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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王妃翻身记》


第一章:家破人亡

深沉昏暗的夜色侵袭着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冲天的火光点燃了一座精美华丽的府邸,巨大的火焰滚动着摇曳着身躯,将一切肮脏的事物尽数烧毁。

惊呼着走水了走水了的街坊邻居却也只是躲得远远的,暗骂着连累自己半夜没能睡觉。

通往长安郊外的一条布满荆棘的小路上,呼哧呼哧沉重的呼吸像一道道闷雷响起,正有什么在缓慢的前行着。一旁的鸟兽被吓得纷纷逃窜,动静很大。

荆棘狠狠的戳进皮肉,十来岁的孩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沉重的呼吸暴露了她此刻的精疲力竭。她忍着全身的疼痛,努力的扯着背上那个被烧得全身乌黑的身体。

女孩一边走,一边轻声安慰背上的人:“阿姐,你坚持一下,就快到庙宇了。”

背上的人已经有气无力,她的呼吸微弱的落到孩子的耳畔,“阿囡,放我下来……”

被唤做阿囡的女孩摇了摇头,她眼眶里还含着一汪泪水,“很快的,很快的!阿姐,你别怕!”

林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杂乱无章,女孩停住动作,努力的佝偻着身子将自己隐藏在荆棘密布的刺丛里,尖锐的刺划破她的皮肤,一股沉重的血腥味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阿囡,你跑……”

女孩没有说话,身后那些脚步的声音越发逼近,她动作轻柔的将背上的人平缓的放在地面,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温和。

她摸着那个被烧得不成人样的女人,轻声道:“阿姐,你在这儿好好的呆着。”

地上的人拼命的摇头,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眸子里滚了出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扣住女孩的手腕,喉咙好像哽着什么东西让她说不出话。

两人深深的对视一眼,女孩看得出阿姐的不情愿,但有什么办法呢?孟家已经被灭门了,孟玉菀可以死,但孟玉欢不能死。

孟玉菀瘦小的身子毅然决然的穿过灌木丛,等到全身都暴露在僻静的小道上,她才张开双手,微笑着闭上眼睛,似乎在拥抱自己最后的生命。荆棘丛林里的孟玉欢就那么瞪大了眼睛看着,悔恨的泪水在她的脸庞上静静流淌。

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地面的枯草落叶,那些叶子打在孟玉菀的脸上,有些疼,她伸手摸了摸,脸上黏糊糊的全是血痕。

这样死,可真难看!孟玉菀低着脑袋笑着,声音闷闷的,让人听了心里感到十分不舒服。

银白的冷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痕迹,握着剑的几个黑衣人追赶而来,看到目标只是一个孩子,都愣住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有一丝不忍。

“你们,是谁派来的?”女孩猛然抬起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自己冷静得让人心惊胆战,一双猎鹰般的眸子在几个人的身上转来转去。

“小丫头,好大的口气!”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眸子里闪烁着阴狠的光,“是谁派来的不要紧,你只要记着,我叫秋刀!死了向着阎王爷,记得报上我的名号!”

孟玉菀麻木的脸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缓缓抬起手,指着上天,一字一句道:“我孟家上百口人,死在你们这群歹徒手中,若我孟玉菀今日不死,风水轮流转,你们总有一天会落进我的手里!”

眼里的恨意像漫天箭雨直射而来,自称秋刀的那个黑衣人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的惊了惊,一个小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面上的杀意越发浓烈。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我今日灭了你满门又如何?不过是一群蝼蚁!”秋刀握着剑的手缓缓抬起,直指孟玉菀。

一双墨色的眼瞳躲在林子深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女孩眼中的恨意让他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是孟家的女儿,这让他不站出来匡扶正义,都不行了呢!

冷光剑气直勾勾的向着孟玉菀的方向袭来,她紧握着破碎的衣角,眼睛瞪得极大,似乎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给牢牢记在心里。

“以大欺小,未免太不要脸!”声音里说不出的冷冽。

噹啷一声,离她仅仅一寸的长剑坠落在地,发出响亮又刺耳的声音。孟玉菀瞪大了眼睛见证了一颗石头打进那黑衣人的太阳穴,血肉四溅,甚至有几滴飞到了她的脸上。

她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心头更加沉闷了,咬了咬唇,一双眼睛看向了帮她忙的那个男人。

纵然月色极淡,那人的风华却半点儿也没被隐去。

墨色的发像绸缎似得顺滑的披在肩上,大红的袍子上用繁密的花纹绣的雍容华贵。

眉眼如画,冰肌玉骨,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极其完美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只想到半妖半仙这四个字。

几颗鹅卵石静静的躺在男人的掌心,孟玉菀知道,方才就是这东西,活生生的杀死了一个人。

那几个黑衣人看到秋刀死了,又看了看那男人的脸,心中暗叫不好,主子说了不能被发现!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取出一瓶透明的液体,倒在尸体的身上,看着尸体发出呲呲的声音,他们才踩着树梢,飞快的离开了。

孟玉菀是看着那几个人离开的,她默默的将那些陌生的眼睛死死的记在了心里,她大难不死,必定报仇雪恨!

孟玉菀斜着眼睛瞟了眼那个名为秋刀的男人,他此刻已经化为一滩血水,十分恶心。

“多谢恩公出手救我一命!”孟玉菀拖着浑身的疼痛走向男人,她低下头弯了膝盖,想跪下以表谢意,却被男人一把拽住了胳膊,给拉了起来。

“小事一桩,不必言谢!”男人的眸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女孩的身上,眼中的欣赏之意越发明显。

孟玉菀听了也没再说什么,她想起阿姐还在荆棘丛里躺着,连忙转过身去寻。男人看着,不由挑了挑眉,他这张脸是没有吸引力了么?

孟玉欢自然也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她一直在蓄力,等到孟玉菀过来扶她,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朝着孟玉菀的脸上狠狠的挥了下去。

响亮的巴掌声在夜晚显得格外突兀,脸颊火辣辣的疼,眼眶里滚动的液体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来,孟玉菀呜咽着抱住阿姐,痛哭流涕。

第二章:孟家阿囡(上)

兴曜三十一年,秦国长安。

富饶的帝都此刻多了几分诡异和渗人,正值盛夏,空气里弥漫着大火和血腥的味道,热气腾腾的大地将那股腥味保留到了大白天,难闻的让人几乎窒息。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大街上少有人出没,就连做生意的店铺也七七八八关了个差不多,几个零零散散开着店的,也是大门半关,外头的官兵一队接着一队的厉声搜捕。

做生意的一个个低头暗骂,生怕查到自己脑袋上来。毕竟这群人可不好惹,进来了哪怕没抓到什么,也得坑些好东西走,偏偏又是惹不起的主,谁敢说不呢?

左丞相府昨夜惨造灭门,大小家仆,无一幸免。就连享有秦国第一美人称号的孟玉欢都没能逃过死劫,见过孟姑娘本人仙姿玉颜的,都摇头惋惜:那样的一位美人,花样的年华又才气过人。平白去了,真是红颜多薄命。

歹徒杀害了所有人后,未避免让人发现始作俑者,搬空了财宝后,狠心一把火烧了整座府邸。磅礴冲天的火舌亲吻着那座精致奢华的府邸,尸体大大小小堆在一块儿。

血肉被无情的火焰烧成了灰烬,骨头黑漆漆的七零八落,那位让人惋惜的大美人儿也是这堆破骨头里的一员,再美的人儿变成骷髅一副,那也是慎人的。

天子脚下竟然发生这样的血案,对象还是受尽荣宠的左丞相,这不是明晃晃的打皇帝的脸么?当即下令,抓住行凶者,赏金千两。

酒馆里,醉醺醺的大汉围在一块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起凶杀案。那场案件纵然血腥,却也是大理寺该管的,他们这些老百姓,无外乎就是当做个闲话谈资罢了。

面红耳赤的大汉一号往桌上狠狠的砸了一拳,说起话来口沫四溅:“那孟丞相人心好得很,曾在我饥寒交迫时有恩与我。如今落了个飞来横祸,一家惨死的下场,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皱着眉头灌酒的大汉二号连忙付声迎和:“可不是嘛?那孟家都是些心善的,孟大小姐不仅漂亮,还善良!见到穷苦的人总会帮一帮,上次我家隔壁的就得了几升米,还有两条鱼!”

众人皆点头附和。

酒馆外头与里头的有酒有肉截然不同,一个衣裳破烂的小乞丐缩在角落,看身形大概也就十来岁。黏糊糊的血液将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挡在脸前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双清透黑亮的大眼睛。

她听着里头的话,忍不住扯嘴笑,人好又怎么样?树大招风,死的快。千两的赏金能换回孟家大小么?不过是图个心里慰藉。

浑身的疼痛让小乞丐忍不住瑟缩,明明是大热天,她却手脚冰凉。白嫩的小腿上有三四块巴掌大的烧毁的伤口,血肉翻了出来,沾了不少的草灰石子,脓包红通通的,像跌宕起伏的山峦一层又一层,泛着脓液。

她忍着疼用方才讨来的水清洗了一下伤口,手指刚触碰到烂掉的伤口上,就立马缩了回来。这伤口已经化脓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得废了。

姐姐还发着高烧在庙里等她,她摇了摇有些晕眩的脑袋。酒馆里传来一阵香气扑鼻的肉味,她咽了咽口水,佝偻着身子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趁着掌柜的没注意,跑到正在高谈阔论的说着孟家惨案的大汉旁。

她不合群的出现在一群男人堆里,男人们都在飙口水说自己的见解,也没大多关注她。她咬了咬嘴唇,指着那桌上剩下的几根青菜叶子,怯懦懦的问:“这个能不能给我?”

声音一出,大汉们瞬间安静了下来。不为别的,那声音清脆悦耳,宛若珠玉坠地,实在是担的起世间罕见这四个字。让人听了只觉得心里头痒痒的,有些把控不住。

“呦!这小丫头,声音还真不错哎?叫起来肯定很销 魂吧?”一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淫 荡的笑,“想吃东西啊?让爷瞧瞧你模样,生的好看就给你吃!”

伸长了一双长满毛的手就来抓那小乞丐,小乞丐虽然腿受伤了,可还算灵活,有些吃力的往旁边一闪,就躲开了那只跟猴子身上毛一样多的手。

小乞丐当即就冷了一张脸,沉静的不说话,一双眼睛透过脏乱的头发阴冷的注视着那个嘴上耍流氓的男人。

“小蹄子,装什么纯呢?过来给爷瞧瞧,再给你点一盘红烧肉都没事!”那汉子也是个要面子的,在兄弟面前被个乞丐瞧不起,脸面挂不住,只能在嘴上骂。

方才说受过孟丞相恩典的大汉是个行的直坐的正的男人,见自己兄弟这么欺负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有些不快,沉了一张脸挡在小乞丐身前。

“你还要不要脸?这丫头当你女儿都绰绰有余了,还想占别人便宜?咱兄弟几个哪个不是穷过来的?这下装什么大佬摆阔?就你家那母夜叉能给你多少银子供你养暖床的啊?”

小乞丐有些诧异的望着挡在身前的这个男人,眼底涌腾起复杂的感激,她微垂着眼皮,任由这人用宽大的身子替自己挡着。

一旁的掌柜的也跑了过来,想上前说两句话又被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吓得不敢张嘴,只能狠狠的用眼睛瞪向罪魁祸首——小乞丐。

“刘二你别说老子!谁还没藏个龌龊心思呢?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跟我一样看上这丫头了么?早说啊!兄弟让你!”一顿冷嘲热讽听得小乞丐当即变了脸色,她冷笑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酒馆里显得格外悦耳。

“想看我的脸是吧?行啊,只要你记住你说的话!”小乞丐利落的抬起头,却没撩开脸前的头发,只一双浑圆的眼睛瞪着。

一旁看好戏的也起着哄,个个表情古怪,似乎想看看这位声音好听的丫头究竟是怎样一番模样,生的好看就能幸运的瞧上一出恶霸强抢民女的戏。至于不好看么?这么好听的声音哪有不好看的?

众人都是这么理所当然的想着。

“大爷我说的话都记着呢!”那汉子如今是骑虎难下,其实在听到刘二说家中那只母老虎时,他就已经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这嘴巴抽两下解气,可这么多人看着,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这句话就像是给小乞丐的一个承诺,她勾着嘴唇笑了起来,眼神冰凉凉的缠着那男人,就像一条在地上飞快滑动的毒蛇,让人看的头皮发麻。

刘二见状,想帮忙也没法,只能僵硬的往旁边走了两步,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那位衣裳破破烂烂的小丫头。

终于,小乞丐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抬起了细瘦的胳膊,粘满了泥巴的手轻轻的撩起挡住脸的头发。

她的一举一动就像被放慢了似的,一点一点的,随着她的动作,嘴角的笑越发神秘。

终于,一张脸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空气中,期待已久的众人第一反应不是惊艳,而是脸色难看的惊呼。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白嫩的五官的确是生的世间罕见,可左脸上那块巴掌大的火烧出来的伤口还化着脓水,干了的血痕围绕着左脸。

右脸上白嫩嫩的,五官精致,一双杏仁眼钟灵毓秀。而那狰狞的线条硬生生的将一张漂亮的脸给毁灭。

就像一副上好的画作,在刚刚完工那天,被人倒了一碗墨水上去。隐约还能看见绝色的轮廓,呈现出来的却是遗憾的丑陋。

众人的反应如她心中所想,小乞丐倒是不慌不乱的轻笑,伸长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大爷,您答应我的红烧肉总不会忘记了吧?”语调轻快,却让人有些心酸。

“没忘,没忘……”汉子讪笑,心里却松了口气,原来是个丑女,这样就不用收回去面对那个母夜叉了。

掌柜的大抵也被小乞丐不畏惧任何目光的勇气给感染了,给这小丫头准备的红烧肉很大一碗,还格外拿了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递给小丫头。这碗筷都当做是那掌柜的一点心意。

小乞丐拿到那饭菜,总算是缓了缓紧张的神经,她的肚皮饿得瘪了进去,咕叽咕叽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叫着。

扑鼻的香味叫她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想到早上姐姐难受的干呕的样子,她连忙抬腿在众人的目光下想离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缩回了腿。

她用眼神示意帮她的刘二伸出手,刘二有些云里雾里,却还是乖乖的伸出了手。

小乞丐将饭放到一旁,用筷子小心翼翼的从红烧肉的碗里夹出两块肉,放到那张摊平的手心里。

刘二只觉得掌心沉甸甸的,他诧异的张开了嘴,小乞丐却在他的视线里红了脸庞,恭恭敬敬的朝着他鞠了个躬,清脆的一声谢谢彻底将刘二给震惊了。

三楼的栏杆上坐了个男人,说是男人,面容却还有些青涩稚嫩。大红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得低俗,反而惊艳又不俗气,就像富贵的象征——那些大簇大簇的牡丹花。

他扯着嘴巴笑,白净的牙齿衬得他越发美得让人窒息,他轻轻张开嘴,话一出口便被风给吹散了。

“世人皆知孟玉欢,却不知孟家还有一位厉害的姑娘,叫做孟玉菀,乳名唤做阿囡。”

第三章:孟家阿囡(中)

孟玉菀是自小在姐姐的光辉下长大的。

正因为有姐姐这么个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在,她才能幸福的过了一整个童年,基本算得上无忧无虑。

只是她性子活泼,带着几个贴身的小奴仆,爬树掏鸟窝,躲在自家的瓜田里一个个敲开了西瓜吃。这些都是很常见的,所以她几乎是天天挨骂。

而阿爹总在她调皮捣蛋后,让她面对着墙壁恭恭敬敬的站好,自己则用竹棍子在她的屁股上一抽一抽的。

虽然竹棍子不粗,可胜在坚硬,打在屁股上就留一条红肿的痕迹,每每抽一下,阿爹就恨铁不成钢的骂她不如姐姐优秀。

就连宽厚温柔的阿娘,也是一边做着女红,一边叹气让她像姐姐一样乖巧些。为此,她有段时间特别讨厌自己这个优秀的亲姐姐。

但其实姐姐待她好的没话说,有什么好东西都让她先挑了去,对她温温柔柔的。小时候阿娘同阿爹去了别的地方探亲,常是姐姐抱着她唱歌谣哄她入睡的。就连她叛逆起来发脾气,也是捉着姐姐这个软柿子欺负。

有没有人像她一样,对一个亲人,又爱又恨。归根究底,就是因为那个亲人太优秀了,优秀得让她嫉妒。

只是那么优秀的姐姐……孟玉莞皱着眉头抱紧怀里的饭菜,她若有所思的想着自己的事,全然没发现几个同她差不多的小乞丐已经盯上了她怀里的饭菜。

几个小乞丐越发逼近她,而她只是沉默的低着脑袋,怀里的饭菜传来热气腾腾的香味,这味道几乎让她热泪盈眶。

从没受过饿的娇小姐,一天一夜都没吃上东西,这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她终于是明白了。

怪不得姐姐总是送食物给穷人,那时候她还不屑,只觉得姐姐是在装模作样,现在想想,姐姐是真的善良。

走到长街尽头,几个蠢蠢欲动的小乞丐终于围了过来,一个一个的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那大块的红烧肉,咕叽咕叽的咽口水声音让人听了胆寒。

纵然有人路过,看出来这个小丫头要被欺负了,却也只是嫌弃的斜一眼,然后绕开,离得远远的。他们心中多半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左不过都是乞丐,狗咬狗罢了。

“喂!小丫头,把饭给我们!”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乞丐嚣张跋扈的指着她碗里的饭菜,他看上去这一群小乞丐中的老大。

孟玉莞从自己的思绪里被扯了出来,她有些不愉快的冷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走在大街上都招惹人欺负,她看上去就那么弱?

“我如果说不呢?”孟玉莞深知,要压制住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比他更嚣张更跋扈,争取让自己看起来是有靠山的,否则只会让人家捉着你一个人欺负。

“不?我们可是丐帮的!你听过丐帮没?你敢惹我们?”小乞丐并没有被吓着,反而为自己是丐帮一员沾沾自喜。

孟玉莞从不知道会有人以乞丐的身份而觉得高人一等。如今她才看明白了,不仅是当官的有三六九等,就连行乞,都要按照等级来排名。

说白了就是一个欲字,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所以才会有人为了更高的位置抛妻弃子,跟别人争的头破血流。

“我不怕你们。”略微有些稚气的话语从她嘴里发出,孟玉莞稳了稳心,她并不是不怕,而是不能暴露出自己害怕。

眯着眼睛,拖着不大灵便的脚往后退了两步,此刻她十分痛恨自己。当初只记得怎么应付教武功的师傅,一点花拳绣腿都没学着,但凡学到个一招半式,也不用怕这些小喽啰。

其中一个看上去充当军师的小乞丐冲着那个一开始就嚣张跋扈的小乞丐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要用计谋。

孟玉莞是天资聪颖,还在老油条堆里打滚长大的,人情世故虽然不是很懂,但这些小屁孩的想法,她还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小丫头,你看你一个女孩子也吃不了这么多,今天分点给我们,改明儿哥哥我带你去吃顿好的!”那小乞丐有些嫌弃孟玉莞的脸,他自小行乞,也没见过这么丑的女孩子,这还是头一回呢!

孟玉莞嫣然一笑,嘴角扯的太高扯痛了脸上的烧伤,灼伤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只正了正神色,道:“不需要!”

“小丫头,你可别逼我们动手啊!”小乞丐见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果断选择威胁,边说还边挽起脏兮兮的袖子,作势要来捉她。

孟玉莞心中着急,倒不是怕挨打,只是姐姐的情况十分不好,这饭菜是两人的救命稻草,万万不能交出去的。

她掩饰着自己眉宇间的焦灼,若无其事的模样让几个小乞丐都是一愣,想动手又犹犹豫豫不敢乱来,只能几个人围着个小女孩僵持着。

“是爷们么?几个男孩欺负个小姑娘有意思么?”这声音的主人仿佛天生媚态,就连说话时也不经意带了几分。

孟玉莞心中松了口气,总算有人出面了。她回眸,入眼的男人风华绝代,就那样大摇大摆的闯进她的视线,让她措手不及。

墨色的发像绸缎似得顺滑的披在肩上,大红的袍子上用繁密的花纹绣的雍容华贵。

眉眼如画,冰肌玉骨,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极其完美的,五官比例就像是量过似得,让人一眼看过去,只想到半妖半仙这四个字。

白嫩的葱指间捏着朵不知名的小黄花儿,干净的指甲粉嫩嫩的,竟比那花儿还要美丽几分。

孟玉莞愣愣的望着那男人,只觉得心脏漏了几拍,不过半刻,她便缩回了自己的视线。这样出尘的人物哪里是她这样的俗人可以看的。

世人都说她家姐姐是秦国第一美人,要她说来,姐姐纵然美丽,却是温柔的像春雨,润而无声。

这人的美才是惊心动魄的,真正的一眼就闯进人心窝的,他的每一处都像是怒放的花朵,美得无法无天。

孟玉莞有些羞怯,她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的时候失态,不过在看到身旁几个小乞丐几乎要流哈喇子后,她顿时安心了。不是她没用,而是这人生的太绝色。

那人向她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理智告诉孟玉莞应该往后退,可两条腿就像扎根一样紧紧的吸在地上。她抱着饭菜,眼睛瞪得老大。

而那些小乞丐倒是缓过了神,一个个见了鬼一样的脸色十分难看的抬腿就跑了。那速度,真的是如疾风一般,让孟玉莞云里雾里的站在原地,不知所以。

“吓到了么?小丫头?”他走近了,孟玉莞才发现这男人的五官还有些稚气,只是个子较高,看上去像个成了年的男人。他的眼里仿佛藏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半明半暗的引人遐想。

“没有。”孟玉菀下意识的否认。

那一声小丫头叫的孟玉莞红了脸庞,热风吹来,将她的伤口吹得火辣辣的疼,她才恍然想起,自己这幅模样吓人的紧。她连忙低下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头发扒了过来,挡住了一张毁了的脸。

“挡住做什么?”他慵懒的伸出手指想要撩开她的发,却被她往后躲了躲,他不由得愣住,随即又笑了起来,还真是有意思呢!

“很丑……”孟玉菀红着脸喃喃细语,她眼眸中有一丝懊恼,皮相与她而言一向都是不重要的,但在这人面前,她却失了以往的那种心态。

男人被孟玉菀的话逗的一笑,他舒展开眉眼,温柔的将那朵不知名的花别在她乱糟糟的发间,然后略带一点孩子气的再度撩开了她的发。

女孩胆怯的低着脑袋,从他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女孩光滑白嫩的右脸。那眉眼似冬日将开而未开的寒梅,稚气中透着一点冷艳,那朵点缀的黄花衬得女孩越发明媚动人。这一次,她也没有闪躲。

“谁说丑了?这不是挺好看的么?以后离这些小痞子远一点,他们心眼多着呢!”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并没有嫌弃她脏兮兮的头发,反而格外温和,他的行为与他张扬艳丽的脸蛋截然相反。

“行了,小丫头,回家吧!”他斜靠在墙上,金灿灿的阳光落到他的脸上,投射出一半的阴影,纤长的睫毛微垂着,阻挡着眸中翻滚的滔天墨色。

孟玉菀点头,弯下身子再次将谢谢说出口,阿爹阿娘告诉她:无论何时,对别人的帮助都要说一声谢谢。更何况,现在的她,除了一句谢谢,也没什么能做以报答的了。

男人漫不经心的点头,风扬起他墨色的发,丝丝缕缕飘到了脸上,一根一根的头发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绣娘捏着绣花针,一点点的用丝线绣出来的精美绝伦的绣品。她在心中想,这世上只怕是没人能绣出这样的。

若是……

她被自己脑海中的那个想法给震惊了,摇了摇脑袋嗤笑着自己的痴心妄想。

第四章:孟家阿囡(下)

要回到破庙,必须经过一片阴森森的墓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乌云逐步靠拢着京城的方向,黑漆漆的乌鸦嘎嘎的掠过,留下一片的寂静。

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孟玉菀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将怀中的饭菜用力抱紧。恐惧像一面无形的大网罩住了她的心。一旁的墓碑一座又一座像山峦跌宕起伏,刻在碑上的陌生名字仿佛一双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这个外来的闯入者。

孟玉菀咬了咬牙,踮起脚尖飞快的跑了起来,她一边跑一边疼得流汗,火辣辣的灼伤再加上汗水的侵蚀,疼得她脸色发青。而眼前的竹林阴森森的招摇着自己的身姿,这条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破庙上的瓦片已经差不多都掉完了,几块烂绸布缠绕着盖在一座脱了色的佛像上,为她们姐妹俩留下了一小片遮风挡雨的地方。

佛像用慈悲的目光凝视着前方,嘴边的笑让孟玉菀有些晃神,焦虑的心在祥宁的目光下平静了,她放下碗筷,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佛像前的供桌下,一堆灰烬安静的躺在地上,烧了一半的树枝七零八落,一旁有张破毯子裹着个人,那正是她的姐姐,以美貌才情闻名于世的孟家大姑娘。

“阿囡……”

微若蚊呐的声音从毯子里传来,孟玉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扯出一抹笑,轻声应下。走过去将毯子扯开,露出一具被烧伤的身体

姐姐的美貌早已经不复存在,烧伤的皮肤左一块右一块,像乌龟壳上的花纹。那一双眼睛像死鱼一样翻着白眼,身上一股汗馊味让孟玉菀心口有些酸涩,就在前两天,她们还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

小时候她常跟隔壁家的男孩跑出去玩,玩到天色暗了,回家时被阿爹举着戒尺追着打。打的她呜哇呜哇的叫唤,阿娘在一旁心疼,却又狠着心不帮她。只有阿姐,每一回都站出来帮她讲话。

她的阿姐,从不曾这么狼狈过。

“阿姐,来,吃饭。”孟玉菀收回自己的心思,努力让自己扬着笑容。她将红烧肉戳成拇指大的一块,小心翼翼的喂到阿姐的嘴里,尽量不伤到阿姐脸上烧毁了的皮肤。

孟玉欢看着眼前俨然一副小乞丐装扮的妹妹红了眼眶,手指颤抖的想要抬起,可反复几次,实在是没有力气。

递到唇边的饭还是温热的,她努力的张开嘴唇,干涩的饭菜混合着腥臭,让她胃中一阵倒腾。

孟玉欢泪眼模糊的摇了摇头,头发黏在她的坏了的皮肤上,一动就扯出来。

“阿姐,你吃啊!”孟玉菀着急,却还是温和的压着性子。

孟玉欢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身体里有东西明显的在加速流逝,眼前时不时的发黑让她心中慌乱。

眼前妹妹的容颜逐渐消散,无数黑点占据了她的一整个视线,孟玉欢用尽力气憋出几个字:“浩哥哥……”

孟玉莞冷眼看着姐姐晕了过去,豆大的眼泪无声无息的落进了碗里,她伸出手在姐姐的鼻子下探了探。微弱的呼吸让她的心稳了稳,像是大风大浪里的船只找到了可以歇脚的地方。

孟玉莞蜷缩着身子陪在姐姐身旁,用筷子插着饭菜一口口混合着眼泪喂进自己的嘴里。

腮帮子鼓满了饭菜,眼泪顺着脸颊两侧缓缓落下,脏兮兮的小手颤抖着握住筷子。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被阿爹打的屁股开了花也依旧笑眯眯的。经历了家破人亡后,她只想留住姐姐,可姐姐的身体,熬不住了……

想起姐姐方才呢喃着蒋方浩的名字,孟玉莞不由得扯着嘴唇笑了起来。那男人,生怕孟家灭门的事牵连到自己,一大早就找了个小门小户的女人娶进了家,说是冲喜。

她早就知道,蒋方浩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对着姐姐甜言蜜语讨欢心,背后里却跟姐姐的大丫鬟亲亲我我,做些偷鸡摸狗的下贱事。

那丫头被孟玉莞好生教训了一顿,白嫩的脸上多了块炙铁烙印的伤疤,此后便老老实实的不再有小动作了。

阿姐不知道那伤是她弄的,只道是丫头不小心毁了容,也没放在心上。

那男人她本想给点教训,只是姐姐喜欢,怕阿姐难过,她才一直忍耐着不言不语。

吃完了饭,孟玉莞从湖边取了些水给阿姐仔细擦干净了脸上的脏秽。她一边擦,一边听着阿姐疼得忍不住的呜咽声。

晚风起了,冰冷的雨坠进地面,像她小时候弄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颗接着一颗。

孟玉欢感受到了身边这个女孩的害怕,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原本晦涩的眸子在这一瞬间又亮堂了起来,与从前的那双眼睛一样的美丽。

她们两个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是一个人快要死了的征兆。孟玉莞笑着握住阿姐的手,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沾成了苍蝇腿儿,“阿姐,你起的太晚了,饭我都吃完了。”

孟玉欢抿嘴笑了笑,声音微弱:“阿囡,我要走了。”

“切,走哪儿去啊?这天大地大的,早就没了我们姐妹的容身之地了。”孟玉莞不是听不懂阿姐的话,她佯装不快的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不肯听阿姐说话。

“大人们都说,我比你聪明。”孟玉欢的笑容飘飘渺渺的,眼前的黑点越来越多,“可他们不知道,你是装的没心没肺。阿囡,没了我,你还是要好好的活下去。”

孟玉莞没有办法装作听不见,干燥的唇瓣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些什么,孟玉欢的呼吸就断了。她颤抖着一双手去摸脉搏,没有跳动。

阿姐烧伤的眼皮里含着一包泪,眼睛一闭,泪水就流了出来。孟玉莞替她擦了眼泪,愣愣的抱着阿姐的身体,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她从前不信红颜多薄命这一说法,如今信了。

“阿姐,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阿囡一个人,阿囡没有姐姐,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孟玉莞也不用再担心会不会弄疼阿姐,她抱紧了阿姐的尸体。耸动着鼻梁。哭的十分丑陋,炙热的泪水落到阿姐的皮肤上,伴随着阿姐的体温一并儿变凉。

破庙外,一主一仆站在雨中,两把黄色的油纸伞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主子,我们不进去看看么?”五官端正的小厮撑着伞站在主子身后,有些奇怪的问身旁的男人。

“不了。”男人缓缓低下头,精致的唇瓣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孟家的女儿,若是连生离死别都受不了,又哪来的资格做他的棋子。

阿姐生前最厌恶邋遢的人,一定要让她体体面面的入土为安。孟玉莞抹干净眼泪,将阿姐好生放了下来,冒着倾盆的大雨冲了出去。

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刺痛刺痛的,脚下滑溜溜的泥土让她摔了几次,下巴磕的很疼,可她依然不管不顾的爬了起来。胡乱的擦了擦脸,又跑了起来。

电闪雷鸣的深夜,墓地里不知有什么奇怪的鸟虫,发出阴森森的叫声,墓碑被雨水打湿,杂草顽强的挺立着自己的身躯。

孟玉莞跑的两条腿都软了,几乎是半跪着,哑着嗓子在一家大户人家门口边敲门边喊。

来开门的管家见她是个小乞丐,一脸厌恶的啐了口唾沫,听都没听她的请求,就用扫帚恶狠狠的往她身上打。

“我求求您,求您给我一身衣裳吧!”

这是孟玉莞第一次开口求人,求人给她姐姐一身体面的衣服,哪怕是旧的也没关系,只要干净就好,这也是她第一次认识到长安的人能无情到什么地步。

整整一条街的人,没有一个人肯施舍她。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孟玉莞失魂落魄的坐在青石板路上,她望着自己的手指甲盖,里头都是木头屑。被人打的时候,她就死死的抠着柱子。

“阿娘,我好累……”

雨水从她的头发丝里落了下来,划到脸颊上,与泪水融合在一起。脑袋昏昏沉沉的,她闭上眼睛,孤单而寂寥的倒在了街头,任由风吹雨打。

这一晚上,是她一辈子的噩梦。哪怕后来的她再怎么强大,也不会忘记跪在地上求人的那份屈辱。

“小丫头,还真倔啊!”一抹红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街头,他撑着伞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晕过去的小丫头。葱白的指间撩开她脏兮兮的头发,露出一张被毁了的脸蛋。

也罢!

他轻笑,随性而潇洒的将伞丢在风中,轻轻松松的将女孩抱了起来。女孩浑身湿哒哒的,像受惊的鸟儿努力的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吸取着他身上的体温。

孟玉莞迷迷糊糊的察觉到有人抱着她,眼皮沉沉的,她努力眯开一条缝,却也只看到男人坚毅的下巴。

“阿爹,是你来接我了么?”她轻声呢喃着,又往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

男人挑眉,墨色的瞳孔深了深,到底是没有回答。他抱着她,淋着大雨,一同感受着长安的冷漠与无情。

第五章:没有家的人

唐青尤对于秦景安抱了个小丫头回他的府上感到十分惊奇,还没来得及抓住这人问一问,就被推去给那小丫头处理伤口了。他这一生见过不少狰狞可怖的画面,可这丫头身上的伤口,却是实实在在的吓到了他。

“这是孟家的小姑娘?”唐青尤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用剪子剪开和皮肉黏在一起的衣服。

秦景安闷声应了一句,身上沾着一股汗馊味,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沐浴,只是怔怔的瞅着那痛白了一张脸的小丫头。

还是唐青尤一脸嫌弃的瞪他,让他去沐浴,他才恍然发觉自己身上臭烘烘的讨人厌恶。

孟家小女儿之所以不被世人所知,并不是因为她在亲姐的绝色下暗淡无光,而是在她五岁那年,一个得道高僧亲自上门为她算了一卦。

至于卦象里说的什么,她阿爹阿娘并不曾告诉她。只对外说,孟家小女儿夭折了,她只当做是认下的义女。从那以后,孟家只有一个嫡亲女儿。

孟玉菀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回到了五岁那年的夏天。那个老道士梳着乱糟糟的头发,腰间松松垮垮的别了壶酒,他站在大厅里同阿爹交谈。

阿娘则领着她躲在屏风后头,阿娘说,这道士有几分本事。孟玉菀不明白阿娘说的本事是什么,只一双眼睛怯生生的打量着那道士。许是目光太炙热了,那道士察觉出来,往她的方向瞅。他对着年幼的孟玉菀微微一笑,眼神却冷了冷。

她胆怯的抓住阿娘的手,说自己害怕。可阿娘没有搭理她,一张脸绷得很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道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道士留下了一块玉佩,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种的材质,只知道雕的花样很丑,歪歪扭扭的,既不好看又没用。

阿娘却逼着她戴上,沐浴都不能脱下,她戴着戴着也有了些感情。可惜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没了,连带着那块玉佩也不知所踪。

“她这伤的厉害,淋了雨,又是风寒又是发脓烂掉的,若是我没在,只怕这条命都得没了。”唐青尤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白衣墨发,好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

秦景安手中抚着茶杯,眼里却看着床榻上睡熟了的小姑娘。她那苍白的脸蛋上多了两抹病态的红,额头上冒着汗水,红唇微嘟。

现在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就已经生的这般模样,若是没有毁容,想必第一美人的称号早晚得落到她脑袋上。

“她这张脸还能救回来,”唐青尤看到了秦景安眼底的惋惜,顿时笑眯眯的发话,“只要你开口求我一句。”

秦景安挑眉,薄唇里翻出一句让人心冷的话:“没了容貌,她会更好的为我所用。”

“你倒是心狠。”

这话是在意料之中的,唐青尤觉得这样的美人胚子毁掉了有些可惜,他转过头去又看了看这女孩的脸,那块烧伤真是碍眼。但秦景安不发话,他也不是老好人,没必要发些菩萨心肠。

孟玉菀是被热醒来的,入眼就是藕色的流苏幔帐,身上沉甸甸的锦被上绣了繁花簇簇,红木的雕花床让她晃了晃神,阿姐就喜欢这样的风格,她躺在这里就好像回到了阿姐的闺房。

孟玉菀费力撑着手起来,眼睛不由得观察起四周,这地方是她从未来过的,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柔软的布料轻轻的覆盖在她被包好了的伤口上。不知是谁救了她,她该好好答谢的。

“有人吗?”她扶着床沿起身,地面摆了一双绣花鞋,可她看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赤着脚往外走。

推开门,入眼的就是一座荷塘,大片大片的墨绿色荷叶围着一朵两朵三朵的粉色花朵,蜻蜓飞来在水上轻轻一点,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蔚蓝的天空像块背景板,衬托着这幅美景。

孟玉菀踮起脚趴在栏杆上,从前在府里也有一个这样的荷塘,夏日里莲蓬长了出来,她就挽起袖子跟着阿姐支船游进荷塘深处,一个一个的将莲蓬采进篮子里。思绪陷入回忆,她有些看得痴了,以至于她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秦景安不过是去端碗药,回来就看到一个半大的姑娘家趴在栏杆上,一双眼睛里流光溢彩,细长的眉毛像极了荷塘边柳树的叶子,弯弯的,很温柔。

他停住了脚步,身子斜靠着窗棂,静静的望着这小丫头。唇畔多了一抹笑,发自肺腑的那种笑意。

“秦公子,您要的蜜饯我给您拿来了!”说这话的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大大的眼睛,苹果般的脸蛋,手中捧着一个小罐子。说是小丫头,看起来却也有十四五岁了,比孟玉菀大。

孟玉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猛的转过头去,入眼处红衣鲜艳,让她怎么也无视不了。又是他救了自己,孟玉菀有些不安的双手交叉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秦景安没有错过孟玉菀的不安,他冷着脸看向那丫鬟,冷声应下,一只手将那蜜饯接了过来,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小丫鬟对这个比自己年幼的小女孩有些好奇,但秦景安的话她不敢不听,怯生生的应下,瞟着眼睛瞄了一眼,正好瞧见孟玉菀没有被烧坏的一半脸。秦景安看似风流,实则性子冷淡,难得见他对一个姑娘好,又是个好看的小女孩。

明媚的光落到秦景安的侧脸,线条流畅的下颌与她记忆里看到的一样,他是个顶美的男人,一举一动都自带风情。

“你腿还疼么?”秦景安见这女孩眼睛直勾勾的瞅着自己,脸出奇的有些发烫,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被个小丫头盯着看就失了分寸。

孟玉菀愣了愣,摇头。

“进去吧,这外头热,出汗了对你伤口恢复不好。”

听到秦景安的话,她低头,垂下来的头发正好遮住了她被毁掉的一半。

她轻声道:“谢谢你救了我,你的恩情,来日我定当报答。但我现在有事,得先离开了。”

秦景安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等到小丫头惴惴不安的抬起脑袋看他的反应,他才手中的药递了过去。

孟玉菀看着碗中黑漆漆的散发着难闻味道的汤药皱了皱眉头,秦景安知道对女儿家来说这东西确实难喝了点,刚想开口劝两句,这丫头就毅然决然的端了过去,一口闷完,半点渣滓都没剩下。

秦景安被她的动作给惊了惊,眉头高高的扬起,手中的蜜饯不知为何有些沉重。

“吃点这个就不苦了。”

孟玉菀自小是喜欢吃蜜饯的,被阿爹揍了,阿娘总会拿来蜜饯一边哄她一边说教。这装蜜饯的小瓦罐同她家里的一模一样,这让她忍不住鼻酸。抽了抽嘴角,硬生生忍下眼眶里滚动的液体。

“不要,”她笑着摇头拒绝,“都是没有家的人了,还矫情给谁看?”

很久之后的秦景安还记得这一句话,没有家的人,还矫情给谁看。也许她带给他的冲击就是从这一日开始的,蔚蓝的天,灿烂的光,还有……年幼的她。

孟玉菀踟蹰不安的咬着嘴唇,“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嗯?”秦景安以为,这姑娘会求他给一方平静住处,毕竟对一个颠沛流离的人来说,家是最难得,最珍贵的。

孟玉菀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掌心,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层雾气,她说:“我想求你给我一身衣服,旧的也好,只要干净。”

孟玉菀得了一身衣裳就连忙走了,离开前向着秦景安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秦景安斜靠着墙头,大红的袍子被风吹的鼓了起来,就像一只欲飞的蝴蝶。

“她确实是个好丫头,”唐青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眼神有些暧昧,“你若喜欢,收了也不错。”

“不过是一枚棋子,配不上我的喜欢。”秦景安唇畔勾起一抹笑,浓密的睫毛覆盖着他眼底的情绪。

说什么喜欢,确实过分了些。秦景安想,他只是在这个女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年纪轻轻就要背起沉重的担子,活的辛苦而小心翼翼。

阿姐的尸体放了一天,正值盛夏,闷出了一股味道。虫蚁也不知死活的聚众跑了过来玷污她的姐姐,孟玉菀气的头发丝都要直起来了。

她替阿姐又清理了一下身体,拿着向秦景安要的一把剪子,握着阿姐的头发,狠下心一把绞了个干净。咔咔坠地的秀发,像极了那场大火后的灰烬。

她的阿姐最爱这一头秀发,大火烧焦了一半,血汗污泥将它黏糊糊的打了结,丑得不行。索性剪了,干干净净。

孟玉菀握着阿姐的手,轻声笑:“你都还没嫁人,就这么去了,多可惜啊!”

话音落了很久,没人回应。

她将阿姐埋在了破庙外的槐树下,没有立碑,她想这棵树就当做是碑了。

孟玉菀摸了摸土堆,唇畔的笑意收敛了,眼神有些迷茫。阿姐也去了,世间之大,她该何去何从?

第六章:入青楼(上)

孟玉莞陪着洛娘采购了一上午的胭脂水粉,好不容易将那些东西大包小包的提了回来,趁着洛娘在前院分东西的时间想趴下休息会儿,却被面前这人挡住了。

“阿囡,晚上若有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拿玉佩找我,你只管收了,让他进我屋里来。只记得,别告诉洛娘。”菀花嘴中说着,还不忘给她塞两块碎银子。

孟玉莞挑眉没有说话,心中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她口中的书生模样的男人,大抵是她的心上人。

菀花是这家青楼的花魁,没比她大几岁,模样生的好看,身子柔软,很是受人追捧。

孟玉菀默默收下银子,她前些日子在街上碰巧抓了个小偷,那小偷拿的是这青楼老鸨的东西。老鸨为了感谢她,特地让她在后院看门,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安身的地方。

“若是洛娘发现了,可不关我的事。”这话说的好没良心,但莞花迅速的应了下来。

孟玉菀声音清脆,让人听了就觉得酥进骨头里。起初洛娘也打过她的主意,只是这张脸毁的彻彻底底,也给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你这丫头年纪小小的,做事还挺老成。”菀花笑着摸了摸孟玉菀的头发。

孟玉菀见她走了,才低下头将那两块碎银子掏了出来左看右看,钱这玩意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就不用饿肚子。

“孟阿囡,过来把这些烂菜叶子丢了。”

“好!来嘞!”孟阿囡声音轻快的应下,一双嫩白的手已经磨得破了皮。

青楼里的饭菜一向就要求精细,青菜什么的不新鲜了就会丢掉,换了别家的青楼估摸会留着给下人吃,可洛娘就这一点儿好,她打死也会让人吃这些坏掉的东西。

起初这些东西是有人推车来收的,可洛娘要多给钱出去。于是孟玉菀便自告奋勇的承担起了这个重任,每日挑着担子将两筐烂菜叶子丢到郊外去。这样,她每个月就能多出五个铜板儿。

孟玉菀瘦小的肩膀被勒肿了,肩膀上的担子半点儿也没松下。她一步比一步沉重,走到没力气时,就放下担子休息一下。

孟玉菀怔怔的看着青石板铺平的路面,雨水常年冲洗,路面有些坑坑洼洼的痕迹,缝隙里还长了绒绒的青苔。她年幼时常在这条街跑来跑去,那时候她万万没想到,来日自己会活的这样心酸辛苦。

陷入沉思的孟玉菀没能看到拐弯角落站着几个小乞丐,他们虎视眈眈的盯着孟玉菀的箩筐。其中一个小乞丐左顾右盼后,确定只有孟玉菀一个人,向着同伴互相对视着点了点头。

他们心有灵犀的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了过来,一把从孟玉菀的手里抓过了箩筐,趁着孟玉菀没有反应过来,抱住箩筐就跑。

孟玉菀是一直拽着麻绳的,所以小乞丐左一个右一个的抢箩筐直接将她撂倒在地。握着麻绳的手被他们粗鲁的抢夺给磨烂了皮儿,后脑勺沉沉的撞在地面,无法言喻的疼痛顿时充斥了她的一整个感官。

手掌有些黏糊糊的,脑袋空白一片的孟玉菀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知道是出血了。

她叹了口气,抚着墙壁努力的抬了抬眼皮,迷迷糊糊的望着那跑远了的几个乞丐自认倒霉。

这下她的五个铜板儿没了不说,还得自己掏钱买下这俩箩筐并且挨顿骂。

洛娘脾气火爆,看到孟玉菀抓着根扁担,摸着后脑勺一脸苦兮兮的回来,立马没好气的骂了她一顿,还罚了晚上不许吃饭。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孟玉菀早就猜到了,洛娘这人,生的美艳,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嘴巴毒得要死。楼里有些个姑娘招揽不到客人的,一天要挨骂不知多少次,偏生她还爱揭短,气的那些姑娘两眼泪汪汪。

“不过几个小乞丐就把你弄成这模样,我真不知道你还能干嘛!”洛娘越骂越激动,一根手指头都要戳到孟玉菀的额头上了。

一旁的姑娘丫头只敢看着,哪怕觉得孟玉菀委屈,也不会表现出来。在洛娘生气的时候冲上去当出头鸟,可不是什么聪明人。

孟玉菀低着脑袋任凭洛娘骂,清亮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愉快,只是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是个聪明人,自己现在寄人篱下,若是发了脾气,只怕是连个住地儿都没了。

菀花见孟玉菀低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心中一软,哪怕知道洛娘惹不得,也还是没忍住上前。

她伸出一双藕白的胳膊将孟玉菀拉到自己身后,她冲着洛娘赔笑,“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阿囡,她一个小丫头碰到蛮横的痞子,确实是没办法。”

孟玉菀盯着自己手腕上贴着的那只手,有些惊讶,菀花是唯一一个敢替她说话的。看着菀花柔软的背影,她又释然了,兴许是为了让她欠下一个情。

洛娘狐疑的瞅着她俩,碍着菀花是头牌的身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你同这丫头何时关系好成这样了?”

菀花捂嘴轻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头还有个妹妹,阿囡同我那妹妹一样不爱说话。我看着心疼。”

“行吧,看在你的面上,这件事就算了!”洛娘气不过,又冲着看好戏的众人骂骂咧咧,“看什么看,都给老娘滚回房里去。”

菀花见众人散了,才缓缓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瞅着孟玉菀。孟玉菀被看得脸上一热,有些不安的抿了抿唇,道:“以后我不收你的钱了。”

听到这话,菀花噗嗤一笑。她摸着孟玉菀的头发,“傻不傻?我帮你不是为了那事的。”

菀花将她带回了房里,说是要替她包扎。孟玉菀看着素净的屋子,与菀花自身千娇百媚的模样有些不符合。

“我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挺好。”菀花瞧见了孟玉菀不解的眼神,她一手握着那白底青花的药瓶冲着孟玉菀笑,那嘴角上扬的模样全然不像一个风尘女子。

那药粉涂到后脑勺有些疼,孟玉菀没忍住抽了两口冷声,菀花听着忍不住笑了。孟玉菀有些尴尬,她尝试着找话题:“你还会包扎?”

菀花手中动作一顿,“我刚来这儿的时候,同你差不多大。那时候性子野,总跟洛娘对着干,没少挨揍。”

孟玉菀听得出她的伤感,自己不过是想找个话题,却意外的戳到了人家的心窝子,不免越发的内疚。她想了想,问:“今晚上要来寻你的,是你的心上人?”

菀花有些羞怯,她手中替孟玉菀包扎好,雪白的绷带绑在孟玉菀的脑袋上,看上去十分滑稽。

“他叫陆尚,是个捕头。”菀花说着,脸上红了一大片。孟玉菀看得出她的心思,但没点破,只笑着说自己后院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花魁这个名号有一点好,一般的富贵商贾可以自行选择留不留夜,像有权有势的,那就轮不到莞花做主了。今日正巧她来了月事,洛娘特许她休息。

入了夜,前院还是一片灯火通明,莺歌燕舞的景象。

孟玉莞尽忠职守的蹲在后院门口,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脑子里却浮现出莞花羞怯怯的笑意。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后厨的婆子都忙着,没人观察她这儿。

孟玉莞听见那声音心脏就徒然跳了跳,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迅速打开门将人拉了进来。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来人被她吓了一跳,孟玉莞也不管,只压低声音道:“玉佩!”

一块乳白色的玉佩静静的躺在男人的手里,孟玉莞粗粗的看了眼,点头道:“你进去吧,小心点别被瞧见了。”

“行,多谢。”

孟玉莞趁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脸,白净的皮肤衬着端端正正的五官有些清秀,倒有几分书生气,怪不得莞花说他像个书生。

“你若真同她两情相悦,就花钱将她赎出去,这样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孟玉莞年纪小,可也知道爱一个人应当光明正大的。而不是像这样躲在角落里亲亲我我,再任由自己的女人出去陪别人吃喝玩乐。

陆尚愣住,他看到这样小的女孩子来说教自己,脸上不免有些火辣辣的。他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憨笑道:“你还小,不明白有一个词,叫做无能为力。”

彼时的孟玉莞还不能理解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她青涩的想要在成人的世界里活下来,靠着自己的双手,努力的活下来。

夜色深了,长安某处院子里却还点着几盏灯,暖黄的光晕照映正端坐在几案前提笔作画的红衣男人。微风拂过,那头墨色的长发飘在空中,一举一动,风华绝代。

朱红色的门被不由分说的一脚踹开,走进一抹白色的身影,仔细一看,正是唐青尤。

“她被带进了青楼。”唐青尤一边往肚子里灌水,一边逗着秦景安,下半句话就等着秦景安问。

秦景安手中的笔果然顿了顿,只是瞬间就恢复了,他淡淡的应了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唐青尤有些失望,“我真希望这世上能有个人让你失神。”

秦景安听着不免觉得好笑,暖光下的眸子微凉,他高高的抬着下巴,几分桀骜,几分不屑。

他轻声道:“下辈子吧!”

第七章:入青楼(下)

次日,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路上湿漉漉的不大好走,厨子里的阿婆们劝孟玉菀明日再去送。

孟玉菀望了望外头的雨,心中想着要是再碰见那些小乞丐,摔一跤可不是小事,便向着洛娘说清楚。洛娘骂人难听,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嘴中碎碎念着。

她想去找菀花,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菀花的娇笑,还有纨绔子弟的嬉笑。她望着这一扇门,心中百转千回,抬起的手终是放了下来。

拿着扫帚将后院的落叶扫了扫,孟玉菀闻着后厨传来的香味,坐在后门处的屋檐下静静的望着长街发呆。

孟家的仇,她必须报。但在报仇之前,她得确保自己好好活着。

她正想着孟家结过哪些仇家,还没想清楚,一双黑底云纹靴子踩着一圈圈的水纹蓦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孟玉菀心中一怔,缓缓抬起头,那双墨色的瞳子正噙着笑意望着她。

“小丫头,怎么混到青楼来了?”秦景安手中执着一把油纸伞,看似不经意的问。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青楼里。可人都站自己面前了,孟玉菀抿着唇,有些拘谨的站了起来,她双手搅着自己的衣角,轻声道:“我也只能在这儿了。”

秦景安愣住,低下头看了看孟玉菀的模样,顿时反应了过来。她年纪小,又毁了容,哪里会有人肯收她做工。

看着孟玉菀唇边有些自嘲的笑意,他心中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秦景安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孟玉菀头上那根雪白的绷带实在是碍眼,秦景安不由的看着那绷带眯了眼睛,他知道青楼里有些不听话的姑娘会被管教。

“谁打的?”秦景安冷了脸。

孟玉菀有些懵,见他目光落在自己的脑袋上,才想起来。

“不小心摔的。”她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以后小心点!走吧,领我进去。”秦景安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

“是。”孟玉菀应下,垂下的眼皮遮挡着她的失落,原是来逛青楼的。

长街拐角站着个白衣少年,他静静地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一旁的小厮撑着伞,看到这番景象有些好奇。

“秦公子这是逛青楼?何不从正门入?”

唐青尤神秘一笑,“自然是为了某个姑娘。”

唐青尤说的轻松,眼底却含着一抹担忧。他并不想让秦景安儿女情长,平时的那些话,也不过是调笑一番。儿女情长的男人,就没有做大事的果断,还会有软肋,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洛娘大抵是认识这秦景安的,一瞧见孟玉菀同他认识,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上赶着介绍自己楼里的花魁姑娘。

秦景安唇边换上了风流的笑,他一把搂过身后的孟玉菀,“不用了,就让这丫头陪我喝喝茶聊聊天吧!”

不止孟玉菀,就连洛娘都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她心中思量着,秦景安换口味了。孟玉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欣喜,又有些不敢相信。

洛娘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也知道有些公子哥就喜欢玩些口味独特的,当即面上挂着热情的笑引领着两人去找了间招待贵客的屋子。她临走前还不忘好生吩咐着孟玉菀:“既然秦公子选定了你,那就好生伺候着!”

屋里点着上好的熏香,淡淡的充斥着整个房间,纱幔柔柔的垂在地面,像极了美人的裙摆。秦景安有些好笑的抬了抬眼皮,那小丫头正僵硬着一张脸瞪着地面,连茶水都不知道倒一杯。

“倒杯水来!”

孟玉菀身子一晃,轻声应下。

秦景安喝着茶,瞧着靠窗的桌上把古琴,便挑了挑眉头,有些兴致的问:“你会弹琴么?”

孟玉菀也随着秦景安的视线看向了那把琴,作为孟家的女儿,她自然是学过的,只是没有阿姐那般出神入化。

“既然你会,那就弹一曲吧!”秦景安看得出这丫头的犹豫,他想在这丫头身上发现更多的好东西,可以加以利用的好东西。

孟玉菀用手指轻轻触碰着琴弦,调试了一下,才缓缓拨动起自己的手指。她弹奏的是再平常不过的曲子,胜在技术过关,也有些韵味。

一曲作罢,孟玉菀怯生生的问:“还要继续么?”

秦景安摇头,他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我要走了。”

“这么快?”孟玉菀下意识的问。

待她反应过来,那人正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瞅着她,这让她脸上红了一大片,当时就低下了头。

秦景安缓步朝着她走了过来,他摸着她的脑袋,“过些日子,我还来。”

孟玉菀哪里还敢多说,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他走的时候,给了洛娘些钱,只说下回还来找孟玉菀,这给洛娘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缝。在她眼里,孟玉菀本是个赔钱货,年纪小又长得丑。这下不声不响的招来个大财主,不仅不会赔钱,还有的赚。

孟玉菀望着秦景安离开的身影有些懊恼,这一次,她又忘了问他的名字。

洛娘喜滋滋的回房拿了一盒胭脂递给孟玉菀,像个长辈一样劝慰着孟玉菀,“这女儿家,得学着打扮自己,你瞧瞧你这一天天的素衣,太不起眼了。学着前厅的这些姐姐们打扮,知道了吗?”

孟玉菀回过神来,有些好笑的指了指自己挡在头发后的脸,“您看我这,怎么涂?给了我,也是浪费。”

洛娘一想,也是!说不定人家秦公子就看上了她这股子干净不造作的模样,手中递过去的胭脂又讪笑着收了回来。

楼里的一些姑娘对孟玉菀招来的俊俏男子很是好奇,围着她东问西问的,甚至还有人问下回能不能带她一块儿伺候。

孟玉菀抽搐着眼角没有说话,这群女人也就不欢而散了。她摸着自己的脸,正想回后院,手腕就被扯住了。

菀花的屋子里有些男女欢爱过的味道,她跑去推开窗户散气味,而孟玉菀则怔怔的站在原地,有些不敢坐。

“她们说你找了个财主,生的很是好看。”菀花的话里没有冷嘲热讽和羡慕,她只是皱着眉头,看上去还有些担心她。

孟玉菀没说话。

“他可有对你做什么?”菀花委婉的问。

孟玉菀红了脸,当即反驳:“那个人我原先就认识,他不曾对我做什么。”

菀花了然,“那就好!你不是签了卖身契的,过些日子你就离开这儿吧,这青楼没一个干净的。等你离开了,找个正经事儿做,这辈子就好好过。”

她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一瓶药递给孟玉菀,这让孟玉菀有些莫名其妙的问:“我没受伤。”

菀花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我受伤了,麻烦你替我上个药吧!”

花魁都是有丫头的,可那些丫头多半是模样生的也不错,就没心思伺候,个个只想着怎么偷师学艺,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些。所以菀花跟那丫头关系并不好,一些贴身的事情也就自己能做就做。

孟玉菀听她那语气,以为是在哪儿磕了碰了,但真等着菀花脱下了衣裳,露出后背,她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傻了。

雪白的后背上有五六条鞭笞的伤口,狰狞的流着血,用一块块小棉布盖着。而菀花面上没有一丝痛苦,她刚刚甚至还穿着衣服带着笑容到处走动。

孟玉菀咽了咽口水,眼睛有些发涩。她知道菀花不爱让人看笑话,就装作云淡风轻的问:“谁弄的?”

“嗨,一群仗着家里有钱的公子哥呗!”菀花笑了笑,“这还算好的,从前我经历过更可怕的,这些有钱人的癖好不是我们能懂的。”

孟玉菀一边替她上药,一边问:“我看昨夜那个捕头人不错,你怎么不跟了他。”

“我是洛娘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花魁,她还指着我给她当摇钱树呢!哪有那么容易让人赎了我出去,这世道,要么有钱,要么得有权。”

秦景安刚回府就被叫进了宫,那个应该是他叔叔的男人正坐在高位上一脸的阴晴不定,他也不着急,行了礼之后便老实的站着,让人挑不出毛病。

秦景安看似乖巧,实际上脑子里却想着唐青尤方才的话。

“那老皇帝此时叫你进宫,只怕会借着孟家的案子,刁难你一番,你自己小心些。”

呵,刁难?他这些年,被刁难的还不够么?

“左丞相一家被杀害的事儿查的怎么养了?”皇上用手指摩挲着被摘下来的玉扳指,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秦景安倒是笑了,“皇上,那些歹徒做事干净,没留下一丝痕迹。”

皇上冷了一张脸,“那依安儿你的意思,就是抓不住凶手了?”

秦景安收敛了自己的笑意,“抓不住不是很正常么?就像微臣父母惨死,不也没抓住凶手么?皇上又何必动气呢?”

秦景安的话让皇帝成功的变了脸色,他有些愧疚的道:“安儿,你还在怪朕?”

“臣不敢。”

“罢了,你退下吧!”

待秦景安彻底离开,皇帝脸上的愧疚才消失,他眼中含着一抹阴郁,对一旁小心伺候的老太监,若有所指的道:“这安儿年岁大了,也该有个贴心的姑娘伺候着了。”

老太监闪了闪眸子,“皇上说的是!”

“朕记得,兰贵人有个妹妹,生的很是不错。”

“皇上,那姑娘叫做苏月。”

皇上点了点头,“那便赐给安儿做侧妃吧。”

第八章:乞丐村

孟玉菀这次挑担子依然是往老地方走,只是刚走到一半,就被一老一少拦住了去路。孟玉菀一见有人拦住自己,生怕又和上回一样,连忙护住了身后的担子,有些忌惮的盯着他们。

“姑娘,真是抱歉啊!前两日那几个孩子抢了你的菜,老头子我这次特地来给你赔礼道歉了!”说这话的是一个老乞丐,花白的头发倒是干干净净的,饿得瘦骨嶙峋,一双眼睛深深的凹进了眼眶。

他手中提着一个包袱,孟玉菀接了过来粗糙的看了一眼,是些晒干了的药材。

“您的道歉我收下了,但这礼,我是不能要的。”孟玉菀推了回去,面上的表情很认真。

“其实,那几个孩子都很乖的。”老乞丐说着,抹起了眼泪,“小小年纪就要靠自己生活,乞讨来的饭菜也不会独吞,会拿到院子里给大伙分着吃。”

孟玉菀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烂菜叶子,其实她也只是找个地方丢了。被乞丐捡走也是常见的,倒不如直接给了这些乞丐,也算是做一桩好事。

孟玉菀犹豫了一下,照着洛娘那样小心眼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找他们讨钱。

“小姑娘你放心,老头子我已经教训过那些小兔崽子了,他们以后不敢了。”

孟玉菀看着老乞丐瘦小孱弱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她低下了头,想了想后果。

“大姐姐,哥哥他们不是坏人!”小女孩看起来比孟玉菀矮了一个脑袋,大概是七八岁的样子,打扮的还算干净。她搀扶着老乞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很是明亮。

“我知道。”孟玉菀说这话时,后脑勺莫名的有些疼,她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

“老爷爷,这些菜,您拿走吧。”孟玉菀瞥了眼那些烂菜叶子。

“不行,老头子我不要!”那老乞丐坚定的拒绝,并拉着小丫头的手转身就要走。

那小丫头倒是闹了起来,她死死的抓着孟玉菀的衣角不肯走,她说:“为什么不要呀爷爷?姐姐人好,我们应该收下的啊!”

也许在旁人眼里,这丫头无理取闹,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孟玉菀看着,却莫名觉得有些伤感。小小年纪的孩子就知道放下面子乞讨,她不是无理取闹,她是被命运逼迫的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清高孤傲的娇娇女。

老乞丐觉得丢人,板着脸站直了身子,他甩开小丫头的手,冷声道:“你闹什么?不嫌丢人吗?我怎么教你的?都忘了?”

小丫头红了眼眶,手依旧紧紧攥着孟玉菀的衣角,她哽咽着说:“爷爷,我只是不想饿肚子了,我也不想让爷爷饿肚子了。”

不想饿肚子,多么简单而粗暴的一个理由。孟玉菀下意识的看向那老乞丐,他不知何时也红了眼眶,许是觉得自己太严厉了些,颤抖着一双手去摸小丫头的头。

“是爷爷对不住巧妞……”老乞丐的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沉重的落进了孟玉菀的耳朵里。

老乞丐姓徐,叫徐老根。巧妞跟着老乞丐姓,她是老乞丐捡来的。

孟玉菀原先以为这一老一少和前些日子的那小乞丐的家人,真到了他们住的破烂茅草屋里,孟玉菀才发现,这是个村子,村里的人几乎都是些乞丐。

看到孟玉菀,乞丐们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一双双眼睛都瞪着老乞丐挑着的装满烂菜叶子的扁担。

在他们一哄而上的时候,孟玉菀却转头悄无声息的打量着这座村子。长安是帝都,天子脚下,按道理应该富饶,可这里却是一片荒芜,众人都以乞讨为生。

她不经意瞥见茅草屋后探出的三个脑袋,那模样正是抢她东西的乞丐。他们看见孟玉菀发现自己在偷看,连忙躲了起来,似乎很害怕孟玉菀找他们算账。

“徐爷爷,这个村子里既然有这么多人,为何不自力更生,做农活过日子呢?”孟玉菀拉住了徐老根,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嗨,还做农活呢!我们没田没地,做什么农活?像我们这群人,从小就在这村里长大,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儿是乞丐村,在方圆百里是出了名的,哪怕是出去找活做,也没人要。”

孟玉菀没有再说话,她帮着徐老根将那些烂菜叶子剁碎了,放了半碗粗米,用清水煮成一锅青菜粥。说是粥,着实牵强了一些。

徐老根招呼着孟玉菀也吃,孟玉菀摇着脑袋说自己吃过了,老头子也知道自己这些在别人眼里是猪食,就没再说什么了。

他摆好了碗筷,吆喝着巧妞儿去叫哥哥来吃。

那三个男孩看到孟玉菀有些畏畏缩缩的,老头子中气十足的吼了句吃饭,她们才拉长了腿跑去拿着碗蹲在地上吃。这个狭小的茅草屋里,连一根小板凳都没有。

最里头的地面摆着一张毯子,上头有一床破破烂烂的棉絮被。孟玉菀看着,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她不是看不起这些人,她自己也是行乞过的。只不过她命好,才两三天就找到了正经活儿干。

“我们这儿就这条件,别嫌弃哈。”徐老根有些局促不安。

孟玉菀缓过神,原来她皱着眉头的模样早已经进入了徐老根的视线,这老头子生怕自家条件差,让她嫌弃。

“没有。”孟玉菀摇头。

她离开的时候跟刘老根说,明日她还会送来,那刘老根听了,当即老泪纵横,连连喊着恩人。

孟玉菀挑着担子往回走的时候一直在想,权势和金钱果真是好东西,没有这些,连个人样都活不成。

她回了楼里,主动帮着前院搞卫生的阿婆打扫,一些男人将姑娘拉在自己腿上,上下其手,摸得她们娇笑连连。孟玉菀木讷着的模样让那些姑娘觉得没意思,她们斜着眼睛冷嘲热讽,左不过就是说她模样丑,还来碍眼。

有些桌子上摆了没吃完的糕点,孟玉菀趁着阿婆没注意,眼疾手快的收进了自己怀里。她想着徐巧妞年纪小,要长身体,哪能总吃那些烂菜叶子,可她忘了,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这种心理上的成熟,注定了她活的艰难。

第二日孟玉菀去送烂菜叶子的时候,碰见了菀花的心上人,他穿着一身捕头的衣服,清秀的脸看起来倒有些正气。

他认出了孟玉菀,看见孟玉菀挑着这么沉的担子,连忙上去接了过来。他一边帮着孟玉菀挑担子,一边问:“这些是丢哪儿去?”

“西郊外,乞丐村。”

陆尚听见她的话,停住了脚步,有些惊讶的盯着她的眼睛看。孟玉菀笑着用目光回视,一点儿也没有心虚。

片刻后,陆尚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视线,又抬起腿走了起来。他侧着脸去看孟玉菀,“你不怕洛娘知道吗?”

孟玉菀笑着反问:“你会说出去吗?”

“自然不会。”

“那我怕什么呢?”孟玉菀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包着的点心,这帕子还是她从菀花那儿要来的,上头绣着杜若花。

很显然,陆尚也认出来了。孟玉菀笑着调侃:“这帕子有些脏了,不知你要是不要?”

陆尚连忙答:“自然是要的。”

徐老根显然是没有想到孟玉菀真的又将菜送了过来,他以为孟玉菀不过是说说而已,毕竟这个村子的破烂,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见孟玉菀送了菜过来,徐老根激动的不行。他弯着腰连声道谢,孟玉菀一点点的将帕子打开,露出几块精致的小点心。

她笑着递给巧妞,“拿着当零嘴儿吃。”

巧妞一看就没吃过这种好东西,拿着一块咬了点边角,又手脚麻利的收了起来。

“你不吃么?”孟玉菀问。

“留着给爷爷还有哥哥吃。”

“他们都很可怜,对吗?”孟玉菀瞥见陆尚眼中泛起了怜悯的情绪,忍不住小声问。

陆尚点头,心中越发欣赏起这个小女孩,不仅行事干净利落,还有颗七窍玲珑心。

皇帝下旨赐婚给镇南王的事儿已经传遍了长安,而主人公却握着书,对月吟诗。

“那老头子开始行动了,他这是明晃晃的在你身边插 人啊!”唐青尤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偏偏这当事人云淡风轻的毫不在意,让他不禁有些挫败的感觉。

月光投在书上,秦景安看着书上黑压压,密密麻麻的字眼忍不住轻笑,“那苏月是庶女,自小受尽欺辱,如今做了个皇权争斗的棋子,说不定她也心不甘情不愿呢!女人嘛,对她温柔些,不就反水了么?”

“若她不反水怎么办?”

秦景安眯了眯眼睛,“那就找个时间……除了她。”

“……你说的也是!”唐青尤有些犹豫的望着窗户口的那个男人,他看得出那孟家的小丫头不是个容易利用的。

“你想说什么?”秦景安放下书,两手一抬,动作优雅的伸了个懒腰。

“孟家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我们利用的了,何不放过那小丫头?”其实还有后半句话,唐青尤目光复杂,到了嗓子口的那半句话又憋了回去。

“放过她?”秦景安轻笑,目光悠长,“放过了她,谁来放过我?”

第九章:凶杀案(上)

秦景安这一回走的是正门,光明正大的模样让洛娘有些心惊,她是知道秦景安身份的,上一回那般低调不就是为了让人不知道么?

而秦景安今日的做法却让她有些不明白了。

秦景安环顾四周,冲着老板娘温和的笑着,道:“我你们这儿的花魁,模样生的美妙,尤其是那个叫菀花的。将她带给我吧!”

孟玉菀被洛娘拉着过去说是让她给一个大人物端茶送水,心中本来是极度不愿意的,但洛娘又是对着她挤眉弄眼的,又是好声好气的哄着她。她想着自己寄人篱下,做事不能太过分了,便点头应下了。

孟玉菀照着洛娘教的,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敲了敲门,轻声道:“公子,洛娘派奴婢前来伺候。”

“进来吧!”

有些熟悉的声音让孟玉菀晃了晃神,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放下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低着脑袋径直走向放有茶具的桌子。

孟玉菀斟茶的同时,菀花正在清唱,委婉温柔的女声配合着情意绵绵的词儿,格外美好。孟玉菀听着,不知不觉脑中回忆起阿姐在树下唱歌跳舞的模样。

“茶满了!”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硬生生的将孟玉菀从回忆里扯了出来。

茶水倒了一桌,她缓过神,连忙扯来抹布擦拭干净,嘴中还没忘记说对不起。

“孟阿囡,你今日是怎的了?”秦景安有些好笑的瞅着那丫头手忙脚乱。

一旁唱歌的菀花明晃晃的感觉到了自己是多余的,可财主发了话,让她唱歌,她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唱。

孟玉菀心中知道秦景安是男人,寻欢作乐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不知为何,她看到菀花在这儿,心中有些许不痛快。她隐藏着自己的小情绪,端着茶走了过去。

“公子,喝茶!”

秦景安没接,他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细长的手指捏住了孟玉菀的下巴,迫使她注视自己的眼睛。

他没有想到,这一次并不是孟玉菀看着自己的眼睛失神,而是他看着孟玉菀的眸子失了神。

黑亮的眸子深处蕴藏着丧失亲人还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悲哀,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像一只欲飞而未飞的蝴蝶,鲜艳的色彩让人沉迷其中。

孟玉菀被看得脸颊有些红了,她到底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在感情方面是空白一片。

菀花看着,心里头有些为她着急。虽然面前的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个有钱有势的,但孟玉菀年纪还那么小,是万万不能……

菀花娇笑着跺脚:“公子,您怎么看上这么个豆芽菜啊!她这木头样,哪有奴家身子柔软呢?”

秦景安颤了颤睫毛,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郁,“那依美人之见,该是如何?”

孟玉菀知道,菀花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她连忙将自己的下巴从秦景安的手中脱离出来,端正恭谨的站在一旁。

菀花看准时机坐上了秦景安的大腿,她妩媚的勾住秦景安的脖颈,朱唇微启:“公子,您让她出去,奴家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秦景安眸光微冷,手指不老实的摸上了怀中女人的脖颈,细长的指尖在雪白的皮肤上流连忘返。

“可……”秦景安顿了顿,“本公子就喜欢她那样的!”

菀花脸色一变,身子一瞬间腾空,嘭的一声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孟玉菀一惊,连忙跑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菀花吸了两口冷气,手扶着后腰,额头上已经疼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

孟玉菀有些过意不去,她小声问:“你没事儿吧?”

菀花忍着疼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依旧保持的很好,“阿囡还是个孩子,公子您何必饥不择食呢?”

孟玉菀心中不是不感动的,她跟菀花说白了也只交流过几次,而她却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秦景安冷着脸,“那又如何?我喜欢就行。”

菀花气的有些喘不上气,孟玉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搀扶着她离开了房间,而秦景安也没说什么,一张脸冷到了极致。

洛娘看见菀花疼得直喘气的模样也有些急了,她拉住孟玉菀,问:“这是怎么了?”

孟玉菀刚想说是因为自己,菀花就伸着手偷摸着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她当即反应了过来,面露难色的说:“里头那位公子,脾性有些古怪……”

洛娘了然,领着菀花回房去了。

孟玉菀再站在秦景安面前时,面上的表情已经有些难看了,“你下手太狠了!”

秦景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狠么?”

孟玉菀没有说话,她望着秦景安片刻,有些犹豫的问:“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

秦景安诧异的挑了挑眉头,他以为自己掩饰的足够好了,却被一个半大的孩子看了出来。

“我家中给我找了个妾室,我很不喜欢。”

孟玉菀愣了愣,耳畔嗡嗡的响着,她低下头,不想让秦景安看到自己面上的不自然。

她喃喃道:“想来,应该是个美人儿吧?”

“是个美人儿,可我不喜欢,她便如咸鱼一般让我厌恶。”

孟玉菀勉强笑了笑,“既然不喜欢,收回家中好生对待就是。”

秦景安看着孟玉菀的反应,心知自己在这小丫头空白一片的感情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唇畔带了一抹笑,温和的揉了揉孟玉菀的头发。

“一直以来,都没有告诉你,我叫什么。”他深深地注视着孟玉菀,“你听清楚了,我叫秦景安。”

孟玉菀一时间脑袋没有消化掉自己恩人要娶妻的事实,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秦景安已经离开了。

孟玉菀一宿没有睡好,醒来时眼底下两个乌央乌央的黑眼圈让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望着镜子里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小心翼翼的撩起头发,伤口已经结痂了,只是这张脸,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一瞬间,她的心情陷入了低谷。

今年的长安格外的不平静,她听楼里的姑娘说,又出了两桩凶杀案。

第一位死者是胭脂坊的老板,他跟第二位死者一样,横死在他自己的店子门口,胸口插着三把刀,构成一个三角的形状,血流了一地。

那是一个长得颇为俊俏的男人,他同洛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孟玉菀看着洛娘哭的眼泪汪汪惹人怜爱的时候,脑中却回想起她与那男人见面的模样。

那男人是个花心的,与不少女人都有关系,他对外称自家的妻子去世了,从此再没娶妻,这一点就博得了不少女人的欢心,认为他可靠,却不知,他是想自由自在的找女人。

第二个,则是礼部尚书,宫中颇为受宠的柔妃就是他的女儿。按道理他跟那胭脂坊的老板应该没什么关系,可他却被凶手以一模一样的作案手段杀死,胸口插着三把刀,跟那老板并排放着。

孟玉菀对这人不太了解,只知道好像在百姓中间口碑不太好。

孟玉菀瞅着众人都跑过去小心翼翼的照顾洛娘的情绪,她悄无声息的往后一退再退,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父亲在当上丞相之前,是在大理寺做事的。那时候孟玉菀,总喜欢跑去书房里搞破坏,无意中看到了一些资料,心中不知为何觉得很是喜欢,就缠着阿爹东问西问,也懂得了不少处理案子的知识。

孟玉菀努力回忆起父亲的那些资料,好像记忆里有一桩案子同这一桩极为相像。

孟玉菀满怀心事的走到巷子口时,正好与出来买包子的陆尚撞上。陆尚看到她,有些惊讶,却还是率先打了个招呼。

“我想看看那两个男人的尸体!”孟玉菀不知为何,她一讲到尸体这两个字,心中有些熟悉。她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不动声色的低了低脑袋,没让陆尚看到她的反常。

陆尚正拿着包子咬了两口,听见孟玉菀的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咳嗽两声,有些不悦:“你们女孩子,该离那种地方远一点。”

孟玉菀昂着脑袋,坚定的望着陆尚,她说:“我要去!求你了,带我去吧!”

陆尚是个捕头,比一般的捕快权利要大一些,他带一个人去看尸体,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看着孟玉菀,心中还是有些不解。

“这不是闹着玩的,孟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他再次强调。

孟玉菀点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

陆尚对这小丫头的话感到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这小丫头不过就是闲着没事做,见到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就得吓跑了。

衙门里跟家属商量过了,为了办案,尸体在衙门里多放几日。正值盛夏,尸体难免会发出一些让人接受不了的臭味。

陆尚跟衙门里的人打了招呼,就领着孟玉菀去了专门停放尸体的地方。

刚一打开门,就窜出一股臭味,陆尚刚吃完东西,闻着那味道,有些作呕。孟玉菀倒是没什么反应。她趁着陆尚没时间看着自己,大着胆子走上前,拉开那白布,露出两具*的尸体。

陆尚心中一急,上前将孟玉菀拉了过来,“你一个女孩子,怎可看这些赤 身 裸 体的男人?”

孟玉菀不在意,“都是死人了,还在乎那么多干嘛?”

第十章:凶杀案(下)

两具尸体的表情都很祥和,嘴角还勾着一抹笑,他们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杀死。他们胸口那呈现出诡异的三角形,让孟玉菀百思不得其解。

若只是普通的仇杀,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个标记,她可不认为是凶手吃饱了没事儿干而随便弄的。

“这案子若说是为财,那胭脂坊老板可有不少的钱,却一点儿也没被动。若说不是为财,这礼部尚书身上有块玉坠子,价值连城,却被扯走了。”

“这两个人都是在毫无反抗意识下被杀死的,是不是在沉睡中被放了迷 药杀死的?”孟玉菀抬头看了一眼陆尚。

她赤着一双手熟稔的翻了翻尸体,拿起一旁仵作放在这儿的银针,目光专注的刺进尸体的胃里,银针并没有变黑,意味着死前没有中毒。

雪白的手指停留在尸体胸口的三把刀上头,孟玉菀看着这三把刀,这形状有种莫名的古怪。

“不可能,我们去他们的家里查过,没有迷 药的味道。而且你说他们没有反抗,可这个礼部尚书的指甲缝里,扣下了一丝凶手的皮子。”陆尚看着这小丫头丝毫不惧怕的模样有些心惊。

孟玉菀也不知为何,一看到尸体,她的脑中就浮现出一连串的陌生字眼,那些字并不是这个时代所拥有的,虽然看起来有些陌生,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全都能看得懂。

她照着陆尚所说的去翻看那尚书的指甲,确实在右手的指甲盖里有一丝皮肉。孟玉菀凑近闻了闻,这人的手上,有一丝甜滋滋的花香味。

“这两个死者生前有没有仇人?就好像这个胭脂坊的老板,到处勾引别人的媳妇,难免会遭人怀恨在心吧?”孟玉菀说起这话时,神情认真而专注。

“他勾引的都是些穷苦人家里头的,那些男人没这个胆子。而礼部尚书,他在朝为官数十载,平日里做事圆滑,不曾得罪什么人。”

孟玉菀闭着眼睛冥思,她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忘了,可她越是努力的去回想,就越是想不起来。

“行了,你不能在这儿停留太久。”陆尚大抵是怕有人来,他拉住孟玉菀,说出来的话有些警告的意味。

孟玉菀也知道陆尚肯带着自己来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就没再勉强。她用皂角使劲的揉搓着自己的手,那力道好像要活生生的搓下一层皮儿。

陆尚笑了,他调侃道:“摸尸体的时候,你不是挺冷静挺淡定的么?”

孟玉菀这趟出来的已经很久了,那些烂菜叶子还没送走。而洛娘那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这失了男人的女人,脾气指定得暴躁,孟玉菀可不想当成出气筒。

她拜托陆尚帮她把那些烂菜叶子挑去乞丐村,而自己就老实的回了青楼,洛娘那头已经哭完了,红肿着一双眼睛继续招呼客人。

孟玉菀趁着暂时没什么事儿做,躲在后院的树底下,用树枝在地面粗粗的画出三把刀构成的形状。这个形状的存在不是巧合,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孟阿囡!你缩在这儿干嘛呢?去给我买些新鲜果子回来!”

