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纪事 - xp1024.com
《五十年代纪事》


第1章 有女来自千年前

疼!

灵魂撕裂骨肉碾碎般的疼!

热!

放在火上炙烤般的热!

眼重无力,浑身酸软,身上被压着,身下被烤着,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嘴里一股苦涩。昏昏沉沉间她想着,莫不是已身处十八层阎罗殿,不知几时可休?这般滋味可真难熬……

她是谁?

她是周朝姜家嫡女姜言。

她是墨门传人墨纤。

她是宫奴姜姬。

她曾鲜衣怒马便享人间荣华富贵花。

她曾改名换姓简衣入市逃避武侯的追杀令。

她曾卑躬屈膝入宫为奴只为于兄长赢回一线生机。

……

“三姨,妹妹喝了师傅的药,好了不少,就不用再去买西药了吧。”轻柔软糯的声音中难掩焦色,怕是姑娘年岁不大。

粗糙温凉的手抚在了她额上,那抹凉意让她贪恋,也让她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三姨?妹妹?师傅?西药?

这不是她想的死亡后的受刑狱。

可身边照顾她的也不是这些人啊?也没有能自称她妹妹的姐姐,姜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她是家中嫡女,上唯有一同胞兄长。

温热的水滴滴落在脸上,沙哑哽咽的女声在头上絮叨,显然是慌了神:“秋师傅那里的药材,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潮,有味主药失了药效。这都已经三天了,退了又烧,反反复复,心儿却一直没有醒过,哪里就见好了。”

“可是……”小姑娘的声音高亢了几分,又压下:“可是外面正打着仗,听说前儿个,省城的铁路都被炸毁了,g军、h军伤亡无数,西药本就是急缺物质,哪有那么好买啊?”

“慧宁!”游移在脸上的手在轻颤,一刻后那手将她脸上的水滴抹去,沉着地呵斥道:“这不是你小孩家该操心的事。”

“可……可……”

“这屋里都是药味,去你师姐妹那儿玩罢,我给你妹妹换换衣服。”女人的声音里隐有几分不耐。

有帘子掀起,开关门的声音传来,想来是那小姑娘出去了。

身上的厚重被除去一层,还虚搭着一层棉被,汗湿的衣物被退去,温热的帕子拂过,让她偎贴了稍许,思绪有些漂散。

打仗可以理解。

她周朝南有南蛮北有胡羌东有突厥,时不时还有倭奴国在沿海地段偷袭,哪年没有冲突。

至于g军、h军,不知是敌对?还是同谋?

倒是炸毁!铁路!是为何物?

姜家本从墨姓,善制攻弩、善布兵阵,战国后她家这一支隐姓埋名,改墨为姜,可见对战争中所用物件的熟悉。

却不知用何物炸?

莫非叔父学用炼丹术士的琉璜伏火法研制出的火攻,流传了出去?

可当年父亲不是说此物有伤天合,禁于祖地了吗?

铁路?用铁铸造的路!

她姜家的治铁秘法倒底还是被夺了去吗?那哥哥……

心下一疼,一股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袭来,姜言痉挛着昏了过去。

一个小女孩的十三年人生,在眼前展现,似她却非她。

奚丹,道号慧心,生于1934年2月20日,离她姜言所在的周朝已一千两百多年。

奚丹出生于这慈念庵下的奚家庄,是奚家嫡支,现任奚家族长奚士纶的长子,奚承宜之女。

奚士纶的爷爷是清末进士,曾任豫南道知府,死在任上,一家人扶灵归乡。

后清灭、军阀混战,奚士纶的父亲,奚道儒压制着族人避祸于乡野族地,也就是如今山下的奚家庄。

据传,奚家嫡系几代不出一女,就是有所出女儿也难养活。

奚士纶往上数五代无嫡女,对下一辈本没抱希望。没想到长子奚承宜与长媳李乐仪,婚后连生三子后,却得一女。

不过,这女儿也应了祖上的话,当真难以养活。

奚丹出生不到百日,便多次病危,奚士纶为孙女求遍了周边省城大大小小的医院医馆均无起色。

几近绝望之时,山上的慈念庵迎来了位,落难避祸的外地妇人,由已逝的慎悟师太为其落发,予道号:了秋。

慎悟师太带话下山,了秋的祖上曾在清宫御医院待过。她更是自幼跟着家人学医,手上有不少保命之法;让奚士纶抱孙女上山医治。

为此,刚满百天的奚丹被送到慈念庵,成了一名叫慧心的小尼姑。

那天,一同从奚家庄被送上山的,还有九房奚学望的三女,出生只比奚丹大了半个时辰的奚落,道号慧宁。

而原身慧心的此次出事,和慧宁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

奚道儒有一妻一妾,各为他生有一子,分别为庶长子奚士申,嫡子奚士纶。

三几年,弹丸小国的r本,周朝时的倭奴国,入侵国土。江宁大屠杀传来,奚家庄的半数子孙,在族长奚士纶的组织下报名参军。

略有分歧的是,由奚士申两子三孙带领的一部分族人,入了政府的g军;由奚士纶两子两孙带领的大部分族人,入了亲民的h军。

国人的8年抗战,小倭奴被赶出国土,在这期间,外面不断传来族人牺牲的消息,其中便有奚士申的一子两孙和奚士纶的一子。

外敌驱出,内乱开始,目前来看,两军对垒各有胜负。

而半月前,外面消息传回,奚士申的长孙奚浩铭,一枪将奚士纶的次孙奚兆赫打落城楼,奚六房迎来了满院的纸楼素色。

家中的老太太卫素行和长媳李乐仪承受不住,直接就倒下了。

老太太本就上了年纪,再失了精气神,身体垮得利害。

慧心听慧宁说,后山禁区的虎落崖下,暗河里有银鱼。

银鱼在秋师傅的医书中是滋补圣品。

慧心听了,当天就偷偷地避过一众尼姑,去了虎落崖。

却不想,捉鱼中一脚滑下暗河。

三月的冬北,山上还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虎落崖下的暗河长年不见阳光,河里的冰往往要到五六月份才有化的迹象。

等到被庵中武尼寻着痕迹找到时,慧心的身子都已冻僵了,手里却牢牢地攥着装鱼的布口袋,扯都扯不出来。最后无法,庵主让人拿了剪刀,将口袋从中间剪断。

抱回住所,脱了衣服灌下姜汤塞进炕被里,身子由两位武尼揉搓了半天,方缓过气来。当天便高烧不下,庵里的了秋师太于药房配药,两副后,改方再配,才发现仓库里一味主药,由于药尼照顾不周,受了潮,失了药效。

如此耽误了两日,小姑娘一直高烧不止,便于昏睡中离了逝。不知怎地就让她这千年前死去的人还了魂,入了身。

第2单 鱼汤

“伯娘,喝点鱼汤吧。”

随着李音的呼唤,一股奇异的鲜香溢满屋内,让躺在炕上,陷在棉被里的卫素行于昏沉间,腹中一阵空鸣。

睁开眼,卫素行闻着空气中鱼肉的鲜香味,拧着眉摇头急道:“不是不让你动那鱼吗?那是留着给我心儿的。”

李音咂摸着嘴里还没散完的鲜味,享受着肚子中的饱腹感。

“伯娘,看你说的,哪有长辈让着小辈的。在说,你这还病着呢,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李音瘪了瘪嘴,心下暗讽:“慧心要是能吃到嘴里,谁还给你这老不死的做呀!”

卫素行听得怔然,想到平日山上那孝顺的小孙女,牺牲在战场上的二孙子,潸然泪下。

“伯娘,你这就不对了。我好心好意地跑来看你,眼看过了饭点,你生着病还没吃上东西,给你煮了碗鱼汤,倒成了你眼里的罪人了。不就几条鱼吗?何置于让你泪流满面的,让人见了还当我欺负了你。”

卫素行大家闺秀出身,一辈子将礼仪规矩刻入了骨子里,这会儿被李音说得赧然。知道今日的自己当着小辈的面,行为有些失常了。当下缓了口气,摸去脸上的泪水,吸着鼻子解释道:“没,不是你的问题,是伯娘心里难受,你别忘心里去。”

李音对着房顶翻了个白眼,假笑道:“那能呢,你是长辈就是无故骂我打我一顿也是应该的。既如此,我扶你起来喝鱼汤罢。”

卫素行躺在炕上摆了摆手,讪讪地含糊道:“留给你六伯、二哥回来喝。他们去了镇上,现在天还冷,一路上灌一肚子的冷风,回来喝碗鱼汤正好。”

“他们回来再煮就是,那缸里还余两条呢。”

卫素行一听,急了,支起上半身喘着道:“咋就剩两条了呢?呐……那得留给我乖心儿。”老太太嫁到奚家,给老爷子奚士纶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前后又生了五个孙子,对唯一又不能养在膝下的孙女,那真是爱若珍宝,平时有点好东西莫不是想着她,留给她。

奚承宜扶着父亲下了牛车,留他在院外与邻居族人寒暄,先一步卸车牵牛入院,一股独有的鲜香扑面而来,行走的脚步一顿,止住了缰绳,细听东屋父母的卧房里,似九房堂弟媳的声音。

心下一突,来不及将牛栓回后院的牛棚里,把手中的缰绳随手系在一棵香椿树上,扑向灶下放鱼的水缸,继而掀开锅盖。

果然。

抹了把脸上的倦色,掩下腾起的怒火,转身疾步掀帘进了父母住的东屋。

对着一站一卧的两人,含笑接话道:“娘,慧心还在山上呢,吃不得这些。这可是她亲自给你捉的,为了这些鱼,连脚都扭伤了,可得一段时间不能回来看你了。”

说着,伸手一把夺过李音手里的碗,挡在她身前,将她与老太太隔开,看着手中的鱼汤,布满血丝的眼中含着厉色:“弟妹,家里不太平,乐仪也不在家,无人招待你,多有不便,请——!”

“妹夫,就因妹妹不在,伯娘又病在炕上,我才来帮着给你们煮口热饭。免得让你和六伯在外奔波一天,回来还对着冰水冷灶的,伯娘也饿在炕上。”李音将指甲扣在手心里,压下心里的战栗,在奚承宜微缩的凤目下,坚持着仰起笑脸应道。

“多谢!该办的事都办好了,这几天我会留在家里,弟妹早点回去罢,明日就不用过来了。”

“你一个当校长的大男人,哪能下厨呀!这几日,还是我来吧!”

“不必。弟妹就算不怕堂弟多想,也该为家中儿女的名声考虑几分。”因着前事,奚承宜说得冷然。

“妹夫想多了,我和乐仪是堂姐妹,嫁的又是堂兄弟,亲上加亲。如今,你家的事是一出又一出,我既是堂姐、又是弟媳的来帮一把,村里都是一个祖宗的族人,扯个老婆舌,也不过在外对着我夸上几句,我还受用得起。”听他提起儿女,这几天一直憋在心口的闷气,冲撞得她红了眼。

老婆舌……夸上几句,奚承宜被气笑了,眼里闪过丝不耐:“这么说,我家心儿弄来的鱼,你吃起来也心安理得了。”

“我有什么不能吃的,我是她……她……她姨、她婶……我就吃了,怎么着了。”李音的声音高亢尖利中带着急喘,在奚承宜锐利的目光中,闭了闭眼,遮去眼中的嫉怒,在心里一便便地告诉自己,不行,还不是时候。

忍、要忍,她忍了十几年了,不在乎多忍几年。

一声轻咳,打断了李音单方面认为的争执。

奚士纶拄着根手杖掀帘走了进来,奚承宜将手里的鱼汤,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炕柜上。

迎上前,扶持着老爷子上了炕,脱下大衣,换下浸湿的棉袜。

屋内一时只有奚承宜忙碌中发出的声音,李音被晾在一旁,看着这父慈子孝,一时有些恍惚。

老爷子在儿子的服侍下,坐在炕上,缓了会儿身上的凉意,抹了抹汉烟袋,看着尴尬的站在一旁的李音,没等她说话,摆了摆手直接道:“音丫头,虽说你心是好的,但我们却不能接受。你也说了一个村子,往上数都是一个祖宗,家里有难,左邻右舍哪个不会伸把手。可,如今还真没到那时候,更不用说劳烦你了。”

“听我说完。”抬眼制止李音的插话,继续道:“整个村里,谁不知你家更难,我那堂弟瘫痪在床,几年了。虽说有你婆婆侍候,可你这当儿媳的洗洗补补,哪里又轻松了。

如今你又多了奚瑜这么个长孙女,虽说是女娃,我们奚家庄却不存在着什么重男轻女,这孙女也是你的心头宝,不是吗。

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哪里能离得你片刻。

你能上门,是亲戚也是客人,六伯心存感激,可六伯有儿有媳,哪还能让你动手扶持呢。传出去,真不好听,也伤了左邻右舍的脸面,能体谅吗?”

李音被老爷子一番话,说得极为触动,对着老爷子不免鼻子酸涩得厉害,连连点头。

抹一把眼泪,原来自己以往在家里受的委屈,吃的苦、受的累,都被威严高冷,16岁就考过举人的族长六伯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更是认可了自己对家人的付出。

自已可不就是劳苦功高,上孝老人下护幼儿。

这么一想,心里积压了半辈子的郁气、嫉恨散了不少。

往日只觉得苦哈哈的日子,过得没有盼头,将慧心当成了心中的执念……

没成想,自己才是九房的支柱,族中妇女的楷模……

第3章 旧事

奚承宜看着晕乎乎,脸放红光,不知脑补了什么,一路打飘远去的李音。

无语的看着端碗品尝鱼汤,扶喂母亲的父亲,忽悠人的功夫又见长了。

奚士纶对上儿子的目光,叹惜道:“糟蹋了这鱼。”

可不,这暗河冰窟下的银鱼,极难生长,闺女捉的这几条,看上去是只有一筷子长三指宽,不大一点,他和父亲却知,这鱼若没有七八十年是长不成这模样的。

哪怕只开水熬煮,都是鲜美异常,偏那李乐音私自动用,还画蛇添足,汤里加了太多的辅料,混杂一气……可不可惜……

“还剩几条?”

“霍霍了大半,还剩两条。”奚承宜虽说肉疼那鱼,可更担心闺女的病。

眼看母亲喝上了银鱼汤,有些事也瞒不住了,直接问道:“爹,那药……?”

