盘前开始舔喝。房间另一端,几个女仆围在那里好奇地观赏这动物,“它们会吃人的,不是吗?”一个女仆担心地问。

那是一只幼虎崽。经西伯利亚人的改良,可以长到如马一般大小就停止。他看看一脸期待的爱玛,略带愧疚的塔西娅……最后看到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舒服地靠在长椅上。

离开俄国后,卢克还是第一次和尼可拉斯碰面。安基洛夫斯基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只是瘦了不少,脸颊和鼻子的边缘像刀锋。他的金色肌肤有点苍白。眼神如常锐利,微笑也和以前一样,带着嘲讽的意味。“Zdrávuyti,”他愉快地说。

卢克抑制不住地皱起眉,“安基洛夫斯基,”他喃喃说,“如果你不再向我家赠送‘礼物’的话我会非常感激。你为斯柯赫斯特家做的够多了。”

尼可拉斯的笑容毫不退缩,“我想了想还是给我的堂亲爱玛带点礼物的好,至少这动物可以保护女性。”

卢克看看女儿,她正像个担心的妈咪一般蹲在地上照顾着可怜的小毛球。安基洛夫斯基选对了礼物。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能软化爱玛的心了。“看看它,爸爸。”爱玛说,幼崽满足地发出咕噜声,因为喝牛奶岔气而突然喷出。“它这么小……根本占不了多大的地方的!”

“它会长大的,”卢克的口气充满警告,“会长到40多磅,甚至更重。”

“真的?”爱玛怀疑的看看幼崽,“就这么重?”

“我们不能驯养老虎!”卢克锐利的看向尼可拉斯和自己的妻子,“会找到办法安顿它的,我来想办法。”

塔西娅安抚地挽住他的手臂,“卢克,”她低声说,“我想和你私下说几句话。”她瞥向尼可拉斯,补充说,“相信你也该休息了,尼可拉斯。你的身体还没复原,可别耗费过度体力。”

“看来我该走了,”尼可拉斯同意,自长椅上起身。

“我送你出去。”爱玛说,把幼兽放到肩上,它满足地躺着。

他们走后,塔西娅掂起脚,在卢克耳边轻声劝说,“再想想吧……如果留下它,她会很开心的。”

“看在上帝份上,我们谈的是一只老虎。”卢克皱眉,“我可不想下午回家时看到貌似安基洛夫斯基的家伙待在我的客厅里。”他停顿,补充说,“我也不许他这样进入我们的生活。”

“当然不会的。”塔西娅说,跟着他走到走廊上,“这次是尼可拉斯迈出的友好步伐。我觉得他不会伤害我们。”

“我还没忘记你的过去。”卢克喃喃说,“只要我介意,他在这里就不受欢迎。”

塔西娅正要争辩,碰巧看到前厅的两个人影。爱玛站在那里,肩上抱着小老虎,尼可拉斯伸手爱抚地摸摸幼兽圆圆的脑袋,他的手指轻柔地擦过爱玛闪亮的红发。这个动作非常微细,几乎不被人注意,但塔西娅突然察觉到一种警告。她突然看到一副幻境,尼可拉斯和长大的爱玛在一起……魅惑地向她微笑,一步步引她进入莫测的阴影……直到两人彻底消失。

这是否意味着爱玛有天会因尼可拉斯而处于危险中?塔西娅困惑地皱眉,考虑是否该把刚才的幻象告诉卢克。不,她不想让他烦忧。两人一起应该可以好好照看爱玛。现在这是一个完整的家了,不会再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

“你说的对,”她对卢克说,挽住他的手臂,“我会找机会跟尼可拉斯谈的,让他别这么频繁地拜访我们。”

“很好,”他满意地说,“还有那只老虎—”

“跟我来,”她诱哄他,把他拉到楼梯下的暗角里。

卢克再度提起,“那只老虎——”

“再近点。”她拉住他的手,伸进丝绒外套下的乳房。他的手指自动盖上圆丘,享受绵软的触感。塔西娅愉悦地叹息,“今天早上醒来我就没看到你,”她喃喃说,“我好想你。”

“塔西娅—”

她拉下他的头,以牙齿轻轻啮咬他的脖子。卢克搜寻到她的嘴。吻加深了,他感到热力开始传越到四肢。如同往常,他对她的主动碰触毫无遮挡之力。他再次吻她,塔西娅更激烈地回应,紧靠住他,“你身上有冬天的味道。”她低语。

她的唇刷过他的脖子,卢克一阵颤抖。“外面很冷。”

“那就带我上楼,我会让你暖和起来。”

“可是那只老虎……”

“等会再说,”她制止他,开始松开他的领巾,“现在,带我到床上去。”

卢克抬起头,露出嘲讽的笑,“我就知道,我被人摆布了。”

“你没有被人摆布。”她向他保证,解开他的三角领巾扔到地上,“你是被引诱了,所以停止抵抗吧。”

一想到可以和她躺在床上,拥着她的身体,卢克就悸动不已。没有什么能比和她在一起更具有诱惑,更有欢愉。他小心地一把横抱起她,“谁会抵抗呢?”他喃喃道,将她带上床。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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