洛娘疑惑的往地面看去,看到什么也没有时,不禁挑了挑眉,看向孟玉菀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孟玉菀在洛娘走过来的前一刻就已经起身用脚将那图画给踩没了,她不想多生事端。

“你这丫头,本就生的不好看,就一个脑子还灵光些。这……不会脑子也糊涂了吧?”洛娘叹了口气。

孟玉菀抽搐着嘴角,她努力的想要解释自己不是脑子傻了,可洛娘看她的眼神始终都透着一股古怪。

长安有条街,街边有条河,河里种满了荷花,盛夏时节开满了水面,亭亭玉立的荷花里头常有渔船,船坞上多数站着妙龄少女,轻声吟唱着古老悠长的歌谣。

河上的拱桥弯弯的,桥上有摆摊的大爷大妈爽声吆喝。卖桃子的大爷一边给她称斤两,一边心有余悸的跟她说长安近日不太平,孟玉菀笑着听,时不时也说上两句。

一个女人站在拱桥的另一头,默默的将孟玉菀谈笑风生的样子收入眼中,她艳红的朱唇勾起一抹笑容。孟玉菀,命还真是大啊……

陆尚这些日子没有时间来寻菀花,她看得出,菀花虽然日日笑着,但那些笑意,并未到眼底。

好不容易趁着菀花能休息会儿,孟玉菀瞅着没人瞧见自己,迅速的溜进了菀花的闺房。

“我桌上有点心,你自己拿着吃吧!”菀花低着脑袋,一手握着绣棚,一手捏着绣花针来回穿梭着,雪白的帕子上正绣着一株杜若花。

孟玉菀捏着一块糕点毫不客气的塞进自己嘴里,她注意到桌上还有两块雪白的帕子,好不容易将口中的糕点咽了下去,她才问:“我记得你的帕子够用了。”

菀花听了,勾唇一笑。她有些没好气的瞅了这小丫头一眼,低下头自顾自的绣着花。

“这帕子,我是送人的。你倒猜猜,我送谁的!”

孟玉菀嗤笑,这明晃晃的送分题。她学着前院那些调戏姑娘的男人,一手摸住了菀花白嫩嫩的手腕,“这还用说么?送给那姓陆的小哥儿呗!”

“呸!”菀花啐了一口,脸上红成了一片,“你这小丫头,全都给学坏了!”

“这帕子,我是绣给你的。”菀花顿了顿,“自然也有他的一块。”

孟玉菀有些惊讶,“你绣三块,那谁多了一块?”

“你想得美呢!我们三人,各自一块儿帕子!”菀花笑着拍了拍孟玉菀的脑袋。

三人?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孟玉菀猛的一把抓过那绣了一半的帕子,头脑一片清明。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三把刀,象征着三个人?前两个人死了,后面...……还有一个!

若是找到那个人,是不是就能解开一切疑惑了?孟玉菀心中说不清是激动还是什么,她只是紧紧抓着那帕子,偌大的眼睛瞪成了铜铃,腮帮子颤个不停。

菀花看到这架势,心中有些怕了。她怯生生的拉了拉孟玉菀的衣角,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继续绣吧!”孟玉菀压下心头的异样,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她将东西推回到菀花的怀里,自己则低着脑袋冲了出去。

兴冲冲的跑出去,她想找陆尚,告诉他自己有了新发现。可刚走到一半,就瞧见长街被一群看热闹的阿婆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哎呦,这长安到底是怎么的了?死人死人,这一天天的,总撞见这些晦气的事儿!”

孟玉菀听着过路的大婶说的话,心中一窒,眼皮沉沉的跳了两下。她……来晚了么?

第三个死者是米店的掌柜,同前两个不一样的是,他被凶手搬进了放米的缸子里,店里的伙计在卖米时发现的。

他的胸口,不出意外的插着三把刀。

陆尚带领着一队穿着红色官服的捕快前来了解情况,他一来,周围看戏的人都一哄而散,就孟玉菀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

陆尚看到她,有些惊讶,但也只吩咐她不要乱来,便自己去处理事情了,仵作当场就验了尸,从干了的血迹以及皮肤上长出来的尸斑来看,死了有一天了。

那个老仵作看起来有些年纪了,雪白的头发梳的很是干净,衣裳的布料是上好的绸子,皮肤红润有光泽,看起来似乎家境不错的样子。

孟玉菀细心的注意到,陆尚似乎很佩服那个老仵作,这让她有些奇怪。仵作在世人眼中,是下三流的行业,上不了台面的。多半是家境贫困,身份低贱的穷人。而这个仵作,不说他穿着打扮都十分得体,就那行事作风,都颇有一种得道高人的气派。

“小丫头,你盯着老夫做甚?”那老仵作笑意盈盈的瞅着孟玉菀。

孟玉菀脸上一红,连忙低下了脑袋。

“这丫头姓孟,叫孟阿囡!”陆尚一边指挥着那些人将尸体运回衙门,一边同老头子介绍孟玉菀的身份。

老仵作点头,随意的用布擦了擦手,就往着孟玉菀的方向走了过来。他走的每一步都很沉,很稳,是个中气十足的老人。

“老夫姓张,这些小兔崽子,都叫我张仵作。”张仵作眼中含了一抹精光,他慢悠悠的伸出自己长满褶皱和老年斑的手放在孟玉菀的视线下。

孟玉菀没有丝毫犹豫的握了上去,这倒让张仵作有些惊讶了,他收回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的盯着孟玉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沉声问:“你知道吗?我摸了尸体,没有洗手。”

孟玉菀笑着点头,轻声应:“我知道。”

“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吧?”张仵作眯着眼睛,以审视的目光将孟玉菀从头扫到尾,他的目光,在她被毁了的半张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孟玉菀心中惊了惊,面上却还是淡淡的笑着,“我知道,这米店的老板,是第三个!”

第十一章:拜访张仵作

那米店的老板也是个没有媳妇的,跟隔壁店的年轻小媳妇有些不干不净的关系,平日里也是个不检点的男人。

这一次死的三个男人里,只有礼部尚书一个人有妻妾。

一个是胭脂坊的老板,一个是朝廷里当官的,还有一个是卖大米的。这三个人,怎么想,都是不应该有交集的啊!

孟玉菀总觉得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清楚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她没有想明白的地方,也许就是解开这件迷案的钥匙。

她将这一点说给张仵作听,张仵作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也帮忙努力在脑海里回忆这三个人有没有什么相似的共同点,可就是想不起来。

可惜,没等到孟玉菀想明白,礼部尚书惨死,长安人心惶惶,这一桩案子就已经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视。

皇帝为了安稳人心,特地下旨,命大理寺少卿着手调查此案。

对于这个安排,孟玉菀是非常不满意的,大理寺插手这件事,意味着她不可能再接触到那些尸体。陆尚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捕头,只能在衙门里帮帮忙。

入了夜,镇南王府里却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秦景安似笑非笑的瞅着对面那个,大喇喇劈开腿坐的姑娘,“邹美人儿,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怎么全然没学到半分大家闺秀的气派?”

“还大家闺秀呢!我爹要是听见你这么说,非得揍你一顿!”邹苒是大将军府的小女儿,性子极为洒脱,自小被当成男儿养大的。

秦景安也想起邹老爷子抡拳头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连忙转移话题:“这次回来,住多久?”

“几个月吧!”邹苒有些无奈,老皇帝对大将军府的耐心越发消耗殆尽了,如今将她留在长安,分明就是来当人质的。

“……”秦景安不语。

“我听说,你看上了个小丫头?”邹苒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辗转流连。

秦景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唐青尤那个二傻子说出去的,他好笑的扶了扶额头,“他瞎说,你还不了解我么?”

邹苒没回话,她上下打量着秦景安,心中越发笃定了这人红鸾心动的事实。她面上的笑意尽数褪去,妩媚的挑了挑眉。

“这事儿,尽量别让我姐知道。”自家那个姐姐,性子她最是清楚,将秦景安看得比命还重要。

秦景安勾唇,不甚在意:“知道了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小丫头,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邹苒笑着摇了摇头,秦景安这人,平日里一副大局在握,风流潇洒的模样。狂蜂浪蝶也有不少扑向他,可他除了利用别人,连一点怜悯的感情都不肯多给。

与此同时,青楼的后院静悄悄的点着几盏灯,暖黄的光晕与前院的通火通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孟玉菀坐在后院墙头,望着天上弯弯的月亮发呆,一双腿摇摇晃晃,在空中挥舞着。

“小丫头,还学着大人装深沉呢!”菀花笑眯眯的站在墙下,她扬起头,侧颌有着柔软的线条,这使她看起来怎样都是温和似水的。

孟玉菀冲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伸出手,瘦瘦小小的手掌像极了鸡爪子。菀花也不知怎么想的,她看着那只手时,脑子一片空白,冥冥之中像是被命运牵扯着,她也朝着那墙头上的少女伸出了手。

“这样的夜晚,真是像极了我被卖的那个晚上。”菀花面上的笑容丝毫也没用松懈,“你知道吗?我被卖过来的时候,比你还要小呢!”

孟玉莞垂了垂眉眼,“那时候的你,很害怕吧?”

“可不是嘛?一个小丫头,在这种地方,能不怕么?”莞花自嘲一笑,“日子一长,我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忘了。”

“你很像我姐姐。”孟玉菀转过头去凝视着菀花,“你们都对我很好。”

“你姐姐……是出什么事儿了吗?”菀花试探性的问。

“她死了。”

孟玉菀这些日子,一直绷着神经,那场大火,烧毁了她的一切,也烧毁了那些黑衣人留下的痕迹。

菀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的陪着孟玉菀坐着,皎洁的月光落在孟玉菀的脸上,左右分明的脸颊让她看起来有些诡异。

墙头的两个少女互相依偎着,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就像是让人惊艳的双生花,她们各自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孟玉菀要来了一把剪子,遮挡着半边脸的头发实在是太碍事了,头发摩擦着有些锈了的剪子,乌泱泱的头发落到地面,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声音。

她望着菱花镜里的自己,半边细碎的刘海若隐若现的遮挡着那伤疤,手缓慢的抬了起来。孟玉菀抚摸着自己被毁去的容颜,小声呢喃着:“阿姐,我不疼了,你也不疼了吧?”

屋中寂静一片,无人应答。

张仵作的家是在一条小巷子里,屋子看起来有些旧了,大门没有关,孟玉菀敲了敲门,喊了两声也没人出来。

院子里用铁链子拴着一只大黄狗,它看到孟玉菀站在门口,叫唤都不叫唤一声,就趴着睡觉,一双眼睛时不时挑开一条缝去瞄两眼。

孟玉菀觉得它很有意思,笑眯眯的冲着它汪汪叫了两声。那黄狗一听,越发的不爱搭理孟玉菀了,脑袋一转,身子一挪,换了个方向趴着。

她不放弃的一直低着身子汪汪叫,让别人看来,还以为这丫头脑子有问题。

“孟阿囡,你蹲这儿做什么?”

秦景安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突然发出的声音给小丫头吓得身子骨一激灵。他沉着一双眸子盯着孟玉菀,说出的话有些调侃的意味,可眼里却迅速闪过一抹杀意。

“秦……秦公子。”孟玉菀诧异,她跟面前这人,偶遇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些。

“我问你话呢!”秦景安笑眯眯的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

孟玉莞有些犹豫的望了望屋内,世人多半看不起仵作,她若是说自己是来拜师学艺的,会不会被嘲笑?

罢了。

孟玉莞低了脑袋,不想去看秦景安脸上的表情,她闷声回话:“我来见一个长辈,我想让他收我当徒弟。”

秦景安挑了挑眉头,他看向屋里,“你来找张仵作的?”

“嗯!”孟玉菀有些紧张,她咬着唇,不安的抓紧自己的衣角,“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秦景安被这话问的愣了愣,须臾哈哈大笑,他轻车熟路的推开门。屋里的大黄狗看到有人进来,依然老实趴着。

秦景安朝着孟玉莞微微一笑,大摇大摆的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灌进嘴里。

孟玉莞:“……”

无言的瞪了瞪那人,又转过头开始替秦景安把风,虽然孟玉莞也觉得私闯民宅这种事不太好,但做这事的是她的恩人。

秦景安盯着门口那抹瑟瑟发抖的身子,有些好笑的把玩着茶杯,脑中回想起邹苒的话,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小女孩?

张仵作回来时,正好看见这样的一幕。

女孩蹲在门口用树枝训练蚂蚁爬枝,至于那个红衣灼华的妖孽,搬了根椅子,舒舒服服的坐在门口看着小丫头逗弄蚂蚁,还时不时伸手将蚂蚁给戳下去。

金灿灿的阳光给两人镀上了一层迷蒙的光晕,姑且称作少年的秦某人,眼底含着温和的笑意,一双眉眼像极了色彩干净的山水画。

“嘿!小兔崽子,你俩干嘛呢?”张仵作本不想破坏这样和谐而美好的一幕,可实在是挡了他回家的道儿,不得不出口破坏。

“小老头儿,呦!又钓鱼去了?”秦景安一改从前温和的模样,他跳起来一手攀着张仵作的肩膀,一手去捉那鱼篓子。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张仵作骂是这么骂,眼底里又没忍住流露出对这小子的疼爱。

孟玉莞呆呆的蹲在角落看着两人开玩笑,合着这俩人认识?亏她还蹲在门口半天,生怕落下个不礼貌的印象。

秦景安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嘴角泛着促狭的笑意,“这是孟阿囡,是我请来的,今儿个给这小丫头露一手你做鱼的好本事呗?”

张仵作深深的凝视她一眼,“进屋吧!”

秦景安一看就是在这里随意惯了的,跑到厨房去拿了两串葡萄,丢给孟玉莞一串,自己捏着一串吃。

孟玉莞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进厨房帮忙打打下手,虽然她不太会,但是帮忙切个辣椒蒜头子还是可以的,刚想往厨房的方向走,就被拦住了。

“那老头儿就喜欢做饭,你不用管的。”

孟玉菀怔怔的应了一句哦,她呆着一张脸在大黄狗的一旁蹲下了身子,扯下一个葡萄丢进自己嘴里。

秦景安只是看着,也不说什么。

张仵作只炒了三个菜,都是家常菜,其中一道水煮鱼最为鲜美。秦景安一边吃,一边挑毛病,说什么鱼刺太多了。

张仵作也不给面子,直接呛了回去。

孟玉菀心中有些不安,她想表现的好一些,便特意安安静静的挑着鱼刺,她看着一旁嫌刺多的秦景安,脑子里不知为何空荡荡的。

听到秦景安再一次发牢骚,她鬼使神差的夹起自己碗里挑干净刺儿的肉,放进了秦景安的碗里。

第十二章:绑架(上)

孟玉菀的动作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就连被松开链子的大黄,都好像知道气氛有点尴尬,它乖乖的缩在一边等饭吃,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孟玉菀。

秦景安最先打破尴尬,他夹起孟玉菀放过来的鱼肉,嘴角勾了勾。一双筷子在空中冲着张仵作挥了挥,他笑道:“看这丫头多贴心啊,要不要考虑留在身边当个徒弟?”

张仵作哈哈大笑,他有些促狭的看了眼孟玉菀,若有所指道:“这丫头厉害着呢,哪里要我教她?”

闻言,孟玉菀有些急了。她脑袋转都没转,紧握着拳头立马站了起来,眼神灼灼的盯着张仵作,“我想拜师学艺,我想当仵作!”

秦景安半眯着眸子看向孟玉菀,她有些消瘦的脸颊上写满了坚定,一双眸子黑得发亮,就好像含了漫天星斗,璀璨得让人无法忽视。他看着看着,莫名的有些心悸。

一时间,张仵作没有说话,他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那肃穆的表情让孟玉菀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他的不愿意。

“你可知道,仵作是最被人看不起的?”

孟玉菀满不在乎的点头,“那是他们肤浅!”

张仵作听了孟玉菀的话,他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淡淡的瞥了孟玉菀一眼,眼底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不收徒。”

这在孟玉菀的意料之中,心底有些难过,但她还是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咬了咬唇瓣,坚定而认真的对天发誓,“不管怎么样,我有朝一日,定会成为整个秦国最厉害的仵作!你等着瞧吧!”

话音像一道响雷沉沉落地,孟玉菀端起茶一饮而尽,她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离开前还深深地看了一眼秦景安。

那一举一动,潇洒得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她很符合你收徒的标准,不是吗?”秦景安等到小丫头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才冲着老头子微微一笑。

“是啊,”张仵作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抬起脑袋盯着秦景安,口齿不清的继续说,“但孟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了,你也不肯放过?”

“不择手段的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嘶哑的笑声从他的口中发了出来,大红的衣服衬得他越发妖孽。

张仵作望着对面那个霎时间变得阴郁的少年,脸上的笑容苦涩起来,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好,我帮你。”

孟玉菀一边走一边叹气,她知道,有资历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怪癖。在来之前她就想好了,一次不行,她就天天守在门口,蹲到张仵作答应收她做徒弟为止。

当仵作不过是她的一个垫脚石,要查清楚孟家惨案的幕后主谋是谁,孟玉菀必须先在衙门里找个职位,好生安顿好自己,才能开始调查。

她的力量太薄弱了,一个小孩能翻出多大的浪来?所以,攀上张仵作,是必须成功的事情。

孟玉菀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并没有发现一个四肢强壮的男人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那男人的下盘走路很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看就能知道,他是个练家子。

男人的手上紧紧攥着一块布,他心情复杂的跟在孟玉菀的身后,有些不忍的犹豫着没有动手,这还是个小丫头......

眼见着孟玉菀就要走出小巷子了,他想了想大当家的话,一咬牙狠心扑了上去,用力的将布捂住小丫头的口鼻。

暗卫将消息传给秦景安时,他正陪着邹苒下棋,手执黑子,步步紧逼。

“让他们好生看着就是。”秦景安并不着急。

“这么心狠?那丫头,年纪可还小呢!”邹苒笑了笑,她偷偷去瞧过那个小丫头,觉得实在是个太平凡不过的人物,心中有些不明白秦景安怎么会看上那样的黄毛丫头。

秦景安毫不在意的抬了抬头,略带暧昧的冲着她眨眼睛,“若是邹美人儿被绑架了,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定当救你出来!”

“谁敢绑我?不用你救,我就将人家打得哭爹喊娘了。”心知他说的是玩笑话,邹苒还是忍不住动了动心。看着秦景安笑意盈盈的模样,她有些难过,同时又怨自己没出息。

孟玉菀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了起来,她被关的地方是个柴房,门外有两个膘肥体壮的汉子守着。手脚被绑成了死结,她没有办法打开,只能静观其变。

若是孟家还在,她尚可理解自己被绑架的事实。可她家破人亡,这世间再没有人知道,孟家还有一个子嗣活在人间。她如今的身份是个又穷又丑的小女孩,那这些人,为什么还要绑架她?是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呢?

她对着门外又喊又撒娇,那两个大汉却没有一丝反应,这不禁让她有些丧气。

给她送饭菜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穿着得体,模样端正,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端庄的味道。她看起来身份挺高的,外头的汉子面对她时都恭恭敬敬的。

孟玉菀瞅着那女人将饭菜拿了出来,忍不住打听:“婶婶,您能不能发发善心,告诉我,为什么要绑了我?”

那女人不为所动,将饭菜摆在孟玉菀面前,作势要离开。孟玉菀急了,打听不出东西没什么大不了,可她被绑着一双手脚,怎么吃饭?

“婶婶,您能不能帮我解开?我这……”孟玉菀可怜兮兮的示意自己吃不了饭。

那女人也还好心,虽没给她解开手脚,却自己用勺子挖着饭菜一口一口的喂给孟玉菀吃。

孟玉菀觉得有些不耻,但她现在的情况下,也没得选择。饭菜是山里的野菜,几乎没有肉沫子,好在没有馊味,都是新鲜的。

“婶婶,我怎么叫您?”孟玉菀换了个话题。

“叫我梅婶吧。”

“梅婶,我就是一小丫头!又没钱,又长得丑,你们绑我做什么?”孟玉菀用孩子气的模样,装作很不满意的嘟囔。

梅婶挑眉,看着孟玉菀这幅单纯的模样,感觉跟银珠那丫头说出来的模样有些不对,按照银珠的话,这丫头应该心狠手辣。可这么小的年纪,真的会害人吗?

“我不知道,那些男人的事儿,我从来不管。”

“婶婶,那些人,会杀了我吗?”孟玉菀努力的微笑,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始终没有落下。

梅婶看到这小丫头脸毁成了这样,还努力的微笑着,心中有些触动。她垂了垂眉眼,有些苍白的对孟玉菀说,别怕。

孟玉菀是知道见好就收的,大眼睛一眨,眼泪就滚了下来,她吸了吸鼻涕,没有再说话。

见这丫头乖巧懂事的模样,梅婶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的话百转千回,每每到了嗓子口又咽了回去。

梅婶离开了关押孟玉菀的柴房,她穿过一条幽静小路,一路上不少人看见她,都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句梅姐。

还没回房,远远的就看见她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大口喝酒,而银珠那小丫头,正娇笑连连的坐在自家男人的怀里。

“呦!姐姐回来了!”银珠妩媚的望了望梅婶,那眼神里,说不出的挑衅。

男人看见梅婶,连忙推开了银珠,全然不顾银珠眼里一闪而过的怨恨。他温柔的走过去攀住梅婶的肩膀,他轻言细语的问:“心梅,渴吗?我给你倒水?”

“我不渴。”梅婶原名叫做柳心梅,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这土匪头子抢来了做的媳妇。日子长了,又失了身,也就安分的呆了下来。

男人看着柳心梅素白的脸,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他一把抱住柳心梅,猛的亲了下去。

“唔,你放开我!”柳心梅推开男人,脸上有些难堪,“别把我当做某些下作的女人!”

柳心梅的话一出,不止银珠怨恨的瞪着她,就连男人也立马黑了一张脸。他阴鸷的眼神锁定在女人瘦小白嫩的脸上,“你就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吗?”

银珠捂嘴轻笑,“夫君,您就别为难姐姐了。”

柳心梅板着一张脸没有说话,黑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介意,那种被抢了爱人的介意。

男人失魂落魄的低下头,唇边的笑意越发的嘲讽,他深深的凝视一眼自己的夫人,转过头去将新欢搂进怀里,大手游走在年轻的身体上,他的眼里除了欲望,还有一丝可悲。

柳心梅想走,那男人却冷声吩咐:“不许走!我要你看着银珠是怎么被我疼爱的!”

嘲讽的笑容渐渐浮现,她安安静静的站在角落,看着这两人颠鸾倒凤,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入了夜,柳心梅一个人坐在屋子外头的树下。她望着天边的月亮,眼中含着一抹思念之情。

屋子里,银珠被折腾得没了力气,软趴趴的窝在男人怀里,她用手指在男人的唇上不停的滑动着。

“姐姐这样清高,当初为什么要留下来?”

男人冷笑着没有回答,他虽搂着银珠,眼神却始终跟随着门外树下那个略显孤寂的背影。

第十三章:绑架(下)

孟玉菀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她在梦里,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耳朵里总能听到一些吵杂的语言,那些话是她从未听过的。

门外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她迷糊的半睁眼睛,大门被推开,阳光十分刺眼的闪着孟玉菀的眼睛,让她条件反射的扭开了头。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那人的脸被光影晕染得十分模糊,她看不清楚模样,但莫名有种熟悉感。

“你是谁?”孟玉菀眯了眯眼睛。

“二小姐,您连奴婢都不认识了吗?哎呀,您怎么落到这么个地步呢?真叫奴婢心疼啊!”来人正是那土匪头子的新欢——银珠。

她蹲在孟玉菀身前,用手捏住孟玉菀的下巴,一双妩媚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自己的俎上肉,心中想要报仇的欲望越发强烈。

“这样好看的脸蛋,就这样毁了,真可惜呢!”

女人的话里藏着一丝嫉恨,她捏的孟玉菀下巴生疼,可孟玉菀却没有一丝对付她的办法。

孟玉菀瞧着这女人略有姿色,努力回忆着自己有没有一个奴婢长成这女人的模样,在脑子里回忆一圈,最终定格在阿姐的身上。

阿姐的大丫鬟,年前被她毁了容貌,后头便一直以面纱遮面,让她记不清楚模样。

索性银珠冷眼瞧着孟玉菀面色一变,心中顿时感到十分舒爽。只是这感觉还没维持多久,就被孟玉菀的话给打破了。

“原来是你!那个下贱的丫鬟?怎么?”孟玉菀翻了翻眼皮,瞅着银珠那半边恢复如初的脸庞轻笑,“这脸治好了,准备勾引谁啊?”

银珠正是当初勾引蒋方浩的丫头,被孟玉菀毁了脸后,蒋方浩也不再搭理她了。孟家被灭的那一日,她正好回了家,才没惨遭毒手。

银珠想起自己为了治好这张脸付出了多少,就忍不住怨恨起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看到孟玉菀模样被毁,她才心里好受了些。

“说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这幅鬼样子!”银珠有些惬意的环抱着自己的胳膊,她眯着眼睛笑,享受着居高临下的快感。

孟玉莞沉着一双眼睛没有说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藏着些许焦虑,与她表面上的冷静截然相反。孟玉莞承认,此刻她有些后悔,却不是后悔自己帮姐姐出头。而是后悔自己当初心肠好,没直接下手除了这丫鬟,反而留下了隐患。

银珠瞅着这丫头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收敛,眼睛一转,想了个折磨她的更好的办法。

她笑眯眯的拍了拍孟玉莞的脑袋,“我心地善良,便不同你计较过去的事儿,以后你就留在这寨子里,做我的小奴隶。你若是不乖,我就取了你的小命。”

让一个从小受尽宠爱的千金大小姐做奴做婢,应该比一死了之更痛苦吧?

银珠没想到的是,孟玉莞只是在片刻的沉思后,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后面的几天里,孟玉菀深刻的认识到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的意思。

银珠分明是个低贱的丫头命,却总装作自己身子骄矜的模样,让孟玉菀又是端茶送水,又是倒洗脚水的。

孟玉菀心中安慰自己,不气不气,就当养了只畜生。

索性银珠的刁难让她暂时性命无忧,趁着端茶送水的空隙,她也仔细观察过这个寨子了。

这个寨子,位于两座悬崖之间夹着的一个小山谷里。谷里长了许多野花儿,一条小溪横穿花海,潺潺的流水伴随着孩童们的嬉笑,远远看起来,甚是美丽。

寨子里的女人都很奇怪,孟玉菀每每想跟她们搭话时,她们都会像见了鬼一样,低着脑袋连忙离开。

就连孟玉菀想凑过去跟一些妇女的孩子玩闹,那些女人都会迅速的将小孩子带走,好像生怕让孟玉菀看出什么了。

而越是这样的态度,孟玉菀就越是生疑,她有感觉,这个寨子里,一定有什么不能见光的秘密。

可惜孟玉菀不知道离开的路在哪儿,这里的人又把嘴闭的格外紧,因此,心底那点儿想要逃跑的心思暂时给歇下了。

“孟玉菀,我让你给我端水过来洗漱!你听不见啊?”银珠在屋子里大喊大叫。

孟玉菀深吸两口气,看似认命的乖乖的去打水端了过来,她忍着房中不断飘散出来的异味,在门口敲了敲门,轻声道:“奴婢来伺候夫人洗漱!”

“进来吧!”银珠的屋子里有股莫名其妙的臭味,就像那种腐烂的死老鼠的味道,但孟玉菀打扫卫生的时候找了许久,并没有看见哪里有什么死老鼠。

孟玉菀趁着银珠脸上笑意盈盈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时候,一边拧干布递给银珠,一边试探性的问:“夫人,您这屋子里的味道……”

“哪儿有什么味道!”银珠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沉了下去,她颇为激动的打断孟玉菀的话,面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孟玉菀眯了眯眼睛,没有再问。她握起一把木梳开始替银珠挽发,孟玉菀只学过最简单的几个样式,又没伺候过人,时不时扯得银珠火冒三丈的辱骂。

“行了行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滚出去!我自己来!”孟玉菀将扯下来的几根头发工工整整的交给银珠,把那一张俏脸儿气的红扑扑的。

孟玉菀心中暗喜,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没有一丝喜悦的样子。她刚踏开腿,身后又传来了银珠的吩咐。

“去采些花儿,沐浴时给我放进去。”

孟玉菀抽了抽嘴角,为了摆架子,连那些野花都不肯放过?心中想是这么想,但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她就可以死翘翘了。

银珠看起来对孟玉菀很放心,没有派人跟着她,似乎知道在这个地方,孟玉菀怎么也逃不出去。

山谷里的野花有许多不一样的,孟玉菀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将花朵一个个摘下来放进篮子里摆好。

“那丫头是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洗个澡还要放花瓣。”柳心梅默默的挽起袖子,蹲在一旁开始帮忙。

她观察孟玉菀很久了,就算众人都被这个小丫头现在死心的模样给骗了,她也不会相信这小丫头放弃逃跑了。

“当初她的脸,确实是我毁的,为她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柳心梅停了东西,有些诧异的盯着孟玉菀,“你年纪这么小……”

“她作为一个丫鬟,勾引我姐姐喜欢的人,我替姐姐惩罚她,不应该么?只是毁了她,我也有些愧疚。”孟玉菀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口,愧疚个屁!

见柳心梅一副缓不过神来的模样,孟玉菀将一朵浅蓝色的小花捏在指尖,悄无声息的转移了话题,“这花叫做什么?”

柳心梅抬起头看见这花,眸子暗了暗,她将那花接了过来,放在掌心怔怔的望着。

良久,她才轻声道:“它叫勿忘我。”

孟玉菀细心的观察到,柳心梅似乎对这种花有种别样的情绪,她拢了拢耳边的发,装作不经意的问:“梅婶,您多大岁数进的寨子啊?”

柳心梅闭上眼,耳畔隐隐约约又响起了一个模糊的声音,声音是一个男人的,他轻笑着说:“梅儿,勿忘我……”

那个人躲在她记忆的最深处,脑海里萦绕着一团又一团的白雾,她尝试着弄散那些雾气,可每次都是徒劳无功。

“我十六岁进了寨子,如今我三十五岁了。”柳心梅再度睁开眼,她冲着掌心的浅蓝色小花微微一笑,“这么多年过去,我竟连你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孟玉菀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口有些闷闷的。她没见过那个所谓的土匪头子,她觉得,像柳心梅这样的女人,不应该只留在这个小山谷里。

她咬了咬唇,安慰道:“其实这寨子里的人,比起外面那些,要好多了。”

“你识字么?”柳心梅突然问。

孟玉菀点头。

柳心梅笑着拉过孟玉菀的手,手指轻轻的在女孩的掌纹处滑动。孟玉菀有些诧异,她抬头看了看这个女人,“你……”

柳心梅轻笑,“花儿摘的也差不多了,你快回去吧!省的那丫头又骂你。”

孟玉菀将花采好了,那女人又挑挑捡捡的丢了好些,看着篮子里全都是新鲜的花了,银珠的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意。

“下厨去吧!”银珠就像个老佛爷一样发话,而孟玉菀就乖乖的学着太监唯命是从。

她原是不会下厨的,奈何银珠非要赶鸭子上架,把她逼进了厨房。孟玉菀就好像做菜有天赋似得,才两三天,她就将菜烧的咸淡适中了。

孟玉菀就是不怎么会切菜,那胡萝卜本是要切丝的,被她硬生生的加大了尺寸,从胡萝卜丝,变成了萝卜条。

她从前听说,寨子里的土匪都吃得贼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有人伺候。

可她来了这儿,才发现,这不像是一个土匪窝,更像是一个村子,压根就没人伺候这土匪头子。听柳心梅说,做饭以前都是她干的,银珠来了之后就换人了。

合着自己就是给银珠干活的,孟玉菀有些愤愤不平,到底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喜怒不行于色对她来说,有些困难。

第十四章:土匪窝(上)

孟玉菀失踪了整整五天,起初青楼里的人还以为是逃跑了,洛娘连声骂,说孟阿囡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可菀花坚持维护孟玉菀,东西没收拾,月俸都没拿到的一个小丫头,能逃到哪里去?

洛娘一向以来是嘴硬心软,气消了也就冷静想了想,这长安近日又不太平,她想着孟玉菀那么个机灵的小丫头,又同镇南王有些关系,若是跑了也就算了,若是被人杀害了,那可怎么得了!

当即,她率领青楼众美人,跑去了衙门报官。

彼时,孟玉菀正在寨子里辛苦干活。她烧水烧得一脸灰扑扑,柳心梅瞧见了,取笑她活脱脱像只小花猫。

听说今晚上寨主要回来,她来了这里也有些天了。一直听别人说寨主模样生的俊秀,是个顶好的男人,她也有些兴趣,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飘飘渺渺的白雾缭绕在浴桶上,孟玉菀抓起花瓣往水里撒,她做这事有些心不在焉的。

刚才进屋子时,孟玉菀发现屋子里那股腐肉的臭味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她有些熟悉的花香。但孟玉菀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摘的那些花并不是这股味道。

她将鼻子凑近浴汤,努力的吸了几口气,果然!浴汤里的花香与银珠这屋子里散发的味道不一样。

“你在干什么?”陌生的男声如同一道落地响雷,孟玉菀动作一顿,能进银珠屋子的,除了土匪头子也没有别的男人了。她连忙缩回自己的身子,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她恭恭敬敬的站好,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神。

这男人正是寨子里的土匪头子,他双手环胸,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到了孟玉菀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瞅了瞅她,“我问你,你在干什么?”

男人的靠近让孟玉菀浑身不舒服,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很阴郁,孟玉菀压下心头莫名的不舒服,不卑不亢的答道:“夫人想要浴汤香而不腻,我方才是替夫人看看香味是不是适中。”

男人的气压很低,孟玉菀都不敢抬头去瞟一眼他的相貌,只低着头,心中略有不安。

“你叫她夫人?呵!”男人冷笑,声音说不出的嘲讽,“不过是个暖床的奴婢,算是哪门子的夫人?”

孟玉菀低着头,所以男人并没有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她听这男人的话,应当是没把银珠放在眼里。

“夫君,您怎么先来了呢?银珠还没沐浴呢~”银珠不知从哪儿赶了过来,她娇嗔的一路小跑,丰腴柔软的身子直往男人的身上撞。

男人也不客气,笑着一把搂住银珠的腰肢,大掌不老实的摸上了女人的屁股。银珠娇笑着将自己的身体越发贴紧了男人,两人忘情的接吻起来,全然忘记了孟玉菀的存在。

孟玉菀尴尬的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些什么,就得观看一场少儿不宜的活春宫了。

她咳嗽两声,不合时宜的打断两人的恩爱,“夫人,您的浴汤我给您放好了。”

“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银珠被亲的气息有些不稳,她眸光不屑的落在孟玉菀的身上,心里说不出的得意,孟玉欢最喜欢的妹妹成了自己的下人,想想都开心啊!

银珠脸上的表情转换的十分迅速,她妩媚的眸子在男人的脸上扫了扫,唇上还特意涂抹了鲜艳的口脂,“夫君,您先出去,奴家还没有沐浴呢~”

男人闷声笑,“正好,鸳鸯浴!”

孟玉菀面红耳赤的离开,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偷偷往后瞟了一眼,看清楚了男人的模样,的确生的俊秀,不像是寨子里其他的草莽汉子。只是那脸上阴鸷的神情,让孟玉菀看得打了个寒颤。

她原本一直想不明白梅婶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掌心,写下我帮你这三个字,如今看了看这男人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没有谁会心甘情愿的待在这样阴鸷的人的身旁,都是被逼的。

她刚走出没多远,就看见柳心梅站在一棵大树下,目光眺望着远方,看起来孤寂而可怜。孟玉菀心生不忍,轻悄悄的走过去,小拇指勾了勾柳心梅的掌心,她问:“梅婶,你是在看你爱的人居住的方向么?”

柳心梅听到这话,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颤,一双墨色的眸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微笑着摸了摸孟玉菀的头,声音微弱:“小丫头,若你离开,可否替我带封信给一个人。”

“什么人?”

“长兴街有座老柳米店,那掌柜的叫做柳河,你将信给了他就是。”柳心梅眼底浮现出一抹挣扎的爱意,午夜梦回,她常常梦见那抹青色的身影,与遍地的浅蓝色勿忘我。梦里,她牵着风筝,跑着笑着,他在后头追,两人都十分开心。

老柳米店?

孟玉菀一怔,第三个去世的男人就是老柳米店的掌柜,他一生没有娶妻,无儿无女。听徐尚说,那位掌柜在等一个人回长安,等到他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那个人都没有回来。

孟玉菀唇瓣动了动,有些想将真相说出来,可看到梅婶眼底的爱意,她深思片刻,还是将话憋了回去。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的多。

知道了柳心梅的心思,孟玉菀跟她越发亲近,时不时的就跑过去陪陪柳心梅,这让银珠十分不愉快,总是找些由头骂孟玉菀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孟玉菀表面装的不声不响,心里却冷笑着,勾引主子的未婚夫,还有脸说别人吃里扒外。

因着年纪小的关系,总有些小孩不顾母亲的反对,好奇的跑过来同孟玉菀一块儿玩。孟玉菀也表现得温和又有耐心,一直陪着几个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小把戏。

别以为她是心思单纯,孟玉菀有时候在想,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做什么事都要算计的人了呢?

孟玉菀这样,只是想了解这个寨子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而关键点,就在这些害怕她的女人身上。

小孩子们很喜欢孟玉菀,并没有因为她的脸不好看而欺负她,还时常拿家里的小零嘴儿给孟玉菀吃。

妇人见孟玉菀乖巧,心中不禁生起了怜爱之心,也同她偶尔交流一下。

孟玉菀端着个比自己还大了一倍的木盆磕磕绊绊的走到小溪边,银珠这女人将衣服弄脏了,自己不爱动弹就指使她做。

她起初心中是不满意的,但后来发现,可以同来小溪边洗衣服的妇人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便欣然接受了。孟玉菀想着,委屈一点,能套出些话也好。

“孟姐姐,长安比我们寨子大许多吧!”大虎蹲在孟玉菀的身边一边玩鹅卵石,一边好奇的问,那黑黢黢的眼睛里满是羡慕。

大虎是最先跟孟玉菀亲近的一个小孩子,他长得瘦瘦小小的,与名字有些不符合。

大虎的娘亲在一旁用棒槌吃力的捣衣,她洗衣服的速度要比别的妇人慢,大虎妈身子骨不好,总爱咳嗽,孟玉菀曾帮她洗过几件衣服,因此俩人关系还算不错。

孟玉菀听到大虎的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想了想长安的繁华,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道:“长安很大很富饶,还有很多好吃的。”

一开始大虎娘只是安静的听着,可孟玉菀这话音一落,她就突然站了起来,神情激动的丢下棒槌。大虎娘面色不好的盯着孟玉菀,冷声道:“长安再怎么好,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孟玉菀被大虎娘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她怔着一双大眼睛,脸上有些害怕,大虎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娘亲怎么一下子凶成了这个样子。

大虎娘说完,看到两个小孩诧异的表情,面上有些自责,似乎觉得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但孟玉菀却觉得,大虎娘是在懊恼,好像她说出了什么秘密。

她眼神有些闪烁,缓和着语气,对大虎说:“大虎乖,你要记得,咱们寨子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这女人对长安的排斥和抗拒让孟玉菀看在眼里,她眯了眯眼睛,不留痕迹的转移话题:“婶子,我给你说个趣事儿吧!”

“啥事儿?”大虎娘许是为了掩饰尴尬,咳嗽了两声,又拾起了棒槌继续捣衣。

“长安近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死人,这都死三个了!”孟玉菀神神秘秘的说着话。

果不其然,听到孟玉菀的话,大虎娘脸色变了变,孟玉菀注意到,大虎娘的脖子上挂着一块色泽极好的玉佩,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是块好玉。

土匪窝里有些好东西是十分正常的,可孟玉菀总觉得这块玉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大虎娘这么痛恨长安,许是从前在长安生活过,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寨子和凶杀案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

孟玉菀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那块玉坠子,所幸大虎娘低着脑袋,并没有看到孟玉菀的眼神。

“因果轮回,那些人许是遭了报应吧!”大虎娘冷笑,她将自己厌恶的情绪表现的十分明显。

孟玉菀没有再说话,她不是傻子,话多必有失,一次性说多了,要是被怀疑,那就惨了。

第十五章:土匪窝(下)

夜深人静,银珠的屋子里始终萦绕着一股白雾,若是清晨被人看见了只会说是人间仙境,但这夜晚,飘渺的雾气反而有几分诡异。

屋外斑鸠咕咕咕的叫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斑鸠再次叫唤时,躺在床上的女人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眸子里清明一片,全然没有睡意。

她撇头看了眼在她身旁睡得很熟的男人,唇畔渐渐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月光皎洁的穿过窗棂落进屋内,银珠小心翼翼的撑起身子,踩在床沿跳了下去。

她窸窸窣窣的换了身衣裳,将自己打扮得素净而简单,头发梳成未出阁少女的样式。对着菱花镜,银珠贴上精美的花钿,细细的抹上一层口脂。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低头娇羞一笑。

出了门,银珠提着一个篮子,轻车熟路的走向花海深处,花海的尽头有个崖洞,崖洞里头黑沉沉的暗无天日,又有人听见过里头有女子呢喃细语,声音哀怨悠长,让人毛骨悚然。因此,平时是没人来的。

银珠站在崖洞前,有些紧张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裳,确定自己没有什么不妥,才深吸了口气,踩着长满了青藓的石阶,踏进了崖洞里。

她拿出篮子里装着的灯盏,用火折子点燃,一步一步,缓慢的走进崖洞深处。

崖洞里很冷,她小心翼翼的护着灯盏里的光,一路走来飞过不少的蝙蝠,甚至有一两只从她耳边擦了过去,按照正常的女人,早就吓得尖叫了起来。

可她只是拨弄了两下被弄乱的头发,暗骂了一句,又继续一直走,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在目光看见那抹身影时,银珠的脸颊红了红,连忙吹灭了灯盏。将东西放在一旁,单膝跪地,身板倒是挺得笔直。

“主子,一切尽在计划之中。”

被称为主子的男人,身子斜靠在大石头上,墨色的衣裳衬得他肤若凝脂,一张银色的面具静静的盘踞在他的脸上。

“你做的不错。”男人的声音刻意压低了,“那孟玉菀想来对这寨子有所怀疑了,明日你找人透露更多给她。”

“是,属下明白。”银珠有些羞怯的抬起头,“主子,还有别的吩咐么?”

男人闷声笑了笑,笑声有些阴森,他凌厉的目光直射向跪在地上的女人,不屑和厌恶充斥着他的双眸,

“怎么?你还想给我暖床不成?”

银珠的心思被戳破,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但她还是勉强的维持着笑容,道:“属下不敢。”

“脏东西,收起你的心思!滚!”

“是,属下告退!”被骂脏东西,银珠眼眶里明显涌出了一股液体,只可惜那男人没有看到,又或者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银珠回到屋子时,还没有人起来,她望着满屋子缠绕的白雾,眼底溢出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只是她掩饰的很好,那些恨意,转瞬即逝。

银珠走向靠着窗棂的桌子,那里摆着一个做工上乘的香炉,她灭了香炉,将灰烬倒进随身携带的帕子里,好生收好。

孟玉菀今日起了个大早,她刚想先去将花瓣摘回来,就发现银珠的屋子外头有一篮子新摘的花瓣。她走过去,摸了摸,还是湿的。

她往屋里看去,已经空无一人。

“花儿是我摘的,要等你起来,都被太阳晒焉儿了,”银珠走过来,擦了擦刚洗干净的手,“去把衣服洗了。”

孟玉菀看了眼那篮子里的花瓣,心中觉得这件事不对。

银珠是多懒的一个女人,连自己的肚兜都不怕羞的让孟玉菀洗,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一大早起来摘花?

孟玉菀低下头,悄无声息的看了看银珠的鞋子,绣花鞋的面子湿了一片,鞋底黏着些泥土和青藓。

今日大虎娘并没有来小溪边洗衣裳,大虎那小屁孩也没来,她同一旁的婶子打招呼,那些婶子只是敷衍的笑了笑,又往一旁挪了挪,离她隔得有些远了才停下。

孟玉菀心知,许是昨天自己问的太多了,让那大虎娘起了疑心,又同这些女人说了一番。大虎娘可能担心自己继续问,所以刻意没来。

孟玉菀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微笑,用棒槌捣衣的时候,目光却看向了花海深处的崖洞。上次她想去看看,大虎连忙拦着她,说里头有鬼。孟玉菀从不信鬼神之说,所以她对那地方一直都很好奇。

“那里有个崖洞,大家都说里头闹鬼嘞,你可别想着去看啊!吓人呢!”不知何时,她身旁来了个女人,模样清秀端正,身子十分消瘦。

孟玉菀挑了挑眉,觉得这女人的模样实在陌生,才开口问:“婶子,我好像没见过你啊?你来这寨子里多久啦?”

那女人嘿嘿一笑,“我身子不好,鲜少走动,你不知道我是正常的。我来这寨子的时候,这一大半的女人都还没来呢!”

孟玉菀眼睛一亮,她转了转眼珠,有些委婉的问:“这寨子与外头不通,那这些婶子都是土生土长的么?”

那女人嘁的一笑,她往两头看了看,确认没人往这边看,才凑近孟玉菀的耳畔,轻声说:“我跟你说,都是外头来的!就说大虎他娘吧!从前在长安里头,不知是哪个胭脂坊掌柜的妻子,后头被休了,上吊时被大虎他爹给救了。咱们寨子里,多得是这样的女人!”

胭脂坊掌柜?凶杀案的死者?那块熟悉的玉佩,不正是礼部尚书被扯走的那一块么?陆尚曾拿玉佩的图纸给她瞧过,怪不得……

孟玉菀恍然大悟,她捂着胸口一脸震惊,心头那些缠绕着的谜团一下子就解开了。她有些激动的咬着嘴唇,心口滚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一旁的女人眯了眯眼睛,见孟玉菀没有搭理自己,悻悻的端起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孟玉菀压抑着自己的喜不自胜,低着头想了想刚才那女人的话,那边的崖洞鲜少有人去?会不会那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者,是条出寨子的路?

如此一想,孟玉菀再也坐不住了,她往旁边看了看,洗衣服的婶子们大多走了,少数的几个也在自己聊家常,没人注意她。孟玉菀咬了咬牙,猫着身子一溜烟儿往崖洞的方向跑。

崖洞上长满了爬山虎,时不时滴两颗水珠落到地面,地面的青藓被人踩过,留下了几个小巧的鞋印子。崖洞里很冷,吹出来的一阵风,在炎热的夏日,生生的让孟玉菀冷得打了个寒颤。

地面的鞋印子很小,一看就是女人家留下的。孟玉菀低下身子,摸了摸青藓,脑中回想起早上银珠的反常,以及她鞋子上的泥土。

孟玉菀可以肯定,长安的凶杀案是由这个寨子里的男人造成的,只是在这个案子里,银珠又扮演者怎样的一个角色呢?她一个大户人家里头的丫鬟,怎么说入了寨子就入了寨子呢?

孟玉菀正陷入自己的沉思,全然没有发觉身后有一个人影在向着她的方向靠近。

“看起来,你在这里混得不错。”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在背后,孟玉菀愣了愣,莫名的喜悦像洪水猛兽冲塌了她的一整个心田,她咽了咽唾沫,只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孟玉菀缓缓转过头,那人背光而站,穿得却并不是大红的华服,而是一件樵夫穿的粗布衣服。

孟玉菀仔细瞧去,心中的欢喜顿时沉寂了下来,那张脸,并不是记忆中的那一张。这是个大鼻子厚嘴唇,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男人。眸光再往上瞧,那双眸子翻滚着滔天的墨色,浓郁的色彩让孟玉菀心中一窒。

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全在这一刻化作了委屈,她不知为何鼻腔有些酸涩,连带着眼眶也干干的,有些想哭。

“你怎么来了?”孟玉菀哽咽着,模样像极了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孩童。

秦景安有些忍俊不禁,他走过去摸了摸孟玉菀的头发,“你被绑架了,我还不能来救你么?”

孟玉菀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她连忙低下头,使劲擦了擦眼睛里快要掉出来的眼泪,她努力的向秦景安微笑,轻声道:“每次都是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秦景安笑着点头,他调侃道:“你想杀人灭口么?”

孟玉菀原本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听到这句话,顿时笑了出来,白白的糯米牙齿咬着红唇,“我才不呢!”

秦景安若有所思的瞟了眼那地上的青藓,眸子里的光变得有些诡谲,他指着自己的脸庞,唇畔多了抹嘲讽的笑意,“你居然认得出我?”

“我认得你这双眼睛。”孟玉菀有些羞怯,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这双眼睛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一双。

秦景安左右看了看,似乎对这个寨子有些忌惮,“我带你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不行!我不能走!”孟玉菀坚定的摇了摇头,她有些激动的拉起秦景安的手,指着这个寨子,眼睛里有光,“长安的凶杀案,凶手就在这里!”

秦景安不留痕迹的甩开小女孩的手,唇畔的笑意淡了些,“可我们能怎么办呢?我能做的,就是带你出去,其他的,我帮不了你。”

“不是的,你可以帮我!”女孩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我今晚上再找找证据,明日一早,你就去报官。就说凶手在这里,让衙门派人过来围剿!”

请假条

兔子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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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水落石出(上)

土匪头子名叫张生,父母替他取了个书生的名字,盼着他长大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惜张生自小叛逆,除了模样俊秀,行为举止实在是可以用放荡不羁四个字来形容。

晚上寨子里有户人家里头过寿辰办席,寨子里的都帮着做事,就连张生都兴致极好的跑过去帮忙了。

在张生问起来的时候,银珠跟了过去,至于柳心梅,她看了孟玉菀一眼,推说自己身子不爽,没有跟过去。

张生平日里跟银珠一起厮混,有什么证据也该是藏在银珠的屋子里,孟玉菀想趁着这个极好的时候去找,但柳心梅的存在让她犹豫着没有动弹。

梅婶只答应帮她离开,却并没有答应帮助她推翻整个寨子。孟玉菀低头沉思,好歹这里也是梅婶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动机,会不会……

“今日他们都不在,阿囡,我……”柳心梅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她抚摸着信的边缘,“这封信,还托你帮我带给他。”

孟玉菀看到那封信,颤了颤眼睫毛,她喉咙有些干痒,心中憋了许久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她必须忍着。

看着眼前将信视若珍宝的女人,孟玉菀缓了缓语气,问:“那个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柳心梅似乎没有想到女孩会问这样的问题,怎样的一个人吗?

她的目光有些悠长的望着远方,记忆中的那个人,模样早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了。

“他是我表哥,是一个很温柔很敦实的男人。”柳心梅陷入了回忆,“我们青梅竹马,订了娃娃亲,原本他是要娶我的。”

柳心梅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在长安里和表哥一同长大,她生的模样好,爱慕的人不在少数,可她一心一意只放在表哥身上。

她离开柳家后,曾无数次想。

若在十四岁那一年,没有一时心善,救了张生一命,是不是她和表哥会按照原先的计划,幸福而又温暖的生活在一起。

张生在柳家住了下来,作为一个下人,他时常逗柳家大小姐开心,那时候柳心梅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可谁知道……

“张生那个畜生,在我及笄那晚,他毁了我的清白!”柳心梅说到此处,眼底迸裂的恨意让孟玉菀心头不由的一颤。

被下人毁了清白,还抓奸在床。柳家端庄淑女的大小姐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荡 妇,母亲被父亲戳着脊梁骨骂贱人,柳心梅一直很小心很谨慎的行事,她很怕,怕被赶出去。

表哥家退了亲,这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从那时候起,她的日子再没有了盼头。

“我想上吊自杀,没成功,反而进了这个囚牢。”柳心梅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将那些不堪的过往说了出来。

孟玉菀原本有些不信任梅婶,但听了这番话,再看到梅婶目光中对张生充满了恨意,心中的那一丁点儿犹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上前拉住梅婶的手,抬起头轻声道:“我可以替你报仇,衙门一直想剿灭这群山匪,明日会有人来救我,我只要拿到证据……”

孟玉菀一五一十的将长安凶杀案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梅婶情绪不稳定,她隐藏了其中一个死者是她表哥的事情。

柳心梅说,前些日子张生的确带人出去了一趟,她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只知道回来的时候,张生看起来很是高兴。

孟玉菀咬着嘴唇,心想:杀了情敌,那男人心里能不高兴吗?

“张生心思谨慎,若真是他杀了人,应当不会留下什么。”

孟玉菀想起陆尚说过,那位米店掌柜丢失了一支银簪子,是常常放在掌心把玩的。

她觉得,极有可能是梅婶和那掌柜的定情之物,张生杀人的时候瞧见了,然后顺手拿走了。

孟玉菀否定了梅婶的话,“不一定,兴许……能找出一些东西。”

柳心梅瞧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比自己还硬生生矮了半截,处理事情却果断冷静,全然不像个小孩子,心中不由有些心惊。

她们搜遍了银珠的房间,除了一些女儿家爱用的东西,并没有什么蹊跷之处。唯一让孟玉菀觉得奇怪的,就是放在窗户边的野百合,昨日还绽放着水灵灵的身体,今晚上就奄奄一息的垂着花瓣了。

梅婶在还原她们翻乱的地方,而孟玉菀则是托着下巴沉思,她想:以张生的为人,就算是证据,也应该放在自己最亲近那个人的身旁。张生父母双亡,除了银珠,就只有梅婶是最亲近的。

“梅婶!会不会在你房里?”

孟玉菀的话一出口,就换来梅婶强烈的否定,她瞪大了眼睛,“那畜生跟我关系并不好,怎么会将这关乎他性命的东西放我身上?”

孟玉菀没有说话,她眸光复杂的望着梅婶,心里虽然不太明白大人之间的感觉,却也觉得梅婶有些怪怪的。

柳心梅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孟玉菀的话时,她心头飞快掠过一丝慌乱。

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柳心梅直接带着孟玉菀去了自己的屋子,她的屋子相比起银珠的,要简单朴素得多。

孟玉菀在梳妆台上找了一会儿,梅婶的首饰极少,就一个镯子两对耳环,并没有看到什么银簪子。

心中有些失望,孟玉菀都快放弃了,鞋尖儿不知顶到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梳妆台下的一个小红匣子上。

这上面布满了灰尘,看起来早就被主人给抛弃了。

孟玉菀蹲下身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那个匣子,看到上面有一块明显灰尘要少许多的地方,她转过头去问:“我能打开吗?”

“当然可以!”柳心梅此刻有些心浮气躁,她随意的瞟了眼红木匣子,那是张生从前送给她的,一直没用,就搁在角落蒙了灰尘。

孟玉菀小心翼翼的将红木匣子搬了出来,动作轻柔的打开,红木匣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支银簪子安静的躺在里面。

第十七章:水落石出(中)

孟玉菀谨慎的捏起那根簪子放在手上观察,这根簪子上雕了合欢花的样式,应该就是米店掌柜丢失的那根。

“梅婶,你过来看看!”孟玉菀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只能叫梅婶过来看。

柳心梅原本心中有些莫名的焦躁不安,但她一转过头去,目光在落到那根簪子上时,心中一窒。

她怔怔的走过去,一步一步,两腿像是灌了沉重的铅水。心中的那些不安,全都化作了一腔思念之情。柳心梅红着眼睛,接过了那根簪子。

“这不是表哥送我的那支簪子吗?怎么会在这里?”柳心梅如获至宝的爱抚着簪子,那温柔的动作,就像对待她心爱的人。

孟玉菀眯了眯眼睛,梅婶的反应恰好证实了她猜测的没错,这簪子应当是张生杀了人之后拿到的,怕梅婶起疑心,就放进了梅婶从不用的红木匣子里。

只是张生没有做好后续工作,这一层新积的灰尘与一旁厚重的灰尘形成鲜明对比。

柳心梅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怔怔的抱着簪子,脑海里过去的记忆与张生阴鸷的脸庞反复交替。

孟玉菀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看着梅婶一脸茫然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刚想将事实真相告诉她,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惊慌之中,两人对视一眼。

柳心梅最先反应过来,她握住孟玉菀的手,眼神坚定:“好好躲着!”

孟玉菀毕竟是个小孩子,个子小身体轻,她被柳心梅用力塞进了床底下,期间只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她不知道梅婶要做什么,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的触感,孟玉菀瞥了眼,皮肤被地面磨破了。

大门摩擦着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孟玉菀几乎窒息的凝视着那双踏进来的鞋子。

“还是让你发现了啊,心梅!”张生唇畔带了一丝笑意,阴沉的目光落在柳心梅手里的簪子上。心中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他垂下头,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受伤。

“表哥他,你对他做了什么?”柳心梅目光复杂,不知为何,她心中更多的是失望,而不是痛苦。

张生闷声笑,他没有回话,反而弯下腰,拿起地面被柳心梅慌乱中丢掉的信,他拆了封,取出信纸安静的看了下去。

没有狂躁,没有发疯,这样的张生,让柳心梅有些慌乱。

“一别多年,甚是想念?柳心梅,你瞎吗?他那样的人,值得吗?”张生手有些颤抖,他努力的撑着面上的笑,抬头看向那个自己爱了半辈子的女人。

事已至此,柳心梅倒变得坦然了。她目光澄澈的落在对面那张阴鸷的脸庞上,明明有无数句谴责恶毒的话,可她喉咙里好像哽着什么东西,唇瓣动了动,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趴在床底下的孟玉菀死死的抠着自己的掌心,她不能冲出去,一时间的莽撞可能会害死两个人,以卵击石从来都不是她的作风。

空气里流淌着诡异的气氛,柳心梅咬着唇抬起头,掌心冰冷的簪子时刻提醒着她。

张生的沉默让她再也受不了,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圆滚滚的眼眶里落下两颗泪水,柳心梅嘶哑着喉咙,冲着男人大喊:“张生!你告诉我,表哥,他……”

张生沉默着步步紧逼,他死死的用目光绞着女人清丽的眉眼,将女人逼至角落,到了无地再躲的地步。

他捏着女人的下巴,两眼对视,轻声说:“我杀了他,柳心梅,你一直念着,记着的那个男人!他死了!”

他死了!这三个字像魔音一般缠绕在柳心梅的耳畔嗡嗡作响,她无力的扣紧了掌心的簪子,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脑子里面空荡荡一片的。

记忆中少年敦厚的面容在岁月的长河里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柳心梅这一刻才算是真正的想明白,她之前的那些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柳心梅轻声问,她直视着张生的双眸,似乎要将这个男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张生冷笑,“柳心梅,这些年来我可有半分对不住你?你却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记挂着那个男人!”

表哥对她的温柔还历历在目,柳心梅心中死寂一片,她咬紧牙关,握着簪子的手狠狠的戳进了张生的心口处。

尖锐的物体划破衣服直勾勾的戳进了皮肉里,鲜血染了她一手,而受害者却面上还带着笑容,张生低下头看了一眼,源源不断流出来的鲜血看着确实有些吓人。

柳心梅冷眼看着鲜血浸湿男人的衣裳,心口的钝痛让她不由的皱了皱眉,她努力的冷着声音道:“这是你欠表哥的。”

“是,我欠他的。”张生靠着墙缓缓的滑了下去,他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白玉梅花簪,做工细致,一看就是上好的东西。

“这原是你及笄那年,我要送你的,拖到了现在才让你瞧见。”张生眼里含着一抹希冀,似乎很期待柳心梅戴上它的模样。

那通身雪白的簪子入了柳心梅的眸子,她舔着唇瓣,强装镇定:“我不要!”

张生喘着微弱的呼吸,眼前女人的模样越发的模糊起来,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体内正在迅速的流逝着什么东西。

他闭着眼睛,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柳心梅的模样,她还是干净白嫩的一个千金小姐。

“你跟我回家吧?”这是柳心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一直都记着。

柳心梅站了很久,她亲眼看着男人撒手人寰,才蹲下身子从男人的掌心拿过那支簪子,手指有些颤抖的握着发簪轻轻穿过墨发。

她对着昏黄的铜镜照了照,喃喃自语:“很好看。”

外面发生的一切全进了孟玉菀的眼里,一丝都没落下。震惊充斥着她的心脏,瘦小的掌心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梅婶,杀了人……

第十八章:水落石出(下)

官兵来围剿土匪窝时,天才微亮。

屋子外头男人和官兵撕打的声音让孟玉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小孩和女人的尖叫像魔音一般充斥着整座山谷,百花染上了血腥浓重的味道,溪流潺潺声挡不住兵荒马乱的喧嚣。

“对不起。”孟玉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梅婶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心中很是难受,鼻腔一酸,道歉的话语脱口而出。

柳心梅没有说话,她安静的坐在原地,一双眸子沉沉的凝视着死去的男人,丝毫不关心外边发生了什么。

孟玉菀叹了口气,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妇女儿童正缩在角落,他们的脸上一片凄苦,孟玉菀心中不忍,但还是紧握着拳头没有说话。

不过片刻的时间,群龙无首的男人们便被官兵擒下,妇女儿童被带刀的红衣捕快团团围住,那些女人痛哭流涕,面孔都是她已经熟悉了的。大虎缩在他母亲的怀里泪流满面,红通通的眼睛往她的方向看过来时,竟蓄满了恨意。

“孟阿囡,你扪心自问,我们寨子里的人待你难道不好吗?”大虎娘也随着大虎的视线看向了孟玉菀,她一字一句都在质问着。

眼前的血色深深地刺激着孟玉菀的大脑,她眼神惶恐,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嘴中无意识的发出小兽受伤时的*。

她记忆里也是这样,在一个幽深的黑夜,一群莫名出现的人在孟宅里大开杀戒,鲜血四溅。

七零八落的尸体让她连尖叫都不敢尖叫了,她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死于快刀之下。

“小贱蹄子!你不得好死!”一个虎背熊腰的女人怒吼着从地面抓起一把石子往孟玉菀的脸上招呼了过来。

那石头在空中飞过来的速度极快,孟玉菀像是认了命一般躲也不躲,她站在原地,怔怔的没有反应,内心深处一片茫然。

指头大小的石子眼看着就要掷到孟玉菀的额头上,一阵邪风刮过,石子在风向中迷失了方向,堪堪擦过她的脸颊,尖锐的一面将她的脸庞划破了皮,一串细小的血珠渗透出来。

她刚想伸手摸一下,手腕就被一只大掌给捏住了,动弹不得的她只能放弃了用手碰伤口的想法。

“嘁,这些日子将你关得都不知道躲避了么?”秦景安的声音就像冥冥之中的一双手,将她从自己的回忆里狠狠拉了出来。

“我是不是做错了?”孟玉菀望着那些熟悉面孔上浮现的憎恶,心中很是难过。

她喃喃自语着抬起了眸,一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就这样毫无掩饰的闯进了男人的视线里。

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孟玉菀的心中不由一怔,莫名其妙的感情慢慢在她的心底种下了芽苗。

她察觉到了一些,可年幼无知的她只将这当做对恩人的感激之情,任由那棵芽苗自由的放肆生长。到了她真正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并不曾做错,是这些男人草菅人命。”秦景安看着女孩自责的模样,心脏不由的一软,他伸手将小丫头搂进怀里轻声安慰,“你做的很好,别自责!”

回青楼的路上,孟玉菀远远的就看到洛娘她们一行人,个个都搅着手中的帕子,就连洛娘脸上都有些担忧。这一幕确实是有些壮观,就连一旁的秦景安,都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孟玉菀看着这一幕,不由的在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她看了看众美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这种场景,是不是有些像妻子在家门外,迫切的等待着打仗回来的夫君。

孟玉菀这小丫头年纪小,干活又勤快,虽然平日里不爱讲话,但在众人心中口碑还算不错。这次失踪,又是被凶杀案的凶手给拐走的,大家可怜她,也就自发的站在青楼门口等着孟玉菀了。

菀花看到这小丫头安好无恙,便放下了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她激动的冲了上去,一把抱住瘦弱的女孩,声音几近哽咽:“你可吓死我了,若出点事儿可怎么办哪?”

孟玉菀先是被吓着了,听到这一席话才反应过来,心头顿时流过一股暖流,

只是这怀抱还没躺热乎,菀花便松了手,她瞪眼瞅着孟玉菀,“你这丫头,下次走路可要小心点。”

孟玉菀捣鼓似的猛点头。

凶杀案水落石出,大理寺象征性的奖励了孟玉菀五十两白银,功劳则被他们抢了过去,她对此并不在意。

只是孟玉菀始终记得,陆尚告诉她:那个土匪窝里的女人,都是年轻时被坏男人骗了身子,才被带进土匪窝的。

这一批死去的三个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是活该去死的。

当初张生之所以会毁了柳心梅的清白,是因为他发现柳河这男人只是表面敦厚,背地里净干些偷鸡摸狗的龌龊事。还跟某些大官商量,待柳心梅嫁了过去,双手奉上,以此换去自己更好的前途。

寨子里的男人虽然平时作恶多端,但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切罪责由他们承受。而那些女人孩子,她们成了众人眼中的受害者,没两天就被送走了。至于柳心梅,她杀了人自然进了牢房,受这牢狱之灾。

孟玉菀不知道那些女人去了哪儿,她想打听,却没一个人敢告诉她事实真相。

她在楼里又呆了几日,秦景安以散心的名义将她从青楼里头领了出去,洛娘也不说什么,反而笑眯眯的嘱咐孟玉菀多玩一会儿。

孟玉菀有些无奈,洛娘对待自己恩人的态度未免太过于讨好了,她就差脸上没写着殷勤两个字了。

秦景安一向以来的装扮都是浮夸华丽,而今日穿得却格外简便,衣裳上没有过多的花纹,头发用一根带子斜斜的绑着,简简单单的模样倒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你可知我今日要带你去何处?”秦景安神秘一笑。

孟玉菀着实没有心思猜测,只翻了个白眼,从嗓子口憋出幼稚两个字。

秦景安看到这一幕,愣了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一个小丫头给鄙视了,亏他今日特地打扮得素净清纯,这眼神看得他差点儿怀疑自己是个白痴。

第十九章:认师傅,当仵作(上)

为了出游时不让人注意到自己,秦景安先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抹在脸上,雪白的皮肤顿时变得蜡黄暗沉,他又稍微修饰了一下自己的五官。

一个美艳无双的男人彻底成了身子不好的穷酸书生,孟玉菀目瞪口呆的瞅着自己面前发生的变脸,她戳了戳男人的腰窝子,有些好奇的问:“土匪窝的那次,你也是这么做的吗?”

秦景安点头,颇为得意的笑道:“这张脸实在普通,不过配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孟玉菀黑了脸,没有再说什么,她鼓着腮帮子的模样让秦景安觉得很是有意思,就伸手戳了两下。

孟玉菀转过身子,闷闷不乐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心中有些难过,“景安哥哥,我是不是太丑了?”

景安哥哥这个称号还是秦景安自己争取过来的,因为他实在是受不了孟玉菀一口一个恩公,叫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七老八十了。

听到小丫头的话,秦景安漆黑的眸子里迅速闪过一抹诡谲的光亮,他扬了扬唇角,摸着小丫头的脑袋,轻声安慰着:“模样并不重要。”

长安的那条河通向郊外,秦景安拿了两根细长的鱼竿,腰间挂着个鱼篓子,轻车熟路的带着孟玉菀找了一辆牛车坐。

赶车的是位老大爷,他一看到孟玉菀年纪这么小,脸上又有块丑陋的伤疤,当即脸色有些古怪的看了眼秦景安。

孟玉菀也有些惊讶,她小时候并不在乎身份高低贵贱,阿爹怕她跟姐姐生出娇小姐的脾气,没少领着她们坐牛车。但秦景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的贵公子,居然也会放下身段来坐牛车?

“小伙子,这是你童养媳?”老大爷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孟玉菀的脸上,他充分的证明了,男人八卦起来也吓人得紧。

秦景安的脸色倒是没变,他有些好笑的瞟了眼小丫头,“嗯,是我家里给我找的童养媳。”

这话听得孟玉菀脸颊涨红,她有些慌乱的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掌心,童养媳这三个字听在她耳朵里,有些春意无边的感觉。

老大爷了然的点头,有些可惜的瞅了眼秦景安,那眼神明晃晃的写着,孟玉菀配不上秦景安。

孟玉菀也不在意,这张脸反正也是废了,她偷偷的用余光瞅向男人,将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深深的刻进了心里。

“其实媳妇儿啊,手脚勤快就好了,模样不重要的!我家那老婆子年轻时生的也美嘞!是村里的一枝花,可现在老了,也就那样!”老大爷口上说着自己媳妇不好,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大爷您说的是,这小丫头干活是挺勤快!”秦景安一边说着,一边撇过头。目光正好落在女孩光滑的脖颈处,雪白的耳垂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看得他心中一动。

孟玉菀没有耳洞,她以前瞧着阿姐耳朵上总是挂着一对儿翡翠耳坠,很是好看,也缠着阿娘给自己穿两个。可阿娘非是不愿意,她暗自奇怪了许久,像自己这般大的女孩子早就有耳洞了,可自己主动要求却不被答应。

像是被什么迷了魂,秦景安缓缓伸出手,捏了捏女孩柔软的耳垂,女孩受了惊吓,宛若惊弓之鸟猛的缩起了脖子。

孟玉菀有些僵硬的任由秦景安捏,心中觉得古怪,面上一热,两颊飞上两朵红云。

老大爷看到了,只暗测测的笑了笑,转过头去正正经经的开始赶车。秦景安余光瞥见小丫头红了脸庞,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收回了手,咳嗽两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路边上有些大爷大娘在卖西瓜卖糕点,秦景安见状,连忙让大爷停了牛车,自己一跃而下。孟玉菀不知所云,但也紧跟其后。

圆滚滚的西瓜都被洗得很干净,秦景安敲了敲墨绿色的瓜皮,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交给老大娘。

“我要两个!”

老大娘有些受宠若惊,“公子,我这找不开啊!”

孟玉菀也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她抬起瘦小的手掌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小声问:“买这个做什么?”

秦景安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小丫头会问这种问题,他沉思片刻,“西瓜不都是用来吃的么?”

“……”听到这个回答,孟玉菀顿时感觉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看得她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秦景安闷声笑着将她挡在身后,弯腰拾起两个西瓜,冲着大伙儿摆了摆手,“见笑了,这是童养媳,没见过世面!”

孟玉菀没有否认,她眸光复杂的凝视着身前高大的男人,从前她不相信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好,可秦景安对她却是真的好,没有由头的好。这让她心中百味交杂,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河边种了一排柳树,柔软的枝条在风中飞舞着,秦景安将鱼钩上挂了虫子,轻轻的丢进了水里头。孟玉菀手足无措的学着他的模样,软乎乎的虫子捏在她的指尖还在蠕动,她狠下心使劲将尖锐的钩子戳进了虫子的身体里。

等鱼上钩是很漫长的一件事,孟玉菀握着鱼竿,她目光平视着浮漂,心中的燥热不安在微凉的风中逐渐平静了下来。

“你想当仵作?”秦景安率先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孟玉菀颤了颤睫毛,没有否认:“是,我要当仵作。”

“待会儿去老张那儿,我会帮你的。”秦景安深深的凝视着女孩,在女孩抬起眸子时,他迅速的转移目光,拿起一旁的西瓜,方才下车时他留了一个给那赶车的大爷。

他捧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挑着眉头问:“你知道这玩意怎么开么?”

他们没有带刀子来,孟玉菀想了想,随手拾起一旁的巴掌大的石头,在男人惊讶的目光里,高高的抬起手,用力向着西瓜的表皮砸了下去。

鲜红的瓜瓤中夹杂着黑漆漆的种子,孟玉菀笑眯眯的抬起头,“这不是开了么?”

第二十章:认师傅,当仵作(下)

秦景安愣怔的瞅着小丫头,那双眸子里星光璀璨,明亮得让他有些不敢直视。低头看了看被蛮力破开的西瓜,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你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有时候,没必要矫情造作,对吧?”

孟玉菀说起这话时,那种眼神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反而像个历经沧桑的大人。

秦景安见过太多的千金小姐,家道中落后只想着怎么让自己再次过上那样富饶的生活,她们多半会选择破坏别人的家庭,成为妾室,然后一步步爬上去。

孟玉菀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保持心底纯良的女孩子,不娇气,身上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矜持,但这样的她,格外真实。

黏糊糊的西瓜汁弄了孟玉菀一脸,她有些不舒服,抬起袖子就想擦。

“你一个女孩子,也该学着行为举止端庄些了。”秦景安伸手拦住,他嗤笑着拿出帕子替女孩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嘴唇,柔软的唇瓣穿过布料传来一丝温热。

孟玉菀的一双大眼睛泛着纯真的光,他动作顿了顿,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一丝异样。

他努力摇了摇头,将那些古怪的感情尽数甩了出去,秦景安再没说话,安安静静的开始等鱼儿上钩。

一旁跑过两三个孩童,他们虎头虎脑的模样让孟玉菀不由的想起了大虎最后的那个眼神,充满了恨意。那种目光让她仿佛看到了全家被杀的那一夜,独自面对黑衣人的自己。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脑海里回想起大虎平日里笑意盈盈的模样,心中有些苦涩:“如果不是我,那个寨子里应该还是欢声笑语的一片。”

秦景安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用余光瞟了瞟女孩,“因果循环,都是报应。”

这一句话同大虎娘说的何其相似,孟玉菀没有说话,她从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

这次去拜访张仵作,他正好待在家里,两人去的时候,张仵作正对着大黄狗不知在说些什么,语气里有些怨念。

“老头,我这比你厉害点吧?”秦景安唇畔挂着笑,有些得意的凑过去将自己钓上来的十来条鱼儿在张仵作面前晃了晃。

“行了,知道你厉害!”张仵作哭笑不得的接过那鱼篓子,“钓鱼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来让我做给你吃!”

“谁让你这摸尸体的手,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呢!”秦景安笑眯眯的将一旁手足无措的孟玉菀搂了过来,“小阿囡,跟老张打个招呼!”

男人的触碰让孟玉菀几乎僵住,她垂了垂眼帘,这些日子她回想起自己上回的鲁莽行事,确实十分不妥,因此面对张仵作,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玉菀没有说话,张仵作也不介意,他反而略带满意的上下打量了小丫头一番,“听说,长安凶杀案是你找到的凶手和证据?”

张仵作复杂的眼神流转在女孩的身上,其实按照他收徒弟的要求,孟玉菀完全符合。

衙门将这件事压了下去,毕竟由一个小女孩破了案子,他们脸上也不好看。张仵作身为六扇门里的人,知道这件事也是正常。

他刚听人说起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仔细回忆了一下孟玉菀的做事风格,又觉得没什么好不相信的。秦景安看中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是侥幸罢了!”孟玉菀没有否认,破案这种事她并不了解,她只是对验尸有兴趣而已。

张仵作处理鱼的手法很快,他用刀子反向刮鱼鳞,去鱼鳃,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稔。孟玉菀则在蹲在一旁,帮忙剥蒜头,用某人的话来说,这叫促进感情。

“杀过生吗?”张仵作头也不抬的问。

这个问题让孟玉菀当场懵了脑子,她举着手里的蒜头,呆呆的反问:“我拍死过蜘蛛,算吗?”

见状,张仵作闷声笑了笑,他翻了翻眼皮,十分认真的道:“当仵作是要经常跟尸体打交道的,有时候没办法,你还得给尸体开膛破肚。你若是杀不了生,只怕也忍受不了。”

“我没杀过生,但我可以做到。”

张仵作盯着女孩的眸子看了许久,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退缩,他叹了口气,笑着摇头:“罢了罢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最后的徒弟了。”

孟玉菀认了师傅后就不便一直住在青楼了,她向洛娘道了谢,这些日子的工钱她拿了一半。

洛娘其实是舍不得她走的,孟玉菀的存在就像一棵摇钱树,可碍着镇南王的面子,洛娘也没有办法强行留下孟玉菀,毕竟是临时工,并没有签卖身契的。

她只能笑着把孟玉菀放走,还得说客套话,让人家常回来看看。

菀花得知孟玉菀要离开的消息,很是高兴,她主动替孟玉菀整理包袱,一边折衣服一边笑道:“虽说仵作不是个什么正经活儿,可好歹不用出卖身子。你到了张师傅那儿,需得好生收着性子,别乱来了。”

孟玉菀点头,她方才看见菀花走路时一瘸一拐的,估计又是被人给欺负了。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孟玉菀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姐姐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她是心中舍不得,又必须离开。

孟玉菀上前搂住女孩忙碌的身影,声音哽咽:“嗯,我走了之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嘁,我知道的!好不容易楼里有了个陪我说话的,也要走了。”菀花笑眯眯的摸了摸女孩的头顶,鼻腔也有些酸涩,可她强忍着,努力扯出笑容。

“我会常回来看你的,你可别老老实实的让这楼里的姑娘欺负了去。”菀花模样生的好,性格又好,讨得洛娘欢心,却也让楼里的姑娘视她为仇敌,时不时就给她下点儿绊子。

“嗯!”

“以后我会帮你盯着陆尚哥哥,不让他找别的女孩子。”孟玉菀不想把离别弄得这么伤感,故意笑着将陆尚搬了出来,她觉着,总归都在长安城里,想见面时她多跑一趟就是了。

第二十一章:男扮女装

两个女孩依依不舍着说体己话,木门却被敲得哐哐作响,孟玉菀以为是洛娘在赶自己走,脸色当时就沉了沉,她看了眼菀花,“洛娘,什么事儿?”

孟玉菀的声音一出,敲门声顿时停止了,她等了会儿,没有回应。若是洛娘,应该会直接说话的呀?

孟玉菀心怀疑惑的打开门,而这一开门,她却愣在了原地。映入眼帘的不是洛娘风韵犹存的脸庞,而是一位蒙了白色面纱的女子,她的身旁跟着一个青衣的小丫鬟,模样生的很是机灵。

那蒙面女子看到孟玉菀的模样也愣了愣,她听说镇南王包养了青楼的一个小丫头,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方才听那声音,清脆如黄鹂,婉转千回,甚是勾人。

不过这模样,有些差强人意……女子的目光转向了孟玉菀的身后,像镇南王那样挑剔的,看上的应该是这个有几分姿色的?

尽管心中有些疑惑,那女子面上还是维持着笑容,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是新月,她转过身子直视着菀花,轻声道:“请问是孟姑娘么?”

被无视的孟玉菀挑了挑眉头,姑娘?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向来被称作小丫头的她,觉得姑娘这个称呼放到自己身上,实在是有些好笑。

菀花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她敏感的感觉到来者不善,不由得伸手将孟玉菀藏在了自己的身后,在孟玉菀惊讶的眼神下,主动点头:“对,我是!”

“镇南王已经同我们家姑娘订了婚约了,是圣上赐婚,日后还请姑娘你离王爷远一点儿,别做些没意思的事儿!”那小丫头插空说了这一大段话,她说起这话的模样很是得意,摇头晃脑的。

“青尔!你瞎说什么呢?”女子瞪了眼小丫鬟,干净的眉眼之中含着一抹责备。

孟玉菀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她并不知道镇南王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这两人来找自己做这个下马威是什么意思。

“奴婢又没瞎说,本就是事实啊!”

“你还说?”女子瞪了瞪那小丫头,又转过头冲着菀花温温和和的笑,“你别听这丫头瞎说,妾身还不太了解王爷,日后还需要姐姐您多多指导呢!”

菀花没有说话,她皱眉瞅了眼孟玉菀,这么小的丫头,怎么会认识那样的大人物?还被人当做情敌对待?

孟玉菀也是一脸茫然,她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脑袋,问:“二位姐姐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们并不认识什么镇南王!”

那蒙面女子闻言一愣,她的目光成功的转回到孟玉菀的脸上,这仔细一看,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方才她只看到了被毁去的那一半,没有仔细打量右脸。

细长的眉,圆滚滚的眼睛......

蒙面女子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遗憾,若是没有毁容,应该是个上好的美人胚子。

一旁的青尔见状,有些不高兴了,她努着嘴瞪着孟玉菀,心中很是不满意,觉得这小女孩长得丑话还多。

“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就安安静静的呆着!”

孟玉菀抽了抽嘴角,她看这主子行事风度十分得体,而这丫鬟就截然不同了,说话不经过大脑,咋咋呼呼的像个小孩子。

“我家妹妹说的是,奴家一个风尘女子,哪里有幸能得到王爷垂怜啊!奴家确实不认识镇南王,不知姑娘是否认错人了?”菀花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前头,不让那两个人用目光扫视孟玉菀。

蒙面女子刚想说话,一旁的丫鬟又开始作死了,“不可能!我们家少爷亲眼目睹镇南王在这青楼包下了一个丫头!”

“听这位姑娘的意思是,奴家骗你们?”菀花一副可笑至极的模样,“我还巴不得与当朝王爷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呢!又怎么会否认呢?”

蒙面女子见自己带来的丫头说话冒冒失失,温和的眉眼也冷了冷,她冲着菀花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如此,许是我寻错人了,实在是对不住!”