镇上还好,离镇上不过百里的省城,两军对垒,伤亡惨重,不要说抗生素、退烧药了,就是一点酒精一团纱布都难弄。

为了给闺女和外面参战的儿子、弟弟搞到药品,这几日他们两父子想尽了办法。

好不容易与一避难的外来药商,接上头。没想到,人家张口就要他们家的八十亩良田。

老爷子将最后一口鱼汤喂进老妻嘴里,抽出帕子为她拭了拭嘴角,将碗放下。

接过儿子递来的白糖水,一口气喝了半碗,塞给儿子交待道:“有点糖给我孙女留着,别乱霍霍。”

奚承宜接过半碗糖水灌下肚,润了下口中的干渴,缓了下肚中的饥饿:“留着呢。早前寻摸的藕粉,米粉、白糖、红糖,乐仪上山都给带了些。”

“嗯,那就好。药,我让三房的奕娃给你媳妇送过去了。”

奚承宜一听就放心了,送上山的药必是对症的良药。

从特意被传回的次子牺牲的消息,到母亲妻子相继病倒,山上的闺女被人哄骗着入了虎落崖,再到战场上传来长子受伤,山上庵里的药材被人动了手脚……村里突然传出他六房卖田求药……镇上平白冒出的药材商,张口便是药不零卖,要么用良田换,要么用小黄鱼买……

这一环扣一环的,无不显示是个局,还是个他六房不得不入的局。

对方没有下死手,可见也不是什么外人。

被盯上的八十亩水稻田,是保不住了。

父亲带着三房父子亲自去谈判,也不过是看药的真假,挣量的多寡,夺时间的长短。

换来的药,少少一点送上了山,大量的由三房的堂兄奚诚适送到了省城的战场上。

松了一口气,奚承宜一屁股坐在炉子旁的高背椅上,强忍着身上的疲累,将手头上查寻的结果告之父亲道:“时间短,那外来富商郑成轩的底细还没摸透。

不过,五房奚呈继,九房奚学望,赵家庄的赵继祖确实都有参与。奚呈继、奚学望是联合周遭的地主富户,打压我们良田的价格。

赵继祖则是合同镇上的赌友,阻扰药品的运送。

周家庄的周叔,倒是有心想要我们家的良田,怕是……”

提起周家庄,那要牵扯一出公案。

周家庄周伯昌之女周青青,与奚士纶第三子奚承颐、赵家庄张继祖,当年,同在镇中学读书。

只不过,奚承颐以一流的成绩被津市的北洋大学录取,二人则是免强读完中学,辍学归家。

年少的奚承颐不但是镇中学的传说,也是北洋大学的风流人物。他身高腿长颜值高,写诗作赋还时不时地发表在报纸上,呼朋唤友畅谈高歌。

他爱玩爱闹,戏台上的生、旦、丑都能扮得,更是玩得一手皮影戏……

1931年rj入侵,激发了他爱国的热情,怀着一腔热血誓要参军报国。他是奚家庄乃至青坪镇第一个参军的人,为身后一众青少年打下了爱国的信念,做好了报国的榜样。

当年,老太太深怕满腔热血的三子,到了战场上有个万一,身后无嗣祭祖上坟。

请了媒婆,消息传出,引得早前的女同学们一片春心芳动。

老太太选上了,一眼看上去就好生养的周青青。

结婚时,奚承颐并没有归来。那时,他和同学已身在东北三省沦陷的战场上。

三年后,奚承颐归来探亲,在家仅停留了一日,便匆匆离去。

半月后,他的同学兼战友郑伯谦,送来了他牺牲的消息及一些遗物。

九天后,周青青归家改嫁赵继祖,八个月后,周青青足月生子赵天宝。

奚家心存祈望,有心要问个清楚,却引来周青青一封血书毒誓。

老爷子明白儿子的意思,摇了摇头:“不会。周伯昌那人看着大方,其实是个吝啬鬼、守财奴。别说天宝只是外孙,就是亲儿子,那八十亩良田真要被他买去,他攥在手里,死前也不会给子孙漏出一亩沾手。”

“那孩子……,到也可怜,谁能想到赵老爷子去后。赵继祖不但抽上了烟膏子,还染上了赌博,短短不过几年,就将家业败了个干净。”老太太大半碗鱼汤下去,闭眼又缓了会儿神,有了几分精神。

猛然间听儿子提起赵天宝,想到死去的儿子,半月前又去逝的孙子,心伤地又红了眼框。

父子俩相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不但看到了不齿,还有吐槽:还染了那病。

老爷子轻咳一声,转移视线,对着老伴劝道:“你可别?因为你的卧床不起,你的小心肝为了……”

“咳咳咳……”奚承宜一连串的咳嗽声,将老爹的话打断,刚糊弄过老娘,说闺女为她捉鱼,扭到了脚,得段时间不能回来看她。可没和老爷子串好供。

老太太孤疑地打量着父子二人脸上的神色,刚才迷糊地听得不清,好似什么田,什么药。现在又似说,宝贝孙女为着她的身体,做了什么。

她受的是旧思想,信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不管丈夫儿子们在外面的事,只管家人的穿衣吃饭,顺便想着法地宠她那不能养在身边的小孙女。

稍一琢磨,便自认明了,刚才她就想说,那鱼的味道不对,怕是炖鱼时放了贵重材料,要不然没这么鲜,这么香。喝完后,一股热流从胃部往周身漫延,每一寸骨骼肌肉都似被抚慰了遍,所有的寒意、酸痛、昏沉、难受……全消,整个人暖洋洋的似泡在了温泉池里,几欲让她舒爽而睡。莫不是,心儿求了山上的秋师傅得来的。

“心儿为那炖鱼的材料,欠了秋师傅的人情?”

父子先是诧异地对视一眼,继而恍然。老妻、老娘没吃过银鱼,李音怕也没来得机说出事实。

但也隐瞒不久。

第4章 嫡女

李音一路漂着出了六房的家门,遇到村人,不管往日交情如何,无不含笑着打招呼。

“啊圆,咋回事?”周芸顶顶身边同伴的肩,指着李音的背影好奇地问。

被叫啊圆的妇人,挑眉嗤笑道:“左不过是,见到她堂妹倒霉了呗,先是死了儿子,又病了闺女,高兴的。”

可不高兴,走个路都手舞足蹈的,往常怕是她家那口子,也不见得得过她的一个笑脸,刚才可是一路笑着过去的,真是罕见。

“你是说,六房?两家不是亲上加亲吗?”

“可不。”继而挑眉,恍然道:“你嫁来的晚,怕是不知道。当年,媒婆说亲,说的是奚承宜和李音。谁知道,奚承宜和李乐仪是同学,并且早有了……”张圆的一张大胖脸凑到周芸的脸前,眨着眼睛,一脸的狭促:“私情,偏他们还说什么自由恋爱。”

周芸不知是被她喷在脸上的热气,还是被她口中的‘私情’‘恋爱’,弄红了脸。不自在地往旁偏了偏身子,左右张望了下,眼见暮色四合,街上的邻人已三三两两地归家。

“不是说,李音娘家很穷吗,门不当户不对,当时咋会和奚二哥(族中排名)说媒?”

张圆瘪嘴,嗤笑道:“那媒婆,是李音家找来的。”

“啥?”周芸听得惊愕地瞪圆了眼,哪有姑娘家上赶着说媒的。

“可不,当时奚承宜还在学校,族长不知道这事,六伯娘耳根子软人又迷糊,就应下了相看的日期。

那媒婆也狡猾,只说是镇上李家的姑娘,家有奴仆,庭院大,姑娘读书识字,打得一手的好算盘,管家理帐是把好手。”

张圆一脸不屑地呸了一口,接着道:“什么家有奴仆,庭院大,姑娘读书识字……管家理帐……,那得看什么家什么仆……又跟谁比。

李音的家,可不就是个破败的烂院子,正房都塌了半边。那所谓的奴仆,不过是早年家里为她哥收养的童养媳,一家人当丫环使唤打骂罢了。

说什么读书识字,还不是李乐仪家里只得她一个女儿,为给她寻玩伴,旁支里的小姑娘选了几个。她选上了,跟着李乐仪陪读过两年书,识得几个字。

再说管家理帐,哼!嫁人前,哪个不是买布裁衣置菜做饭练过手的,只不过到媒婆嘴里变了样。”嘴里再不耻,心下也是羡慕。再怎么说,人家当闺女时也比自己在娘家过得好。

人家是破瓦烂院子,自家可是泥墙茅草顶。人家还有个当丫环的童养媳伺候,偶有闲暇还能养花弄草。哪像自己,打猪草带弟妹,下田干活被家里当劳力使。

酸!

“那李乐仪过得岂不是更好?”周芸一秃噜嘴问了出来,才发现自己连二嫂也不叫了,直叫了人名。

“再好又如何?还不是死了儿子,养不了闺女。”可不是好,李家就是在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又只有李乐仪这么一个女儿。出嫁时,当真是十里红妆,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那股酸水在不停地咕噜发酵。

“唉,也是。”周芸强压下脸上的尴尬,轻叹一声,又有些感同深受。当年,刚得知丈夫牺牲的消息,自己不也觉得天塌了吗?这几年,要不是族长六伯公允,又多照顾了两分,她和虎牙娘俩怕是吃都吃不饱,更别说送儿子去镇上读书了。如此想着,心下倒平和了几分。

“听说了吗?李乐仪倒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听山上当尼姑的闺女病了,硬是爬起来,收拾了吃的用的,连家里的老人丈夫都不要了,上山侍候闺女去了。”

周芸听了,免强提了些精神,回护道:“慧心孝顺,又是乐仪好不容易才得的幺女,哪有不心疼的。”

张圆白眼一翻,呵道:“都送到庵里当尼姑了。”

“那不是在家难养活吗?要不,凭着六房的家底,几个慧心养不得。

这不,一听慧心要用西药,六伯和二哥将家中的八十亩良田都卖了,给她换药。”

张圆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一把扯住周芸的胳膊,激动道:“那传闻,是真的?真就为了个丫头将八十亩良田卖了……那……那还是咱奚家的大户吗……连大户都不是了……还能当族长吗?”

“呸!说什么胡话呢,咱奚家村的族长可不是凭地的多少、钱的多寡当的,嫡支嫡系,懂吗?

不懂也没关系。你以为那八十亩良田,只为给慧心一人换药啊!三大娘可说了,她家的诚适大哥,可是帮着六伯将大部分的药,都送到了省城的战场上了!”

张圆被周芸的话说得讪然,吱唔道:“可……可我小叔是g军啊。六伯本来说……说奚家人不许在战场上打奚家人。这,奚兆赫不是死在了,五伯家的奚浩铭手上了吗。那药……不行,我得回家给公婆说声,那也不能光给g匪……”

“唉……唉!”周芸看着张圆一溜跑回家的身影,气得当即对着自己的嘴就是一巴掌,暗骂:“咋就嘴贱呢。给个棒槌较什么真,这不,说秃噜嘴了吧。”

***

李音脑海里回放着族长六伯,夸奖自己的话。

到了家,看到满院的鸡粪也没觉得烦,嘴里哼着曲,踮着脚拿着扫帚,“唰唰……”将院子打扫干净。

看到儿媳打骂孙女,不但好心地制止,还在煮饭时给孙女炖了盅蛋羹。

娇宠的幼子耍赖要抢,还被她训了一通尊老爱幼……

***

奚学望跟着五房的奚呈继,从镇上的饭店里回来。

远远望去,山上的慈念庵还有烛火在晃动。

山下的奚家庄,陷在一片暗色里,提着走马灯,穿村而过,迎来几声狗吠鹅鸣。

拎着打包的剩菜,奚学望没有叫门,直接跨过枯枝扎就的篱笆墙。

推门进了听到动静点着油灯的东屋,扑面而来的热气中夹杂着股难闻的屎尿味,还有股甜腻腻的糖水味。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老娘披衣坐在老爹炕头正舔碗呢。奚学望了解自家爹娘的那点尿性,有点好东西,深怕孙子孙女们惦念,无不是偷着私下吃喝。

庄氏被儿子瞧得老脸一红,讪讪地放下碗:“咳,回来了。今儿,你媳妇去六房那走一趟,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知道扫地、煮饭、喂猪的干活了。还给大孙子家的丫头片子,炖了个鸡蛋,给我和你爹包了点白糖。更是教小孙子尊老爱幼。呵呵……”

庄氏说到“尊老爱幼”时,声音里充满着讽刺,望着儿子的眼里,含着憋闷、不甘与郁气。

一室静默,父子俩谁也没接庄氏的话。

奚学望将手中的菜,放到炕桌上,跟着脱鞋上炕,歪在身后的棉被上,长长久久地吐出一口酒气。

“爹,那传说是真的吗?士申伯又不是嫡子!

当年,伯爷宠妾灭妻,虽偏心他,可不也没将族长的位置传给他。他说的能对?不是说,那消息只有族长继承人才能知道?

伯爷连族长的位置都没给他。事关奚氏百年基业的事,伯爷能违反族规传给他?

换了……这么些年,我们家也没什么变化啊。该穷,不还是穷。反而让……李音与我……离了心。”

奚奎家舔着牙缝中的一丝甜味,懒得再一次地张口打消儿子的疑惑。

显然这个问题,父子俩谈论、挣执了多次。

阖着双目,唯一能动的几根手指,轻轻地点着身下的稻草打着拍子,奚奎家心下暗嗤:奚士申——那就是一只性喜见血的狼,半生的谋划……

不知他是该怨奚家的族规。

还是怨自己父亲的妥协……嫡弟的名正言顺……侄孙女的出生……

第5章 闹事

“嫡脉嫡女出生,可佑奚家百年。”

午夜时分,奚士申猛然从梦中惊醒,梦的内容,大多不记得了。只有这句话,一遍遍的在耳边响起,那是父亲的临终留言,亦是劝告。

摸着黑,奚士申披衣下炕,划亮火柴点亮油灯,从炉子上的壶里,给自已倒了半碗开水。

就着灯点上汉烟袋,深吸一口,将脸隐在烟雾里。

怀里那八十亩良田的契书,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他本以为自己应是高兴的、开心的一夜好眠。

心心念念地惦记了大半辈子,一朝到手,咋就梦到了死去的老爹呢。

“呵,嫡女。”

他也有女儿,一、二、三,三个女儿。

他也有孙女,五个孙女。

全输在他自己的出身上。原以为不过是老头子临老了,突然觉得对不住次子,承诺作废时胡乱给他的一个借口,谁能想到……

“嫡”啊!一个字误了他一生。

不就是“嫡”吗?他将那女娃换了,养在身边,他倒要看看,那孩子有何不同?

是佑他奚士申这一枝,还是奚士纶那一脉,百年昌盛。

奚士申是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的。

醒来才发现,他就坐在炉子旁的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前胸热后背冷。双腿曲在椅下,有些僵直,头脑昏沉,鼻子塞堵。

他微闭了闭眼,坐在椅子上小幅度地活动了下四肢,一点点地移动着、拍打着,让血液流畅。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他才缓缓地反手扣着椅背站起来,拄着拐杖去开门。

“爷爷,叔爷他们找你。”敲门的女孩还等在门口,年岁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削瘦单薄,油松的头发扎着两个辫子在胸前,还算白皙的脸蛋上,生着两块红色的冻疮印。

奚士申望着女孩,不期然地又想起那句:“嫡女出生,可佑奚家百年。”

脑中又闪过,那夜大雨磅礴,瘦弱的孩子在襁褓里,被他抱在怀里……

“爷爷?”女孩似看他怔忡得太久,有些担心、有些疑惑地,又大胆的叫了他一声。

“嗯。谁找我?”奚士申回过神,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只是多了抹暗哑。

“旺叔爷、还有七爷、八奶奶、财婶,丁嫂子……”

奚士申那句谁找我,像是随口一问,女孩的回答被他甩在身后。

几步来到客厅:“大清早的,吵吵什么?”

厅内的嘈杂就像按了快停键,嘎然而止。

“咳,永安来了,快!快坐。”老人说着,忙让出了主位。

奚士申,字永安。名是他爹帮着占用的,字是他那位当官的祖父点的。

老爷子眼见在老妻、儿子的维护、宠爱下,那小妾不但生了庶长子,还怂恿着儿子将属于嫡孙的“士申”二字占了(当时奚道儒,一妻一妾先后有孕。家里的老太爷嫡庶观念强,只为末出生的嫡孙查寻典籍取名,最满意的就是“士申”这二字。),便让下人拿了本话本,随手点了两个字“永安”给了他。

虽有对他的祝福,平安健康之意;更多的是敲打,让他一生安分守己。

奚士申被“永安”二字大早上的刺了心,皱着眉黑着一张脸,在主位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儿子递来的茶,抿了几口。

老爷子看了两眼,只觉得老五都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了,还是一如即往的矫情。

“听说老六卖了八十亩祖田买药,那药有没有说都送到哪里?”

对着一屋子殷切切的目光,奚士申满腔的不耐,不管他和奚士纶如何斗得你死我活,在他的观念里,那都是自家的事。自家人做自家事,哪容得外人来责问。

奚呈继眼见旺叔问了话,自家老爹满脸的厌烦,弄得一室尴尬,只得上前作答:“是卖了八十亩田买药,却不是什么祖田。祖田的出产一直供着族里的孩子们读书,六叔在难,也不会断了孩子们的希望。”

坐在左二位的老太太听不得了这些,敲着手边的拐杖,嚎叫道:“那八十亩田怎么就不是祖田了,祖上传下来的嫡系继承的,继承就继承吧,说卖就卖,问过我们族人没有。”

“啪!”奚士申将手里的茶杯拍在手边的方桌上,瞪眼怒斥:“什么时候,我嫡支的家业也成了族里的了。我竟不知,我太爷爷买的田,传给我爷,我爷传给我爹,由我爹传给老六的八十亩良田什么时候成了族里的祖田?成了共有财产?那是不是各位家里的房地金银手饰也得共享啊!”

“和着我们嫡系单给族中买了祭田不算,还得将手中的财产拱手相让……谁来告诉我哪来的族规条案、哪来的律法执事……当我五、六两房好欺不成。”

耳听着奚士申的咆哮怒骂,屋内一片寒颤。

“那、那药都送给了g匪……”嗫嚅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奚士申缓了口气,灌下半杯热茶,眼皮也不抬,“嗬!老六能为自家子孙卖田买药,在座的各位哪家没有几亩好田,不说像老六那样全卖了,卖个一两亩还是能的吧。”

“这、这……不是开玩笑的吗?我们哪敢跟老六的家底比,他卖了祖传的良田,还有儿媳的嫁妆田……”

奚士申呼吸一窒,想到李乐仪陪嫁的众多田产,怀里压了他一夜的八十亩地契也轻漂漂没了分量。

“你也说那是侄媳的嫁妆田,咱奚家啥时候,连外来媳妇的嫁妆也贪起来了。”

“不说贪不贪,难道李乐仪嫁妆田里的收成,不给六房吃用不成。”

“就是,六房富裕,既然要捐药,怎么地也得先紧着奚家的族人才是。”

“早年打鬼子时,奚家的儿郎不管是g军还是g匪,六房捐衣捐粮,都是一视同仁,怎么……”

“啪……啪!”奚士申听得脸色铁青:“你们也说那是打鬼子的时候,现在是什么情况,两军对垒,给敌人送东西,叛变啊!”

“六伯都能给g匪那边的奚家子孙送药,那五伯是不是也得给g军这边的奚家人……”高扬的声音在奚呈继家的婆娘的怒瞪下卡在了喉咙里。

第6章 初醒

昏昏沉沉间,姜言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模糊地记得自己被人多次扶起,灌下苦涩的汤药、清甜的米汤,直到吃了几次苦苦的圆片丸子,身子才轻松了几许。

再次醒来,她的眼睛能睁开了些。光线晕然一片,不是自然的天光,似点着灯烛。细细闻起,在一片混杂中,剥离了空气中燃烧的碳味、生姜红枣熬煮的辛辣香甜、中药的苦涩……剩下了灯油燃烧散发出的味道(原主叫它,煤油,采自地下),原来点的是油灯啊,心下喟叹。

平视着上面,昏暗的光影里,头顶是三角形的屋顶,裸露着横梁、竹杆和青瓦,应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屋顶、砖墙都积了灰尘,有了岁月的颜色。

浑身酸胀无力,姜言略动了动手指,手下的布料不是丝绸,不是绢,亦不是麻。虽棉软却织里粗疏,身上的被子虽厚实却不蓬松,还压得慌。可它暖,量高,易得。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是棉。

她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见过它,那时它叫白叠子,只是百花园里,不起眼的一朵观赏花,不曾想有如此大用。

“心儿,你醒了。”是那天说话的女子,看不清她的无官,只能感觉到伸过来抚上额头的手,温暖干燥带着微刺,落在眼帘上的袖口磨损得泛白,带着股淡淡的劣质澡豆香,怕是小姑娘记忆里的肥皂。

“还好,不烧了。饿不饿?渴不渴?”嘴里虽问着,女人已掀被下去趿鞋。

姜言这才发现,自己睡的是炕,当宫奴时睡过两年,怪不得老感觉烤得慌,自己睡的应是炕头。

侧头望过去,除了自己和原身的母亲,还有三个人形包,这是个通铺。

李乐仪从煨在火里的瓦罐里,舀出半碗生姜红枣水,怕女儿喝不惯姜的辛辣,又放了几小勺红糖,用勺子不停地搅拌仰落,只待水温后,喂给女儿。

随着更纯厚一层的辛辣香甜的气味溢漫出来,姜言听到了微弱的腹叫声。打眼看去,离得最近的那个被窝,翻身背向于她。再看另外两个,不知是天冷还是其他,一个个都是捂着脑袋睡着。

等姜言就着李乐仪的手喝了半碗姜丝红枣水,又吃了半碗藕粉糊糊。才有心力靠坐起来,仔细打量面前的妇人。

细眉杏眼,翘鼻淡唇,脸色暗淡憔悴,与记忆里母亲谢蕴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只是母亲活在家族落败之前,何等的骄纵、奢侈,光彩夺目、明**人。

李乐仪摸摸姜言的额头,再摸摸她的脸,攥攥她的手,口里是一叠声地念叨:“心儿可有哪里不舒服?可要睡下。”复又回神,改口道:“刚吃了饭,还是坐会儿娘在扶你躺下吧。”

眼见姜言凤眼半阖,小脸无神,对她的话也毫无反应,又担忧起来,下炕趿鞋:“娘去叫秋师傅来看看……”

看她疾步往外走,姜言有心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于她。

嘴唇细张,那个‘娘’字,终是没能叫出来。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才发现,门旁力的四格扁窗透着微光,虽看不出时辰,怕也有卯时一刻(五点多点)。

刚才翻身装睡的女孩,装着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不满地嘟囔着坐起来,看着依枕靠墙而坐的姜言,似诧异地清醒了几分。

“慧心你醒了。三姨呢?”佯装着四下环顾。

“慧宁!”姜言撩起眼皮,打量了两眼与记忆里的人影确认道。

光光的圆脑袋上,支棱着两只耳朵,耳垂处有鼓起的包,是冻疮,浓眉大眼,挺鼻丰唇,单看面相,是个喜庆的。

若眼睛不那么活,或者能将心里的想法遮掩一二,兴许还能留在身边逗弄些时日。

如今半点兴趣也无。

只是看到那矗在眼前的光头,姜言才后知后觉得,活着,也有不能承受之重。

她天性爱美,喜食荤腥……可她,现在是一名庵里的小尼姑——还是名光头尼姑……

“嗯?”听到姜言的叫声,慧宁已披衣下床,一手拿碗一手拿勺地望过来。眼里闪着晶莹的亮光:“姐姐半夜醒来又渴又饿,妹妹甚喜分食,又优爱姐妹,所以……”说完,还恶趣味地眨眨眼。

转头,舀起汤,放了红糖喝了半碗,点评道:“姜丝放早了,辛辣味太重反而遮了红枣的香甜。倒是这红糖,不含任何添加剂,全天然无公害,味道甜的香纯不比后……嗯,差……

唔,这米糕自然发酵的倒底是比用小苏打,做出来的味道更好。不过做时,若放了果干……”

到底躺得时日多了,又刚退热醒来,姜言身上软酸无力,头脑昏胀,多有不适。听她吧啦吧啦地点评个不停,与记忆里的人略有不同,虽有股违和感,也没心思探个究竟。

“慧心,你好了吗?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闷的慌吧,我把被子给你掀开些。”

姜言回神时,慧宁耸着颗光头,在她眼前不停地晃荡不说,一双胖乎乎的肉爪子还来掀她的被子。

大意了,竟连她什么时候上炕的都没注意,这要是在以前……

不过,当她是死的吗?这点小算计也在她眼前显摆。

能说她并不是恶寒那光头,嫉妒那胖肉爪子吗。

姜言曲起的膝盖使了全力,也只是让慧宁的身子歪了下。

身上的被子也被她扯开了一角,也幸好,对方到底还是有点小聪明,不敢太过。

就算如此,冷风也瞬间灌进了被窝,将上半身的热气带了去。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慧宁眼里的恶意一闪而过,劝慰道:“慧心,就算你觉得闷热不舒服,也不该掀被子,你的感冒还没好透,再反复发起热来,可不让人担心……”

姜言突然有些奇怪,慧宁为何见她醒来,就突然变了嘴脸,放飞了自我。是往日她掩饰了自己的本性?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瞬间让她异了性情。

不过,不管是什么,自己可是从来吃肉吃饭吃点心就是不吃亏的……标准的瑕疵必报。

随着屋外的人开门进来。

趁着对方得意之际,姜言使出吃奶的劲,描准目标。

“碰”一声,姜言虽将对方撞得鼻血横流,自己却也眼冒金花,双耳嗡鸣地软倒在棉被上,耳边尚能听到对方凄厉的尖叫。

第7章 精神印记

事后,姜言被对方滴落在光头上的鼻血,恶心到了。

不知是后来洗头、洗澡着了风,还是因为慧宁的掀被让她受了寒。

不到半天,姜言就被突起的高热烧迷糊了神志。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空中漂,没有着力点,不知漂了多久。

那是一种感觉,恍然如梦,却知它不是梦、不是幻。

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天空,天地一片银色,似远似近,无可企及。

不远的身下,是一个村庄,三五个人一队地围绕着村庄巡视走动。

近了才发现,个个一身标配的m式装备,军装、大衣、皮靴、三八式步枪。正是原身哥哥们信中所描写的模样。

随着这些人的出现,她的身子主动漂移到了村庄的上空,村庄的方位、军队的成员、武器装备的多寡……在脑海里一笔一画地勾勒出一座立体模型地图。

脑海中兀自记下的模型地图让她特别的累,灵魂在银白的月光下如一团轻烟,轻飘飘的却没有随风而走,似受到某种牵引,一路向村外缓缓飞去。

这晚的夜出奇地冷,奚兆泽和同伴就卧在村外的雪窝子里,分不清颜色的薄棉衣,也不管是袖子、前襟或后背,撕扯得张着道道或大或小的口子,裸露着里面泛黑的棉絮。

似为保暖,又似怕露出的棉絮被风吹走、被树枝枯蒿刮去,或者为更深一层的掩护。被撕扯开来的地方,用山里的枯蔓藤枝捆扎着。

那脸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洗了、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若是白天或有点灯光,还能看到虱子在上面钻动交叠漫爬。

内战开始时,他们这支部队,还是个带着电台的独立旅。

开头周围的部队都来电报,让配合他们主力部队作战,个个都比他们旅的官大,都得听。搞得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榔头。

不是有敌人横在半道上,部队越不过去,无法给予主力部队支援;就是赶了一半的路,突然接到电报,又变了情况。

折腾了近一年的功夫,只有远远地跟着主力部队后面,呼啦啦往北撤时,在黑土地上打过三仗。

打第二仗时,营长牺牲了,作为副营长的奚兆泽被提拔了上去。

后来,电台的电池用完了,收不到电报,耳根清静了,他们也陷在包围圈里出不去了。

不敢硬碰硬,只得躲在老林子里迂回地打,弹药用完了,有刀的拼刺刀,无刀的磨棍子,没有吃的挖草根,渴了啃口雪。

一场场战役下来,旅长没有了,政委接棒,政委没了,团长顶上。

十二天前,他们选了处g军相对薄弱的地方冲击,团长牺牲了,人员也再次伤亡过半。眼见包围圈越缩越小,再出不去,怕是要被困死在山上。奚兆泽只得领着不足八百人的队伍,选择翻山越岭,来对面做最后的突袭。