菀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两人目睹着那蒙面女子离开,菀花有些怀疑的看了眼孟玉菀,“阿囡,你可认识镇南王?”

“自然不识!”孟玉菀从前在宫中参加皇帝寿宴时,倒是远远的瞟见过一次,但那距离太远了,实在是没有看清楚模样。

陆尚帮着孟玉菀搬去了张仵作的家里,起初他听见张仵作认下这么个女徒弟时还不相信,见孟玉菀说这话时模样认真,才去张仵作的身边问了一句。

原来是真的,张仵作认下了一个学徒!六扇门里头的人都知道,张仵作是不收徒弟的,他常说仵作这一行,遭人看不起,不愿意收徒祸害了别人。

这回收下一个徒弟,成了轰动六扇门的大事,众人都在翘首以待,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能让张仵作破例。

张仵作告诉孟玉菀,如果要当仵作,从此以后只能男扮女装。这个决定无疑是

她穿着陆尚年幼时的衣裳,宽松的布料松松垮垮的挂在她瘦小的身子上,头发绑成了男孩的模样。

陆尚站在张家大门口停下了脚步,他蹲下身子认真的注视着孟玉菀,“你会后悔吗?以后不能再像个正常的姑娘一样,年纪到了就寻个良人,成亲生子。”

孟玉菀微笑,“成亲生子?就我这模样,有谁肯要呢?”

因着孟玉菀年纪小,模样又被毁了,住进张家并没有人说闲话。反而那些街坊领居还挺心疼她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她也是住过来才知道,张仵作不仅是个仵作,他还兼职开了一家医馆,自己当大夫。平时不用处理尸体的时候,他就领着孟玉菀去山上挖草药。

这些日子,孟玉菀深刻的明白了自己以前知道的那些知识都还太浅薄,也不知她是有天赋还是怎么,只要张仵作稍微提点一下,就能自己悟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孟玉菀对学医也有兴趣,医馆里的书有很多,她可以一边慢慢学习怎么验尸,一边学习分辨各种药材的用法。

这些日子里长安倒还算平静,没有出什么事儿,又是大热天,生病的人少,张仵作也闲了下来,连带着孟玉菀都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瞅着书。

张仵作仰躺在摇椅上,蒲扇挥着,伸手掏出酒壶摇了摇,空荡荡的。他瞅着那看书认真的小丫头,轻声咳嗽两声,摆出师傅的架势,道:“阿囡,去给我沽点儿酒来!”

孟玉菀跟张仵作相处了这些日子,觉得他实在是个不在乎礼仪尊卑的人,才嗤笑着摇头:“一天天喝酒,你也不怕吃坏了身子!”

张仵作两眼一瞪,“干嘛干嘛?这才刚当上徒弟,就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啊?”

闻言,孟玉菀瘪了瘪嘴,“那酒馆的老板娘回乡了,酒馆没开门,说是过两天回来。”

也不知道这张仵作是怎么回事,偏生爱那一家酒馆的味道,别家的酒味他都不喜欢。孟玉菀第一次去的时候不知道,随便找了个酒肆买了些回来,结果全让这人给倒掉了。

老头子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异样,他打着哈欠撑了个懒腰,起身望了望外头的光亮,“别看书了,走吧!跟老头子我一块儿采药去!”

第二十二章:苏月

昨日刚下过一场雨,密密麻麻的青草中夹杂着不少野蘑菇,孟玉菀在书中见过的草药在山里也挖了不少。

她用锄子小心翼翼的挖开一旁的泥土,等轮廓差不多显露出来的时候,她就放下了锄子用手指一点点的将草药的根茎和松软的泥土剥离开来。

孟玉菀飞快的将草药塞进背篓里,背后沉甸甸的全是她的战果,她转了脑袋往后面看了看。自己正处于半山腰,爬这么高,早就没力气了,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头昏脑涨的还得忍着低头挖草药。

一旁的张仵仵作跟她比起来那是悠哉悠哉,兰花指一翘,吩咐道:“把那棵白术苗子给我挖了,带回去我要好好的种在院子里!”

“师父!您也太过分了!说是带我来挖药,结果全是我一个人包了!”

孟玉菀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呼呼的瞪了瞪那老头子。她自认是个有耐性的,可她胃里空空,确实没力气了。偏偏老头子领着她出来的时候,半点儿干粮都没带。

“嘁,没听过教好徒弟,饿死师父啊?趁着你还没学到什么,趁着我还能指使你,脏活累活都留给你!”

张仵作满脸得意的在小丫头的屁股上踹了一脚,他这番话是典型的歪理邪说,可孟玉菀却没有办法反驳。

她能认下这么个师父,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日子的努力绝不能打水漂了。这样想着,孟玉菀又鼓起腮帮子咬着牙将挖草药的事情继续做了下去。

半晌,孟玉菀再次跌坐在地。这一次她苦兮兮的摇头耍赖:“不走了不走了!”

张仵作半点儿没因为孟玉菀是个女孩子而好言好语,他冷哼着瞥了一眼地面耍赖的女孩,“这么点儿苦就受不了?那你趁早滚蛋!”

“可是师父......”孟玉菀真心委屈,她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儿,“我这肚子真饿了!”

听到这回答,张仵作才猛然想起早晨的时候,孟玉菀不饿就没吃早饭,他们在山窝窝里窜了这么久,现在这都是太阳下山的时辰了,怪不得她会喊饿。

“没出息!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吃吃!”

说是这么说,张仵作还是替孟玉菀卸下了背篓,放在一旁。他四处看了看,才低下头交代道:“小兔崽子,给我好好呆在这儿!乱跑的话,窜出一条蛇来,我可不管的!”

张仵作说完这句话就踩着落叶走了,孟玉菀倒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儿,毕竟这长安城周边的山,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豺狼虎豹。

她趁着师父没在,仔细将背篓里的草药点了点数,一个没少。孟玉菀摸了摸碧绿的白术苗子,这依然是她挖下来的,为了护好根茎,可算是吃了不少的苦。

其实张仵作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个好师父。

看医书也只是她的兴趣使然,对于三分钟热度的她,看了几本也就乏味了,接着就是一心只想学怎么验尸。

那时候张仵作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她,他只是对孟玉菀说了一句话。

“医术与尸体之间密切相连。”

这句话让她再次拾起了医书,并且自发的背诵,虽然过程很是辛苦,可她心甘情愿。

“黄芪性温,收汗固表,托疮生肌,气虚莫少。白术甘温,健脾强胃,止泻除湿,兼祛痰痞......”孟玉菀不知道张仵作是去做什么了,她盯着背篓里的草药,将自己在医书中看到的,和挖下来的每一棵草药对号入座。

与此同时,镇南王府里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若孟玉菀瞧见了,定会惊讶,因为这就是当日去青楼找她麻烦的两个女人。

蒙着面纱的女子倒依然端庄大方,她亭亭玉立的坐在大厅中央,纤细的手握着茶杯,一双沉静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

一旁的丫鬟青尔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她为自家小姐抱不平,小声嘟囔着:“这王爷未免太不把小姐您放在眼里了,这都等了一个时辰了,迟迟不来!不是给小姐您难堪么?”

“青尔,你该知道,王爷是不欢迎我们的!”女子轻笑,想起家中那个咄咄逼人的母老虎,她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此刻倒是泛起了一丝涟漪,“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来这儿讨人厌恶。”

“小姐!您千万不能这么想!有些东西,咱们必须得争啊!”

青尔素来知道她家小姐的脾性,温和淡然,自从夫人去世,就没有什么能让小姐关心的。就连去青楼给那妓子一个下马威,也是青尔出的主意。

“我早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的了!若不是爹爹苦命相求,我早已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古佛了。”女子在说起自己父亲时,眼底还是没忍住划过一抹难过。

生在富贵人家,注定了有很多事情不能由自己掌控。就像她一直收敛着自己的锋芒,却还是被一封圣旨,卷进了权势漩涡的中心。只有青尔这个傻丫头,还一直替她高兴。以为是苦尽甘来。

门外,两个男人默默的躲在角落注视着这一切。唐青尤是头一次看见苏家的庶女,看起来也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么不堪嘛!尤其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不将权势富贵放在眼里的。

他有些揶揄意味的捅了捅秦景安的腰窝子,“这苏月看上去倒是不错,跟那兰贵妃是两个性子,截然不同啊!”

秦景安面无表情,“一个是自小娇惯的嫡女,一个是受尽屈辱的庶女,差别自然很大。”

话音落下,秦景安大步流星的走向了大厅里坐着的那个女人,“传言说,苏家二姑娘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奴婢参见王爷!”青尔很是机灵。

可她看到苏月没有一丝想要请安的反应,心中忍不住为苏月捏了一把汗,小姐到底是在干嘛啊?礼仪尊卑都忘了吗?

青尔很是担心,她悄无声息的冲着小姐挤眉弄眼,就是想让小姐看到她的暗示,学乖巧一些。

“王爷也如传闻一样,生的国色天香。”苏月没有去看青尔,反而面上带笑的与秦景安交谈了起来。

这倒轮到秦景安挑眉了,“苏姑娘不给本王请安?是看不起本王么?”

第二十三章:张仵作的侄儿(上)

孟玉菀昨夜没有睡好,梦里全是梅婶泪流满面的模样,其实在这件事上,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梅婶。微风携着混合了泥土味道的花香轻轻撩起她的长发,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想睡觉。

眼皮子刚要落下,耳畔就传来了陌生的男人笑声,那男人的笑声里有几分讥讽的意味,这让孟玉菀心头掠过一丝不快。

“那老头的眼光倒是越发的差了,认下的徒弟在这山里头,半分警惕都没有!”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紫色袍子的男人,那胸口处用银线绣着一条盘踞的蟒蛇,那吊三角的蛇眼睛被绣得活灵活现,孟玉菀看着就觉得心头发凉。

孟玉菀两只眼睛往上瞧,一张陌生而阴俊的面容闯入她的视线,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这人是她除了秦景安,见过的最美的一个。

男人手中执着一把雪白的骨扇缓慢摇着,唇畔的笑意不知为何让孟玉菀看得有些害怕。

男人瞅着孟玉菀的脸庞先是愣了愣,又见孟玉菀一脸警惕的盯着自己,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笑的一双眼睛弯弯的。

“这么怕我?是怕我吃了你,还是卖了你啊?”他向着孟玉菀的方向靠近,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孩的模样,“再说,就你这样子,怕是卖不了几文钱的吧?”

“你是谁!”孟玉菀并没有因为这话而感到羞愤,她只是眯着眼睛往后退了几步,努力的将自己与男人之间的距离拉大。

“我?我是你师父的侄儿。”男人一脸骄傲的抬起下巴,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十分骄傲。

侄儿?孟玉菀半信半疑,她从没听师父说过有什么侄儿,还一直以为师父跟自己一样,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男人笑眯眯的站定了,他眼瞅着小丫头正在发呆,唇畔的笑意越发加深。他趁着孟玉菀不备,迅速的伸手摸了把孟玉菀被毁坏的那半张脸,在孟玉菀反应过来时,立马缩了回去。

“真是可惜了一张美人面!若让我知道,这脸是被谁给毁掉的,我定然不会放过他!”男人边叹气边摇晃着扇子。

孟玉菀没有回话,依旧警惕的盯着他,心中对他的身份却是信了几分。

两人僵持期间,孟玉菀的身后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踩着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男人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他高兴的冲着孟玉菀的身后招了招手,语气带了几分黏腻:“二叔!有没有想我?”

“唐南欲,你怎么来了?”开的自然是张仵作,他方才去打了只野兔子,清理内脏的时间长了些,一回来就看到这男人的在跟自己徒弟大眼瞪小眼。

张仵作面色有些不悦的一巴掌打在男人的肩膀上,“你一个少主就这么跑出来?是唐家的事儿不够多?”

唐南欲?

师父分明就是姓张,外头人都叫他老张,六扇门里的人叫他张仵作,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姓唐的侄儿?

“还不是人家想你了吗?”唐南欲像个孩子一样猛扑向了张仵作,吓得老头子口中一边叫,一边连连后退。

张仵作恶狠狠的瞪了眼唐南欲,转过头去对孟玉菀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献宝似的将腰上用布条绑住的清理干净的野兔子丢给孟玉菀,“看!这可是好东西!”

孟玉菀愣愣的接下软趴趴的死兔子,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场面,硬是没敢讲话。很明显了,这唐南欲的确是师父的侄儿,至于为什么姓氏不一样,还有待考究。

不得不说,张仵作那一双摸尸体的手,用来烤野兔子,实在是一绝。野兔子本是有些腥的,孟玉菀搭了把手将背篓里的野蘑菇撕成片儿塞进兔子破开的肚皮里。

张仵作路上捡了些可做调料的野菜,碾碎了撒上去,滋滋的冒着油光,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二叔,还是你心灵手巧,做出来的东西比那些山珍海味都要好吃!”唐南欲迫不及待的伸手想扯下那只最肥的兔腿儿。

可惜张仵作先他一步,眼疾手快的将串着整只兔子的木棍夺在了手里,“臭小子!你偷溜出来还敢吃东西?明日我就写信告诉你父亲,让他找人将你压回去!”

唐南欲对于兔子被抢一事儿是很不开心的,但张仵作的话已经明晃晃的放在了台面上说,他只能撅起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撒娇卖萌装可怜是他一贯以来对付二叔的法子,很是管用。

“二叔!我这是想您了才偷偷跑出来的!你若如此,南欲以后便再也不敢来找您了!”

孟玉菀在一边儿静静的等着吃兔肉,她的余光不经意瞥见唐南欲放在背后的手一直在使劲掐自己的屁股,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二叔,您这徒弟在看咱俩的热闹呢!”唐南欲故意将话题扯到孟玉菀身上,心里头只盼着二叔不要再追问他偷跑出来的事儿了。

两个人的目光很是默契的落到了她的身上,炙热的让她有些不安。孟玉菀挪了挪身子,讪讪道:“我只是想起了从前在家中,同我阿姐抢东西吃的画面,没忍住笑了出来,真是抱歉!”

张仵作是知道孟家被灭门的事情,他心中不忍,眉目柔和了一些,扯下兔子身上最肥的大腿儿递给孟玉菀,“你长身子,多吃一些!”

唐南欲见状,不服气了,他戳着自己的胸口,嚷嚷着:“二叔您偏心!南欲也长身子啊!怎么不给我吃!”

“你说这话我都替你害臊!都可以讨媳妇的男人了!还整日不务正业,只想着玩乐!现在还跟一个小丫头抢吃的!丢人啊!”张仵作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撕下一小块儿皮肉,用力塞进想要为自己辩解的男人嘴里。

孟玉菀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一切,心中疑云覆盖。她咬了一口兔腿儿,满口油滋滋的香味让她暂时放下了那些疑惑,专心专意的吃起了这只兔子。

第二十四章:张仵作的侄儿(下)

清晨正是白雾霭霭的时候,孟玉菀起了个大早,她拿起浇水的壶子,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晕晕沉沉的脑袋能清醒点。

她要去给那昨夜种下的那棵白术苗子浇水,毕竟是移栽过来的,未免出现什么岔子,孟玉菀只能好生盯着。

幸而这白术苗子依旧绿油油的,孟玉菀细心的在根部浇了些水,就转过去给其他的草药浇水了。

她第一次瞧见这后院丰富繁多的药材时,还有些惊讶。后来才知,师父是嫌弃上山采药过于劳累,索性自己开辟了块地来种药材。

唐南欲在听见鸡叫时就醒了,穿衣梳洗好,才慢悠悠的走向了后院。他是在这儿住熟悉的,只要他在,后院的药材就是他打理,用他二叔的话来说就是废物利用。

虽然他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厌恶至极,可还是会乖乖的好生照看着。

毕竟二叔是亲二叔,那牛脾气跟家里头那位一模一样,到时候真给他赶出去,那才丢人呢!

所以在他看到那抹小小的身影蹲在药草中间时,有些不可思议的挑了挑眉,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异样的情绪。

太阳已经缓慢的爬上了天空,柔和的光影落到女孩的脸上。女孩将一头秀发高高的绑了起来,宽大的男式袍子松松垮垮的挂在她瘦小的身子上,晶莹剔透的汗水沿着她的下颌流进了领口。

他原先以为孟家的小丫头在经历了家破人亡的事情以后,会是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落魄小姐,迟早崩溃的。如今看来,是他过于小瞧这丫头了。

心思百转千回的唐南欲表面上噙着一抹温和的笑,他斜斜的靠在窗棂旁,“行了,这些草药不需要浇水太多。”

孟玉菀被这突然发出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她有些没好气的瞪着罪魁祸首,“你就这么喜欢在背后吓人的吗?”

唐南欲本是好心提醒,可很明显,他的好意反而被人恶意曲解了。他有些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在女孩灼灼的目光里,不自觉的正经站好。

孟玉菀扫了眼方才浇水的地方,土地一片湿润,确实有些浇水浇多了。

张仵作这人,有个极大的毛病,就是他起床气非常严重,所以一般来说,都是孟玉菀起早跑出去买菜的。

不过今日她身后多了个跟班。因着孟玉菀毁容的事,平日里没少被人指指点点。如今身旁多了个美男子,那些赤 裸 裸 的目光便如同万箭齐发,齐刷刷的刺向了两人。

唐南欲本就是个不省心的主子,他冲着那些两颊绯红的少女勾唇一笑,嫣红的唇瓣丰满而娇嫩,笑起来是斯文又摄人心魂。

孟玉菀被人瞧得脸色有些难看,她努力的无视着那些让她不舒服的目光,恨恨的咬了咬下嘴唇,将满腔的怨气撒在了一旁这个处处留情的男人身上。她扬起头,瞪着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颌,抬起蓄力满满的左脚,恶狠狠的踩了下去。

可惜唐南欲一早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迅速的往后一退,便轻轻松松的让女孩踩了个空。

唐南欲似笑非笑的用折扇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潋滟多情的丹凤眼,他戳了戳孟玉菀气呼呼的脸颊,心中只觉得好笑。

“是不是本少爷的英俊让你苦恼了?”他用余光瞥了眼那些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多嘴长舌妇,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为孟玉菀感到难过。

孟玉菀皮笑肉不笑的点头,“是啊,少爷您这张美丽的脸蛋成功的让我像只哗众取宠的猴子,被人死死的盯着。”

唐南欲没有听见孟玉菀在说什么,他有些出神的盯着小女孩的右脸,干净白嫩的皮肤,水润灵动的眼睛,若是没有毁容,当是一副怎样的好皮囊啊!

孟玉菀这些日子也在厨房混熟悉了,普通的面条被她做的香气扑鼻。三碗面条,两个荷包蛋的那碗恭恭敬敬的摆在了师父的面前,还有一个在自己的碗里。

“孟阿囡,你是看本少爷不爽吗?为什么你们都有蛋,就我没有?”唐南欲愤愤不平的戳着碗里的清汤寡面。

“你是师父的侄儿,我哪里敢看你不爽。”孟玉菀慢条斯理的夹起香喷喷的荷包蛋,在唐南欲的眼皮子底下,缓慢的咬下一口。

“不过鸡蛋打了三个就没了,师父年纪大要好好的补身子,而我年纪尚小,正是需要吃鸡蛋的时候。”孟玉菀顿了顿,将视线转到张仵作的身上,“师父,您说阿囡的话是不是有道理?”

张仵作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侄儿被人说的哑口无言,他不由得感到身心舒爽,“阿囡说的对,你年纪轻轻,吃点青菜就好!”

“今早上那戚家的少夫人就死了,听说是得了什么病!年纪才不过二十,就这么去了,真是可惜!”门外走过两个妇人,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引起了孟玉菀的注意。

孟玉菀动了动眉头,看向师父,只见师父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那戚家的老爷子同师父有些交情,上回她同师父在医馆里,那老爷子过来瞧病,身边正好跟着戚家的少夫人。

那时候她还看见那少夫人面色红润,体态轻盈,身子骨应该是好的。

不过数日,怎么就没了呢?

“师父!”孟玉菀轻声唤。

“这事儿不太对劲,”张仵作叹了口气,放下碗筷,面色有些沉重,“你俩换身素净点的衣裳,陪我一同前去吊唁。”

戚家也算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门户,一座宅子大而华丽,那些红灯笼已经被撤了下来换成了白的,灵堂素白一片,许是消息还没传出去,前来吊唁的人并不是很多。

师父正在安慰戚老爷子,孟玉菀则退到了角落,安静的看着堂内那口巨大的楠木棺材,这上面雕着许多花纹,还有一些歪歪扭扭的字眼,只是这些字与书上的字截然不同,孟玉菀看不懂。

她心中有些疑惑。戚家的少夫人今早暴毙,看这棺材制作的如此精细,应该不是赶工出来的啊!

“你在看什么?”唐南欲也随着孟玉菀的目光看了过去,只是他并未看到什么异样。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棺材看起来像是精心打造的,可少夫人是暴毙,突然的死亡。”

“嘁,这有什么奇怪的!”唐南欲也打量着那口棺木,“许是戚老爷子给自己打造的,哪知道孙媳妇死在了自己前头,就拿出来应急了吧!”

第二十五章:又出命案(上)

孟玉菀虽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唐南欲说的也有点道理,毕竟这种富贵人家里头的主子,都会趁着自己还掌权的时候将自己后事需要的东西处理好。

她静静的打量着棺椁上的花纹,繁密的花纹静静盘踞着,那些紧贴着花纹雕刻出的字眼扭曲得像是蚯蚓,看得孟玉菀心中一阵发毛。

正当孟玉菀搓着胳膊为自己有些寒意的身子取暖时,门外走进两个女人。

那正是同镇南王有婚约在身的苏月,她出现在灵堂时一身素白,雪白的面纱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温和柔软的眸子。

苏月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冲着棺木磕了三个响头,一旁的青尔顺势将小姐扶了起来,其实她与戚家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苏家和戚家有些生意上的合作。

暴毙这件事,对于信神信佛的人来说确实比较忌讳,就派了她这么个不受宠的庶女,过来走个过场。

戚家的少爷对于夫人去世,表现得很是淡漠,他裹着丧服,面无表情的对着前来拜祭的人点头。

孟玉菀瞧见了,下意识的往唐南欲的身后躲了躲。她如今的装扮是个小男孩,当日在青楼里却是女孩模样,若是被这女人看到了,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

“孟阿囡,你搞什么?一直躲在我后面?”唐南欲正是个脑子里头缺了根筋的主儿,嗓门又大,瞬间让孟玉菀成了众矢之的。

苏月听见孟阿囡这三个字先是愣了愣,还是一旁的青尔最先反应过来,撺掇道:“小姐!听少爷说,王爷他在青楼养的那小妓女就叫做孟阿囡!上回扑了个空,今儿个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孟玉菀分明的感觉到那两个女人所在的位置有两道炙热的目光在扫视着她,咬着牙使劲伸手在唐南欲的腰窝子处捏了一把,听见男人吃痛的闷哼声,才愤愤的缩回了手。

“青尔,你过去看看,切记莫要欺负了人家!”苏月虽对镇南王没有什么感情,但有些过场还是要走的。

“是!”青尔有些不满意的挪着小碎步向着唐南欲的方向走了过去。

孟玉菀很清楚的感觉到苏月的视线一直胶黏在自己的身上,她叹了口气,只能认命的乖乖往旁边挪了出来,让自己那张脸暴露在空气里。

“是你?你不是……”青尔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指着孟玉菀,嘴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下半句话。

苏月在看到孟玉菀的脸庞时,也震惊了,不过那日在青楼,确实疑点满满。她从没细想,也在潜意识里不敢相信,堂堂一个镇南王,包养的不是身姿曼妙的花魁,而是一个无盐小丑女。

苏月也走了过来,她个子高挑,这在无形之中给了孟玉菀不少的压力。

“既然你是孟阿囡,当日为何要欺骗我们?”明明是质疑的话,可从苏月的嘴里说出来,却如黄莺啼叫一般,清亮婉转,让人听了不会觉得不舒服。

孟阿囡舔了舔唇瓣,无谓的直视着苏月:“对,我是孟阿囡,可你们说的那个男人,我是真不知道。所以,也算不上欺骗你们。”

唐南欲在一旁听了个清清楚楚,那双丹凤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异样,只是瞬间,垂下来的纤长睫毛便将那些古怪的情绪给遮住了。

他一脸警戒的将双臂撑开,做出护犊子的模样,“我家阿囡年纪还小,是个正儿八经的小男孩,两位姑娘可不要吓坏了他!”

苏月闷声笑,她眉眼带笑的凝视着唐南欲,“你看我,就那么像个坏人么?”

顿了顿,她又转头看向孟玉菀,不自觉的低了低脑袋,继续说:“我不过是觉得与她有缘,想聊几句罢了。”

孟玉菀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你觉得这种地方,适合聊天么?”

苏月也随着孟玉菀的目光扫了一眼这灵堂,素白的环境让她挑了挑眉,心中不自觉又对孟阿囡这个小女孩多了几分赞赏。

“既然如此,明日午时在归云楼,我请你吃饭。你只要说是找苏月,掌柜的会带你来找我。”苏月深深的凝视一眼孟玉菀,眼角的笑意越发加深,她拉过一旁还没缓过神来的青尔,“家中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走出了戚家,青尔这个没脑子的才算是醒悟了过来,她脸色涨红的扯着自家小姐的袖口,“小姐,王爷的口味还真是有些不一般啊!”

苏月停下脚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伸手在小丫鬟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只看见了那女孩的模样不好看,却没看见她敏感细心,又格外有自己的主意。她啊!比起你这丫头,不知好了多少倍!”

青尔不服气的噘嘴,“嘁,再怎么好,也没有小姐您一半好看!”

有这么个丫鬟也着实头疼,苏月抿着嘴唇不再回话,她想起孟玉菀面对自己,应对自如的模样,就觉得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主儿。

孟玉菀望着两人离开的地方迟迟没有回过神,她这一趟也太倒霉了。

“苏月?户部侍郎的庶女,你怎么同她沾上关系了?”唐南欲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

“与你无关。”孟玉菀冷声回道。

与戚老爷子寒暄许久的张仵作总算回来了,只是面色有些难看,似乎有什么心事。

孟玉菀看了一眼那灵堂中央摆着的棺椁,压低嗓子问:“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仵作点点头,“方才我走过灵棺时,那盖脸的白布被风掀起了一角,那脸色不像是暴毙,倒像是中毒而亡。”

张仵作说了这些话就不肯再说了,他叹息着摇了摇脑袋,带着两个人离开了戚家。

孟玉菀琢磨着师父的话,若是被风掀开一角就能看出是中毒的症状,那戚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们对外却宣称暴毙,其中必有内情!

她跟上师父的脚步,小声询问:“若是中毒,那就是谋杀,该交由官府调查的!”

“不,戚家的人对少夫人的死,坚称暴毙。官府就算要查也得经过家属同意,更何况他们并没有报官。”

唐南欲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他扬起脑袋振振有词:“许是老头子你年纪大,看错了。”

第二十六章:镇南王(上)

孟玉菀表示要一个人去面对苏月时,唐南欲是最先跳出来反对的,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戳着孟玉菀的脑门。

“孟阿囡,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去面对的那可是家中有官职的苏家小姐,不说是洪水猛兽,至少也是能掐死你这个小角色的。”

孟玉菀沉默着,她挺直了腰板盯着师父,若是师父不让她去,她一定不会去。

“二叔,你劝劝你这好徒弟啊!她这什么脑子?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唐南欲自认为是非常清楚女人的德行的,都是表面温柔,内心恶毒。

张仵作与唐南欲的反应是截然相反,他沉着一张脸,“好,你去吧!”

孟玉菀有些诧异师父就这样让自己去了,但没有多想,就那么走了。

唐南欲在身后急得跳脚,刚想追上去就被自家二叔拦住了。

“二叔?她不懂事您也跟着胡闹么?”

张仵作是有苦难言,复杂的目光凝视着渐行渐远的小女孩,在孟玉菀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他才狠狠的瞪了一眼唐南欲。

“这事儿,唐门不能插手。”

唐南欲是个何其聪明的人,他立马抓住这句话的重点,唐门不能插手?那就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张仵作深深的叹口气,“有些事儿我们帮不了,该来的总会来。”

归云楼是京城一顶一的酒楼,做出来的菜品精致又美味,色香味俱全,最为出众的要数这家酒楼里的上菜小二都是五官清秀的女人,她们举止恭敬,不会过于谄媚也不会太殷勤。

这是唯一一家小二掌柜厨子全是女子的酒楼,因此获得了不少闻名前来的客人,而这些客人都因为菜肴美味和优质的服务变成了回头客。

孟玉菀向掌柜的提起苏月时,掌柜面色未变,只是微笑着让人将她带过去。

这一路,她仔细的打量了这座酒楼,来这儿的好似都是文人雅士,个个目光清澈,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身子骨又如弱柳扶风,倒是比女孩子还要柔弱了。

对比起来,秦景安这人虽生的美貌却不阴柔,孟玉菀想到那人脸庞时,不自觉的唇边泛起一抹笑意。

而这抹笑意,正好撞入了一直静心等候的苏月眼里,她笑着冲孟玉菀打了个招呼,示意一旁的青尔出去等着。

孟玉菀很是坦然,她坐下,端起一杯茶往嘴里送。

苏月默默的观察着,见孟玉菀右手的大拇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茶杯,心中知道她还是紧张的。

苏月起身,将紧关着的窗户推开,明媚的阳光直射进来,外面人群熙攘,吆喝声和叫卖声连绵不绝。

“孟姑娘,苏月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镇南王的心思难测,我也不乐意猜来猜去,对他除了一纸婚约,绝没半点多余的感情。所以,你大可放心。”

其实苏月也没比孟玉菀大上几岁,只是孟玉菀五官没有张开,看起来稚气未脱,而且又打扮成男孩子模样,让人觉得姑娘一词实在是用不到她的身上。

这一番话听得孟玉菀头晕脑胀,她分明就说了不认识什么镇南王,可面前这女子却总是不信,还以为是自己藏着掖着。

孟玉菀有些苍白的笑了笑,她指着自己被毁去的半张脸,轻声问:“不谈年龄,就说这张脸,苏姑娘您觉得像是一张能魅惑人的么?”

“你这脸,是这些天弄坏的吧?”

苏家不是个绵羊窝,什么牛鬼蛇神,肮脏可怕的东西她见得多了。自小没少受伤,也被人用火烧棍给烧伤过小腿。

所以苏月看到面前的女孩年纪尚幼,就失去了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心里觉得有些可怜,就更不想针对孟玉菀了。

那*裸的怜悯让孟玉菀心中有些不快,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眉目冷了冷,点着脑袋没有说话。

孟玉菀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生硬的将目光挪到女子面上从未取下的白纱上,她问:“苏姑娘为何以纱蒙面,可是不愿以真面目待阿囡么?”

没有想到这女孩会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孟玉菀的聪慧远远的超出了苏月的猜测,她隐藏着心里的惊诧,笑着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不过是觉着蒙着面纱走在路上,心中不会太过于惶恐。”

年幼时经历的那些让她的心变得敏感而脆弱,不过是她一向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就连身边最亲近的青尔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她。

细长的葱指捏起面纱的一角,她目光温柔的落在孟玉菀的脸上,“如若阿囡你想看,我自然是愿意的。”

孟玉菀没有注意到苏月对自己的称呼由孟姑娘变成了阿囡,这两人之间仿佛一瞬间拉近了关系。

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苏月的那张脸上,随着她的手起纱落,一张钟灵毓秀的脸庞就白嫩嫩的暴露在孟玉菀的视线里。

孟玉菀早就猜到是个美人儿,如此模样也全在意料之中,只是想到自己脸上凹凸不平的皮肤,再看看面前这人白嫩得如剥了壳儿的鸡蛋,心中的自卑隐隐而生。

“镇南王模样卓然,哪怕没有我,圣上也会下旨赐婚。”苏月低头呢喃,有点认错的意味,“阿囡,我也不瞒着你。我与镇南王成亲一事,是必须要做的,还望你日后能不要因为我而生气。”

有些事情还太过于复杂,她不能说出来,只希望这女孩能自己理解吧。

苏月的话断断续续的在孟玉菀的心里连成了一条线,镇南王这三个字像咒语似的围着她的耳畔嗡嗡响着,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身影,若隐若现的闪着绝世的风华。

只是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喏,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苏月试探性的看了对面的女孩一眼,她清楚的看到女孩身子颤了颤,心下有些歉意,却还是笑着起身,冲楼下挥了挥手。

孟玉菀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愿意去看,脑子乱成了一团,一会儿浮现出秦景安温和浅笑的模样,一会儿穿插着苏月说镇南王的样子。

不想面对的事情还是要面对,那人穿着一身红袍子,在苏月的身旁,优雅而不失洒脱的走了进来,艳丽的色彩直接撞进了孟玉菀的眼睛里,像一团火烧得她眼珠子生疼。

苏月是一身雪白的衣裙,薄纱轻飘飘的浮在地面,柔美光滑的脸庞,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虽比不上姐姐在世时的美貌,在庸脂俗粉横行的京城,却也算得上一顶一的美人儿了。

在她眼里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居然出奇的般配。孟玉菀年纪还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口有些扯着疼,她逃避似的低下了脑袋,脸上还挂着一抹笑。

第二十七章:镇南王(下)

孟玉菀抓紧衣角,她分明的感觉到那一抹炙热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脸上,没想到这么些天不见,再次见面却是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年纪尚小,脸皮薄,红成了火烧云。心中有些怪异,她抬起眼眸回望男人,唇畔的笑意有些僵硬。

“我跟你说过的,苏月就是我家里给我寻的。”秦景安说话时很平静,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现场两个女孩子的心情。

的确,秦景安说过的。孟玉菀回忆起在青楼时,他正是因为此事而不愉快,弄伤了菀花。

“你是镇南王的事儿,从不曾告诉我。”孟玉菀有些手足无措的开口。

“不必要。”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婚约不是我俩能够掌控的,阿囡,你千万不要生景安的气!”苏月转过头冲着男人甜甜一笑,那温柔干净的侧脸落在孟玉菀眼里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景安,叫得真是亲切。

孟玉菀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微笑着道:“我家中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不打扰二位了。”

话音一落,脚步匆匆的向着两人身旁走了过去,她甚至没有勇气再抬起头看一眼,年纪再小也不是傻子,对恩人产生的这种异样感情让孟玉菀觉得十分羞愧。

就好像亵渎了心中的白月光,孟玉菀有些懊恼的扶额,方才在酒楼里她不该离开得那么仓促而着急,表现得实在过于明显。

亏她还再三强调自己不认识镇南王,孟玉菀闷声笑了笑,是自己傻,像秦景安那样卓然出众的人物,世上还有几人?

孟玉菀离开后,苏月便迅速的抽身往一旁挪了挪,霎时间将两人之间的亲近拉开了距离,包厢安安静静的,诡异的暗涌波动着。

半晌,苏月率先打破了这个僵局,她唇畔勾着笑,盯着秦景安已经黑透了的脸,揶揄道:“你这表情活像是要吃了我,可让我将她约来的,分明就是你自己。”

秦景安沉默,一双墨色的眸子里泛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

“是不是后悔了?”苏月觉得很有意思,大名鼎鼎的镇南王,玩女人跟换衣服一样,如今为了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孩,情绪大变。

要是让长安那些以秦景安作为心上人的女子知晓了,还不知道要心碎成什么样子。

苏月的这句话好似戳中了秦景安的笑点,他颤了颤纤长的睫毛,目光悠远的望着窗外的蓝天。

“我从不做后悔事,她必须知道,以她的身份与我是云泥之别。而我要的,就是她一心一意的替我做事,别的,我都不在乎。”

这一招他用的算是得心顺手,但不知为什么,用在孟玉菀身上时,心中有些不忍心,甚至对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有些厌恶了。

苏月看得出秦景安心中的纠结,她也不点明,只微笑着坐下品茶。

孟玉菀离开了归云楼,似乎故意要与她作对似得,今日长安的街上格外热闹,与孟玉菀的孤独寂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卖糖人的摊子前站满了人,梳着一个冲天小辫子的孩童,脸上洋溢着欢愉的喜悦,拉着父亲的衣角,脆生生的道:“爹爹,宝儿要吃糖葫芦!”

被捏成老虎形状的糖人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甜滋滋的香味充斥着孟玉菀的鼻腔。

她咽下口中分泌的唾液,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兜儿,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长安的街上此时算得上是人踩人的脚后跟,有小小的身影从她身旁飞快的窜了过去,巨大的冲力让孟玉菀一时间脚下没有踩稳,身子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传说中的英雄救美并没有出现,她踏踏实实的在众人的目光里摔了个屁股蹲儿。

她耳畔嗡嗡作响,不少人嘲讽的笑声传进了孟玉菀的耳朵里,一时间心头的委屈和难受尽数涌上心头。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摔跤的人吗?”孟玉菀红着眼睛,几乎可以说是撕心裂肺的大吼。

一旁的人被这反应吓住了,小小的一个孩子,脾气居然这么大。

一个个的大人团结似的围成一个圆圈,将孟玉菀锁在了圆圈的中央,他们伸长了手对着孟玉菀指指点点,说的话极度难听。

嘶吼过的孟玉菀变得面无表情,她的一双眸子锐利的扫视一圈,将围着自己的人的脸庞一个个记在了心里。这就是长安的冷血,怎能让人不心寒。

孟玉菀起身,将手掌上破了皮儿的地方在身上狠狠的蹭了蹭,火辣辣的痛楚让她头脑十分清醒。

她大步迈开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推开,为自己谋出一条窄小的道路。

“看这孩子,不懂事,真是不懂事!”

“是啊,家里人一点儿也没教好!”

纷杂的话语窜进孟玉菀的耳朵里,她抬起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在心底恶毒的想:要是劈下一道雷多好,这些叽叽喳喳,惹人讨厌的声音就会消失了。

孟玉菀没有回张仵作的家,她知道师父一定也清楚秦景安是镇南王的事情,却一直瞒着自己。

孟玉菀走到师父常让她打酒的酒馆里头,老板娘已经回来了,浑身收拾得干净利落,挽着袖子正在替客人舀酒。

见孟玉菀来了,连忙热心招呼:“阿囡,又来打酒啊?你先坐会儿!”

孟玉菀点头,刚坐下身子,收拾桌子的小二哥就凑了过来,“你家老头子又让你来沽酒了?”

孟玉菀摇头,她兴致缺缺的样子让人看在眼里,也觉得没意思,小二哥悻悻的继续跑去干活。

老板娘生的很是俏丽,浓眉大眼,风韵十足。一看就是那种精明的,却又不让人心中生厌。

不少跑过来的糙汉子,就是看上了老板娘的美貌,只是老板娘也怪,从不对这些追求者表态,又吊着别人的胃口,让那些男人三天两头的跑过来找她献殷勤。

送走了客人,老板娘明显松了一口气。她眼皮儿一抬,瞧见孟玉菀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的样子,便叫小二拿来一碟花生米。

“阿囡,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跟婶子聊两句?”老板娘笑眯眯的坐在孟阿囡的对面,将碟子递了过去,“你年纪小,就别学别人那些个借酒消愁的傻招数了,吃点儿花生米吧!”

第二十八章:非分之想

“苏娘,对自己的恩人生出非分之想,是不是大错特错啊?”

老板娘就是孟玉菀口中的苏娘,原名苏娇儿,是长安土生土长的女娃子,三十来岁的年纪,比师父要整整小了二十岁呢!

孟玉菀的话并没有让苏娘立马回应,她抬眸去看,只见苏娘也有些手足无措。孟玉菀又喊了几声,才让苏娘回过神来。

苏娘皱眉,她攥了攥孟玉菀的衣袖,嗫嚅着问:“是你师父同你说了什么吗?”

孟玉菀茫然摇头。

“也是,他那样在乎世俗目光,又怎么会同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事。”苏娘自嘲的笑了笑,她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啊,也对恩人生了爱慕之情。”

苏娘将孟玉菀带进了她的闺房,烟灰色的布幔飘在空中,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苏娘径直走到床前,弯下身子在床底下摸了片刻,趁着这时间,孟玉菀抬着脑袋仔细打量着这间房,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那梳妆的台面放满了珠翠琳琅的簪子。

苏娘捧出一个粗糙的木匣子,之所以说它粗糙,是因为边边角角都有了不少的小刺须。制作的人似乎还没做完,那朵合欢花只雕了一半。

“苏娘,这是什么?”孟玉菀好奇的走上去摸了摸,只觉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玩意。

“这是我恩人留给我的。”苏娘如获至宝的轻抚着木匣子,目光悠长的落到天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你恩人?这里面装着他送你的东西吗?”

苏娘轻笑着摇了摇头,“这匣子,就是他送我的。”

苏娘说,她原本是个孤儿,被恩人从荒山野岭捡了回去。恩人大了她二十岁,给她把屎把尿,很是辛苦的将她养大。也从没忌讳她是捡来的这件事,老早就告诉了她。

恩人模样生的很好,俊俏得不像个三十岁的男人,也从未娶妻。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会先将目光放在与自己亲近的异性身上,对恩人的感情让苏娇儿有些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恶心得要死。

在知道自己心意后,苏娇儿便有意无意的疏远了恩人,与一些地痞流氓开始鬼混了起来,她长得好看,性格又开朗,很受人欢迎。

常常混迹在酒楼里,成了被男人疼着捧着的小菩萨。

原本以为又能听到一段故事,可苏娘在说到一半,就开始沉默。

许久后,她有些沮丧的摇了摇头:“阿囡,我还没有勇气面对那些过去。”

苏娘都这么说了,孟玉菀也不好再紧紧相逼。

苏娘塞给孟玉菀一坛子酒,孟玉菀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上并没带钱,连忙摇手不要,“苏娘,我这一趟并不是来买酒的。”

苏娘洒脱一笑,“就当我请那老头子的吧!”

孟玉菀能去的地方不多,她想着自己答应过阿姐会回去看一看,又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师父的目光,便自顾自的往城郊走了。

破庙外的槐树花儿尽数落了,树下的拱起来的小土堆里埋着一代绝世美人,孟玉菀眯着眼睛靠在树旁。

“阿姐,我在这世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过的真难。”回应她的是无尽孤寂。

其实苏月是个很好的女人,模样俊俏,心思还算干净。比起那些动不动就给人下马威的,实在是要好上太多了。

可只要一想到他们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她的心就揪着疼,孟玉菀不知道是为什么,眼眶有些湿润,她捂着胸口闷声笑。

心中有太多的委屈难过想要诉说,可孟玉菀想了想,若是阿姐在天有灵听见她过的这么不如意,一定会担心的。

她擦干净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将酒坛子开封,闭着眼睛喝了一大口,喝得太急太快,烈而辣的酒水卡得她喉咙很疼。

坛子里还有一半的酒水,孟玉菀抬高了手,将坛子横了过来,清澈的酒水一泻而下。将地面弄得一片泥泞。

“老头子说的还真没错,原来你真在这儿。”唐南欲的声音陡然响起。

“怎么?来看我笑话的吗?”孟玉菀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入眼的唐南欲容色倾城,看得她心中越发烦闷。

模样生的太好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孟玉菀暗测测的在心里这么想着。

“嗨,你说的哪儿话呢!我可是非常疼你的!瞧这儿!”唐南欲眯着眼睛笑,藏在身后的手猛的抬了起来,一串红通通的冰糖葫芦就握在他的掌心。

糖葫芦在微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彩,鲜红的山楂有些像红宝石,大颗大颗的串在一起。

“叫我一句好哥哥,我就给你吃,怎么样?”唐南欲有些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

“一串糖葫芦就想让我叫你哥哥,做梦吧你!”孟玉菀翻了个白眼,抬腿大步离开。

唐南欲也没着急追上去,他扫了一眼槐树下的土堆,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早在孟玉菀从酒楼离开的时候,他就跟在了孟玉菀的身后。

看到孟玉菀被那些人嘲笑欺辱,心中甚是不快,又为孟玉菀的弱小感到担忧。

趁着没人注意,他往那群人里头撒了点毒性甚微的小粉末,让他们难受几日,也好来医馆送些银两。

唐南欲的目光又转移到手中执着的糖葫芦里,他有些嫌弃的上下扫了扫,在街上时,孟玉菀盯着那糖人儿的眼神实在是过于炙热。

可孟玉菀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买了,实在表现的太明显了。说不定那机灵的小丫头,转个念头就能猜出来自己一直跟在身后。

小丫头一向好强,若是因此与他生了隔阂,那也太不值当了些。

鼻尖传来一丝甜腻腻的香味,唐南欲眼珠子一转,唇畔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伸出粉嫩的舌头飞快的在糖衣卷了一口,甜味瞬间充斥了他整个口腔。

唐南欲迈开长腿跟上了孟玉菀的脚步,伸出糖葫芦塞进孟玉菀的手里,漫不经心的说道:“也罢,这糖葫芦就当你欠我的吧!小丫头片子,还学人喝酒,吃了糖葫芦,散散你身上那一股子酒味吧!”

第二十九章:古怪的戚家(上)

“我说,你是喜欢秦景安吗?”

唐南欲说这话时是吊儿郎当的,似乎并没有指望小丫头答复他,可让他意外的是,小丫头在听到这句话时,停下了脚步。

“那你眼光真够差的,那男人坏着呢!从头发丝到脚趾盖儿,都是坏的。”唐南欲颇为得意的撇了撇自己的头发,“还不如本公子,俊俏迷人!”

纵使自己被瞒了这么久,孟玉菀也不想听见有人说自己恩人的坏话,她面无表情的盯着唐南欲。

“他不坏!他是好人!”孟玉菀强调,“比你好多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至少,在自己孤苦无依的时候,是他帮了自己很多很多。

“好个鬼!你就是被猪油蒙了眼!”唐南欲一开始只是想逗逗小丫头的,可小丫头这严肃维护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心中不快。

孟玉菀黑着脸一把抢过唐南欲手中的糖葫芦,用手使劲将糖葫芦上的山楂给捏了下来。

男人看着这一幕惊讶的张大了嘴,他不知道孟玉菀这一举一动是什么意思。

只是下一瞬,他就知道了。

只见孟玉菀踮起脚猛的一把将山楂塞进他这喋喋不休的嘴里,其实他可以躲开的,不知为何,身子硬是半点儿没移。

腮帮子鼓得酸疼,他眯了眯眼,刚想吐出去,就换来小丫头的一个白眼和警告。

“不许吐!一个大男人,话这么多!”

“……”

破庙外的那一大一小之间的相处,被里头的两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待两人远离了,破庙里才慢悠悠的走出两个一红一白的男人。

“唐南欲那臭小子怎么跟小丫头片子混在一起了?你就不怕那臭小子抢了你的?”说这话的正是唐青尤,他拍了拍雪白衣服上的残叶,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该走的,留不住。”

掌心的竹签子紧紧的贴着皮肤,有些刺痛。秦景安唇边勾出一抹笑,大掌一扬,吹成小白猪模样的糖人儿便稳稳当当的落到了地上。

唐青尤的目光落到朽木废墟中,那里静静的躺着一只糖人儿,猪蹄子已经摔成了一小块儿的渣滓。

“过些日子,邹家的宝贝儿千金可就要回来了,让她知道苏月和这小丫头的事,有你受的。”

唐青尤是亲眼见识过邹家那位姑娘对付情敌的招数的,从前有个小丫鬟不过是无意撞了秦景安一下,便被她说成蓄意勾引,生生的将那丫头杖毙。

鲜红的血色是唐青尤每一次见到那个女人都会出现的,若真拿孟玉菀跟那女人比,唐青尤还是果断选择前者。

提到邹苒那个好姐姐,秦景安也没忍住颤了颤身子,那女人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在沙场上手起刀落,像杀猪似得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所幸邹家权势极大,皇帝老儿不敢乱下决定,他的正妃才迟迟没有着落到那女人的头上。

“等她回来再说吧。”秦景安实在是没有想好该怎么打消邹大小姐对自己的痴迷,从前也不是没直截了当的拒绝过,可那女人就跟油盐不进似得非赖着自己。

张仵作在看到孟玉菀和自家侄子一块儿回来时,脸色有些诡谲,他灵敏的捕捉到孟玉菀身上还没散去的酒味,挑了挑眉头问:“你喝酒了?”

孟玉菀点头,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对,苏娘送你的一壶酒,我喝完了。”

张仵作心中气急,可秦景安的事儿又的确是他瞒着没说,是他有错在先,小丫头心中怄气也是应该的。

面上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悻悻的笑着,“阿囡开心就好。”

孟玉菀没回话,深深的凝了师父一眼,转过身子回房去了。

只是她前脚刚走,唐南欲后脚就被踹了。张仵作一脚用力怼在唐南欲的屁股瓣子上,被踹的那个一时间也没站稳,身子往前一倾,直接以狗吃屎的形式趴了下去。

“二叔,你踹我干嘛?”唐南欲没心没肺的大喊大叫。

张仵作心中是一片绝望,他脸颊青白,伸长了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唐南欲,痛心疾首道:“她喝我酒时,你怎么不挡着?”

唐南欲一脸无辜,“挡着做什么?是您说的,她不寻死,不离家出走,一切都顺着她的呀!”

张仵作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他认命的点头,叹息着:“老夫迟早被你们这俩小兔崽子给气死!”

夜色降临,明月藏了半个身子放在黑云后头,似含羞带怯的少女,若隐若现的月光照耀着长安。

今夜的长安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就连知了和青蛙都出奇的没有叫嚷。三更半夜本该是众人熟睡的时候,张家外头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的便是震耳欲聋的撞门叫喊声。

“张仵作!张仵作开门啊!”

孟玉菀因为喝了些酒,那度数很高,脸上火烧似得睡的很熟,并没有听见门外的声音。

但是张仵作和唐南欲就没那么好的命了,两人黑着一张脸,将门外的人叫了进来。

来人是戚家的一个丫鬟,满脸慌张,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黄豆大小的汗珠子从她的额头上滚了下来,她像是被吓得不行,嘴里只知道喊着诈尸了诈尸了。

张仵作被吵醒时,是极其容易发脾气的,黑着一张脸阴沉沉的瞪着她。

倒是唐南欲表情好些,他耐心的问:“有什么事儿,你仔细些说!不要急!”

事实证明,美男的脸蛋儿在某些时候是能够起到安慰人的作用的。

丫鬟吞了口唾沫,努力的镇定着自己,她一字一句道:“少奶奶,方才,诈尸了!”

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还是唐南欲最先开的口,他嗤笑着表明了自己坚决不相信的立场,“诈尸?小丫头,你这是做噩梦了吧?”

“不是的!好多人都瞧见了,少奶奶忽的一下从棺材里站了起来!二位就跟奴婢走一趟吧!”小丫鬟很着急,生怕两人不相信自己。

唐南欲依旧是笑眯眯的,摆明了不信。

张仵作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幽光,他沉吟片刻,转过头去对唐南欲道:“你去收拾些衣服,我们去戚家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唐南欲没动,“二叔,诈尸这么荒唐的事儿,您也信啊?”

“信,为什么不信?”

第三十章:古怪的戚家(中)

长安的街上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氛围,平日里吆喝的商贩今日安安静静的守着自己的摊子。

路上也只有寥寥的几个行人,几个路过的妇女窃窃私语,孟玉菀隐约听见说戚家什么是老天降下的报应。

昨晚上师父离开前留下了一封书信,大致提了一下戚家的事儿,诈尸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孟玉菀没有怎么看路,长兴街的路上一向以来都干净得紧,该是不会踩到什么狗屎的吧?

她刚想抬脚踩出下一步时,耳畔隐约传来了一道暗带喜悦的沙哑声音。

“踩啊!踩!”

她下意识收回自己的脚,往后退了一步,揉了揉眼皮子望向声音的方向,一位衣裳旧而破烂的妇人蹲在角落,头发是很干净的,却乱得像鸟窝,戳在空中,十分滑稽。

“踩啊!你怎么不踩了?”那妇人眼见着到手的鸭子飞了,一双眼睛气红了冲过来,两只大掌紧紧握在了孟玉菀纤细的胳膊上,微微用力便掐得她生疼。

“婶子,你弄疼我了!”孟玉菀目光瞟向方才要踩下去的地方,只见那里静静的躺着一滩干了的药渣子,在干净的街道里显得十分突兀。

“你踩啊!你为什么不踩啊?”那妇人没有搭理孟玉菀的话,反而一个劲儿的神经叨叨。

心中多半知道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孟玉菀心中觉得有些可怜,手臂生疼也强咬牙忍着,她努力扯着笑问:“婶子,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你再这样扯下去,她的手就要废了!”好听的女声响在孟玉菀的耳畔,待她缓过神来,手臂上沉甸甸的大掌已经被移开了。

两块红痕大喇喇的摆在雪白的胳膊上,孟玉菀尝试性动了动,扯着疼。待会儿估计是要生淤青的了。

替孟玉菀解围的,正是与秦景安交情极深的邹苒,她是第一次直面孟玉菀,巴掌大的脸蛋上被毁了一块,原本美玉般无瑕的容颜被弄得丑陋不堪,让人惋惜。

孟玉菀也正悄悄的打量着邹苒,她比自己整整高了一个头,穿着鹅黄的裙裳,雪白的皮肤,浓眉大眼,煞是好看。

邹苒瞟了眼地上的药渣,冷哼一声,“真是可笑,死到临头了还想害别人!”

孟玉菀不明所以,那妇人一张脸已经涨得绯红。

邹苒挑了挑眉头,拉住了孟玉菀的手,直径往戚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妇人见状,连忙逃之夭夭。孟玉菀还想喊住她,却被邹苒给骂了回来。

“那女人焉坏焉坏的,民间有句古话,将病重的人服用的药渣子丢在路上,要是被人踩了,那病就会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邹苒有些好笑的看向孟玉菀,“你没瞧见方才有几个人径直绕开了那堆药渣子吗?”

孟玉菀抽了抽嘴角,方才只顾着想自己的事儿,压根就没有看路,就算看了路也不清楚这踩药渣子的传说。

“多谢姑娘。”

孟玉菀抬着脸蛋儿,俏生生的作揖。

邹苒笑眯眯的摸了摸女孩的头发,“你这男儿装扮实在简陋,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个女娃子,下回我给你一套东西,保准你是个男儿样子。”

“走吧,我也去戚家。”邹苒其实与戚家的人并无多大瓜葛,若不是某人派她过来护着这小丫头,她也是不愿走这一趟的。

两人匆匆赶到戚家时,师父正一脸严肃的站在棺材让,先前被封了一半的棺材如今已经大喇喇的打开了。灵堂中的白绫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呜呜的叫嚷着的冷风从衣领钻进身体里,孟玉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旁的人寥寥无几,戚老爷子面色难堪的杵着一根拐杖站在角落,盯着大厅中央的那口棺材。

唐南欲原本也守在棺材边上,一改从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一见到孟玉菀,便伸长了手将她挡在门外,面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怎么了?情况很糟糕?”孟玉菀尝试推开面前这个男人,可他稳稳当当的立在地面,半分都没动弹。

“嗯,”唐南欲的目光落到邹苒的脸上,“你怎么来了。”

邹苒轻笑,银铃儿的笑声让厅中众人目光全落到了她的身上。

孟玉菀红了一张脸,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在灵堂上发出笑声是不太尊重死者。

她扯了扯邹苒的衣袖,冲众人道歉:“戚老爷,这个姐姐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对不起!”

邹苒这个人,在场的众人除了孟玉菀,没有一个不识得的。戚老爷子那一双精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邹苒,连忙杵着拐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虽然孟玉菀的举动是多此一举,可无疑给邹苒带来了许多好感,她赞赏的点点头,将孟玉菀拦在了身后。

人与人相处之间有太多的虚伪和圆滑,邹苒莫名有一个心思,她不想这么早的污染了那小丫头的眼睛。

很显然,唐南欲也是这样想的。他拉着孟玉菀,就往一旁走了过去,“过来,我跟你说一下状况!”

孟玉菀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只能乖巧的跟了过去。

“邹姑娘,许久未见,出落得越发水灵儿了。将军近来可好?听闻将军过些日子要回长安?届时鄙人上门拜访,还望邹姑娘在老将军前美言两句。”

戚老爷子这人,现实极了。对于自家孙媳妇去世,表面上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伤感。从他一看到邹苒就两眼发光,赶紧跑来巴结的行为就能看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邹苒是邹老将军的老年得女,自小捧在掌心好生呵护的宠着,那是比邹家的小子还要受宠的。除了姐姐,就是她最得人疼爱怜惜了。

想攀上将军府这棵大树,只要有邹苒帮忙说话,就会容易许多。

邹苒一片清明,明明心中厌恶极了,但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她点点头,“父亲正是听闻戚家少夫人不幸去世,让苒儿过来安慰安慰戚爷爷的。”

第三十一章:古怪的戚家(下)

据唐南欲所说,那戚家少奶奶是在三更天突然猛的一下坐直的,当时守夜的人很多,都被这诡异的一幕给吓得落荒而逃。

尸体在他们来之前一直都是硬邦邦的坐着的,断绝了生命迹象的尸体突然像个正常人一样坐直了起来,风卷着白绫刮出呜呜的声音,想想都觉得可怕。

当时有个小丫头正蹲在棺材前,用剪刀将差点灭掉的长明灯芯给挑了出来。

被落荒而逃的人群弄晕了脑袋,起身正好直面着尸体的那张脸,当时尖叫一句,两眼儿一翻,就吓晕了过去。

小丫鬟再醒来时已经头脑不清醒了,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又是摔盘子又是踹门的,神神叨叨的大喊大叫。整个水灵灵的丫头,就这么毁了。

张仵作被叫过来时,尸体还是坐着的,他当时就上前粗略查看了一番,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只能喊着唐南欲帮忙将尸体安顿好,跟众人说并无大碍。

其实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又是戚家少奶奶的尸体,张仵作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触碰。

“我前些日子得了匹上好的汗血宝马,正想献给将军,既然邹姑娘来了,老夫斗胆麻烦你,将那汗血宝马领回去送给老将军了!”

邹苒疲于应付,他们邹家受尽皇恩,什么好东西,稀奇玩意没见过?才不稀罕这区区一匹畜生!

不过也没办法表现出来,她微笑着点头领下这份情,在戚老爷子再想发展话题时,连忙提出自己想看一下尸体。

谁都知道戚家发生的这一连串诡异的事儿,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哪儿来邹苒这样上赶着找晦气的。戚老爷子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应。

邹苒还有一重身份,戚家老爷子不知道,张仵作却是一清二楚。他主动往一旁挪了个位置留给邹苒,严肃说道:“你来了也好,过来帮忙看一下,这是什么状况?”

此时的孟玉菀也跟了上来,她凑到棺材边上,唐南欲想挡住她,有些脏东西,小孩子不该看。

“让她看!做我的徒儿,以后免不了碰到这事的。”

孟玉菀其实对于这种保护十分不耻,自己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会忌讳这些?更何况……

她的眸子暗了暗,若这世上真有鬼魂一说,倒是希望阿姐能再同自己见上一面。

邹苒面色沉重的抬起白嫩的手,熟稔的拨开尸体上掩盖着的白布,露出一张小巧的脸蛋,柔软的皮肤上并没有生出青青紫紫的尸斑,除了皮肤略微青白了一些,与常人睡熟的样子无异。

尸体的嘴里微微张开,糯米牙齿叼着一颗淡紫的珠子,珠子圆滚滚的没有一丝瑕疵,颜色有些发灰,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是镇尸珠,护着尸体不腐朽的。”邹苒一边给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孟玉菀解释,一边赤手空拳的在尸体上摸索起来。

邹苒的动作在场之人都看在眼里,却没一个人阻止。她在尸体的小腹处按了按,唇边的笑意越发浓厚。

“你在摸什么?”孟玉菀看得有些手痒,也学着邹苒的模样,将一双鸡爪子似的小手放在尸体的肚皮上。

用力按了按,硬邦邦的,皮肤一块一块的鼓了起来,像是被蚊子咬的。

“你仔细感觉一下。”邹苒轻声细语。

孟玉菀缓了缓自己的呼吸,手指轻轻的放在尸体的肚皮上,隔着一层布,慢慢摩挲。

尸体的冰凉透过白布传递到孟玉菀的指尖,她起初并没什么感觉,直到摸着有一块儿肿胀的地方,自身的温度也暖了暖尸体的皮肤。

莫名的,那块肿胀的地方,像是有什么东西拱了拱她的指尖。这感觉,就跟怀孕的妇人,摸到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样。

可这,分明是一具尸体!

孟玉菀瞪大了眼睛,她看向邹苒,心中翻山倒海,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

邹苒笑着缩回了手,轻松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不过是被人下了蛊虫。”

“若是蛊虫,又怎么解释尸体自己坐起来的事情?”唐南欲嗤笑,显然不信。

“我曾在南疆游历过,认识了一个专门养蛊的蛊师,他同我说过。一个尸体的体内,蛊虫积载到一定数量,蛊师就能利用那些蛊虫,操控尸体按照他的意愿行动。”邹苒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什么?蛊虫?”

戚老爷子不可置信的大叫,他瞥了一眼棺材,“老夫一生从未得罪过人,不知是谁针对我戚家?”

“戚家的仇敌吧?至于这尸体是万万不能留下了,我建议火烧了吧!”邹苒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老爷子,“那一肚子可都是虫,老巢一样的。等尸体被吃光,就该溜出来为祸戚家了。”

火烧尸体便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戚老爷子不出意外的停顿着没有回话,哪怕再想讨好邹苒,他也不想以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送走自己的孙媳妇。

“喂!你这趟儿,不会是那人让你来的吧?”唐南欲那一只不老实的手摸了摸邹苒的下巴,光滑溜溜的触感让他一时间没忍住吹了个口哨。

“对!”邹苒很是坦然的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孟玉菀,“你可好好护着她,别让我姐姐知晓了。”

戚家全是老爷子一个人管理,也不知他孙子是怎么,对自己媳妇去世的事情毫不关心,冷漠得让人心凉。就连火烧尸体这种事情,都是由戚老爷子下定决心进行的。

戚家一脉单传,留下尸体后患无穷,老爷子不能因为自己平日里与孙媳妇关系甚好,就将自己孙子的安危放在一旁不管不顾。

他赌不起,要是孙子出了事,到了下面戚家的列祖列宗也不会放过他。

火舌卷席了戚家少奶奶的尸体,她娇媚的容颜迅速的被跳跃的火焰淹没,宛如一朵盛放的牡丹一瞬变得枯萎。

孟玉菀静静的看着,心中为这位美人儿有些不值得,遇人不淑实在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在尸体被烧毁的这段时间里,戚少爷连装模作样的过来看一眼都不愿意,好歹结发夫妻一场,怎么说也该看最后一眼啊!

火星溅得老高,有些非到了孟玉菀的脚下,瞬间化为灰烬。

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以为,戚家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了,却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第三十二章:巧妞儿改名

孟玉菀再想起乞丐村的那群人时,已经是一月以后了,风逐渐凉了,她将自己破案拿到的五十两银子通通用包袱背了起来。

再次来到乞丐村,入眼的白绫缠绕着那座小小的茅草屋,光秃秃的路面不见一个人,这一回看见乞丐村,似乎比起上次越发死气沉沉了。

“这里死人了?”唐南欲皱着眉头,显然有些不高兴,“怎么总碰见死人的事儿?”

孟玉菀眼皮跳了跳,没好气的说:“你可以不来的!”

别看孟玉菀小小年纪,生起气来还有模有样的,她用目光在整座村子扫了扫,试探性的喊了一句:“有人吗?巧妞儿在吗?”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寂静。

孟玉菀叹了一口气,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座村落,转身就想走。

“孟姐姐!是你吗?”怯懦的声音从茅草屋里传了出来。

巧妞怯生生的探出一个头,她的头上绑着一块白布,格外显眼。

孟玉菀心中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但目光落到被草席卷着的尸体上,还是震惊了。

死去的正是徐老根,他的两颊深深的凹陷了下去,一席粗糙的草席裹着他的尸体,一些枯草落在他的脸上。徐老根的脖子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已经凝结了血痂,呈黑紫色。

尸体看起来已经放了有几天了,都有些发臭了,逼仄狭小的茅草屋里氤氲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苍蝇嗡嗡的围绕着尸体。

“怎么会这样?”看到面前的这一幕,孟玉菀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屋子里尸体发臭的味道实在让她有些反胃。

她捂嘴,一双眼睛默默的红了。

孟玉菀真的不敢相信,这地上的这具尸体,是前段时间还身强体壮的那个老年人。

“五天前,有一群黑衣人闯进了这里,他们生拉硬拽的带走了年轻的哥哥叔叔,爷爷冲上去想保护哥哥……”巧妞的表情还算正常,只是声音在颤抖,“就被人用刀抹了脖子。”

那时候,她被爷爷藏在了稻草堆里,她瑟瑟发抖的躲在里面,露出一双眼睛,将外界发生的一切默默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回忆起那浓艳的血色染红了茅草屋,爷爷被人杀死的模样。

“那你这些日子怎么活过来的?”问这话的是唐南欲。

“家里还有一些野菜,我就吃这些。”巧妞儿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身子捡起角落里已经焉儿了的所谓的野菜。她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悦和难过。

那个有点脾气的巧妞儿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她枯草般的头发硬邦邦的纠缠在一起,干净的眼珠子里此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孟玉菀如鲠在喉,她红着眼睛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肩膀上沉甸甸的银子仿佛在嘲笑她来晚了。

巧妞比她年纪还小,才七八岁的年纪,就被迫接受这一切。

孟玉菀提醒自己不能哭,她张开双臂将巧妞儿温柔的搂进怀里,两个小小的女孩依偎在一起,孟玉菀忍着鼻腔的酸涩,轻声道:“以后,姐姐养你。”

就像从前,孟玉欢护着孟阿囡的那样。

孟玉菀用了一锭银子找了两个樵夫帮忙将徐老根给埋了起来,草草的立了一个墓碑,就摆在茅草屋的正前方。

巧妞儿恭恭敬敬的冲着鼓起的坟堆拜了三拜,她举起手对天发誓,“爷爷,巧妞儿一定会找到哥哥们,也一定会,帮你报仇!”

充满恨意的誓言让孟玉菀怔了怔,她复杂的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那抹小身影,报仇这种事,不该是一个孩子承担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个孩子。

孟玉菀扯着唇瓣无声的笑了笑,经历了这么多,都快忘记自己还没有长大了。

张仵作听了巧妞儿一个人陪着爷爷的尸首几天,对她的到来越发没有意见了,反正还有几间空房间,不过是多加一双碗筷的事。

孟玉菀倒好热水,像模像样的替巧妞儿脱掉了脏兮兮的衣裳,她学着阿姐替自己沐浴那样,温柔的替巧妞儿洗头发。

“姐姐,你替巧妞儿改个名字吧!”

巧妞儿突然说出来的话让孟玉菀吓了一跳,袅袅的烟雾让孟玉菀有些看不清巧妞儿脸上的表情,而巧妞儿却用着格外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孟玉菀。

“我替你改名字?这不好吧?”孟玉菀哈哈笑了笑,试图敷衍过去。

巧妞儿坚定的点头,“姐姐,你替我改个名字吧!”

孟玉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沉默片刻,道:“改名字这事儿,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姐姐!我愿意!”

若不是亲人,便只有主子能更改丫鬟的名字。

孟玉菀是想将巧妞儿当成妹妹对待的,可她也是寄人篱下,多养一个不做事的小丫头,实在不太合适。这些巧妞儿都能看在眼里,所以,斟酌许久,她才提出了这件事。

“若你执意如此,那……叫做素心可好?”孟玉菀目光怜惜。

“好!”

这一夜,月光微凉。

熊熊燃烧的大火再一次卷席了孟玉菀的梦,炙热的疼痛,倒下的亲人,坍塌的房屋……

她背着阿姐,来不及哭喊家人的离世,眼前一片漆黑,却靠着意志拼命的逃跑。

身后紧跟着的黑衣人,手中执着冷光凌然的兵器,对她穷追不舍。

小小的房间里,女孩用被子紧紧的将自己蜷缩起来,她睡得很不踏实,嘴中喃喃呓语,眉头皱在一起。

门外的树上坐了一个男人,他透过窗户,远远的望着床上的女孩,眸中光暗模糊。

“你倒是真喜欢她!”

唐南欲不知何时站在了树下,他仰着头,凝望着树上那个风姿绝代的男人,眼中迅速的闪过一抹厌恶。

秦景安唇边勾着一抹笑,他伸手抚了抚自己被吹乱的发丝,居高临下的用目光瞥着唐南欲。

“你接近她,不就是想把我逼出来么?”

“我真是厌恶极了你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唐南欲飞身而上,稳妥的站在了男人的身旁,“好像谁都入不了你的眼。”

秦景安很平静的直视着唐南欲,“你是青尤的弟弟,我不会伤你半分,但你离她远点儿!这是我的猎物!”

“猎物?她在你眼里,果然,连个人都算不上!”不知为何,唐南欲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了女孩的脸上,发白的脸庞让他心中紧了紧。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好,对你而言,她也只有利用的价值。”秦景安嘲讽一笑。

唐南欲没有回答,他静静的望着房间里睡不踏实的女孩,心中否定了秦景安的话。

孟玉菀对他来说,并不是只有利用的价值。

第三十三章:变成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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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生病(上)

月红是青楼里模样也还算上乘的一位姑娘,比孟玉菀仅仅大了三岁,平日里待孟玉菀也挺好。

听见孟玉菀的声音,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颦着一双细眉,挥手将那些女人通通赶走。

等到周围人都散了,月红才定下心来,仔细打量着孟玉菀,“阿囡,你黑了也瘦了,怎么变男孩子了?要让菀花瞧见了,得心疼死你!是你师父待你不好吗?”

孟玉菀被炙热的目光看得脸颊一红,她舔了舔唇角,有些不知所措的解释道:“师父待我很好,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月红在青楼待的时间长了,年纪尚小,见过的人情世故却不少。在这世上,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有些秘密是不会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她通情达理的摸了摸孟玉菀的头发,眼角带笑的扯开话题,“小破孩,来!我给你拿些糕点,你先吃东西吧!”

月红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乎在担心什么。孟玉菀看了出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进楼里时,洛娘正在招呼客人,她脸上风骚的笑容在瞧见孟玉菀的那一刻,迅速转换成谄媚讨好的。

她挥着手绢,一双电眼冲着孟玉菀眨啊眨,暗送秋波的样子不止是那些在场的男人醉了,就连孟玉菀,也情不自禁的红了红脸。

“阿囡,你是来找菀花的吗?她正在接客,下午我让她跟你出去,给她放一晚上假。”

孟玉菀没有戴那面银色的面具,皮肤虽然抹黄了,但熟悉她的人,还是很容易就能将她认出来。

青楼的糕点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吃,甜滋滋的充斥着孟玉菀的口腔,她一边吃,一边观察着月红面上的表情,她总觉得月红今天有些古怪。

菀花的房间是在二楼最中央的,孟玉菀一直注意着楼上的动静,能让花魁伺候的,不是有权便是有钱,特殊古怪的爱好也有不少。从前还在青楼时,就替菀花处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伤口。

不知等了多久,那扇门才在孟玉菀的目光下缓缓推开,走出来的是一张孟玉菀极为熟悉的面孔,她眯了眯眼睛,拳头紧紧攥着。

蒋方浩!她在心里默念这个面子,二楼那张白俏温润的脸蛋让她气的咬了咬后牙槽。

这男人就是靠着这张脸,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将阿姐和爹娘骗得晕头转向。

阿姐尸骨未寒,蒋方浩娶了整整两房妾室,这还不够,居然光天化日,跑这青楼来寻欢取乐。

蒋方浩两颊有些消瘦,笑的倒是十分欢快,雪白的牙齿熠熠生辉,那双眼睛不似从前明亮了,眼白处略微有些发黄,眼睛下的黑眼圈像是被人狠狠揍出来的。

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孟玉菀这么瞅着,只觉得胃中一阵恶心。

紧接着,在菀花的房中,又走出两个男人。

在看到最后走出来的那个男人时,孟玉菀惊讶得瞪大了眼,一双眼睛在三个男人身上打转,心中的鄙夷越发深厚。

居然是戚家的少爷!少奶奶才刚入了土,就跟酒肉朋友跑出来,真是跟蒋方浩一模一样的德行,让人恶心!

整整三个男人,就有两个是她见过的。

此时孟玉菀也没心情管这三个恶心的男人,她情不自禁的起身,心中有些担心菀花。

菀花的身影,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出现在了她的眸子里,只是那佝偻着身子,脸颊发白,额头冒汗的女人,哪有一点青楼花魁该有的鲜艳娇俏?

孟玉菀自小就承袭了孟家的一个良好优点:护短。

孟家人护短那是出了名的,就算是孟玉菀做错了事情,在外人面前,阿爹还是会护着孟玉菀的,虽然转过头去她就要挨一顿揍……

一股莫名的火气从小腹缓缓升起,孟玉菀眯了眯眼睛,一道冷光飞快的从眼底划了过去。

菀花的身影在孟玉菀的眼中,渐渐与记忆里阿姐的身影重合,一样苍白的脸庞,豆大的冷汗像雨水一样,让她心疼。

小时候把教书先生气哭了,是姐姐挡在她的身前,替她遭受了十余戒尺。

阿姐的手都被阿爹打肿了,阿爹教训人时,半分情面都不讲,将阿姐的掌心打的红通通一片,像猪蹄子那般。

看到菀花努力扯着嘴角笑,讨好人的模样,孟玉菀的眼神越来越冷。

而月红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着孟玉菀的表情,她叹了口气,不想让这小孩看到的,倒是半点儿都没落下。

“阿囡,你别冲动!青楼得罪不起他们……”月红抢在孟玉菀要破声大骂前,挡在了孟玉菀的身前,她几乎是苦苦哀求,“而菀花也不会让你为她出气的啊!”

月红的话让孟玉菀回过神来,她身子僵硬在原地,眼角有些湿漉漉的,抬手擦了擦,她又哭了。

暗骂自己没有出息,孟玉菀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调整自己,“我知道了,不会乱来的。”

菀花今日状态极为不好,她强颜欢笑的送走了那三个男人,才松了口气的瘫倒在床上。

浑身酸软疲惫,她清亮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摸了摸自己光滑溜溜的皮肤,似乎还能闻到口水的臭味,没忍住,胃中一阵倒腾,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吐了一场,身体才算舒服了一些。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像烂泥一样瘫在床上。

“累了吧?”孟玉菀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悄无声息的走过去,把手中捏着的蜜饯迅速的塞进菀花的嘴里。

“你怎么来了?”被惊了一跳的菀花在看到孟玉菀时瞬间反应了过来,脸上赤红一片,空气里还有些污秽的味道,她连忙起身跑去开窗户散气。

孟玉菀则是熟练的将撮箕里的木灰倒在那些呕吐物上,也没嫌弃,任劳任怨的扫了个干净。

她从月红那里得知,只要这三个男人一来,菀花伺候完就会大吐一场,问起那些男人对她做了什么,又不肯说,只知道闭着眼睛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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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生病(下)

月红将那些污秽的东西带了出去,她离开前深深的看了一眼孟玉菀。

孟玉菀在来这房间之前,听月红说了一些,菀花最近脾气很不好,动辄发火。就连洛娘,都莫名其妙的被瞪了几次。

她冲着月红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才转过身去面对有些手足无措的菀花。

菀花酸软着一双腿站在一旁,她望着孟玉菀笑,恬静的笑容让孟玉菀眼睛一酸。

“又黑又瘦,倒更有精神头了。”菀花若无其事的开口。

“嗯。”孟玉菀轻声应下,她向着菀花的方向走了两步,她动菀花就往后退,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

身子很不舒服,有种浑身无力,头脑发胀的感觉。菀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揉了揉腰,“让月红陪你出去玩会儿吧,我累了,想睡会儿。”

菀花的动作没有错过孟玉菀的眼睛,这看得孟玉菀一双眼睛有些发红。

她走向菀花放药箱的地方,熟稔的拿出一瓶治淤青的药膏,冲着菀花晃了晃手,勉强笑道:“好歹让我帮你看看伤吧?”

“不想让你看,太恶心了。”菀花淡淡的回着话,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菀花的话让孟玉菀怔了怔,随即面色变得难看起来。那三个男人究竟对菀花做了什么,从前菀花被那些富家公子亵玩,那些可怕的伤口,她也看过不少。

对于那些,菀花从没说过恶心这两个字,而今却说了?

“那总得处理一下吧?严重了怎么办?”

菀花坚持摇头,“不要!”

“让我看看!如果你把我当妹妹的话,就让我看看。”孟玉菀讨厌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若是可以,她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家产,让菀花脱离这个浑浊的勾栏院。

可惜,她现在一无所有。

菀花犹豫着,她身上的伤口捂了几天,虽然有些结痂了,但里头灌着脓水。

“让我看看吧,我保证,不说出去!”孟玉菀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孟玉菀着急的模样尽数落进了菀花的眼里,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她悠悠的叹了口气,才轻声回话:“给你看就是了,小丫头片子,可别哭啊……”

轻纱缓缓坠地,露出一具伤痕累累的胴体。

孟玉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豆大的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坚强的没有落下。

菀花生来就白,身体上十来块拇指大小的烫伤,红通通的盘踞在她雪白的身体上,表面上还浮着一层水泡。

眼皮抖了抖,孟玉菀放缓了呼吸,脚下轻轻的走向菀花。走近了,才发现,那些伤口只是小把戏。

胳膊上青青紫紫的遍布针孔,有些已经差不多愈合了,还有一些像是新弄的,还有血珠往外边冒。

菀花的脖子处一圈青紫的淤痕,看起来像是被麻绳给勒的,雪白的皮肤衬托着这些伤疤格外可怕。

孟玉菀不受控制的用手轻轻的摸了上去,明明已经力道已经很小了,而菀花还是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菀花的背脊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烧伤,已经结痂了,可里头灌着脓水。

若是要治好,需得将结好的血痂给挑开,用纱布将脓水清理干净,再将药给涂好,绝不能捂着捂着,更容易化脓。

“这群畜生!”孟玉菀啐了一口,她红着眼睛不敢触碰菀花,生怕自己一个力道把握不好,就弄疼了菀花。

菀花脸颊有两抹不自然的红晕,她眯了眯眼睛,恍惚看见年幼时的自己蹲在在树下,同陆尚一起玩泥巴,脸上脏兮兮的一片,却笑的很开心很开心。

那些画面一瞬间消失,她两眼一抹黑,消瘦的身子往后倒了下去。

菀花这突如其来的晕厥将孟玉菀吓得心脏漏了一拍,瘦小的身子努力抱着菀花,不让她倒在地上。

眼眶里滚了许久的泪水悄然落下,晶莹剔透的贴在菀花白皙的皮肤上。

菀花的脸庞与阿姐的模样再次重合,她呼吸不稳,轻声唤了出来:“姐姐……”

孟玉菀替菀花穿好衣服,许是身上的伤口太疼了,即使晕厥了过去,菀花的眉头还是紧锁着,疼得鬓角冒了不少的汗水。

洛娘是个爱财的人,菀花是青楼的摇钱树,虽不想让菀花出事,可也不想花钱替她治病。

对于孟玉菀说的要将菀花带走治病,她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

“洛娘,您看不到她身子骨不舒服吗?她撑不住的,我求您了!”孟玉菀一向以来瞧不起洛娘,可人有的时候,不得不低头。

洛娘很为难,“可阿囡,你要知道蒋家少爷说了,明日还要来找菀花。除了菀花,他们谁都不要啊!”

蒋方浩!孟玉菀眯了眯眼睛,那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骗了姐姐,如今又伤了菀花,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一定不会!