经过两天的观察,他们选中了眼前的村庄。

身下暖化的雪水浸透了棉衣,寒风吹过,身上冰冷刺骨。奚兆泽突觉脑门一凉,大脑似被人硬塞了团东西,疼得他一个哆嗦,绷直了身子。

不过须臾,他似过了一辈子,轻抚脑门上的一层水汽,掩去眼中的惊骇,不顾浑身冒起的冷汗打湿了内衣,奚兆泽大脑飞快地将脑中的立体模型与勘察的地形对照。

确认后,在脑中一步步地调整着自己的作战计划,在又一队巡视人员远去后,立即聚拢几名主力人员,从新部署,分散行动。

一个小时的激战,h军收获了写着“usa”的战利品,弹药箱,汽油桶,十轮卡,大道奇,大炮步枪、手榴弹、机关枪,还有军被军服大米白面肉罐头。

顾不得掩埋战友的尸体,战士们抱着抢来的m国枪怀揣着手榴弹,胡乱包扎了下身上的伤口,来不及煮弄吃的,只管抓着米面就着身旁的雪水往嘴里吞。

奚兆泽跟几个新提拔上来的营长连长看顾过伤员,绕着庄子又巡视安排好一切,方进屋坐下。

剩下的那位半吊子卫生员要上前帮着包扎胳膊上的伤口,被他制止了,只让对方先仅着重伤员照顾。

凉水拌上把白面,和成糊糊倒进嘴里吞下,稍垫了垫肚子,便招呼余下的战士,拿出军需,换上着装。不够的,将外面死敌的衣服扒下穿上。

脱下身上破烂成缕的棉衣,里面一团团掉下的不知是扯出的棉絮,还是乱蹦的虱子。奚兆泽也无心理会,掏出刚缴获的一把m式短刃,将头发胡子胡乱刮了刮,身上用布巾抹了两把,将送来的m式军服飞快的穿在身上,再套上双军靴,披上军大衣。

算了下时间,这边枪炮打响,周围的g军也该过来了。转身出去,迎接下一波战斗的开始。

……

“无定河边骨,英雄百战死。”

慧宁喘着气从梦中醒来,说不清心中是啥滋味,是惆怅是惋惜……

看书时,那不过寥寥百字的描述,道尽了奚兆泽作为一名爱国军人,战死沙场,又被下山的野狼啃食尸骨的凄惨、悲壮。

一朝穿越,自己成了故事中的路人甲,奚兆泽也成了这具身体的亲哥哥。小说中的百字文字描述,即将成为活生生的事实。

随着日期的临近,看着李乐仪对那冒牌货关爱有加,维护备至,眼见着那冒牌货将她的鼻子击伤,还百般回护,示警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汗,揉着太阳穴轻语道:“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像你这般资历的军人,若是活到解放后,哪个不是站在高处,亨有特权啊!而你却死在了离解放只有三年的战场上,哈,亏吧!

我也感到亏得慌,少了个当军官的大哥,于我来说,日后的路亦是难走了几分。

可是没办法,就算知道你的死期,知道你死的地方。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一个小尼姑,还能跑去战场上救你不成。

死便死罢,偏还扰人清梦……”

“慧宁,你说什么?”一旁的小尼揉着眼,蹭了蹭身上的被子,含糊地问道。

“没……没说什么,就是感叹,人家慧心病了一场,不但落个孝顺的名声,还躲在房里享了段清福。”

“可不,不但不用做事,李施主还一天几顿的做吃的给她。就是有点矫情,听说……”话到嘴边,觉得不妥,转移道:“慧宁你的鼻子没事了吧?还疼吗?”

“听说!听说她因为我鼻子流的血滴在她头上,恶心得见不得一点红,连我三姨给她煮的红枣汤都喝不进去了。”这话说得有些愤恨。

“哼!贱人就是矫情。”这后一句,慧宁是含在嘴里嘟囔的。

小尼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往被窝里钻了钻:“啊哈,那个兴许是喝烦了,李施主因为慧心掉在冰潭里受了寒,这些日子一直给她煮姜丝红枣汤驱寒。你也知道,有人是受不了那姜丝的味道的。”

慧宁听得白眼一翻:“这里就住了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偏还画蛇添足地为她打掩护。”

小尼心知,她还在为那天她和慧心的争执,众人偏颇慧心而恼火。

第8章 宝藏

这小性!小尼不免一乐,劝慰道:“让你跟我住还委屈了不成。再说,那么个炕,睡你们四个还行,加上个李施主,你不嫌挤得慌啊。”

“两个人住,当然好了。但也得看啥时候,就咱俩余下的那点柴,左不过烧个五六天就没了。”单间、两人间谁不想住,那也得看什么房配置的什么条件。

慈念庵本是奚家的家庵,无论是初建还是后来的改建,多是遵照后宅院落的规格布局。宿舍区设在一众主建筑的后面,夹在武道堂和种植区的中间。

分了三个院落,分别为一等无为院,二等静惮院、三等了尘院。

光从房舍好坏、院落的大小就可以看出各院的差别。

无为院、静惮院那都是青石打底,青砖筑墙、青瓦盖顶。了尘院则不同,不说是泥坯墙茅草顶,它还是慈念庵扩建时,建筑队给予的赠品,本用来当仓库、杂物房使的。

不说房舍不同,就是配套设施、物资分配也是不同的,好差优劣之间,三个院落是一级一级的往下减。慧宁从静惮院里搬到了尘院才知道,这差别到底有多大。不说其他,烧炕的柴火都供应不足。

现下虽已是三月中旬,可现在的气候远没有后世的温室效应,又是在冬北,不到四月末,山上的积雪是化不完的。

“我问过师叔了,往后几日都是大晴天。下山的石阶,午时化了冰,便能走了。我们多去山脚捡些柴回来,晒上个几天,也就能用了。

你也看到了,慧心当天的情况,可是不太好。”

岂止不好!吐得手脚都抽搐了。连洗了两遍澡,当天下午就起热,烧得昏了一天一夜才醒。

李乐仪看她的眼神,她到现在想来都怕。

越是怕,越是恨。那明明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却犹如母鸡护崽般地护着慧心那尼。

一阵悠长厚重的钟声响彻庵堂。

两人飞快地起来穿上棉袍僧衣,裹上白织布袜子,趿上棉鞋,拿上木盆布巾往斋堂的灶下取水。

两人一路穿过朝雾,转过小路,迎面见李乐仪提着食盒从斋堂走来。

不免停下,抱着木盆单手执礼:“喔弥托佛!”

李乐仪含笑点头,望向慧宁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喜。

慧宁有些心虚地偏头僻过李乐仪的目光,听着她的脚步走远,不免扭头望向她的背影。破晓前的晨曦,与昏暗中隐有一线亮光。

不看她都知道,对方的脊背永远是挺直的,乌发挽髻檀木为簪。而那一丝微亮,让她看清了对方的衣着,藏蓝色偏襟大衫白色裹边,同色裤子下是系带棉鞋,黑色为面白色千层纳底。

“慧宁,走了。”小尼走了几步,还不见慧宁跟来,回头望见她对李施主的打量,不免跟着往对方的食盒上瞟了两眼。

“你说李施主这又是借宿在庵里,又是借用灶火烹食,得给庵里捐多少香火啊?”

“你说什么?捐香火?”香火!钱?慧宁心里猛然一跳,才发现这些日子,自己忘记了什么。

原书中,奚道儒宠妾灭妻,其嫡子奚士纶结婚后,原配嫡妻许凤娘自认尽了最后一道为人母的责任。收拾了自己的陪嫁,带上自愿跟随不愿离去的两名丫环,转身上了后山入了慈念庵,剃度出家,道号慎悟,便是上一任的庵主。

慈念庵修建在距离奚家庄三公里远的大青山的半腰处,庵后是绵延数万里的苍茫大山。

早年受奚家祖上的供奉,接收或犯错、或被弃、或自愿入庵的女眷、女婴,在这一片享有善名。

后来进入民国,女子的地位有所提升,可战乱加上天灾,这么些年过去了,庵里的人数急速添增,求神拜佛的香客也络绎不绝。

慎悟接任慈念庵的庵主后,利用手中的嫁妆,将慈念庵由原来的前殿后院,各五间正房,三间东西厢,扩展到了。

有阁为“莲汇阁”,虽然只有一层半,却也藏了一万八千多本书籍。有慎悟、秋师傅那样,落发前带来的;也有镇上、外来人员的捐赠;还有众尼化缘在外行走时抄录的。除大量佛经外,还含医药、膳食、书画、棋谱、建筑等。

莲汇阁前有个莲花池,名为“放生池”,围着一圈木栏杆。

有客舍为“上客堂”,一溜五间正房的大院子,内设左右厢房各三间。青砖碧瓦,青石铺路,一棵百年菩提立在院中央,围绕着菩提树摆了一圈石桌木椅。

有药舍为“百草堂”,四间正房,三间倒座,左右各两间厢房。由了秋师傅带着两个徒弟慧智、慧宁,三个药尼慧心、慧聪、慧明主持打理。

另,就是位于大殿后的讲经堂和位于后山处的武道堂。

及,在慈念庵的山脚旁,依着一边的山体而建的“双佛亭”,亭后的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一卷《法华经》,蜿蜒而上,长50米。

就算如此大规模的扩建,慎悟的嫁妆似流水般的流出,她亦为刚出生的孙女备下了份嫁妆。

原书中,女配慧心刚刚病愈,便听闻大哥战死沙场。山下的奶奶闻讯昏了过去,不几日便撒手人寰。爷爷承受不住,当即病倒在床。

慧心再入虎落崖,捉银鱼时误踩机关,提前打开了洞府,拿到了慎悟为孙女留下的嫁妆。

当时自己还因作者给洞中的宝藏几千字的描写,拖拉了剧情,而打了负2分。算算离事件发生的时间,不足半月。

“是啊!不捐香火,李施主哪能在庵里便宜行事。”

慧宁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只管胡乱点头,哪里听进了对方再讲什么。

……

困在屋里,不知岁月。

姜言躺睡在炕上,偏头往窗户那里看,她记得前些时日醒来,窗外露出的枝桠还透着枯色。今时再看,已绽开了苞芽,只不知是什么树?会开什么花?

看着想着,棉被下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描画,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手下画的是那晚梦中的立体模型地图。

那月亮、那村庄、那巡视的行人、那衣着和配戴。

沧海桑田,时光变迁,这世间原来早已换了模样。

火药、枪炮、飞机、火车、铁路……

那梦如此真实,真实地似她亲身经历了一遍般。

还有,那夜最后一眼对上的大胡子,是那么的亲切,似血脉相连的亲人,那双眼更是像极了前世的哥哥姜泽。

她渴望着睡去,在梦中与他再次相见。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梦斑驳迷离,有前世的经历、今生的庵中生活,却再没见那人。

第9章 日常

李乐仪洗衣回屋,从炉火上的瓦罐里舀出半碗八宝莲子茶,放在炕桌上晾着,探头对炕上的姜言轻声询问道:“心儿,今日感觉怎么样?可有哪儿不舒服?”

姜言收敛了下心中的情绪,想到这具身体的情况,不敢在昏昏沉沉地躺下去。

世家贵女对医理哪会没有半点研究。更何况,后半生她陷在宫中,为保命,医理秘术她不得不深下几分功夫,研究掌握个精湛。

这具身体先天多有不足,后期虽也尽力调养了,却稍有偏颇。再加上此次寒潭落水,身子浸了寒气,经脉於堵不通,导致她连墨家的内功心法都无法运转。

生逢乱世,墨家攻弩暗器于这世道上已失了优势,再没了武功在身。于她,每天活着心都忐忑难安。她必须尽快找齐药材,调理好身体,将内功心法捡拾起来。

以肘抵炕,姜言刚撑起半个身子,李乐仪就抓起棉被上盖着的僧棉服给她披在了身上。

姜言顺势伸胳膊穿在了身,“这两天都没再起热,身上好了不少,我想下炕去外面透会儿气。”

李乐仪闻言,转头望了下外面高升的太阳,窗外那在春日下绽开的杏苞,点了点头:“也好!顺便给这屋子打开透透气,散散药味。”

说着李乐仪顺势坐在炕沿上,手顺着棉袍的领口,将手探到她的后背,帮着整理折褶的里衣,手指触到姜言的脊背,肌肉紧绷僵硬,板结成块。李乐仪一面心痛地轻揉着,一面说道:“我等下在把被褥拿在太阳下晒晒,晚上你再睡,宣宣软软的就不觉得板背了。”

李乐仪只当姜言这么些天睡得长了,才导致的肌肉骨骼僵硬。只有姜言自己明白,前世以宫奴的身份入宫后,不过两年她飞快地爬坐上女官的位置。离逃亡和当官奴的时间太长了,有些苦便吃不得了。

“谢谢妈妈!”

这具身体目前只有十三岁,从姜言嘴里吐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似刚蒸出的白面糖糕。直甜到李乐仪的心里,对女儿清醒后连日来表现出的,对事事的淡然和对她亲近的抗拒,产生的失落、心伤,在这刻释怀了。

姜言自然地伸着手,让李乐仪扶持着穿衣,穿鞋、洗漱、搽一种不太好闻的面脂。

她原还想着,李乐仪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她自当以母为尊,哪用事事劳烦与她,当嬷嬷般使唤。可偶有的几次观察,她便知自己的想法错了,这里不是前世,父母子女之间礼教规矩次之;亲情互动陪伴成长,反而是原身这对母女长期的相处之道。

姜言内穿僧袍,外罩李乐音做的大氅,就连光头上也被李乐音给扣了顶棉帽。被李乐仪扶着一脚踏出屋外,迎上满院的阳光,她眯了眯眼强忍着刺目的昏眩。

“心儿,可是头晕?我还是扶你回……”

姜言握上她的手,止了她的动作,“不用。”抬头打量了下院内的环境。

院子的正中间,有个百十平米大,长方形的小花园,正中间用青石砌了个圆台,里面种着棵有着三四十年树龄的菩提树。青石圆台外面的地上,呈扇形铺了圈青石板,青石板外种满了兰草、秋菊、月季。天儿刚刚泛暖,除了月季有几朵花苞与风中摇曳,小花园里还是一片凋零素色。

而在花与青石板之间,散落着放了几个长条形的靠背木质长椅。

姜言单手一指木质长椅,对李乐仪道:“妈妈扶我去哪里坐会儿罢!”

李乐仪见女儿坚持,想想晒晒太阳换个心情也好,便点头同意了。

坐在长椅上,姜言援了援精神,视线不觉越过小花园打量着整个院子,花园与廊道之间,种着几棵果树,梨花、杏花、桃花刚含了花苞。树与树之间,廊柱与廊柱之间,晾晒着衣服,床单、被褥,清一色的灰白与深蓝。

有几间窗格半开,能看到伏案抄经、端坐持卷的身影。还有两间门环上穿了束树枝,这是避免打扰坐禅打静、闭斋修惮的信号。

南边的几间倒座里,伴随着纺车嗡嗡,织机咔咔传来的还有师姐们的窃窃私语。

若不是知道,外面正逢乱世之期,她怕会觉得岁月一片静好罢。

李乐仪安置好姜言,转身回屋。不但端来了半温的八宝莲子茶,还给姜言拿来了中学的国文(语文)课本。

见女儿只是看着书的封皮发怔,伸手道:“可是不想看?也是,妈妈光想着你坐在这里会无聊了。倒忘了,你这身子刚刚好转,怕是精神不济。”

姜言避开她的手,摇了摇头解释道:“有段时间没看了,突然见到它有些陌生。”

李乐仪收回的手一顿,从次子牺牲的消息传回,闺女就再没拿起书本罢。几个儿女之间,虽相处不多,可在她和丈夫的教育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却要比别人家的兄妹还要深上几分。

扭过头偷偷摸了下眼角,李乐仪温言道:“温故而知新,你慢慢地看罢。不用急,有不会的等会儿妈妈晾完被褥,过来给你讲。”

姜言点点头,这会儿也回顾了下脑中的记忆。原主虽自幼身在庵堂,可学业从末落下过。从五岁起,李乐仪就经常上山教她,山下同龄人应学的知识。现下她手里的书,正是初一下学期的课本。

姜言轻啜了几口茶水,将碗随手放在身下的长椅上,翻开国文书,字还是那字,只是更简化了,行文也从竖变横亦多用白话。姜言虽看得满眼不适,却发现个事实,她的记忆力好像更好了。

不能说她前世不聪明,也不能说原身笨,倒好像两两相加,让她的记忆力达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

课本不厚,文章不多。等李乐仪晾完被褥,打扫完房间,端了针线篓过来时,她已看了三分之一,而这些文字似刻在了脑海里般,再回想仍能倒背如流。

这时初中的课本,除了国文,还有数学、公民、历史、地理、物理、化学、动物学等。

奚承宜、李乐仪夫妇,虽只是奚家庄的小学教师,却均是民国时期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李乐仪每每上山,除了教授女儿正规的课本外,还多教了门外语——英语。

周朝时期万邦来朝,与突厥,吐谷浑,日本,高丽,大食,吐蕃等国家建立外交关系。

身为宫廷女官,与时俱进,她也跟着几国使者学了几种外语,又以突厥(俄罗斯),日本、高丽(朝鲜)三国的语言学的最好。

养病期间,姜言除了吸收李乐仪讲解的新知识,还重学了物理、化学和动物学。让她对墨家的机械、暗器和叔父用琉璜伏火法研制的火攻(火药)、家族的治铁秘法及宫庭秘方秘药等等,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读书抄经之余,姜言也没忘了,多多走动,活动下四肢关节,做些基础的锻炼。

第10章 武道堂

这几日天暖,种植区的边角地头,陆续冒出了点点绿芽,转天就长到两三指那么大。

姜言身体日渐好转,原有的汤汤水水不顶饿,躺在床上不活动还好,走动起来,不到半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庵里的吃食,一天两顿,早九点晚五点,杂粮面窝窝不是就着咸菜,就是水煮的萝卜白菜;灶下的大锅里要么煮着红薯汤,要么是干菜糊糊。

李乐仪自己吃可以,闺女吃?她看了多半是不舒服的。

树梢地头的那点艳绿便进入了她的视线,挎上竹篮于地头,挖了些荠菜、婆婆丁;杂物房借来梯子,刚开出的杏花摘了两把。

斋堂里,灶旁的一角,李乐仪将手里的鸡蛋磕开,蛋清蛋黄分开,荠菜切碎倒入蛋清里渗上面粉、红薯粉,放上少量的盐,搅拌均匀;锅里菜油烧开,旁边放上一碗清水,将手沾湿,抓上拌好的馅料,一个个圆圆的丸子挤出下锅。

满灶的油香飘在一众小尼的鼻端,一个个地一面默默地做着手头上的事,一面不停地暗自吞咽口水。油多主贵,庵堂里就是主持了悟师太都不敢这么吃。

杏花做了杏花糕,婆婆丁和着炸好的丸子做了汤,蛋黄加水加盐点上香油葱花蒸成一大瓷碗的蛋羹。

李乐仪将母女俩的吃食装进食盒,收拾好租用的小灶。转身打量着灶下的人,正待打发个小尼往武道堂跑一趟呢。偏看到慧胜挑水的身影于门口一晃而过,忙高喊一声将人叫住。

“李姨!”慧胜从外面走来,自然地提起案板上的食盒,准备帮她送到静惮院。

“不是。”李乐仪按下她提食盒的手,转身将案上的蛋羹递到她面前。“我做了蛋羹,你帮我带给了法、了戒两位师傅。”李乐仪见她盯着食盒面露迟疑,将碗又往前送了送,“快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谢谢李姨。”

李乐仪温婉一笑,怜爱道:“真是傻孩子,跟李姨还这么客气。慧心庵中失踪,若不是你们武道堂的几位师姐妹各处寻找,又下潭相救……”李乐仪别过脸,轻吸了下鼻子,转过头又对着慧胜笑道:“李姨真心的要谢谢你们才是。”

庵里要说亲近,庵主了悟那是奚家旁枝出身,奶奶慎悟师太带出的徒弟。了秋,奶奶与她更是有知遇之恩;她们家为了慧心平时可没少往两位手里送东西。慧心同屋的三人,另两位就不提了,慧宁可是跟慧心自小同屋吃住,相伴成长,往昔她给慧心置办吃食用度,哪回略下她了。

就是这么些人,在慧心遭受伤兄之痛时,放任她消失一天一夜,无人理会。偏偏是奶奶早年,使唤在身前的两名丫环执导的武道堂,全员出动,倾力相助。

“我听了秋说法、戒两位师傅,配药缺了味人参,这次上山来,我带了份三十年的。等会儿,你过来拿。”

慧胜连连摆手,“不……不用,慧心师妹受了寒,留着给她补身子罢。”

“虚不受补,慧心现下还用不到。真要用时,让你承宜叔再找就是。”

慧胜想到山下听来的消息,奚家庄奚六房卖掉八十亩良田,只为给闺女买几片退烧药。张了张嘴,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李乐仪将她的心思看得分明,拍了拍她的肩,莞尔一笑,“不怕!不说李姨有嫁妆,就是你卫奶奶手里也不缺给慧心买参的钱。蛋羹快凉了,你先送回武道堂,再来静惮院找我。”看她还要拒绝,又道:“也来看看慧心罢,她整天一个人,我真怕她闷出病来,你来陪陪她。”

慧胜抿了抿唇,终是点了点头。

了秋带着慧宁从武道堂转道出来,与担着空桶,端着蛋羹的慧胜正好走了个对头。

嗅着空气中的鸡蛋香,捂着空鸣的肚子,暗自哽了哽口水,慧宁才知自己这几日斋堂的饭食吃下来,倒底有多馋,亦体会到了吃不饱,饿肚子的日子有多难熬。

“慧胜师姐,你哪来的鸡蛋?不是说武道堂连了法、了戒两位师伯的药钱都付不起了吗?”

“阿弥陀佛!秋师叔、慧宁师妹,师傅、师叔的药钱,我会尽快筹备出来的。”慧胜放下背上的扁担,单手执礼道。

看了眼师傅暗沉的脸色,慧宁上前一步,“师姐买鸡蛋的钱都有了,想来也不在乎那点药钱,毕竟这几回的药都没有配人参,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元(为了看着方便,按现实中的钱币来写的)而已。”继而盯着蛋羹,眨巴着眼伸手道:“这么碗蛋羹,不若先抵消份甘草罢。”

慧胜退后一步,避了开来,解释道:“这是用蛋黄蒸的蛋羹,放了葱花……”

武道堂全堂习武,消耗过重,又担任着慈念庵的护卫职责。从慎悟师太专为两位丫环建立武道堂开始,便独允吃食荤腥。

佛教五戒之一的不食荤腥,其中“荤”和“腥”是两回事,“荤”是指葱,韭,薤,蒜,茴香等有刺激气味的植物蔬菜。“腥”是指所有的肉类;还含一类,那便是蛋黄(作者的理解,蛋黄因为可以孵小鸡,才被规为“腥”类)。

了秋被慧胜末尽的话,说得丢了面子,又深恨慧宁眼皮子太浅。冷言道:“我慈念庵讲究尊师重孝,万不可独食,给你师傅、师叔送去罢。”

“是!”

了秋不耐地虚甩了下袍袖,搭着眼皮先一步走了。

慧宁背着药箱站定在慧胜的面前,咬了下唇不甘地问道:“是三姨给你的罢?全庵只有奚兆奕上次来给慧心送药,带上来过半篓子鸡蛋。”

慧胜看向慧宁的眼神,一片淡然。

“你也别得意,三姨走后,慧心亲近的还是百草堂的诸人,与你们武道堂依然无关。哼!”

望着一师一徒前后远去的身影,慧胜的眼里一片晦暗,情绪低落。

蛋羹一分为二,了法、了戒两人合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和着野菜煮了满满的一锅野菜鸡蛋汤。盛到碗里,每个人也只是略沾了那么点味,却挡不住她们发自内心的欢欣笑语。

看着徒弟沉默不语地盘坐在对面的蒲团上,了法心下不忍:“为师听慧利说了,这两日镇上不太平,扛包没挣几个钱。”摆了摆手,制止徒弟插话继续道:“将为师那几样手饰拿去卖了罢。我武道堂不能断药断炊。

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师叔们、师妹们打算一二罢。你师叔们的药不能断,你师妹们还在长身体,吃食上也不能太过简省。”说是简省,已是客气了。武道堂现下的吃食,连杂粮窝窝都吃不上,大多是清汤寡水的几片菜干拌上把杂粮麦麸,就是一顿。

慧胜沉默良久,方将自己心中的思量给师傅道出:“师傅,山下流匪逃蹿,镇上多家被劫。商家富户正在招揽会武的看家护院。我想带着师妹们去试试。

当然,作为出家人,钱财是别想着拿了。我就想着多换些药材、少许的米粮回来应下急。等到五月,庵里收了麦子,武道堂分了粮,我们就不去了。”那时,进山也容易了,她再带师妹们进山打些猎物,或吃或卖,生计便能如往昔般维持下去了。

第11章 靶子

了法的脸上一片凝重,“镇上既有从外地逃蹿而来的流匪入院抢劫,后山的响马就没动静?”那帮可不是老实人,吃相从年初以来便越来越难看了,断不会由几个灾民流匪占了鳌头。

慧胜摇了摇头,“暂时没发现后山的人,有下山的痕迹。”后山的青云寨,往昔只劫往来商旅富户,还不曾朝周边下手。

不过她也知道,早先是有她们慈念庵里的武道堂牵制着。后来她们武道堂为护县里一众百姓,参加抗r自卫队。几场攻防战下来,武道堂一众师叔师姐死伤惨半,继而于庵中落没。

青云寨先大当家,敬佩师傅和各位师叔的为人及自我牺牲的精神,自愿尊守了以往的先例。

现下却不同,从年初起,青云寨大当家、三当家相继遇害,二当家生死不名,四当家以血腥残暴的手段上位。

几个月以来,她们无时不感受着股风雨欲来之势。

了法沉吟片刻道:“镇上先不去。你不是说等会儿要去看慧心吗?见了你李姨问问她的打算,可要回家。若要归家,你带着慧利几人一起送她回奚家庄。

她若不回,你自去奚家庄找你六爷爷,问问他的看法和打算。”

“师傅可是怕青云寨打奚家庄的主意?”