可当务之急,是将菀花带回医馆。

孟玉菀此时有些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将唐南欲那个粘人精带过来,好歹身高马大的,也不用担心带不走菀花。

“让她把人带走。”

久违的声音再一次落进孟玉菀的耳朵里,她的心颤了颤,不禁在想,每当自己有困难的时候就被他撞见,到底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

许久之后的孟玉菀才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默契的相遇,那些让她惊喜惊讶的见面,都是人家精心策划好的。

秦景安的话,洛娘不敢不听,当即叫了几个龟奴,随着孟玉菀将人送去了医馆。

医馆的休息间里,菀花静静的躺在小塌上,除了两颊不正常的红晕,其余的部分都惨白惨白的,看得孟玉菀心中隐隐作痛。她年纪小,还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菀花待她好,她也不能忘恩负义。

“她的风寒有些严重了,我去替她开个药方子,喝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只是她身上的伤口要处理好,再化脓,可能就比较难办了。”

说这段话,张仵作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他虽年纪大了,可还是个男人。而菀花是女子,处理伤口务必要脱了衣裳,实在多有不便。

第三十四章:找陆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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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找陆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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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菀花的过往

话音落下,陆尚闭起一双眸子,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前些日子在青楼看到的画面。

菀花白嫩的身体被三个男人肆意亵玩,她空洞的眼神和痛苦的闷哼声,都成了陆尚的噩梦。

他躲在衣柜后面,透过镂空的雕花将一切看在眼里,掌心被掐出密密麻麻的血痕,陆尚不是没想过冲出去将菀花带走,可现实不允许。

爹娘知道他心有所属,可陆家一向以来清清白白,他们不允许陆尚娶一个被人玷污,靠身子吃饭的妓女。所以娇儿出现了,她是陆尚的表妹,从小就爱缠着陆尚。

这些日子,陆尚没有反抗爹娘的决定,甚至娇儿住进了他们家里,他都没有支吾一声,保持了默认的态度。

夜色降临,冷风吹得人全身拔凉拔凉的。

陆尚就一壶一壶的灌自己喝酒,只有灌醉了自己,陆尚才有胆量哭出声来,将自己的怯懦无用,通通带进自己的哭声里,以此泄愤。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画面直接毁掉了菀花在我心里的印象,在我心里,她该是纯白无暇,温柔体贴的……”陆尚喃喃呓语,他迷蒙着一双眼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陆尚小时候生的红唇齿白,又身子骨弱,生病是很常见的事情,娇滴滴的像个女孩子。

一条街上没有男孩子愿意同他玩,就连女孩子都是离他有多远就多远。他们骂他是个病秧子,说他晦气。

小孩子心气高,又脆弱敏感。他被骂的哭了,躲在家后的枣树下,不敢让爹娘看见他哭滴滴的样子,生怕给父母带来负担和麻烦。

在他七岁那年,隔壁家摆来了新邻居,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女儿,大的已经有五岁了,小的还尚在襁褓。

就是在他伤心难过之际,菀花出现了。

陆尚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阳光正好,灿烂而不刺眼,暖暖的照在菀花的衣服上,阳光透过叶子落下斑驳的光影,细碎又美好。

她小心翼翼的拉住陆尚的手,笑得很甜,她说:“大哥哥,他们不跟你玩,因为他们都是笨蛋!以后菀花陪你玩好不好?”

菀花模样生的好,是一条街上最美的小丫头,又活泼可爱,对陆尚好。

陆母爱屋及乌,有什么好吃的都让陆尚给菀花带一份,也拉着菀花的小手走过长长的街道。

那是陆尚的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他常在想:如果菀花她爹没有迷恋上赌博,菀花母亲就不会伤心难过抛弃两个女儿离开。那么菀花的父亲也不会把注意打到自己年幼的女儿身上。

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重新开始的权利。

菀花在离开的前一天,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在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枣树下,一张小脸蛋都哭花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菀花很聪明,她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了。

可她别无选择,总不能让年幼的妹妹去承受这一切吧?

小时候的陆尚不知道菀花被带去了哪里,看她两眼红红的上了一辆奢华精美的马车,还以为是去享福的。

年岁大了些才知道,菀花被卖去了青楼,菀花的父亲也带着小女儿搬了家,自此两人就没见过面了。

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时,他望着窗棂外的蓝天,模模糊糊的想起了菀花,那个比自己小,却懂事乖巧的小女孩。

爹娘四处求医,得到的回答都是准备身后事吧!

母亲不相信,从亲戚那里打听到在长安有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便举家迁徙,来了长安。

那大夫就是张仵作,陆尚也被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张仵作替他在衙门找了份差事,当上了捕快。

再遇见菀花时,已是一年后了,他尚未娶亲,爹娘催得很紧很急,自己却一点儿都不着急,反而时常会想起菀花。

他被同是捕快的好兄弟拉进青楼,说今晚新的花魁要露面了,要让他见见世面。

平时陆尚是不去的,但也不知怎的,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了两个人要重逢,他头一次顺从的进了青楼。

青楼的女人酥胸半露,娇滴滴的往他的身上攀了过来,陆尚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面红耳赤的躲了躲。

青楼今日来了不少纨绔子弟,他们一边喝着酒摸着怀中美人儿的腰肢,一边大咧咧的喊:“楚楼的花魁娇艳欲滴,一颦一笑都让老子骨头酥了,不知道这里的怎么样?可别是些胭脂俗粉啊,白白倒了我的胃口!”

陆尚侧目,对那位神秘的花魁也有些好奇。

花魁在老鸨的牵引下小心翼翼的登了台,红纱覆面,身着红衣,衬得她皮肤胜过白雪,腰段儿纤细又柔软。

弯弯的柳叶眉中点缀着一朵红梅,眸泛秋波,水灵灵的透着那个美。

故事中的男女主能一眼认出彼此,可陆尚并没有,他只觉得有些眼熟,静静的站在角落。

老鸨冲着台下笑着说了些客套话,便留下花魁一个人抱着琵琶站在台中央,她垂了垂纤长的睫毛,熟稔的拨弄起琵琶弦,张口吟唱起来。

听到歌声的陆尚当场愣住了,那是他们家乡的歌谣,小时候菀花不开心,他都是唱这首歌哄她的。

陆尚仔细打量着花魁的模样,心上像是缠了一根丝线越勒越紧。

菀花的模样其实并未有多大改变,只是张开了,霎时间有些看不出来……

“就因为你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就要抛弃一个爱了你这么久的女人?陆尚!我看不起你!”

孟玉菀的声音像一双无情的大掌硬生生的将陆尚从回忆里拉扯了出来,她一掌拍得桌子震了震,虎口都被震得一阵阵发麻。

孟玉菀离开了,秦景安却还留在酒馆里静静的凝视着陆尚。

眼角的泪痕被风吹干了,脸颊有些痒痒的,周围的人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这一桌,陆尚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抬手用袖子狠狠的将眼泪擦了个干净。

第三十七章:竹筐女尸(上)



《仵作王妃翻身记》第三十七章:竹筐女尸(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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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竹筐女尸(中)

师父在衙门里验尸,孟玉菀被指使回去煮饭。

要不是唐南欲告诉她,菀花被挪回了家里,她一定会坚持留在衙门,学习怎么验尸的。

也不知那两人是不是故意的,孟玉菀闷闷不乐的将白菜撕成一块一块的,脑海中却还浮现着竹筐里的那一具女尸。

她这些年在长安住着,也没怎么碰见过这种案子,长安像是受了诅咒一般,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一直在死人。

在孟家被灭门前,就已经发生了几桩这样的连环凶杀案了,被处决的凶手是个屠夫,长得五大三粗的,满脸横肉。

孟玉菀无意中听见父亲说,那人只是衙门找来的一个替死鬼,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快快乐乐潇潇洒洒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素心这些日子吃得好了穿得暖了,脸蛋白白净净的很可爱,她紧张的陪在孟玉菀身边,看到有几颗滚烫的油溅到孟玉菀的身上,当即去端了一盆水用布拧湿了轻轻替孟玉菀擦了干净。

炒菜这事儿在孟玉菀眼里,比起背医书,实在是要容易太多。

孟玉菀看得出素心对自己的紧张,也没说什么,心中暖了暖,她指着灶旁的小板凳,道:“坐这儿吧!帮我添添柴就好!”

素心乖巧的坐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火里添柴,没一会儿,就炒出了四个菜,将碗筷摆放整齐。

“你先吃吧,我去喂菀花姐姐。”

孟玉菀哄着素心坐下,才盛了一碗特地熬出来的白粥,去了自己的房间。

师父家里本来还有一间房,孟玉菀想给菀花住来着,可师父坚决不同意,说那间房有主人了,她才打消了这个主意。

她进房间时,菀花面目表情的放空了目光,甚至连一点余光都没有放在她的身上。

孟玉菀低头叹了口气,她用勺子轻轻搅动散发着清香的白粥,“吃一口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菀花才目光渐渐聚焦,落到了孟玉菀的身上,她面上带着一抹苍白的笑,“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你这样下去,难过的是谁,你不知道吗?”孟玉菀冷静的放下碗筷,“你不是还有妹妹吗?你自暴自弃,你妹妹怎么办?”

她悄无声息的关注着菀花的表情,听见妹妹这两个字,菀花的眸子闪了闪,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我那个妹妹啊……”菀花轻笑,“要不是为了她,我也不会进青楼。”

母亲离开后,父亲很愤怒,每天除了赌博,便是喝酒。每天喝得酩酊大醉,醉醺醺的散发着一身臭味。

菀花的五官长得很像母亲,浓眉大眼的,父亲看了就生气,常常随手抄起家伙就往她身上砸。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一个个无尽的黑夜,她被打得伤痕累累,提心吊胆的抱着妹妹,缩在房子的角落里,静静的等待着下一个黑夜的来临。

父亲欠了很多赌债,便将目光放在了菀花的身上。

菀花的心头肉就是尚在襁褓的妹妹,父亲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威胁菀花。

如果菀花不去青楼,那就将妹妹卖了。

她别无选择。

“这碗粥,我就给你放在床边,你饿了就吃吧!”孟玉菀眼睛眯了眯,她一定会帮助菀花的。

素心年纪小却足够懂事,孟玉菀吩咐她,房间里一有动静就要冲进去。自己则提了个食盒,去衙门送饭。

六扇门的大门前面有照壁,两侧是八字墙,门口还放置一对呲牙咧嘴的石头狮子,它们稳稳的守在自己的地盘上,瞪大了铜铃般的大眼睛注视着来往的每一个人。

孟玉菀跟师父进过几次衙门,也算混了个脸熟。她将食盒放在了停尸房的门口,起身正准备进停尸房时,扑面而来的就是一个难闻的腥臭味。

这味道像狂风急浪几乎将她臭到窒息,脑袋昏昏胀胀的,胃里再次倒腾起来。她立马背过了身去,用袖子捂住了鼻腔,才堪堪挡住了恶臭。

这正是她在看见竹筐女尸时闻到的味道,不过要浓烈太多太多了。

停尸房里只有师父一个人,她紧紧捂着鼻腔走了过去,才发现师父的鼻腔也用棉花团子给堵住了。

尸体已经被搬了出来,用白布盖着,还有一股这么浓重的味道。

“师父,我给您将饭带来了,出去吃点吧?”孟玉菀轻声问。

“好!”师父没有犹豫,几乎是逃一般的冲了出去。

孟玉菀被这架势弄得有些无语,她抽了抽嘴角,刚想去掀开白布自己看看,就被门外的师父阻止了。

“先吃饭!这事儿,急不来的!”

张仵作见多了这种场景,他吃饭吃得欢快,还夹着一筷子白菜,悠然自得的评价:“白菜买老了,盐也放多了。”

这顿饭,张仵作吃得很慢,与从前风卷残云的架势截然不同。孟玉菀挑了挑眉,有些好笑的问:“师父,您不会是不想让我看见吧?”

张仵作心思被猜破,有些尴尬的抽了抽嘴角,迅速的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一本正经道:“我忽然觉得唐南欲那臭小子说的对极了,小女孩子,还是不该看那些血腥的场景的。”

“师父,阿囡不是女孩子。”孟玉菀微微笑,心中暖暖的,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的决心。

张仵作从前也不是没收过徒弟,那些孩子都是出身贫苦人家,想学门手艺养活自己一家。可最后坚持下来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甚至还有几个差点被尸体吓疯的。

那些孩子家里的父母找上门来大闹了一场,虽不能算是他的错,但为了平息风波,赔了些钱也就了却事情了。

因此,张仵作对收徒一事就淡了心思,直到孟玉菀这个极有天赋的女孩子出现……

孟玉菀看着师父脸上变幻莫测,心中如有一把小锥子轻轻敲打着自己,她鼓了鼓腮帮子,有些忐忑。

“师父,您是不是后悔收了阿囡?是阿囡哪里做的不够好吗?”她仔细回想自己最近接二连三的将人带回家中,确实给师父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心中不由的越发忐忑了。

第三十九章:竹筐女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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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蒋方浩

孟玉菀炙热的目光死死的纠缠在蒋方浩的脸上,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她却只能强忍着怒火,道:“菀花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孟玉菀的声音成功的引起了蒋方浩的注意,他有些不耐烦的眼神落到孟玉菀身上,在看清楚她被毁坏的脸颊时,没忍住啐了一口。

“呦,就你这模样,很合戚家那位公子的胃口嘛!可惜是个男的。”蒋方浩凑了过来,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孟玉菀的脸颊,“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有一点眼熟?”

怀里的素心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往孟玉菀的身上又拱了拱,生怕这个男人触碰到自己的一根手指头。

“我说菀花不会跟你回去,她生病了,她必须要留在这里看病!”

“不就是风寒吗?多大点事儿!来来来我今天带人来接她了,接回我蒋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怕病好不了吗?”蒋方浩在阿姐死后,那些丑陋的面孔便尽数暴露了出来,好色又恶心。

阿姐对蒋方浩的评价很高,她称其人温润如玉,是位翩翩公子。

看到现在这一幕,孟玉菀有些悲哀的想,如果是阿姐站在她的位置,会怎么样?

一定会崩溃的吧?那么深深爱着的人,自以为了解的爱人,却只是装模作样的讨好自己。

“来吧兄弟们,一个个房间去搜,把我女人给带走!”蒋方浩满意的挥手吩咐,又掏出一张银票塞给洛娘。

洛娘得了钱,喜不自胜的同时也没忘记板正了一张脸,这就是在想孟玉菀表示自己也是被迫的,只是她演技不过关,眼底浮动的喜悦并没能逃过孟玉菀的眼睛。

蒋方浩带来的手下都很嚣张,直接动脚踹门的,眼看着自己的房间就要被人踹开了,孟玉菀连忙松开素心,大步冲了过去。

她张开双手拦着自己的房门口,死死护住门里的那个女人,厉声呵斥:“我看谁敢在我家里放肆!不想活了吗?”

那些小厮也只是奉命行事,被屋子的主人挡住,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蒋方浩的眉眼中阴郁逐增,他挑了挑眉头,合拢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自己的掌心。

“阿囡,蒋少爷是真心待菀花的,你就让他将人带走吧!只要阿囡跟了蒋少爷,吃香的喝辣的,以后的日子会比在青楼过得好多了!”洛娘连忙出口打圆场。

“菀花身上的伤痕都是他弄的吧?就这样的人,您居然忍心将菀花交付给他。”孟玉菀一直以为洛娘只是爱财,现在这一刻是真的很失望,“我以为您至少将菀花看做妹妹的。”

洛娘眸子闪了闪,没有再说话。菀花身上的那些伤,她都看在眼里。

那丫头小小年纪就被卖进了青楼,一直以来也都很努力的学习才艺,当上了花魁,这些年替她也赚了不少钱。

她不是畜生,也会心疼,可有什么办法?像蒋方浩这样的纨绔子弟,家中有权有钱,她根本就不能反抗。

“你确定你要挡在这里?”蒋方浩微微一笑,眸子危险的眯了起来。

“我不会让你带走她,”孟玉菀冷笑,“落到你手里,她还有活路走吗?”

蒋方浩气极反笑,他点头,“好,那就把这个小屁孩揍一顿,再把人带走好了。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啊!”

蒋方浩带来的小厮面面相觑,没有动作。

“我说,把这个小屁孩带到角落里揍一顿,你们都耳聋了?”蒋方浩面色有些难看。

小厮们互相点了个头,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不忍心,可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轻声嘀咕一句对不住了,便一拥而上,冲过去一把将孟玉菀扛了起来。

孟玉菀一瞬间身子腾空,突然的动作让她心中没忍住漏了一拍,反应过来后立马大喊大叫的不断用脚踢踹,就想引起邻居的注意。

小厮一个个在心里喊苦,将她放了下来,却箍住了她的手脚,不让她再动弹半分。

屋内,菀花坐到了镜子前,昏黄的镜面里反射出自己苍白的脸颊。她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努力的扯出一抹笑容。

菀花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是很久都没有过的狼狈,可她很喜欢这样的自己,没有胭脂糊满脸,没有香粉扑满身子。

屋外吵吵嚷嚷的她全都听进了耳朵里,知道那个孩子一心一意的护着自己,菀花眼眶不由的红了红。

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陆尚唇红齿白的面容,她轻笑,心中没有怨恨,只是平静淡漠。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在陆尚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会娶她回家时,她就做好了接受被抛弃的准备。

变成一个妓子很容易,而要想再从青楼里脱身实在是困难。

菀花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眸中一片坚定。

至少不要让自己的这条贱命害了阿囡,她还小,还很年轻,不应该这么早的看清楚这世间的阴暗腐败。

“我要报官!我一定会报官的!”

蒋方浩胸腔中充斥着满满的愤怒与厌恶,他冷笑着上前,一把掐住孟玉菀尖尖的下巴,“那我是不是该考虑,怎么让你闭嘴?”

“蒋少爷何必对一个孩子气恼!菀花方才是在换衣,正准备同您一道回去呢!”轻柔的声音传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话音落下,一直紧紧闭着的房门在这一刻缓缓打开了,菀花有些吃力的抬头,她柔弱的身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蒋方浩在看到菀花柔弱生病的样子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他舔着唇瓣,很满足的点头。

“还是菀花讨人喜欢,今天这装扮,真是让我爱极了。”

孟玉菀方才要挨揍时内心也毫无波澜,可看到菀花自己主动的站了出来,顿时急眼了。

她被人紧箍住双臂,只能尖着嗓子骂:“你出来做什么?滚回去!”

菀花两腿有些颤抖,她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以及内心对这个男人深深地憎恶。她笑着走向蒋方浩,不留痕迹的拉过男人的手移到了自己的腰肢上。

第四十一章:求助镇南王(上)

“阿囡年纪小,不懂事,公子您莫跟这小屁孩较劲!”菀花冲着孟玉菀眨了眨眼睛,只希望这小屁孩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孟玉菀看到了,可她不会就这样放弃。她奋力挣扎,在双臂脱离开那两个小厮的禁锢时,猛的冲上去一把抱住菀花的腰。

“我不让你走。”

孟玉菀力气太大,又正好摸到了菀花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嘶嘶的吸冷气。

菀花忍着疼,她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顶,轻声道:“傻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的,这么难过干嘛?我跟蒋公子走,是要去享福的。”

孟玉菀将脸埋进菀花的衣服里,她摇头像摇拨浪鼓那样,只有这样,才没人看得到她脸上没忍住流下来的眼泪。

“这话说的你自己都不信吧?我不让你走!”孟玉菀只觉得有什么堵着心口,几乎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压迫感。

“放心吧!嗯?”菀花轻轻的将黏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推开,她笑着摸了摸女孩肉嘟嘟的脸蛋,“乖呀!”

刚说完这句话,菀花就乖巧的贴向了那个肮脏龌龊的男人,“蒋公子,我们走吧!”

蒋方浩一行人带着菀花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孟玉菀愣愣的坐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抹柔弱的身影。

直到那抹影子消失在拐角处,孟玉菀才低下头,双手捂脸。

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她的指缝流了出来,她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绝望的一遍又一遍的念叨,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

素心小小的身子陪在一旁,面上有些不知所措,她伸出柔软的手掌,摸了摸孟玉菀的手背,以表安慰。

在脑子乱如麻的时候,一个人的影子模模糊糊的浮现在孟玉菀的脑海里,她眼前一亮,两手一拍,激动得不能自己。

当她磕磕绊绊的跑到镇南王府前时,望着这座宏伟的府邸,又踟蹰了。孟玉菀这人,最不喜欢欠人东西,若是钱财到还好,还了就是。

人情,却是极难还清的。

想到菀花被搂走的模样,孟玉菀叹了口气,目光坚定的落到了面前这座府邸上,她一步一个脚印走了过去,却被守门的侍卫给拦住了。

“这是镇南王府,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侍卫的嘴角很是丑恶,他有些嫌弃的瞅了瞅孟玉菀被毁掉的半边脸,同另一个侍卫冷笑了几声。

孟玉菀知道这种人的眼里只看得到官宦小姐,像自己这样装扮,一看就是没钱的百姓,是定然会被刁难的。

“大哥,求您通报一下吧!真的是很着急的事儿要找王爷,您报上孟阿囡的名讳,王爷会让我进去的!”

孟玉菀苦苦哀求,却并没有换来那两个侍卫的好态度,他们相视一笑,便冷着一张脸不再搭理孟玉菀。

菀花在蒋家多留一分钟都是风险,她不能再等了。

孟玉菀眯了眯眼睛,狠下心放开嗓子冲着大门里喊出声来:“景安哥哥!求求您救救菀花吧!她现在很需要,很需要我的帮忙……”

那两个侍卫也没想到孟玉菀敢在镇南王府撒野,其中一个冲了上去连忙捂住了孟玉菀的嘴,并低声暗骂:“真是个疯子!惹怒了王爷,咱们都得完蛋!”

孟玉菀被捂着发不出声音,她红了眼眶,一脚使劲踩在侍卫的脚背上,痛得这男人抱着脚在原地跳了起来。

“臭小子!今天不把你抓了扒皮,老子我就跟你姓!”

孟玉菀这一举动彻底惹怒了两个侍卫,他们冲上来就抓住了孟玉菀的胳膊,用了吃奶的使劲捏着两条细细的胳膊。

孟玉菀疼得吸冷气,也不哀求了,只狠狠地将两个男人的面容记在了心里。在她无能的时候欺辱她,这一仇,必须报。

“放手!”唐青尤本是躲在角落里看笑话的,他想看看这个让王爷心不在焉的女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但守门的两个侍卫,态度确实太恶劣了,他也看不下眼,站了出来。

唐青尤走上前,那两个侍卫在看到他的时候已经瞎懵了,只知道干瞪眼。

他一把拉过小女孩的身子,阳光照得他温润如玉的脸庞熠熠发光,“她不是闲杂人等,倒是你们,如此态度,想来是不要这份差事了。”

孟玉菀是第一次见到唐青尤,她忘了自己身处何方,一双眼睛痴痴呆呆的盯着这仙人般清冷的脸蛋。

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在心里嘀咕,怎么长安的美男子这么多?

镇南王府内,秦景安拿出一叠信纸交给一位手执拂尘,面相阴柔的太监。

皇上今日派人来镇南王府取一些东西,这太监便是过来取的。

“这东西,便是皇上想要的了。”

秦景安一心只想将这人赶走,便笑着道:“宫中杂事纷繁,公公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太监也是个人精儿,两眼一转,呵呵笑着说自己不着急,他将话题不留痕迹的扯到苏月的身上,让秦景安面色忍不住有些发青。

“兰妃娘娘的家妹,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儿,与王爷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

太监讨好的模样看得秦景安心烦,他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元宝塞进太监的怀里,扯着嘴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公公。”

“景安哥哥!”孟玉菀心中着急菀花的事情,直接冲进了王府,也没注意看到那太监,拉着秦景安的手就想往外冲。

唐青尤面带微笑的跟在后头,那笑容多多少少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菀花被蒋方浩带走了,您能不能陪我去将她带走?”

秦景安瞥了眼那一旁静静观察着的太监,面上笑容不减,附在小孩的耳畔轻声道:“待我将这人送走了再说!”

听到这话,孟玉菀才注意到太监的存在。她年纪小,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只是隐隐感觉得到,那太监盯着自己的目光不是很友好。

“奴才忽而想起宫中缺了些东西,要先行一步去采办,这先就退下了。”太监笑眯眯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作揖,“奴才告退!”

第四十二章:求助镇南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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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金屋藏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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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金屋藏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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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折磨渣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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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折磨渣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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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折磨渣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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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折磨渣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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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砸场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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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苏娘赠衣

娇儿像个小媳妇似得跟在秦景安身后,眼睛时不时抬起来看一眼,然后低头轻声笑。

孟玉菀就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一切朝自己的方向发展,背脊被轻轻拍了一下,她转过头去,是洛娘。

洛娘也看到了方才那一幕,虽然不知道孟玉菀是怎么想的,但她很不赞同这种做法。她挑了挑眉头,“你就不怕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这四个字让孟玉菀愣了愣,她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原本的表情。她接过洛娘手中的卖身契,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男人啊,到底都是喜欢年轻漂亮的。”洛娘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阿囡,你起点高,王爷对你不一般。但你这张脸,还是想想法子治好吧!”

孟玉菀晃了晃神色,一开始师父也说过要替她治脸,可日子太久,伤痕又入骨了,就放弃了。

她用手指摩挲着卖身契的边缘,若有所思,没有言语。

衙门里的师父这些日子在调查竹筐女尸究竟是什么身份,在众多报上来的失踪人口中,将目光放在了一个家庭的身上。

他找到孟玉菀,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而孟玉菀正将院子里晒干的草药拿到了身边,坐在树下,一边往药碾子里放草药,一边踩着轱辘。

因为年纪小力气也不够,劳累了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旁边的素心乖巧的坐在板凳上,手中执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那是孟玉菀闲来无事教她的,没想到这小丫头开心得让她有些出乎意料了。

张仵作满怀心事的走进自己的家里,抬头便看到面前这样美好的一幕,顿时不想将自己知道的那些说出来了。

说出来,孟玉菀这么个小孩子,估计又得劳累了。

动了动唇瓣,喉咙里卡了很久的话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孟玉菀是个心思多敏感的姑娘,她看师父张了张嘴又合上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

停下动作,两手撑着腮帮子,盯着师父,问:“师父,到底怎么了?有话直说吧!”

张仵作看了一眼内屋孟玉菀的房间,面色上很是难看。那里头还住着受伤的菀花,孟玉菀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皱眉,师父要说的事儿多半是跟菀花有关系。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旁的素心见状也连忙起身拉住孟玉菀的衣角,小巧的脸上满是期待。

孟玉菀看到了,心中也有些内疚。自从素心跟着自己,就不曾出去过,从前乞讨时还能到处看看,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

如今自己事儿多,也不能带着她,素心就每日待在这小小的四方屋子里,陪着大黄大眼瞪小眼。

孟玉菀想起刚见面时,素心还叫做巧妞儿时的模样,脸蛋干净,虽然瘦瘦小小的,可眼睛儿透着一股灵动之气。

现在却恹恹的,只在学会自己名字时,笑的开心了些。

孟玉菀扶住素心的肩膀,认真的凝视着小丫头:“过些日子我领你出去玩耍,小素心,你先乖乖呆在家里照看菀花姐姐,可好?”

素心虽难掩失落,但还是乖巧懂事的点头,她松开拉住衣角的手,“好,少爷您去吧!素心在家里等您!”

离开了家里,师父还是没有说正事儿,反而提起了素心,他若有所思道:“她倒是个懂事的丫头。”

孟玉菀点头,她低头踩着一块一块纹理已经模糊的青石砖,缝隙里已经生出了湿漉漉的青苔,绿油油滑腻腻的。

路过苏娘的酒肆,她正搬了根长凳,坐在那里剥花生,红衣裹着身上,不比秦景安倾城,却别有一番灵动魅惑。

她那一副俏生生的模样全然不像三十多岁的女人,反而像个未出嫁的丫头。

师父在酒肆门口堪堪的停了脚步,他咬了咬唇,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走路。苏九儿则是面不改色的吃着自己的花生,倒是对孟玉菀打了个招呼。

苏娘目不斜视的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一步一步,脚下宛如步步生莲,身姿轻盈。

“这是打哪儿去?”苏娘一把将掌心的花生塞进孟玉菀的怀里,笑眯眯的很是和善,“吃吧!”

孟玉菀分明能感觉到身旁之人一颤,她抬眸看去,师父眸光复杂的注视着苏娘的脸蛋儿。

那眼神里掺杂着思念爱慕许多许多的复杂感情,只是这时候的孟玉菀还太过年幼,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苏娘,我同师父打算去衙门呢!前些日子的案子有些眉头了,准备再仔细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孟玉菀咧开嘴笑,粉嫩的牙龈都露了出来。

一阵冷风吹过,孟玉菀缩了缩身子,摩擦着自己的两条胳膊,有些感慨道:“这天儿越发的冷了。”

在家里出事时,还是炎热的夏天。转眼间,都过去几个月了。

苏娘见状,连忙抬腿往屋里走,那步伐匆匆,一边走还一边冲着孟玉菀挥手,让她进来。

师父最爱喝苏娘酿的酒,如今见了本尊又不言不语,跟个木头似得冷着一张脸。

“她叫你进去,你便进去吧!”师父顿了顿,唇边的笑意有些苦涩起来,“我就不进去了,在外边儿等着你。”

孟玉菀懵懵懂懂的点头,精明的脑袋瓜子在碰到这种事儿时就脑袋糊里糊涂的,随着苏娘进了她的闺房。

“过些日子立冬,我给你备了两件厚实的衣服,拿着穿吧!”苏娘飞快的打开做工精细的衣柜,里头只静静的叠着几件冬天穿的袄子。

她一把将那些衣服捞了出来,一股脑儿的塞进了孟玉菀的怀里。衣服又重又厚,撞得孟玉菀一时不备,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没站稳。

孟玉菀打量起这衣裳,有两件一看就是给自己的,而最大最重的一件灰鼠皮裘,是同师父一般大小的。

她曾看到苏娘补过衣裳,又见这几件衣裳上针脚绵密,便知是苏娘的手法。这下哪里还敢拿,两手一抛,将那些衣服放到了床上。

孟玉菀连忙退后,她使劲摇头,道:“不行啊苏娘,这我怎么能拿呢?”

第五十一章:菀花母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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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菀花母亲(下)

这男人叫荀生,家里靠着原配夫人的嫁妆和帮持,开了家酒楼,家里生活还算过得去。

同菀花的母亲也算是机缘巧合下相识的,正室夫人老仗着自己功劳大,对丈夫指手画脚的,好像自己才是当家做主的那个一样。

荀生在遇见菀花母亲前,确实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对妻子温和,对街坊邻居也是一脸笑意的。

家里好不容易富足了一些,结发的妻子仿佛一夕之间就变了,从一个勤快懂事的女人变得虚荣,对自己指手画脚,什么事儿都压着自己一头。

刚开始他只当是妻子心情不好,后来越发过分,自己也试着挣扎过几次,可内心的敦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他也就放弃了,任由妻子变成人人口中的母老虎母夜叉。

认识菀花的母亲是机缘巧合,一个被欺压的男人遇到同病相怜的女人总会生出些怜惜之情,又加上这女人柔柔弱弱的像只小白兔,点燃了他心中从未燃烧过的爱情。

正房对于这个新来的女人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排斥,她对菀花的母亲动辄打骂,丈夫家里的人也因为自己没有生出一个孩子,而对菀花母亲格外宽厚温柔,她越不懂事就衬托的人家越发可怜。

好不容易忍了这么些年,这女人终于死了,却要葬在祖坟,这口气她是怎么也咽不下的。

孟玉菀怔怔的听着这些大人的故事,她想着的却是那么小的菀花,被孤零零的抛下,还要学会照顾妹妹,不让自己和妹妹受到欺负。

男人似乎忍够了女人的无理取闹,他一把甩开女人扯着自己的手,横眉冷眼的怒骂:“柔云就是太过于温柔,这辈子活的短,还受尽了你的欺负。早知如此,我荀生,是什么也不会讨了你这个凶婆娘的!”

那女人被狠狠推开,听到丈夫的话,却没有一丝丝反应。

她眼眶里明明已经氤氲了一层厚厚的雾气,豆大的泪珠子滚来滚去,就是没有落下。女人无声的动了动干掉皮的唇瓣,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看到结发妻子这样,荀生心情也不好,没有爱,也有亲情。他掩饰着自己的粗鲁,蹲下身子,冲女人伸出了手。

“荀生!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对我。”女人看了一眼那伸向自己的宽厚手掌,眼里涌动着不舍,和怨恨。

荀生被这眼神看得窒息,他放轻呼吸,有些不自在的撇开了视线。

女人歪了歪脖子,她的目光凝聚到荀生还算端正的脸上,此时此刻,冰凉的地面刺激着她的神经,过往受到的那一切耻辱伤害通通涌上心头。

“我不争了。”女人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双手撑地,独自站了起来。

有些臃肿的身体摇摇晃晃的走到尸体旁边,她伸手撩开白布,露出一张恐怖狰狞的脸。

她静静的凝视着被白布覆盖着的女尸,这张脸分明已经没了眼睛,丑得让人作呕,可那男人却眼里心里只有这么一具丑尸体。

女人低头嗤嗤的笑了笑,她在笑自己,从前的自己也有一张端正清秀的脸庞,是面前这个男人,出现在家里提亲,说会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

是自己把一切弄丢了。

她抬眸,眼睛闪着泪光,“让你的宝贝柔云进祖坟吧!我不争了,我争累了。”

荀生没有反应过来,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挺直了背脊,像多年前第一次看见的那个年轻姑娘一样,带着自己的傲气,踏出了这个阴暗的房子。

孟玉菀在一旁看得痛快,没忍住鼓掌喊了一声真好,她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厌恶。

师父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盯着那男人手足无措的样子。

给不了菀花娘亲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让她受了半生凄苦也罢,还连累自己的原配妻子受人嘲笑。

“小伙子,我得罪你了吗?”荀生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眯着眼睛维持着自己老实人的形象。

师父悄无声息的挪了挪身子,挡在孟玉菀的身前,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打圆场:“一个小屁孩,能懂什么?毛儿都没长齐,行事鲁莽,您别放在心上。”

张仵作在六扇门是有名的,荀生也跟这人打过几次招呼,这么解释也算是给了自己台阶下,便缓和了脸色。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孟玉菀来说,她一点儿也没在怕的。

瞟了一眼想要阻止自己说话的唐南欲,朗声答道:“若是当年,这女人没有因为一丝情欲抛夫弃子,菀花也不会过得那么难受。你的妻子同你,应当也是相濡以沫的共度一生,就算日子乏味了些,却是对两个家都是好的。”

这些年来劝他两边都照顾着的话,荀生听了不少,大多数都是觉得他忽视了正室,这让他听得烦腻,表面上是对正室的无理取闹宽厚,私底下却对小妾越发的温柔体贴。

他头一次听见指责他不该破坏别人家庭的话,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面上一阵青,一阵紫。

师父见状,心下虽然也认同孟玉菀的话,可嘴上还是得骂两句不懂事。将小屁孩拉到唐南欲的身旁,让他好生管着,自己则去找人将尸体送回荀家了。

唐南欲笑眯眯的扯着孟玉菀,他挑着眉头,有些得意的摇了摇头,“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孩子不该插嘴的。”

男人的手有些用力,掐得孟玉菀细小的胳膊有些疼,她狠狠地瞪着唐南欲,“还说我?你前些日子死哪儿去了?”

这话一出,唐南欲面色当即沉了下来,他松开了死死擒住孟玉菀的手,目光阴郁,又不说话。

不过此时的孟玉菀没有心情去管他的事儿,因为她自己已经是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了。

菀花母亲去世的事情,究竟要不要告诉她?

师父说,决定权交给自己。是,这女人抛弃了菀花,但血浓于水,菀花又是个善良到极致的傻女孩。

按道理是该告诉她的,可孟玉菀也不知道,菀花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接受这一切……

第五十三章:一出好戏(一)

秦景安那边传了话来,说是娇儿已经上钩了,这些日子对烂醉如泥的陆尚越发不耐烦,时时刻刻惦念着模样俊俏又年少有为的秦公子。

陆家的两口子也察觉到了一些,对这女人的态度变了许多。

正巧今日儿长安城有家大户人家娶亲,今晚上在贯穿长安城的河边,会放烟花。

孟玉菀灵机一动,决定了将计划提前,她要让娇儿彻底失去陆家两个老人的心。

她收拾着衙门里师父换下来的衣裳,准备拿回去洗了,走到衙门口,两座石狮子凶神恶煞的盯着来往的人。

远远的瞧见邹苒匆匆的跑了过来,鹅黄的裙角在风中飞舞着,像只飞得尽兴的蝴蝶。

“阿囡,你师父呢?”邹苒看上去有什么急事,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孟玉菀的下巴冲着衙门抬了抬,道:“师父刚将那竹筐女尸送走,怎么了?”

邹苒的表情缓了缓沉重的呼吸,她眸光变得凝重,“女尸的案子,我可能有点眉目了。”

邹苒年幼时身子不好,又查不出什么毛病,隔三差五的就会大病一场,最严重的一次,连棺材都备好了。

在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时,瞧见父亲领了个女人进自己的房间,她头一次瞧见自己那平日里英勇无畏的父亲,对一个人恭恭敬敬的。

就算是面对当今圣上,父亲都保持了几分的傲气,凭着立下的功劳,他们家在秦国,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

她当时病得很重,眼睛看不太清楚,迷迷糊糊听见父亲冲着那女人道:“这便是小女了,麻烦您了。”

邹苒听见了那女人轻轻柔柔的落下一个嗯字,声音很年轻,一阵异香飘过,她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抚摸着自己的手腕,脑袋越发的不清楚,眼睛沉重的盖了下来。

在她晕过去之前,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披着玄色斗篷,挡住了眉眼,只露出精致的下颌与艳丽的唇瓣。

说来也奇,那人出现后,邹苒果真安安稳稳的长大了,再没生过病。

“我问过我父亲,救命恩人是谁,可他不愿说,还对我发了一通好大的脾气。”

邹苒挽起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一条细细的如绣线般的青黑淤青盘踞着她的手臂,仔细看来,那青黑线条还时不时蠕动一下。

“我大病一场,手臂上多了这么个东西,我在苗疆遇见的那个蛊师说,这是寄宿在我身上的蛊虫。”邹苒一边说着,一边抚向了那条青黑的线条。

蛊虫仿佛有心灵感应,越发青黑。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可怕。

师父听到这些,并没有很惊讶,只是皱了皱眉头,眸子里若有所思。孟玉菀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总觉得师父好像知道些什么。

唐南欲被遣去送那竹筐女尸了,顺便照看一下荀家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邹苒放下袖子,挡住自己的手臂。

“张师傅,我前些日子替你徒儿挡了一劫,当时只以为是妇女迂腐。拿药渣子放在路中央让人踩了,想将病传给别人。如今我想想,这便是在苗疆很常见的害人法子。”邹苒提起的正是戚家少奶奶去世那时,孟玉菀在路上碰到的那个疯女人。

听到还与孟玉菀有关,张仵作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连忙一把拉起孟玉菀的手腕开始把脉。孟玉菀有些懵,但还是任由师父替自己把脉。

邹苒在一旁静静的笑而不语。

确定孟玉菀并无大碍,张仵作才算是放下心来,他看了一眼这小孩,道:“你这手臂上的蛊虫,大抵是我故人种下的,保你平安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肯再多说了,任由邹苒如何追问,他都闭嘴不言。孟玉菀心中挂念着在家中住着的菀花和素心,便提了衣服先走了。

当夜色降临,烟花璀璨的布满整张天空时,也是她计划成功之时。

她约了陆尚出来,在苏娘的酒肆里,要了一坛子酒,和一碟儿花生米。

陆尚今日看上去要比在青楼时的状态好了许多,大抵是因为娇儿不怎么缠着他的原因,他眉宇间的阴郁减少了些。

被一个小孩子盯着看,陆尚有些手足无措,他低头夹花生米放进嘴里,香喷喷的花生米,他吃着却如同嚼蜡,半点儿滋味都没有。

孟玉菀悄无声息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见他腰间还挂着那块玉佩,便笑了,指着那玉佩问:“这东西,有什么来历吗?”

小孩子的笑声让陆尚懵了懵,他意识到孟玉菀说的是什么后,面上徒然增添了几分温柔。他好生的取下了玉佩放在掌心,目光深情而专注,仿佛在透过这玉佩看某个人的影子。

良久,他收入怀中,手掌隔着衣服紧贴着那块玉佩,面对孟玉菀时,目光也不再闪躲了。

“这是年幼时,菀花赠与我的,听说是她母亲的嫁妆。”

那时候的菀花,梳着两个辫子,眉眼清秀不施粉黛。她将玉佩递给了自己,手指相触碰时,菀花皮肤的温热与细腻,让陆尚至今难忘。

怀里的玉佩膈应得他很不舒服,可心里却暖洋洋的,面上也忍不住绽放了这些日子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将玉佩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就好像这样能将过往的那些甜蜜,一丝不落的塞进心窝子里。

“其实我很不喜欢你,”孟玉菀很直白的表达着自己的厌恶,“你不能赎菀花离开青楼,却一遍又一遍的给她描述你们的未来,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堕入无边黑暗。陆尚,你太自私了。”

稚嫩的声音说着不该符合她年龄的成熟话语,这些话像一把凌厉的刀刃,狠狠的划破了陆尚的深情嘴脸,让这个男人自私的面孔赤 裸 裸的暴露了出来。

陆尚几近窒息,他窘迫的低下头,脸上红了一片,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无奈。就连方才好不容易挺直的背脊也再次驼了下去。

“你不懂,你还太小了,很多事情你不懂……”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苍白的解释。

第五十四章:一出好戏(二)

听到这话,孟玉菀冷笑着点点头,她一把掏出怀里的卖身契,冰冷的卖身契已经被她的温度给藏暖和了。

她紧紧捏着卖身契,在陆尚眼前晃,一字一句的说道:“是,我是不懂!但我为她赎了身,我没有像你一样甜言蜜语的哄她,我仅仅只是为她获得了自由!”

卖身契上写着菀花原本的名字,浓墨重彩的闯进陆尚的视线,他猛的一下抬起头,两眼之中都是不可置信。

他颤抖着手,想要触碰一下那张禁锢了菀花大好年华的纸张,却在即将触碰到之际,被孟玉菀迅速的收了回去。

没能摸到卖身契的陆尚有些急了,他红着眼眶,哀求着:“让我看一眼,求你了。”

孟玉菀看到这男人的样子,也心有不忍,但一想到菀花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对这个世界彻底丧失了希望的模样,她就恨。

逼着自己狠心,孟玉菀冷着脸甩了甩卖身契,“你答应我一件事,别说给你看一眼,就是让你拿回去烧高香供着这张纸,都行。”

陆尚急切的点头,“别说一件事儿,就是一百件我也愿意。”

就算杀人放火,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愿意。

身为一个男人,他这辈子活的太窝囊了,只要能让菀花离开青楼,什么事儿,他都愿意。

孟玉菀从来没有质疑过陆尚对菀花的爱,只是那份爱不够纯粹,掺杂了人世间太多的东西。

那些东西可能来自陆家的两个老人,也可能来自街头巷尾无聊妇女的目光,但孟玉菀认为,最大的原因是陆尚的心。

他爱菀花,口口声声说不在乎菀花脏了身子,却又实实在在的在心底里划下了一道伤痕,日月积累,伤痕不仅没有愈合,反而越发深刻。

孟玉菀将自己的计划尽数告诉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沉着一双眼睛,扬起手,再次问:“你愿意吗?”

其实这件事对于陆尚是百利而无一害,就看他能不能过得去心里的那道坎儿了。

过两天就是冬至了,风越发冷冽,吹得孟玉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静静的盯着面前沉默了的男人,等着他做出一个回答。

窗外夜色逐渐降临,五彩的花灯点亮了整座长安,吆喝声依然不绝于耳。

她等回答等了许久,只看得到陆尚目光失神,也不知道是在纠结什么。

许久都没得到回答的孟玉菀,有些失望的起身,刚想将东西收回怀里,手腕就被一只大掌紧紧擒住了。

她抬眸,入眼的是男人干净的笑意。

“我愿意。”

三个字,沉重的坠地。

走出酒肆的两个人都很沉默,孟玉菀扯着唇瓣笑了笑,道:“你可一定要做到啊!”

陆尚点头,轻声回答:“嗯,我会的。”

月亮已经爬上了长安的天空,花灯上画着鱼鸟兽虫,暖黄的光晕照在长安街道的每一个人的脸庞上。孟玉菀用目光扫视了整条街道,眼神捕捉着这些人的表情。

“今晚过后,便都是好的了。”

陆尚没有回话,他拿起卖身契仔细端详片刻,忽的发出了闷闷的笑声。

叹息一声,手指沿着卖身契的边缘,再一点点的将这张纸撕碎。大手一样,满天的纸屑像冬日的鹅毛大雪,在空中飘飘扬扬,坠落在地。

秦景安作为一国王爷,自然是不可能真的去幽会那个乡野女子的,他派了玉树临风的唐青尤,将他打扮得与自己一模一样,再把自己的大红衣裳忍痛递了过去。

唐青尤很憋屈,又不是他答应的。敢怒不敢言,只能噘着嘴时不时冷哼两声。

秦景安十分满意的双手环胸,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人,这眉眼,这模样,堪称绝色。

唐青尤被这目光看得一抖一抖的,他讪笑着抱紧自己,“王爷,奴家卖艺不卖身啊!”

以秦景安名义将娇儿约出来,就在贯穿整座长安城的那条河边。

孟玉菀一早的躲在了河边的茶馆里,买了一壶粗茶,心不在焉的喝着,眼睛盯着河边的柳树,就怕娇儿那女人走过来,自己没有看到。

素心也被她带了出来,这小丫头许久没有出来,一看到些新鲜玩意就高兴得不行,孟玉菀允诺她,事成后就带她玩一晚上,买许多好玩意送与她。

给小丫头点了一碟桂花糕,她一开始推脱着,不肯与孟玉菀同坐一个桌子。非说自己是丫鬟,不该如此。

把孟玉菀的脸色活生生说青了,无奈,别看这小丫头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在这一方面倒是思想保守极了。

她将这小丫头按在凳子上,命令她吃。这才让素心安分的一口一个的吃着桂花糕,还很贴心的捏了块塞给了孟玉菀。

孟玉菀嚼着桂花糕,满口芬芳,眼睛却是半点儿都不转,一直盯着河边的那棵已经落了半树叶子的柳树。

素心很好奇,也学着孟玉菀的模样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少爷,您在看什么?”素心问。

孟玉菀动了动唇瓣,刚想回答,便被一个突然的声音给打断了。

“她在等一场好戏。”

沉稳又有磁性的声音响在孟玉菀的耳畔,她心中颤了颤,是秦景安的声音。

入眼的却是唐青尤那一张清俊的脸庞,一身白衣出现在茶馆门口,出色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妙龄少女的目光。

她们对这男人含羞带怯,有胆子大的,仗着自己姿色不错,直接扭着水蛇腰走了上去,妄图攀上这公子哥。

唐青尤没有搭理,冷着一张脸让那些女人自找没趣,径直走向孟玉菀的桌子,又绽放出了如花的笑靥。

这世上绝色的人儿难得,而唐青尤的模样就是属于那种自带仙气,让人不敢亵渎的。

看到这男人专门对自己笑了,孟玉菀一时间愣了愣,也算不上沉迷在这如沐春风的笑容里,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素心是认识唐青尤的,她连忙起身,站在了孟玉菀的一旁,小小年纪的孩子学着丫鬟的模样,对主子恭恭敬敬。

第五十五章:一出好戏(三)

“好,爹娘说让孩儿不提,那就不再提她了。”陆尚蹲下身子,捡起那根沾染了灰尘的糖葫芦,用手轻轻擦了擦,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脏的,你还吃它作甚?”

陆尚轻叹气,他抬眸,目光深深。

“娘,小时候我吃馒头,掉在地上了,你捡起来吹了吹。明明是你同我说,擦干净就不脏了的。”

陆母一时语塞,她看着自家孩儿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回忆起多年前,她带着两个小小的孩子,在长长的街道里,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追赶嬉闹。

不远处有孩子在唱歌,童谣回响在她的耳畔,隐隐约约,与多年前的声音重合。

她模糊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孩儿声音,喊着陆婶婶。目光扫视周围,并没看到记忆深处,那个说起话来,声音甜甜的小女孩。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难受极了,眼眶逐渐泛红,鼻腔有些酸涩。陆母蹲下身子,轻轻的抚摸着自家儿子的头发,目光温柔。

“为娘的,只盼着我的儿,开心幸福,平安健康……”

陆父从前同菀花的关系也是很好的,一个小女孩,懂事又可爱,大抵谁都会喜欢的吧?可惜,入了青楼脏了身子。

陆尚抱住母亲,哽咽道:“孩儿会如母亲所愿,同娇儿好好过日子的。”

不知不觉间,陆家三口人越发的接近娇儿所在的地方,其实陆尚远远的就看见了‘秦景安’那一身大红的衣裳,背对着自己,隐约可以看见他抱着个小鸟依人的姑娘。

陆尚掩饰着眸子里的欣喜,他指了指方向,装作惊讶的笑道:“那不是秦公子么?我过去打个招呼!”

话音一落,他就迈开腿大步走了过去,脚步从容,没让身后的两人看出什么破绽。

陆母是对秦景安印象很深刻的,在陆父面前说了这小伙子很多好话,导致陆父对这个姓秦的世家公子也有些好奇。

两人紧跟其后。

还沉浸在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娇儿哪里能注意到陆家三口越发靠近自己,她笑的很甜,也不叫秦公子了,反而一口一个景安的叫着。

‘秦景安’耳力很好,大老远就听见了陆尚的脚步,他松了口气,总算是来了。他忍着怀里这个矫情造作的女人已经很久了。

按照剧情发展,他不舍又决绝的推开了娇儿,看到女人脸上的迷茫,他咬了咬唇,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娇儿姑娘,陆兄与我关系极好,我们之间还是算了吧……”他顿了顿,似乎很是不舍,“我们这样,会对不起陆兄的啊!”

“怎么会?我同陆尚只是订亲,并没有成亲啊!”

此时的娇儿有些急了,她看秦景安想要转身离开,连忙扑上去紧紧抱住面前的男人。她绝不能放过这棵大树,绝对不可以!

只是她不知道,她扑向秦景安的画面,正好面对面的落进了陆家三口人的眼里。

茶馆里坐着看戏的孟玉菀已经不满足于此了,她起身踏出茶馆的门,站在青石板上,看着河边的一出好戏,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陆母在将娇儿接过来以后,一向以来是把她当成亲闺女对待的,不仅没有像别人家的婆婆那样苛待。反而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通通想着她。

陆母总觉得娇儿是乡里来的丫头,没到过长安这样富贵繁饶的地方,怕她自卑,一直照顾着她。

而陆父虽然平时不苟言笑,但他对于这个要做自己儿媳妇的女孩,也很满意。除了脸蛋儿比不上青楼那个,做饭洗衣服都是极好的,是相夫教子的最佳人选。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陆母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她颤抖着攥紧拳头,放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陆父到底是个男人,承受能力好些,只是脸气成了酱紫色。方才还在说娇儿的好话,转眼就看见这女人,不知廉耻的扑向了别的男人。

“娇儿!你……”陆尚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心里却喜翻天了,指甲深深的嵌入肉里,才勉强维持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娇儿身子一颤,抬眸便看到了陆家三口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的出现在自己的对面。

‘秦景安’倒是从容不迫的推开了娇儿,他歉意的弯腰,道歉:“陆兄!实在抱歉!我本是请娇儿姑娘出来,送她一个镯子当做新婚礼物的。哪知道娇儿姑娘,误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满脸歉意。

娇儿听到秦公子这么说,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伴随着一阵烟花飞上天,发出的砰砰砰的声音。

她茫然的看了看陆家三口,又看了看方才与自己腻腻歪歪,现在就撇清了关系的男人。

她嘴巴动了动唇瓣,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孟玉菀望着天上散开的菀花,咬着小小的糯米牙齿笑了起来,眼睛里泛着璀璨的华光,她指着烟花,眯着眸子道:“你看那烟花,真是好看极了呢!”

秦景安不言不语,他站在小丫头的身旁,眼睛也却是低着的。

天上的烟花璀璨耀眼,她眸子里的点点光泽,才让人心生欢喜。

看完了一场烟花盛宴,孟玉菀低了低头,用自己有些粗糙的手掌拉住了素心的柔软小手,向着河边的卖小玩意的摊贩走了过去。

素心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丫头,她什么都不肯要,孟玉菀问起来,她只笑着说不喜欢。

这样懂事的小孩,往往更加惹人心疼。但凡是她多看了一眼的,孟玉菀都叫老板包了起来。

“少爷,不用!素心真的不喜欢这些!”

小丫头着急的解释着,她使劲摆手说不要,包好的东西她也不肯收。

孟玉菀将老板手中包好的东西,通通接了过来,她笑着弯下腰,与小丫头平视:“就当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物,过往那些年,怪我没能早点出现。”

乞丐村的事情,一直在孟玉菀的心里,日积月累,成了一个消磨不去的疙瘩。

第五十六章:一出好戏(四)

“好,爹娘说让孩儿不提,那就不再提她了。”陆尚蹲下身子,捡起那根沾染了灰尘的糖葫芦,用手轻轻擦了擦,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脏的,你还吃它作甚?”

陆尚轻叹气,他抬眸,目光深深。

“娘,小时候我吃馒头,掉在地上了,你捡起来吹了吹。明明是你同我说,擦干净就不脏了的。”

陆母一时语塞,她看着自家孩儿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回忆起多年前,她带着两个小小的孩子,在长长的街道里,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追赶嬉闹。

不远处有孩子在唱歌,童谣回响在她的耳畔,隐隐约约,与多年前的声音重合。

她模糊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孩儿声音,喊着陆婶婶。目光扫视周围,并没看到记忆深处,那个说起话来,声音甜甜的小女孩。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难受极了,眼眶逐渐泛红,鼻腔有些酸涩。陆母蹲下身子,轻轻的抚摸着自家儿子的头发,目光温柔。

“为娘的,只盼着我的儿,开心幸福,平安健康……”

陆父从前同菀花的关系也是很好的,一个小女孩,懂事又可爱,大抵谁都会喜欢的吧?可惜,入了青楼脏了身子。

陆尚抱住母亲,哽咽道:“孩儿会如母亲所愿,同娇儿好好过日子的。”

不知不觉间,陆家三口人越发的接近娇儿所在的地方,其实陆尚远远的就看见了‘秦景安’那一身大红的衣裳,背对着自己,隐约可以看见他抱着个小鸟依人的姑娘。

陆尚掩饰着眸子里的欣喜,他指了指方向,装作惊讶的笑道:“那不是秦公子么?我过去打个招呼!”

话音一落,他就迈开腿大步走了过去,脚步从容,没让身后的两人看出什么破绽。

陆母是对秦景安印象很深刻的,在陆父面前说了这小伙子很多好话,导致陆父对这个姓秦的世家公子也有些好奇。

两人紧跟其后。

还沉浸在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娇儿哪里能注意到陆家三口越发靠近自己,她笑的很甜,也不叫秦公子了,反而一口一个景安的叫着。

‘秦景安’耳力很好,大老远就听见了陆尚的脚步,他松了口气,总算是来了。他忍着怀里这个矫情造作的女人已经很久了。

按照剧情发展,他不舍又决绝的推开了娇儿,看到女人脸上的迷茫,他咬了咬唇,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娇儿姑娘,陆兄与我关系极好,我们之间还是算了吧……”他顿了顿,似乎很是不舍,“我们这样,会对不起陆兄的啊!”

“怎么会?我同陆尚只是订亲,并没有成亲啊!”

此时的娇儿有些急了,她看秦景安想要转身离开,连忙扑上去紧紧抱住面前的男人。她绝不能放过这棵大树,绝对不可以!

只是她不知道,她扑向秦景安的画面,正好面对面的落进了陆家三口人的眼里。

茶馆里坐着看戏的孟玉菀已经不满足于此了,她起身踏出茶馆的门,站在青石板上,看着河边的一出好戏,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陆母在将娇儿接过来以后,一向以来是把她当成亲闺女对待的,不仅没有像别人家的婆婆那样苛待。反而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通通想着她。

陆母总觉得娇儿是乡里来的丫头,没到过长安这样富贵繁饶的地方,怕她自卑,一直照顾着她。

而陆父虽然平时不苟言笑,但他对于这个要做自己儿媳妇的女孩,也很满意。除了脸蛋儿比不上青楼那个,做饭洗衣服都是极好的,是相夫教子的最佳人选。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陆母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她颤抖着攥紧拳头,放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陆父到底是个男人,承受能力好些,只是脸气成了酱紫色。方才还在说娇儿的好话,转眼就看见这女人,不知廉耻的扑向了别的男人。

“娇儿!你……”陆尚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心里却喜翻天了,指甲深深的嵌入肉里,才勉强维持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娇儿身子一颤,抬眸便看到了陆家三口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的出现在自己的对面。

‘秦景安’倒是从容不迫的推开了娇儿,他歉意的弯腰,道歉:“陆兄!实在抱歉!我本是请娇儿姑娘出来,送她一个镯子当做新婚礼物的。哪知道娇儿姑娘,误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满脸歉意。

娇儿听到秦公子这么说,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伴随着一阵烟花飞上天,发出的砰砰砰的声音。

她茫然的看了看陆家三口,又看了看方才与自己腻腻歪歪,现在就撇清了关系的男人。

她嘴巴动了动唇瓣,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孟玉菀望着天上散开的菀花,咬着小小的糯米牙齿笑了起来,眼睛里泛着璀璨的华光,她指着烟花,眯着眸子道:“你看那烟花,真是好看极了呢!”

秦景安不言不语,他站在小丫头的身旁,眼睛也却是低着的。

天上的烟花璀璨耀眼,她眸子里的点点光泽,才让人心生欢喜。

看完了一场烟花盛宴,孟玉菀低了低头,用自己有些粗糙的手掌拉住了素心的柔软小手,向着河边的卖小玩意的摊贩走了过去。

素心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丫头,她什么都不肯要,孟玉菀问起来,她只笑着说不喜欢。

这样懂事的小孩,往往更加惹人心疼。但凡是她多看了一眼的,孟玉菀都叫老板包了起来。

“少爷,不用!素心真的不喜欢这些!”

小丫头着急的解释着,她使劲摆手说不要,包好的东西她也不肯收。

孟玉菀将老板手中包好的东西,通通接了过来,她笑着弯下腰,与小丫头平视:“就当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物,过往那些年,怪我没能早点出现。”

乞丐村的事情,一直在孟玉菀的心里,日积月累,成了一个消磨不去的疙瘩。

第五十七章:一出好戏(五)

素心到底是个小孩子,玩得累了,哈欠连天,眼皮子也塌了下来,长长的眼睫毛上湿润的黏在了一起。她的脚步沉沉,时不时伸手揉一揉眼睛。

河边波光粼粼,扑面而来的风微凉,孟玉菀低头瞧着小丫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噗嗤一笑。

她在素心的身前蹲下身子,目光平缓的落在远处,“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素心的瞌睡一下就被孟玉菀的动作给吓没了,她迷迷糊糊的盯着眼前和自己一样瘦瘦小小的背脊,使劲摇了摇头,往后连退两步。

“不可以,少爷,这样是不对的!素心是丫鬟,怎么可以让您背我?”小丫头使劲的在自己的脸上掐了一把,傻呵呵的笑了,又继续道:“素心不困!真的!”

“别废话,上来!”孟玉菀固执的重复着这句话,她冷了冷眉眼,看上去还有几分凌厉。

“上去吧。”沉默许久的秦景安忽的开口,他目光复杂的凝视着孟玉菀,对于这样一个努力的活下去的孩子,他一时间有些疑惑了。

素心咬着唇,眼眶逐渐泛红。长安的夜色是美,冷风却半点儿不饶人,吹得她鼻子红红的。她吸了吸鼻涕,笑得露出了牙齿。

缓慢而沉重的伸出自己的手臂,轻轻环住孟玉菀,她趴了上去。

小孩子也是有点分量的,孟玉菀鼓着腮帮子,憋了一口气,闷哼一声的用手抻着地面,慢慢起身。

一步两步,她踩着有些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在暖黄的灯光下,穿过拥挤的人潮,坚定不移的向着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素心将头轻轻的靠在孟玉菀的背上,同样是女孩,孟玉菀瘦得脊梁骨高高的凸起。她看着一个个从身旁踏着小碎步走过的,花一样年龄的姐姐们,她们身段均匀,模样精致。

可是……

素心抿着唇,绽开一抹笑容,她紧了紧环住主子的胳膊,眼里泛着暖暖的笑意。

她们再好,也不是少爷。

孟玉菀的呼吸越发沉重了起来,额头上也逐渐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子。

见状,秦景安顿了顿脚步,让孟玉菀走到前头。

他眯了眯眼睛,伸手悄无声息的托住了素心的身子,试图给孟玉菀减轻一点压力。

素心身子一颤,她转头,看着秦景安顶着一张唐公子的脸庞,托着自己的身子,一时间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景安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素心,不要说。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行为,只是脑子这么想了,便这么做了。

人海的某个角落里,一身白衣飘飘的苏月,蒙着面纱,静静的站在秦景安方才站过的地方。

她望着渐行渐远的男人,唇边的笑很浅淡,眼里却藏着一丝丝的羡慕。

“小姐,您怎么盯着唐公子瞧啊?虽说唐公子模样生的俊,可王爷也丝毫不差啊!更何况,王爷才是您未来的夫君啊!”

青尔在她耳边碎碎念,像个愁忧女儿嫁不出去的母亲。

苏月没有告诉她,那个顶着唐青尤脸庞到处晃悠的,正是她口中的王爷。

她回忆起那个姓孟的小丫头,一个好端端的美人胚子毁了容,也敢大喇喇的在众人的目光下,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

那她……

白嫩的手指,缓缓的附上面纱,她轻轻一掀,脸上蒙着的面纱便抓进了手里。

一张精致灵动的脸庞*裸的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暖黄的光晕落在她的身上,没有平日里那般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

顿时间,数不清的目光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苏月在人群里环视一圈。

那些目光,或惊艳、或贪婪、或嫉妒……

“青尔,走吧。”

不出所料!她厌烦的皱眉,再次以面纱遮面,率先踏出了脚步。青尔在她身后愣了愣,碎碎念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便看着自家小姐游走与人潮中。

青尔撅着嘴,有些不高兴,小姐又烦自己啰嗦了。

但脚下还是很老实很乖巧的跟了上去。

巷子里很安静,家家户户都亮着微弱的光亮,唯独尽头的那一家,光亮最盛。

走了一路,背上的小孩儿摇摇晃晃睡着了,素心微张着嘴唇,眼角挂着一颗还没干的泪珠子。她香甜的趴在孟玉菀的身上,呼吸声很轻很浅,仿佛随时就能醒过来。

“谢谢你。”孟玉菀停下脚步,站在家的大门口,目光没有一丝逃避的直视着秦景安。

他无声的张了张嘴,眼角不自觉抽搐一下,浓密的睫毛像把少女手中执着的团扇,忽闪忽闪的,遮挡着那一双璀璨如星辰的眸子。

“谢我做什么?”他平叹一声,目光温柔的落到孟玉菀的脸上,“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孟玉菀没有回话,她堪堪的挡住了大门,摆明了就是不愿让这人进去。

秦景安伸手想揉一揉她的头发,却让她面无表情的躲过了,大手摆在半空中,有些尴尬。

“下个月三号,我要成亲了。”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怒气,只知道自己想让面前这人心里不舒服,就挑了个不该说的话,给一口气说完。

成亲这两个字,像闷雷轰的一声打在她的心上,震得她头晕眼花,就连眼前这张俊脸,也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了。

但她表现的很平静,没有惊讶,甚至连一个表示疑问的‘噫’,都没有说出口。

“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秦景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巴子。

“师父近来很忙,我大抵没时间去给你贺喜了。”她勉强的扯出一抹笑,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将素心先送回房里,再出来同你说。”

院子里摆放着一根竹椅子,上头垫了柔软的棉絮被,是孟玉菀特地给菀花准备的,怕她整日躺在屋子里胡思乱想。

按孟玉菀的话来说,就是:“病没好就算了,别把心情也搞差了。”

而且菀花这些日子,身体好了许多,可以下床走路了,但也只限于在院子里慢悠悠的逛上两圈。 走的疲惫了,就躺在竹椅上休息一会儿。

第五十八章:一出好戏(六)

孟玉菀进了门,脸上的笑容尽数消散,她望着院子中央的女人,她闭紧了眸子,双手环胸,似是沉浸在睡梦中。

将素心轻轻的放在床上,替她脱去了鞋袜,掖好被角。

这一系列的动作,孟玉菀做的很慢,她甚至希望时间能过得更慢一些,就像年幼时,夫子上课时那样漫长。

夜晚确实冷,都要冷到心里去了。孟玉菀沉着一张脸,回房取了师父的一件大氅,给睡着的菀花盖上。

将一切安顿好,孟玉菀努力的将嘴角扬了又扬,再次拉开微闭的大门。

“前些日子我同菀花学着绣花,不是很好看,但你就凑合着用吧!也当是……”孟玉菀顿了顿,漂浮不定的目光逐渐凝聚在面上这张清俊的脸庞上,不知为何,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他现在是唐青尤的模样。

“当做,我送你的新婚礼物吧。”她说着,将手中紧紧攥着的手帕递给了秦景安。

他接过,礼貌又生疏的道谢:“谢谢。”

孟玉菀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哽着什么,她笑着点头,抬眸看了看繁星闪烁的天空,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我就先休息了。”

看着男人点头,孟玉菀微笑着说了声再见,瞧着男人缓慢的转过身去,她才迅速的踏进院子里,伸手将门关上。

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像是被抽光了,她无力的靠着门,两腿微曲。

鼻腔一阵一阵的发酸发涩,这让她有些难受。她把眼睛往天上瞟,下巴微抬,就是不想让眼眶里滚动的液体流出来。

眼泪活生生的憋了回去,她舔了舔唇瓣,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一抬眸,却看见方才睡熟了的女人,坐直了身子。

大氅盖在菀花的腿上,她面无表情的盯着孟玉菀。

方才在门外,发生的一切,他们说的话,菀花都听到了。她没有问什么,孟玉菀也没主动说什么,只是在路过竹椅子旁时,被菀花轻轻的勾住了手掌心。

掌心湿哒哒的一片,被菀花摸着,有些疼。

“想哭就哭出来吧!”

菀花的声音微弱,被风一吹,就消失在风中,无影无踪。

孟玉菀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她强硬的梗着脖子,道:“我才不哭呢!”

回了王府的秦景安,直接大喇喇的躺在了床上,灯盏被他尽数灭了,只有皎洁的月光从窗户透了进来。

他扬起手,雪白的帕子上绣着一朵绽放在指头的牡丹花,绣工不好,有些歪歪扭扭的。

想到那个女孩,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闭了眸子,轻声叹了口气。

这一夜,注定无眠。

对在陆家住着的娇儿来说,这也是个噩梦般的夜晚,她眼睁睁的看着秦公子与自己撇清了关系,消失在人海。

转头想跟婶子解释,换来的只有一个厌恶与嫌弃的白眼。

而陆尚仿佛也受了极大的刺激,怔怔的呆呆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

陆母担忧的扶着儿子,生怕他气倒了,虽说娇儿这丫头不是他喜欢的,却也是有了未婚妻的名头,在外边与人亲亲我我,丢的是陆尚的脸面。

她的东西一一被丢出了陆家大门,陆母是个极其温和的女人,此刻也忍不住维护自己的儿子,而对娇儿恶言相向:“走吧!我们陆家,攀不上您。”

娇儿看着自己的东西在地上打了个滚,沾满灰尘,浑浑噩噩的脑子总算清醒了过来。她打了个寒颤,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挂在脸上。

连忙抓着陆母的胳膊,她哭道:“婶子,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陆母心肠软,见不得女儿家流泪,可这件事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作为一个将丈夫儿子当成自己活下来的支柱的女人,她痛恨极了这种偷人的*。

这一遭事儿给陆父气得也够呛,偏偏街坊邻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着陆家两老人指指点点,说他们不道德,把一个小姑娘接进家里败坏了名声就赶出去。

娇儿哭哭滴滴的抹着眼泪,一旁同她关系还不错的妇女上前扶住她,用指责的目光瞪向陆母,嘴里念叨:“我说老陆媳妇啊!这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天都黑了,你让她睡哪儿去?”

儿媳妇偷人这事儿是个丑闻,俩老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周遭看戏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娇儿笃定了这两个老人不敢说出来,就哭得越发委屈,嘤嘤嘤的流着眼泪,好像真的是她被欺负了一样。

“婶子,叔叔!娇儿知道自己不够机灵,干活也干不好!”娇儿红着眼睛,在外人眼里她是在很努力想要解释,“可我是真的喜欢尚哥哥啊!能不能不赶我走……”

陆母吃瘪,气的呼吸越发急促,她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指着那长得水灵灵的女孩:“娇儿,你要点脸吧你!”

“老陆媳妇,你这就过分了吧?”一旁有人看不过眼,也出声指责陆母。

娇儿平时装的很好,乖巧懂礼貌,做事儿干活很积极,帮着邻里邻居做了不少的事儿,人缘很不错。

一看到她受欺负,这些人自然不依了。一个个跳了出来,跟陆家两口站在对立面。

陆父心烦,倒不是因为怕这些人闲言闲语,而是陆尚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了,冲天的酒味再次充斥了他的房间。

这才是最让他忧心的,一个男人好不容易走出阴霾,想跟未婚妻好好过日子了,却又得知了乖巧懂事的未婚妻背叛了自己,还被当场抓获。

这事儿放在谁脑袋上能忍下去?

七嘴八舌的妇女吵吵嚷嚷的让他心烦,看着娇儿这个女孩子装模作样的恶心样子,一口气轰的一下冲晕了他的头脑。

陆父冷着眉眼一把将陆母挡在身后,冷笑两声,大声道:“娇儿,我本想,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把这件事得过且过了,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但你在这儿败坏我们陆家的名声,也别怪我索性豁了出去!”

第五十九章:一出好戏(七)

此话一出,娇儿顿时变了脸色,她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收手时却已经骑虎难下。只能委屈的瘪着嘴,小声道:“叔叔,您对娇儿不满可以告诉娇儿,我愿意改的。”

看着这丫头死到临头还嘴巴这么硬,陆父彻底怒了,他不管不顾的冷笑着,大声道:“你红杏出墙这事儿,改了还有什么用吗?我陆家待你不薄,却出了这么一桩丑事!不是我心肠歹毒,你这丫头着实还比不上那花楼妓子,好歹别人是生活所迫,你是迫不及待。”

众人赫然,或是惊讶,或是玩味的目光凝聚在娇儿的脸上,就连扶着娇儿的那个婶子听了,也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默默的松开了一直扶着娇儿的手,退到了看戏的人群之中。

娇儿年纪轻轻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自己又的的确确做了这事儿,脸上涨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她无措的垂下眸子,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唇瓣。

“这下,你还要缠着我们家不放吗?”陆父从袖口拿出一锭银子,狠狠的摔在女孩的面前,“拿着,找个地方住了,尽早滚蛋吧!”

这种行为对一个女孩子其实是非常不恰当的,但鉴于她的所做所为实在可耻,在场的所有人就当做看不见一般。

银子在地上闪闪发光,娇儿咬紧牙齿,心里恨死了面前的这两个人。但她没有这银子,在偌大的长安城,可能连个过夜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红着眼睛,维持着一脸的委屈,蹲在地上,捡起着冰冷的银子。

有人窃窃私语:“瞧她,真有脸拿呢!换了我,都恨不得拿把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嘁,也不能全怪这丫头!要不是那陆家小子痴迷于青楼的一个妓子,怕是也不会闹到这一步!”

“不过这陆家也是倒霉,日后传开了,怕是没有个好姑娘敢嫁的了哦!”

这些话,娇儿一一听着,她心中一抽,两颊滚烫,有些手足无措的将自己的东西好好收拾起来,逃一样的跑了。

女人之间传话的能力是很强的,陆家的丑事儿,一夜之间传遍了三四条街道。

陆家两个老人担心的倒也不是这个,而是把自己再次封闭起来的儿子。

陆母一夜未眠,大早起来熬了一锅暖暖的青菜粥,守在门口,闻着里头散发出来的滔天酒味,忧心道:“儿啊!娘给你煮了粥,出来吃点儿吧?”

房里不声不响,她皱着眉头,转过头去问丈夫:“这可怎么办?”

陆父也是一晚上辗转反侧没有睡好,大早就守在煮青菜粥的媳妇旁边,时不时帮忙打个下手。

他又烦又担心,开始责怪起让娇儿进陆家的陆母,“都怪你!要不是你让那丫头进来,还一个劲儿的夸她好,非把她塞给我们儿子,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下好了,我们陆家都成了人人津津乐道的笑柄了。”

陆母也不高兴了,她起身面无表情的盯着丈夫,头一次顶嘴:“那当初你不也说了她好么?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菀花进了我们陆家!反正都是笑话!”

两个老人争执的让屋里的陆尚情不自禁的皱了眉头,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将门打开。

久违的阳光暖洋洋的落在他的脸上,一时间习惯了在阴暗的室内喝酒的陆尚有些不适应,他眯了眯眼睛,缓过来了才慢慢的抬起了眼皮。

“爹,您别怪娘!”他苦笑着接过那一碗粥,完成任务似的,咕叽咕叽的几口就灌进了肚子里。

陆母看见儿子蓬头垢面的,脸上还有些宿醉的红晕,眼眶忍不住红了,她一把扑向了自己的儿子,声音哽咽着拍打陆尚的背脊:“臭小子!以后不许这样了!”

陆尚愣了愣,也用力的回抱着母亲:“娘,我再也不会了。”

他做回了那个红衣捕快,每日穿梭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任由别人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猴戏,他都不在乎。

陆父陆母心里很清楚,他们的儿子变了,以前那个笑起来很开心的男孩子,已经不知道怎么笑了。每日活的像个行尸走肉。

而衙门里这些日子也确实忙得紧,竹筐女尸的案子迟迟不破,而荀家的那位正室夫人也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窝囊了一辈子,看起来嚣张跋扈,却处处不得意。

小时候家境还不错的她,也请过老师,学过几个字。

回了荀家,谁的劝阻也不听,执着的写出一封白纸黑字的休书,将丈夫休了。字有些丑,但都是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出来的,多年没用笔,学过的许多字也忘了怎么写。一封信上有七八个错字。

她很有骨气,自己什么也没拿,将东西都留给了荀家,就连嫁妆也没有带走,两手空空的,跟陪嫁的贴身丫鬟一同回了娘家。

偏偏这世上有许多事,不如人愿。正室夫人刚回到娘家的那一晚上,就死了。她才刚做出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儿,就死的悄无声息。

案发现场正是死者未出嫁前的闺房,东西都摆放的很整齐,上头蒙了一层灰,只有床褥是新换上去的。死者躺在浴桶里,早已经冰冷的浴汤上漂浮着一层厚重的花瓣,猩红的鲜血浸泡着尸体,模样很吓人。

死者母亲哭的晕了过去,白花花的头发像一头蒲公英,笔直的倒在了地面,发出了沉重的碰撞声。

听丫鬟说,这被子是死者回来时要求换上的,换了被褥,死者想好好的洗个澡放松放松,便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了贴身丫鬟在门外侯着。

“第二天,我去伺候洗漱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回话的是个大婶,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发抖,眼神都不敢直视问话的张仵作。

“那个贴身丫鬟呢?哪去了?”孟玉菀敏锐的提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从她进门开始,就只听见人在哭丧,陪在尸体旁边的只有亲人,而丫鬟小厮离得有些远。

没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陪在尸体旁,周遭的那些,眼里只有惧怕。

“哎?对啊!小莲哪儿去了?”那个被问话的大婶一拍脑门,有些激动,“之前我们进屋时,就没看到她!定然是她害了小姐!落荒而逃了吧!”

第六十章:成亲(一)

“不会!”

孟玉菀否定了这个可能,她看到师父眼底的疑惑,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陪嫁的贴身丫鬟必定是感情极深的,在陌生的环境里,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一同走了这么多年。”孟玉菀顿了顿,“如今主子死了丫鬟却不知所踪?我认为很有可能是那个丫鬟看到了什么,心里害怕逃跑了!又或者……也遇害了!”

方才师父验尸的时候,她就在一旁。

尸体里有蛊虫,眼睛被挖了出来,脸上只看得见鲜红的两个血窟窿。

死法同菀花的母亲一模一样。

彼时她捂着嘴,站在现场的角落里,默默的看着那具尸体。

这个女人正是她在前不久还见过的。一条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

她看着众人哭丧着脸,目光扫过全场,却没有看到身为丈夫的荀生的脸庞。

心中便越发的瞧不起那个男人起来。

孟玉菀的这一番说法同张仵作想的一样,他拧了拧眉头,领着孟玉菀再次回到了案发现场。

尸体被从浴桶里挪了出来,*着身体,没有被侵犯过的迹象。这是一桩极其难破的案子。

师父只是个仵作,负责验尸,将尸体的情况如实反应了就好。

贴身丫鬟的下落也派人去寻了,陆尚就是带头的那个。

回去时,孟玉菀一直沉着张脸,小小年纪看起来却不像同龄人一样。

“怎么了?”张仵作在街边买了几个小笼包,捏在手里一边吃,一边递给孟玉菀。

孟玉菀摇了摇头,看了尸体的她,肚子一点儿也不饿。其实这一次的尸体,比起菀花母亲的,已经好上许多了,至少没有那么难闻,也没有苍蝇虫蚊嗡嗡围绕。

“其实我们做这一行的,都要做好心理准备,活的长久,什么尸体见过了,你就不会这样了。”张仵作一口咬了一个包子,他嘴里塞的满满当当,还不忘记问:“菀花母亲的事儿,你要不要告诉她?”

孟玉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低下头,两手紧握在一起。

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她没想好了。张仵作轻笑,他拍了拍小丫头的头,“别着急,这种事儿,说的太早了也不好。”

过了一月,整个长安陷入了寒冷的冬季,雪花迟迟未落,街上人人口中呵出的白雾却一片连着一片。

正午时分,长安街头站着坐着蹲着的,有许多人。他们或是抱着饭碗,一边吃一边听八卦,又或是酒足饭饱,搬了根竹椅,晒着入冬后难得的太阳。

而最为奇特的,要数一个毁了容的小男孩了,他蹲在角落啃着香喷喷的红薯,听着大人们高谈阔论,时不时也会插两句嘴,说自己的见解。

陆尚正好轮休,他沽了壶暖酒,咕噜咕噜的往肚子里灌,他瞧着孟玉菀那模样,笑道:“案子没破,张仵作急得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窝在这里,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那个丫鬟也迟迟没有找到,问遍了她的亲戚好友,都没有踪迹。就好像是一夕之间,凭空消失了。

孟玉菀眸子暗了暗,她斜了一眼那男人,不答反问:“你家俩老人,没逼着你娶媳妇了?”

听见孟玉菀问这个,陆尚就来劲儿了,他蹲下身子,看了看旁边,确定没有熟人,才点头苦笑道:“自从上回那么一闹,哪里还有人敢嫁我们家来哦?都说我没出息,被未婚妻红杏出墙,只等着看我怎么孤独终老呢!”

“呵,”孟玉菀轻笑,心情很愉快的样子,她将手往袖子里拢了拢,“这样就好,菀花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说罢,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同谈笑的那些人道了声别,就踩着青石板路,脚步轻快的想要离开。

看着她的消瘦的小身影,陆尚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他脚下生风的冲上前,一把拉住了孟玉菀细小的手腕。

力道有些大,孟玉菀疼得皱了眉,用另一只手一直推搡着,“你这是做什么?菀花还在家中等我吃饭呢!”

陆尚似是隐忍太久了,他冷着眉眼,问:“前些日子我听人说,他明日就成亲了,你知道吗?”

孟玉菀没有半点儿诧异,轻笑着点点头,“礼,我已经送了。”

她的反应让陆尚不由的愣了愣,手中也松了力道,让她成功的将手抽了回去。

孟玉菀低头,仔细查看着自己的手腕,果不其然,白皙的皮肤上多了一道小小的淤青。

“你就一点儿也不难过吗?他要成亲了,你就这样平静?”