“山下方圆百里,若论富泽,有镇上几家顶着,奚家六房原还不显。你也说了,此次慧心用药,你六爷爷卖地,怕是遭了人眼。”

慧胜点点头,“镇上被劫的几家,丢失的财产加起来,听说还不足八百亩良田的价格。”

“奚家六房怕成了诸方人眼中的靶子。你到奚家庄,问清情况再做打算。”她一副残躯,苟延残喘活了这么些年,尽够了。走前,无论如何要安排好手下这帮徒弟,再替主子护一护少爷一家。

慧胜来时,姜言正由李乐仪扶着在小花园里转着消食。

“慧胜来了,我拿药材给她。你是跟我回屋?还是在这边,让她陪你玩会儿?”说是让慧胜过来陪闺女玩,可李乐仪知道,闺女并不喜欢武道堂的诸人,她们说话大多心直口快,往往几句话就能跟闺女翻脸。

姜言打量下慧胜,浓眉大眼,鼻直唇厚,一脸的正直憨厚之相。“妈,我随你回屋。”

“唉!”李乐仪心下一喜,“不管怎么说,当初你失踪落水,武道堂的你诸位师叔、师姐妹齐齐出动,才救下了你的命。见面可不许使小性子,要心怀恩义,多多道谢。”

姜言点头应是。

离了慧胜几步远,便开口招呼:“胜师姐屋里坐罢。”

望着慧心含笑精致的小脸,慧胜眼里闪过抹诧异,再望见李乐仪满目慈爱欣喜的看着慧心,眼中继而又升起抹了然。

慧心师妹在长辈家人面前惯来乖巧,对她们武道堂明明不喜,也多会忍耐两分。

慧心所住的房间,慧胜是第二次来。上一次,还是她寒潭落水,她送她回来,帮着揉搓她冻僵的身子。

双手拂过她的心口,全无半点的热乎气,就连呼吸轻得也近乎于无,她只当人是救不过来了。

那时她还曾为山下的奚家感到悲哀,刚走了儿子又迎来女儿的离逝。

房间坐东朝西,在廊道的中间,十几个平方大,一条炕占了大部分的空间。炕上撂着放了四个箱子,看箱子材质的好坏,上漆的程度,便能分辩出哪两个是慧心的。

箱子上叠放着被褥,炕上铺着草席,正中间放了个小矮桌,上面摆着书本和一个陶罐,陶罐里插着两枝杏花,屋外的春色仿佛是一下子被带了进来。

炕下摆放着李姨租用的炉子锅碗。炉上坐着的锅里咕噜噜地煮着汤水,空气中散发着甜丝丝的红枣味。

李乐仪携她炕上坐了,姜言打开锅盖,舀了三碗红枣莲子茶。

“慧心还没谢过胜师姐及武道堂一众师叔、师姐的救命之恩呢,今日先谢谢胜师姐。过两日,慧心去武道堂再当面谢谢大家。”姜言将茶放在慧胜面前的小桌上,开口道。

慧胜有些拘谨地摆了摆手,喃喃道:“不……不用,李姨前几日就去谢过了。”山下承宜叔还为此,让奚绍奕送了不少布棉吃食当作谢礼。

棉花布料给师傅师叔做了夹袄,才让两位老人得以走出屋门,于演武场上晒晒太阳,指点下师妹们的武功招式。

李乐仪山上住了半月,对武道堂的窘迫有了更深层的了解,歉然道“上山来的匆忙,也没带多少东西,改日我下山,再让人送些米粮过来。”往昔碍着庵主这个族姑,对武道堂不好太过帮衬。日后则不同了,有了对慧心的救命之恩,就是庵主也不好说什么。

“不,不用!已经很好了。”慧胜摆了下手,赶紧转移话题,“李姨,现今山下不太平。师傅让我问问,看你哪天回家,好让我带师妹送你。”

“不太平?”姜言放下茶碗,眼里闪过锐色。

“可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乐仪也有几分急切。

“嗯。省城周边各地逃蹿来一股流匪,洗劫了镇上几家富户。”

李乐仪手下一抖,茶碗倾斜,姜言手腕一转,与空中轻挽了下便将茶碗稳稳地接在了手里,顺手放在矮桌上。李乐仪心神全在镇上,全然没注意到。

而对面的慧胜眨了眨间,晃过神来。再看慧心,端坐在对面没有任何不妥,那碗茶也稳稳地放在李姨面前。

闪现于眼前的那道残影,好似她的一个错觉。

“那你可知镇上李家如何?学校如何?奚家庄呢?”李乐仪的身子往慧胜的方向探了探,脸上焦急慌乱,语气中带着急切。

“学校和奚家庄无事,镇上李家?”慧胜心下疑惑,就她所知,李姨父母早已亡故。

“我李家族人还在。”

慧胜点了下头,“被劫的几家,倒是有位姓李的,住在镇西柳树胡同。”

“可是第五家?”柳树胡同只住了一户李家族人,右排第五家的六叔。

慧胜摇了摇头,“哪家就不知了。”

相比镇长上的几家大户来说,失了李乐仪父母的李氏宗族近几年没落的迅速,早已泯灭于众人。

第12章 虎落崖

李乐仪担心家里和镇上的侄子族人,当天下午就带慧胜、慧利回了奚家庄。

听了山下的消息,姜言对身体的调养,手中武器的配置更紧迫了。

李乐仪离开,白天同屋的两名药尼要到百草堂当值。姜言的时间自由起来。

一把菜刀,几节旧年的竹筒,又劈又削地做了两天,一个小型机关袖箭被她扣在腕上,掩在棉袖下。

姜言私下在种植区试了试,每次装竹签10根,射程二十米。冲击力不够大,竹签不够锋利,若没有丰富的人体知识,想要轻而易举地要人性命,那是天方夜谭。

“慧心!”

姜言从树上将射进的竹签取下,藏入袖中,转头看向来人,是送李乐仪下山之一的慧利。

“利师姐!”姜言迎上前几步,单手执礼。

“心师妹!”

“利师姐何时从奚家庄回来的?胜师姐呢?”

“刚刚归来。奚家庄暂时无事,胜师姐留下,我就先回来了。这是奚叔、李姨让我给你捎带的吃食,我帮你送回屋罢。”

姜言看了眼陷入她夹袄里的背篓带子,想来东西不少,单凭她现今的小身板,怕是提背不起来。

“有劳师姐。”

姜言先一步带路,慧利紧跟其后。刚转过种植区,便被气喘吁吁赶来的慧宁拦在当下。

“有事?”姜言退后一步,避过对方喷在脸上的热气。

看着姜言嫌弃的行为,慧宁噎了一噎,一把将姜言推到一边,站到慧利身前,“捎给我的东西呢,拿给我罢,也省得你再往我哪跑一趟。”

慧利的眼中闪过疑惑,“没有人让我给你捎东西啊!”

慧宁俏脸一白,犹不信道:“三姨没让你把慧心的东西给我一半?”以往每次捎带东西上来,哪次不是对半分给她的。

慧利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娘,李音呢?也没让你带东西给我?”慧宁犹不死心。

慧利再次摇了摇头,李音她倒是认识,奚家庄的两天,每次出门基本上都能遇到她,打听的都是慧心的事,对慧宁半句没提。

看着慧利望向她的怜悯眼神,慧宁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狠瞪了她一眼,暗骂一声短命鬼,转向姜言。

“慧心,你让她把东西放下,给我一半。”

姜言扫了她一眼,清冷疏远,仿佛二人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对她的话理都没理,带着慧利转身就走。

望着一前一后走远的二人,慧宁跺了跺眼,咒骂连连暗恨不已。

宝藏、宝藏没消息,吃食、吃食粗糙的难以下咽,这都是什么日子啊!

慧宁又一夜辗转反侧地熬到晨曦微明,不等洗漱做早课,匆匆忙忙拿了个私藏的窝头,背着竹篓药锄转过种植区,靠着山边一路绕道回溜至西北角的武道堂。

算了算奚兆泽牺牲的消息,传回的时间,只余两天了。

这几天同屋的小尼跟的紧,进虎落崖又必经武道堂。

武道堂因慧心捉银鱼落水的事,对虎落崖的把持更是紧了几分。这么些日子,她竟只寻到两次到虎落崖的机会,却均无所获。

随着日期的临近,她心里抓肝挠肺地难安一刻。那宝藏难道当真只属于女配吗?

分明她才是慎悟师太的亲孙女,凭什么?慧宁咬着牙,满心的不忿。

武道堂里几处已点起了油灯,隐有咳嗽、说话、开门声传来。她不敢走正道,武道堂众尼自幼习武,耳力、目力过人,很容易被发现。

爬过山崖前警示游人、众尼的石栏,胆战心惊地抱着石栏跪趴在地上,避着人慢慢地往前爬。身后不足两米,便是万丈深渊,膝下的裸露的青石面,沾了潮雾,湿滑一片,稍一松手便是粉身碎骨。

典型的要钱不要命。

空旷的山崖边,晨风从前面的山谷一路呼啸着席卷了过来,冷风灌进棉袍里,她瘦小的身子抱着石栏不住地轻颤,脸色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青白一片。

直到挤过入口处高耸的山壁与界碑的间隙,一脚踏进虎落崖下的石阶甬道,她才轻吁口气,揉搓了下冻僵的四肢与脸颊。

进入石阶,一路向下,亦不轻松。

这石阶一面是陡峭笔直的山壁,遮了天光;一面又是无栏的悬空深渊,垂直而下就是地下暗河聚集而成的一处寒潭,正是当日慧心落水的地方。

无光无灯,漆黑一团,石阶又滑又陡,慧宁战战兢兢地摸黑而行。不过十几个台阶,一脚踩在润滑的石子上,“啊——!”一声惊呼,她便扑棱棱地一路滚了下去。

出门挑水的高个武尼脚步一顿,再听,便没了声音。

“师妹,怎么不走?”提桶出来胖尼,看到堵在门前的师妹,不免问道。

“刚听到一声尖叫,好像是从虎落牙下传来的。”武尼让开身子,对着虎落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胖尼一拍她的肩膀,斥道:“乱说什么?大早上的,无为院、静惮院还不到起来的时间呢。谁会没事,跑去虎落牙?”

“上次小师妹还不是进了虎落牙。”武尼揉了揉被师姐拍疼的肩膀,不满地反驳道。

胖尼呼吸一滞,又一巴掌拍过去,“别人能跟小师妹比吗?小师妹是为奚奶奶捉银鱼补身子,不得不为之。别人谁没事,冒着生命的危险要那玩意。”

“师姐你就嘴硬吧!谁不想要那银鱼,我们武道院有多少人的武功卡在二阶、三阶。若有那玩意,不说武功能不能突破,最起码身上早年打鬼子时留下的暗伤,能修复一二罢。”

胖尼张了张嘴,想到师父、师叔那一到阴雨天就疼痛难忍的断肢伤口,眸中一片暗然。

虎落牙下的银鱼,一是唯有冬天食用才有奇效;二是极其难捉;三便是捉来也是十不存一,九层被庵中抽取。

“走吧,别想太多了。我们快去打水,回来好好练功,争取早日突破三阶。”胖尼撂下话,先一步向外走去。

庵中用水,全落在她们武道院众师姐妹的肩上。从正门一路下山,取水要到山脚下的静湖,来回没有四公里也有三公里半。若不赶早,推迟了斋堂用水,她们会受到全庵的攻击不说,也落了师父、师叔的颜面,更会让山下想帮她们的承宜叔担心为难罢。

武道堂早已不是慎悟师太在时的武道堂,42年县城里的一场抗日守卫战,武道堂伤亡无数。从此,风光不在,只余老弱病残,是整个庵堂迫切想要摆脱的包袱。

第13章 采药任务

斋堂里

姜言坐在长条凳上,拿着窝头,张口咬了口,没咬动。转了个圈,换了个地方再咬,撕下片外皮。

喝了口野菜汤,无油的几片叶子,含在嘴里又苦又涩。

吃又吃不下,倒又是万无可能。姜言只得耐着性子地一点点用着口小细牙磨着手里的窝头,时不时轻啜口汤水。

“听说了吗?百草堂的慧宁,偷跑进虎落牙,摔折了胳膊断了腿。”

“真的假的?前晚还见她来斋堂吃饭。”

“我还能骗你不成。听说昨天一早就失踪了,直找到中午还不见人影,还是武道堂的师姐们又下了次虎落牙,才将人抬了回来。”

“她莫不是也去捉银鱼?”

“谁知道呢。不过虎落牙里除了寒潭银鱼,也没有别的了。”

“听说山下奚家六房因为慧心失踪落潭,恼了她。不会是想捞些银鱼给奚六房送去,将功补过罢。”

……

“慧心!”

姜言回头,若没记错的话,面前站着俯视她的应是百草堂的医助慧智。

“智师姐!”起身单手执礼。

“嗯。”慧智扫了眼她碗碟里的窝头菜汤,瘪了瘪嘴,“山下不是送东西来了吗?怎么还来斋堂吃这个?”

话一出口,周边的嘈杂像按了暂停键,众尼望过来的眼神各异。

庵中众尼,大多不知父母,刚一出生就被弃于庵门;少数被生活所迫出家,亦多与家人断了关系。就算不断关系,山下的日子亦不比庵堂好上几分,甚至更差;不要说支助她们口吃食穿用了,不被家人寻上来扒皮就不错了。

不像慧心,不但是庵主的族人,山下还有对她宠爱有加的富贵家人。不但时时上山看顾教导,还不断地送来吃食穿用。

庵中生活清苦,免强冻不着能吃个半饱。

想吃好,除了讨好师傅大师姐,就是攀上慧心。

而慧心的身边,往昔除了百草堂的人,就是武道堂都沾不上边。今昔却不同,听说自从她失踪落潭,奚六房就恼了百草堂诸人,连带着她也改亲近起了武道堂。

姜言无视一众看戏的眼神,“师姐有事吗?”

慧智白了她一眼,斥道:“慧宁师妹在怎么说,也是和你相伴着一起长大的姐妹,你心中就是有些怨怪,这么些日子也该消了。更何况,昨天她为你偷下虎落牙捉银鱼,不小心折了胳膊伤了腿。你不去看她就算了,还为了避开我百草堂一众人的找寻,大早上的躲来斋堂吃饭。”

聚精会神支着耳朵偷听的众人,对视一眼。

慧宁当真是为了慧心捉银鱼,摔折了胳膊摔断了腿。

姜言无语地扯了下嘴角,“所以呢?”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几位年长的眼里闪过笑意。

也是,李乐仪来回于庵堂,教了八年的女儿,在如何也不该只是天真柔弱、胆怯爱哭、娇憨单蠢的小白兔。

“所以?”慧智被她全然不同的态度,弄得一愣,慧心听了她的话不该感动得痛哭流泣,飞跑着去看慧宁,满怀歉疚地重回她们百草堂的怀抱,对她们一如既往地予求予应吗?

对上她清冷的眼,心下惊疑,“宁师妹受伤躺在床上,你不该拿些吃食点心去看她吗?”

姜言勾唇一乐,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当日我落潭受凉,高烧不止,师姐可有携礼来看我?”

“那怎么能一样?”

“哦?”望着她涨红的脸,众人了然的眼神,姜言颇为无趣地重新坐下,拿起了窝头。

“你——!”慧智自觉百草堂大师姐的身份受了挑衅,单手一指,怒道:“慧宁受伤,百草堂人手不够,慧心师妹既已病愈,今日起就恢复当值吧。”

面对众人同情的目光,姜言却是心下一喜,原身是药尼,日常当值不外乎晒药、切药、炮制药材。

只要接触药材,离她治愈这具身体还远吗?