陆尚自知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这种话很诡异,可他一路走来,看得出王爷对孟玉菀的特殊。

他担心孟玉菀一个毁了容的丫头,错过了王爷,下半生还能不能找到一个好人家。

只是他的担心让孟玉菀很反感,她嘴角的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眼睛抬起,平静的注视着陆尚。

“不然呢?我该学你一样抱着酒缸,每日醉的不省人事吗?”孟玉菀摇头,“我不想像没人要一样。”

孟玉菀走的潇洒,小小的身子裹在宽厚的袄子里,她缩了缩脖子,闻着领口传来的皂角香味,眼角带笑。

在她走了不久后,长安的街头出现了一个女子,她穿着大红的衣裳,衬得一张脸儿明媚灿烂。

她策马奔腾,速度极快。可还是不满足的扬起鞭子,狠狠的打在马的身上。

强壮的马被打得吃痛了,踏在地上的蹄子就越发重,女子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回荡着。

旁边的人们被吓得匆忙躲闪,没人敢拦下那匹马,只能看着女子在漫天的灰尘中扬长而去。

有人惊了惊,他认出了这马匹上的女孩,连忙拉了身旁的人,道:“那是不是邹家的大小姐?”

“邹家大小姐不是随着邹将军驻守在边疆么?”

“……”

陆尚站在角落,静静的望着那女孩消失的转角,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担忧。

邹双儿是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心狠手辣,对秦景安的占有欲极强。若是让孟阿囡碰上了,那可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啊!

第六十一章:成亲(二)

苏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方才在街道上策马的邹双儿,她还没卸下一身的风尘,就连忙赶了过来,倒要瞧瞧,究竟是谁。

看到厅里大喇喇的坐着喝茶的女子,苏月皱了皱眉头,青尔在一旁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掌心,小声道:“小姐,别怕,青尔在呢!”

这话让苏月心中一暖,她笑了,干净的眉眼,让厅里坐着的邹双儿不由的眯了眯眼睛。

她放下茶杯,无视一旁跟她献殷勤的苏家老爷,眼里不带一丝情绪的上下扫了扫这个女人。

“苏月姑娘模样还生的真好,这白衣裳穿的,同唐青尤倒有几分般配。”邹双儿捂嘴轻笑。

在她打量苏月的时候,苏月早已经将她的模样看了个清楚,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嘲讽,穿着大红的衣裳是想让人称赞她同王爷般配?

衣裳上繁复的花纹不仅没让人觉得雍容华贵,反而有几分多余的俗气。苏月笑着摇摇头,叹息着可惜了那一张好脸蛋。

不知为何,她看着邹双儿此刻的模样,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个姓孟的小丫头的脸皮。若是那丫头没毁了容貌,同秦景安站在一起,才是绝配吧!

“比不上邹姑娘,天姿国色。”她淡淡的回道,目光有些厌恶的落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身上。

“明日便是姑娘的大婚之日,我同王爷相交数年,也该备点儿重礼,就先行一步了。”

邹双儿走过苏月的身旁时,还特意的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着苏月。

片刻,笑道:“苏姑娘还是抹点儿口脂吧!天冷又干,好端端的嘴儿,都裂开了呢!”

苏月没作声,她抿着唇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青尔自觉没有照顾好小姐,让小姐遭人笑了,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有些羞愧的低了低头。

邹双儿一走,苏家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下去,他冷着脸瞥了一眼苏月,“去了王爷府,别给我苏家丢人。”

苏月挑着眉头,尖着嗓子讥讽道:“给苏家丢人怕是必然的了,我自小没受过什么好师傅的教,也没个好父亲告诉我怎么讨好男人,估计是不能像姐姐那样为苏家争光了。”

苏老爷子被话噎了一下,冷哼着拂袖而去,他在离开前深深的瞪了一眼苏月,说了句话。

他说:“你连你娘的半分温婉都没学着!”

苏月浅笑着注视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半响,她伸手撩开脸颊旁的碎发,撇了撇嘴角,“就是因为她太温婉,才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答应这门婚事时,这老头子苦苦哀求,眼泪鼻涕糊满了整张脸。

母亲去世,连个灵位都没能放进祠堂里。苏月一心脱离尘世,只想遁入空门。

老头子正是看准了她的弱点是母亲,才拿出将母亲迁入祖坟,把灵位放进祠堂的事儿来跟她交换。

“小姐,您放心,青尔会一直陪着您的。”

苏月点头,她垂了垂眸子,转过身子,脚下踩的很轻,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让她觉得恶心的前院。

次日,许是老天爷都赞同这一门婚事,出了好大的太阳,暖洋洋的光在冬日里显得格外珍贵。

孟玉菀是在午时三刻醒来的,她的眼睛有些泛红,阳光照在她的眼角,莫名的有些火辣辣的疼。

她换了衣服,洗漱完毕时,素心握着一把竹扫帚在院子里扫地,小小的身子有些撑不起那么大的扫帚,额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手里还是固执的一点点清扫着地面。

而菀花冲着她挥了挥手,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青菜粥。

“我煮的,喝吧!张师傅和唐公子他们去衙门了,特地嘱咐我,衙门今日没有什么大事,让你多睡会儿。”菀花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孟玉菀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古怪,才放下了心来。

虽是太阳很大,但冷风的威力一点儿也没减少,孟玉菀紧了紧身上的袄子,端起那碗粥,小心的用勺子啜着吃。

一碗吃到了尽头,她拿起披风,裹在身上,系好带子就想走。菀花身子已经大好了,见她想走,连忙起身将她拦下。

“怎么了?”孟玉菀的心中多多少少猜到了,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看起来就那么脆弱吗?

“王爷成亲的事儿,你知道的。所以今日,还是莫出门了吧?我怕你……”在菀花的眼里,面前的这个女孩再怎么坚强,都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孟玉菀愣了愣,飘忽不定的目光逐渐落到菀花的身上。菀花的脸上多了许多的血色,身上也长了肉,许是这些日子太无聊,她没事儿就看书,字能认得七七八八,也算是打发时间。

“你看起来不像个青楼花魁了,像我姐姐。”孟玉菀盯着菀花的眼睛,忽的冒出这句话。

她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菀花,将头贴在菀花厚厚的衣服上,吸取着她身上的温暖。闭了眸子,就好像回到了从前的冬天,她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窝在阿姐怀里打盹。

菀花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僵硬的低了低头,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孟玉菀有些肿胀的眼眶。前些日子,她夜里哭的次数多,次日醒来了,也是这幅模样。

她有些心疼,回抱着孟玉菀。

阿姐……

眼角划过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她喘了口粗气,把脸埋在菀花的衣服上蹭了蹭。

她抬起头,冲着菀花憨笑,道:“我去衙门了!别太想我!”

菀花愣愣的应了声,怀里的孩子就飞一般的离开了自己的怀抱,夺门而出。

街上的人,纷纷洋溢着喜悦。他们三三两两的扎堆,讨论着今日镇南王大婚的排场。

“王爷对这将入门的侧妃极好,只瞧见那聘礼一箱箱的往苏府送啊!我滴个乖乖,这才是个侧妃呢!要是娶正妃,还不知是个什么架势呢!”路人惊叹,眼里充斥着羡慕。

孟玉菀走在路上,耳边到处都是讨论这件事的声音,她低头闷声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六十二章:成亲(三)

迎亲的一路上都放了鞭炮,遗留下大量的纸屑,街道里挂满了红绸缎,随风飘扬着。

毕竟秦景安是当朝唯一的有封地的王爷,头一次娶亲,哪怕是个侧妃,也做足了排面。

孟玉菀踩着地面厚得像落了一地雪的纸屑,鼻腔不知为何,有些酸涩。她抬头,阳光明媚。

蹲下身子,摸了摸那艳红得刺眼的纸屑,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委屈之意,她红着眼眶,嘴巴努力的咧开,不想哭出声儿来。

长安街道里的聚在一起的行人,与她的凄冷孤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冬风吹来,像一把凌厉的刀子在她的脸上割出一道道血痕,很痛很痛。

孟玉菀真是恨极了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软弱得让她想给自己狠狠的扇两耳光,手也确实抬了几次,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可抬了的手最后都放了下来,她不能让菀花担心。

“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的待在家里。”深紫色的衣角贸然闯入孟玉菀的视线,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

一只骨节细长的手,摆在了自己的眼前,她盯着掌心细腻的纹路,脑袋晕晕乎乎的像是一团浆糊。

唐南欲叹了口气,他弯了弯膝盖,不由分说的拉起还在发愣的孟玉菀。

“我……”孟玉菀窘迫的用手挡住脸,不想让唐南欲看到自己红了眼眶的样子。

“那男人平日里老爱穿个红衣裳跑出来溜达,我倒想看看他穿喜袍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唐南欲的眸子闪了闪,他笑着继续问:“你同我一起去瞧瞧,可好?”

“好!”她答应的很快,脸颊浮上两朵红霞,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我是陪你去的。”

唐南欲眸光复杂的落到男孩打扮的孟玉菀身上,点点头,沉默不语的抬腿往镇南王府走去。

苏月在出嫁前被再三叮嘱了许多的规矩,她坐在大花轿里红盖头随着花轿的颠簸一晃一晃的,听着鞭炮齐鸣。

她撩开盖头,隐约看见了长安的街道,挂满了大红色的绸缎,在风中一摇一摆的,似乎也在替她高兴。

作为一个侧妃,秦景安今日儿个给足了她面子,她心里清楚,也莫名感到安稳。

她阖了阖眼皮,休息一会儿,今天要忙的可多了。

前镇南王与王妃去世多年,苏家的老爷子又没那个资格位坐高堂。秦景安请出两座无字的灵牌,置于高堂。

众人心知肚明,那灵牌是去了的王爷和王妃的,也当做是秦景安的一个念想。

秦景安紧紧攥着红绸子的一头,目光阴沉的落在灵位处。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按规矩,秦景安该让人将苏月送回婚房里,可青尔正准备搀着姑娘离开时,一个不速之客慢悠悠的晃了过来。

“景安,好歹也相识数年,你这大婚都不给我一封请帖么?”

王府的大门处走进一个姑娘,她眉眼凌厉,一身大红的衣裳,上头绣着一朵朵艳丽的花儿。

这正是邹双儿,她姗姗来迟,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狗儿,那狗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毛发柔顺又亮。

邹苒正同一群官家妇人坐在一桌,看到几月未见的姐姐,眸子顿时暗了暗。她看了看秦景安的脸,并无异样,叹了口气。

“姐姐!”邹苒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邹双儿眼睛斜斜的瞅着她,特地压低了声音,道:“小蹄子,现在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回家再收拾你!”

邹苒哑口无言,只能略带歉意的将目光放到秦景安的身上。

“怎么回来了?”秦景安将杯盏推给一旁的唐青尤,他目光柔柔的凝视着邹双儿,走过去,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发。

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人的身上。有人不识得这位姑娘,便歪头同身旁的同僚窃窃私语,“这是哪家的姑娘?看起来同王爷交情不错啊!”

那同僚看着王爷目光含情的模样,了然一笑,“这是邹大将军的长女,受尽荣宠,就连当今圣上都时常放在嘴上惦念着的千金大小姐。与王爷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邹双儿在边疆这许多年,早已经没了京城女子的娇气和薄脸皮,对于众人放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她不以为意,脸上还挂着骄傲的笑容,周身气度嚣张跋扈。

“你大婚,我自是要回来恭喜的。”说这话时,她眼里的光有些暗了,话里也多多少少掺杂着一些嫉恨怨愤。

秦景安点头,目光落到她怀里的雪白狗儿身上,“这是?”

邹双儿颇为骄傲的摸了摸狗儿雪白的毛发,“它叫宝儿,是皇后娘娘怕我在长安孤单,特意赐给我的。至于……新婚礼物,我过些日子再给你补上。”

别的不说,邹双儿那张脸确实有让她嚣张的资本,明媚艳丽,美得肆无忌惮。

已经拜了堂的苏月,安静的站在一旁,眼前只看得见大红的盖头下的一小寸土地。

苏月不悲不喜的任由所有人忘记,她才是新娘,心中没有半点儿起伏。

青尔有些酸涩的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紧扣住苏月的衣角,她弱弱的叫出声:“小姐……”

苏月没回话,她看这架势,也明白了。邹双儿是来给自己下马威的,让众人都知道,她不受宠。

唇边不由的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她有些坏心眼的想,邹双儿果真是个单纯的丫头,除去家世地位,她全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惜,她没那个放纵跋扈的资格。

垂了垂眉眼,“青尔,我们先回房吧!”

前厅喜庆的喧闹声时不时传入西院,与院子里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月坐在放满桂圆红枣花生的床沿,喜娘和丫鬟在一旁恭敬的等着新郎官来掀盖头。

唇边挂着一抹笑,她看着自己双手重叠在小腹处的乖巧模样,不禁觉得有些讽刺。

一脸喜色的青尔敏感的察觉到了小姐的不愉快,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她偷偷的弯了弯膝盖,摸了摸小姐的手背,以作慰问。

兔子有话说:因为一直以为没人看这本小说,所以更新的积极性不高,今天为了补偿一下默默支持我的小可爱们,emmmm双更!我还是能再拯救一下的!!!

第六十二章:成亲(四)

一身大红喜服的秦景安是这个大喜之日的主人,没有法子陪着邹双儿叙旧,他端着杯盏,跟一众官员觥筹交错。

邹双儿本是痴迷的用目光追随着秦景安的身影,却被自家的妹妹硬生生的拉到了角落。

“你干嘛?我没找你麻烦,你还主动站出来让我教训啊?”

邹双儿比邹苒大了三岁,平日里对这个妹妹也是宠着疼着的,可这次的事儿实在是太让她生气了。脸上也没了好看的表情,只冷着一张脸。

邹苒显然对这个姐姐很无奈,她扶额,有些苦恼:“姐,谁让你回来的啊?”

邹双儿冷哼,目光狠狠的剜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脸上是丝毫不掩盖的失望,“你早知晓此事儿,不告诉我也罢,还让爹娘也瞒着!我回来,就是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同王爷成亲。”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苏月好歹是苏家的女儿,兰妃的庶出妹妹,哪怕不受宠,你也动不得啊!那是圣上赐婚!”

邹苒有些急了,她看得出苏月是个淡泊名利的人,这样的人不容易发怒,但要是被惹急了,场面就不会太好看。

她不愿姐姐去跟那样的人作对。

“瞧瞧你,还担心个外人!我说你日后,莫再找我这个姐姐了!”邹双儿是真的气到了,她转过身子就往官家夫人的圈子里走了过去。

邹苒生怕她坏事儿,连忙拉住她,“你去跟那些妇人坐一块儿做什么?”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邹双儿火气大极了,袖子一甩,再不让妹妹碰自己。

官家夫人们对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只能好生哄着捧着,什么样的赞美都往她身上送。邹双儿虽不将这些话放在心里,却也高兴极了,脸蛋粉扑扑的,看上去格外娇媚。

叫做宝儿的狗不知是闻到了什么味儿,有些急躁不安,在邹双儿的怀里拱来拱去。

邹双儿力气大,眉头绞在一起,手上用力只想把这狗按得老老实实,哪知道用错了方法。宝儿这只狗也有脾气,呲着牙对她低吼了一声。

有官家夫人看邹小姐这么疼爱这只狗,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伸手就想接过那只狗,“这狗儿怕是饿了,我来夹些肉喂给它。”

邹双儿一双眼睛都只想黏在秦景安身上了,也顾不上这只狗,有人愿意替自己伺候更好,甩烫手山芋似得,就将狗丢给了那主动站出来的官家夫人。

哪里知道宝儿这狗,突然发了狂般,蓄力猛的一下将那夫人扑倒,不大不小的狗儿,力气却是半点儿不小。

“啊!”女人的惨叫还有尖叫声混杂着狗的低吼。

那只狗用自己锋利的爪子刺进女人的皮肉,再扬起来时,爪子上已经染满了血。

等到众人想冲上去将这只狗抓住时,它利用自己小巧的身形,飞快的窜过人群,跑得无影无踪。

地上的女人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她的丈夫是个文官,一时间也有些慌了,只知道站在一边儿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发妻被毁了容貌,一言不发。

这是秦景安的大喜之日,却遭了这样的变故,他连忙叫来大夫,将那官家夫人给送去医治。

狗是皇后娘娘赐的,主人是邹将军的女儿,就算是夫人毁了容,那文官也只能把怒火憋在肚子里,面上还得笑嘻嘻的说没关系。

而对孟玉菀来说,去往镇南王府的路,不知为何,今日显得格外的长了起来。

她脑袋放空,任由唐南欲拉着自己的手,在青石板路上一步一步的走着。

空气里飘来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唐南欲忽的停下了脚步,他松开孟玉菀,一句话也没说,就往香味的来源处跑了过去。

孟玉菀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他跑去冲着卖红薯的老大爷憨憨笑,片刻就用油纸裹了三四个红薯,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我幼时很爱吃烤红薯,可我爹不让我吃,老说这是穷人家里才吃的,是入不得台面的东西。”他领着孟玉菀,在一处坐下,低头认真的给红薯剥皮。

孟玉菀似懂非懂的点头,“富贵人家,多半都有这种想法吧!”

红薯很好,黄灿灿的泛着香味。唐南欲咬了一口,也不咬,任由它慢慢的在口腔里融化。

“喏,给你吃一口。”唐南欲笑眯眯的,也不由孟玉菀反驳,捏下一块儿大的就塞进了小丫头的嘴里。

孟玉菀咀嚼着嘴里的东西,表情有些不自然,她问:“我们不去了吗?”

这话让唐南欲的脸色变了变,他低头轻笑,眸光复杂。

在女孩忐忑的目光下,他扬了扬下颌,笑道:“去,怎么不去呢?”

镇南王府外头的侍卫是认识唐南欲的,不过这人同王爷是仇敌,也不敢轻易放了进去,只说要去通报一下。

孟玉菀怔怔的站在门外头,目光落在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几个烫金大字上挂着大红的布,同两盏红灯笼有些呼应,看上去很是喜人。

唐南欲蹲在一旁安静的吃烤红薯,他丝毫不顾及形象,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冷风吹来王府里精致的菜肴的气味,孟玉菀下意识的嗅了嗅,闻到了上好的酒香,似乎是师父曾经向秦景安讨要而不得的那种。

不知为何,鼻尖传来一丝让孟玉菀有些莫名熟悉的血腥味,她凝神,看了一眼还在吃红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唐南欲,仔细的用鼻子嗅着血腥味的来源。

一团雪白的不明物体迅速的从她的脚旁边窜了过去,孟玉菀一时没站稳,身子晃了晃。

她低头,脚边滴了几颗鲜红的液体。蹲下身子摸了摸,在手上摩挲着,凑近鼻尖闻了闻。

是血……

“你看这血,还温热的。”孟玉菀皱着眉头,指着地面斑驳的血痕,轻声道。

唐南欲不以为然,“多半是谁家的狗偷了屠夫宰猪剩下的残渣子吧?”眼

“不,我要跟去看看!”孟玉菀眼尖儿,她跟着那抹影子冲了过去,速度很快,让唐南欲拽都来不及拽她。

第六十三章:成亲(五)

孟玉菀跟着那抹影子来到了一个幽暗的小巷子里,巷子里有几个破烂了的箩筐凌乱的摆着。

那是一只狗,雪白的小影子缩在角落,毛茸茸的皮毛,蓬松的尾巴像蒲公英一般,被风吹吹,就摇摇晃晃的。

不知道它在吃什么东西,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喘气声很重。

孟玉菀蹲下身子,卷着舌头发出嘚儿嘚儿的声音。

那只狗被这声音给惊了惊,放下嘴里的东西,转过头去,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警惕的盯着孟玉菀。

它白绒绒的毛被染成了鲜红色,嘴边还挂着一滴混和着血的哈喇子,脚下的食物被它挡住了,孟玉菀没有看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过来,让我瞧瞧!”孟玉菀冲着狗勾了勾手。

那只狗歪了歪头,对这个闯进自己的地盘的陌生人,似乎有些疑惑,却并没有表现出很大恶意的样子。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唐南欲匆匆赶来,见这场面,也明了了。

“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他长腿一迈,跨到了孟玉菀的身前。掏出怀中用油纸包好的一大块肉干,正是衙门里的吃食剩下来的,本想拿回去给大黄吃。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那只狗陡然见到一个庞然大物闯入自己的地盘,比刚才多了几分恶意,呲牙咧嘴的冲着唐南欲发出低沉的吼声,尖锐的牙齿上还有血肉的残渣。看起来,是有几分瘆人的。

唐南欲也不慌,取出肉干撕成一条一条的撒在地面,一边冲着那只狗轻柔的叫,一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孟玉菀。

狗就是狗,管他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还是土生土长的小野狗,闻到肉香,一个个都留着哈喇子摇头摆尾讨好人了。

那只狗的眼里还是噙着警惕,脚步却缓缓的踩向了两人,肉干对它影响力极大,犹豫片刻,它便低头乐呵呵的吃了起来。

趁着那只狗跑过去低头嚼肉干的功夫,孟玉菀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到了角落里,那里的东西让她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冷风吹来,骨头都麻了。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碎肉七零八落的。其中最显眼的,要数一只人手,其他的几根手指头已经被咬得差不多了。

只有小拇指被咬了一半,森森白骨暴露在空气中,地面上一滩血迹。

“这是……”孟玉菀愣住,一时间没敢下结论。

唐南欲冷着脸点点头,“大抵是了。”

要找到尸体,其实很简单,只要沿着一路的点点血迹走过去,就能找到了。可孟玉菀心里还牵挂着一事,她颤了颤睫毛,站在原地没有行动。

唐南欲看着她叹了口气,“于你而言,他就这么重要吗?”

“也不是,”孟玉菀仔细琢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只是想看看他娶妻的样子吧!”

唐南欲沉默半响没有说话,他看了看那堆碎骨肉屑,再看一眼孟玉菀闷不做声的样子,还是妥协了。他伸了个懒腰,“行吧!”

只是这只狗,用处大得很。它吃饱了喝足了,对孟玉菀也没有敌意。

孟玉菀不过是抚了抚它顺滑的皮毛,它就顺从的窝进了她的怀里,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刚走到王府门口,侍卫就殷勤的凑了上来,他是眼睁睁的看着宝儿这只狗伤人的,自然知道是邹双儿的狗儿。

如今瞧见了,喜不自胜,只想着抱去领赏赐了,眼里全然没有瞧见唐南欲这么个大人物。

这侍卫什么话也没说,一上来就想从孟玉菀的怀里将狗抱走,这让唐少爷很不高兴。他最痛恨别人无视自己,这无视自己也罢,还当着自己的面儿想欺负孟玉菀。

哪里能忍?

唐南欲阴沉着脸,一把擒住了侍卫的手腕,稍加用力,骨头就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

“痛痛痛!唐少爷,奴才错了,您放过我吧!”侍卫这才看清楚唐南欲的脸,一时间又痛又不敢骂,只憋红了脸忍着怒火。

“放了他吧!我不想惹事儿!”孟玉菀低了低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镇南王的婚宴上,保不齐会有认识自己的人出现。

唐南欲还想教训这小子,可孟玉菀都发话了,他就收了手,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呸!下回别让老子瞧见你!”

王府外是一场闹剧,王府里,邹双儿也缠着秦景安不依不饶的。

宝儿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就算它伤了人,那也是不能随意处置的。这下跑丢了,给邹双儿急得满头大汗。

她拉着秦景安的手不让他去敬酒,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兮兮道:“景安,你陪我去找找那只狗吧!否则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我可怎么办啊!”

秦景安为难,他试图跟双儿讲道理:“双儿,你看我这儿也忙不开,我让人帮你找好吗?你别急!”

邹双儿本就痛恨极了这场婚宴,要不是圣上赐下的,她早就抓着苏月那个小贱人鞭笞了,哪里会让苏月有资格凤冠霞帔的站在秦景安的身旁。

听见秦景安说这话,心中越发不痛快起来。她赌气,转过身去,闷闷不乐道:“是了,如今你是有家室的人,是大忙人,我本不该劳烦你的。”

秦景安的阴郁由眉宇之间逐渐蔓延开,他冷着脸也不哄了,不看邹双儿一眼,反而举杯同众人笑道:“今日是本王的大喜之日,多谢各位同僚前来祝贺……”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凝固,目光复杂的落到闯入婚宴的两个人的身上。

杯盏捏得很紧,杯上的棱角硌得他掌心有些疼。孟玉菀今日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嘴唇苍白又干裂,往日里水灵灵的眼睛也像是被抽去了光彩一般,变得黯淡无光。

众人都是不认识这突然闯进来的两人的,只是看王爷的反应,以为是好友。定睛一瞧,那瘦瘦小小的男孩,怀里抱着的,不正是邹大小姐的狗么?

邹双儿眼尖儿,看到宝儿的身影喜得叫出了声儿来,一双眼里谁也装不下,只有那抹雪白的小身影。

第六十四章:成亲(六)

“宝儿!”邹双儿语气欣喜的冲了过去,凑近了她才注意到,抱自己狗的是个衣裳粗糙的男孩。

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想到宝儿方才发狂的样子,她收回伸到半空的胳膊,冷了声音,指着宝儿道:“把我的狗放下来!”

孟玉菀是第一次见到邹双儿,浓丽明媚的模样让邹双儿的娇蛮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她倒不在乎邹双儿对自己的无礼,虽然自己要靠这只狗去找尸体的来源,却也没理由夺了别人的爱宠。

弯下身子轻轻的在地面将狗放稳,她嘱咐道:“好生看着吧,别再让它出去闯祸了。”

邹双儿冷哼一声,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起狗的身体,嘴边的白毛被血弄得脏兮兮的,乍一看还以为是狗受了伤。她摸了摸那毛,黏糊糊的,很恶心。

“你给它吃了什么,这么多血!”

“倒要问问邹大小姐你的狗儿自己做了什么。”

唐南欲似笑非笑的瞅着这个娇蛮的丫头,从前也见过几次,觉得还是个挺直爽的人,不知为何,今日一见,觉得多了几分古怪的感觉。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

唐南欲跟秦景安不和的事情,作为和后者从小一起长大的邹双儿,自然是记得他这张脸的。唐南欲是什么样的身份,在场的朝廷官员可能不知道,而她却是知道的。

将来要继承唐家的嫡子,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天赋极佳,受尽荣宠。与秦景安像是八字不合,打一见面开始,两人就没有好言相向过。

所以她不想同唐南欲有什么瓜葛,只往地面啐了一口,道声倒霉。

此时的孟玉菀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安静的落在那一身红袍的男人身上,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他穿红色,真是好看呢!

在场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只一双眼睛盯着闯进来的两个人,他们多半都是属于看戏的状态。有平日里爱好娈童的官员,将不安好意的目光落到了唐南欲的脸上,大口大口的唾沫吞了又吞。

这是镇南王的婚宴,那可是皇上赐下的。这两人贸然闯进来,王爷动怒,全然可以将他们关押起来,以此泄气。

秦景安自然感觉到了场面的尴尬,他吸了吸气,挤出一个笑容,满面春风的大步走了过去。

一把揽过孟玉菀的肩膀,无视她僵硬的身体,冲大伙儿笑道:“这是本王前些日子认的好弟弟,请他来吃酒时,忘了封个请柬给他,是本王的错。”

秦景安的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香味,很轻很淡,飘进孟玉菀的鼻腔里,让她几近窒息,不敢出气儿。

她颤了颤睫毛,眼睛不自觉的往上瞟,个子不够高的她只能瞧见秦景安线条流畅的下颌,看不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莫名情绪。

后来发生的事儿,孟玉菀也记不清楚了,她本该是要被塞进男人堆里的,邹苒及时的解救了她,将她搂在身边,向大家笑着解释两人关系不错,想多聊几句。

邹双儿也没心情去管自己的妹妹,她知道自己今日算是闯了祸,迟早要挨骂,索性自己先入宫向皇后请罪。

“景安,今日我便先走一步了,你的新婚礼物,我会亲自奉上的。”邹双儿不甘心的深深注视着那个没有看向自己的男人,她知道他生气了,气自己搞砸了这场婚宴。

邹双儿咬了咬嘴唇,没有被回应,脸上有些难堪。

唐南欲适当的插了一句嘴,“邹大小姐,可要记住以后看好狗,别再放它到处咬人了哦!”

邹双儿脸上一黑,她瞪着唐南欲,牙齿磨得咯吱咯吱的响。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不想被人看了笑话去,气恼的跺了跺脚,才离开了这个她梦寐以求想要住进的府邸。

“这地方,你本不该来的。”邹苒看着自己姐姐离开的身影有些无奈,今晚上回去只怕是够闹腾的了。

她瞧着孟玉菀失魂落魄的模样,低头叹了叹气,也不指明。

孟玉菀咧咧嘴,想笑出声来,喉咙滚动几番,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鼻尖被冷风吹得绯红,她裹紧了身上的袄子,夹起一块菜放进嘴里,咀嚼着食物,却一点儿味道也没有。

大红的颜色刺激着她的神经,眼睛生疼生疼的,她一直回避着的问题,在这一刻像被剥光了遮羞的外衣,赤 裸 裸的暴露在孟玉菀的面前。

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坦然的承认,她孟玉菀——孟家活下来的幸运儿,在血海深仇未报时,惦念上了儿女私情。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男人。

敬酒到孟玉菀这一桌时,都是女眷,而孟玉菀又是个孩子模样,本可略过的。但孟玉菀主动站了起来,她倒酒的动作很麻利,目光澄澈,眼角带笑。

高举着一杯酒,凝视着镇南王,轻声道:“祝王爷与侧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很简单的一句话,她说的时候,手一直在抖,酒水从杯沿晃了出来,打在她的皮肤上,冷极了。

冷风往喉咙里钻,全身都是冷的。酒很浓很裂,辣的她直咳嗽,脸憋红了,眼泪涌了出来,她摆手拒绝了邹苒给的帕子,自己擦了个干净。

是酒太烈了,是她不适合喝酒。

女孩的动作让秦景安有些愣住了,他眯了眯眸子,没有说话。

若有所思的瞧了瞧杯中的酒水,他仰头一饮而尽,将杯盏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秦景安的动作成功让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婚宴再次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寂静中,众人不知他怎么了,只道是他喜怒无常。

他无声的动了动唇,喉咙一阵一阵的发紧,说不出话。一旁的小厮瞧见了,连忙打圆场,憨憨的笑着道:“王爷醉了,酒杯都拿不稳了!”

“是啊,可别把王爷给醉倒了,今晚上他还要过一个洞房花烛夜呢!”唐南欲打笑着,他坐在众人中间,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

方才的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

众人哄笑,那笑容几分真几分假,大伙儿心中都是清楚的。

待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邹苒才小心翼翼的捏了捏孟玉菀冰凉的掌心,有些担忧的盯着她,问:“没事儿吧?”

孟玉菀摇头,筷子颤颤巍巍的,像是握不住一样。

第六十五章:成亲(七)

宾客散尽的夜晚,惨白的月光静静的笼罩了整座镇南王府,西院的喜娘都有些等得不耐烦了,时不时派遣个小丫鬟出去瞧瞧王爷来了没有。

青尔捂着咕叽咕叽直叫唤的肚皮,有些难过的陪在自家小姐身边,嘴里嘟囔着:“王爷怎么还没来,这盖头都还没揭呢!”

暖黄的烛光将女子绰约的身姿印在了窗纸上,苏月动了动手指,她的身子维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了,都麻木了。

她也不恼,安静的像是一座没有生气的菩萨雕像。

沉重的脚步终于在门外响起了,她听见门被打开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也听见那个人,挥手让喜婆先行离开的声音。

喜娘有些犹豫,看了看静坐在床上的新娘,又看了看王爷,眼底划过一抹怜惜。无声的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关门离开了。

喜娘一走,许多步骤都不需要做了,这也算是少见的,明摆着对这刚进门的新娘子不满意。

青尔生怕这姑爷欺负了自己的小姐,以护犊子的姿态站在前头。

秦景安忙了一天,确实是累了,自己亲力亲为的取下沉甸甸的发冠放在桌面。

他坐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瞧着不肯离开的青尔,“你还不出去?是要在这儿看着我与侧妃恩爱缠绵?”

秦景安的气场很强,青尔下意识的有些害怕,可她想着自家小姐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模样,自己要是也软弱的抛弃了小姐,那么小姐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这么一想,青尔挺直了身板儿,坚定的守在苏月的身前,撑开双臂护着身后的人。

“王爷,您可真是贵人事忙,半夜三更才想起了这新娘子盖头还没揭……”质问的话噼里啪啦的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

苏月的身子颤了颤,她不可置信的盯着盖头下青尔的脚后跟,只听着青尔越说越过分,深吸了一口气,怒骂:“青尔,你出去!”

青尔被自家小姐凶了,也不害怕,她依旧固执的守在前方。

“小姐,奴婢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您。”青尔重复着这句话。

“我让你滚出去!青尔!”苏月急了,可她身子半分也没动,她不能动。

秦景安略带欣赏的目光落在青尔的身上,倒是个忠诚的奴仆,只是他此刻确实没有心情看她护主。婚宴上邹双儿和孟玉菀一前一后的出现,让他可以说是心力交瘁。

只要一想到孟玉菀喝酒的样子,他就很烦很烦。耳畔总是萦绕着孟玉菀祝福他的声音,早生贵子,百年好合,怎么听都怎么讽刺。

虽说他不讨厌苏月,却也谈不上喜欢。

“听见没?你家小姐都发话了,让你滚出去!”

秦景安微微的眯了眯眼睛,冷厉的目光直勾勾的刺向了青尔。

青尔有些扛不住,她脸上的肉抖了抖。咬唇回头看了一眼小姐,目光里夹杂着心疼。

再回头去面对王爷时,她收敛了自己的固执,垂下了眉眼,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青尔是个奴婢,贱骨头,若是哪里惹得王爷不开心了,您尽管赏我棍子。可今晚上是小姐的洞房花烛夜,王爷,奴婢求求您,能不能对我家小姐好一点。”她将手叠放在小腹处,眼泪模糊,态度几近哀求。

苏月被青尔的举动给震得半响说不出话,她木讷的动了动唇瓣,眼里不知何时涌上了两泡泪,很大的一颗,落下,晕在嫁衣上,晕开斑驳的泪痕。

哀求的话语秦景安这一生不知道听了多少,他的心肠并不是两三句话就能软化的,只是看到这么个半大的小丫头哭得眼泪鼻涕一齐落下,也有些不自在了。

他沉了沉脸,屈起的手在桌面轻轻敲打着,“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青尔依依不舍的瞧着小姐,脚下却半点儿也没马虎,离开时将门轻轻合上。

她知道,小姐不愿意伺候姑爷,也知道小姐的心里眼里都空荡荡的。可成了亲的女人,如若不学会献媚争宠,迟早会死在冷寂的高墙深院里。青尔静静的抬头,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泪痕占据了她的一整脸,风吹来,凉嗖嗖的。

托盘上放着一柄嵌了珠宝玉石的喜秤,秦景安瞧了半响,才拿起放在掌心把玩着。

“若是本王没记错,喜秤象征着称心如意,接下来该用这个挑开你的盖头,是吗?”

苏月不敢揣摩他的心思,头上的珠翠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努力缓和着自己莫名的紧张,轻声回道:“是。”

秦景安轻笑,起身陡然一下站了起来,大步向着床走了过去。

偌大的阴影压了过来,苏月颤了颤睫毛,她的眼里失去了平日里的淡定,有些慌乱与害怕。

呼吸不自觉重了,她回想起昨晚上喜娘送来的用来教她伺候丈夫的图纸,不由得皱了眉头,有几分厌恶。

感觉到秦景安的身子越发靠近自己,苏月努力控制着颤颤巍巍的心,暗骂,迟早都要过的一关,怕什么?

所幸,秦景安停止了脚步,手中的喜秤沉甸甸的,就像它象征着的寓意一样,让人感觉沉重。

骨节分明的手将那秤杆放到苏月的视线中。

苏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秦景安就率先开口了,语气平静冷淡,不带一丝感情:“本王觉着,这个盖头,侧妃还是自己掀了的较好。”

听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如此说,苏月很是诧异,诧异之余还有一丝难堪,脸颊热热的。

她的模样算不上极美,也是让人怜惜心动的。而在秦景安的眼里,却将她弃之如糟粕,说起这话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让她莫名的很不舒服。

苏月有她自己的骄傲,她没有伸手去拿那喜秤,反而抬起手,动作麻利迅速的一把扯下脑袋上盖了一整天的红盖头。

秦景安眯了眯眸子,仔细打量着龙凤蜡烛的暖黄光晕下,自己这位刚过门的侧妃的模样。

他不得不承认,在盖头落地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惊艳到了。今日的苏月,一改从前温柔婉约的模样,眉眼浓丽得像是画出来的,大红的口脂衬得她肤若凝脂。眉心的花钿,煞是好看。

第六十六章:成亲(八)

长安的冬天很冷,孟玉菀一直守在家门口,冰凉的地板膈应得她屁股很痛。天边那轮明月,皎洁得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唐南欲站在那抹孤单的身影背后看了许久,拳头攥得很紧。自喜宴散场,她便不再说一句话,目光空洞,连回家的路都是他牵着她走的,生怕让她摔了。

胸口憋着的那股气让唐南欲很不舒服,他咬紧牙关,正想冲上去问问。

他想问:孟阿囡,你到底要怎样?

可他没有,理智战胜了他的愤怒。他知道,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孟玉菀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唐南欲深深的凝了一眼那个小丫头,叹了口气,怕自己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便转身回了房间,他用力的啪的一声关上门,震得整座府邸都要抖三抖。

孟玉菀听着身后的动静,不由得扯出一抹笑,只是笑容转瞬即逝。她低了低头,观察着青石板粗糙的纹路。

冷风吹得她脸颊绯红,大黄静静的趴在院子里,睡熟了还在打呼噜。

身后再度传来了轻盈又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孟玉菀挑了挑眉头,正想转头之际,一件大氅就披在了身上。

厚重的大氅一时间将孟玉菀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她微微撇头,入眼的便是一张温柔俏丽的侧颜。

菀花被注视着,也不尴尬,她陪着孟玉菀席地而坐。瞧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和那一轮过分皎洁的月亮。

“原来我前些日子真的很让人讨厌啊!”菀花没头没脑的冒了一句话。

孟玉菀有些懵,生怕菀花这个多疑的性子会乱想,连忙回话:“没有啊!我从没觉得你讨人厌。”

菀花轻声笑了笑,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有几分空灵,两行清泪毫无预兆的从她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孟玉菀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给吓住了,她手忙脚乱的抬起手替菀花擦,一边擦一边轻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动作姿态,成熟得让人心疼。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菀花呜呜的抽了抽,她柔弱的身子在深夜里看起来格外好欺负,“明明你还是个孩子,我却把什么烂摊子都丢给你……”

孟玉菀无言,她静静的看着菀花眼泪模糊的样子,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很疼很疼。

“对不起,对不起……”菀花几近崩溃,她抱头痛哭。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地上掉,哭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回荡着。

“你哭够了吗?”孟玉菀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哭的脸颊通红的菀花。

菀花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还挂着泪痕,斑驳得让人心疼。

孟玉菀不说话,就一直看着她。

菀花呼吸清浅,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我总是这么没用。”

这句话让孟玉菀彻底败下阵来,她妥协般的放松了面部表情,眼里含着笑意的打笑道:“就知道哭哭哭,一天天的,你最麻烦了,确实是有些讨人厌。”

她顿了顿,看着菀花眼里的沮丧和自责,勾了勾唇角。

“但是啊,你这样就很好了。”孟玉菀轻声道。

菀花诧异的抬眸,她眼里还含着一包泪,明明比孟玉菀年纪大许多,可她却心性单纯得像个孩子。

孟玉菀面上维持着笑容,她长长的吐了口浊气,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低头,笑道:“今晚上我能跟你睡吗?我有些怕。”

菀花的眼眶还是红的,她很用力的点头,“好,我们一起睡。”

次日。

尸体被人发现了,在离镇南王府不远的一条幽暗巷子里,被野狗啃食得差不多了,森森白骨,很吓人。

确定了身份,正是凭空消失的丫鬟——小莲。

死者的母亲趴在尸体边上哀嚎,唐南欲在忙着帮忙处理一下,而死者的父亲,正站在孟玉菀的面前,接受师父的问话。

他对女儿的去世表现得极为平静,方才看见那尸体,第一反应不是难过,居然是害怕。孟玉菀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厌恶与恐惧。他在嫌弃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具尸体损坏的太严重了,小莲的父亲拒绝将这尸体带回去,美其名曰是配合衙门调查,实际上却是怕带回去入祖坟,晦气又让人笑话。

他甚至连看一眼那尸体都不愿意,脸撇向孟玉菀的方向,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大抵是被吓的。

“这丫头自小就卖给人家当奴婢了,跟我关系并不好,很少回家。”

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说谎,是真的不知情。张仵作也没想再接着问下去了,反正也得不到什么线索。

孟玉菀本就没睡好,昨晚上躺在床上,脑袋里胡思乱想了许多,一大早起来心情本就不好。

又瞧着这模样敦厚老实的中年男人,心中很是厌恶,她冷着眉眼,指了指那不远处的尸体,问:“那这尸体呢?怎么办?”

小莲的父亲脸上有些古怪,他看了看这模样稚嫩的小伙子,没有回话。

没有得到回答的孟玉菀,只感觉一股火气涌到心头,她咄咄逼人的问:“将你亲生女儿的尸体随便在乱葬岗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也可以,是吗?”

男人没有说话,沉默的低着头,眼里迅速划过一丝窘迫。他与趴在尸体旁哭的快要抽过去的母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师父皱着眉头,悄无声息的往前站了一步,将孟玉菀挡在身后,“你再去瞧瞧那尸体,看看有没有漏了什么。”

孟玉菀心知是师父替自己圆场,可她还是很不爽,鄙夷的瞅一眼那中年男人,才转身离开。

张仵作见她离得远了,才转移话题,问起小莲生前有没有什么仇人。

尸体这次的死法与前面几次不同了,没有蛊虫,她是被人推倒河里溺死的。

至于身上的皮肉都被野狗吃的差不多了,若不是小莲的右耳耳垂缺了一小块肉,尸体的右耳又恰好是如此的,只怕是确定不了身份了。

小莲的母亲一看就是唯唯诺诺的在家受欺负的样子,她一双眼睛浑浊极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让人看了心中不得不感慨,可怜。

第六十七章:查案(一)

案子因为迟迟不破,引起了圣上的注意,为安抚受害者的家属,圣上亲自下旨,将这几桩案子移交给大理寺,由大理寺少卿全权处理。

在衙门看到他,孟玉菀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她看着县令和师爷挂着一副殷勤的面孔,将高位让给秦景安坐,手里还没闲着,端茶送水的,忙得不亦乐乎。

秦景安一身大红的常服,外头披了个大氅,他翘着二郎腿,平日里如瀑布披在脑后的青丝,今日特地用玉冠束了起来。

他端着茶杯,用盖子撇去漂浮的茶叶,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角落那个小男孩模样的孟玉菀身上。

唐南欲算不上衙门的人,早早的打听到秦景安今日要来,不想被那人的王爷身份给压迫,便一大早嘱咐孟玉菀照顾好自己,而他却不知跑去哪儿潇洒快活去了。

秦景安提出想去看一下新的那一具尸体,县令和师爷那些只会嘴上耍皮子的哪里见得了尸体,连忙拉出师父这么个老仵作挡着。

张仵作也不慌,他恭恭敬敬的跟在平日里被自己称为小兔崽子的男人身后,面上没有丝毫的破绽。反而是走在最后头的孟玉菀,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

以至于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师父在中途的时候,捂着肚子拐弯去了茅房。

孟玉菀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大红衣摆在自己的眼前一晃一摇的,像是鬼迷了心窍,她伸了伸手,抓了个落空。她握了握拳头,唇边划过一抹笑容。

停尸房里常是冷嗖嗖的,孟玉菀本该是习惯了,可如今是冬天,尸体不容易腐坏,停尸房里便越发的冷。

一踏进门槛儿,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冷风让她一时间有些窒息,静静摆在停放的位置上,白布盖着小莲的那副尸体,隐约透着血渍。

冷得孟玉菀缩着脖子,一张脸儿冻得发白,衬托着被毁掉的那一半张脸,狰狞的伤口黑压压的,越发的吓人。

秦景安停住脚步,他看着有些晕乎乎的孟玉菀,情不自禁的解开了绳子,将大氅盖在孟玉菀的身上。

这一动作,将孟玉菀惊得缓过了神,疑惑的目光看向给自己盖衣服的男人的手。

她动了动唇瓣,许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前两日才同一个模样秀美的姑娘成了亲,心口便一阵一阵的钝痛,痛得她指尖发麻。

果真是十指连心,她嘲讽一笑,目光黏在秦景安的身上,舍不得挪开。

秦景安的目光与孟玉菀交汇,他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有些闪躲的垂了垂眼皮,悻悻的缩回了自己的手。

对于皇亲贵族,孟玉菀一直觉得都是些装模作样的。她认为,说是破案,不过是让底下的人搜罗证据确定杀人的究竟是谁,然后再自己出马,去将凶手抓了回来。

只是她并不想,用这种目光去看待秦景安。

小莲的尸体被啃食得只剩下骨头架子,甚至还有一些骨骼,不知道被咬到了哪里去。

头颅以及一整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眼珠子不见了,两个血窟窿就静静的盘踞在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的皮肉上面。

秦景安他动作熟练的翻开白布,尸体的恐怖并没有让他面露惧色,反而饶有兴趣。

眯了眯眼睛,他托腮盯着这具死相惨烈的尸体,“这件案子其实一直存在一个疑点,去世的都是女子,以你们的说法是有人在用这些女子的身体养蛊。可为什么,凶手不毁尸灭迹,就不怕朝廷派人查吗?这可是死罪。”

孟玉菀想了想,觉得那个凶手如此堂而皇之的杀害人,似乎并不惧怕朝廷。她犹豫再三,开口将自己猜测道了出来,“许是凶手,并不害怕朝廷呢?”

这话说得其实是有几分可笑的,但孟玉菀觉得不无可能,她的脑海里不知为何,联想到了邹苒曾经说过的那个蛊师。

邹苒曾说,这几桩凶杀案,以用蛊的手法来看,是位用蛊很厉害的人。苗疆那里多是少数民族,又擅使蛊,极为神秘。

从前苗疆发起过暴动,朝廷对这块地方的人也不能态度过于强硬,只能将闹事者好生的安抚了下来,派了不少的银子下去,才算是相安无事。

秦景安并不傻,他抓住了孟玉菀话里的意思。若是这杀人的凶手,是苗疆人,那问题就有些麻烦了。

如此想着,他不由得皱了眉头。看来,有必要进宫一趟了。

皇宫内,一条通往御书房的路上,一人梳着高高的玉冠,身穿绣着精致纹路的绛红色官服,随着步伐,衣摆一摇一晃的。

秦景安脚下踩着鹅卵石铺陈的一条小道,与别人而言,这是莫大的荣誉,而与他,能表露出来的,只有面无表情。

鹅卵石挤压着他的脚底,不痛不痒,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上好的檀香木雕刻的飞檐上,花纹是欲飞的凤凰,用鬼斧神工来形容来值得,将凤凰的翎羽活灵活现的给镌刻了出来。

高高的红墙,锁住了不知多少俏丽的红颜,小路两旁种了一排又一排的柳树,柔软的枝条如今已经枯了,没有鹅黄嫩绿的柳叶儿,这条路看起来十分萧条。

“景安!”婉约柔和的声音在寂静的小路上显得格外悦耳。

秦景安定住脚步,凝视着那站在枯了叶子的柳树下的女子,见她大冷天的,连披风都没带出来,不由得眉宇间不自觉的划过一抹烦躁的情绪。

女子模样长得很惹人怜爱,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眼睛弯弯的,盛满了笑意。

他低着头,想从女子身旁绕过去。

“你也不理我了吗?”女子的笑容垮了下来,亮晶晶的眼睛顿时变得黯淡无光,她喃喃细语,声音钻进秦景安的耳朵里,让他一时间有些不好受,情不自禁的再次停住了脚步。

“你看,那展翅欲飞的凤,”女子伸着自己白皙得有些吓人的手,指着飞檐上雕刻的凤凰,笑容浅淡,“像不像从前的我?”

第六十八章:查案(二)

女子柔柔弱弱的话,在冷风的呼啸中一吹而散,秦景安看着女子柔美的侧脸,透过那双暗淡的眸子,他已经回想不起当初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姑娘了。

但秦景安知道,那时候的她一定不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垂了垂眼睛,秦景安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本想不动声色的离开。可脚下踏出两步,又顿了顿。

心细如发的他自然没有错过女子在寒风中忍不住的微微颤抖,心软了,却什么都不能做。

“云贵人,冬日风大,还是少点出来走动吧!”

被称为云贵人的女子,柳叶眉儿不禁挤在了一起,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一只展翅高飞的凤身上,纤长的睫毛,让人看不清那一双眸子里的琉璃碎光。

守在御书房门口的侍卫见是秦景安,连忙弯腰让他进去。不用说,这是那黄袍加身的老头子允许的。

秦景安没有说话,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有些厌恶。深深的吸了口气,才推门而入。

他进去时,那老头子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面无表情的秦景安站直了身子,不行礼,也没有丝毫的谦卑畏惧。

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徐盛许是看不过眼了,眉头一皱,语气倒是温和的提点着:“王爷,您怕是忘了行礼!”

“无妨,朕是天子,却也是安儿的叔叔。就当是平常人家里的叔侄叙旧吧!”

皇帝握笔书写的手停了下来,他慈爱的目光缓缓的落在秦景安的身上,“兰妃的妹妹可还贴心?”

那晚上的落红是秦景安割破了指头,抹上去的。许是能糊弄过寻常人,可若是面对这个常年在女人之中打转的男人,只怕是露馅了。

这老头子近日来格外宠爱兰妃,似乎有提拔苏家那个名义上的岳父的心思。

秦景安不动声色的回道:“苏大人教导有方,月儿很懂事,持家有术,自然是好的。”

这话回的很圆滑,让人找不出问题,可皇帝是应付过多少张虚伪嘴脸的角色,他点头,状似不经意的提起:“过些日子,是朕的寿辰,届时带着月儿进宫一趟吧!她姐姐时常念叨着这么个妹妹。”

秦景安笑了笑,这老头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越发高超了。一个是身份低微的庶女,一个是自小娇惯着宠大的嫡女,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姐妹真情在?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自然,”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再牵扯太多,不留痕迹的转移了话题,“近些年,苗疆可有异动?”

虽说皇帝终日在皇宫里待着处理国事,但天下大事,有一丝的不妥之处,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长安这几桩案子他是记在心里的,呈上来的卷宗上写了似乎是因蛊而亡。听到秦景安问起苗疆,他顿时明白了,皱着眉头沉思片刻,仔细的在脑海里回忆了起来。

半响,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端起放得有些凉了的茶水,抿着嘴喝了几口,脸色难看的看向老太监,语气不好:“徐盛,这茶该换了。”

皇帝一声话,老太监瞬间了然,他看了看站在几案不远处的镇南王,点头应了一声是,才将茶壶端着,退下了。

将人故意遣开的痕迹太明显,秦景安挑了挑眉,看着老太监恭敬的退出去,将门轻轻关好,才笑道:“徐公公着实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伺候的又周到,难怪这么些年,皇上的身旁只留着他呢。”

“嗨,他跟了我许久,知道我的习性。”皇帝打着哈哈笑,只是没一会儿,笑容便逐渐的收敛了。

“你提起苗疆,朕倒想起了,曾有人上奏,说这两年苗疆有名的用蛊高手,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似乎是有人有预谋的在组织他们。”

“当时也没闹出什么事儿,朕并未放在心上,如今一想,是否与长安的这几桩案子有关?”

皇帝对长安发生的事儿还是很关心的,毕竟是天子脚下都有人敢乱来,这不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吗?

这些话对秦景安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有价值的地方,他眯了眯眼睛,将自己的问题直接说了出来:“若真是苗疆的人做的,如何处理?”

虽说苗疆也是秦国的地盘儿,可因为少数民族多受人歧视,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这些少数民族时不时就会集结在一起发起暴动,对百姓或是官府进行攻击。

处理这种事多是费力不讨好的,官府朝廷也只能花钱消灾。

这个问题让皇帝愣了愣,遂阴沉着脸,坚定的回话:“先收押天牢,处决之事,容后再议。”

秦景安也没有逼得太紧,毕竟凶手还在外边潇洒快活,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皇帝也有些乏了,挥手让秦景安退下,“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秦景安看着皇帝那一头白了一半的头发,又想起云贵人那么个姿色俏丽的好女子,她是一向以来不屑于献殷勤的。

而在这深宫里想活得好,出人头地就要用心计耍手段的去争。

她那样的,哪里争得过?

长安的这几桩案子里,几位死者都是有联系的,菀花的母亲和荀家正室是情敌关系,死去的小莲是荀家夫人的陪嫁丫鬟,在主子死了没多久后就去世了。

苗疆会用蛊的,一抓一大把,要想找出凶手,可谓是大海捞针。

为了更方便更集中的查案,秦景安组织了一个队,其中就包括孟玉菀。师父不知为何,不算在里头。

秦景安在衙门里宣布这件事的,他话音一落,师父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

不过碍于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他便噤声没说话,眼里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玉菀对此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甚至她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做一个仵作,只是验尸。但破案,就更接近真相。

而她对破案的兴趣让张仵作都看在眼里,他不得不为孟玉菀考虑起未来的事情。

若是仵作也罢,在衙门里只要验尸,比寻常的仵作要轻松许多。可破案,就是将她整个人曝光在大众的视线下,也容易得罪人。在张仵作心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第六十九章:神秘女子

夜色撩人的长安涌动着一股不安的气息,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了去,星星也只有寥寥几颗。

长安郊外的一片梧桐树林里,鸟儿像是受了惊,吱呀吱呀的叫着匆匆逃离。入了冬,树上的叶子便尽数落下了,只留下赤条条的树干。

本该寂静无声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诡异得哼唱声,歌词含糊,有些不清楚。但旋律却莫名的,让人心生恐惧。

一株最高最壮的梧桐树上,坐着一位女子,她用颜色奇怪的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

高高的梧桐掉光了叶子,她坐着却并不显眼,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长长的青丝不受任何束缚,顺滑的在风中飘飘摇摇的。

“官府已经有人留意到你了,回苗疆吧!”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突兀的响在了树林里,只听见声音,却没瞧见人影。

女子覆盖在面纱下的嘴角早已经高高的扬了起来,她眼睛里闪烁着寒意,语气平静的回话:“那又如何?找个替死鬼也罢。”

“你!”男人似乎没有想到女子会这么回话,一时间气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要知道,被盯上了,就是死路一条!”

这话说得已经很严重了,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里含了警告之意,可女子丝毫不慌张,赤着的两脚在半空中晃荡着,发出了清脆的铃铛响声。

仔细看去,女子白嫩的脚踝处系着一根红绳,上头挂了几颗银铃,铃铛小小的一颗,却镌刻着繁复的花纹。

“长安这么好玩,我还没玩够。”女子说话时带了笑意,只是眼里冰冷一片。

男人听见这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沉寂良久,才无奈的道:“行吧,我会尽快替你找一个会蛊术的替死鬼,你玩归玩,莫让人发现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一株大树底下,她听着这些话,眼里满是恐惧。两手叠,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那个诡异的女人瞧见自己的存在了。

这人正是被陆家赶出来的娇儿,她出了陆家没多久,钱袋就让小偷给抢走了,幸而长了一副好模样,手脚也伶俐,才堪堪的饱了肚子。

如今也想清楚了,那秦公子是何等的人物,哪里会瞧上姿色平庸的自己。不过都是伎俩,将她逼走的伎俩。

只是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怨恨?非逼得她如此?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才赚足了银两,租了辆牛车,想回去。

赶到这梧桐林子时,那赶车夫突然说梧桐林子夜间不好走,不肯再前行,抛下她转身就走,拦都拦不住。

娇儿是乡野里长大的丫头,小时候也没少在林子里过夜,只能暗骂一声倒霉。身上衣服穿的厚实,也不冷,就是冷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想起那赶牛车的,就恨得牙根儿痒痒,用尽粗俗不堪的话,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林子里再没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娇儿屏息凝神,竖着两只耳朵听动静。

不知什么东西蠕动着爬上了她雪白的手腕,可能是神经蹦的太紧了,娇儿丝毫没有感觉。

直到左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痛,她才发现那只虫的存在,是一只灰褐色的虫,长得有些像田里的水蛭。

这虫已经把半个身子钻进了娇儿的皮肤里,皮肤鼓起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包儿,还是青紫色的。那只虫还使劲的蠕动着身子,试图将自己塞进去。

“啊!”伴随着锥心的疼痛,娇儿惨叫,她想抬起右手去将虫拔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全身没有一丝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虫钻进自己的皮肤里。

“呵,小丫头,没人告诉你偷听是要付出代价的吗?”方才坐在树干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前方,踏着无尽的夜色与枯叶,缓缓的向着娇儿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一双眸子深邃,宛如无底的深渊,一眼看不到尽头。

此时此刻的娇儿万分后悔,早知如此,便老实窝在陆家了。至少吃喝不愁,陆家的两个老人对自己也很好。

她颤了颤身子,恐惧像乌云一样笼罩了她整个人,嘴唇有些发麻,从喉咙里憋出几个字:“我什么都没听见……”

闻言,女子挑了挑眉头,她疑惑的歪了歪头,轻声细语道:“撒谎的话,我会割了你的舌头哦~”

最后那个哦字她故意拖长了音,饶有兴致的瞧着娇儿像个俎上鱼肉,颤抖着,害怕着。

说来也怪,那只虫进入了娇儿的身体后不久,手腕上涨出来的那个包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她全身也渐渐的有了力气。

女子身上有种莫名的气场,震得娇儿颤抖着不敢动弹,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只要自己敢反抗,就必死无疑。

“你既然听见了我的话,那你这条命,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女子蹲下身子,指甲涂了大红色的蔻丹,她捏着娇儿的下巴,眼里有些怜惜,“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下辈子做人,可别再偷听了。”

说着,瘦得骨头分明的手,就缓缓的挪了下去。冰凉的手,触碰着娇儿温暖的脖颈,她轻轻摩挲了片刻,便开始用力。

窒息的绝望让娇儿红了眼眶,她刚开始还有力气抓住女子的手想挣扎,到后面只有微弱的吸气声了,她眼眶含着的豆大的眼泪滚了下来。

脸因为缺氧成了猪肝色,在娇儿眼睛几乎要闭上的时候,女子徒然就松了手。

死里逃生的娇儿来不及思考这是为什么,喉咙火辣辣的疼,可她还是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就像缺水的鱼儿。

“你既偷听了,让你这么死也是便宜你,”女子改变了主意,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娇儿,“你替我做事,我就让你好好的活下去。”

“好!”虽然娇儿不明白自己要替这个女人做什么,但怎么样都比死了好。

她很是恐惧的用手护着自己的脖子,生怕眼前的女人出尔反尔。

第七十章:重回陆家(一)

女子对于娇儿对自己的恐惧感到很满意抚了一下,她笑着在娇儿的头顶轻抚了一下,就像摸狗那样随意。

“作为回报,我会帮你做一件事。”女子的话让娇儿的两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你别妄想背叛我,你身体里,可住了一只蛊虫呢!”

话音落下,女子闷声笑,笑声诡谲的回荡在空荡荡的树林里。娇儿咬了咬唇,眼神坚定,缓缓的将自己的愿望说了出来。

女子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清晨醒来时,孟玉菀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将晒干了的药材用药轱辘碾好,这些日子太忙了,压根就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东西。

没过多久,素心也起来了,小小的身子裹得很厚实,脸蛋圆滚滚,白嫩嫩的,活脱脱的像个粽子。

她看见是孟玉菀在做这些事,有些急了,踏着小碎步冲过来,“少爷,您怎么又做这种事,让奴婢做就行了啊!”

孟玉菀啐了一口,“你小小年纪,能做什么啊?等你长大了,再做吧!”

素心急得小脸儿红扑扑,又因为孟玉菀的话她不能不听,就傻愣愣的陪在一旁站着,时不时帮忙递个药材什么的。

“呦,一大早起来就瞧着你们主仆情深呢!”菀花今日的气色很好,嫩白的脸上有两朵自然的红晕。她穿的袄子,颜色是水绿色,厚实却不显得臃肿。怀里抱着个热滚滚的汤婆子,笑着走来。

素心面皮儿薄,被如此调笑,一时间羞红了脸。孟玉菀倒像个老油条一样,笑眯眯的应了句是。

不知是伙食太好的原因还是怎样,短短的半年里,孟玉菀长了不少,从前只到菀花的胸口,如今已经在下巴处了。苏娘给的衣裳袖子有些短了,她做事时,冷风往皮肤上刮过去,又冰又痛。

“今日衙门无事?”菀花将汤婆子递给孟玉菀,“你这袖口短了,抱着汤婆子会热乎些。”

“王爷说要去找一个人,让我们今日好好休息一下,调整状态。”孟玉菀笑眯眯的起身,拉住菀花的手臂,“走吧,今日我陪你去街上逛逛。”

素心年纪小,对于出去玩的事儿很高兴,冲在前边儿,左看看右看看。菀花身上的伤大多好了,就是走路时不能太快了,怕扯伤。

幸而今日街上的人少,也不用太担心。孟玉菀就在后头,陪着菀花慢慢走,她冲兴致勃勃的素心轻喊:“小心点儿呢!别摔着了。”

素心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瞧新鲜玩意了。

某个角落里,娇儿守在陆家老爷子去店里的必经之路,掌心颤抖的握着两只青紫色的虫,像蚯蚓一样细长的身子,它们交缠在一起,黏糊糊的释放着粘液。

耳畔回响着那个女子的话,这只蛊虫进入人的身体,不会有一丝丝的痛苦。它会让中蛊的人,对使蛊的人几乎是言听计从。

而陆家老爷子被家里的老婆子催的太紧了,一天天的在他耳朵边上念叨,让他帮儿子找个好媳妇。可那么一桩丑事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姑娘看得起自己家。

心情不大好的他,走路时也在想这件事,导致他并没有瞧见缩在角落,随时准备扑上来的娇儿。

娇儿此时已经看见了陆父,有些犹豫,她在陆家时这个老人对自己还不错。

不过一想到离开时,那些难听的话都由这个男人的口中说出来,是他让自己身败名裂的!娇儿的眸色坚定了起来,她全然忘了,是自己不守妇道水性杨花,才会落得个这么样的下场。

她观望着周围,并没瞧见多少人,便换上一张可怜的哭丧脸,猛的一下扑了上去。

“陆叔,娇儿错了!求您让我回去吧!”她说着,手不留痕迹的将其中一只虫,贴紧陆父的衣袖,虫的身上有粘液,仿佛有灵性似得脱离了娇儿的掌心。攀附在陆父宽大的袖口,蠕动着向皮肤贴近。

陆父一时间不防,被扑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看清人脸后,他板着脸使劲推开娇儿,一边推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我陆家与你再无瓜葛,你莫再苦苦纠缠了。”

这话让娇儿心中对他越发怨恨起来,面上却还是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意,她眨巴着一双大而没有灵气的眼睛,憋出两颗泪珠子挂在睫毛上。

她哀求道:“是娇儿一时糊涂,以后娇儿一定会乖乖的在家里,什么事儿都能做,求求您了陆叔!我只想留下来……”

陆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跟娇儿好歹也是有亲戚关系,当初那一桩事,其实也不能全怪她。

自己儿子一心全都惦念在了菀花的身上。她一个小女儿家,对优秀的人有仰慕之心,再正常不过了。

纵然如此,陆父还是狠着心摇头拒绝了,他怜悯的看了一眼娇儿,“若你没做那事儿,此时应当是我陆家的儿媳妇了。”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娇儿的苦苦哀求,决绝的离开了。

其实娇儿也有几分忐忑,她抬起手,打量着剩下来的这一条蛊虫。

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女人给自己的这两只虫是不是真的有用。

陆父没走多远,便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了,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引力在将自己往方才撞见娇儿的地方拉,他摇了摇脑袋,只道自己是累晕了。

不知为何,娇儿做的那些事,在他脑海里越发的模糊起来。他只记得娇儿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却记不大清楚是做了什么。

一旁有家茶铺子,老板跟陆父相识,看他不大舒服的样子,连忙走出来问他怎么了。

陆父也说不上来,“有些晕,不过没什么大事儿,休息一会儿就好。”

老板的茶铺子生意还挺好,见陆父如此,也不放心他继续走。便哄着他去自己的茶铺子坐坐,端了碗茶水给他,让陆父自便。

茶水有些苦,陆父抿一口,便皱了皱眉头。娇儿煮茶是一把好手,煮的茶汤颜色清亮。

陆父的心中有一股怪异的感觉,对娇儿的厌恶逐渐减少,方才娇儿要求回陆家的话再次萦绕在他的耳畔,久久不散……

第七十一章:重回陆家(二)

听到这话,孟玉菀冷笑着点点头,她一把掏出怀里的卖身契,冰冷的卖身契已经被她的温度给藏暖和了。

她紧紧捏着卖身契,在陆尚眼前晃,一字一句的说道:“是,我是不懂!但我为她赎了身,我没有像你一样甜言蜜语的哄她,我仅仅只是为她获得了自由!”

卖身契上写着菀花原本的名字,浓墨重彩的闯进陆尚的视线,他猛的一下抬起头,两眼之中都是不可置信。

他颤抖着手,想要触碰一下那张禁锢了菀花大好年华的纸张,却在即将触碰到之际,被孟玉菀迅速的收了回去。

没能摸到卖身契的陆尚有些急了,他红着眼眶,哀求着:“让我看一眼,求你了。”

孟玉菀看到这男人的样子,也心有不忍,但一想到菀花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对这个世界彻底丧失了希望的模样,她就恨。

逼着自己狠心,孟玉菀冷着脸甩了甩卖身契,“你答应我一件事,别说给你看一眼,就是让你拿回去烧高香供着这张纸,都行。”

陆尚急切的点头,“别说一件事儿,就是一百件我也愿意。”

就算杀人放火,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愿意。

身为一个男人,他这辈子活的太窝囊了,只要能让菀花离开青楼,什么事儿,他都愿意。

孟玉菀从来没有质疑过陆尚对菀花的爱,只是那份爱不够纯粹,掺杂了人世间太多的东西。

那些东西可能来自陆家的两个老人,也可能来自街头巷尾无聊妇女的目光,但孟玉菀认为,最大的原因是陆尚的心。

他爱菀花,口口声声说不在乎菀花脏了身子,却又实实在在的在心底里划下了一道伤痕,日月积累,伤痕不仅没有愈合,反而越发深刻。

孟玉菀将自己的计划尽数告诉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沉着一双眼睛,扬起手,再次问:“你愿意吗?”

其实这件事对于陆尚是百利而无一害,就看他能不能过得去心里的那道坎儿了。

过两天就是冬至了,风越发冷冽,吹得孟玉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静静的盯着面前沉默了的男人,等着他做出一个回答。

窗外夜色逐渐降临,五彩的花灯点亮了整座长安,吆喝声依然不绝于耳。

她等回答等了许久,只看得到陆尚目光失神,也不知道是在纠结什么。

许久都没得到回答的孟玉菀,有些失望的起身,刚想将东西收回怀里,手腕就被一只大掌紧紧擒住了。

她抬眸,入眼的是男人干净的笑意。

“我愿意。”

三个字,沉重的坠地。

走出酒肆的两个人都很沉默,孟玉菀扯着唇瓣笑了笑,道:“你可一定要做到啊!”

陆尚点头,轻声回答:“嗯,我会的。”

月亮已经爬上了长安的天空,花灯上画着鱼鸟兽虫,暖黄的光晕照在长安街道的每一个人的脸庞上。孟玉菀用目光扫视了整条街道,眼神捕捉着这些人的表情。

“今晚过后,便都是好的了。”

陆尚没有回话,他拿起卖身契仔细端详片刻,忽的发出了闷闷的笑声。

叹息一声,手指沿着卖身契的边缘,再一点点的将这张纸撕碎。大手一样,满天的纸屑像冬日的鹅毛大雪,在空中飘飘扬扬,坠落在地。

秦景安作为一国王爷,自然是不可能真的去幽会那个乡野女子的,他派了玉树临风的唐青尤,将他打扮得与自己一模一样,再把自己的大红衣裳忍痛递了过去。

唐青尤很憋屈,又不是他答应的。敢怒不敢言,只能噘着嘴时不时冷哼两声。

秦景安十分满意的双手环胸,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人,这眉眼,这模样,堪称绝色。

唐青尤被这目光看得一抖一抖的,他讪笑着抱紧自己,“王爷,奴家卖艺不卖身啊!”

以秦景安名义将娇儿约出来,就在贯穿整座长安城的那条河边。

孟玉菀一早的躲在了河边的茶馆里,买了一壶粗茶,心不在焉的喝着,眼睛盯着河边的柳树,就怕娇儿那女人走过来,自己没有看到。

素心也被她带了出来,这小丫头许久没有出来,一看到些新鲜玩意就高兴得不行,孟玉菀允诺她,事成后就带她玩一晚上,买许多好玩意送与她。

给小丫头点了一碟桂花糕,她一开始推脱着,不肯与孟玉菀同坐一个桌子。非说自己是丫鬟,不该如此。

把孟玉菀的脸色活生生说青了,无奈,别看这小丫头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在这一方面倒是思想保守极了。

她将这小丫头按在凳子上,命令她吃。这才让素心安分的一口一个的吃着桂花糕,还很贴心的捏了块塞给了孟玉菀。

孟玉菀嚼着桂花糕,满口芬芳,眼睛却是半点儿都不转,一直盯着河边的那棵已经落了半树叶子的柳树。

素心很好奇,也学着孟玉菀的模样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少爷,您在看什么?”素心问。

孟玉菀动了动唇瓣,刚想回答,便被一个突然的声音给打断了。

“她在等一场好戏。”

沉稳又有磁性的声音响在孟玉菀的耳畔,她心中颤了颤,是秦景安的声音。

入眼的却是唐青尤那一张清俊的脸庞,一身白衣出现在茶馆门口,出色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妙龄少女的目光。

她们对这男人含羞带怯,有胆子大的,仗着自己姿色不错,直接扭着水蛇腰走了上去,妄图攀上这公子哥。

唐青尤没有搭理,冷着一张脸让那些女人自找没趣,径直走向孟玉菀的桌子,又绽放出了如花的笑靥。

这世上绝色的人儿难得,而唐青尤的模样就是属于那种自带仙气,让人不敢亵渎的。

看到这男人专门对自己笑了,孟玉菀一时间愣了愣,也算不上沉迷在这如沐春风的笑容里,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素心是认识唐青尤的,她连忙起身,站在了孟玉菀的一旁,小小年纪的孩子学着丫鬟的模样,对主子恭恭敬敬。

第七十二章:重回陆家(三)

菀花瞅着那些布匹,挑挑捡捡,抱起两匹藏青色的,递给了老板,让他给包起来。

“多少钱?”孟玉菀走进去,这里的布匹看上去都很不错,估计价格不便宜,她下意识的掏钱袋。

菀花轻轻的用手覆住孟玉菀的,她轻笑,目光柔和而坚定,道:“好歹我也有些积蓄,不用你处处紧赶着给银子。”

菀花的表现让孟玉菀的心中有些怅然若失的,她抿着唇没有说话,却还是顺从的收起了钱袋。

她心里很清楚,菀花这是不想麻烦自己。

另一头的陆母正裹着厚厚的袄子,喘一口气,厚厚的白雾就飘了出来。她的手,握着扫帚在院子里一点点的清理垃圾,冻得绯红。

扫地的时候她一直在叹气,想想那娇儿是个多么手脚勤快的丫头,居然是个不守妇道的,害得他们陆家名声败坏了,连个像样的好媳妇都娶不到。

一双熟悉的鞋子出现在陆母的眼前,她抬眸,透过口中呵出的白雾,看见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另一个是自己方才还念叨着的女人。

几天不见,娇儿的脸瘦了许多,显得有几分尖酸刻薄了。她低眉顺眼的攀住目光浑浊的陆父,小心翼翼的轻声唤:“婶婶……”

陆母愣了愣,她看了看自家的老头子,又看了看被赶走的娇儿。反应过来,气的胸口跌宕起伏,她手里的扫帚猛的一下扬起打在男人的脚下,灰尘扬得老高。

“你把这个死丫头带回来做什么?还嫌我们家不够丢人吗?”陆父是家里的顶梁柱,若不是真的气急了,陆母也不会这么凶巴巴的去对待自己的夫君。

“娇儿在外孤身一人,怪可怜的,我给她带回来,也不行吗?”陆父平日里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此刻却有些底气不足。他眸子不再闪着精明的光,反而有几分迟钝。

“不可以!她不要脸,我们陆家还要脸呢!”

娇儿没有想到陆母反应这么大,她连忙往身后看了看,生怕有街坊邻居跟过来看戏,那她就没法行动了。

“造孽哦!你回来做什么?我们陆家都跟你没关系了,我可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家吧啊?”陆母哭天喊地,动静很大。

压抑在心口的闷气和委屈让娇儿红了眼眶,什么叫做放过他们?明明就是陆家人亲自去接自己的,说在陆家就可以享福,她才来的。

要是让爹娘知道自己被退婚,还闹得这么不可开交的,自己回去了也是被打死。这一辈子怕是都要毁了。

娇儿眯了眯眼睛,狠辣的冷光从眸子深处一闪而过,她佯装羞愧的样子低着头,担忧的走过去,将手伸向陆母。

“婶婶你莫气,娇儿走就是了。”

陆母到底是个心软的,看着娇儿如此,也不好骂了,只是脸色还是很难看。

娇儿拉住陆母的手,眼里含泪的抬着脑袋,“是娇儿对不起陆家,辜负了婶婶的希冀……”

她说话的间隙,一条蠕动的虫像是长了眼睛,从她的袖口处缓缓爬了出来,沿着两人相交的手掌,爬上了陆母满是苍老皱纹的手背。

“罢了,我再替你收拾一些细软。你拿着走吧,别再来了。”陆母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给娇儿收拾东西。

替娇儿拿了两身本就是做给她的衣服,送过来的时候,娇儿已经走了。起初陆母还想丢了,后头又觉得,自己花的银子,又好好的收了起来。

她抱着包裹缓缓走来,里头是两身衣服和几锭碎银子,还有几个烧饼。

女子本就不如男子身体好,陆母年纪又大了,走着走着,便觉得两眼开始发黑,脑袋晕乎乎的,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

“婶婶,婶婶!”娇儿心知是起作用了,连忙小跑过去,搀着陆母,试探性的低声唤着。

陆母没有答话,清明一片的眸子渐渐模糊了起来,她看着娇儿的脸蛋,心中不知为何,欢喜了起来。就好像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看着总是高兴的。

陆尚在酒肆打了一壶好酒,买了一碟花生米,和一只烤鸡。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说下回把碗带去,便兴致勃勃的回了家。打算同自家老爷子,下下围棋,顺便测测口风。

菀花母亲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按照孟玉菀的意思,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可能菀花一时间会接受不了。所以凑合他俩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儿,等破了案子,就专心专意的忙活他俩的事儿。

心情不错的他哼着小曲儿,推开家门,喊了一声:“爹,看孩儿带了什么回来!”

在看到院子里的场景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父亲坐在摇椅上看书,腿上盖着一块厚实的毯子,而母亲坐在小板凳上,端着个绣棚,一针一线的穿梭着,她笑的很慈爱。

本来这场景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的,可那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的娇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陆尚脸色变得很难看,好不容易才将这个女人赶了出去,如今又进来了,爹娘是忘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了?

娇儿看到陆尚,是有些心虚的,她知道陆尚在衙门做事,见多识广的。生怕他瞧出了什么,将菜放在桌上,拍了拍手上的水,便站在原地低着头,不言不语。

“尚儿回来了,替娇儿去端个汤,滚烫的,别烫伤小丫头的细肉了。”陆母打笑般的瞅着陆尚,“年纪不小了,也要知道怎么照顾媳妇了啊!”

“她算哪门子的媳妇?”陆尚气得差点儿没把手里的东西都给摔了,“跟别人亲亲我我,红杏出墙,也算得上我的媳妇儿?”

他以为搬出这件事,两个老人就会立马起身,将这个女人像上次那样赶出去。陆尚不在乎丢人不丢人的,只要能让他跟菀花在一起,什么都愿意。

这些日子他想清楚了,入青楼不是菀花愿意的,她命运多舛,本该是自己好好呵护着的宝贝,却被人*欺负,都是自己没本事。

既然没本事,也没资格嫌弃菀花。陆尚做好了跟菀花相处一辈子的准备,他不怕流言蜚语,就怕不能跟菀花在一起。

第七十三章:重回陆家(四)

“还不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一颗心都放到那个妓女身上了!姓秦的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娇儿本是多好的一个女孩子,被他教坏了!”陆母提起秦景安的名字就咬牙切齿,这一反应让娇儿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窃喜。

“怪秦公子?秦公子是什么样的身份,看得上她这么个无才无德的女子吗?”陆尚觉得好笑,他指着娇儿,眼睛微眯,眸光冷凝,“若是识相,就赶紧滚了出去,别再脏了我家的门儿!”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着没有言语的陆父也放下了手中的书,他目光落在陆尚的身上,表情严肃,“娇儿怎么说,都比那个妓子好!一个女儿家,进了我们陆家,便是身份定了。现在将她赶回老家,就是死路一条!你必须娶她!至于那个妓子,想都不要想!”

妓子,这两个字就像枷锁沉沉的压在了陆尚的心口,他眸光动了动,不无悲哀的摇头道:“若是当初,您愿意帮帮她,她也不至于落了个这样的地步!”

在他年幼时,家境还算富裕的。若是肯伸手,给一笔钱将菀花买回来,也不至于会这样……

陆父面无表情,“菀花的父亲,就是个无底洞。”

这个回答让陆尚愣了愣,他看着平日里在自己心中地位崇高的父亲,像个真正的商人一样,将利益摆在第一位,心中的信念就好像一夕之间崩塌了。

他动了动干得裂开了的嘴唇,眼里的光彩消失的无影无踪,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样。

什么都不想再争辩了。

娇儿见状,以为陆尚是默认了自己的存在,乖巧得走来,接过陆尚手里提着的东西,笑眯眯的打圆场:“我去把汤端来,就可以吃饭了。”

陆尚低头,居高临下的盯着娇儿的眼睛,他皮笑肉不笑的夸赞:“你还真是好本事,将我爹娘哄得如此。”

娇儿心中对陆尚也是有恨意的,她贪恋的注视着陆尚唇红齿白的脸蛋,小声回道:“尚哥哥,从前是娇儿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的孝敬叔叔婶婶的。”

对于这个无耻的女人,陆尚连半句话都不想说,他抛下一句不饿,转身就回了房,将门啪得一声关得铁紧。

入了夜,便越发的冷了起来。陆尚年幼时就身子不好,脚心常常是凉的。到了冬夜,平日里都是抱着汤婆子睡的,今晚上被气的忘了,在床上裹得像个蚕茧,还冷得一抖一抖的。

床头的油灯没有吹熄,暖黄的光晕笼罩着陆尚的脸庞,他耳力极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眸子睁开,时刻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门被人轻轻推开,推门的人生怕弄醒了陆尚,力道很轻,只有微弱的摩擦声。

女子身上的馨香弥漫在整座清冷的房间里,萦绕着陆尚的鼻尖,甜滋滋的,却莫名的让他有些厌烦。

眸子一冷,陆尚坐直了身子,凌厉的目光直勾勾的向来人看去。

果不其然,来者正是娇儿,她被陆尚的反应吓了一跳。

大晚上的,她穿得倒少,雪白的寝衣很是单薄,在暖黄的光晕下勾勒出女子玲珑柔软的身段。外头披着件披风,厚厚的,挡了不少的寒冷。

娇儿的怀里抱着一个灌了沸水的汤婆子,外头套了个汤婆子套,热乎乎的,但不会烫伤人。

“你来做什么?”陆尚语气很不好,他厌恶的上下扫视着这个闯进来的女子。

娇儿似乎没有想到陆尚会醒,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有些局促不安的伸手,将怀里的汤婆子露了出来,“我来给你送这个,怕你晚上冷,睡不着。”

女子柔软的手,印在大红的汤婆子套上,雪白分明。她红着脸,低着脑袋,像个十足的好姑娘。

陆尚抿了抿唇,脚心冰冷,就连床都只是温温热的。

“谢谢。”他想起身去接,而娇儿连忙送了过来,指尖相触,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缩了手。

“那我就回房了。”娇儿低头转身想离开。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该知道,我对你没有感情。”陆尚唤住她,目光复杂。

娇儿瘦弱的肩膀颤了颤,她笑着回头,眼里含泪:“我知道。”

话音落下,她跨着大步,匆匆的离开了房间。像是身后有个追命的恶鬼,张牙舞爪的让她落荒而逃。

汤婆子暖着身体,就不冷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陆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爹娘就算再怎么讨厌菀花,也不至于再接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回来吧?