吃罢早饭,姜言先将这些时日抄写的经文,拿去前殿供奉,方转道去往百草堂上值。

刚到门口,便被同屋的药尼慧聪拦了下来。只道百草堂药材急缺,请她去后山采药。

姜言心下莞儿,面上多少露些委屈。

背着药篓携了药锄,姜言回屋带了些吃食干粮陶罐瓷碗,拿了洋火,换了草鞋棉裤短衣,戴了手套,才转身出门。

三月末,林密处山上的积雪还没化完。

姜言一路走来,药草没采几颗,倒是累得够呛。她于一方圆石上坐了下来,迎着阳光碧叶花香,不觉闭上眼,脑中有场景在一笔笔搭建。

由近至远,身下圆石,圆石旁盛开的冰凌草,顺着冰凌草笔画在添加缦延,一颗歪脖子枯树,几丛山花艾蒿,一片还挂着旧年果子的野枣林……山涧小溪……青鱼小虾……野鸡菜花蛇……石斛三七九死还魂草……

场景搭建到后来,越来越慢,姜言浑身被汗水打湿,脸上亦现出痛苦的神色。

力泄停止,姜言无力再坐,歪倒在圆石上,心跳急促,身上冷热交替,头疼欲裂。

稍缓了会儿,姜言便不敢让自己再躺下去。不说这片山脚有无大型动物,就说她被汗水浸湿的内衣,再经了风,不过午怕就发热烧起。

免力撑着药锄坐起,睁开眼睛,四周的景色入眼与脑中的立体场景图一一对照,竟是一模一样。

那日夜间的一切,怕不都是梦,起码脑中的场景勾图搭建就是真的。

拄着锄,照着立体地图,姜言采了几味药,于溪边洗净,陶罐里舀了水,垒上几块石头,捡拾些晒干的枯枝树叶,火柴划开,熊熊燃起。

药材熬上。

姜言先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磨了磨锄刃,又用锄刃削了根一头尖的鱼叉。

溪水中叉了条两斤重的青鱼,用锄刃杀了,去了内脏鱼鳞。

若不是现下身子太虚,姜言本没想这么早见荤,故而没带任何调料。这会儿颇有些无奈地对着地图,寻了几片薄荷叶,掏了个松鼠窝拿了几颗野果子。

用薄荷叶、野果子给鱼各涂抹了一遍,移出一个火堆,将鱼串了置于火上烤起。

吃过鱼肉,药也熬好了,灭了火,稍凉些,倒在碗里饮下。药液入肚,热意顺着四肢百骸流蹿,周身暖洋洋的寒意疲倦全消,这是前世家族去寒的药方。

有了立体地图,百草堂的采药任务便不是事。

姜言深知目前自己最重要的就是弄明白,脑中图形的产生和运用,还有身体的调养。

第14章 林间相遇

往昔惯例,进山采药之人,必有份防虫蛇的药。

不知是百草堂的了秋师太独有交待,还是下面的师姐们做妖,这份药姜言从慧聪手里接过的药篓里并无。

她虽戴了袖箭进山,却因无防虫蛇的药,一个上午也只在偏些的山脚下打转,没敢深入。

吃好喝了药的姜言,灭了火,洗了碗罐,处理了升火的痕迹,埋了鱼骨。

碗罐伴着上午采摘的几味普通药材入篓,弯身背起,姜言一面拿锄找寻防虫蛇的药草,一面试探着往没被脑中立体地型覆盖的半山腰走去。

随着姜言的走动,超过五百米的地型图在消失,新增入的地型图在构建。

行走半个小时后,头痛复起,冷汗再次冒出。

姜言踉跄着扶住近旁的一棵红松,闭上眼轻缓了口气,却无法控制脑中的笔构图显。

一声闷痛从姜言的口中溢出,心神失守,身子无力支撑,顺着红松痉挛着倒下,半边脸埋在了枯叶嫩草里。

远远缀在姜言身后,不时从树梢探头向下看来的松鼠,见偷它野果的那人突然卧在地上,抽畜了片刻半晌不动了。不免疑惑地眨了眨眼,唇边的长须轻颤,莫不是那地上有更好的宝贝不成。

空中鸟雀飞至这片地方时陡然高升,草蒿间野鸡绚丽的羽尾一晃而过,春风于林间席卷着吹佛而去……时间在流逝,地上的人儿没动,红松上盘踞多时的青蛇,感受着那股凛冽恐怖的气息在减弱——消失。

先是试探地……接着缓缓地,从红松上一点点游下,冒险的、仇恨的心思升起,尾巴勾着树根,头颅高高昂起,吐着芯子,低鸣的嘶嘶声难掩兴奋。

……

然后?

然后小松鼠只看到一团血雾,从青蛇高昂的头颅处炸起,似黑夜里绽开的烟花。勾着树根的长条身子滚了几滚,落在地上抽了抽便静止不动了。

小松鼠惊得“吱——!”一声,几棵相连的树木间,枝叶晃动了片刻,便失了它的踪迹。

姜言醒来,脑中嗡鸣,身子僵冷,一时不知身在人间还是地狱。

良久缓过劲来,只觉露出的半边面颊,紧绷干硬,还泛着血腥之气。

以肘支地坐起,看着身旁无头的蛇尸,姜言摸了摸脸,看了看肩旁沾染的血迹,望了望头顶太阳偏移的位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晕过去的这段时间,怕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检查了遍自身,并无蛇咬中毒的痕迹。想来这蛇还没来得及对自己下手,便被不知名的原因要了性命。

姜言拄着药锄站起,观察了下周边的青草泥地,发现除了这蛇,再无其他生物来过,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时间不短了,姜言不敢耽误,溪水边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又飞快地找了两味药材,粗略地配了副简化版的防虫蛇药。

半天的时间,经过前后两次的晕倒事件,姜言心里也有了些计较,脑中立体地型图的构建与使用,怕是跟自己前后两世的‘灵魂力’或者是‘精神力’有关,而这种能力,自己目前还无法自由的支配使用。

以前后两次地图的大小,使用时间的长短,怕是要跟练武一样,慢慢锻炼起来,才能构建出更大的地型图,使用更长的时间。

不过若每次使用,都会产生诸如今天无力昏倒的后遗证的话,这种能力运用起来,还是谨慎些好。

今日天色不早,诸多事矣还没完成,不是研究它的时候,姜言将此事搁置一旁。

背起药篓,姜言一面走着,扫视着周边,寻找可用的山洞;一面采摘着草药。

不知不觉间,姜言走得越来越偏,越来越深入。

天色将晚之际,才于小溪的上流,一处石壁的藤蔓间,找到一方山洞,姜言无心细看,匆忙间将篓里的碗罐取出,往里一送,掩了痕迹,转身朝山下疾走。

暮色四合,山间湿气重,姜言走到山脚,绑扎起来的裤脚已湿透。

晚风吹过,林间枝叶哗哗作响,偶有几声狼嚎从山林深处传来,姜言的步子不免又迈大了几分。

“嗤啦嗤啦”声从斜右方传来,那是硬物擦过树杆蒿丛的声音,姜言心下惊疑,猛然转头看去。

暮色背阴间,看得不是太清楚,只看得似个柴垛在移动。

“谁?”

“咦!还有人?不知师妹是哪个?我是武道堂的慧利。”

对方的声音一出,姜言便认了出来,“利师姐,我是慧心。”

“慧心?”对方惊呼一声,几个起落顶着柴垛站在了姜言一米开外。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山里?谁让你来的?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山里的夜间多危险……”

面对着她一叠声的诘问,姜言不觉难堪,只感到这些字词,似晨间前殿传来的颂经声,天光暮色里传来的庵寺古钟声,舒缓人的灵魂,慰贴人的心灵,让她身心舒畅地只想笑。

“笑!还笑,有什么可笑的,都什么时候了,快快跟我回庵。”暗色里慧利望着姜言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晃神。

慧心的存在,于她们武道来说,是需要守护的小主人,亦是不得亲近的小师妹。

望着她单薄瘦弱的身子背着个硕大的药篓,药篓的背带深陷在她肩头的棉衣里。慧利心下一叹,师妹这几日对武道堂态度的转变,怕已让庵中那几位心下不满了。

若非如此,师妹病体刚愈,哪会让她进山。

“慧心,将你身上的背篓给我提着。”

姜言侧了下身,避开慧利伸来的手,慧利头上顶着的柴垛失了一边的平衡,晃了晃,让慧利迅速缩回手,将柴稳住。

“师姐,也不看你头上顶着多重的柴垛,顾好你自己罢。”姜言看得心酸又好笑,安慰道:“快到庵里了,这么点东西我还能背得动。”

“咕咕……”待说的话,被腹中的空鸣打断,慧利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哪还有精力面对姜言。

姜言看着前面那越发塌陷折弯的脊背,扭头望向身后莽莽大山,唉声一叹:“今日就采了这么点草药,不知够不够交任务的。我本寻到了片药草繁茂的密林,刚要采,谁知突然传来土狼的嚎叫,吓得我……”

“你……你还敢进密林!”慧利惊惧之下,走在前面的身子猛地一扭,她身上的柴垛随之横扫过来,几个没扎齐的枝杈斜刺着朝姜言的脸面兜来,姜言急坠下蹲,险险避过,对慧利的性情又多点了解。

第15章 约定

“对,对不起,我没……唉!可有伤到?”慧利将头顶的柴垛一扔,看着还蹲在地上的姜言,扎着两手,磕巴无措。

“没事。”姜言拄锄站起,扇了扇柴垛坠地飞扬起的烟尘。

“走吧!”

“那……那个,你的药篓给我背吧。”对上姜言清亮的眼眸,慧利举了举拳,郑重道:“我力气大,”另一手悄然摸上肚子,自我腹诽道,吃得也多。

姜言轻抿了抿唇,无言地取下药篓递了过去。

慧利一愣,飞快接过,对姜言灿然一笑,将药篓背在身后。转身扣着柴垛的绑绳,一个使力复又顶在了头顶。

姜言抽了抽嘴角,这是练铁头功呢?

“利师姐几时上的山?”

“卯时末罢。师妹呢?”

来了这么些天,姜言对山上用的时辰和李乐仪的手表时间,作了对比,慧利说的卯时末,便是李乐仪手表上的早上7点。看现下的天光,应是酉时中,下午18点左右。

一天的时间,按慧利的体力脚程来算,打的应不止这一垛柴。

“我上山的时间比师姐晚两刻钟。师姐这打的是第几垛柴?”

“第四垛。嗨嗨……,我没有胜师姐的身手麻利,每天比她少了一垛。如此,任务就要多拖些天。”话虽这样说,慧利的口气里却隐含着抹炫耀,武道堂里论打柴除了师姐就数她能干了。

“利师姐真能干,”还粗心,记性差,只得再提醒一次:“我就不行了,今天的任务免强完成,明天还不知要走多远才能达标。最怕的是,我对这后山不熟,万一要迷了路,跌入师姐们挖的陷阱或者闯进了野猪群狼土窝……”

“师……师妹,那,那我明天跟……跟你一起,可……可好?我对山里熟,知道我武道堂和山下的猎户都在哪里布了陷阱,也知道哪些地方会有野猪野狼出没,更知道哪里的药草最多……”依师妹往昔躲避厌恶她们武道堂的态度,还有山里的情况,慧利问得忐忑又急切,脸上都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浸满了细细的汗水。

“那多不好意思。会不会耽误师姐打柴?”姜言嘴角微勾,笑媚如狐。

听到前一句慧利的心还高高提起,后一句便轻嘘了口气,若不是双手占着,怕是咣当咣当拍胸保证了。

“打柴的这点任务,在我眼里还不是事。师妹放心吧,我明天早早地来接你,一起进山先帮你采药,采完药送你回来,我再去山里打柴也不迟。”

“那便有劳利师姐。”明天进山具体如何,明天再说,今日且先稳住她。

一路行走,一路交谈,两人很快从后山爬上庵堂,穿过种植区,站在交叉口。

一个要去斋堂交柴,一个要去百草堂交药草,两人便要分手了。

看了看暗沉下来的天光,百草堂怕是已经落锁,斋堂的晚饭这会儿也过了。

武道堂虽说因食荤腥,单独开火,多少会给慧利留些吃食,可以她这身板,恐难吃饱。

“师姐,先随我去百草堂看一眼罢,若是落锁,我们就回静惮院。”

“好。”慧利虽心急怕误了交柴的时间,却也不放心这么晚了留师妹一个人在外行走。

百草堂前,果然是铁将军把门。

两人转回静惮院,姜言所住的房间一片漆黑,不知同住的慧聪、慧明是去斋堂洗漱了,还是去了了尘院看望慧宁。

姜言扯住要走的慧利,让她稍等会儿,言明要和她一起去看看了法了戒两位师太。

第16章 众人

推门入内,姜言摸黑划开洋火,点烟煤油灯。

将药篓随手放置一旁,姜言匆忙就着陶盆净了下手,打开自己的藤箱,换回早上穿的一身僧棉袍棉鞋,拿了几样吃食点心跟在慧利身边,先往斋堂陪她交柴。

姜言等在斋堂门口,遇着洗漱完正好端着木盆出来的慧聪。

“哎哟,看看这是谁?见了人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亏得我在百草堂等你来交任务,等得老晚。怎么,不会药草没采到几棵,躲到山里不敢早回吧?”

现下正是庵中各堂众尼打水洗漱的时间段,斋堂门口人来人往,慧聪招呼,若按正常音量,不会有人多加注意。

偏偏慧聪自认有礼占了上风,高亮的嗓子嚷出的一串话,立马吸引了诸人或回头或转头或抬头望来。

斋堂的大门两侧,年节里高高地挂起的两排大红灯笼还在,照得下面明堂堂一片。

“聪师姐!”姜言单手执礼,“早上接了聪师姐递来的药篓,也怪我太过粗心,没能细细检查,连没放虫蛇药都不知道……”

“你——你自己蠢笨还怨怪别人不成。”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慧聪没等姜言将话讲完,便急急地打断。

姜言懒得争辩,只将事实点明“进了山里,我胆小体弱,没敢往里走。只在山脚徘徊采药,好在运气还算不错,完成了今日的任务量。就是耽误了些时间,回来晚了,劳烦师姐多等。药草我放在我们的住处了,还望聪师姐带回百草堂处理下。”

慎悟当庵主时,各堂各殿规矩规定明确。而百草堂,因为采药不易,故而采药晚归,所采药草的处理当有留守的药尼来做。

“凭什么要我处理草药?留守的药尼又不只我一个。”让她摸黑赶去百草堂,加点地处理药草,慧聪心下百般不愿,火大的当场怼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百草堂总共三个药尼,自己话里的意思将和她交好的慧明卖了,方又讪讪地道:“没见我这都洗漱好了,只差脱鞋上炕睡了。哪来的心思功夫处理草药,反正放一晚又不会坏,明日再说。”

“不巧,慧心今日采摘的药草恰有几味,需当日炮制才有奇效。”姜言再执一礼,歉然道。

“你——!”慧聪气得狠剜姜言一眼,恨恨地一跺脚,抱着木盆往静惮院跑去。

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私语窃窃一哄而散。

“慧心!”慧利一路急跑出来,离了几十米便叫道,显然多少听到了点消息。

“利师姐,交完了?”