翻来覆去,想得头皮都要挠破了,也说不出哪里奇怪。

夜里冷,孟玉菀将门关得死死的才吹灭了蜡烛,她躺在床上,睡得很不踏实。

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悄的潜入赵府,精准的找到窗户口,推开,翻了进去。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屋子里静悄悄的,来人对孟玉菀没有恶意,他蒙着一块面巾,站在床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女孩被毁了的脸上。他伸手,苍白的手指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落在了凹凸不平的疤痕上。

动作很轻,却还惊醒了孟玉菀,她猛的一下睁开眼睛,与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四目相对。

陌生人闯入,让孟玉菀心中本能的一惊,她坐直了身子,抱着被子警惕的缩在角落,她努力的让自己镇静下来,不想流露出一丝丝的害怕。

“你是谁?”

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孟玉菀,对她没有一丝的恶意。

孟玉菀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感受着空气里有些熟悉的气息,抿了抿唇,纠结再三,开口:“是景安哥哥吗?”

其实这四个字在孟玉菀的眼里是很酸溜溜的,她念得有些生疏,鼻腔莫名的涌上一股酸涩。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他垂了垂眼皮,遮住自己眸子里藏不住的疲惫。

“怎么了?”孟玉菀有些担心,她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手,白嫩嫩的,又细又小,在黑暗里很明显。像是一掰,就会断掉一样。

第七十四章:夜间来客

听到孟玉菀带着睡意的软糯糯的声音,秦景安的心慌了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觉得很想这个小丫头,没有经过大脑的,就这么闯了进来。

孟玉菀的目光很专注,让秦景安觉得有些无所遁形。他舔了舔唇瓣,看着月色下,女孩雪白的皮肤,喉结上下滚动着,一股燥火让他很是不安。

过往种种在此时齐刷刷的涌上了心头,他凝视着孟玉菀水灵灵的眸子,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向她压了过去,两手撑在床上,脸不断的逼近孟玉菀的。

男人沉重的呼吸扑在孟玉菀的脸上,她心中有些慌,软乎乎的手掌就去推,只是还没推开,就被压倒在床。

秦景安那一头墨色的长发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有些看不清楚。刺在皮肤上痒痒的。

两人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明显,孟玉菀脸色绯红,她有些紧张,眼睛不受控制的一眨一眨的,跟抽筋了一样。

看到这场景,秦景安忍不住发自肺腑的笑出了声音来,他调笑的挑了挑眉头,隔着面巾,闷声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孟玉菀下意识的摇头,只是摇头的弧度太大,软软的头发在秦景安的手背上磨来磨去,没睡醒的孟玉菀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猫咪一样,让秦景安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越发浓烈。

他怔怔的盯着孟玉菀的脸看,其实是一张很恐怖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半边脸,皮肤细腻,眉眼泛着清冷的光。而另一半的脸,却是皮肉狰狞,恐怖至极。

孟玉菀自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她有些难堪的别开脸,不想让男人瞧见自己。

“很丑,别看了。”她轻轻的说。

秦景安没说话,他沉默许久。

自己的模样是真的吓人,秦景安的沉默让孟玉菀心中一凉,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委屈涌上了心头,鼻尖酸涩,眼眶也有些不舒服。

“谁说你丑了,我们阿囡,可好看了。”秦景安一把拉下自己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他弯着眼睛笑,眸子里有细碎的光芒。伸出自己的手,将孟玉菀的脸强行掰了回来。

我们阿囡这四个字,让孟玉菀的那颗心突突的乱跳,像是古寺的钟声敲在心头,回荡着,让她慌乱。

“我等你长大。”秦景安低下头,滚烫的唇瓣挤压着孟玉菀柔软的脸蛋,身下的女孩子像是被吓到了,抖了一下。

其实还有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秦景安看着女孩一瞬间涨红的脸庞,欲言又止。

那后半句话,他可能永远的留在了这个夜晚。因为不可能,所以没办法承诺什么。

天亮后,秦景安还是秦景安,他是秦国唯一的王爷。想到这里,眸子暗了暗,他起身站直了身子,将面巾再次戴在了脸上。

男人走了很久,屋子里属于他的气息早已经消失了,孟玉菀怅然若失的抱紧被子,吸取着被子上淡淡的香味。

我等你长大。

这五个字也许秦景安只是随口一说,而孟玉菀却不得不承认,她在听到这句话时,心跳都漏了一拍。

一夜无眠。

次日醒来时,天才刚露出鱼肚白。

因为脸色太差了,孟玉菀换好了衣裳便想去菀花房里借些脂粉,将眼底的淤青好歹遮盖一些。

唐南欲那个欠揍的,一大早就站在院子里逗大黄,大黄倒是兴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就盯着唐南欲手中的骨头,尾巴摇晃着,十分狗腿。

“一大早的就逗狗。”孟玉菀笑着走过去,一把抢过唐南欲手中的牛骨头,逗着大黄跳了两下,才塞进了它的嘴里。

唐南欲鼻子动了动,见孟玉菀眼眶底下淤青一片,他悄无声息的转移了目光。唇边的笑不禁有几分讽刺的意味,作为唐家的人,鼻子灵敏,他怎么会闻不到秦景安身上那股檀香味。

秦景安倒不是喜欢这股味道,只是去世的老王爷和王妃钟爱极了这股味道。

他身上常常挂了一个香囊,里头装得就是檀香,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香囊很精致。宝石蓝的锦缎外头用上好的丝线,绣了一朵白玉兰,简单又大方。

“你眼睛怎么黑了一圈,被人揍了似得,丑死了。”唐南欲嘴里跟着孟玉菀说话,心里却不舒服极了,怪不得他说昨天怎么睡得老不踏实,原来是那个狗男人又偷偷的来了一趟。

孟玉菀翻了个白眼,“被你揍的!”

唐南欲没有回话,脸上的表情却着实冷淡了许多。

菀花在病好之后就执意要搬房间,不愿意占着孟玉菀的,说要同素心住。素心那间房其实也好,就是光线不大好,常是暗暗的,孟玉菀不肯,怕菀花在房里呆的久了,人会变得痴痴呆呆。

可菀花发了一通好大的脾气,泪如雨下,让孟玉菀没有办法,只能从了。

站在素心的房门口,孟玉菀有些踟躇,她不知道两人有没有醒来,摸了摸眼底下的淤青,叹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开,门却开了。

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出现在孟玉菀的视线里,菀花含着笑意,道:“怎么了?听你在外头叹了好久的气了。”

孟玉菀窘迫,她咬了咬唇,指着自己的眼睛,有些尴尬的说:“我想把这个遮一下。”

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下的淤青让菀花愣了愣,她反应很快,脚退后一步,“进来吧,声音小点儿,素心那丫头还没醒呢!”

素心到底是个小孩子,睡觉很沉,姿势也不太好看,半条腿都露了出来。

菀花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她脚下走路走的很慢,将被子好好的给素心盖住,再掖了掖被角,才转过身来,压低声音,笑道:“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爱踹被子。”

“她平时没踹你吧?”孟玉菀倒是比较担心面前这个主儿,身上的伤那么多,虽然都差不多好了,就怕又出意外。

菀花摇摇头,揶揄道:“她睡觉可比你老实。”

第七十五章:线索(一)

到目前为止,所知道的因为蛊毒而死的,就已经有四个人了。除了戚夫人,其他几个的身上都是血肉模糊,但与戚夫人同样都是中了蛊毒。

戚夫人性子温吞,待人处事圆滑世故,并不存在有什么要让她死的仇敌。

菀花的母亲倒是和第三个死者是情敌关系,可两人都死了。

小莲是第三个死者的丫鬟,估计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逃跑时被抓住了,也以相同的手法被杀害了。

案子陷入了僵局,秦景安日日出入衙门,让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个个都打起精神,干活比什么时候都有动力。

小莲的尸体因为父母不愿意领走,便暂时留在了停尸房。孟玉菀跟在师父身后,看着师父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尸体骨骼和皮肉。

“师父,这一桩案子,若是破不了怎么办?”孟玉菀觉得实在是悬,苗疆多的是会蛊术的,而死者几人都并不认识什么苗疆之人。

听到这话,张仵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转头,目光静静的落在孟玉菀的脸上,“你是真的想随王爷查案吗?”

孟玉菀一时语塞,她咬着唇没有回话,心里却想起了自己从前那么努力就是为了当一个仵作,如今做的却违背了当初的所愿。

张仵作还想说什么,但他的余光瞟见了停尸房门口进来了一个人,便立马闭了嘴,安心的检查起尸体。

来人正是秦景安。

他今日穿得很朴素,青色的面料,头发束了起来,眉眼看起来也凌厉精神了几分。

“我听青尤说,小莲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曾去找过她的好姐妹。只是那丫头害怕,便没有说。走,我们去寻一下那个丫头。”

孟玉菀看到秦景安走过来,一时间回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脸颊滚烫烫的浮起两朵红云,脚下情不自禁的往师父的身后躲了躲。

她的动作哪里能躲过秦景安的目光,他有些不悦,走过去,一把拉住孟玉菀纤细的手腕,目光没有一丝躲闪,光明正大的盯着她。

“你找别人吧,阿囡要在这里同我验尸的。”张仵作的声音很轻,眼里的坚定却让人无法忽视。

秦景安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那尸体,“埋了吧,光是查这尸体是查不出什么的。”

说罢,秦景安便拉着孟玉菀转身就想走,而张仵作并不同意,他扯住了自己徒弟的另一只胳膊,微微用力,面上的表情有些稳不住了,他挑着眉头,声音发冷:“阿囡年纪尚小,不懂这些事儿,你又何苦找他一个孩子?”

孟玉菀夹在中间很为难,她看了看那有些发臭的尸体,其实是认同秦景安的话的,若是有发现,早就发现了。日日夜夜的盯着这尸体,也翻不出花。倒不如到处走走问问,说不定还能有些什么线索。

“正因为不懂,才要学。下一任的仵作,可不是只单单会验尸就够了。”秦景安意味深长的话让张仵作脸色一僵,后者缓缓的松开手,眸子垂了下来,有些不太敢去看自己徒弟的表情。

孟玉菀没有听懂这话,她见师父放了自己,也知道是同意了。道了声走了,便甩开秦景安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

其实早在小莲人间蒸发的那段时间,衙门就派人将她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查了一遍,小莲最好的姐妹叫做红燕,在一家大户人家里做丫鬟,两人是从小就相识的,虽不怎么联系,关系却极好。

起初孟玉菀找到这个红燕时,她眼眶都哭肿了,面容憔悴,对于孟玉菀的问话,答得断断续续,也有些答非所问。

孟玉菀当时就对这个女人有些怀疑,但想了想,许是失去至交好友,一时间精神恍惚也不一定,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时隔多日,也许是良心不安,红燕主动联系了衙门里的人,说自己知道一些东西。

见面的地址是红燕交给衙门的杨叔的,歪歪扭扭的字,上头写了一间茶楼的名称。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秦景安作为一个成年的男性,腿又长,走路风风火火的,将孟玉菀甩在了身后,自己挺直了腰板在前方走着。

今日也不知为何,长安的人格外多,还有些穿着怪异的异族人也在街头,大多是女子。孟玉菀细心的留意到,异族的女子佩戴着不少精致的银饰,以及那种服装打扮,有些像苗族的。

秦景安有些不舒服,他的青色衣服在人潮中被挤得有些皱了,而他那一张脸又的确显眼,不少的女儿家将含情脉脉的目光寄托于他的身上。

秦景安的眉眼沉沉,不言不语,就差脸上没写个生人勿近了。

孟玉菀没有他个子那么高,有些矮小的男孩子,难免会被人撞,在被两人撞了后,孟玉菀的右肩有些疼。

她咬着唇,努力的跟上秦景安的步伐,生怕自己一眨眼,那抹青色的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嘶!”她的脚又被人踩了,钻心的痛让孟玉菀疼得面部都扭曲了,她低声轻呼。

“真是麻烦!”不知何时秦景安转过了身,他嘴里念叨着麻烦,手里却一点儿也没闲着,一把将孟玉菀搂进了怀里,不顾那些诡异厌恶的目光,低头嘱咐:“贴着我走。”

秦景安的穿着气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里的,而孟玉菀的将脸往男人的肩膀处藏了藏。大部分人只能看见她没有被毁掉的那半边脸。脸颊上还有些肉,是个稚气的孩子,眉眼清冷,模样不俗。

孟玉菀此时是男儿的身份,因此,两人的举动让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们的身上,火辣辣的,让孟玉菀浑身不安。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小腹一直痛,有时像是有秤砣挂在小腹处沉甸甸的疼,有时又像有一双大手刺进了她的肚子里。这感觉让孟玉菀心慌,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常常去医馆,但如今的她学会的也不过是最最低下的基础,这种病情她也从没听说过。

第七十六章:线索(二)

两人到达茶楼时,红燕正满脸心事的坐在床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眸子里的惶恐复杂让进门的孟玉菀看了个清楚。不过因为小腹很疼,她一时间没有仔细想,究竟是为了什么。

红燕见秦景安来了,下意识的起身,想行礼。但秦景安摇了摇手,将孟玉菀扶在位置上坐下,道:“就不来这一套虚的了,我只想知道,你要告诉我什么?”

“大人,是这样的……”红燕沉着一双眉眼,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红燕在一家大户人家里头当丫鬟,前两年按照主子的意思,嫁给了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管家。所幸管家人好,在生了一个儿子后,对她还可以。

在小莲出事的前一天,她曾喜气洋洋的跑过来跟红燕说,自己要离开长安了。红燕当时正在喂奶,也没怎么注意她的表情,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古怪极了。两眼红红,似乎很兴奋。

听到这里,孟玉菀打断了红燕的回忆,她托腮,眸子凝视着红燕的眼睛,问道:“她要跟谁离开长安?”

红燕并没有因为说话被打断就不高兴,她摩擦着粗糙的手掌,有些紧张。

“大人,您且听下去。”

小莲是跟去了荀家当陪嫁丫鬟的,跟小姐关系自然是极好的,听见她说要离开长安,红燕只以为是她家小姐要出去散散心。当时心中还存了几分羡慕,觉得自己就是个干活的命,而小莲比自己舒服多了。

红燕问:“那你何时回来?”

小莲摇摇头,很兴奋的拉住红燕的手,“我不回来了,红燕!我爱上了一个苗疆的男人!”

后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女儿家的悄悄话,红燕便没有再说了。

小莲在出事之前认识一个苗疆的男人,这个讯息说好也算不上多好,毕竟认识一个苗疆的人,并不能将一切罪责都安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秦景安是有些失望的,但红燕接下来的话,让失望的两个人瞬间激动了起来。

“当时小莲伸出了她的右手给我看,一只黑不溜秋的虫子藏在她的皮肤里头,还一拱一拱的蠕动着,把我吓了一大跳,拉着她就想去找大夫看病。”红燕说起这事儿,还心有余悸,“可她不去,还笑我呆。”

“她被人下了蛊,还如此高兴?”孟玉菀有点不明白了,若是她,只怕是心慌都慌死了。

秦景安没说话,深沉的目光和严肃的表情都在告诉孟玉菀,他在想事情。

“她说那蛊虫是苗疆人给自己妻子下的同心蛊。”红燕是这么说的。

同心蛊,孟玉菀曾听人说过。传说是这样的: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苗疆有个女子,自小养蛊,是有名的蛊师。

她在及笄的那一年,嫁与了一个汉人武夫,没两年就诞下了孩儿,一家人过得很好。可惜好景不长,战争让武夫的爱国之心像熊熊火焰烧在心口,他放弃了家人,不顾妻子的阻止,入了军。

女子阻止不了,含泪将自己的指腹血和夫君的一起喂给了自小养着的两只蛊虫。

一只子蛊爬进了丈夫的心头,一只母蛊由女子好生养在自己的心口。

某一日,女子同众人说,夫君的伤自己都能感觉到。

大家都对她嗤之以鼻,觉得荒唐可笑,是她在说假话。久而久之,女子也就不说了。

几年后,武夫成了将军身边的副将,光宗耀祖的回家时,父母亲朋好友,都是脸上挂着笑容,高兴极了。只有女子默默的双手搅着帕子,眼里含泪,唇边带笑的望着发白了半头的夫君。

等武夫伸开手臂,脸上带着笑容想拥抱妻子时,女子却惊恐无措的往后退了半步。这举动让武夫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众人都愣愣的看着她。

女子沉默许久,指着武夫的胸口,眼里的泪珠子唰的一下滚了下来,道:“夫君,你的伤还未好。”

武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胸口包扎好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可这事儿,在家里带孩子的妻子又怎么会知道?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女子才缓缓的道出了真相,当初给丈夫种下的蛊虫能让她感受到夫君的疼痛。

这些年来,夫君在战场上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女子都一一的数了出来,分毫不差。

“我见过小莲说的那个男人,他穿着苗疆人的衣服,模样生的像个女孩子了,眼角下方还有颗痣。”红燕说着,还在自己的眼睛处比划了一下。

秦景安点头,拉着孟玉菀的手一下起来,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多谢。”

说罢,便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孟玉菀,大步踏出了房间。方才坐着,小腹的疼痛就少了些。

如今起身走路,男人的步伐很大,让她只能提着气一路小跑,腹部的疼痛就越发明显。

孟玉菀无力的任由男人拉扯自己,五官因为疼痛而皱在一起,像个耄耋老者,走也走不动。

腹里像是有一双手在里头不安分的搅着,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搅移位了一般,疼进了骨头里。

冷风吹得脑袋晕晕乎乎的,耳畔嗡嗡的,总是有一些杂音让她不舒服。

秦景安反应过来时,孟玉菀几乎已经痛晕了过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蛋痛得惨白,满是冷汗。眼皮闭着,睫毛颤抖着。

“孟玉菀!”他叫出了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很清晰,而对于晕晕乎乎的孟玉菀来说,却并不是如此。她隐隐约约听见了,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孟玉菀这三个字,在秦景安的心中千转百回,嘴唇相触,无声的念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是发出声音的。

他曾想象过自己冲着长大了的孟小姑娘叫出她的名字,然后看着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微笑着不言不语。

世事总不如人愿。

他将孟玉菀的胳膊拉起来,放置在自己的脖颈上,搂住女孩纤细的腰肢,不肥吹灰之力就抱了起来。

鼻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掌心有些湿润,孟玉菀的裤子上,有血。

长安的那些受害者的模样在这一瞬间充斥了秦景安的脑子,他的心跳的飞快,慌乱而无措。

这种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夜之间失去父母的那种感觉。

他喘着粗气,抱着男孩模样的孟玉菀,在长安的街道里奔跑着,大冬天的,背上的衣服却湿了一片,黏糊糊的,被风一吹,就冷进了心里。

第七十七章:来月事(一)

秦景安抱着已经痛晕过去的孟玉菀,满头大汗的赶到赵府时,家里就只有素心和菀花还在,菀花正弯着身子扫地。

大黄瞧见了两人,高兴的冲着两人汪汪叫。

素心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一贯以来将孟玉菀当成了自己的天,自己的地,看到主子晕厥了过去,看上去状态很不好,当时就急了。红着眼睛冲过来,垫高了脚想去摸一摸孟玉菀温热的皮肤。

“少爷!”素心眼眶里涌出泪珠子,她抖着手去摸孟玉菀,触碰到温度的皮肤时,才算是放下心来。

“这是怎么了?”菀花连忙走过来,她表现得素心好多了,毕竟年纪大,在青楼见过的场面多了。

自己身上的伤多得数不清楚,但看到孟玉菀这么一个小小的丫头,惨白着一张脸时,她的心跳还是漏了两拍。

“到底怎么了?阿囡怎么晕了?”菀花看着秦景安手上有血,也慌了,她探手摸了摸孟玉菀的额头,只摸到那冰冷的一层汗。

怀里的女孩儿呼吸很不平稳,掌心黏糊糊的血液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慌,秦景安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语气懊恼:“我不知道。”

说完,也没看菀花的表情,驾轻就熟的往孟玉菀的闺房走去,一脚踹开了门,将小丫头轻轻的放在床上,用被子替她掖了掖被角。

素心的眼泪挂在脸上,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拉着菀花的手,有些呆呆的问:“少爷会没事儿的吧?”

菀花有些恍惚的想起自己被折腾出血的样子,像个破布娃娃被按在床上,地面,任何地方。

听见稚嫩的声音,她稳了稳心神,弯下身子,小声安慰着素心:“没事的,素心乖,在外头看着大黄。我去看看她。”

进了屋子,菀花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关门,一扇薄薄的门阻绝了素心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她转过身去,温柔的目光变得冷厉,狠狠的一把推开秦景安,与平日里的胆小而懦弱截然相反。

“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伤害她?”

“我没有!”秦景安阴着脸,目光在菀花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移到了床上。

“那哪儿来的血?”菀花被这目光看得有些心惊,她暂且相信了这男人。转过头去,掀开盖在孟玉菀身上的被子,手在晕厥的小女孩身上摸索,并没有摸到血。

秦景安神情恍惚,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菀花听得心烦,便克制的不去看他。目光随意一瞥,正好落到孟玉菀的两腿之间,那一块儿布料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的更深。

菀花伸手摸了过去,湿了很大的一块,还有些黏糊糊的。她瞬间了然,脸红了一片,吊在嗓子口的小心脏才算是稳妥的归了位。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秦景安这么大个小伙子,居然也不知道是来了月事,看他那一副着急的模样,想来是太担心阿囡了。

像家境稍微富裕点的公子哥,在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经行过男女之事了,对女子的这一回事更是了解得透彻。而秦景安的模样,却像是全然不知道。

只是让菀花说这是月事,总归也不大好,毕竟她也是个女子,脸皮儿薄得紧。

“我去找张老头。”秦景安总算想起了找大夫,他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儿,冲着菀花,继续说:“还麻烦你照顾好她。”

菀花愣了愣,方才对秦景安的不满在这一刻尽数消散了。她挠了挠头,憋了许久的话,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王爷,阿囡她只是来了月事,用不上找张仵作。”

月事这二字像一道响雷打在了秦景安的脑海里,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放空,耳畔回响着这两个字。

菀花摇摇头,看阿囡的模样,怕是痛经痛的厉害。找了块废弃的粗布,小心翼翼的垫在孟玉菀的身下,冲着秦景安打了个招呼,就出去找红糖,想熬个红糖水。再顺便给这丫头把洗澡水烧好。

当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秦景安才迈开自己僵住的脚,一步一步靠近床。

许是太痛了,孟玉菀的额头上一直浮着一层汗珠子,他情不自禁的伸手,触摸到光滑而微凉的皮肤时,指尖像被扎了一下,迅速了缩了回来。

“嗯~”腹中的绞痛让孟玉菀痛得半睡半醒,她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一道细窄的光亮刺激着她的眼珠。

想起身,但腰肢很酸很疼。她无力的伸手揉了揉眼睛,看着周遭的环境,想着自己不是在茶楼么?怎么回来了?

一缕墨色的发丝闯入视线中,秦景安那张放大的俊脸上怼了过来,孟玉菀眨了眨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

“疼吗?”秦景安关心的问候让孟玉菀心中慌了慌,她摇头,想说自己不疼,可身上的力气就好像被抽光了似得,喉咙干干的,话也说不出来。

两腿之间黏糊糊的,孟玉菀咬了咬唇,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的秦景安,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所幸,菀花推门而入,她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面上还挂着揶揄的笑意。身后跟着小丫头素心,素心是真的担心少爷,哪怕菀花说了没有大碍,她也急得两眼发红的扑了过来。

又小又软的手拽住孟玉菀的手,吸了吸鼻涕,问:“少爷,你还疼不疼了。”

孟玉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瞪大了一双眼睛,跟素心对视着。

菀花在旁边瞧着暗暗笑了笑,走过来拉开素心,“素心乖,让你家少爷把糖水喝了就不痛了。”

本来被拉开,素心还撅着嘴有点不高兴,但听见菀花的话,她就乖巧的点点头,主动的退了几步,让了个位置给菀花坐下。

菀花扶着孟玉菀坐了起来,将糖水吹了吹,一口一口的喂进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女孩子的嘴里。

温热的糖水入了喉咙,滋润了她的嗓子,也算是补充了一些体力。

秦景安看着菀花喂东西的这个场面,心中有些别扭,恨不得自己上手,抢过那碗糖水来喂。

第七十八章:来月事(二)

秦景安作为一个男子,在女儿家的房间里待久了总归是不好的,他双手都是血,洗干净了,才离开。

菀花替她烧了水,倒进了浴桶里。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浸湿了,混合着血腥味,难闻极了。

菀花替孟玉菀找来了一套衣裳,说自己要给她洗澡。

孟玉菀脸颊绯红,她看了看烟雾缭绕的浴桶,有些闪躲的避开菀花的视线,道:“我自己可以的!”

“你这是来了月事,体虚,才会痛晕了过去。”菀花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参差不齐的头发,“待会儿我帮你拿块卫生带来。”

月事这两字,孟玉菀曾听阿娘说过。阿娘说,来了月事的姑娘,就长大了,过一两年就可以离开娘亲了。

那时候她抱着阿娘死不放手,噘着嘴嘟囔道:“阿囡一辈子都不离开娘亲。”

天气很冷,孟玉菀脱衣服时有些抖,菀花笑眯眯的不去看她,伸手在桶里撩起一串水珠儿。

孟玉菀在朦胧的水汽中将身上的衣服全都褪了下来,露出一副瘦弱的身体。

她年纪小,身材发育的并不算好,胸部平平的,肋骨很明显。身上很多烧伤的疤痕,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踏进水温偏高的浴汤里,孟玉菀将自己的身体都埋了进去,好像如此就能让涟漪的水纹遮住她身上丑陋的伤痕。

菀花心疼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挽起袖子,往手上弄了点澡豆,就去触碰孟玉菀的身体。

微凉的手掌触碰着孟玉菀的左肩,她下意识的抖了抖,脸颊越发滚烫了起来。

“其实女儿家何必做什么仵作,我只盼着你呀,健康快乐的长大,然后老老实实的找个人嫁了。可你偏不愿意。”菀花说着,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嫁人么?孟玉菀有些恍惚,她的脑海里浮出秦景安身穿喜袍的模样,秀美又不阴柔,真真是好看呢!

脑海里的画面一转,一场熊熊的大火烧光了她的过往,那些执剑追杀的黑衣人还没得到该有的惩罚。

孟玉菀有些惆怅的伸长了自己的胳膊,水珠在皮肤上留下的痕迹,很浅很淡。

她转移话题,“过些日子,我帮你找门好亲事,如何?”

揶揄的笑挂在孟玉菀的脸上,而被揶揄的那个人,眼里划过一丝无奈,她摇了摇头,撩起水扑在水里白嫩的身体上。

“不了,我这出身,哪有好人家会要。”

孟玉菀很不满意她这么看低了自己,“青楼的姑娘怎么了?你又不是自愿的!”

菀花不欲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拿了块澡巾递给孟玉菀,转过身去,“卫生带我给你放衣服上了,把身子擦干净,就出来吧,泡久了也不好。”

孟玉菀穿了里衣,菀花便不让她穿了,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让素心和大黄并排蹲在门口守着。

她不知道从哪儿拿了把量衣尺,让孟玉菀伸长了手,端站着。

菀花仔细的量着她身上的每一寸,不差毫厘。而被量的人,有些懵,她刚沐浴完身上并不冷。

她本就比菀花矮了许多,好不容易长在了肩膀处,现在菀花微微蹲着,与她脸贴着脸,呼吸似乎都能扑到彼此的脸上。

孟玉菀很不自在的放轻了呼吸,别开脸,问:“这是做什么?”

菀花面不改色,暗自记下尺寸,道:“给你做两身新衣裳,虽然我的女红不大好,但你一个小丫头,穿得暖和就行了。”

听到这话,孟玉菀愣了愣,她复杂的目光落在菀花柔美的脸上,她以为没有人发现她的衣服短了小了。

纠结片刻,孟玉菀红着眼睛,轻声回话:“谢谢。”

轻飘飘的两个字钻进菀花的耳朵里,她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孟玉菀的头顶,“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给你做两件衣服就感动了?”

孟玉菀没说话,她主动的伸出手,抱住了菀花,将脸贴在她的心口,声音闷闷的道:“你对我太好了。”

菀花僵在原地,她目光复杂,抬起的手缓缓放在了孟玉菀消瘦的背脊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温热的体温传到了她的掌心,也暖了暖她那颗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伤痕的心。

量好尺寸,孟玉菀又去舀了一碗喝了红糖水,红糖水很甜,甜进心里的那种。

小腹处虽然还疼,但已经能忍受了。菀花给了她一个手炉,抱在怀中,暖乎乎的,很舒服。

只是今日不能去衙门了,她现在的状态,若是离了手炉,没走几步,又会痛晕的。

师父的家里有个废了的铁锅,用烧红的木炭放在里头,把锅子放在盖了布的桌子下,布罩着,也没有很呛,还挺舒服的。

前些日子,孟玉菀在街上买了一套墨宝和一叠粗糙的手纸,是比较劣质的那种,但是买来给素心试着写字,也够用。

素心乖巧的在菀花的指导下一笔一划的写字,菀花虽然年纪很小就入了青楼,可《女戒》和《女德》都还看过,也认识些字,教素心是没有问题的。

孟玉菀趴在桌子上,歪头看着素心认真的模样,眼中是满满的温情。

入了冬的大黄也知道怕冷,蜷缩在孟玉菀的脚下,眼睛懒懒的半睁着,尾巴时不时贴着地面摇一下。

唐南欲提着衙门杨叔送的地瓜,兴致勃勃的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忙得很,三天两头的不见踪影。

孟玉菀咧着嘴笑,指着他手中提着的篮子里的地瓜,“正好,这里有炭,放进来吧!”

菀花自告奋勇的接了过来,将地瓜一个个丢进了炭盆里。

“你脸色不大好,这是怎么了?”唐南欲坐下时,素心下意识的就想起身,觉得自己这样不符合常理。

但孟玉菀死死的按着她的肩膀,笑容恬淡,“没什么,就是不大舒服,休息两天就好了。”

这话听得唐南欲半信半疑的,因为孟玉菀除了脸色苍白,并没有看出哪里有不舒服的。

第七十九章:苏月掌权(一)

有人说:她是阴暗角落里开出的最美的一朵花,艳丽夺目,却身带剧毒。爱不得,碰不得,只能远远望着,将爱慕与恐惧深藏心底,直至腐烂成泥。

鬼判殿里点着几盏鲛人油灯,阴差一脸严肃的站成两排,领头的则是黑白无常,沉寂的大殿里没有一丝声音,他们都在等同一个人过来。

站在大殿中央的女子身穿一身红裙,那款式是时下最流行的V领复古风,雪白的肌肤在这种地方显得格外突兀。大波浪卷发慵懒的落在身后,随着一阵阴风颤了颤,就像忘川河里一波又一波翻滚的孤魂野鬼,茂密繁多。

阴暗这两个字是她对这地方的第一印象,尽管沧海桑田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的印象却始终停留在这两个字上,从不曾改变。

她望着那几盏灯幽幽的光发愣,这一次找她,又是做什么?

黑无常小心翼翼的提点她:“阿星,今日老大心情不大好,待会儿你可别跟他对着干!”

她点头浅笑,墨染一般的眼瞳里盛着黑无常端正的五官,“我自然不会给自己找罪受的。”

“噔噔噔……”这诡异的声音是由那男人最近新看上的皮靴发出来的。

那人打了个哈欠,一身皮衣酷帅无比,俊俏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的不耐烦。他慢悠悠的坐到了那镶嵌了无数珠宝玉石的宝座上,白虎皮垫着靠椅,一双半睁着的桃花眼下有颗黑泪痣。

她冷笑,让这么多的阴差在这儿待着,自己倒是刚睡醒舒服不过,想起黑无常方才说的话,她在心里阴测测的想:不让你难受,我这口气怎么出?

“罪人游星见过秦广王。”她象征性的屈了屈膝盖,面上却是桀骜不驯的笑意。

众阴差大惊,谁不知道秦广王对游星的栽培,平日里就只有游星敢在这阴晴不定的主子身前油嘴滑舌,秦广王对游星的态度则是宠溺宠溺再宠溺。

纵然如此,秦广王也有个逆鳞,就是不愿听到游星自称罪人,每每听到都会大发雷霆,要说为什么?这又得牵扯出许久以前的一桩往事了,只是碍于秦广王,所有人都佯装不知罢了。

果不其然,那人半睁着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时徒然瞪得浑圆,“游星!你是不是存心给我找不痛快!”

“老大,我哪儿敢呢?”她又嬉皮笑脸了起来,腆着脸走上去,一步一步,脚尖落的地方都会盛开出一朵墨莲,只是瞬间,便消散在风中。

步步生莲这是游星的标配,她笑起来的时候,明媚的五官显得十分干净,全然看不出这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走到秦广王身边,拍拍他的脸蛋,腻着嗓子道:“老大,让人家也坐一下嘛!腿都酸了!”

秦广王挑眉,绝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听话的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片空地让这女人坐,下方的阴差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今日把你们全都叫过来,是要表扬一下游星!”秦广王笑着转头,果不其然,这姑娘正懒洋洋的靠在白虎皮垫上。

“我还以为是陆判官向你告状,说我偷看他和陆夫人行房呢!”她一语惊人。

秦广王先是愣了愣,随即想起了陆判官那张小白脸曾引得身边这人哭天喊地的非他不嫁,一张脸瞬间黑透,一巴掌拍在姑娘脑袋上。

“你干嘛?很疼的哎!”游星捂着脑袋撒娇。

“你这小妮子就是找抽!”

她嗤笑,葱白似的玉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前两天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八十章:苏月掌权(二)

那厨子见吴管家有些动容,便继续撺掇,“吴哥,您可是老王爷定的管家,这么多年,嫂子去世你就没有再找,那青尔正是个不错的人选啊!”

吴管家眨了眨眼睛,没有回话。厨子再接再厉,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外站着的苏月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转过头去,看着青尔因为羞愤而气红的脸庞,心中很是内疚。她眉头紧皱,一脚“砰”的一声响,将木门踹开。

“我倒要看看,吴管家你是想怎么把青尔娶了的。”苏月平日里温和的形象深入人心,如今火冒三丈,眉眼冷冽了许多,让屋子里的两个人一时间愣住,反应过来后连忙跪在了地上。

“苏侧妃,是这不识好歹的厨子说瞎话,老奴可从不敢高攀青尔姑娘,是想都不敢想的啊,还请侧妃明鉴。”吴管家一股脑儿把事推给那厨子。

大厨子懵归懵,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见管家这么说,哪里肯依,一下翻脸,虎着脸道:“吴哥,这你就不道德了!不是你说青尔长得俏吗?怎么怪我呢?”

吴管家急了,面色一阵青一阵紫,他一把推向那厨子,大声辩解:“我可从来没说过,青尔姑娘的岁数都能当我孙女儿了,我哪里会有这样的龌龊想法!”

苏月看不下去这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好戏了,她一把将身后的青尔拉了出来,“你们看着本侧妃平日里好相处,就一个劲儿的欺负青尔。今日,我不严惩你们这些狗奴才,还真当我是个摆设了。”

苏月将整座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叫起了,站在大厅前,而她则坐在高位,以往平和的脸庞上像是凝了一层薄冰,冷厉可怕。

管家和大厨跪在冰冷的地面,身后站着几个家丁,他们手中执着又粗又重的棍棒,等着侧妃一声令下。

众人站成几排,看到这场景不禁有人窃窃私语,他们不敢相信,侧妃刚嫁进来,就敢拿着管家来开刀。

要知道从前老王爷在时,管家就在府里了,是府里说一不二的老人,还是看着王爷一点点长大的。

被他掐油过的丫鬟不在少数,只是不敢反对,也只能自认倒霉。看到今日这场面,不禁在心里窃喜,道声活该。

“近来府里的风言风语不在少数,本侧妃不爱搭理,并不是好欺负,而是懒得管。不论如何,本侧妃与王爷是圣上赐婚,我得不得宠都与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无关。”苏月顿了顿,目光冷冷的落在跪地的两个人的身上,“而这两人,我平日里敬重你们是府里的老人,却不是让你们欺负我的贴身丫鬟的。”

青尔也是第一次瞧见自家小姐发怒,红着眼睛陪在小姐身旁,心中百味交杂。她很高兴自己在小姐的心里地位这么高,可也不愿让小姐难做,管家的身份地位在王府里算很高了,若是小姐得罪了,只怕是王爷要怪罪下来。

想到这里,青尔忍不住摸了摸主子的手腕,目光里都是担忧,她小声道:“侧妃,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

苏月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一改以往清冷不争不抢的模样,道:“若是真放了他们这次,只怕是日后我在这王府里,越发的没有威信了。”

“呦,苏姑娘这是做什么?这架势有点大啊!闹得我都想来凑凑热闹了。”邹双儿笑眯眯的走过来,她依旧是一身红衣,身后跟着一个小厮,那正是平日里与吴管家的跟班儿。

苏月看着邹双儿娇纵跋扈的模样,眼皮儿跳了跳,低头轻笑,目光里的冷光直勾勾的看向地面跪着的男人。只见吴管家眼里带笑,似乎邹双儿的出现让他很高兴。

邹双儿是大将军的女儿,受天子器重,皇后喜爱。来这镇南王府,是客。

于情于理,她都该起身招呼的。

但苏月没有,她安静的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指了个位置,笑道:“教训家奴,让邹姑娘见笑了,先坐吧!青尔,去给邹姑娘斟茶!”

这很明显就是在告诉众人,她苏月才是镇南王的侧妃,而邹双儿只是一个客人。

邹双儿面色一白,她眸子眯了眯,上下的打量着苏月。心中暗自揣度,难道这才是苏月的真实面目?

青尔是不怕邹双儿的,哪怕这个女子身上戾气很重,她也只是顺从小姐的命令,去倒了杯茶。

吴管家有些急了,见邹双儿没有动静,便主动的扑向她,眼泪鼻涕说来就来,流了一脸,看起来可怜死了。

“还请邹姑娘替老奴求求情啊!老奴真的是冤枉的,对青尔姑娘,我是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老奴不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涕泪汪汪的他还不忘记看一眼苏月的反应,只见苏月似笑非笑的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当时心中就是一冷。他有些恨自己不该看低这个女人,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邹双儿的身上了。

“为了个丫鬟么?吴叔这些年来为王府尽心尽力,也怪寂寞的,看上个丫鬟,便是看上了,赏给他就是了。”邹双儿看了眼给她斟茶的青尔,如女主人一般的发话。

在她看来,苏月是不敢反驳她的。

但苏月没有搭理,只是轻声笑了笑,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清香充斥了她的整个口腔。

“青尔是我从娘家带回来的,不算王府里的人,嫁与谁都是由我做主。而这两个人,不仅在府里大放厥词,侮辱我。还企图玷污我的丫鬟。这事儿,邹姑娘怕是不适合管。”

苏月强硬的态度让邹双儿莫名的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她陪着父亲在边疆这些年来,哪个人看见了自己不是恭维又殷勤的,而苏月就像块硬骨头,让自己啃不下去,很是难堪。

偏偏自己又确实不是王府里的人,这让邹双儿不禁皱眉,忍着怒气问:“那个厨子也就罢了,就不能绕过吴叔么?”

苏月挑了挑眉,看邹双儿这架势,是还没嫁进王府就已经开始暗中扶持了几个亲信啊?怪不得,一个管家会让她风风火火的冲过来找茬。

第八十一章:苏月掌权(三)

苏月扶额,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会儿,再抬起眸子直视邹双儿,笑得温和的道:“不能。”

邹双儿被这话噎了一下,气的她咬紧了牙齿,气馁的摇了摇头,怜悯的看向管家,“真是可惜,吴叔,双儿也想帮你求求情,可侧妃不肯领我这个情。实在是对不住。”

在场的众人都是知道邹双儿是个什么德行的,看她被苏月这么明里暗里的排斥,居然没有火冒三丈的把王府掀翻天,心中更加害怕起这个新来的侧妃了。

吴管家这下是真的慌了,他憋红了一张脸,狠狠的往之前还称兄道弟的厨子脸上挥了一巴掌,骂道:“你快说话啊你!告诉侧妃和邹小姐,是你污言秽语,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的啊!”

那厨子也不是个傻子,被抽得脸上多了个五指山,他不服气,一把推向管家。在膳堂里做事的,手里力气必须得大。

吴管家不敌,只用嘴骂:“你这个杀千刀的,惹事儿了还要拉我做垫背的!求侧妃明鉴啊,老奴实在不敢啊!”

“分明是你自己看着青尔年轻漂亮,就动了龌龊心思,我不过是应和你两句罢了!你自己凭着良心说,这府里的丫鬟,有哪个是没被你摸过的?”

这话一出,瞬间掀起一波惊天骇浪,多数被欺负过的丫鬟已经两眼红红,手中绞着帕子。看着这死老头子有这么一天,她们的心中很是痛快,对苏月就更加没有意见了。

苏月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笑容收敛了起来,她冷着脸道:“我本以为是初犯,才只赏二十杖,既然这么多丫鬟都受了委屈,那就麻烦吴管家也受些委屈,再加个三十杖吧!”

吴管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儿一口气没顺上来,他的面色发白,身上已经开始冒虚汗了。

本来二十杖,吴管家顶多是受些皮肉之苦,过几个月就能养好,所以她也不是很着急。但五十杖,一个成年男子只怕都要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老人。

邹双儿缓了缓有些僵硬的笑容,眼部的肌肉不自觉的抽搐了片刻,她试探性的问:“五十杖,是不是太多了些?吴叔都一大把年纪了,要不就二十杖算了吧?”

“算了?”苏月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她指着那些眼里红红的丫鬟,问:“你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就这么算了?”

那些丫鬟面面相觑,一个大胆点的主动往前站了一步,她面容姣好,身段纤细,长得还算不错。

那丫鬟恶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侧妃,奴婢认为不能就这样算了!这老头子仗着自己是个管家,就老是对我们动手动脚的,五十杖是他该受的!”

她的身后有个瘦弱的丫头拉了拉她的衣角,弱弱的唤:“银珠,别说了。”

那被称为银珠的丫鬟很不高兴,她一把甩开那女孩的手,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都是你太软弱了,才会让他欺负了一次又一次!”

苏月满意的点头,她看向面部表情很诡异的邹双儿,笑道:“邹姑娘您看,这该如何?”

“但凭侧妃做主吧,双儿一个外人,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决定。”邹双儿气的牙根痒,面上还得维持着笑容,她捋了捋自己两侧的头发,眸子眯了眯,暗自将那两个丫鬟的模样给记在了心里。

这话说得高明,若她真的知道自己的立场,也不会一开始就如女主人一般的命令苏月放了吴管家。

如此一说,便是告诉吴管家,今日这五十大板,她邹双儿是无能为力没办法帮他躲过去了,而不是没有去帮忙。

“开始吧!”苏月轻飘飘的下令,几个小厮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

毕竟吴管家是府里的老人,要想动他,还真得需要点勇气。

苏月等得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小厮们动作缓慢的才将哭天喊地的两人按到了长凳上趴着,手中的棍子一下一下的打,力道用的很轻。

这场景让苏月忍不住轻笑,她安抚般的拍了拍青尔紧紧交缠在一起的双手,目光凌厉,“若是心疼吴管家,你们大可以替他受罚!”

那几个小厮抖了抖,下手便开始重了起来,一棍子下去闷声响。把那两个老色鬼打得嗷嗷直叫,叫了没多久,就没力气了,手扶着凳子,眼睛半睁不睁的忍受着皮开肉绽的疼痛。

吴管家幽怨愤恨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苏侧妃,他此时就像一只惊醒的疯狗,只想逮着苏月狠狠的咬上一口。他在心里默默的想,来日方长。

苏月丝毫不惧怕,她指着那个胆大的丫鬟,略带欣赏意味的点了点头,“你是叫银珠吧?倒是个不错的姑娘,跟我去西院可好?”

先前吴管家想给西院一个下马威,堂堂一个侧妃的院子里,只有三个丫鬟一个小厮,还都是些做事怠慢的。倒不如趁着今日,都换了。

被点名的银珠有些懵,她愣愣的望着苏月。

苏月并没有半点儿不高兴,她笑眯眯的等着这小丫鬟反应过来。

银珠身后的那个柔弱一些的丫鬟反应比较快,捅了捅银珠的腰窝子,压低声音道:“你还不快快应了苏侧妃的话。”

银珠面露难色,她犹豫了片刻,转头将身后的丫鬟给拉了出来。那个小丫鬟许是没有想到银珠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有些慌了,连忙往后躲,她不想抢了银珠的好差事。

“侧妃娘娘,能不能让安儿去?奴婢手脚粗笨,只怕会让您心中不快。安儿心灵手巧,女红做得极好。”

苏月还没来得及说话,邹双儿便率先开口了,她语气不好的嘲讽:“侧妃要你便是要你了,你还推托什么?是怕侧妃娘娘待你不好么?”

银珠不卑不亢的低了头,“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怕自己辜负了侧妃娘娘的信任。”

安儿听银珠这么说,哪里肯依,急得满脸通红,“侧妃,银珠一点儿也不笨,她除了女红做得不够好,其他都很厉害的!”

第八十二章:苏月掌权(四)

邹双儿捂着嘴笑,眼里尽是嘲讽的光,她阴阳怪气的看了看苏月,道:“这么个好差事,到你们眼里竟成了烫手山芋了。”

安儿惊恐的抬眸,看见苏月面无表情,心中当时慌乱起来。

“侧妃娘娘,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她连忙跪下,头磕地,一声一声的清脆,与一旁挨罚的棍棒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知道。”苏月温柔的弯着嘴角笑了笑,“你们两人都来我西院吧!本侧妃瞧着你们,心中很是欢喜呢!”

银珠和安儿哪里知道侧妃如此好说话,一时间愣住了,还是银珠思绪转得快,连忙跪下跟安儿一并顿首谢恩。

青尔看到这一幕,开心不起来。她看着苏姑娘柔美的侧脸,以及阴狠的目光,心中忍不住打寒颤。

从前小姐被欺负了,她只想苏月能尽快的成长起来,她常说若是小姐心狠一些就好了,而苏月都是一笑了之,并没有什么表示。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小姐雷厉风行的模样,青尔不自觉的咬了咬唇,她不知道让小姐变成这样到底是不是对的。兴许,不问世事的缩在西院里,也是好事。

秦景安回来时,吴管家和厨子的罚已经领完了,软趴趴的倒在地上,屁股上一片血肉模糊。

众人已经各自去干各自的活儿了,而邹双儿倒是不嫌烦,端端的坐在位置上,和苏月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而地面那个肮脏的老男人,她连多看一眼都嫌多余。

秦景安被这场面给弄得一愣,吴管家原本半死不活的,一看到正经主子回来了,便开始呻 吟哀嚎。

他强忍着屁股上的剧痛,迅速的爬过去,一手拽住了王爷的衣摆,满脸都是泪珠子:“王爷,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苏月看见这王府的主人回来了,也不好再摆出自己是女主人的架势了,双手叠放在胸前,小步走到秦景安的身前福了福身子,“妾身见过王爷。”

“这是?”秦景安皱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苏月。

苏月面不改色,“吴管家对妾身不敬,还妄想染指妾身的陪嫁丫鬟。”

吴管家疼得一直抽冷气,听见这话气的眼白都差点翻出来,“王爷,老奴不敢啊!”

邹双儿也连忙跟紧扑了上来,十分亲热的一把搂住秦景安的胳膊,她两眼有些湿润的指了指地面像蚯蚓一般蠕动着的吴管家,“景安,你看吴叔这模样,来日肯定会落下病根子的。这些日子,府里只怕是没人打理了。”

这话落下,并无人答应。秦景安沉着一张脸,目光落在苏月的脸上,今日的苏月与平日里很不一样,虽一如既往的面带笑意,可行事作风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地上的这个老男人还老是攥他的裤腿,这让秦景安心中生厌,有些不快的蹬了一脚,将吴管家给踢到一旁去。

“侧妃此举,深得本王之心。”秦景安唇边带笑,不留痕迹的推开了黏在自己身上的邹双儿,走到苏月的身边,深情款款的注视着她的眸子。

吴管家震惊,他吃力的抬头,望着秦景安的下颌,磕磕绊绊的道:“王爷,老奴从没有半点轻贱青尔姑娘的想法!王爷明鉴啊!”

邹双儿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落空,眸底飞快划过一抹愤恨,她装模作样的蹲下身子,陪在吴管家身边,眉头皱皱的小声指责,“景安,吴叔可是老王爷指定下来的管家啊!”

秦景安并没有回应这个话,他只是居高临下的盯着吴管家瞪大的眼睛,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缓声道:“吴贵,你这些年来在府里捞了也不少,本王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管。你散播的流言蜚语,真当本王是傻子?即便是侧妃今日没有惩戒你,你这个管家之位,也坐不下去了。”

他说着,一边深情款款的握住了苏月的手,“阿月,日后这府里的事儿,就要劳烦你了。”

苏月受宠若惊,她看着自己眼前放大的俊脸,心跳止不住的漏了两拍。

小声的应下是,无意间瞥了瞥眸子,瞧见了邹大小姐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以及王爷很明显放松下来的身子,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有些悲哀的笑了笑,下一刻便主动的往王爷的怀里钻了过去。

秦景安刚放松下来的身子再一次僵硬,他颤了颤睫毛,低下眸子,正好对上苏月的。这双眸子太过清澈,让他觉得自己的心思被明明白白的暴露在苏月的眼前,让他很不安。

吴管家和那个厨子被赶出了王府,看在老王爷的份上,秦景安给两人一百两,也算是让他们能安度晚年。其实他心里清楚,吴贵在王府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只怕家底殷实得很。

邹双儿一看自己的目的没达到,又被苏月的举动给气到了,惨白着一张脸,气呼呼的离开了。

见那个姑娘一走,苏月便立马离开了秦景安的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侧妃这是利用完了就抛弃本王么?”秦景安揶揄的笑着。

苏月不卑不亢,她的目光丝毫不躲避的直视着秦景安的,“王爷,这话应当是妾身说的。”

话音落下,她便携着青尔,转身回了西院。穿了厚重冬衣的背影在寒风中,也还算是略显消瘦。

整个大厅就只剩下了秦景安一个人,他悠悠的叹了口气,想起唐青尤昨晚上的话,便心头烦躁。

宫里那位,似乎已经注意到了孟玉菀。

他低头,看着自己洁白干净的手指发愣,她已算的是大姑娘了。

苏月赌气一般走路极快,青尔有些跟不上,她想起两人离开时王爷面色不大好,便担忧的问道:“咱们就这么走了,王爷不会生气吧?”

“他才不会呢!”苏月这一刻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沉浸在儿女情长中,失了平日的分寸,说话有些冲。

青尔也察觉到了,她讪讪一笑,试探性的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第八十三章:苗疆圣女

苏月自觉失态,脸颊红了红,她惊慌的低下头,不去跟青尔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所幸,青尔是个不懂事的小丫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以为小姐是心情不好,才会如此。

苏月紧紧的将手握成拳头,她想起从前看见的秦景安身边的那个小男孩,不禁摇了摇头,自己只是个挡箭牌罢了。

而自己,还在多想什么呢……

孟玉菀身子大好了,去衙门,本以为按照红燕的说法,凶手应该很快就会被抓捕归案,可并没有。

她找到秦景安时,他正坐在衙门里特地给他空出来的一间休憩的房间里查卷宗。

唐青尤也在,见孟玉菀来了,脸上泛起一抹笑,走过去就勾住了这小丫头的脖子,挤眉弄眼的笑道:“呦,不是负伤了吗?身子好了么?”

秦景安浓眉一挑,目光有些不善的看向唐青尤。而后者像是全然察觉不到一般,依旧笑眯眯的。

孟玉菀面无表情的点头,也没多说,不留痕迹的往前走了几步,脱离了唐青尤的手臂。

“我们可以去苗疆人聚集的地方打听打听红燕说的那个男人。”她提议道。

秦景安握着卷宗的手抖了抖,他有些好笑的抬了抬眸子,“你是觉得本王没有想到这一点么?”

唐青尤自觉多余,便斟了杯茶递给孟玉菀,打着哈哈笑,“我出去透口气,就劳烦孟小弟陪着王爷查卷宗了。”

说罢,推门而出,还贴心的将门关了起来。

孟玉菀端着茶有些不知所措,在衙门里,秦景安的身份是王爷,她不知道怎么和王爷相处。只能怔怔的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茶都凉了,也没有喝。

这丫头的心思都明明白白的放在脸上了,让秦景安怎么也不能再集中精力去看卷宗,无奈的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一旁的椅子,“坐吧!”

孟玉菀应了声是,背脊笔直的坐了下来,双手叠放在腿上,有些紧张,将掌心的汗在裤腿上擦了擦。

“识字么?”秦景安没头没脑的问。

孟玉菀有些不知所云,但谨慎起见,只说:“幼时看过几本书,常见的都还认得。”

秦景安没说话,眸底的光有些暗淡,孟家的女儿哪里会不识字,这是她不信任自己罢了。

他将自己面前的一卷卷宗摊开了放在孟玉菀的面前,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她看。

孟玉菀一眼便看见了蛊毒这两个字,知道秦景安一定不会将一些不需要的东西给自己看,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字一句的认真的看了起来。

卷宗中记载了三十年前也出现过汉人被蛊毒害死的案子,是一个苗疆的女人使用了古时候传下来的秘法养蛊虫。

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法子,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接连害死了数十名汉人。死者被证实,皆是凶手用来养蛊的容器。

而她在苗疆地位崇高,朝廷动不得她,只能象征意义的找了个地方将她关押了起来。

后面便没有多余的描写这件事情了,大抵是因为此事影响不好,所以知道的人也并不是很多。卷宗记载的也只有寥寥的几十个字。

孟玉菀下意识的认为是不是这个女人逃跑了,才在现在又出现在长安,掀起腥风血雨。

秦景安看出了她的想法,轻轻的摇了摇头,“这案子在当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由于那女子身份有些特殊,朝廷下令不许任何人再议论此事。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知晓了。而那女人早在十五年前就去世了。”

“身份特殊?”

秦景安静静的点头,“她是苗疆的最后一任圣女。”

孟玉菀年纪小,自然没听过关于苗疆圣女的传说,而秦景安却是很清楚的。他抿了口茶,便开始说起一段关于苗疆的故事。

圣女这个身份是在苗疆人的心里很崇高的,对每一个苗疆人来说,只要圣女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慷慨赴死。

据民间流传的说法是,在百年前,苗疆那片大地发生过很严重的瘟疫,没有人能医治好患病的人。

防止苗疆人将疾病传染给其他地域的人,当时的朝廷对此束手无策,派了不少名医圣手去,都是有去无回。只能狠下心,下令派了十万大军,将苗疆之人通通烧死。只有这样,才能抑制疾病的传播。

那时候血流成河,每日都有上万的苗疆人被用火烧死,熊熊的火焰就是催命符,点燃在哪一块地方,那个地方就寸草不生。

而就在这个时候,圣女出现了。她与朝廷谈判,说自己能救治这些苗疆人。

朝廷想着死马当做活马医,便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

谁也不知道圣女是怎么做到的,竟然真的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治好了患病的人。

因此,苗疆之人才得以存活下来。

而后,正史的记载里并不承认当年苗疆患瘟疫是由所谓的圣女治好的,但苗疆之人都视圣女为神圣的化身。

圣女在苗疆拥有了最高的地位,哪怕当时的天子,在众人心中,也不及她的地位的一半。苗疆百姓自觉的修建了一座圣女庙,里头供奉着一座初代圣女的雕像。

圣女的后代都是血统纯正的,选取其中最貌美的女子作为圣女,自小养在圣女庙里。

老一辈的会教导自己的儿孙,将圣女奉做信仰,久而久之,苗疆圣女便成了苗疆的神,没有任何人能撼动她们的地位。

“这故事,当年我也是偶然看过一次一位苗疆人撰写的野史,才得知的。”

孟玉菀心中很震惊,作为圣女的后代,怎么会犯下如此大错?

“如此,苗疆便没有圣女了?”孟玉菀敏感的记住了秦景安说的最后一任圣女这几个字。

“不,那女人在被关押的第一年,诞下了一个男孩儿。苗疆众人要求留下圣女的血统,那孩子便自小入了圣女庙,成了苗疆如今的圣子。”秦景安说罢,将卷宗收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浅淡了一些,“而据我所知,那位圣子在上个月,私自离开了苗疆。”

第八十四章:圣子(一)

秦景安喝了一口茶,他高深莫测的模样让孟玉菀摸不着头脑。

孟玉菀只能揣摩他的心思,谨慎的问:“那您的意思是,这几桩案子如法炮制当年苗疆圣女的做法,凶手很可能就是她的亲生孩子?”

“不,恰恰相反。”秦景安起身,将卷宗整理好,“你想想,红燕在她最好的朋友去世时,没有说出来,是为什么?”

孟玉菀不假思索的回答:“害怕,她害怕被报复!”

这个世上的人皆是如此,再好的关系,在对方出了事儿的那一刻都只想撇的干干净净,恨不得自己从来没认识过对方一样。

孟府在年初时还是人人巴结的丞相府,一朝惨被灭门,那些曾经受了恩惠的宗亲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这几桩案子的凶手生性残暴,杀人如麻。而红燕为什么要冒着被凶手伤害的危险,给我们提供线索?”

秦景安的话迅速的钻进孟玉菀的耳朵里,她在脑子里将事情再次捋了一遍,看着秦景安似笑非笑的眸子,一瞬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疑惑都能找到答案了。

是的,在红燕说了凶手的事情后,她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还以为是自己多疑。

如今却是能想通了。

既然红燕之前不说,就是怕被报复,那她又怎么会主动联系衙门。

孟玉菀闪了闪眸子,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有人想栽赃嫁祸?”

秦景安摇了摇头,纠正道:“这叫李代桃僵。”

虽然不能将红燕口中的那个人彻底的撇清嫌疑,但也证明了凶手躲在暗处,时时刻刻观察着衙门查案的走向。

所以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凶手派出了红燕,让她说假话来混淆秦景安的视线。

而在孟玉菀身子不爽快的这两天,秦景安早就暗中派人在长安包括周边蹲点儿,红燕口中的那个男人,被证实了正是出逃的圣子。

圣子杀人,秦景安轻声笑,这栽赃的人还有些脑子。当初有先例在前,圣子使蛊杀人,倒也是个说法。

“走,我们去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圣子。”

圣子暂时居住在长安闹市里的一座客栈里,秦景安跟孟玉菀没有叫其他的人,怕打草惊蛇。

远远的就瞧见那间客栈生意极好,源源不断的人进了又出,其中不少穿衣打扮怪异的,那正是苗疆人。男人们坐在一桌儿,女人们坐在一桌儿。

男人们喝着酒高谈阔论,说的话语速很快,是孟玉菀听不懂的。她猜想,应该是苗疆的方言吧?

而那些男人的女眷就安静的低头吃饭。

“卖糖葫芦嘞,又香又甜的糖葫芦嘞!”

一位卖糖葫芦的小伙子吆喝着从两人身旁走过,许是太拥挤了,那人摇摇晃晃的,不小心撞到了秦景安。糖葫芦便直接在秦景安的红袍子上留下了黏腻的糖渍。

“公子,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那小伙子见状,吓得身子直颤,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想帮忙擦拭。

秦景安并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目光却暗了一些。

那小伙见这么个世家少爷没有怪罪于自己,欣喜得不行,生怕秦景安改变主意。毕竟这衣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弯腰连连道了几声抱歉,再拿了两串糖葫芦想递给孟玉菀,也算是给自己换个心安。

孟玉菀没有收,笑着说了声没事的。那小伙便赶紧掉头走了。

“弯腰!”孟玉菀的声音故意压得低沉,想让自己更像男孩子一些。

“嗯?”虽然不知道孟玉菀要做什么,但秦景安还是顺从的弯了弯身子。

孟玉菀从怀中掏了一块帕子,仔细的将糖渍上黏着的十来根头发给擦了擦撩到脑后,又用力的擦拭着衣服上的污渍。可惜,并没有擦干净。

“回去了你就换下吧!”孟玉菀想起苏月那般温柔的人儿,该是很体贴的,眼眶忍不住一酸。

秦景安没说话,怔怔的看着小男孩模样的孟玉菀,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由于某人的姿色过于出众,让两人想低调一些都不行。前一只脚刚刚踏进客栈,后一步,那些苗疆人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其中有惊艳的,也有让孟玉菀感到不舒服的打量。尤其是看清楚她的模样时,捂着嘴窃窃私语的样子,让她深深的记在了脑海里。

掌柜的一看见两人的穿着,就下意识的认为秦景安是少爷,而打扮得有些粗糙的孟玉菀,很明显是个小厮,连忙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公子,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吃饭。”

简单的抛下两个字,秦景安转过身,也不管掌柜脸上尴尬的表情,自顾自的拉住了孟玉菀的手,女孩柔软的掌心有一层新长出来的薄茧。

孟玉菀只是被拉着手,魂儿都丢了一般,怔怔的跟随着秦景安,目光一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的手指很好看,骨节分明,一寸一寸的肌肤如新生的婴孩浑然天成。

掌柜被如此甩脸子,也不好意思再扑上去了,给一个小二哥打了个眼色,那小二哥了然,跟了上来,热情的将他们店里的招牌菜一一念了出来。

秦景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也没着急点菜,反而有些好奇的冲着小二哥挥了挥手,示意他靠近一些自己。

小二哥哪里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一时间脸颊红红,也听话的凑了过去。

“小二哥,那些都是什么人啊?”秦景安下巴冲着那几桌苗疆人抬了抬。

小二哥目光追随着秦景安的,也看了过去,见是那些人,便笑了笑,道:“那是苗疆人,也不知是怎的了,近来这些日子来了不少苗疆人,客栈里都住满了。”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模样生的很好看,眼睛下方有颗泪痣的苗疆男人?”孟玉菀有些激动。

小二哥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半响,才摇了摇头,“没见过,不过眼底下长痣的美貌女子,咱们这儿倒是有一个。”

第八十五章:圣子(二)

孟玉菀还想问些什么,可秦景安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点了几个听起来还算不错的菜,便塞了块碎银子给小二哥,让小二哥走了。

“别那么着急,省的引起别人怀疑。”秦景安不急不躁的给自己倒茶。

听了这话,就算心中再着急,孟玉菀也只能闭了嘴。她望着窗外来往的人,抿着嘴唇,没有毁去的右侧脸看起来很柔和美好。

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扑闪扑闪的,似乎无形之中挠在了秦景安的心上。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只是一个劲儿的安慰自己,并没有。他怎么会对一个孩子产生情感,更何况还是一个本该作为棋子的孩子。

喝了口茶,压住自己心头的那种焦躁不安。

没多久,小二哥又来了,他一脸歉意的对着秦景安弯了弯腰,道:“公子,三楼有位姑娘指明了要找您,您看这是……”

秦景安勾唇,“既是如此,那些菜便送上三楼吧!”

两人走上三楼的时候,那些苗疆人的目光再次凝聚在他们的身上,只是这次,多了些疑惑。

三楼尽头有个书童模样的孩子,生的端正,见两人来了,面带笑容,不卑不亢的道:“公子等了您许久了。”

秦景安抬了抬下巴,深邃的眸子里不见半分涟漪,他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书童推开门,“您请。”

房间内很是干净简约,一入门,便见一张方桌,几根凳子,桌上摆着一盏油灯,一套茶具,还有两三卷书。

灰色的纱幔深处,坐着一位美人儿,美人儿穿着苗疆男子的衣裳,稚嫩的脸庞上还有残留的婴儿肥,他看起来眉眼干净,周身自带一股轻灵透彻之气,宛若天上的仙子坠落凡间,甚好。

见过太多惊艳的人物,所以在瞧见这位传说中的苗疆圣子时,孟玉菀表现得格外平静,她只是颤了颤睫毛,便安静的陪在秦景安身边,一言不发。

“圣子入了长安,也不知会本王一声,好让本王敬一敬地主之谊啊!”秦景安虽是话里带笑,面皮儿上却是一脸平静。

纱幔被一只白皙的手撩开,被称为圣子的男孩默默的走到秦景安的身前,他看起来虽然还小,个子却是不矮的,与秦景安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只是身子要单薄许多,像是风一吹,就会被吹走一样。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很好闻,孟玉菀禁不住多吸了两口。便让秦景安看见了,他眯了眯眸子,努力掩饰着自己眼底对男孩一闪而过的杀意。

“入长安是我一时兴起,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还有,王爷不必唤我圣子,若是不介意,叫我覃书吧。”圣子说话很是随和,他笑着拍了下脑袋,“我倒忘了,该倒茶的。”

他一边倒茶,一边笑着道:“平日里这事儿我都不做的,还请两位见谅。”

秦景安自觉的接过茶,“覃书可知长安近日的几桩凶杀案?与当年那桩,还有些相似呢!”

这一番话看起来像是说家常,但其中厉害,在场的三人都知道。覃书想是没有猜到,一国王爷居然将自己的来意表达的如此明显。

他愣了愣,才笑道:“王爷来这客栈,就是怀疑覃书杀人么。”

秦景安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他双手环胸,目光凌厉的盯着覃书的,像从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看出一丝丝的异样。

“本王并没有这么说过。”

“若是我杀了人,哪里还敢请大理寺少卿一聚。不过是有人,想害我罢了。”覃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到了孟玉菀的脸上,不禁有些惋惜。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孟玉菀还是感觉到了,她脸上红红,有些难堪的躲了躲。

这让她身旁的男人也忍不住站在了她的身前。一副护犊子的模样,让覃书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王有个人证,指定了您,说是您杀害了一个名唤小莲的丫鬟。”

“我并不认识什么丫鬟,也相信王爷不会冤枉好人。”覃书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用帕子捂住嘴,转了转身子,咳了整整一刻钟,才缓过来。

覃书擦了擦嘴,有些歉意的冲着秦景安道:“我自小身子不好,您别介意。”

“苗疆之人不是会蛊术么?为何你还如此?”孟玉菀眼尖儿,看见了覃书收起来的帕子上沾了些血,还是黑色的,明显是不正常的。

覃书似乎没有想到孟玉菀会突然说这种话,他错愕的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

“我这个啊,娘胎里带出来的,是治不好了。想必王爷也清楚,上一任圣女被软禁时突然暴毙,而那时我才刚生出来半月。什么暴毙,不过是中了慢 性 毒 药,时间一到就去了。”覃书说到这时顿了顿,眸子里划过一抹悲伤之色。

“覃书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当年的那一桩案子。我要翻案,替她洗清冤屈。”

当年的那件案子远比卷宗里记载的可疑多了作为圣女,自小身边就有不下五个的伺候之人,而蛊毒这种东西,在众人眼里都是灰暗的。但圣女在那么多人的监视下长大,根本就不可能学习这种东西。

更何况最后一代的圣女,是出了名的心善。

覃书说,当年的圣女是当了替罪羊。

孟玉菀注意到,覃书口中的最后的圣女,是他的生身母亲,而他的称呼却并不亲昵。

“她生下我,没多久就让人害死了。这么些年,在地下也不知过得如何。”覃书像是自言自语,“应该过得不痛快吧,害自己的凶手,至今还在逍遥法外。”

如此,很明显覃书不是凶手,最后的线索也断了,这让孟玉菀几近绝望。

“我可以帮你们,但前提是,替她翻案。”

覃书用稚气未脱的脸庞说这段话时,让孟玉菀有些心惊。

她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圣子一定不是表面上这么纯白无害的。母亲是杀人凶手,就算有圣女后代的名声在,也少不了要受一些气。

“当年那事,再牵扯出来很麻烦。”秦景安一句话便表明了不合作。

第八十六章:下雪了(一)

覃书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他稚嫩的脸上布满阴霾,紧紧的抿着嘴唇,后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你会后悔的。”

秦景安摇头,他一把拉住孟玉菀的掌心,微微低了低头,笑道:“多谢你的招呼,但大理寺还有事儿,本王就先走了。”

覃书冷着一张脸没有回应,秦景安也不在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冲着覃书眨了眨眸子,“对了,皇上大抵已知道您入长安的消息了。”

覃书的脸是彻底绿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眯了眯,从中划过一道冷光。

被拉着离开的孟玉菀有些不明白秦景安的做法,案子明明已经陷入了僵局,若是覃书愿意帮忙,说不定能乘早破案呢?

“当年那桩案子,若是翻案,便是明晃晃的打朝廷的脸。办事不利,时隔这么久才找到凶手,这不值得骄傲,会被议论的。”秦景安笑着拍了拍小女孩的头顶,“更何况,只要守好红燕这个关键人物,就不怕了。”

这话并没有听见回复,这让秦景安有些疑惑,而孟玉菀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让他心中有些慌乱,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异样。

“你看,下雪了!”

女孩稚嫩的声音响在秦景安的耳里,他愣了愣,顺着女孩的视线抬起了头。

孟玉菀缓缓的扯出一抹笑,说话间,大片的雪花从天上落了下来,扑在她的眼睫毛上,融化成水。

长安的天空上飘起了漫天的雪花,纯白得让人心惊。

回赵府时,素心正蹲在房门口,望着落进院子里的鹅毛大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孟玉菀回来,她高兴极了,张了张嘴想喊,又看了一眼房间,把声音咽了回去。

“怎么了?”孟玉菀拍了拍身上的雪,看着素心圆润的小脸蛋,很想掐一把,但是自己的手掌心冰凉,便也只是想想。

“菀花姐姐今下午回了一趟家,回来时便将门关着,我怎么唤她都不理我了。”

回家?孟玉菀想起了自己还没有告诉菀花她母亲的事,当时脸色就变了,但素心一个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见主子脸色变了,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什么了,连忙跪下认错。

“奴婢错了,还请少爷责罚。”

稚嫩的声音将孟玉菀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意识到自己将素心吓坏了,听见这小丫头一口一个奴婢,心里很是不好受。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轻轻的将素心抱进怀里,“谁跟你说你是奴婢了,素心这么乖,当然是我的宝贝儿了。”

素心小小的身体就是一僵,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望着大雪,将冻僵了的小脸在主子的肩膀处蹭了蹭,眼眶慢慢的红了。

“素心先去我房里躺会儿好不好?我同菀花姐姐有话要说。”孟玉菀一边担心有什么人将不该说的话说给了菀花听,一边又担心素心年纪小会胡思乱想。

她便只能支开素心,不想让素心接触过多这种大人的事情。

素心很乖,点了点头就走了。

望着素心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孟玉菀颤了颤睫毛,她对素心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接了回来,又老让她待在院子里,半点儿自由都没有。

她轻轻推开房门,冬日里,天黑得要快一些,屋里点着一盏灯,不算很黑。暖黄的光晕,映衬着菀花那张柔美娇媚的脸庞。

“你回来了,饿吗?要不要我去煮点吃的?”菀花听见脚步声,连忙抬头,满脸笑意。

“我听素心说,你回去了?”

菀花的笑容不变,她点点头,“前些年,我求一个恩客,将我父亲和妹妹接来了长安,想着方便些。今日我买了些吃食回去了一趟,看家里一切如旧,也就放心了。”

尽管菀花表现得很平静,但孟玉菀还是看出了不妥之处,她一直在颤抖,似乎很冷的样子。

可她的身前就是火炉,炭还火红着,孟玉菀光是站着都觉得不冷,更何况菀花就坐在火炉旁。

“你家里当真一切如旧?别骗我了,你知道的,我不好骗。”孟玉菀搬来一根椅子,坐在菀花的对面,目光灼灼得盯着菀花,生怕错过了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没骗你,只是家里的那个老人,一把年纪还是嗜赌如命,每年也没少找人寄钱回去。都让他用的精光,半分不剩。”菀花垂下眼皮,眸光暗淡。

菀花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卖了的,这让孟玉菀对她口中的那个老头子很是厌恶,她皱了皱眉头,问:“那你妹妹呢?多大了?要不接过来,同我睡也可以?”

听到妹妹这两个字,菀花的身子震了震,她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眸子里涌出一股不明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她颤着嗓音,轻声道:“她比你大上两岁,如今十四了。这么多年我都没照顾好她,是我的错。”

菀花的话让人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孟玉菀皱着眉头,刚想问,就被菀花岔开了话题。

她笑着起身走向床,抱起放在床上的两身厚实的藏青色冬衣,递给孟玉菀,“你拿走吧,应该不会冻着手了。”

孟玉菀接过沉甸甸的衣服,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把鼻子埋进衣服里深吸了两口,神清气爽。

她看着菀花的模样,心中对于菀花母亲的事儿,很不想说出口,可她知道,如果此时不说,下一次她就没有这个勇气了。

菀花坐在火炉旁,暖黄的光晕将她的眉眼笼罩着,看起来温暖极了。

孟玉菀将衣服先放在了桌上,她蹲在菀花的身边,主动的拉住菀花的手,紧紧握住。

菀花不知道这丫头是在做什么,软了眉眼,嘴角弯弯的笑着。

“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儿?”

“我知道你听了可能会怪我,怪我没有早点儿告诉你,可我……只是不想你太难过而已。”孟玉菀还在挣扎,她知道这话说出来,菀花可能会奔溃。

可去世的那个人是她的母亲,菀花有权知道。

第八十七章:下雪了(二)

“说吧,如今的我,已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了。”菀花轻轻一笑,她起身走到窗前,雪白的手推开朱漆的窗。

冷冽的风呼啸着钻进了屋子里,扑面而来的雪花沾满了她的脸庞,雪白的冰晶在接触到皮肤的温度后迅速融化成水,冰凉刺骨。

孟玉菀被风吹得有些窒息,她凝聚心神,顶着风霜走了过去。

一把搂住菀花的腰肢,她把头埋进女人细白的脖颈处,皱着眉头瓮声瓮气道:“你的母亲,去世了。”

菀花身子猛的一震,母亲这两个字对她而言已经遥远得不能再遥远了,她低了低头,掌心似乎还有童年时被母亲紧紧握住的余温。

死了么?她的眸子里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心头最后的光亮也熄灭了,脑袋好沉,好晕。菀花像一只失去了水的鱼,努力的长大了嘴呼吸着。

她的胳膊肘撑窗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一阵一阵的刺痛冲击着她的神经,眸子无力的阖了阖,再睁开时,一片死寂。

“死了好,不用再受人世间的罪了。”菀花轻笑着低头,安慰般的用手抚了抚孟玉菀的头发,“挺好的,真的。”

菀花的反应是孟玉菀从没想到的,她以为菀花会崩溃大哭,亦或者无声呜咽,却从没想过,如此平静。心中隐隐不安,她缩紧了胳膊,再一次搂紧菀花过于消瘦的腰肢。

房中一时间陷入寂静,只余下呼呼的风声,和霜雪拍打着窗棂的声音。

良久,菀花动了动干得裂开了的嘴唇,艰难的开口:“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孟玉菀咽了咽唾沫,有些不愿意提及,但耐不过菀花再三逼问,她只能将实情全盘托出。

到死都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菀花颤了颤睫毛,笑容浅淡。她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正是孟玉菀从前在陆尚手中见过的那一块。

“这是她走的时候留给我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菀花双目失神的看着这块玉佩,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圆滑的边缘,“阿囡,你先走吧,让我自己静静。”

菀花无力的推了推孟玉菀,孟玉菀知道她此时状态极其不好,心中固然担心,可也不敢逆着菀花的心意。

只能叹了口气,无奈的松开了一直紧紧搂住菀花的手,伸长了手将窗户砰的一声关紧,她咬着唇嘱咐道:“你好好休息。”

菀花没有回应,她的背贴着冰冷的墙面,缓缓的滑了下去。

幼时的记忆就像唱戏似得,一幕一幕,在她脑海中清晰鲜明的浮动着。

孟玉菀关门前,隐隐约约听见菀花的笑声,有些哽咽的笑声。

“是报应吧,谁让你抛弃我们的呢……”

女子的声音微弱,却强而有力的撞进孟玉菀的心口,她捏紧了自己的掌心,有些不知道,说出来究竟是不是对的。

去房里看素心时,她已经盖着厚厚的棉絮被褥,两颊红红的睡了过去。孟玉菀不愿吵醒她,便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去了厨房。

师父和唐南欲还没回来,一家人都还没吃饭,菀花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做饭,而素心又还太小,就只有自己了。

所幸囤的菜多,菀花捡着两棵白嫩嫩的大白菜。她挽起袖子,将菜仔细洗了干净。大冬天的,水冷得刺骨,冻得五指红彤彤。

实在疼了,就揣在兜里暖和一下,再伸出来切菜。

先将米淘洗干净,沸水下锅熬了半个时辰,撇去上头漂浮着的白沫,将米捞出来,汤用碗盛起来。

做到这一步时,那两个整日待在衙门的男人也回来了,见孟玉菀手都冻红了还在做饭,唐南欲连忙窜了过来,想替她做。

但孟玉菀一个眼神就让他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她指着几碗已经熬好了的米汤,笑着道:“去叫素心起来吧,喝点米汤垫肚子。饭可能还得等一会儿,再打两个蛋,炒个青菜就好了。”

忙活了一整日,唐南欲也确实累了,见孟玉菀这么执着,也不好再说什么。端起两碗汤就走,嘴里还不忘记叫张仵作也端几碗。

张仵作闻着膳堂里浓浓的米香,再看着孟玉菀熟稔的动作,不禁眯了眯眼睛,端着汤就喝了一口,满口香味,暖了暖他饥肠辘辘的胃。

“做得很好!”他笑着夸了一句。

孟玉菀笑了笑,没回话。

原本可以安安稳稳过好千金小姐日子的孟玉菀,在幼时曾跟姐姐一起,被父亲逼迫着她们俩人,学做基本的家常菜。

膳堂里油烟味重,她死活不愿学,躲在阿姐的身后,露出一双眼睛瞪着父亲。

父亲气急了,想找个树条子抽自己,却被乖巧的姐姐挡住了。

母亲也在一旁帮着说话,父亲没办法,只能跺了跺脚,恨铁不钢的说道:“为父这是怕有一日,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你们俩姐妹也不会饿死自己。你倒好,非不听话!”

锅里冒出嘶嘶的声音,她缓过神来,不急不慢的用锅铲舀油放进锅里,将切好的白菜倒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浓重的柴火熏得她眼睛有些酸涩,她低了低头,遮住有些湿润的眼眶。孟玉菀想,她总算能明白父亲的用意了。

饭菜上桌,素心小小的巴掌脸上都是笑意,她抱着米汤小口小口的喝着,眼睛弯成了一道缝儿。

饭后的碗筷是一难题,唐南欲吃得肚皮圆滚滚的坐在椅子上,桌上是风卷残云后的一片狼藉。

素心端起碗就要收拾,孟玉菀连忙拦住她,若有所指的道:“我烧了壶水,用来洗碗的,可能有些烫,不适合你这小孩子去弄。”

素心错愕,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呆呆的站立在原地,目光茫然。

张仵作摸了摸新长出来的小胡子,眼睛眯眯的瞥着唐南欲。

后者被三个人瞅着,脸颊不由得烫了起来,他不自在的缩了缩手,呢喃道:“好冷啊!”

孟玉菀认同的点头,“用热水洗个碗,就不冷了。”

第八十八章:下雪了(三)

张仵作点头表示赞同,手中还不忘记推一把唐南欲以赞赏的目光,鼓励道:“去吧,在二叔家白吃白住这么久,付出点劳动也是应该的!”

唐南欲一时被噎住,不知如何反驳。孟玉菀再接再厉,戳着他圆滚滚的肚皮道:“你看你,都胖了这么多了,多动动行吗?”

“……”唐南欲彻底败下阵来,认命的收拾好碗筷,灰溜溜的去刷碗了。

“菀花母亲的事儿,你说了是吧?”今日吃饭,平日里最勤快的菀花却闭门不出,张仵作不是傻子,动了动脑子就想到了。

孟玉菀舔了舔唇瓣,没有说话,素心反应极快, 她指了指被拴住的大黄,小声道:“我去给大黄放点水喝。”

“去吧。”前些日子菀花见天太冷了,给大黄也做了个窝窝,里头放着破旧的棉絮,此时它正舒舒服服的趴在上面打盹。

素心小跑过去,低头冲着大黄亲昵的笑着,熟练的往大黄的放水的碗里添了些,做完事,她搬去一个小板凳,跟大黄两眼相瞪,时不时嘟囔两句,拍一拍大黄的脑袋。大黄倒也配合,在她的手下乖巧极了。

孟玉菀收回看向素心的目光,她知道,师父正目不转盯的瞧着自己,她低了低头,小声道:“说了,失魂落魄的把自己关起来,我有些担心她。”

张仵作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那紧紧关闭着的大门,突然放大了声音,朗声道:“这事儿你担心也没用,全靠她自己看清。”

孟玉菀被师父的话一惊,连忙转头看去,见房门依旧紧闭,没有半点反应,才拍着胸脯,皱眉瞪眼的问:“师父,您这是做什么呐?”

“哼,我做什么?我这是为你好,你一个孩子,哪里能事事都替她解决了,我看着都嫌累得慌!”张仵作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孟玉菀的脑袋。

“我不累。”她下意识的反驳。

“呵,还不累呢!”张仵作冷哼一声,“你看看你的眼睛,红了一片,还不回去,今晚上好好休息!”

孟玉菀嘟了嘟嘴,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早上她便瞧见眼里红了一片,便将头发挡了挡,还老是低着头。只以为如此便没人瞧见,哪里晓得还是躲不过师父的一双火眼金睛。

小声应了一句好,她笑着冲素心挥手,“过来!”

素心很乖,见主子叫自己,抬腿飞奔过来,活像个翻滚的粽子,一身胖嘟嘟的,可爱极了。

“今晚同我睡,可好?”孟玉菀捏了捏小丫头肉嘟嘟的脸蛋。

素心一时间没有回话,小小的巴掌脸上纠结着,不知道要不要答应。毕竟在她心里,主仆有别。只是……

她看着主子的笑眼,晃了晃神,默默的点了点头。

哪里知道素心的这些拐来扭去的小心意,她只见小丫头同意了,便欢喜的伸手去拉小丫头的手。

素心梅的手上很多肉,握在掌心软绵绵的,让孟玉菀的心也化成了一滩春水,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双手捧着送给素心。

而唐南欲也洗好了碗筷,正好听见孟玉菀这句话,他挂着揶揄的笑容扑了过来,抱住孟玉菀的一只胳膊,不断的摇晃着。

他眨巴着一双眼睛,讨好道:“阿囡,长安的冬日如此冷,夜长,床褥总是凉的,你看我能不能也同你一块睡?”

孟玉菀抽了抽嘴角,冷冷抛下一字,“滚!”

唐南欲丝毫不觉得难堪,还是乐呵呵的用讨好的目光盯着孟玉菀,嘴里不断的重复着:“求求你了嘛!”

张仵作看不下去了,一脚就踹在某人的屁股上,看得出来力道很重,痛得唐南欲捂着屁股嗷嗷叫唤。

孟玉菀嗤笑,“活该!”

话音落下,便拉着脸颊粉扑扑的素心,去了自己的房间。

而那一扇紧闭的房门后,是死寂一片,像是没有人一样。

菀花颤着身子,扶墙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踉踉跄跄的靠近桌子,倒了一杯茶,喝进嘴里,寡淡无味。

她爬上冰冷的床被,努力的蜷缩着抱紧自己,却还是浑身冰凉。门外的对话她都一一听进了耳朵里,也知道,自己确实太懦弱了。对比起阿囡,自己才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菀花像是傻了一般只会重复这句话,她把脸埋进被子里,一股液体划过她的下巴,落进被子的布料里。晕开一片,湿湿的,黏糊糊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做好决定后的坦然。然而此时此刻的孟玉菀,早已经沉睡在梦乡里,若她知道,一定不会让自己睡得这么死。

可惜的是,她不知道。

雪下了一夜,细细柔柔的落满了整座长安,屋檐上厚厚的一层,像上天编织的一张白毯子,覆盖着失去了春色的人世间。

有早起的猫儿爬上去,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的响。吓得狸花猫喵呜喵呜的叫,将孟玉菀闹了醒来。

孟玉菀没有赖床,她自己动手穿好衣裳,素心还躺在床上睡得很香,两手死死的攥紧被子。

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血色。梳妆台面上,放着一块冰凉的半脸面具,是邹苒送来的。

手指抚着面具圆滑的边缘,犹豫片刻,还是戴上了。

出奇的是这面具在冬日里戴在脸上并不冷,还隐隐发热,贴着她被毁掉的半张脸,只露出完好的另一半。

推开门,风霜扑面而来,孟玉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脸上便多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融化成水,划过她的脸颊。

天地间白雪茫茫的一片,连绵起伏的建筑,错落有致,美成了一副画卷。

而让孟玉菀真正窒息的,是那一抹大红的身影,撑着油纸伞,墨色的长发飘在空中与不断落下的雪花纠缠着,浓郁的眉眼里此刻盛满了笑意。他缓步而来,一步一步,靠近着孟玉菀。

孟玉菀就像傻了一样,张大嘴,瞧着美人儿,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第八十九章:突生变故

直到那一张俊脸放大到她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某人温热的呼吸时,孟玉菀才算反应过来,她红着脸,脚止不住的往后退,嘴里还强装镇定的笑道:“这么一大早的,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

秦景安看着小丫头脸上的银色面具,眸子中闪过一瞬异样的情绪,他扯了扯嘴角,心情颇为愉悦的瞧着孟玉菀的窘迫,反问:“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知谁家在吃肉包子,鼻尖一直萦绕着一股香喷喷的肉包子香味,让肚子有些饿的孟玉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又恰巧秦景安的话,她不想回答,逃避般的低了低头,眼睛却正好瞧见了秦景安手中的三提油纸包,不由的问:“这是什么?”

秦景安提着在孟玉菀眼前晃了晃后就悠然自得的走向厅里,“没吃吧?我给你们带了些包子来,将就着吃了吧!”

这话听的孟玉菀一愣,她怀疑的皱着眉头,走了过去,试探性的将那放在桌上的油纸包打开一角,果真是包子。

她可不敢贸然咬上一口,缩回手,讪讪的笑了笑,问:“王爷,您是有什么事儿要做么?直说罢了!”

女孩的动作入了秦景安的眼里却变得讽刺不已,他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痛快,眉眼之中也忍不住多了一股阴郁之气。

他冷冷的抛下一句:“爱吃不吃!”

男人突然的翻脸让孟玉菀错愕不已,她抽搐着嘴角,看着秦景安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别过身子去,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所幸,师父也闻着香味起来了,走过来时,正好撞见孟玉菀手足无措的这一幕,而秦景安却是黑着脸,一副受了好大委屈的模样。

他眯了眯眼睛,心中暗叫不好,面皮上却还是笑眯眯的。

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包子就往嘴里咬了一口,“皮薄肉多!还是熟悉的味道!阿囡,快尝尝!”

孟玉菀闷闷的应了一声,瞥了眼还在闹别扭的某人,叹了口气,便伸着嫩白的小手去抓了两个包子。

秦景安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看不惯孟玉菀把自己当王爷的模样,小心翼翼的,仿佛他随时要吃了她一般。

正当他心中怨气更重时,一只白皙的手露在了他的眼底。

小小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粉嫩的指甲盖里还有一弯月牙,而这只手的主人,正握着一个包子,冲他笑着说:“吃么?”

心中的怨气一瞬间消散得干净,他本是在府里吃了的,但看着这只手里握着的包子,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平日里常见的包子此时此刻看起来格外诱人,他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去拿了过来,放在嘴里咬一口,满口肉香。

孟玉菀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而后者,几乎是瞬间就将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面无表情的咀嚼完口中的包子,他一字一句的问道:“笑什么?”

若是平时秦景安以这幅模样对孟玉菀说话,只怕她的心肝儿都要颤上一颤,但她此刻只想放声大笑,憋得脸都红了,肩膀一抖一抖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什么。”

“本王让你说!”

孟玉菀咬了咬唇瓣,思索片刻,才小声道:“民女只是觉得,王爷吃这东西的模样,比平日里更好看了。”

“……”秦景安没说话,只是耳根子却默默的红了,在冬日里,格外明显。

张仵作一直默默的吃着手里的包子,眼睛却不留痕迹的打量着秦景安的表现,见他如此,忍不住皱了眉头,问:“今日你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此话一出,秦景安便冷了脸,他沉默片刻,“陆家的那个女人又回去了。而且,那女人很古怪。”

秦景安的话让孟玉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陆家是哪个陆家?那个女人又是哪个女人?

“陆尚又要成亲了,他爹娘逼他娶娇儿那个女人。”秦景安见自己的话让孟玉菀没听明白,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实情说了出来。

娇儿?

这个久违的名字钻进孟玉菀的耳朵里,那女人还算不错的面容浮现在孟玉菀的脑海里,她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转过头去看菀花的房间,所幸里头的人还没起来,应当没听见。

“怎么会这样?这些日子,我不曾听陆尚哥哥说起过!”孟玉菀压低了声音,一脸不解。

秦景安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大抵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又不想打扰你,才来寻本王诉苦的。”

“我倒去瞧瞧,那女人用了什么迷魂术,叫得陆家二老再次接纳她。”孟玉菀道。

秦景安点头,“我同你一块去。”

孟玉菀刚想说不妥,但看了看他手中握着的油纸伞,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俩人在大雪纷飞的雪地里越行越远,张仵作看着莫名和谐的两人,眸子冷了冷,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包子,叹息着摇了摇头。

“怎么?连你也看出来了,他对阿囡很特殊?”唐南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也瞧见了桌上的包子,不禁笑着摇摇头,“送包子,亏他也想的出来。”

张仵作冷着脸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想多了。”

说罢,转身便想离开,但唐南欲哪里会给他走的机会,直接挡在了他的身前,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若是他动了心,二叔回如何待阿囡?”

这话像一记重拳打在张仵作的心口,他喘了几口气,有些躲闪的不敢去看唐南欲的眸子。

“二叔会杀了她,南欲知道。”唐南欲的话里带笑,面皮上却半分表情都没有,“您从不允许有意外出现。”

张仵作迟迟没有回话,他眸光复杂的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真到了不得不让她死的那一天,告诉我,我带她走。回唐门,永远不会踏入长安一步。”

第九十章:性情大变(一)

张仵作沉默良久,他看着秦景安长大,自然看出了他对阿囡的异样,而与孟阿囡相处这么久,也知道她是个好孩子,灭门一事,已经够可怜了。

“我求您了,二叔!”唐南欲红了红眼眶,他哽咽着点头,“我知道,您不让任何人影响到王爷,可能不能放过阿囡,她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纠结再三的张仵作看着自家侄儿变成如此一副模样,不忍的点了点头,声音却硬邦邦的,“若是她真到了我不除不行的那一日,你一定要带她走,越远越好。”

唐南欲沉重的点了点头,目光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担忧充斥了他的眸子。

而与秦景安并肩走的孟玉菀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人掌握在手心里,翻掌即覆。

棉絮般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在伞上发出微弱的声音,孟玉菀跟在秦景安的身旁,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味道,有些窒息。她颤了颤睫毛,道:“苏侧妃可还安好?”

秦景安的脚步滞了滞,他眸子一暗,点了点头。

不知道说什么,孟玉菀就放空了眸子,脑海里翻腾着许多许多的东西,只是到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离陆家还有一段距离,巷子口站着两个脸色难看的妇人,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双手叉腰,愤愤不平的啐骂道:“也不知道那死丫头究竟给老陆家灌了什么迷魂汤,水性杨花的女人也让她进家门!丢不丢人啊!”

另一个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嘛!从前我家一亲戚的女儿瞧上了那陆公子,想介绍给他,他母亲却怎么也瞧不上我家那丫头,还夸下海口,说将来要给陆尚找个良善贤惠的好女人。瞧瞧,这也算好的?”

“幸好没瞧上,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了也是白白受苦。”

孟玉菀听着这话,心中越发疑惑起来,她拉着还想抬腿继续走的秦景安,笑着往两位妇人身边走去。

“婶子,你们说的陆家,是儿子在衙门当捕头的那个么?”孟玉菀脸上戴着一副面具,看上去有些诡异。

那两个妇人都是平常百姓家里的,长安今年又格外的不安宁,死人多得让人头皮发麻,瞧见这么个装扮怪异的陌生人,一时间心中有些打鼓。

见她靠近,便双双往后退了一步。

年纪大的那位妇人上下打量着孟玉菀,警惕的问道:“你是谁啊?打听这些做什么?”

孟玉菀摸了摸自己带了面具的左脸,笑容有些尴尬,“婶子你莫怕,我这是幼时摔坏了半张脸,怕吓着人,出门才戴上的。”

小丫头的话让秦景安几近窒息,他动了动眸子,目光落在她的侧脸处,只见薄如蝉翼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感觉牵扯着他的心。

“是吗?”那两个妇人半信半疑,表情依旧不是很好看,眸子盯着孟玉菀打量,让她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寒风吹得僵硬了一般。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舔了舔唇瓣,一把搂住孟玉菀消瘦的肩膀,笑着对那两个妇人继续问道:“我二人是陆家的亲戚,这小弟听见你们说陆家,有些好奇,才会如此冒昧,实在是不好意思!”

秦景安的风度翩翩让那两位妇人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艳,想到这是陆家的亲戚,惊艳又转换为了嫉妒。

年纪稍小的那个扁嘴,拉着老妇人,有些不高兴的嘟囔着:“怎么一个两个都是陆家的亲戚啊!陆家亲戚就这么多?”

秦景安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他好奇的问道:“除了我们兄弟二人,还有其他人来投奔陆家么?”

“那是!也不知道陆家那两口子是什么命,亲戚一个个生的都这样标致!”

秦景安又同那几个妇人聊了两句,才笑着转过身去,拉着孟玉菀离开。

离开前,那两个老妇人还热情的冲他们说,有时间可以去她们家里喝杯茶。

孟玉菀在心中暗自嘲讽,喝杯茶?还是想给秦景安介绍媳妇啊?

方才那两个老女人就差没将秦景安扒光了从头看一遍了。很明显,秦景安是她们心中的富贵人家的公子,想攀一攀这个高枝。

见他与那两个老女人聊的开心,孟玉菀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总觉得那两个女人脸上的笑容像寒风中不合时宜绽放开来的老菊花,又老又丑。

“你这是怎么了?”秦景安见她有些兴致不高,挑了挑眉头。

“看不出来,王爷还挺受婶子们喜欢啊!”

孟玉菀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某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他停下脚步,看着小巴掌脸上浮现的明明白白的不高兴,动了动唇瓣,笑道:“怎么?阿囡不高兴了?”

“我没有!”孟玉菀极快的反驳着,只是刚说话,就后悔了,自己太激动了,反而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好好好,你没有!”秦景安憋着笑,他轻轻的摸了摸孟玉菀细滑的头发,轻声道,“你呀,多吃些吧,快点长大。”

“我知道。”说完这句话,孟玉菀便闷着脑袋不再作声了,她阖了阖眼皮,想着自己这副模样,长不长大都一样了。

孟玉菀在陆家门口敲了敲门,没一会儿,便听见陆母有些中气不足的问话:“谁啊?”

“是我,阿囡!婶子,我带了些东西,来瞧瞧您!”孟玉菀之前在路上买了些水果之类的,拜访别人家,不管理由是什么,场面功夫还是要做到的嘛!

门开了,陆母笑意盈盈的招呼道:“是阿囡呀!来就来呗,带什么东西哦!”

只是在见到孟玉菀身后的那个男人时,她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指着秦景安,冷着脸道:“你给我出去!”

“婶子,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秦公子是跟我特意来看您的!”孟玉菀不知所云,但她还是拉紧了秦景安的袖口,想把他带进去,但陆母却是铁了心的挡在身前,分毫不肯退让。

第九十一章:性情大变(二)

“误会?没有什么误会!我不许这个男人脏了我们家的地方!”陆母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有些蛮横的推搡着秦景安。

而秦景安哪里是她能动手动脚的,他迅速的往旁边一抽身,就让陆母扑了个空。

孟玉菀皱了皱眉头,有些看不惯陆母这幅模样,但想着她是菀花未来要伺候的人,便忍着胸口的气,轻声细语的说道:“婶子,您看看这还下着雪呢,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了再说?”

陆母有些犹豫了,正当三人僵持不下之际,院子里响起一声娇而甜的女声:“婶子,谁来了呀!”

陆母听见这声音,似乎很激动,连忙转过身去,一字一句道:“是阿囡。”

娇儿娇俏的脸庞再次出现在孟玉菀的视线里,她披着一件银灰色的斗篷,斗篷的布料做工看起来还算不错,衬托得她一张脸越发娇小玲珑。

看样子,陆家对她是重新接纳了啊!

孟玉菀咬了咬牙,看着这个重新闯入陆家的女人,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但她的面皮上却是带着笑容的,孟玉菀冲着娇儿笑了笑,道:“好久不见,娇儿姐姐越发美丽动人了。”

娇儿一瞧见秦景安,就有些后悔自己出来了。

听见孟玉菀的话,她眸子不由得闪了闪,躲避般的避开秦景安炙热的视线,缩在陆母身边,“原来是孟小兄弟,你这是来找尚哥哥的?他出门了,不在家里呢!”

孟玉菀咽了咽唾沫,“不是,我拿了些东西来看看婶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婶子非是不让我进去。”

陆母此时跳了出来解释:“不是不让你进来,我只是不让他进来而已!”

一边说着,她的手指头还直直的指着秦景安,半分初见时懂事理的模样都没有了。

这让孟玉菀有些懵了,第一次见到陆母时,不说她对菀花如何,到底还是一个明事理的老太太。

今儿个怎么却像是变了性子一般,蛮不讲理了?

“婶子,让秦公子进来吧!外面风雪大。”

娇儿怯生生的抬眸,一眼撞进秦景安的一双深邃眸子里,那双眸子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深深的吸引着她。可娇儿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若是自己再沉迷其中,就要死到临头了。

有些心虚的她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了,连忙转过身去,往厅堂里走去。陆母也奇了怪,像个小丫鬟似得唯唯诺诺的跟在她的身后,全然没有当日的半分干练精明之气。

孟玉菀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秦景安的反应,她无声的动了动嘴,嘴型问着:“怎么回事?”

秦景安笑着耸了耸肩,低声回了两个字,简短明了。

“不知。”

“……”孟玉菀无语。

而秦景安瞧着不远处娇儿的背影,眸子眯成了一条缝,缝隙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茶是娇儿倒的,她不卑不亢的将茶水递给孟玉菀,笑的甜美。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孟玉菀哪怕是心里厌恶到了极点,也只能笑着连连道谢,接过茶,一饮而尽。

而到了给秦景安倒茶时,娇儿的动作明显慢了起来,她不知为何,心头有些莫名的慌乱,倒茶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娇儿姑娘,满了。”

秦景安的声音像一道响雷,打在娇儿的心头,她咽了咽口水,看着桌面溢出来的茶水,连忙掏出怀中的帕子擦拭,“对不起对不起!”

孟玉菀则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的打量起了陆母,方才疑惑于陆母为何要将秦景安关在门外,便没仔细瞧。而这一仔细瞧,便发觉有些不大对劲。

先前来陆家时,陆母的眸子分明还黑亮,今日一看,灰蒙蒙的一片,像是蒙了一层尘埃,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之前听陆尚哥说,娇儿姑娘回家了。现在一看,他竟是骗我的!”孟玉菀不动声色的笑着说。

“哼!那个臭小子,就想把娇儿赶走了换那个妓女进来!真是老陆家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生出那么个没长眼的。”一提到这事陆母就气急了,胸口一起一伏的。

娇儿抿着唇,站在陆母的身后,有些不赞同的出声:“婶子,别说了!”

“什么别说了,我都说的实话!娇儿你这么乖,我陆家儿媳妇,是非你不可了!”

孟玉菀的脸色很不好,在她听见妓女这两个字的时候,笑容就已经绷不住了,她冷哼了一声,“是吗?”

“过些日子,我就让那臭小子娶了你,届时,阿囡可要过来喝杯喜酒啊!”陆母喜滋滋的,“明年生个大胖小子,我给你们带。”

孟玉菀咬着牙齿,从齿缝里憋出几个字,“娇儿姐姐真是好本事,怪不得陆母如此疼爱你。”

娇儿笑着低了低眉眼,不留痕迹的转移话题:“婶子,我炖了鸡汤,这就去端两碗来给客人们尝尝。”

孟玉菀瞧着她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才转头去看陆母的模样,见她两眼厌恶的瞅着秦景安,一时间心头被疑云笼罩着,从前陆母对秦景安很是和善,怎么会这样?

“婶子最近可有哪里不舒服?我认识个医术不错的,可以让他来给您瞧瞧身子。”秦景安莫名其妙的抛出这么一段话。

“老身好的很,就不老秦公子你费心了。倒是秦公子你,年纪也到了,早日找个媳妇吧!别整日在外头晃悠,惦记着别人家的小姑娘。”陆母阴阳怪气的回着。

秦景安笑而不语,手中执着的茶杯飘着一缕白雾,他吹了吹,抿了一口。

“景安哥哥早已经有了伺候的人,更何况以他的家世,怎么说也是别人惦记他!”孟玉菀看见身旁之人被如此说,一股无名之火窜的一下烧到了头上。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手却被秦景安轻轻的按住了,温热的皮肤触碰着自己的,酥酥麻麻的让孟玉菀的气一时间消了大半。她转头,正好对上秦景安弯弯的眸子。

“孟小兄弟说的是,秦公子的模样,崇拜他的只怕是趋之若鹜呢!”娇儿正巧听见孟玉菀的后半段话,低着的眸子里不禁闪过一道冷光。

第九十二章:性情大变(三)

“尝尝这鸡汤,我放了些春日存下来的干笋,鲜着呢!”娇儿说话时低眉顺眼的,看起来让人心里很舒服。

虽说娇儿人品不咋地,但她的手艺却是好的,鸡汤澄亮,最上头漂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脂,三两块鸡胸肉,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中,分外诱人。

孟玉菀闻着这味道确实是香,心中虽有不齿,可方才那包子压根没填饱她的肚子,此时闻着浓郁的鸡汤香味,嘴里忍不住分泌出唾沫。

她咽了咽,舔着嘴唇,努力的按捺住自己想伸手去端着喝的心。

秦景安笑了笑,抚摸爱宠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的目光中掺杂着复杂的情感,“方才就没吃多少,该饿了吧?快些吃吧,吃完我们便走了吧!”

那只骨骼分明的手穿梭在孟玉菀的发间,她有些不知所措,低了低头,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连忙端起一碗鸡汤,小口喝了起来。

入口香浓,孟玉菀一时间胃口大开,也顾不得这是谁做的了,闷头喝了整整一碗。把肉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才想起来这是娇儿做的。

秦景安一见她吃完了,率先起身,冲着坐在主位的陆母低了低头,“突然想起家中有事,便先走了,下回再来看望您老人家。”

话音落,也不管陆母脸色如何,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孟玉菀,冲着娇儿笑了笑,便撑开油纸伞,扯住孟玉菀的手臂就往外走,一系列动作行如流水,仿佛做过无数次。

方才走出巷子口,秦景安便眯了眯眸子,凑近孟玉菀的耳畔,轻声道:“陆母不对劲,她被人下了蛊。”

“怎么会?她的脸色很红润,整个人也很正常啊!”孟玉菀惊讶之余,还有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但惊讶是一回事,回想起今日陆母做的一切,都很奇怪。若是说被人下了蛊,也不是不可能。

秦景安沉了沉眉眼,“这事儿,看来不简单。”

两人执伞在雪中漫步的一幕正好被闲着无聊在外瞎晃荡的邹双儿瞧见了,她眯了眯眸子,拉了拉一旁的贴身丫鬟,问:“你看看,那是王爷吗?”

那丫鬟为邹双儿一边撑着伞,一边伸头仔细瞧了瞧,正好秦景安侧了侧脸,露出精致的半边眉眼,她颤着声音,小声道:“是了,小姐!是王爷!”

邹双儿一听见是秦景安,便笑弯了眸子,抬腿就想冲过去,但想了想,不对,他身旁的那个人是谁?

她拉了拉跟在自己身旁的丫鬟,“走,我们跟上去瞧瞧。”

因为不喜欢被人跟着,就只带了这么一个在边疆带回来的丫鬟,两人一边缓慢的往前靠近,一边仔细打量着秦景安身旁的那个矮个子的男孩。

还是丫鬟最先反应过来的,镇南王娶侧妃那一日,她正巧也在,这男孩,正是秦景安认做弟弟的那个啊!连忙拉着邹双儿,小声告诉了她。

“弟弟?哼!我倒要瞧瞧,什么样的好弟弟。”邹双儿一想到喜宴那日,自己委屈巴巴的将狗儿抱了回去。

同皇后娘娘讲起这事儿时,皇后虽没说什么,但面色已经很明显不悦了。对她,倒是没有什么责罚。只是可怜了宝儿那只狗,被乱棍打死了。

苏月那贱人,她是拿着没办法,但这个男孩子,哼!邹双儿得意的笑着,拿来撒撒气好了。

说是这么说,但她邹双儿可没有那么傻,当着秦景安的面儿就刁难他。

孟玉菀同秦景安两人走在路上,都没有说话,落了雪,街上的人也少了,三三两两的抱着个手炉,谈笑间,呵出一片一片的白雾。

“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秦景安知道,以孟玉菀的聪慧,不会看不出来娇儿的反常。

陆母一个寻常百姓家的老太太,能得罪什么人吗?不可能的。而重返陆家的娇儿,嫌疑最大。

能让陆母再次乖乖的接纳她,不管孟玉菀承认不承认,但她着实有一番本事。

孟玉菀一想到这事儿,便头晕脑胀的,若是陆母确实被下了蛊,那娇儿无论做什么,她都会接纳。此事,比起之前,棘手多了。

她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半点儿主意也没有。

秦景安抿了抿嘴角,正想说些什么,便被身后传来的一声景安给噎了回去。

邹双儿今日穿的也是一身红色,衬得她的浓眉大眼,艳丽十足。雪白的脸蛋被大红色的斗篷衬托得越发小巧精致,她笑眯眯的凑上来,像是忘了在王府里被秦景安和苏月气得七窍生烟的事情了。

“多年没回长安,都有些不认识路了。你也真是,都不带我溜两圈,好好熟悉熟悉。”邹双儿全然不管秦景安的身份,也不在乎自己这样做合不合礼仪。

她笑眯眯的过来拉秦景安的手,一把油纸伞,站得十分拥挤,所幸,孟玉菀瘦小,占着小小的一块地方,默然不语。

“宫里那位娘娘,就没给你找个玩伴什么的?”秦景安嗤笑着点了点邹双儿的额头。

这样的动作,亲昵的刺疼了某人的眼睛,孟玉菀低了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子上已被雪水打湿了一片。

“皇后娘娘倒是有心替我找,是我自己不喜欢那些人,一个个的,站在我面前,说起话来都发抖。看着都烦,哪里还想让他们带我游玩长安。你又不陪我,我只能自己到处瞎走了。”邹双儿嘟着嘴,女儿家的姿态十足。

“我有事儿要做,没时间陪你啊!乖,看上什么就买,不够银子就跟我要。”

“哼,那你今天陪我玩玩嘛!”

秦景安无奈的扶额,“行,我陪你玩一日。”

“真的?”邹双儿伸出小拇指,笑容可掬,“拉钩!”

“多大的人了,还拉钩!白让别人笑话!”秦景安说是这么说,却宠溺的笑着,手指勾了上去,无奈的跟着邹双儿念叨。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那丫鬟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她是从小陪在小姐身边长大的,自然知道小姐的心事,她揶揄的笑着道:“小姐自从来了长安,许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果真还是要瞧见了王爷才高兴啊!”

第九十三章:大病一场(一)

邹双儿面色一红,略带傲气的抬了抬下巴,“元香,你可别瞎说。”

被称为元香的丫鬟笑着点头,眼睛眨了眨,道:“是,奴婢不说了。”

孟玉菀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为何,心揪了起来,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掌一把捏住,使劲收紧,疼得让她有些窒息。

邹双儿也像是这时才发现孟玉菀一般,看着这个带着面具的男孩子,依恋的偎在秦景安的身旁,小声问道:“这是你认下的那个弟弟?”

秦景安那一双墨色的眸子越发深邃,他的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孟玉菀的脸上,抿着嘴唇,点点头。

邹双儿这是第二次瞧见孟玉菀,她看着那银色的半边面具,闪着神秘的光泽,没有被毁去的另外一边脸,眉眼清冷,眸子像一湾死水,不起半点波澜。

“能得到王爷青睐,你运气不错,叫什么名字儿?”邹双儿摸着下巴,总觉得这面具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

孟玉菀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的头越发的低了低,从她忽闪忽闪的眸子能看出来,她此刻并没有表面上装出来的这么平静。

“我问你呢!你叫什么?”邹双儿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脸色有些不好了,但考虑着秦景安在旁边,只能压着心里的不满,再问了一遍。

孟玉菀轻笑,呵出一片白雾,她透过呼吸出的雾气,眸子迷蒙的望着邹双儿,她想了想,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到底是孟家的小女儿孟玉菀,还是一个无名之辈孟阿囡?

她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邹双儿自小在边疆长大,一直被宠大的,最讨厌别人无视自己,她冷哼一声,手刚要去拿腰间盘起来的长鞭,就被秦景安捉住了手。

他轻轻的摩挲着邹双儿的一双白嫩的手,还低了低头,放到唇边呼了口热气,“他还小,你叫他阿囡就行了。不是要逛长安么?走吧!”

邹双儿被秦景安一系列动作迷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么个小男孩,倒是元香这个丫鬟,多看了孟玉菀两眼。

秦景安撑伞,而元香这个丫鬟就跟在后头,等着随时伺候自家小姐。

三个人总归有些拥挤,没走一会儿,邹双儿便有些不愉快的停了脚步,冷眼看向孟玉菀。

嘴里没好气的嘟囔着:“真没意思!”

秦景安叹了口气,他眼里划过一丝不耐烦,“怎么了?”

邹双儿咬着唇,也知道不能对秦景安看重的人太过分,便缓了缓语气,道:“阿囡,天色晚了些,要不要我们先送你回去?”

我们?孟玉菀听着这两个词,只觉得讽刺得紧,方才在陆家,她也是这么称呼自己与王爷的。如今想想,是自己说错话了,她哪里配跟王爷,用我们二字。

秦景安抿了抿唇,他执伞的手紧了紧,余光瞥向某个低着头的孩子,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

他冷了脸,声音略微强硬的道:“双儿,别闹了。”

邹双儿有些懵,她看了看孟玉菀,又看了看秦景安,她什么时候闹了?

一时间,委屈由心而生,她咬紧牙后根,“我闹什么了?送他回家也有错了?”

秦景安没有说话,但那表情明显是不耐烦了。

孟玉菀知道自己的多余,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见秦景安为自己冷了脸,眸子不禁有些涩,鼻头酸酸的,她唇边泛起一抹笑意。

只是这笑容中,几分苦涩,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不用邹姑娘送我回去了,我自己可以。你们玩的开心,嗯,玩的开心!”孟玉菀说完,也没管他们的反应,长呼吸了一口,自顾自的抬腿跑出了伞覆盖的区域。

洋洋洒洒的大雪落在她的头发上,身上,晶莹剔透的雪花迅速的融化成水,黏着她的头发,眉毛,就连睫毛上都浮着一层。

寒冽的风像匕首一下一下的划破她的皮肤,疼得让她眼眶里忍不住含泪,她跑着的时候,呼吸大口大口的,喉咙又干又疼,真是难受极了。

一颗带着温度的未知液体从她的脸颊划过,她抬了抬眸子,黑亮的眸子看着这个银装素裹的长安,真美,也真冷。

邹双儿在原地望着孟玉菀离开的身影目瞪口呆,她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唾沫,小声嘀咕:“这么冷的天……”

秦景安没说话,眸子却沉了下来,他静静的望着那个在大雪中狂奔着离开的人影,呼吸有些急促,心头莫名的一疼。

是啊,这么冷的天,被冻坏了可怎么得了。

秦景安如此想着,对身旁之人就更添了一分不悦之情。

绣着朵朵牡丹花的大红袖子下,一双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他缓了缓,呼吸平缓了下来,才转过头去,对着惴惴不安的邹双儿面无表情道:“这下满意了?”

邹双儿知道那是秦景安看重的人,一时间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可是又不是自己逼着他从雪中跑回去的,自己分明说的是送他回去。

被秦景安如此质问,她不禁有些慌了。

刚想解释,秦景安已经撑着伞往前走了,无可奈何,只能小碎步跟了上去,暗暗的打量着身旁之人的脸色。

元香在身后,眉头一皱,总觉得此次同王爷再相遇,他像是换了个人。从前对小姐的要求是有求必应,而现在却为了一个不足为道的小男孩,对小姐甩脸色。

她暗自在心里记下,等着回去再同小姐说一声。

大将军将她派回来跟在小姐身边,就是知道小姐看似娇纵跋扈难对付得紧,但其实是纸老虎一只,吃了哑巴亏也不知道。

孟玉菀失魂落魄的回了赵府,唐南欲今日出奇的站在大门外,一身深紫色的衣服显眼极了,阴柔的脸庞在看到孟玉菀的那一刻绽放出娇艳的笑容,只是瞬间,便冷了脸。

孟玉菀走路时一直低着头,自然没有发现站在大门口的唐南欲,从某人的眼前走过去,就想直接踏过门槛。

被忽视的唐南欲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他忍无可忍,一把攥住了孟玉菀的后衣领子,那动作,像是拎小鸡崽子似的。

第九十四章:大病一场(二)

孟玉菀一时不备,惊得呼出声来,在看清楚是谁之后,顿时涨红了脸,她一巴掌打在唐南欲的胳膊上,这一下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哑着喉咙喊:“你疯了吗?”

唐南欲看着浑身湿透的孟玉菀冷笑:“是啊,我疯了,但你似乎比我更疯吧?这大雪天的,为了什么啊?这么糟蹋自己?”

孟玉菀别扭的把脸撇过去,“不用你管。”

这句话让唐南欲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得到孟玉菀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脸颊,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手指也冻得不成样子了。

一腔怒火在这一刻都被他压制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一把将孟玉菀搂进怀里,力气很大,手足无措的孟玉菀一时间不备,被风吹得麻木的脸,猛的一下撞上了他的胸膛。

面具猛烈的撞击着她的皮肤,疼痛顿时让孟玉菀的眼眶红了,她轻轻掀下面具,被撞出来的红印子与狰狞的伤疤纠缠在一起,看起来更可怕了。

孟玉菀的眼里有晶亮的液体在滚动着,她小声的埋怨着:“你干嘛呀?疼死了!”

弱弱的声音让唐南欲的心软了软,他不自在的咬了咬唇,他死死的抱住孟玉菀,一点儿也不嫌弃她此刻有些丑陋的模样,他紧闭着眸子,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一样,双臂越收越紧。

孟玉菀身上的雪水也沾湿了唐南欲的衣袍,可唐南欲仿佛不知道一般,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阿囡!”唐南欲任由这两个字在自己的舌尖打转,听见一声疑惑的嗯,他低了低头,心中百转千回,还是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孟玉菀被这么搂着,莫名有种被人捧在手心上的感觉,她自己如今是男儿身,被抱着,总有些怪怪的,这场景像极了一些特殊的勾栏院里的小倌儿。

但她真的太冷了,嘴唇上下颤抖的相触着,任由自己的身子在温暖的怀抱里暖和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素心怯怯的从门后,伸出个脑袋,望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声音唯唯诺诺的,“姜汤好了,少爷,快些进屋子里暖暖身子吧!”

素心的存在让唐南欲缓过了神,他犹豫片刻,松开孟玉菀的身子,却自顾自的拉起了她的手,将她小小的爪子拢进掌心,大步往里屋走了去。

“先前我给你烧了水,等沐浴更衣后,再喝姜汤吧!”唐南欲一面冲孟玉菀这样说着,一面又看向素心,吩咐道:“将火继续烧着,别灭了。”

素心看了看两人交缠的手,脸色有些古怪,但看着自家主子已经冻紫了的脸蛋,还是点了点头,顺从的去做事。

唐南欲替她放了水,偏热的,澡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让她能够伸手就触碰到。

见孟玉菀还怔怔的站着,唐南欲有心缓和气氛,笑道:“身子冻麻了吧?用不用我替你沐浴?”

这话让孟玉菀的脸色一僵,她冷哼一声,抛出一个字:“滚!”

唐南欲耸耸肩,揶揄的笑还挂在嘴边,他推开门作势要出去,只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他又回答道:“我就在外头守着,若是真行动不便,就叫我。”

目光像冷刀子直勾勾的看向了唐南欲他自觉没趣,灰溜溜的关上了门窗。

等他走了,孟玉菀才松了口气的坐在椅子上。

她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浴桶,咬着唇,尝试着伸了伸自己麻木的腿,费劲的咬着唇,一点一点的动作缓慢的褪下了鞋袜。

腿上的皮肤很苍白,几块烧伤的疤痕半点儿也没消退,她叹了口气,想起邹双儿那样明媚娇艳的女子,身体上应当纯白无瑕,半点儿伤痕都没有的。

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风华绝代的镇南王啊。

孟玉菀若说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便是矫情造作了,先前就觉得自己是好感,如今想想,心就一阵一阵的抽疼,看来那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越发的水涨船高了起来。

她使劲摇摇头,努力的将那人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抛去,将身上的衣物都褪干净了,她才试探性的伸了伸手,撩起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子。

水温刚好,如此,便将自己的身子沉浸了浴汤里。氤氲的雾气萦绕在她的眼前,两眼被熏得模糊,脑袋也晕晕沉沉了起来。

莫名的,她觉得身子有些疲惫,靠着膈应得有些疼的浴桶边缘,闭了闭眸子,想着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唐南欲在门外侯了许久,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传来,他觉得无趣,便蹲下身子,逗起大黄来。只是大冷天的,大黄懒懒的看了他两眼,便摇头晃脑的回了孟玉菀替它做的窝窝里。

“唐公子,我家少爷呢?”素心守在膳堂里烧了许久的火,觉得等得实在有些过于久了,就出来看看。见唐南欲守在房门口,觉得有些不对劲。

唐南欲也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他敲了敲门,试探性的喊:“阿囡!”

没人回应。

敲了好几下的门都没人回应,唐南欲不禁有些急了,抬腿想踹门进去看看,素心小小的身子就抱住了他的腿,哀求道:“唐公子,求您别进去。”

素心年纪小,想事情却很全面。她是在孟玉菀女扮男装之前就认识了的,自然知道自家公子,实际是个女儿身。

在年幼的素心眼里,就算孟玉菀再厉害,日后遇见了心仪的人,也是要嫁出去的。

要是让唐南欲就这么看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所以就算心中担心主子的安危,她也不能让唐南欲进去。

唐南欲急得不行,见素心如此,也没办法,只能悻悻的收回了腿,转身想走。

奈何素心依旧没有收手。

“唐公子,您去哪儿?您不管少爷了吗?”

小丫头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焦灼质问的语气让唐南欲的脸顿时青了,他一言难尽的看着小丫头因为担心主子而皱巴巴的五官。

“我去找个婶子过来替她穿衣服,你好好的守在这儿,别让人进去!”

素心听见是去搬救兵的,立马点头松开手,擦了擦眼泪就乖巧的回复:“好,麻烦您了!”

第九十五章:大病一场(三)

素心并没有傻愣愣的在门口等着,她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只见浴桶中躺着一个姑娘,墨色的长发像花瓣漂浮在水面,遮住了那一副青涩的胴体。眉眼被雾气熏染得看不清楚,脸颊上的异样的绯红倒是格外显眼。

她连忙走过去试了试水温,温温热。悬在嗓子口的心总算落了下去,她搬来一把板凳,垫着脚,她拿起一块帕子,沾了沾水,替孟玉菀仔细擦拭起脸庞。

替主子擦脸时,她微微瞥了瞥眸子,便瞧见水下孟玉菀的两条光滑洁白的大腿上有三四块巴掌大的烧伤,吓得她一时间慌神,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

定了定心,才放下帕子,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素心吓了一跳,连忙出门去瞧,担心外头风吹进屋子里,还特地将门给拦了拦。

“唐公子,请来大夫了么?”素心还未转过身时,便急吼吼的出口问了。

“你家少爷怎么了?”

而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并非唐南欲的,秦景安一摆脱了邹双儿那个黏人的,就赶紧往赵仵作这里跑了过来,还顺带拉上了正睡得酣香的唐青尤。

任由唐青尤一路愤愤不平的数落他,他也不说话,只冷着一张脸,脚步急促。

素心听见这声音,身子一僵,缓慢的转过身去,目光刚落在秦景安的身上,就猛的缩回了视线。她有些胆怯的低了低头,不敢再看秦景安那一张冷脸。

“回王爷的话,我家少爷方才回来时就脸色不大正常,现下情况很是不好!求您救救她吧!”

素心是见过几次唐青尤的,知道他医术高明,比起张仵作更胜一筹。说这话,想着孟玉菀身上狰狞恐怖的伤疤,一时间悲从心起,两眼默默的红了。但也不敢去攀秦景安的大腿,只能自己抹着眼泪。

秦景安一听见这话,耳边就嗡嗡的,他想着方才那丫头倔强离开的背影,那么大的雪,不病才怪。他冷着脸,心中有些焦急,抬腿就想上前打开房门。

素心哪里会依,心中虽对王爷有恐惧,却还是固执的立马闪到门前,她死死拉着门,摇头不让秦景安进去。

“让开!”秦景安面上还维持着冷静,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他望着小小的一团,却固执挡在自己身前的素心,太阳穴涨涨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哎呦,人家小丫头不让咱们进去,不领这个情,就算了呗。看这模样,只怕病的不重。”唐南欲嗤笑着在后头调侃。

哪知道这句话换来了王爷一个冷冷的白眼,他哼了一声,“王府养你,不是养了个废物,让你看病就看病,别瞎扯。”

唐南欲耸了耸肩膀, 又冲着素心喊:“你家少爷不是病了吗?还拦着我们作甚?快些让我们进去!”

素心有苦难言,自家主子为了进衙门才掩饰了自己女儿身的身份,若是让他们贸贸然闯进去,只怕是功亏一篑,还会毁了女儿家的清白。

但若不让,主子的额头又滚烫,那桶水只怕也热不了多久,到时候越发严重,就不好了。

素心往王爷身后探了探头,实在是没瞧见唐公子的踪迹。

她年纪小,不可能把孟玉菀从浴桶里提出来给她擦干身子,换上衣服。若与清白相比,素心还是想让少爷安安稳稳的活着。看王爷的模样,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待少爷也好,若是……

素心心思倒多,她咽了咽口水,做出一个无奈之下不得不行的决定。

皱着眉头,十分不情愿的道:“少爷如今的模样实在不宜见人,还请王爷先进去,唐大夫还请先在外等一会儿。”

话音落,她便率先往厅里走去,见唐南欲还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些急了,挥手招呼道:“唐大夫,您请来正厅坐坐,待奴婢给你奉盏茶。”

唐南欲拒绝,“我不渴,你还是让我先替你家少爷把脉吧。”

秦景安是何等聪明的人,方才不过是一时急昏了头脑,才不明白素心为何阻拦自己。此刻站在门外,隐隐约约能嗅见香汤的气味。

他眸子一暗,催促道:“快些去吧!”

“哎?你这人真是,叫我来的是你,现下不着急的也是你。”

唐南欲只道这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那冷厉的目光一往自己身上扫过来,便受不住了,妥协着连声应下:“好好好,喝,我喝还不行吗?”

只是转身间,他小声嘀咕着麻烦死了,这秦景安不是没听到,只是无暇顾及他。

细长的手指附在门上,只需轻轻一推,就能瞧见那个倔强的人儿。不知为何,秦景安心中有些忐忑,他望着面前这扇门,不知到底是推还是不推。

但一想到那个孩子在风雪里奔跑,估摸着脸都冻得青了,也顾不得多少了,推门而入。瞧见那头墨色的发铺满水面,秦景安的心也忍不住软成了一滩水。

他缓步走过去,看着浑身*,却被头发挡住身子的孟玉菀,一时间无从下手。

绕是他弱冠之龄,见此模样,也忍不住红了脸颊,耳根子发烫。他深呼吸几口气,看着脸颊熏得红红的女孩儿,伸手探进水中,一把揽着她的肩,将浑身湿漉漉的她给提了出来。

若说什么都没瞧见是不可能的,温香软玉靠着自己的胸口,

第九十六章:大病一场(四)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替孟玉菀换上,雪白的胴体让秦景安口干舌燥,一股燥热自丹田升起,让他不得不闭了眼睛,反复告诉自己,孟玉菀还只是个孩子。

取了块干的布,将孟玉菀湿了的长发拢进怀中,仔细擦拭着。孟玉菀的发质很好,顺滑黑亮,像绸缎,让秦景安有些爱不释手。

唐南欲风风火火的带着人赶回来时,就瞧见了在厅里喝茶与素心瞎掰扯的唐青尤,当时脸色就一变,转头看向孟玉菀的房间,门微微敞着,没有关紧。

身后的妇女是他带来的大夫的妻子,特地过来帮忙,替孟玉菀穿衣服的。

素心先前并没有多想,但她一瞧见那妇女,就想起了唐南欲离开前的话,说要找个婶子替孟玉菀穿衣服。她心中一惊,疑惑的目光在唐南欲身上流连。

唐南欲没有这心思去看一个小丫头的表情,他冷着脸看了一眼素心,语气恶劣:“我不是说了不许让任何人进去吗?”

素心哪里听过这样重的话,低着头,小声回道:“奴婢只是太担心少爷了。”

唐青尤对这个小丫头没有什么感觉,但心中就想跟唐南欲作对,便笑着眯了眯眼睛,茶杯递到唇边,喝了口热乎的茶,才笑道:“你对这个小丫头发什么脾气,总归王爷与孟阿囡关系不错,瞧了身子便瞧了呗。那样一个小子,石板似得平滑,哪里值得王爷欺负了去?”

唐青尤说是这么说,却将欺负那两个字的音咬得极重,眸光有意无意的落在那微微敞开的房门上。

唐南欲哪里还忍得下这口气,黑着脸就冲了过去,只是他还没到门口,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吵什么?”秦景安一脸冷漠的走出来,他凝着唐南欲的眸子,一字一句道:“阿囡此时有些不适宜见人,由青尤进来替她看看就好,你还是在外头等等吧!”

唐南欲面色涨红,气的胸腔一起一伏的,他努力缓和着自己的情绪,“让我进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这话听得唐青尤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他缓步走来,目光看向唐南欲身后惴惴不安的那两个人,笑道:“你是信这些街边大夫,也不信我的医术?”

唐青尤的医术高于张仵作,这是唐南欲心底很清楚的,只是他忍不下胸口憋着的那口气,他不敢去想孟玉菀是如何被面前这人从浴桶里抱出来的,只要一想,心口就钝钝的疼。

“以后我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了。”唐南欲一向以来嬉笑的脸也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秦景安,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古怪。

秦景安毫不在意的笑着:“这机会,是你说不给就不给的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唐南欲如此担心孟玉菀,就忍不住说话怄他。秦景安想,自己大抵是被冬日的冷风吹晕了头脑,等来年春天就好了吧。

唐南欲被这话气的不怒反笑,眸底泛着冷光,“想来这些日子,邹大小姐没少找您吧!草民劝您,先处理了那一堆红颜知己,再来这儿献殷勤吧!”

一提到邹双儿,秦景安的太阳穴就忍不住涨了涨,方才只陪那丫头虚逛了几圈,给她买了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就哄着她自己回去了。

偏偏大将军驻守边疆,皇帝留着邹双儿,是相当于多了个人质,他都好声好气的同这个千金小姐说话,秦景安又如何能给她甩脸子看。

唐南欲身后的两人面面相觑,那大夫试探性的问一句:“公子,还需要老夫做些什么吗?”

“不用了,你们先回吧!”唐南欲终是松了口,他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塞给那大夫,“麻烦你们白跑一趟,不好意思。”

那人得了银子,哪里还敢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待下去,连忙拉扯着自己家的婆娘,赶紧谢恩走了。

孟玉菀这回是得了风寒,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儿,喝几天药,别见风几天。

她大抵是太累了,被素心伺候着喂下汤药后,整整睡了一天,次日晌午,才醒过来。

她在床上发懵,脑袋里空白一片,对于自己怎么晕倒的,全然没有印象了。鼻子被堵住了,孟玉菀费力的张开嘴呼吸着,见房中没人,就想喊素心给她端杯茶来,可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恰巧素心给她端来了药,一见孟玉菀醒来,小小年纪的素心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放下药碗,委屈的扑向孟玉菀。

“主子,您可算是醒了,担心死奴婢了。”素心呜咽着抱住孟玉菀的胳膊,眼泪打湿了她雪白的亵衣,晕开一片。

孟玉菀见小丫头哭的脸绯红,她忍不住皱了眉头,挤着喉咙,费力的憋出几个字:“你哭什么?”

说着,她喉咙一痒,咳嗽了起来。

素心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端起药就递给孟玉菀,“您在沐浴时晕倒了,生了场病,可把奴婢吓死了。”

孟玉菀接过药,咕噜咕噜就灌进了喉咙,有些苦。

素心细心,去倒了杯水给孟玉菀漱口。

素心方才的话让孟玉菀忽的找回了些许记忆,她想起了,银装素裹的雪地里,那一对般配的身影。

心下黯然,又怕素心担心自己,孟玉菀便强打起精神,问:“是你替我换的衣裳么?”

素心一愣,小巴掌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愧疚,她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回答。

孟玉菀看见她这模样,心下已然知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换好的亵衣,面上不言不语,心底却已经掀起惊天骇浪了。

素心自责,连忙跪下,“是奴婢无能,还请少爷责罚。”

孟玉菀被她的举动惊了惊,连忙叫她起来,有些无奈的扯出一抹笑,道:“谁替我换的,说吧,我不罚你。”

素心犹豫片刻,试探性的看了看孟玉菀的表情,小声回话:“是王爷。”

孟玉菀脸色一僵,笑容逐渐收敛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怔怔的想,原来是他……

第九十七章:菀花失踪(一)

孟玉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还有些许庆幸,她忽的觉得自己这样很不知羞耻,那人可是镇南王啊,风华绝代,多少美人儿心中的遐想。

而自己,不过尔尔。

黑亮的眸子忍不住暗淡了下来,孟玉菀咬了咬唇,挥手道:“你出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下。”

素心点头,乖巧的将碗和茶具带了出去,病人用过的东西,要勤洗,这是唐青尤告诉她的。

师父刚一回来,就笑话孟玉菀是个弱不禁风的身子,十天半个月要出一次问题。

孟玉菀笑着没说什么,唐南欲却不悦了,拍了拍张仵作的后背,“二叔,不会说话就别说,有您这样安慰病患的吗?”

“呦,臭小子,还护起短了?改明儿,这孩子大了,你干脆收了她得了。”张仵作仔细的观察着孟玉菀的表情。

张仵作这番话着实惊到了孟玉菀,她连忙去瞧唐南欲的脸,见他笑着,十分认真的点头道:“也可以,本公子还养得起她。”

“师父,阿囡愿一辈子跟随师父学医当仵作,并不愿意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孟玉菀激动,想从床上爬起来,给师父行礼。

唐南欲心下黯然,见她病中还不好好躺着,便不由分说的走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以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挑了挑眉:“莫激动,不过是玩笑话,也值得你着急么?本公子如此俊美的人物,要娶也是世家千金,哪里会找你,放心吧!”

孟玉菀听见他的这番话,才算安下心来,低下头轻笑时,恰巧错过了师父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菀花失踪的事,孟玉菀是第二日才知晓的,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她都忘了还有个姑娘将自己关在房里。

等她身子好了,想起来时,在门外喊了许多句也无人应答。孟玉菀一脚踹开门,房中空空如也,菀花什么也没带走,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张纸条压在茶具下,字迹清秀,寥寥数语,对她的行踪没有交代。

相识终有一别,望君珍重。

纸条被孟玉菀掌心冒出来的汗水浸湿了,她怔怔的盯着那几个字,嘴唇张了张,无声的念了几遍,忽的笑了起来。

素心这些日子只记得照顾孟玉菀,睡觉也是陪着孟玉菀一块睡的,哪里还记得菀花。

见此,不禁红了眼眶,内疚涌上心头,她缓缓的跪下,眼泪像开了的水闸喷涌而出,声音哽咽道:“少爷,都是奴婢没能看好菀花姐姐……”

孟玉菀没说话,她紧紧的将纸条攥在手心,捏成拳头,额头上隐隐有青筋暴起。

良久,她缓了缓脸色,低头淡淡的说道:“不关你的事。”

与素心确实没有多大的关系,菀花不是一个物品,她是一个人,有自己的思想有一双健康的腿,想去哪里是她的自由。

孟玉菀闭上眸子,她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柔弱美貌的女子,离开了赵家能去哪里。

青楼?她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两个字,只是瞬间,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好不容易从那勾栏院里出来的女子,怎么会又自甘堕落,回去受折磨呢!

纵使是如此想的,她还是决定去一趟青楼,唐南欲见她身子未好,脸色阴郁,向素心问清了原由,就只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洛娘见是孟玉菀,身边又没有镇南王陪着,脸色自然有点不大好。因着菀花那个名气最大的花魁离开了,她这楼里的生意是日渐惨淡,让她怎能不恨!

就算菀花是花了钱被赎出去的,洛娘心中还是有些不大自在。

她见孟玉菀来了,就连忙低着头拨弄自己的算盘,一边算一边小声嘀咕:“又来我这儿干嘛?我这儿可没什么闲人能让你带走了啊!”

孟玉菀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她只是站在洛娘身前,面无表情的问:“菀花回来了么?”

“嘁,那死丫头哪里还晓得回来!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半点儿也不愿踏足我这低贱之地了。”洛娘说着,心口压了许久的气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嘴里说话越发放肆,“真是好没良心的白眼狼,亏得我那么悉心教导她,吃食衣裳都跟千金小姐似得。”

孟玉菀心情本就不好,听见这话,直接冷了脸,偏偏洛娘还不知收敛,嘴里说的难听话越来越多。

“您悉心教导她,不过是教她如何向男人献媚赚钱给你罢了。至于千金小姐这一说法,更是可笑了,您见过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在不知多少个男人的身下婉转承欢么?”

孟玉菀冷冷的看一眼这女人,心中只觉得厌恶得紧,从前对她还稍有好感,如今……呵,孟玉菀冷笑着转过身去,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罢了。

唐南欲是在门口等着她的,里头的那些姑娘,一个个看见他两眼放光,像是要冲上来吃了他一般。确实,他本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从前也没少在烟花之地流连忘返,只是如今失去了那种寻欢作乐的心思。

孟玉菀强装出来的坚强在走出青楼后,顿时崩塌,她蹲下身子,手掌捂住脸,倾泻而出的泪水将她的指尖全部打湿,细碎的呜咽声隐隐约约的传了出来。

看这场景,菀花怕是没在这青楼了。

唐南欲踟蹰的站在一旁,路边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多数在说他以大欺小。他倒是不介意这些人的话,只是看着孟玉菀如此哭,心头也难受得紧。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靠近孟玉菀,他抿了抿唇,在脑海里搜刮着安慰的话,张了张嘴,话却憋在喉咙里卡着,出不来。

“阿囡!”一位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姑娘跑出来。

来人正是月红,她方才在里头见洛娘与孟玉菀起了争执,隐隐约约听见了菀花的名字,可菀花早就被接了出去,她心头生疑,便留意着听了几句,也算了解了个大概。

知道菀花失踪了,她也急得不行,趁着洛娘没留意到自己,偷摸着跑了出来。

“菀花她是个心气高的,许是她觉得自己拖累了你,也说不定。”月红安慰着,“当初楼里不知有多少姑娘羡慕菀花,有个你这样好的朋友,亲如姊妹。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竟还不知会你一声,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第九十八章:菀花失踪(二)

孟玉菀摇头,她不相信是像月红说的这样,当初她分明找着菀花说清楚了,菀花从来都不是她的累赘。

月红叹了口气,轻轻替小丫头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目光柔和,“你也莫怪洛娘,近日楼里生意不大好,她心情差也正常,你多担待些。”

“可我真的不知道,除了青楼还该去哪里找她。”孟玉菀几近奔溃,她望着棉絮般的大雪纷飞,“她能去哪儿呢,这么冷的天,要是冻着了饿到了,可怎么办……”

“你别担心,她应当会照顾好自己的。”唐南欲安慰着。

月红在一旁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眼睛里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她一拍手掌,激动道:“我知道了,你去她家里瞧瞧,说不定她得了自由就想回家了呢?”

菀花前些年让她的一个人还算不错的恩客帮忙将一家老小迁来了长安,月红正巧这段时间与她的那个恩客有些关系,问来了地址连忙告诉孟玉菀。

菀花家是在城东的一条小巷子里,屋子不大却还算干净,门没上锁,院子里有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在用铲子铲地面的积雪,眉眼隐约有几分菀花的模样,但远不及她美貌。

孟玉菀在门外站了片刻,看着那姑娘,不敢进去。她的心头莫名有些不舒服,若是菀花在此,是不是象征着自己没有这个女孩子重要。

血浓于水,自己到底都只是个外人罢了。

虽然孟玉菀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可就是忍不住钻牛角尖,菀花不愿意跟自己住在一起,只怕就是为了这个妹妹吧。

院中的姑娘抬头,瞧见是两个陌生人,眼里多了几分警惕,“你们找谁?”

唐南欲的模样让那姑娘眼里划过一丝惊艳。

“我找菀花,她在这儿么?”孟玉菀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扯出一抹亲和的笑,轻声问。

那姑娘听见菀花这两个字,表情有些古怪,她抽了抽嘴角,眼里的警惕更重了,“你找她做什么?她不在这儿。”

孟玉菀低了低头,无声的笑了笑,“你别害怕,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许是孟玉菀的表现让那个姑娘放下了警惕心,她犹豫着放下了铲子,擦了擦已经冻得红肿的手,有些不自在的道:“先进来喝杯茶吧,外头冷得慌。”

菀花的家里看起来是有些清贫,招待人的厅里就只有一张被油渍浸得斑驳的木桌,和几根修补过的椅子。

按理说菀花在青楼里这么久,给家里也寄了不少钱,不至于清贫成这个样子。

孟玉菀接过菀花妹妹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茶水有些涩涩的,但现下身子冻得僵硬,喝下去也暖了暖。

唐南欲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进了这种地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茶也不喝,凳子也不坐。

见他的举动让那个小姑娘有些尴尬,唐南欲笑着解释:“小妹你别多想,我只是怕我这么笨重的人,坐坏了你家的凳子,在你面前出丑,就不大好了。”

唐南欲果真是嘴会说话的,哄得那小姑娘脸颊粉嫩。

孟玉菀捧着热乎的茶杯,目光安静的落在那个姑娘的脸上,方才并没有看仔细,细细看来也是个清秀的美人儿,只是不如菀花娇丽。

“菀花她回来了么?”孟玉菀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清了清嗓子,“麻烦你如实相告,莫让我担心。”

“我叫连音,是我阿姐给我取得名字。”那女孩子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可惜了,她原本不叫菀花的。只是离开的年数太多了,爹爹连她最初的名字都不记得了,跟着大伙儿叫她菀花。”

孟玉菀没说话,静静的听着。

“我知道,你是孟阿囡吧!她回来时跟我提起你,十分感激你呢。”

“她回来了?”孟玉菀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虽然有些失落,但好歹找到了人。

连音沉默了,她清秀的脸上有些难过。

孟玉菀顿感不妙,急忙追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连音低头,声音哽咽:“阿姐说,她这一生只想常伴青灯古佛左右,再不想被俗事缠身了。”

青灯古佛,这四个字在孟玉菀的耳畔萦绕,闹得她脑袋都懵了。

“她去哪儿了……”孟玉菀抿唇。

“不知道,回来给了些银两就走了,夜都没过。”连音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咚咚咚的,响彻整座屋子。

她连忙上去开门,一个喝的醉醺醺的酒鬼瘫倒在地,穿着倒是朴素,沾满酒水,湿了一片。

“今天手气真背,又输了。”那酒鬼絮絮念叨着,脸涨红的拍了拍地,冲着自己身前的连音骂:“都是你这个赔钱货,把老子的好运气都冲走了!早知道就该把你也卖进窑子里,换点钱用!”

连音被骂,也不怯懦,她没好气的吼:“运气不好就别去赌了啊,反正这个家也没什么东西能让你拿去赌的了。”

“呦吼,还敢跟老子顶嘴了是吧?你那个臭*娘,走的时候咋不把你带上,这养大了的白眼狼,就知道存心气我!”

连音攥紧衣角,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她冷笑着往回走,拿起桌上刚泡好没多久的茶,手脚麻利的泼在那喝得烂醉的酒鬼脸上。

所幸冬天,茶冷的快,只是有些微微烫,烫红了他那一张死猪脸。那男人只怕没想到连音会如此,疼得连忙捂住脸,嗷嗷叫唤。

“酒清醒了吗?你能不能撒泡尿照照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没有我,你喝醉酒,只怕早就冻死在外边了。”连音丝毫不畏惧,她的笑容在已经有些清醒的男人眼里格外刺眼。

男人呸的往地上吐了口痰,眼神恶狠狠的,扶着门慢慢的爬起来,“好你个连音啊,这些年老子没少你吃没少你穿,就养出个这么不知道孝敬父亲的东西?”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就想往连音的脸上挥,连音死了心,闭上眼睛,等着这一巴掌的到来。

第九十九章:菀花失踪(三)

那一巴掌迟迟没有落下,她颤了颤睫毛,听见父亲哎呦哎呦的哀嚎声,抬起眸子,只见唐南欲反手将这喝醉了酒的男人给挟制住了。

唐南欲有些厌恶的往这老男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力度不算大,却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你这小蹄子,年纪不大却晓得把狗男人领进家里来了哈?”男人恼羞成怒,又不敢与唐南欲对峙,只能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发脾气。

连音冷笑一声,并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素日没少听他说难听的话,也算习惯了。

“是啊,我可不是个小蹄子么?有你这样的父亲,想不生成这一副贱骨头,也没有办法啊!”她讥讽,心中的痛恨都转换成一个个刺人的字眼,从口中冒了出来,“毕竟您可是连自己婆娘都管不住的男人呢!”

见了方才连音那般温顺乖巧的模样,如今这样,却像个被惹怒的野猫,竖起全身的毛,随时准备进攻。

“你你你……你迟早要把我气死!就想让我气死了,你能跟这些狗男人厮混是吧?跟你娘一样,都是贱蹄子!”男人丝毫不想着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骂出来的话不堪入耳。

孟玉菀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向着唐南欲抛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将这酒鬼打晕,免得在此叽叽歪歪的,给别人看了笑话。

唐南欲领悟,一记手刀打在男人的脖子处,那男人常年喝酒,这幅身子早就被掏虚了,哪里经得起这么一下,顿时晕厥过去。

连音心中虽恨,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见他瘫倒在地,眼眶不由的红了,蹲下身子,小声嘟囔:“醉死过去得了,省的一天天的到处浪费钱。”

唐南欲想帮她,却被她果断拒绝。连音憋红了脸,将父亲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抓着门,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撑了起来。

安置好了父亲,连音用热水沾湿帕子,替父亲将脸上的污秽擦得干干净净,她红着眼眶,手里的动作仔细又轻柔,像是生怕弄疼了父亲。

这时候的她,全然不像在跟父亲争执时剑拔弩张的样子,孟玉菀在一旁看着,不禁觉得有些心酸。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是那样威严的一个男人,却也在她幼时,背上驮着她去看长安河边的烟花。

璀璨的烟花一闪即逝,她哭闹着要吃糖葫芦,阿姐笑意盈盈的替她买来,让她吃得嘴巴黏糊糊的沾满了糖渍。

孟玉菀还记得阿姐的音容笑貌,爹爹严厉的教导,身上的衣服由母亲一阵一阵缝制出来的细腻的针脚。视线慢慢的有些模糊了,仿佛她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水汽。

“不好意思,让二位见到了这幅场景。”连音轻轻的关上房门,对着孟玉菀有些歉意的说道。

孟玉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她陡然开口,问:“他经常打你么?”

方才那男人抬手的动作太过于娴熟,一看就是做过无数遍的。

连音愣了愣,白嫩的脸皮慢慢的浮上一层红晕,她有些尴尬的撇开脸,强装无所谓的样子,轻声回道:“他喝醉了便是如此,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就不觉得害怕了。”

孟玉菀几乎能想到,菀花幼时在家里,是怎么挡在自己妹妹的身前,被畜生父亲用手打,用脚踹的。

身上的疼,只怕没有心疼更让人绝望的吧,看着别的孩子受尽父母宠爱,自己却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么多,该是多么心酸的啊!

先前对连音的由心而生的排斥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看着寒风凌冽中,连音身上的衣服却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了,四五处补丁,哪里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光鲜亮丽的样子。

连忙取下腰上别着的钱袋子,其实也就几块碎银子,并不多。孟玉菀转过头,冲着唐南欲摊开掌心,用目光催促他将身上的银子搜刮下来。

将银子递给连音时,孟玉菀咬了咬唇,努力的脑海里搜刮了一个可以让她收下这银两的理由,“这是菀花落在我那儿的,你是她妹妹,替她收了吧!”

连音犹豫,她摇头,将手背到了身后。

“你就收下吧,买身好衣裳过年。”孟玉菀说着,将连音的手拉过来,连着钱袋子一并塞进了她的掌心。

连音怔怔的看着银子发呆,孟玉菀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菀花她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孟玉菀的话让连音忍不住皱了眉头,她眼里含着淡淡的愁绪,像是很不舍得菀花的样子。

“她没说过,连去了哪里都没有告诉我,只说有时间会回来看看我,”

孟玉菀低头,脸上的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她摸着自己身上衣服的细腻针脚,呢喃道:“只要她平安就好。”

菀花一事就到此为止了,唐南欲在路上问了孟玉菀,需不需要他找人去打听打听。唐门的能力,孟玉菀从不怀疑。

只是她想了片刻,还是摇头拒绝了。

不论菀花是真的常伴青灯古佛,还是偷偷的躲起来了,都有她的理由。而自己,又何苦找到一个不愿意见自己的人呢。

而她与唐南欲离开后不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连音的身前。

“阿姐,她走了!”连音手中握着的银子,有些不安,她低着头有些内疚,“姐,你看这……”

来人正是菀花,她并没有责怪连音,而是笑了笑,眼里泛起点点泪花,“你收下吧!她对我,也算是尽心了。”

“那你真的要去那里吗?”连音好生收下了银子,有些担忧的拉住菀花的手,“阿姐,我不想让你去。”

菀花轻笑,目光悠长的落在逐渐暗下去的天际,她的唇瓣动了动,声音在寒风中飘飘渺渺,让人听不太清切。“你我,都没得选了。”

连音红着眼睛扑进姐姐的怀里,泪水浸湿了菀花肩上的布料,连音的身子一颤一颤的,细碎的呜咽声传了出来。

“阿姐,都是音儿害了你,音儿对不起你……”

菀花唇边的笑意越发让人心疼,她眯了眯眼睛,看着屋檐上沉沉甸甸要掉下来的积雪,没有回话。

第一百章:罪魁祸首(一)

过两日便是除夕,而长安的凶杀案却熬了几个月也没抓到凶手,虽说百姓对此事都开始渐渐遗忘了,但朝中总有人以此向皇帝弹劾秦景安说他办事不利。

秦景安听见此事,只是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刚踏出北门,方才在大殿上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的文官就一窝蜂涌了上来,三四个围着自己,笑里藏刀。

“王爷不会怪我等话多吧,实在是这几月过去了,而案子半点儿进展都没有,下官担忧长安百姓再次受苦,才多嘴说上一说的。”说这话的正是蒋方浩那一族里的一个叔叔,官居六品,平日里为人最是小心眼。

秦景安不甚在乎的笑着点头,眼里闪过一道冷光,“蒋霖大人说的这些本王都知晓,您爱护百姓,也连带着热爱青楼里的姑娘,哦!您近日新得的那位花魁,听人说很是美貌呢!大人真是好命,本王在这一点上就远不如大人了。”

蒋霖有些不安的看了一圈跟自己一并的文官,见他们眼底多多少少蕴了几分鄙夷,脸色当即就青了,尴尬的扯着嘴笑,“王爷说笑了。”

秦景安听见这话,佯装不乐意的摇了摇头,嘴里啧的一声,继续道:“本王哪里说笑,是蒋大人您太谦虚了,若是皇上得知您纳了新宠还能分出一份心来关心长安百姓,定会感动不已的。”

“下官不过是老来得了一知己,倍感珍惜。下官福薄,不如王爷,娶了个容颜娇丽的妻子。其实也是下官先前太急躁了,想想王爷新婚缠绵,案子一时未破,也是常理。”

蒋大人脸上还挂着笑,眼里的警惕却呼之欲出。他笑着说话间,不留痕迹的将话锋对准了苏月,意指秦景安为了美色办事不利。

秦景安笑了笑,刚想回话,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蒋大人哪里的话,王妃是圣上赐婚,王爷爱重也是不负圣上一片好心。至于办案一事,本小姐倒不知道,蒋大人一介文人,竟也插手大理寺的事儿了么?”邹双儿的娇笑在身后响起,她怀中携着一个手炉,披风的领子处滚了一圈雪白的绒毛,衬得她越发娇艳欲滴。

那些文官见她来了,自觉离王爷远一些,只盼着这小祖宗莫要折磨自己。

这秦国几个人不知她邹双儿,自小爱慕王爷。奈何她父亲又手握重权,是秦国守卫疆土的好将军,是圣上极为器重的人,被宠得娇惯,也是正常的。

她脚下匆匆赶来,极为熟络的搂住秦景安的胳膊,目光懒散的落在蒋霖的脸上,红唇一张一合,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

“蒋大人,您方才说的话,双儿听得有些不真切。您是在说王爷不该待王妃好么?”邹双儿说这话时,忍不住哼了一声,轻轻的,似是撒娇,挠在男人的心口,让他们欲罢不能。

虽说她不大聪明,可一举一动,一娉一笑,都让人沉迷,她是男人眼里是天生的尤物。

淫邪的光在蒋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他笑着,脸庞过于消瘦,一笑起来,两颊就有些凹陷。山羊胡子在唇上一动一动的,他说:“双儿,你实在是误会下官了,我哪里敢有这个胆子去挤兑王爷哦!”

双儿?邹双儿厌恶的皱起眉头,景安这么叫她,她的心便酥了,软成一滩水。而听见这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叫,胃里便忍不住倒腾起来,拱着她难受极了。

她脸色有些不大好了,一甩衣袖,冷笑道:“烦请蒋大人唤我一声邹姑娘,双儿这二字,您叫出来只怕是不大合适。”

邹双儿如此一说,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想笑,只是碍于蒋霖的面子,只能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压抑的笑声细细碎碎的传来,让蒋霖脸上一阵白一阵紫,他牵强的扯出一抹笑,“是下官冒失了。”

邹双儿不再理他,转过头去同秦景安笑,眼睛眯眯的弯成了一条缝,“景安,今日没下雪,也出了些太阳呢!”

秦景安没有回话,那些文官见是这样的场面,哪里还敢留,一个跟蒋霖关系不错的,连忙拉了他,同秦景安告了别,逃之夭夭。

“皇后娘娘待我很是好呢,昨日赏了我一串红珊瑚手钏,”邹双儿说着,伸出手来,暗红的颜色衬得她肤色如雪,指尖上涂着蔻丹,手指骨骼分明,“你瞧瞧如何?”

秦景安瞥了一眼,嘴里淡淡的道:“皇后赐下的东西自是极好的。”

邹双儿哪里感觉不到他对自己的冷淡,心下微微有些苦涩,面上的笑容却如盛放的花朵,她小心翼翼的问:“我能去王府住几日吗?娘娘虽待我好,可宫里到底不如外头自由,我这些日子,有些被憋坏了。”

这番话说的很委屈,秦景安也听出来了,他忽的发现自己对邹双儿确实有些冷淡了,脑海中有一个让他害怕的想法迅速的一闪而过。

难道是为了那个在大雪中的身影?秦景安情不自禁的捏了捏拳头,睫毛微微颤抖,他强装镇定的打量了一下邹双儿,脸上挂起一抹宠溺的笑。

“你说这话,若是让皇后听了,不知多难过呢!过两日是除夕,府里事多,你还是先在宫里待着吧。”秦景安说着,顿了顿,他皱着眉头捏起邹双儿披风的一角,“你在宫里还是不要穿得这样鲜艳,省得落人话柄!”

邹双儿见他终于对自己有好脸色了,忍不住痴痴的笑了笑,咬着唇道:“娘娘人是很好,只是我想同你更近一些。”

邹双儿还想再说些什么,秦景安的贴身小厮却匆匆赶来,脚下踏着被铲了后遗留下来的细碎冰屑,给邹双儿行了个礼,便冲着秦景安,一字一句恭谨道:“爷,有消息了。”

小厮的话让秦景安大喜,他口头上慰问了邹双儿几句,便离开了。

邹双儿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不悦的跺了跺脚,“一天天的事儿这么多,就没见他对我上心过。”

贴身丫鬟元香也不禁皱了眉头,心里觉得王爷对自家主子大不如前了,想是如此想,却不敢说。只低着头,道:“大理寺事多,案子更是层出不穷,奴婢见王爷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只怕是饭都没时间吃,自然无暇顾及小姐。”

第一百零一章:罪魁祸首(二)

“我不趴下。”孟玉菀倔强,手却忍不住抠住了秦景安的衣袖,心中惴惴。房梁上哪里来的大地方,秦景安身形修长,拉着孟玉菀一并跃上去已是勉强。若她再趴下,秦景安便是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秦景安不晓得她的想法,只沉着声音劝慰道:“听话,趴下会舒服些。”

“我舒服了,你却要不舒服。”孟玉菀别扭的低了头,她的声音微弱,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却清晰又绵长的钻进了秦景安的耳朵。

他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眸子里却泛起点点波光,房间里黑压压的一片,秦景安却将她脸上的别扭看得清清楚楚。

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面颊上忍不住浮出一抹笑意,他点头,看似随口说道:“那便坐下吧,勾着点身子,总不至于撞了脑袋。”

话音落,便屈起腿,盘坐着。孟玉菀抓不住他的衣角,脚下摇摇晃晃的,想坐下,却怕摔了。

即便是如此,她也紧守本分,丝毫不去触碰王爷的皮肤。孟玉菀若说不怕是假的,她眸子稍微往地上瞟一眼,脑袋就涨疼涨疼的,脚下酥软无力,像是随时要跌落的样子。

秦景安哪里看不出她的不适,唇角微微动了动,伸出一双瘦长的手,明晃晃的摆在孟玉菀的眼皮子底下,“扶着我吧。”

攥着秦景安的衣角,孟玉菀已然觉得不妥,见他如此,心下更为慌,眼里闪躲着松了手,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孟玉菀放手的动作在秦景安的眼里着实讽刺,唇畔牵起的一抹笑戛然而止,他也不再说什么,闭了眼,自顾自的闭目凝神。

所幸孟玉菀身子瘦,冬日着了许多件衣裳,也不笨重。有些吃力的伸长了手去勾住房梁,两腿学着王爷那样,盘了起来。

房梁并没有多大的空间,两个人盘着腿面对面而坐,距离不大,孟玉菀尽力不让自己触碰到秦景安,就连衣角叠搭在了一起,她也连忙稳住身子,小心翼翼的将缠在一起的布料给分开,干净分明。

纵使如此,狭小的空间里,也避不开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秦景安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连带着呼吸也卷了一缕檀香的味道。

孟玉菀见他闭着眸子,唇边沾染了笑意,低着头,任由那呼吸深深浅浅的扑在自己的额头上。

这一下午,若不是环境逼仄,想来也算美好。至少在孟玉菀的心里,是如此觉得的。

屋子里分明有些冷,可她陪在秦景安的身旁,竟如沐春风,身上也不冷冰冰的了,掌心还有些暖意。

秦景安如何不知小丫头的心思,他怕自己贸然睁了眼睛,会让孟玉菀吓得一失神坠了下去。

若非要将他的心思清清白白的放在日光下……秦景安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心中一股莫名的感觉让他害怕。

他是贪恋此刻的温暖,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

夜色落下,冬日的夜色总比夏天来的早些,寂寥的月光落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大地,衬得地面积雪愈发浑然天成,丝毫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林子里贸然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声,被踩下去的积雪已然落下一个肮脏的脚印,在一片雪白的大地上,像是干净的宣纸染了墨色。

但这番美景乃是上天所赐,只待着明日雪絮飞扬,再厚厚的积上一层,便看不出此时被践踏的丑陋模样了。而宣纸被糟蹋了,即是再也无法挽回的。

门,被人缓缓推开。木门大约是做的不大好,磨在地上,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孟玉菀呼吸一窒,脑袋里紧紧绷着一根弦,她甚至不敢往下瞥一眼,就怕叫那人发现了自己的目光过于炙热。

凶手!在帝都长安杀了五六个人还依旧逍遥法外的凶手此刻就在房梁下方,这叫她如何不激动,激动中又夹杂着愤怒厌恶的情绪。

孟玉菀呼吸略微重了些,绕是她努力的控制,也无济于事。不免有些惧怕,若是因为自己坏了事,只怕是给自己狠狠的打两巴掌也是对不住死去的那些受害者。

脚步声响在屋子里,轻飘飘的,如鬼魅一般。若不是孟玉菀一早得知了是凶手,只怕也会心中慌上一慌的。

她微眯了眯眸子,激动的情绪逐渐被欣喜取代,破了这桩案子,她便能空出时间,好好的去给陆家那两位老人做一做功夫了。

纵使那日她说不要唐南欲去寻菀花,心底却还是觉得,青灯古佛哪里比得上与心爱之人粗茶淡饭一生。不过是想让菀花这些日子好好的冷静冷静,等她劝服了陆家两位,就能光明正大的将菀花接回来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身下的脚步声已经停了,那人似乎是怕冷,时不时呵一口气取暖。

秦景安亦是睁开了眸子,浓密的睫毛覆盖着他眸底的深重墨色,他冲着孟玉菀微微一笑,嘴巴张张合合,却是半分声音都没发出来。

但孟玉菀知道,他在说,别怕。

孟玉菀默默的在唇齿间感受着这两个字,心间一暖,笑着点点头。

身下的人仿佛是在等人,在一处站上片刻,就跺跺脚,走两步再换个地方站,橘红色的烛光将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安静的屋子让人心中不安。

孟玉菀不知道秦景安为什么还不行动,见他笑而不语,自己也不便着急,只能压着性子,耐心等下去。

片刻后,屋外贸然响起两声布谷鸟的鸣叫,惊得孟玉菀差点儿就要翻身掉下去。

这是冬日里,还没过春节,哪里来的布谷鸟。

难道是……

孟玉菀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眼睛因为自己的猜测而瞪得老大。而秦景安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似乎也没想到事情有变,匆匆看了一眼孟玉菀,也不顾及解释,一把挽了她的肩膀,奋力跃了下去。

在房梁上待了这许久,孟玉菀的脚早就麻木了,吃吃不敢动弹,就算极其不适,也只是悄悄的揉一揉,并不哭苦。

这一落下,麻木的脚徒然触了地,身子不稳,往旁边一倒。

刺骨的疼当即从脚踝处传至了整个身体,她咬着唇,瞪大了眼睛瞧着秦景安似脚下生风一般,向那披着黑色披风的娇小身子冲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罪魁祸首(三)

将凶手制服远比孟玉菀想的容易,而那玄色的披风下,却裹着一副瘦弱的身子,被秦景安用麻绳困住,半点儿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孟玉菀盯着那玄色披风下的脸蛋,只觉得浑身刺骨的冰凉。

那一张如出水芙蓉的清秀脸庞被玄色衬得越发苍白,她这张脸,是孟玉菀熟悉的,正是住在陆家的娇儿。

“竟然是你!”孟玉菀有些厌恶的瞥了一眼,“果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杀人不眨眼。”

凶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本就让人难以信服。而娇儿,孟玉菀虽私心厌恶极了她,却觉得有些古怪,她若是真这么有本事,嫁与哪个富贵人家不好?

娇儿低头痴痴笑了笑,语气飘忽不定,“是我又如何?”

一想到那些死者的尸体被当做养蛊的容器,就连菀花的母亲都惨遭毒手,她再难忍住胸口的气,孟玉菀低吼一声,不顾秦景安的阻拦,冲上去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娇儿的脸上顿时浮出了一个五指的巴掌印,她脸色有些难看,火辣辣的疼让她看向孟玉菀的眼神格外毒辣,尖着嗓子叫道:“你打我?”

“我打你一巴掌还算轻的,那些死去的人何其无辜,被你这样的蛇蝎毒妇害死!怪不得陆尚不要你,我见了你这样子,都心生厌恶。”

“我这样子?”娇儿仔细咀嚼着这话的意思,不怒反笑,她眼白处都是鲜红的血丝,看起来恐怖极了,“我变成这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阴谋诡计迫我离开,我何苦……”

后半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似乎是忌惮什么。

孟玉菀越听越气,她冷笑,目光像刀子似得从娇儿的脸上刮过去,“是你自己生来孟浪,怪的谁呢?自己管不好自己,便配不上陆家门楣。”

她还欲再说,而秦景安脸色沉沉,诸多复杂的情绪在眸子里一闪而过,他一把将火气冲上脑袋的孟玉菀拽了过来,淡淡道:“她不是主谋,顶多是个小喽啰。”

他的话让孟玉菀全身一震,胸腔中的一厢愤懑尽数消散,她颤了颤手,这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凶杀案一起接着一起,凭一个在乡野长大的女孩子,哪里来的能力,去杀害人。

秦景安目光如炬的盯着地下瘫倒的女人,半分怜悯也没有,狠辣的光在他眸子里隐隐浮动,他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的问道:“告诉我,她在哪儿?”

“王爷!”门外徒然传来喊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清秀端正的男子,正是平日里陪着秦景安的小厮,孟玉菀粗粗见过几回,也不晓得叫做什么。

他匆匆跑来,见秦景安已然将娇儿捉住,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

“说!”秦景安的声音很冷,他的眼里仿佛挂着无数冰锥子,尖锐的能戳死人去。

“那人……”小厮沉默片刻,看了看孟玉菀,欲言又止。

孟玉菀是何其聪慧的一个女子,她唇边勾起一抹笑,平了平自己的心思,淡淡道:“我先出去透口气。”

“不,”秦景安出言阻止,见那小厮皱了皱眉头,他沉声继续道,“你并不是外人。”

那小厮有些诧异王爷会说这样的话,眸中诧异的流光转瞬即逝,快得让孟玉菀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踟蹰片刻,终是在秦景安的目光下留了下来,她背过身去,站在一旁,看着燃烧的红烛,滴下来的红的鲜艳,让孟玉菀几近窒息。

“王爷,我们的人一早就隐蔽了起来。如今都这个时候了,也不见人。方才那几声布谷鸟的叫声倒是响亮,却硬是找不到来源。那人,只怕是跑了。”那小厮说的咬牙切齿,忍不住红了脸。

他们自以为埋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凶手,却连凶手的一片衣角也不曾见到。

秦景安没说话,屋外风声呼呼的刮着,窗棂上糊的那层纸坏了一些,被吹得哗哗作响。

他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外,耳朵极其敏感的捕捉到一些声音,秦景安眉心动了动,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怎的贵客到了还不愿出面相见么?”

话音才刚落下,孟玉菀便觉得一时间冷风像刀子一样刮了过来,屋内的烛火悉数被吹灭了,好大的风,吹得她都睁不开眼睛。

孟玉菀一边眯着眼睛,一边扶住桌子,脚下还一阵一阵的疼,她咬着牙忍住,心里默默的想,今日大抵不是个好日子,连月光都不肯赏脸落进屋子里。

而一旁的娇儿看似平静,眼里却含着满满的欣喜。

“你是聪明,本尊不过是踩了一下雪,便让你听见了。比起外头那些废物,厉害许多。”说这话的主人踏着冷厉的寒风与霜雪缓缓走来,雪花被她踩得咯吱咯吱作响。

她穿着玄色的披风,比娇儿却艳丽了不知多少倍。

方才只瞧娇儿,如今多了个对比,便是云泥之别。

她的一双雪白的裸足十分坦然的踩进雪里,每踩下去,冰冷的积雪就没过她的脚踝,银铃被风雪吹得不大响亮了,闷闷的,由风卷过来,只剩下微弱的叮铃叮铃。

孟玉菀不知为何,她愣愣的望着这个艳丽得有些过分的女人,全身发凉,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的生起。

方才那女子的目光不过无意的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孟玉菀便像是被雷劈了似得呆呆站立在原地,全身像是被蜘蛛网团团裹住,有些呼吸不过来。

第一百零三章:罪魁祸首(四)

那一双沾满残雪的裸足踩在地面,指甲浑圆粉嫩,毛绒般的雪花迅速融化成一层细密的小水珠覆盖着她苍白的皮肤。

孟玉菀愣愣的望着这个艳丽得有些过分的女人,全身发凉,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的生起。

方才那女子的目光不过无意的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她便像是被雷劈了似得呆呆站立在原地,全身像是被蜘蛛网团团裹住,有些呼吸不过来。

秦景安倒是面色如常,只是眼底划过的莫名情绪,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微笑,冲着那女子微低了一下头,以表礼貌。

“本王听闻南姬生的美艳,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女人愣了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泛着幽暗的光,她嫣红的嘴唇勾成一个诱人的弧度,“直呼本尊的名讳可是要被噬心而亡的。”

秦景安并不在意,可孟玉菀却听进了心里,她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往前站了一步。以维护的姿态站在秦景安的身前,小小的身子被寒风吹得颤颤悠悠的,巴掌脸上满是固执而倔强。

“呦,这么个小人儿还护着他?”南姬的眼睛像毒蛇一般冷冷的从孟玉菀的面上刮了过去,“真是愚蠢至极!本尊只消动一动手指,你便在这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若说孟玉菀不畏惧也是假的,她咬了咬唇,脚下有些发软。

“长安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秦景安的语气很肯定,他静静的望着南姬笑,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

南姬见状,倒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的一双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唇上是鲜红的颜色,像极了腥而重的血色,让人心生忌惮。

“是本尊杀的又如何,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杀了便也就杀了。”她毫不在意的模样让在场的人不由得心中生起一丝凉意。

“南姬大人!”娇儿生怕她忘了自己,跪着往前挪动,脸上是激动的神情。

可惜,她高估了她在南姬心里的地位。南姬不过厌恶的瞥了一眼,冷冷笑了一声,骂道:“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有脸叫本尊?”

娇儿咬着唇,脸色有些不大好,但她还是跪着继续向前,哀求道:“您救救我吧!娇儿不想死……”

南姬并不理会,她的眸子黑漆漆的,比起黑曜石还要深沉几分。只是那双眸子里,半分光彩都没有,死寂沉沉的一片,让人看了只觉得心中十分压抑。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眸光落在孟玉菀的脸上,那半边银色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南姬唇边撩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嘴里啧啧两声,“模样生的这般灵秀,何苦挡了这份天赐美貌?”

话音落下,她素白的手附上孟玉菀的后脑勺,轻松摘下那面具。而孟玉菀像是傻了似得呆呆怔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像是掉进了冰窖里,刺骨的寒冷让她牙齿都忍不住上下打颤。

“好端端的美貌被毁了,你恨吗?”南姬的声音仿佛会蛊惑人心,引导着孟玉菀双眼无神的缓缓点了点头。

孟玉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只知道重重的火焰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炙热的空气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烫伤,孟玉菀恍惚着,她模糊的看见不远处,平日里温婉大方的阿姐在尖叫着四处躲避掉下来的房梁。

阿娘倒在血泊里,黑衣人的刀剑冷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红了眸子,一股酸涩之意浮上鼻腔。

“啊~”一道冷光劈在自己眼前,孟玉菀措不及防,吓得连忙蹲下身子,抱着头尖叫了起来。那冰冷的刀面反射出层层重影,晃得她脑袋晕慌慌的。

呜咽声细碎的从她的喉咙里憋了出来,秦景安脸色一变,看着孟玉菀苍白着一张脸庞蹲在地上,双目失神全然不像平时的聪敏伶俐。

心上默默的有些刺疼,他冷着脸,悄无声息的往旁移步,试图挡住南姬的目光。

“她在害怕呢,”南姬如懒怠的猫儿伸着舌头舔了舔唇瓣,见秦景安的神色郑重,忍不住痴痴笑了笑,“既然是王爷有心护着她,我便不对她下手好了。”

她这话方落下没多久,孟玉菀眼前的那些场景渐渐模糊,黑衣人狰狞的脸庞在她的脑海里逐渐远去,一双眸子恢复清明时,抬眸便瞧见秦景安担忧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脸颊上冰冰凉凉的,她伸手摸了摸,一手的泪水黏糊糊的粘在手上。

“没事儿吧?”秦景安略带担心的问。

“嗯。”孟玉菀努力缓和着自己的情绪,她想扯出一抹笑,不让秦景安为自己担心,可笑容到了嘴边,却变得苦涩,难看极了。

方才的那些场景正是她埋葬在记忆深处的,不愿意去挖掘的痛苦。孟玉菀扶着膝盖,避过了秦景安伸出的手,有些吃力的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方才蹲着只觉得脸上冰凉,一站起来,浑身凉嗖嗖的,她摸了摸自己的掌心,出了一身的冷汗。

“行了,耽误了本尊这么半天的时间,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喂一喂我的宝贝儿了。”

尖而刺耳的笑声从南姬那一张艳红的嘴唇里发了出来,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皱了眉头,可她却恍若未闻,笑眯眯的冲着秦景安上下瞧了两眼,“但愿日后再见时,你我不是敌人。”

孟玉菀听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转过头去看秦景安的脸。

秦景安面色如常,不言语,只是微笑。

南姬的笑声悠长,在寂静的深夜里让人心中惶惶,她纤纤素手一扬,一场大风呼啸着刮了过来,扑面而来的风霜刺得在场的人都不由的闭了眸子。

不知为何,脖子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疼痛中有些麻麻的感觉。

孟玉菀刚要伸手去摸,一只长着翅膀像瓢虫的虫子就从她的脖子处飞了出去,她的眼底映着那虫子通身猩红,空气里也泛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后面的事儿孟玉菀都不记得了,她两眼发黑的倒了下去,在倒下去之前,她瞧见了那虫子在南姬的指尖旋转几圈,最终停留了下来。

脖子处涨疼涨疼的,像是被人用刀子割开再塞进一样硬邦邦的异物,孟玉菀一边疼得忍不住抽冷气,一边模模糊糊的想,是不是自己要死了?

第一百零四章:替罪羊(一)

她是被一阵争吵声给闹醒来的,脑袋里像是有一个蜂巢的蜜蜂在中间嗡嗡乱交,太阳穴涨疼涨疼的。

“她只要一跟你出去,准没好事。我拜托王爷您离她远点儿吧,她一个孩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这声音是唐南欲的,孟玉菀试图睁开眼睛,可眼皮沉甸甸的,蓄足了力气,也掀不开。

正当孟玉菀想放弃之时,一声清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的心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那声音在说:“与你无关。”

清冷的声音与心底深处的那个声音逐渐重叠,孟玉菀颤了颤睫毛,她再尝试着去睁开眸子,一道亮晃晃的冷光闪在她的眼前。

下雪的冬日,雪地白茫茫的一片,看起来格外亮堂一些。孟玉菀长时间闭着眼睛沉醉与黑暗中,明亮的光线射入她的眸子,逼得她眸中的阴霾尽数消散了开来。她眯着眼睛,努力适应着这光亮。

一抹修长的身影在门口站着,他是背对着孟玉菀的,以维护的姿态微微撑开双臂。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袍,寒风呼啸着将衣服吹得飞扬,她看不见他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那种落寞。

月白色的袍子是孟玉菀见过的,唐青尤常穿的那一件,在寒冬腊月里,显得格外单薄。

孟玉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她有些吃力的扶着床沿,抻着自己的身体,靠着枕头坐了起来。

红木的雕花床上挂着藕色的幔帐,被子是上好的布料,就连上头绣的花纹都格外精致。东设了一张梳妆台,台上空无一物,菱花镜昏黄,从她这个角度,隐约能瞧见自己苍白的脸庞。

靠窗有张软塌,塌上有一床还没来得及折叠的被子,略显凌乱的摆在那里。一旁有张朱漆小桌,桌上摆了一壶酒,三两卷书。

记忆逐渐回到自己昏迷之前,她情不自禁的用手去触摸脖子之前疼痛的地方,可什么也没摸到。让孟玉菀惊恐的是,她竟连南姬的模样,一分一毫都想不起了。

昨夜的一切都在眼前重现,只是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庞,她实实在在的忘却了。

孟玉菀皱着眉头低头沉思,她努力的在脑海里寻找南姬的那张脸,她记得那张脸生的极好,让人瞧上一眼就忘不掉。

只是不论她如何的回想,那张脸就跟被重重白雾给覆盖了一样,拨开白雾,以为就要看清了,白雾又浓重的聚集在了一起。

孟玉菀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如此差劲,除非是南姬对她做了什么,让她从记忆深处将南姬的那张脸给模糊得看不清楚。

在她努力回想之际,门口的人已经发觉了她的苏醒。那人转过身,眼里划过一丝欣喜,他用低沉又清冽的声音,轻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孟玉菀迷迷糊糊的抬眸,入眼的却是秦景安的脸庞,他素来喜大红,那样纯正的颜色,就像新娘子出嫁时身上的嫁衣。

然而孟玉菀从不知道,他穿上月白色是这样的好看,墨色的长发用玉冠高高的束起,长眉入鬓,那双深邃的眸子让人不敢多看一眼,就怕自己沉迷其中。大抵是在风口处吹了风的原由,他的唇瓣有些白,却看起来比平日里温和了许多。

他缓步朝着自己走来,一步一步。孟玉菀看着他的脚步,在心里默默的记下了,从他的方向走向自己,总共用了八步。她与他之间,只是八步的距离。

这样一想,心窝子便也暖了起来。孟玉菀忍不住泛起一抹笑意,让秦景安看在眼里,只道她是身子并无大碍,心下微安。

“饿不饿?我让膳堂替你熬了青菜肉粥,很香很浓。”

孟玉菀摇头,肚子却不配合的咕叽咕叽的叫了起来,声音像是闷鼓被吹,一声一声的。

“你没事儿吧!”唐南欲卷着风霜冲了进来,迎面而来的冷风将孟玉菀冷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唐南欲的头发上湿了一片,还有残雪浮于发丝间,格外显眼。两颊冻得通红,只怕是被挡在外头许久了。

“我没事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孟玉菀笑着回应,只是手摸到先前刺痛的地方,没有一点儿痕迹,忍不住在心里暗测测的想,是自己产生幻觉了?

“那便同我一并回去吧,素心可担心你了。”唐南欲身上披了一件狐裘大氅,是极其难见的白狐的。

一听见素心的名字,孟玉菀便急了起来,那丫头最是死心眼,若让她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儿,可还得了。

连忙问:“你没告诉她我晕了的事儿吧?”

“自然没有,”唐南欲说着,瞥了一眼秦景安,“你同我回去吧,莫在这地方碍着人家王爷的眼睛了。”

“好!”孟玉菀没有仔细去听他的话,一心牵挂在素心的身上,便连忙翻开被子想要起身。

秦景安面上并无半点波澜,任由唐南欲对自己说话带刺,他伸手扶住孟玉菀的肩膀,将她硬生生的按了回去,口上强硬道:“这么着急做什么,等会儿喝碗粥,我送你回去。”

孟玉菀担心素心着急,哪里肯依,摇着头拒绝:“我还是先回去看看吧,您不知道素心那丫头小小年纪,老是爱胡思乱想。”

唐南欲在一旁附和着,脸上却忍不住挂了笑意,这让秦景安看在了眼里,面上便越发冷淡起来。他默默的盯着孟玉菀,一字一句道:“你若此刻同他出了这扇门,我便当做不识得你这个人。”

这么严重的话由他的口中说出来风轻云淡的,孟玉菀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有些无措的看了看唐南欲,努力的想要解释:“王爷,您知道素心年纪小,又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我得赶回去,否则她会心里不安的,”

秦景安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眸子盯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孟玉菀有些动摇了,她为难的低着头,小声道:“要不我喝了粥再回去吧?应该也不差这一时,素心那么乖,会听话的……”

第一百零五章:替罪羊(二)

孟玉菀的话让秦景安阴郁的神色略有缓和,他动了动眉头,冲着门外喊:“把粥端来。”

小丫鬟端着乌漆托盘在外等候了许久,手都冻得发紫了还面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她一步一步款款走进来。

粥是直接在无釉紫砂锅里端过来的,盖着孩子,一缕飘渺的白雾从出气孔里若有若无的飞出来。

肉的香味很是浓郁,刺激着孟玉菀的鼻腔,让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口里也分泌出了唾沫。

秦景安哪里会看不出她此时饥肠辘辘,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目光淡淡的从唐南欲的身上扫了过去。

“放下粥,你就出去吧。”秦景安拿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孟玉菀,细心的说道:“待会仔细擦手。”

孟玉菀受宠若惊的握着布料柔软细腻的帕子,掌心冰冷,布料划过去,很舒服。

唐南欲在某人去给孟玉菀盛粥时,乘他不备,一溜烟窜到了床边占据了整个床沿,他长腿一横,有些忿忿道:“不就是个粥吗?瞧给你稀罕的。”

秦景安笑而不语,将粥盛进白瓷碗里,嫩绿的切碎了青菜混合着肉丝,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开。

孟玉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碗粥,也没在意唐南欲在说什么。唐家少爷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无视,气的脸上涨红,一把想要夺过那滚烫的粥。

“唐公子不是不稀罕这儿的吃食么?如今伸手来抢,又是为何?”

秦景安哪里会让他得逞,平着手端着碗往后退了一步,热滚滚的粥没有半分溅出来。

“阿囡昨夜破案时受了风也受了惊吓,本王作为大理寺少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深感内疚。就当做本王赎罪,喂阿囡喝粥,照顾照顾她,以表心意吧。”这番话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仿佛是天经地义,说得在场之人皆是沉默以对。

孟玉菀暗暗的握了握拳头,发现身上确实一丝力气也没有,大抵是身体还没缓过来。

占据着床位的那个人到底还是乖乖的让了位,唐南欲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动着自己的身子,他才离开床畔,就守到了床头。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两人,不让他们之间有半分暧昧的不该存在的东西出现。

粥很烫,秦景安放在嘴边吹了吹。

孟玉菀迷迷糊糊的瞧着萦绕的白雾后头他的容颜,嘴里很自然的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勺子。她瞧着秦景安的脸庞上散发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一时间愣愣。

嘴里的勺子要抽离出去之际,她下意识的反应迅速的一合牙,咬住勺子,让秦景安抽了个空。

在咬住勺子的那一刻,她就清醒过来了,立马松了嘴。她在心底暗自懊恼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低低的往被子上瞟。

唐南欲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就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截然无关的戏。

秦景安的嘴角抽了抽,他盯着手里握着的白得发光的瓷勺,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孟玉菀的脸上,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宠溺与温暖。

“好吃你也不用如此,锅里还有。实在吃不够,我让厨子同你一并回了赵府也可。”

那粥熬得跟软很香,肉一抿就开了,青菜也没有过于软趴趴的。

吃了一口,口留余香。

孟玉菀红着脸没有说话,唐南欲却冷冷的笑出声来,眼角眉梢都是嘲讽的意味,他瞥了眼孟玉菀脸颊上的两朵红云,只觉得格外刺眼。

“果真是没见过世面,改日让你去吃一吃唐门的饭菜,比这儿不知好了多少倍。”唐南欲说这话里掺了不少赌气的成分。

只是那句没见过世面,到底还是刺疼了孟玉菀的心。她皱了皱眉头,望着唐南欲,面无表情的回道:“是啊,我一个野丫头,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呢。还请以后唐公子,多带我见见世面才好。”

“阿囡!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南欲瞧着小姑娘原本红润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他脸色一下也变了,有些慌张的想要去拉孟玉菀的手解释。只是手还没伸过去,秦景安已经悄无声息的挪了身子,将孟玉菀可以被触碰到地方都挡了个结结实实。

“阿囡年纪小,日后见大场面的时机多的是。”秦景安说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眯了眯眸子瞧着唐南欲,“这儿的厨子是不如唐门,但你们唐门做的饭菜,谁知道吃了会不会命丧黄泉。”

这话说的已经很严重了,可偏偏唐南欲无法反驳,他想着自己幼时被父亲教导时,吃的饭菜满满当当的摆了二十多道,只有将下了毒的饭菜点名指出来,自己才能吃顿好饭。

他年纪小的时候也猜错过,猜错一次就要关进水牢里,那里可比服毒要可怕多了。

所以秦景安的话,唐南欲没有权利反驳。

“还请唐公子先回去吧,本王伺候着阿囡吃好了,还有要事跟她说。”秦景安一点儿弯都没拐,明晃晃的下了逐客令。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唐南欲也不好再留下来了,他脸色有些难看的瞪了一眼秦景安,又转过头去冲孟玉菀诚恳的道歉:“阿囡,对不起……”

孟玉菀沉默片刻,见他脸上都是内疚,心里也不忍,还是出口同他说了话:“没关系,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听见这话,唐南欲跟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连忙殷勤道:“外头风雪大,我等你可好?”

“不劳烦唐公子了,本王说了事儿,自然会送阿囡回去。”

唐南欲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识相就有点让人不舒服了。

他动作麻利的褪下身上的狐裘,盖在锦被上,雪白的一片与床褥上的精致绣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待会儿披着这个回来,裹紧些。你身子弱,别受寒了。”

嘱咐的话语让孟玉菀忍不住暖了暖心窝子,方才的那些不愉快也被她尽数抛散在脑后,她低头痴痴的笑,“你把这个给我,我虽没见过世面,也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可受不起。”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元旦,祝大家元旦快乐。

我对2019的期许:

早睡不熬夜,善待自己的身体。

把这本小说写完,跟我喜欢的女孩子去旅游。

去见那个我超级超级想见的人。

另外,

2018的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希望他能和他喜欢的人幸幸福福。

也希望2019的我能守住身边的这几个人,

不要再失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替罪羊(三)

唐南欲面色红了红,他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方才我说话没用脑子。”

“行了,我并不怪你。”

孟玉菀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回去吧。”

唐南欲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不说话的那抹月白色身影,后者冲他微微一笑,表情镇定自若。

“那就请王爷将阿囡完好无埙的送回去了。”

“乐意至极。”简单的四个字回复了唐南欲,却蕴含着暗暗的挑衅,秦景安微笑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那我回去了,”唐南欲拿起撑在门口一直没收的伞,“回去了,本少爷亲自给你熬粥。”

“好好好,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孟玉菀低了头,笑容恬静。

而秦景安则默默的看着两人互动,掌心的青瓷碗真薄呀,烫的他指尖生疼。

待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孟玉菀便指了指他手上的粥,面上的表情尽数收敛了进去,她轻声道:“王爷,让我自己来吧。”

秦景安没说什么,将碗递了过去,眼底的墨色翻腾着,他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皮,挡住自己不悦的情绪。

一碗粥下肚,暖得她全身的毛孔都舒服的张开了,孟玉菀舔着嘴唇,问:“王爷有事儿要同我说,现在说吧。”

“陆家的蛊毒我已派唐青尤去了,此时应当快好了,我带你去看看?”秦景安冲着她伸出手,骨骼分明的手指晃得孟玉菀眸光闪烁。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正要触碰到秦景安的皮肤时,邹苒的那抹亭亭玉立的身子却出现在了她的眼底。

孟玉菀心下一惊,像做贼一样连忙的缩回了手,掌心冒着冷汗,她握着碗,努力缓和自己的情绪,笑着冲邹苒打招呼:“邹姑娘!”

邹苒像是什么也没看见,鹅黄的袄子在里头裹着,外头披着石青色的大氅,手中抱着热滚滚的手炉,脸上笑意浓浓。她倚着朱漆门,背后的漫天的大雪,白又干净,衬得邹苒越发美好。

她真的是与邹双儿截然不同的美,美得内敛灵秀,像上好的白瓷器,通身没有一丝瑕疵。

邹苒垂了垂睫毛,遮住眼底的异样。下一刻,便揶揄的冲孟玉菀眨眸子,“好一个病美人儿。”

“邹姑娘别打笑我了。”

“你来作甚?”秦景安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但他怎么也不愿承认,在孟玉菀的手就要放到自己掌心的那一刻,毫无前兆的缩回去,自己是有多么的失落。

门口的姑娘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满,哪怕他表现的很淡然。邹苒咽了咽口水,忍住心口的疼,脸上挂着笑容,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娇儿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孟玉菀惊呼。

“对,她一头撞在了墙上,血肉模糊的一片。”

秦景安面上没有变色,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语气十分肯定:“是南姬。”

南姬这两个字让孟玉菀的心漏了一拍,她晃了晃神,耳畔忽的飘出一句话。

是南姬对秦景安说的,她说,但愿日后再见时,你我不是敌人。

这句话的意思她捉摸不透,也不明白那时候南姬看向秦景安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心中埋下一颗疑惑的种子,孟玉菀没有跟任何人说。

长安这几桩案件合为了一件,人称苗蛊案。凶手畏罪自杀,长安百姓总算放下了一颗心来。

皇上大悦,赐下赏金百两。对秦景安更是赏赐颇多。只听人笑着说,那好东西是一箱一箱的搬进王府,把路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这些日子也没少帮忙,得了的也不过几两赏银,连着这么多天身子不好,吃下去的药都得值几十两银子了。”唐南欲为她打抱不平。

孟玉菀倒是将这看得很淡,她不常购置东西,拿着银子也顶多就是给素心买些好玩的小东西,买几身衣裳。

至于百姓说的凶手畏罪自杀,更是让她忍不住嗤笑,娇儿哪里是什么凶手,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真正害过的,也就陆家那两口。

“行了,别说了。”孟玉菀懒懒的伸腰,目光落在素心的脸上,顿时摆出一张笑脸,捏了捏素心肉肉的脸颊,“今日,我就陪你去堆雪人可好?长安的雪一连下了半个月,我却没带你出去玩过。”

唐南欲附和,“正好,外头雪停了,不用带伞。”

这一回,大黄也跟了出来,欢快的摇着尾巴,时前时后,它是只很有灵性的狗,困了就眯眼睛,高兴了就咧着嘴哈哈的呼气。

素心小小的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几乎要将她的小腿没过去,孟玉菀瞧见了,弯下腰正要将她掳进怀里抱着,唐南欲就抢先一步,一把将素心抱了起来,动作轻松,脸上还挂着笑意。

素心有些懵,“唐公子,您放我下来!”

“你不让我抱,难不成要让你家少爷抱?你家少爷这幅娇弱的身子,哪里抱得起你!”唐南欲嗤笑,“你这倒是胖了不少,你家少爷掉了的肉都长你身上了吧?”

素心被气得脸颊鼓鼓,又没办法反驳,她看了看孟玉菀越发消瘦的脸蛋,撅了噘嘴,道:“那素心以后少吃点。”

孟玉菀摇头,摸着她的小脸蛋笑,“素心要吃的多,才能长大,长大了少爷给你嫁个好人家。”

“少爷!我不要嫁人!我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素心急了,蹬着小腿,踢在唐南欲身上有些疼,他却缩紧了手。

孟玉菀不再说话,她看着大黄慵懒的在前方带路,脸上的笑容很浅很淡。

长安的河结了一层冰,柳树光秃秃的枝丫也没逃过大雪的覆盖,靠近岸边的青石板上的冰被人用锤子砸开,露出青色的表面。

湖水早已经结了冰,船只早已经挪上岸用棚布盖着,有调皮的孩子在结了冰的河里嬉闹。

孟玉菀皱眉,冲着那几个闹得欢快的小孩子挥手,“快上来,这样很危险的!”

那几个小孩子不以为然,有个乖巧的小丫头犹豫的看了一眼孟玉菀,脚下刚要往岸边走,就被另外几个给拉住了。

“你听他的做什么?有我们在,我们保护你!”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拍着胸脯保证,他的模样让孟玉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被掳走的那个山寨里,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第一百零七章:宫宴(一)

另外几个男孩附和,女孩娇嫩的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孟玉菀与那群小伙伴之间转来转去,最终一咬牙,还是拉着伙伴的手继续在冰上玩了起来。

素心纵使年纪小,也知道这是很危险的,她怯生生的拉着孟玉菀的手,小声道:“少爷,他们会摔下去的。”

孟玉菀深吸了口气,湖面的冰很厚,看起来应该也不会摔下去。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那几个孩子,摇着头放弃了:“算了!素心,别人不领你的情,那就是多管闲事,懂吗?”

素心懵懵懂懂的点头,她并不明白少爷的意思,但在她的世界里少爷是她的唯一,所以少爷说的都是对的。

茶馆的生意冷淡了很多,孟玉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残雪,又拿着帕子擦了擦素心的脸,才坐下来,点了一壶碧螺春。

茶叶自然不是纯正的,只是孟玉菀和素心并不在意这一点。

唐南欲自小娇养着的,喝了这种东西,苦涩的茶水在喉咙里卡着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有苦难言,看着孟玉菀颇有兴致的样子,只能硬生生的卡进肚子里。

喝了这一口,吃了这个哑巴亏,他便将那茶水远远的推离了自己的视线,多看一眼,他都觉得多余。

路上的行人大抵是看雪看得腻烦了,踩在软和的雪花毯子上,没有丝毫的怜惜,就如踩在泥土上一样。

“这些日子,就跟做梦一样。”孟玉菀喃喃道。

“怎么?想不到自己会遇见我这么玉树临风的人?”唐南欲笑眯眯的将他的一张大脸凑近孟玉菀。

孟玉菀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的一爪子呼上去,语气干脆,“滚!”

“噗!”素心没憋住,笑出声来。

“臭丫头,你笑什么?”

唐南欲恼羞成怒的去挠素心的咯吱窝,素心笑得肚子都疼了,一边咯咯咯的笑着用手去抵挡唐南欲的魔爪,一边躲进孟玉菀的怀里,连连叫道:“少爷救我!”

素心的小脸上红扑扑的,洋溢着喜悦的笑。孟玉菀低头看着,只觉得心窝也暖了起来。

她只想这样,一直这样就好了。

过不了多久就是春节了,这次出来,也是为了采办一些东西,好好的过一个年。

春联是唐南欲写的,他握着卖春货的店子里的毛笔,下手沉稳,字迹苍劲有力。

他的手生的很好看,孟玉菀拉着素心软糯糯的手,眼睛里含着一弯笑意,瞧着他。

“公子这字写的当真好极了,我这么多年,就没瞧见个比你写的好的。”掌柜的忍不住拍手鼓掌,脸上尽是谄媚的笑意,“您看,能否替小店多写几副,我给您买的东西少二两银子,可好?”

店家也是不长眼,唐南欲这幅打扮,哪里像是缺钱的样子,听见他这话,哪怕是夸自己,也忍不住黑了脸。他将笔放了回去,看着红纸上的漆黑的字眼,简单道:“不了。”

掌柜的还想劝说,孟玉菀已经拉过唐南欲站在一个做工精美的大红灯笼前,灯笼又大又圆。

“买两个灯笼回去么?门口的那两个都旧了,摇摇欲坠的,看着都吓人。”孟玉菀摸了摸素心的脑袋,“要是伤到素心就不好了。”

唐南欲看着自己方才被触碰过的手腕,眼里浮出一抹笑意,他点头笑道:“自然是好的。”

“掌柜的!”如春风般温柔的声音响在门口响起,“我要的东西呢?”

这声音有些熟悉,孟玉菀动了动眉头,目光落到声音的来源处。

一张眉眼干净,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就那样的闯进她的眼里,雪白的皮肤看起来有几分病态。

这样冷的天,他也着上了厚重的冬装,裹着他消瘦的身子,不仅不笨重,反而像个瓷娃娃一样。

“圣……”孟玉菀口中的那两个字呼之欲出,见覃书略带哀求的目光,便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覃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掌柜去替他拿东西了,覃书笑着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唐南欲。虽说是打量的目光,可他却不让人厌恶。

“王爷呢?怎么今日没同你一并出来?”

孟玉菀摇头,“王爷日理万机,哪里来的时间陪我到处溜达。”

覃书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低头摸着手上的一个玉扳指,“也是,刚破了案子,领赏只怕都领不完了,哪里有时间管你。”

话里的讥讽让孟玉菀眯了眯眸子,由心而生的一股不悦让她眉眼冷了不少,孟玉菀抬高下巴,目光落在覃书的脸上,一字一句道:“王爷破了案,是有功之臣。”

“嘁,”覃书捂着嘴笑了笑,“破案,就凭那个在牢里一头撞死的女人能害死这么多人?他秦景安,也不过就哄哄这些百姓罢了。”

唐南欲平日里跟秦景安不对盘,但听见别人这么说,还是忍不住黑了脸,“不知道这位公子有多大的本事,给你的胆子,议论当朝王爷?”

“我并没有什么本事,却也知道,那女子只是替罪羊。而王爷将错就错,着实让我开了眼界,”覃书不欲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他看了看素心,“这位是?”

“我的妹妹。”孟玉菀迅速的回答。

妹妹这两个字如一道雷劈在素心的心上,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看主子,圆滚滚的眼睛里盛满了感动,透明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滚了几圈又憋了回去。

她一向以来知道主子待自己好,却不能确定是不是对宠物的喜欢,她怕新鲜感过了就不喜欢了。可冲着今日主子说的这番话,就算来日被嫌弃,自己也会不离不弃的跟着主子。

“公子,您要的东西。”掌柜掀开布帘走来,手上捧着一个乌漆托盘,托盘红布盖着的,里头装着什么,孟玉菀看不见。

“明日有一宴,是特地嘉奖你护着的那个人而办的。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带你。”覃书端正的捧着那个乌漆托盘,眼里含着笑意。

他无声的冲着孟玉菀动了动唇瓣,见孟玉菀眸光恍惚,满意的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第一百零八章:宫宴(二)

“别去。”唐南欲淡淡的说着,指甲却深深的陷入了皮肉里,疼得他眉头都忍不住皱了皱。

素心不懂这些,她只是安静的依偎在孟玉菀的身旁,小手攥着主子的衣角,仿佛这样就可以永不分离。

孟玉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低头沉思片刻,笑着抬头,对掌柜说道:“麻烦您帮我把这些选好的东西包起来。”

掌柜是个有眼力的,明显的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愉快,也不缠着唐南欲了,只是在包那副春联时,看着苍劲有力的好看字眼,微微叹口了气。

一路上,唐南欲再没同她说一句话。提着重重的动作,脚下健步如飞,走在前头。

“少爷,唐公子是不是不高兴了?”素心拉了拉孟玉菀的手,小声问。

“嗯,”孟玉菀低头,目光撞入素心那一对清澈黑亮的眸子里,“是我惹他生气的,他不高兴,也正常。”

次日的天气极好,出了太阳,雪融了不少,滴滴答答的从屋檐上坠落,落在青石板的路上,在坑坑洼洼里积成一小捧水。

孟玉菀坐在菱花镜前端详了自己许久,这张面貌,大抵会被挡在宫门外吧。

将面具佩戴好,换上了一身菀花做的衣裳,刚好合身。她摸了摸细腻的针脚,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推开房门时,唐南欲就站在院子中央,他的眉眼里满是阴翳,嘴唇抿得很紧。与孟玉菀明显的心情愉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仵作蹲在一旁喝粥,又白又香的粥里放了榨菜,混着吃,若让他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舒服。

见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张仵作笑了笑,“呦,怎么一大早上起来就陌路了?昨天不还一块儿出去逛了逛么?”

唐南欲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张仵作,“二叔,粥不好喝?”

“不是啊,你这小兔崽子也算有点良心,给我熬的这粥又香又稠,好的很!”张仵作说着,又极为给面子的扒了两口。

粥是他熬的?这倒让孟玉菀有些意外了,她看着秦景安冷淡的模样,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只是话到了嘴边,却迟迟开不了口。

孟玉菀认命的低头,试图绕着走。但她的举动一早被唐南欲看了出来,他往门口挪了几步,双臂一撑,将出口挡住。

“喝粥!”简单的两个字,说出来的语气却不好。

大黄的窝拿去晒太阳了,它此刻正围着两人,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

“粥我就不喝了,我要出去一下,你能不能让一让?”后面的话孟玉菀的声音越来越低,微若蚊蝇。

但唐南欲听了个清楚,他的眼里浮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是急着去见他?孟阿囡,你能不能别天真了,那是宫宴!”

“那又如何?”孟玉菀静静的抬起眸子,直视他,“我要去,你拦不住。”

唐南欲气的冷笑,“宫宴是什么你知道吗?那样的场合,你若是行事举止稍有偏差,是会有*烦的!”

“我不在乎。”孟玉菀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一门心思要去,但她只要一想到那是有秦景安在的地方,心就会安稳下来,仿佛他才是能让她心安的法宝。

这四个字从孟玉菀的嘴里说出来,像千万把冷箭嗖嗖嗖的扎进唐南欲的心,背后突的吹来一阵凉风,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看着孟玉菀认真的模样,脸上的阴翳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唐南欲顿感无力,他放下手,靠着门,唇边的笑容很浅很淡。

“我不拦着你,你去吧。”说完这几个字,全身的力气都随着他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孟玉菀犹豫片刻,唐南欲的脸色很差,苍白得让她有些担心。只是……

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的绕开了唐南欲的身子,轻声留下一句话:“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唐南欲的眉头动了动,没有回应。

蹲在角落的张仵作喝完了那碗粥,眼里带着笑意,他瞅着唐南欲,揶揄道:“我说你今儿个怎么这么主动,原来不是煮给我吃啊!”

唐南欲没说话,他低头撑开手,平日里素白细长的手被砂锅烫出三四个红水泡,轻轻一触,就疼得他直吸气。

当真是人越活越不如过去,幼时被关在水牢里,面对那些丑陋可怖的东西,他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张仵作自然也瞧见了,他眼里的光明暗不定,压着嗓子笑,“你倒是深情。”

“锅里还有,你要就自己去盛。”他说完这句话,冲着大黄吹了个口哨,逗得大黄尾巴一摇一摇的,才转身回了房。

红木的雕花屏风上挂着那件雪白的狐裘,纯白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他伸手摸了摸,眼里带着笑意,真是个傻子。

覃书在离开时,冲着孟玉菀说了一个地址,只是唇瓣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孟玉菀看出来了。

她来到一家客栈的门口,等了片刻,曾见过的覃书身边的那个小厮便走了过来。

见了她,很有礼貌的道:“孟公子,我家少爷这就下来。”

马车很普通,就是平日里街上常见的那种。车夫也是个苗疆人,同覃书的小厮交谈了几句,便让孟玉菀上马车。

孟玉菀摆手拒绝:“还是等覃书下来吧。”

“不用等了,我已经来了。”覃书笑眯眯的走过来,身上那股淡淡的药味今日格外浓重。

他刚来到孟玉菀的身边,瞬间充斥了她的鼻腔,一时间孟玉菀有些不适,不动声色的放轻了呼吸,勉强的维护着自己脸上的笑。

覃书哪里会发现不了,他有些抱歉的冲着孟玉菀道:“抱歉,我方才泡了药浴,身上可能味道有些大。”

被看穿了心思的孟玉菀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在医坊闻药味闻习惯了,并不觉得难闻。”

覃书有些意外,“你在医坊做学徒?”

孟玉菀点头,“做人总要有一技之长,我也要养活自己。”

第一百零九章:宫宴(三)

马车一路平缓,在街道上不紧不慢的走着,孟玉菀坐在里头,摇摇晃晃的让人容易睡熟,可她却清醒极了。她撩开帷裳,目光落在渐行渐远的每一位路人的脸上。脑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的看着。

覃书见她如此,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浅红,“你当日在王爷身边可不是这样的。”

从旁人的口中听到那个人,孟玉菀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转瞬即逝。她的手指搅着帷裳下一串一串的流苏,状似无意的开口问:“我在他身旁,是什么模样?”

“嗯……”覃书回忆起那时候孟玉菀的模样,“你那时候看起来很柔弱,像个姑娘家,被郎君护着,他似乎也很紧张你。”

姑娘家?郎君……

孟玉菀的脸上不禁感觉有些发烫,她慌乱的颤了颤睫毛,“圣子说笑了,我孟阿囡虽生得像个女孩儿,却实实在在是男儿身。”

更何况,自己这幅模样,哪里配呢。

她自嘲的笑了笑,脸上的面具边缘贴在凹凸不平的皮肤上,温热的触感让她不至于太难受。

覃书哪里会看不出她的想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孱弱的身子,抬头,略带稚气的脸庞露出一抹笑容,干净得像冬日里的雪花,让人不敢亵渎。

“其实我很羡慕你,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不用每日泡在令人作呕的药浴里,也不用一日三餐般的喝药。”覃书手上的青筋暴起,一根一根像蚯蚓一样盘踞在他苍白的皮肤下。

他身上的悲伤情绪让孟玉菀不敢说话,她怔怔的瞧着覃书,只觉得心中的某一处动了动,对这人,多了几分怜悯。

孟玉菀不是没入过宫,只是当时年幼,心思并不放在这上头,只觉得这座皇宫奢华得紧,各色的琉璃瓦铺在屋顶,阳光落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美得梦幻,又不刺人眼睛。

飞檐高挑,有融了的雪在滴答滴答的追下。

她低着头,默默的跟在覃书身后,也没注意自己身处何方。当那尖锐的声音传入耳腔,她才回过神来。

“苗疆圣子到!”

孟玉菀抬眸,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有舞姬伴随着筝声起舞,舞姿优美,水袖一甩,一颦一笑,风情万种。众人的欢声笑语在看见覃书时戛然而止,就连舞姬,也停了下来。

“草民覃书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覃书行礼时,孟玉菀也连忙跟着跪下。

“起身吧!”低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圣子来的晚了,当罚三杯!”

“是。”覃书说着,有宫婢端来一个乌漆托盘,托盘上的酒具正好三杯,所幸不大,浓郁的酒味刺激得覃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就连孟玉菀都知道覃书的身子不好,饮酒伤身,他的贴身小厮急了,脸颊通红,正想说圣子不能饮酒,就被覃书略带责怪的目光给堵了回去。

覃书的手缓缓附上铜制的酒具,苍白的手衬得那酒具格外精致,他一连三杯,饮完还往地面倒了倒,滴酒不剩。

“好酒量!”上头的那一位抚掌大笑,“圣子快些入座吧!来,歌舞助兴!”

覃书一看就是没怎么喝过酒的,三杯酒,足以让他脸颊浮上两抹醺红。

扶着他好生坐下,孟玉菀隐约感觉到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不由得也瞧了过去。

这一瞧,身子却是猛的一下僵硬在了原地。

那人正是秦景安。他坐在右排第一个,一身暗红色的常服,眉眼如画,很是显眼。他的身旁,坐着新婚的侧妃——苏月。

秦景安说不出自己看到孟玉菀的时候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只见孟玉菀的视线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他连忙低头,手中紧紧的握着酒具,膈得手掌心微红。

心中莫名有股烦躁,秦景安冷了眉眼,瞧着酒具里清亮的液体因为手在颤抖而荡漾出一圈波纹,一时间更是烦闷,一口喝下。温热的酒入了喉,才算压下一点郁闷。

作为一个搭戏的伙伴,苏月无疑是极好的,她聪慧又反应快,在瞧见孟玉菀的时候,眼里迅速的划过一抹震惊,只是震惊过后,便迅速恢复了自己脸上挂着的端庄的笑容。

“王爷,少喝些。”苏月伸手拉了拉秦景安的衣袖,轻声劝着。

若是旁人不知晓的,还真以为他们夫妻恩爱,是上天做下的一对璧人。

“王爷和侧妃当真是恩爱,看得双儿好生羡慕。”

阴阳怪气的声音响彻大殿,这让苏月的动作不由的僵住,她笑了笑,镇定的收回自己的手。

说这话的自然是邹双儿,她仰仗着宠爱,站在皇后的身旁。一张面儿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今日没穿大红色,倒是穿了水红色,衬得她越发艳丽。

“苏侧妃温婉,是个极好的女子。你若有她一半,本宫也不用为你的婚事操心了。”皇后揶揄着说道,她生的说不上多么美,端正的五官,穿着凤袍,倒也衬得上雍容华贵。

“皇后娘娘!您这是偏心苏侧妃,净开双儿的玩笑!”邹双儿娇嗔。

皇后笑而不语,温和的眸子里划过一道精光。

“安儿,朕也瞧着苏氏是个好女子,你可得好好对待!”

秦景安沉声应下:“是。”

“蛊案,你功不可没,说吧!想要什么赏赐?”皇上兴致高昂,喝下一杯酒,冲着秦景安笑道。

“微臣只是尽了本分,蛊案时隔几个月才找出凶手,是微臣的无用,不敢奢求赏赐。”

一言一句,都是在心里斟酌了许久的。

孟玉菀像个旁观者一样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里不由的泛起讽刺的光,她舔了舔唇瓣,总觉得这样一本正经的秦景安,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覃书喝了那三杯酒,眼神便有些迷离了,他的小厮有些着急,又碍着场面,只能看着覃书脸上的红晕渐深。

“怎么办?这是圣子第一次饮酒!”那小厮的眼里都泛出了水光,他小声的说着,声音里满是焦急。

孟玉菀瞧着他确实有些摇晃,低头叹了口气,趁着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自作主张的伸手,从精致的银果盘里拿出一个橘子。

第110章:明和帝姬(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橘子?”小厮不满的瞪她。

孟玉菀嗤笑,也没反驳,仔细的将皮剥干净,素白的手衬得那橘子瓣瓣分明。她伸手,放进覃书的掌心,小声道:“吃个橘子,会好许多。”

覃书接下,眼神有些复杂的落在孟玉菀的身上,半响,他轻声道:“谢谢。”

皇帝的目光落在孟玉菀的身上,一旁的太监徐盛莫名的冲他点了点头,心中顿时了然。

咳嗽了两声,端起酒具,道:“圣子,朕瞧你这小厮有些古怪,面上戴着面具做什么?”

覃书本就喝了酒浑身没力气,刚吃下一个橘子,烧得滚烫的胃里好不容易有些缓和了。想回话,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力气说出来。

“回皇上,奴才这是自小毁了容,怕惊扰到各位主子,才斗胆戴了面具随圣子入宫的。”孟玉菀低着头,声音极大。

皇后身旁的邹双儿不由的挑了挑眉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但也不准备说这是秦景安认下的弟弟,免得让皇帝以为秦景安私下结交苗疆圣子。

“揭开面具让朕看看。”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传入某人的耳中,秦景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握着酒具抿了一口,“既是毁了容的,吓着皇上和皇后娘娘就不好了。”

“无妨,朕只是看看。”皇帝眯了眯眼睛。

秦景安还想说些什么,但孟玉菀已经端正的跪了下来,朗声道:“奴才生来就丑,只怕让皇上见了觉着心中厌恶,皇上厌恶奴才不要紧,只是圣子身旁需要人随时伺候着。在揭面具前,还请皇上先恕奴才无罪。”

她表现的极为冷静,不像个她这样的年纪该有的模样,而这样子却让皇帝笑了起来。

“口才不错,行!朕恕你无罪!” 皇帝大笑,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秦景安的脸庞,只见后者隐忍不发,唇边的笑意越发浓厚。

孟玉菀深吸了一口气,众人炙热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她不由得苦笑,这场面真真是像极了她家破人亡后的那一日。也是被人逼着,将挡着脸的头发撩开。

她咬着唇,颤抖的手握着面具的带子,眉头微皱,手上轻轻用力一拉,面具便整块的掉了下来。

一时间,大殿里鸦雀无声。

孟玉菀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自己的凌迟,她的心就在这些人惊诧厌恶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的碎成了粉末。她扬起笑容,膝盖在冰冷的地面跪得生疼。

“皇上,臣女曾听人言,圣子心善,还不相信。如今一瞧,倒是实话!这样的人儿若是留在臣女身边,只怕半夜起来瞧他一眼,会吓得昏死过去。”还是邹双儿最先反应过来,她捂着嘴笑,尖锐讽刺的话语像冰冷的绣花针,密密麻麻的扎进孟玉菀的心口。

孟玉菀只觉得疼得指尖发麻,她舔了舔唇瓣,目光毫不畏惧的瞅着邹双儿的那一张脸,心中冷笑,是了,这样美貌的人自然是瞧不起自己的。

“双儿,你不该以貌取人。”秦景安的脸上没有表情,冷淡的说着,却蕴含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邹双儿努了努嘴,有些委屈的闭了嘴,一双眼睛却不屑的在孟玉菀的身上滴溜溜的打转。

“皇上,奴才可以戴上面具了么?”孟玉菀念着奴才这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口舌都纠结在了一起。

多可笑,孟家的女儿成了这些人眼里的奴才。她的眼皮垂了垂,遮住眼底的无奈。

“咳咳,戴上吧!”皇上显然也惊到了,毕竟孟玉菀的另一半脸生的极好,唇红齿白的。

孟玉菀顺从的戴上,面具初上脸有点冰。

“以貌取人,确实肤浅。”覃书面上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了,他抬了抬眸子,目光冷冷的落在邹双儿的那张脸上。

邹双儿哪里被人如此嘲讽过,秦景安说她都收敛着,被覃书如此一说,脸上顿时涨红一片,她咬唇,气的胸脯起起伏伏。

“皇上,圣子这样出尘的人物,身边没个贴心的人儿伺候着哪里行?”皇后端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她顿了顿,继续道,“双儿这样的美人儿,也不是那些碌碌无为之辈可以配得上的。若是配了圣子,想来日后一定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此话一出,覃书的脸就变了色,他冷了脸,眉头里蕴着一股怒气,只是隐忍不发。

“朕瞧着也是!”皇帝的眼睛看一看双儿,又瞅一眼覃书,显然是很满意皇后说的话。

孟玉菀目光敏锐的捕捉到了覃书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他紧紧攥着酒具,下颌线绷的很紧。

邹双儿的脸色也不比他好多少,愣愣的跟丢了魂一般,她紧皱着眉头,刚想说话,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给打断了。

“父皇!”奶声奶气的声音响彻大殿,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孟玉菀的眼睛弯了弯。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家里的素心,也是这样软糯糯的声音,让人止不住心里的疼爱。

众人的目光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是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她站在大殿门口,眼眶有些红,嘴巴撅得老高,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她的身后是试图阻止却没能阻止成功的侍卫和宫婢。

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很受宠。而孟玉菀的记忆里,当今圣上膝下的女儿最受宠便是已逝皇贵妃的明和帝姬。自幼丧母,寄养在皇后的身边,圣上极为宠爱。

“明和,你怎么来了?”皇上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明和帝姬只着了一双足衣,素白的足衣在地面已经踩脏了,湿乎乎的,在光滑的地面留下一串污迹。

“母后说明和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父皇了,可明和等了许久,也没瞧见父皇。”明和说着,小脸垮着,显然不高兴了。

皇帝略带责怪的看了一眼皇后,连忙起身,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一把将明和帝姬抱起来,声音里压着怒气,问道:“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你们这些伺候的人,怎么伺候帝姬的?”

第111章:明和帝姬(二)

明和身后跟着的那些奴才一个个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颤抖的身影让皇帝忍不住厌恶的皱紧了眉头。他搂紧怀里的孩子,“莫不是看着帝姬年幼,你们就随意对待?”

“奴才们万万不敢敷衍明和帝姬,能伺候帝姬是奴才们三生有幸,又怎会敷衍了事,还请皇上明鉴!”有小太监喊冤。

皇上的脸色依旧不好,他冷哼两声,而他怀里的明和帝姬只是噘着嘴,很不高兴的样子。

“父皇,您都一连半月没有来看明和了,是不是不喜欢明和了?”明和帝姬闷闷不乐,倒也不在乎这里很多人。

“怎么会?是父皇近日太忙了。”皇帝缓了缓脸色安慰着,他转头面对一个跪在地上看起来较为年长的嬷嬷,道:“连嬷嬷,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当初皇贵妃在时就是你在一旁伺候的。帝姬年幼,你该多看着点才是。”

被称为连嬷嬷的人连忙点头应下。

“还不快些将帝姬带回去穿上鞋,若是帝姬受了风寒,朕绝不轻饶!”

“是!”

皇帝小声哄着:“明和乖,先回去!”

但小丫头死死的攀着他的脖子,摇头不肯下来。

“父皇!明和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明和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在殿里转了一圈,目光在孟玉菀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明和,莫要胡闹!快些回去!”皇后看不下去了,她在皇帝下来抱明和之后,连忙跟在了后头,哪知道明和就当她不存在一样,连个笑容也不给。殿里这么多的人,目光灼灼,刺得皇后背脊忍不住挺直了。

“好了!既然明和不想回去,就不回去。”皇帝略带宠溺的笑了笑,抱着明和,“皇后,你凶她做什么?她还是个孩子。”

此话一出,更是坐实了皇帝对这个已逝皇贵妃诞下来的帝姬的宠爱。只怕宫里的几位皇子加起来的宠爱,都不能有她一半。

皇帝乃是天子,杀伐果断,是踩着累积成山的白骨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他对明和的喜爱,是发自肺腑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还有,父皇!”明和帝姬的小脸往皇上长满胡须的脸上蹭了蹭,她笑的像朵花儿一样,“不要怪嬷嬷,是明和自己跑出来的。”

“知道了,你个捣蛋鬼!”皇帝抚了抚明和的一头乌发,回了高位坐下,也没让人另外配个桌椅,只抱着明和坐在自己身上。

明和见那橘子生的好看,连忙伸手去抓了一个,却被皇上抢了过去,“朕给你剥,别将手弄脏了。”

她幼时喜吃橘子,一入了冬,便是橘子不离手。有一回也不知是怎么了,吃了橘子脸色发黄了整整几天,将母亲吓得不行,又是叫大夫,又是熬汤给她补身子,将她补得鼻血都给流了出来。

父亲什么也没说,他在吃饭时头一次将孟玉菀抱在了怀里,一口一口的喂她喝清汤。一边喂,还一边小声唠叨:“教你适可而止,你全然不听,如今可知错了?”

那种在父亲怀里受宠若惊的感觉,孟玉菀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孟玉菀默默的看着明和帝姬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唇边笑意浅淡。

就瞧方才明和帝姬入这大殿,没对任何一个人行礼,就能看出来,她是被宠惯坏了的。

“明和帝姬今年八岁了吧?”秦景安突然开口。

“过了年就九岁了。”皇帝回话。

明和显然对秦景安身边的女人很感兴趣,她眯了眯眼睛,天真的鼓掌笑道:“父皇,那是嫂嫂么?好漂亮!”

“谢帝姬夸赞。”苏月的眸子里毫无波澜,但面上功夫做的极好。

“父皇,一对璧人是什么意思啊?”明和抬起下巴,好奇的光泽在那双眸子里闪烁着。

“一对璧人……”皇帝低了低着眸子,陷入了沉思。脑海里翻滚的却是旧年记忆。

桃花深处,有一美人,清丽灼华,宛若仙人。

只有那样的人,才能衬得上璧人。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从哪儿学来的话?”皇后皱了眉头,显然已有些不悦了。

明和看上去并不怕她,扬了扬脑袋,“明和在殿外都听见了,母后您说双儿姐姐和圣子是一对璧人!”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后一时间苦恼,见皇上陷入沉思,眼底迅速划过一抹嫉恨,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大殿陷入一种异样的死寂中,沉默像怪物吞噬着每个人的心,他们表情不一,极其默契的没有人讲话打破这个沉寂。可以说,此刻的大殿,一根绣花针坠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的目光悠悠的落在明和的脸上,宠溺的笑容再次挂在了他的脸上。他刮了刮明和的鼻梁,一字一句道:“一对璧人,便是上天配好的一对夫妻。”

皇后连忙打圆场,点头道:“你景安哥哥同你嫂嫂就是一对璧人。”

“那双儿姐姐的璧人在哪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孟玉菀的错觉,她总感觉明和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没有恶意,但让她浑身不舒服。

“咳咳咳!”覃书低头猛烈咳嗽起来,脸颊涨红一片,但与方才不同,这是有些病态的。

“圣子可是身体不适吗?”皇帝关切的问。

“回皇上的话,老毛病了,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那你看镇国将军的大女儿如何?”

邹双儿的脸色可以说是难看到了极点,她无助的伸手去拉皇后的衣角,但皇后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一挪,没让她碰到。

她又转头去看秦景安,后者低着头抿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显然没将她这一事放在心上。

不知为何,孟玉菀突然觉得有些同情她。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是天子发话了,明里暗里都想赐婚。

以镇国将军的权势,皇帝不可能放心让邹双儿嫁给秦景安。

“邹姑娘自然是极好的,”覃书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以覃书这病秧子的身子,实在是配不上她。”

第112章:明和帝姬(三)

“朕可以让太医替你治病,赐下良药,许你在长安疗养身子。”

覃书的眸子里光暗不明,他摇头,“覃书不娶。”

此言一出,众人唏嘘。邹双儿是什么人?那是镇国将军的大女儿,圣上都要给三分脸面的人,而他区区一个苗疆圣子,竟开口拒绝了圣上的这门赐婚。

邹双儿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咬着唇,看一眼秦景安,他面无表情似乎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眼里。心里有些酸涩,好歹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却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己。

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她眯了眯眼睛,提起裙边,向大殿中央走去。邹双儿端正了姿态,跪下磕头,一系列动作行如流水。

“臣女自知顽劣不堪,不敢妄想嫁与圣子。更何况,臣女心中已有一人,若非嫁与他,甘愿落发入庙为姑子。还请圣上见谅。”邹双儿背脊挺直,平日里娇蛮的神色也转换为无奈,她低了低头,眼里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哦?可朕瞧着,双儿你是个极好的姑娘。与圣子,称得上一对璧人。”皇帝淡淡的说着,从面上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他抚着明和帝姬的长发,轻声笑了笑,“更何况感情可以培养的,朕与皇后在成亲前也只见过区区两面。”

明和帝姬歪了歪头,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她道:“父皇与母后也是一对璧人。”

皇帝大抵没有想到明和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没有回话,怔怔的,低头瞧着明和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

皇后听到这话,脸上也忍不住浮出一抹笑意,半羞半怯的瞥了眼皇上,端庄的容颜多了几分娇羞的柔美。

“当初人人称赞朕与你母妃是一对璧人。明和,等你大了,父皇要替你寻一门极好的亲事,不会让你和亲。”

这是承诺,他是一个父亲,却也是天子。他能给女儿的东西太少了,只能尽力不让自己的女儿远离自己,用自己的能力,护她一世周全。

皇后在听见皇上说起那个死去的女人时,面上波澜不惊,衣袖下的手却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大抵是气急了,连带着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明和年幼,却也听得懂和亲这两个字。她两眼一红,软着身子窝进皇帝怀里,“明和多谢父皇。”

没有行礼,这一举止让皇帝甚是喜悦,他不怪明和的一举一动没有皇家之人的气度,只是紧紧抱着她,眼里是浓浓的爱意。

“既然双儿姐姐不喜欢他,父皇就不要赐婚了,他们不算一对璧人,要像父皇和母妃一样恩爱的,才算璧人!”明和帝姬抬着头,一副自己很了解的样子。

邹双儿与明和帝姬相处的极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自己,但她知道,明和是皇帝的心头肉,有她帮忙,说不定还能逆转一下事情发展的方向。

连忙点头称是,附和着明和帝姬的话,一字一句道:“臣女自知不贤淑,若是嫁与圣子,只怕是要败坏了圣子的名声,圣子如此出尘绝世的人物,臣女是万万不敢沾染的。更何况臣女愚钝,又怎敢与皇贵妃相提并论,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她此举是为了帮自己摆脱被赐婚的命运,却不知自己的话无形之中得罪了皇后。

皇后端庄的脸上迅速划过一抹厌恶,只是她掩饰得极好,除了孟玉菀,并没有人看见。

孟玉菀在一旁,是一位真正的旁观者。她静静的看着这个宴上的人,各怀心思,暗涌浮动。

怪不得父亲当年那么着急的给阿姐订了亲事,若是阿姐无姻缘牵挂着,只怕也要入了这吃人的皇宫,以阿姐单纯温婉的性子,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既然你们二人都无情意,朕也就不勉强了。强扭的瓜不甜,罢了。”

皇帝说完这句话,邹双儿悬在嗓子口的心总算是稳妥的放了回去,她低头谢恩,余光正好瞥见苏月替秦景安整理衣襟的场景,方才心中的恐慌在此刻尽数转换为嫉恨。

邹双儿恨毒了苏月,在她眼里,若不是这个女人出现,她只需求一求父亲,让父亲去与皇上说,自己便能凤冠霞帔的被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正门。

她咽了咽唾沫,遮住自己眼底的不甘,起身再次站回皇后的身边。

苏月哪里会错过她的这抹炙热的目光,但她不在意,耸了耸肩膀,似笑非笑的看向秦景安,“又给她挡了一次,你说,你该怎么谢我?”

秦景安面色如常,他抿了抿唇,眼神毫无波澜的落在苏月那张略施粉黛的清丽小脸上,“这是你该做的,不是吗?”

至于给她挡了一次,秦景安垂眸,无声的笑了笑。是不是挡了过去,还不一定呢。

在殿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后,舞姬再次在乐师的配合下翩翩起舞,领舞的那个舞姬最为出众,一双眼睛宛若能勾人心魄,妩媚的冲着圣上暗送秋波。

皇帝无动于衷,他只是夹了一块豌豆黄塞给怀里的孩子,明和帝姬接过那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啃着,看着舞姬柔美的身影,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眼里释放出一种危险的光芒,这光芒像万千冷箭齐刷刷的刺向那个舞姬。

舞姬以为明和帝姬不过是个小娃娃,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冲着皇帝送秋波。她哪里见过一个孩子这么冷冽的目光,心中一慌,脚下也紧跟着踩错了点,越着急的想赶上节拍,脚下不慎,一扭,她整个人都重重的摔倒在地。

“啊~我的脚!”那舞姬娇媚的脸蛋疼得扭曲了起来,她抱着脚哀嚎。

霎时间,音乐停止了,众舞姬也跟着停下了脚。他们一个个怔在原地,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里看着对方的手足无措和惊慌,他们接着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还是乐师最先反应过来,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直呼皇上恕罪。众人跟着,一齐跪在地上求饶。

这场面可谓壮观。

皇帝冷着脸,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而明和帝姬勾起唇角,笑容灿烂。

“怎么回事?”皇后赶在皇帝发怒之前发问,温和的眉眼里已然有了不悦的神色。

“这死丫头扭了脚,扫了皇上的兴致,求皇上恕罪!”

第113章:明和帝姬(四)

“来人,既然她的脚扭了,就干脆打断她的,驱逐出宫。省的做一颗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惹人厌烦。”

皇帝冷笑,说话毫不留情。

方才那舞姬对他挑眉的模样,都尽数入了他的眼里。

他又不是凡夫俗子,也不是昏庸之君,见了个有点姿色的就揽入宫中,想凭借脸蛋上位的人,他当皇帝这么多年,见得多了,只觉得恶心。

更何况今日苗疆圣子在场,出了这么一桩笑话,让圣子瞧见了,还以为他们皇宫什么人都能容下。

如此想着,脸色越发难看。

而那舞姬本痛得快要昏厥过去,听到这话,神智顿时清醒了,她忍着剧痛爬起来,用手支撑着自己跪在地上,豆大的眼泪往地上掉。

“求皇上恕罪!”她磕头,把额头都磕出了血印子,还在磕。

磕头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舞姬求饶的声音如黄鹂清亮动人,掺杂着哽咽,眼泪落在面颊上,倒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模样。

孟玉菀看着这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只见那地面都有血迹了,那舞姬还在锲而不舍的磕头。而上位处坐着的男人,半分动容都没有,只是冷着脸,眼里含着厌恶。

覃书大抵也不忍了,起身道:“皇上,从轻发落吧。她纵使做了错事,也不至于要了一双腿去。”

驱逐出宫,只会被认做是罪人。断了腿,往后自己照顾自己都不方便,也不会有人再娶她。更不说阴雨时节,腿上的伤会有多痛。

也难怪那个舞姬,把额头磕破了还在求情。

见圣子求情,皇帝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阴沉着脸盯着大殿内磕头的女人,“若是就这么放了她,宫中人只道做错事求个饶就是了,那时人人都不会尽心伺候主子了。来人,拖下去!”

皇帝这话说的严重,覃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一想到自己在长安也不过是个客人,无权过问这种事。便闭了嘴,坐了下来,不忍心去看那个舞姬被拖下去的样子。

舞姬大喊大叫着撒泼,用手死死攥着另外一个舞姬的裙摆,哭着冲皇帝求饶。那几个侍卫大抵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个美人儿,犹豫的站在一旁抓着她的手,没有用全力。

孟玉菀咬了咬唇,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为那舞姬求情,惹人注目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可让她看着这个舞姬不过因为一次失误,就被废了双腿,实在是不忍心。

倏地,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孟玉菀下意识的抬眸去看是谁。

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含着不赞同,孟玉菀颤了颤身子,她知道,秦景安这是在警告她不要乱来。

这就是皇宫的可怕,只要你做错了一件小事,动辄就是要了你的命。

那舞姬大抵是哭得没力了,手渐渐的松开了别人的衣裙,正好给了侍卫将她拖走的好时机。

眼看着那女子就要被拖出去了,孟玉菀在心里挣扎许久,还是踏出了脚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且慢!”

她这一步,相当于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皇上,依奴才之见,这舞姬虽犯了错,却不至废了她的双腿。”孟玉菀低着头,看起来毕恭毕敬。

“哦?她做错事就该受罚,不是吗?”皇帝冷淡的瞥了一眼她,显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奴才,凭什么质疑皇上。”邹双儿的满腔怒火正好无处发泄,见孟玉菀主动站了出来,眼里浮出一抹冷笑。

孟玉菀缓缓跪下,她目光直视着邹双儿,没有丝毫的惧怕。

“奴才不敢质疑皇上,但这宫宴上的事,知道的人只说是这女子毁了歌舞,罪有应得。而不知道的人,只怕会胡乱猜测,毁了皇上的清誉。”孟玉菀说的也没错,宫中最擅长的便是人云亦云,连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她的话一出,坐在高位的那男人凝了眸子,冷着脸笑道:“你这是威胁我?”

“奴才不敢,只是觉得皇上乃是一位仁君,何苦为了一个奴婢毁了自己的名声呢?更何况,明和帝姬年幼,宫中还是该少些血腥。”孟玉菀清楚的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抬眸,正好对上那双眸子的主人,正是年仅八岁的明和帝姬。

她愣了愣,看着明和帝姬纯真的脸上迅速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撞破蒋方浩跟银珠勾勾搭搭时,那种冷漠得像大人的样子,果真是让人心中发凉。

只是转眼,明和帝姬便扬起灿烂的笑容,指着孟玉菀,转头冲皇帝憨憨笑道:“父皇,明和认为这个奴才说的对!不能给别人议论父皇的机会!”

孟玉菀皱眉,她方才能感觉到明和帝姬对自己的厌恶和排斥,怎么一瞬间就帮起了自己?她有些警惕的望着明和帝姬,只在心里暗自吃惊,宫里的孩子都如此难对付,更何况那些坐在高位的人呢?

皇帝大抵是被女儿的话暖进了心窝子里,眉眼弯了弯,说出的话却残酷无情,直接暴露了皇家之人的心狠。

“父皇可不怕他们议论,谁敢议论,直接杖毙!”

明和听了这话,鼓着腮帮子使劲摇头,一派天真的神采在她脸上熠熠生辉。

“明和的父皇,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皇!明和不想让他们议论父皇,求求您了,放过这个舞姬吧!”

冰冷的地面传来的温度刺激得孟玉菀忍不住晃了晃身子,她怔怔的瞧着明和帝姬的模样,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凉,好可怕的丫头……

明和帝姬的话深深的感动了皇帝,他抚掌大笑,“朕果然没有宠错你这个宝贝疙瘩!”

又低着头想了想,沉着脸道:“明和帝姬确实年幼,见不得这种杀戮,那便放过你。来人,赐十杖,打入辛者库!”

那舞姬心如死灰的瘫倒在地,任由侍卫将她拖走,脸上无声的流着眼泪,眸子里是悔恨的光。若非她心有不甘,妄想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的下场。

第114章:明和帝姬(五)

孟玉菀叹了口气,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要怪就只能怪这个舞姬自己不安分。

她刚想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便见明和俏生生的小脸看向了自己,当时她的心中就一紧,顿觉不妙。

果然,明和帝姬在哄着父皇大笑后,一双圆滚滚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她指着孟玉菀,对皇帝道:“父皇,明和觉着这个小奴才很是机灵,又讨我喜欢,明和想将他留在身边,好不好?”

她这句话一出来,在场的不少人都变了脸色。覃书皱眉,最先出声,道:“回明和帝姬的话,这奴才蠢钝愚笨,自小伺候在草民身旁,生的又吓人,宫里想找个机灵的还不简单?何苦讨了这么个奴才去惹自己气恼?”

“可明和见他口齿伶俐,宫中机灵的小太监也不是没有,只是个个见了我,就如老鼠见了猫,好生没趣。”明和帝姬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她瞥了一眼孟玉菀,看似纯真的笑容有些诡异。

皇后作为一个摆设一般坐在一旁,听见明和的要求,脸色早已经难看了起来,只是还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她小声斥责道:“明和,你不可以这么不懂事!这是圣子的奴才,你不能夺人所爱!”

明和帝姬有些不开心的嘟嘴,转头不搭理皇后,任由皇后脸上的笑容越发浅淡。

皇帝的脸上也有为难之色,他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了一眼孟玉菀,道:“明和,你要什么奴才都好,只是这圣子的奴才,你万万不可要。”

“不过是个奴才,不肯给我就罢了,扯那么多做甚?”明和帝姬扭过头,哼了一声。

皇帝没说话,只挥手让孟玉菀起身。孟玉菀迅速的回到覃书的身后,仔细伺候着,隐约感觉对面有道视线在打量自己,她咬了咬唇,那是秦景安坐的地方。

后头发生的事儿就显得平淡多了,明和帝姬因为在赌气,早早的退了席。皇帝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让孟玉菀不得感叹,那小公主是真的受宠。

只是她在皇后娘娘的眼里看到一抹对明和帝姬的厌烦,一回想方才明和帝姬那不将皇后放在眼里的表现,心中有些疑惑。

明和帝姬一出生,皇贵妃就去世了。这在寻常百姓的家里就是极为不妥的,会被大多数人视为克母。但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他待明和帝姬极好,将她视为掌中宝。

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在三岁那年被接了回来,给了皇后。怎么说也养了五年,为何明和帝姬对皇后没有半分感情?

这些事在孟玉菀的脑海里纠缠成了一股麻花,拧得她摸不清方向。

宴席散场已是几个时辰后的事情了,皇帝赐了不少好东西给覃书,他倒是不在意,只是淡淡的谢恩。

马车上的气氛显然比来时更加沉重了,孟玉菀自上了车就一直低着头,回想方才在宴席上的暗涌浮动,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怕,若是一个不留神,自己就要留在那吃人的皇宫里了。

覃书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有些好笑的挑眉,揶揄道:“别人只想着削尖了脑袋钻进这宫里,哪怕是做个太监都好,你倒全然不同。”

“呵,谁稀罕去当个太监宫女,没有自由,生死还不由自己支配。”孟玉菀冷哼,对这件事嗤之以鼻,她想了想,抿了抿唇,眼里含着真挚的感激,道:“多谢!”

覃书将她放在了长兴街的路口,下午时路上的人多了起来,她混迹在人群里,倒也不是很显眼。

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屋子都换上了大红的灯笼,一个个的,亮眼极了。

暮色四合的长安,火烧云只余下一点点光亮盘踞在天边,枯了叶子的树枝光秃秃的斜长着,没有鸟叫,只有人与人之间窃窃私语的声音,偶尔夹杂几声幼儿的啼哭。

孟玉菀走在一块块砖石铺砌的路上,脑海中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徒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衣角卷着残雪,湿哒哒的鞋面仿佛能拧出水来。

方才在宫中,他一句话也没说。孟玉菀轻笑,抬眸,与他的视线碰撞着。

不知为何,心中觉得很没意思,孟玉菀瞥了瞥嘴角,收回视线,迈出去的脚步换了个方向走。只是没两步,那人又到了自己身前,不依不饶的,倒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王爷这是做什么?”孟玉菀的唇瓣干裂了,说话时稍微一用力,就疼。她忍不住舔唇瓣,却越舔越干燥。

秦景安深呼吸,瞧着面前这个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孩子,眼里的光有些复杂,他犹豫片刻,问道:“你今日怎会跟覃书一起?”

瞧瞧,这话问的多好。孟玉菀笑着,眼角有些湿润,她一只脚的鞋尖在地面来回蹭着,神色自若的回道:“圣子盛情邀请,我便去了。即便是以一个奴才的身份,也算是看见了你们这些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人过的生活。与我,当真是云泥之别。”

秦景安皱眉,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回答,他动了动唇瓣,还想说些什么,孟玉菀却没给他机会,极为冷淡的瞥了一眼她,行了个礼,轻声道:“若是无事,草民便先行告退了。”

也不等他回答,孟玉菀便踩着石砖,一步一步,走得悄无声息,却又快如疾风。

秦景安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不仅想,这究竟是第几次瞧着她的背影发呆了。

怀中的东西膈得他有些不舒服,他伸手将一个小罐子装的上好的口脂拿了出来,放在掌心,看了片刻,忽的笑了。

“你替我将这东西给了她吧。”秦景安默默的抬头,这场宴席实在是太长太久,久到太阳已经落山了。

唐青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接过他递来的罐子,神色复杂。

“我回来了。”孟玉菀回赵府时,唐南欲正爬在木梯子上换灯笼,见她回来,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便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儿了。

(第115章:放弃(一)

孟玉菀有些尴尬,而大黄跟素心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冲了出来,大黄兴奋的围着她转圈,尾巴摇晃着。

而素心,冲出来就一把抱着她的腰撒娇,“少爷,素心有乖乖的练字哦!”

“是吗?真乖!来,我给你带了吃的,快些吃吧。”孟玉菀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打开,正是几个烤得香气四溢的红薯。

“谢谢少爷!”素心高兴极了,捧着一个烤红薯就要啃,但孟玉菀阻拦了她。

“等会儿,拿一个去给老头,你们一块吃。”孟玉菀推了推素心,用眼神示意她去。

素心了然,拿了几个小的,踩在地上噔噔噔的就跑了。

唐南欲面上还是一片冷寂,鼻子却很不争气的皱了皱,在嗅着这股香味。

“要吃吗?”孟玉菀眼里含着笑意,她扬了扬手中的烤红薯,态度不同于方才面对那人时的冷淡。

唐南欲咽了咽口水,手一直在摆弄灯笼,眼睛却偷偷的去瞟。

“我瞧这灯笼已经摆好了,你下来吃吧。”孟玉菀一屁股坐在门槛下的石阶上,她拍了拍身旁的地面,冲着唐南欲笑。

唐南欲心里的气其实早已经消了大半,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孟玉菀罢了。如今孟玉菀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哪里有不把握机会的道理?

他冷哼一声,一屁股坐了下去,毫不客气的拿起红薯,剥了皮,就一口咬了下去。

孟玉菀低头,笑意很浅很淡,她感叹着:“我跟他,真的是不该有交集的人啊。”

唐南欲鼓得满满的腮帮子一顿,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孟玉菀,见她眼里含笑,并不像很难过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你早该知道的。”

唐南欲的唇齿间说出这几个字眼,发音清晰,却残忍得可怕。像一把凌厉的刀剑狠狠的划在她的心田,血流不止,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唐南欲说的都是对的。

天边升起了一两颗星,在还未暗下去的天幕中格外亮眼,但过一会儿,夜色笼罩大地时,这一两颗星星便只如萤火之光了。在茫茫的浩瀚星河中,再找不到踪迹。

这一年的除夕,长安烟花爆竹叫嚣着放了一整晚,孟玉菀偎在火炉旁,身边是穿着红红的棉衣,很是喜庆的素心。

春联是孟玉菀贴的,大红色的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快过来瞧,这放鞭炮还是要放的。”师父挥了挥手,不知道从哪里也抱来了一卷火红的鞭炮,将鞭炮挂在门口,点了火就连忙闪进屋子里。

大伙儿瞧着那一个个小辣椒在门口噼里啪啦的响,素心也不怕,笑眯眯的。而大黄被爆竹声吓得嗷嗷直叫,还是唐南欲使劲摁着它的脑袋,安抚着它,才算缓和了下来。

守岁是一件很枯燥无聊的事情,师父年纪大了撑不住,便老早的歇了过去,他不信这些,只是象征性的过一过罢了。

唐南欲倒是陪着孟玉菀跟素心围在火炉旁,桌上有红纸,还有几把精巧的小剪子。

孟玉菀幼时曾学姐姐剪过一些小玩意,便手把手的教着素心。素心灵活,没一会儿便剪出了好些个剪纸。花鸟鱼虫,样样都有。

只是小孩子的心性,都是三分钟热度的,没一会儿就腻味了,眼神飘渺不定的,围着暖洋洋的火炉,昏昏欲睡。

孟玉菀抿着嘴笑,小心翼翼的将剪子收起来,怕扎了素心的手。她捡了几张好看些的,用浆糊抹在窗户上,当做窗花。

贴好窗花,她便站在槐树下,望着长安一片墨色的天幕上时不时窜出一两朵烟花。接着,连绵不绝,烟花越发的多了起来。

整座长安仿佛被璀璨夺目的烟花给包围了,美轮美奂,让人窒息。

“唐南欲。”孟玉菀轻声开口,眼神有些迷惘,“你不想你的家人么?”

唐南欲起初听见孟玉菀温柔的唤着他的名字,笑容满面,正要回答,就听见了孟玉菀接下来的那一句话。他的脸色变了变,笑容显得有些僵硬虚假。

“我父亲这两年新宠了一个妾房,虽对我母亲一如既往,但那女人却不安分,我母亲又软弱,常常独自涕泪到天明。我不想回去,就是不想看见他们的脸。”

孟玉菀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处理了那个女人?反而在师父这里躲着?”

孟玉菀了解唐南欲,他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没心没肺,平日里是个不正经的人。但他也是个手段狠辣的人,若想折磨那个女人,早就悄无声息的将那女人弄死了。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显然,那女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说起那个女人,唐南欲的一双眸子里冷光浮动,他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若是平常人,我早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惜,那女人,是我母亲的亲妹妹。”

亲妹妹?两女共侍一夫?这在当下的环境里是极为常见的,但对于孟玉菀而言,却有些恶心了。

她的父亲一辈子就有母亲一个人,堂堂正正,只有这样的男人,才算得上是个极好的男人。

母亲只有她们两个女儿,心中对孟家也有愧疚,觉得自己没能将孟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曾忍着心痛,亲自替丈夫找了一个陪房。哪知道,当天夜晚送进的房里,没一会儿就被踹了出来。

孟玉菀了然,怪不得唐南欲会如此,又不能下手,也不想见母亲以泪洗面,只能逃避了。

“所以,我不想让你接触他。”唐南欲低头,他的目光专注的落在孟玉菀的脸颊上。

孟玉菀在府里也不出去,就褪了面具,此时被毁去的半边脸,在烟花五彩亮光与月光皎洁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看上去没那么狰狞恐怖了。

‘他’指的是谁,两人心中都有数。孟玉菀的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抬腿想走,她不想讨论这个人。

唐南欲哪里会给她逃避的机会,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隐隐用力,“趁还来得及,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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