“嗯。你没事吧?我听人说,慧聪拦了你找麻烦。”慧利跑来,喘了口气问道。

姜言摇了摇头,几句话的机锋哪能算得上被找麻烦。

“呐,走罢。”

了尘院

“嘶……”

“啊!对不起,对不起宁师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慧明懊恼地将药碗放下,拿帕子给躺在炕上的慧宁擦试被药液浸湿的衣襟。

“不用了,扶我起来,我自己喝,”慧宁抬起左胳膊夺过帕子,心下恼怒,声音冷然。她右胳膊小臂骨折,穿脱衣服不便,身上的寝衣两天下来,被喂药的慧明泼了两次了。

“宁师姐,你还是躺着让慧明喂你喝吧!坐起来要移动胳膊拖动腿,你不疼啊?”同屋的小尼,边给自己铺被褥,边抬眼劝道。

第17章 争执

慧宁闻言,哼了哼不动了,慧明吁了口气,喂得更仔细了些。

小尼见此轻笑着摇了摇头,“宁师姐,你受伤的事,让人跟你山下的家人报信了吗?”

苦涩的药水一口口入喉,拧巴的眉眼更是冷了几分,“我这躺在炕上,哪知谁要下山?找谁捎信?”想到自己穿越而来的这一年,李音上山的廖廖几次,哪次不是奔着慧心而来,何尝将自己当过闺女对待过。

就算接到她受伤的消息,当真上山来看,也不会如李乐仪对慧心般留下照顾她,多半是围着慧心转罢了。既如此,报不报信又有什么关系,当她奢望这份母爱不成。

“找武道堂呀!武道堂的师姐妹,每日总会有一两位下山进镇,在车站旁扛包。让她们顺手捎个信,往日你和慧心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慧明挑了挑眉,眼神探照灯似地在慧宁脸上一遍遍扫过。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自从慧心失踪落水后,宁师姐对慧心的态度,言行举止中便多有避让。

更让她不解的是,宁师姐和慧心前些日子发生冲突后,竟然自动地搬出了她们共同居住了多年的房间,更是从静惮院搬到了了尘院。

为何?

牙齿和舌还会打架呢,何况是起点相同,目标一致,互有竞争的她们。争吵拌嘴虽不常有,也没少过。

何至于闹得如此僵,颇有些老死不向往来之势?

“武道堂送信不要钱啊!”慧宁微搭着眼帘,对慧明打量怀疑的目光不喜,心烦意躁,脱口而出的话隐有不耐。

“宁师姐又不是没钱,”莫不是平日让人捎带小食花用完了不成,也有可能,慧心平日给出的大多是吃用之物,给钱的数目不多。“就算没钱,那些香纱苏绣团扇,雪青洋绉手帕、金挖耳、银锞子……拿出去,哪个不是钱。”

小尼听着从慧明嘴里蹦出的一个个新鲜物饰,眼里闪过抹讶然。

慧心身在庵里,也被当娇小姐般养得这么精细。

耳边慧明还在巴巴地道:“不论是以物易物,让武道堂的帮着在镇上换些吃食,给师姐补贴些营养。就是你山下家人来不了,请人照顾,不也更精心些……”

小尼听得明了,慧明照顾得不耐烦了。也是,辛苦照顾了,还没得个好脸,又不是被贱卖的伺候人的丫环。

手指不禁在身下的粗布炕单上划过,眼光瞟向躺在旁边,吊着胳膊,脸色越发铁青的慧宁。

心绪复杂倒也不得不阻止慧明,怕她将百草堂诸位的脸皮扒得彻底,让慧宁反应过来,对自己身怀芥蒂。

“快别说了,”小尼扯了下慧明的僧棉袍,“慧心和宁师姐,姐妹互赠留在手里的一些小东西,哪能因为些吃食费用,就拿去换钱呢。”

小尼能看明白的事,慧明又不蠢,怎会不知。

连续两天的照顾,在慧宁这里没得到声好不说,喝斥倒没少听。

这会儿提出个她能支付的建议,你看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那股恨不得吃人的狠劲,真是心寒。

她又不是犯贱,劳资还就不伺候了。

慧明将小尼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拍了拍身上的僧袍,冷然道:“宁师姐这一身的伤,光凭斋堂里一天两顿的杂粮窝头干菜野菜汤来养吗?吃喝拉撒呢?我和慧智替换着照顾个一天两天不算事,可宁师姐折胳膊断腿的,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好的事吗?

我好心好意提个建议罢了,具体如何端看宁师姐自己的打算。慧师妹被师傅安排了采药任务,我和慧智怕晚上还要加点处理药材,白天怕是没有精力再过为了。”

将碗往炕桌上“咚”的一放,慧明下炕单手执礼,转身而去。

第18章 事事纷杂

小尼在慧宁阴沉晦暗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知趣地起身下炕,去屋外给炕洞里又添了把柴,回身关严了屋门,熄灯上炕躺下睡了。

听着身边轻浅平缓的呼吸,慧宁侧了侧头,双目落在头后方的窗格上,有莹白的月光透过微黄的窗纸,照进屋来。

前世出身于孤儿院,饱受欺压凌辱人情冷暖,养得性格内向又自卑。

穿书重生,她以为自己是路人甲逆袭,主角光环加身。

却不想刚伸出爪子,想夺份女配的宝藏资源,就落得九死一生,躺卧在床的下场。

指甲扣进手心的肉里,有温热黏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她似感觉不到那痛,强烈的不甘,充刺在心间。

女配已按剧情进入后山采药,明天……奚兆泽的死讯该传回了。

她…也该出手了,只可惜了那包金银手饰。

……

若姜言来自未来,运用精神印记,搭建起慈念庵的地型图,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它像一个大写的q,多出的那个尾巴在西北角,正是武道堂的位置。

武道堂一边与庵中相连,两面攀爬而下可直达后山(只是过于陡峭危险),另一边侧是直劈而下的虎落牙。

姜言随慧利一路行来,听着她口中絮叨不停地对武道堂诸般解讲,对武道堂的历史现状又多份更深层的了解。

42年县城里的一场抗日守卫战,武道堂的成年武尼全体出动,50人牺牲26人,余下的24人还多有伤在身,近些年来,旧伤火毒复发陆续又去逝了19人。

42年之前,青坪镇方圆百里,众人只知的慈念庵有了法了戒师太,不知庵主了悟。

42年之后,武道堂遭受重创下,受庵堂制缚再无新鲜血液加入,渐渐没落。

现有的武尼,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就是42年之前收留的孤儿弃婴。

了法了戒两位师太,常年饱受断肢残毒折磨,并无太多精力教授新近成长的弟子武学。武道堂目前武功最高的,也不过是上月刚进入四阶的慧胜。

墨家心法共分九层,前世姜言只练到第四层。对武道堂的几阶几阶的叫法,虽没问慧利,想来和墨家心法只是叫法不同,道理应是相通的。

武功心法总会有个分水岭,含三以下为初级,五为中级,五以上是高级,九为圣。

姜言没时间去纠结这些,站在了法了戒面前,单手执礼,姜言一一问候,出言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了法的右手半臂当年被炮弹炸毁,她抬起左手,对姜言招了招。

姜言上前,她和了戒睁着还算清明的犀利双眸,仔细端详了片刻,方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这孩子稳的住,长得好,颇有当年主子的两分风彩。

就是身子太过单薄了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奚家嫡女百年不出其一,出生后又极难养活。

自吃奶便吃药,长这么大,真心不容易。

“接了百草堂的采药任务,可有规定时间?”了戒问道。

姜言摇了摇头,“早在上斋堂被大师姐通知当值,过去便被拦在门口,同屋的慧聪师姐丢了药锄药篓给我。其他并无言明。”采药诸事,有原主的记忆,她只须按照记忆中的规矩来做就是。

了戒听得拧眉,本就枯瘦灰暗的脸上,更是皱巴得苍老了几分。

什么言不言明的,百草堂的规定,她还不清楚。

只要接了药篓,采药的时间,短则一月,长则一年。采药量,每天由开始的三十株为限,随日期递增,每日往上增加五株,高可达日采五百株。当然,这是指普通药草,若有人参什么的贵重药材,则另算。

了法拍了拍师妹的手,让她莫急,“听你刚才的意思,让慧利每日陪你采药?”

“是。我体弱无力,又对后山不熟,只能多劳烦利师姐了。我听说武道堂众位师姐,多会去镇上的车站扛包挣顿饱饭。为免利师姐因我而误了砍柴的任务,受到庵里责罚。您看去镇上的师姐可方便抽出一位,帮着利师姐砍柴,我这边多出些米粮。”

了法了戒对视一眼,不知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奚家六房为照顾她们出的点子。不管如何,米粮却是她们当下最需要的,跟奚六房她们从来也无需客气。

二位师太点了点头,当下做了安排。

武道堂的一位胖师姐,从镇上扛包的队伍里退了出来,接替慧利每日四垛柴的任务量。

慧利从明日起,跟随姜言进山采药。

……

翌日,姜言从斋堂吃罢早饭,送碗筷回静惮院,见到了背着药篓等在门口的慧利。

有慧利在身边,又带了防虫蛇的药,姜言腕带袖弩,一路只管往深处钻。

脑中的地图构建,从踏入后山起,便以她为圆心,往外延伸,山脚没什么,姜言不愿浪费脑中的精力,只练熟悉度,来来回回只将距离控制在百米之内。

随着她们和深入,地图渐渐地朝外扩展,到四百米时,姜言头重脚轻,脑中昏涨,晕眩来袭。

“师妹,我们歇歇吧!”看着姜言苍白如纸的脸颊,摇摇欲坠的身子,慧利担心地扶住她劝道。

姜言知道,脑中地图勾建起的时间,已到了极限。

不敢强撑,将地型图于脑中散去,无力地点了点,几米外歪倒在地一棵枯树,对慧利道:“有劳师姐扶我去那坐会儿。”

地图虽散去,可这片地方哪里有什么,姜言早已了然于心,她见慧利精力充沛地,就要打起她身下枯树的主意。便随手指了个方向,指点着她帮自己去哪哪,采什么样的药草。

姜言随着慧利采药的走动,也跟着挪动了几处休息的地方。

调养身体去除寒气的药,很快便找齐了。

顺便的姜言也点着慧利遇了几次猎物,捉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三条肥蛇。

当然肥蛇根本就不在姜言的食谱里,纯属慧利见肉心喜的挪不动步子,一并收了。

两人吃用的东西齐了,百草堂的采药任务也完成了大半。

听着慧利咕噜噜,一直叫的肚子。姜言也不顾日头还偏东,拄着根慧利帮她削的手杖,带慧利去了山洞,拿了碗罐到溪水边。

她熬药,慧利烤蛇、烤鱼。

姜言吃了条一斤半左右的烤鱼,喝了药。无暇顾及还在吃的慧利,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感受着药效,开始运作心法。

慧利是憨,却不傻。

一路上的种种,开始或许没注意,一找一个准的概率多了,哪还没有半点察觉。可有昨晚师傅的专门交待,她自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再说,师妹也没想着避她半分,她自觉地要担起这份信任。

姜言打坐,她警戒,武道堂的武功心法来缘于奚家嫡系。

对姜言打坐,她并无吃惊,只想哪天问问师妹的武功是刚入门?还是刚入品(一阶)?

第19章 出事

内功心法运转,真气带着药效往於堵的经脉温养冲刷。一遍又一遍,直至药效被吸收干净。

睁眼坐起,姜言不自觉地揉了揉臀部,太阳照射下的青石表皮虽有些温热,坐久了也是透心凉呀!

见姜言醒来,脸上的青白退去,平添了几分红晕,显得健康了不少。

慧利松口气的同时,关切道:“师妹可是好些了?”

姜言活动了下筋骨,向慧利道谢,“好多了。刚才多谢师姐。”谢谢你的守护。

“谢啥,应该的。”慧利摆了摆手,羞赧地避开姜言盛满感激的双眸,“我将这里收拾收拾,我们继续采药。”

见她麻利地熄火,埋骨,打扫痕迹。

姜言抱起碗罐用溪水洗了,刚沥了水,便被慧利接过,一溜烟地要往山洞送。

“别,回来!”这人一天一顿,最多两顿的饭食,怕是已成了习惯。

“师妹?”慧利顿住脚步,扭头寻问。

“先放背篓里,今天还要用。”山里既然药材肉食不缺,她决定了,汤药食补加大力度,一天喝上两顿吃上三顿四顿。

“哦。”

将碗罐放进药篓,两人继续前行,有慧利在身边,姜言想走得更深些。

一方面是寻寻看有无珍贵的药才,另一方面是想猎个大型的野物,给武道堂诸人添点油水,这也是她拉上慧利一起进山的最初目的。

内山边缘

今年这里还没被人踏过,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放眼望去,四周翠绿葱葱,古木参天。

草丛中时不时有尾巴长长的鸟儿掠过,野鸡探头、野兔蹿跳,转眼又消失于茫茫的蒿草密林中。

树根腐叶间有朵朵或白色或褐色的伞状物冒头,是各式菌类。

残枝枯树上的黑木耳、灵芝,参天古树上的朵朵银耳……见猎心喜,不觉间地图在脑中勾勒,几株人参,两头野山羊,一群野猪,还有内山中的白狐雪雕虎豹豺狼……

“噗通”一声,姜言脑中再次失控,双手抱着头,跪倒在地。

“师妹,慧师妹……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别……别摇了!”再摇就散架了,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力吗。

“哦,师妹你没事罢?怎会无故晕倒?”这身体也太差了吧。

“会不会是太累了,等下回去我背着你走。”

姜言无力地挣开她的怀抱,拄着拐杖歪坐在草地上,指了株这片最大的人参,打发她道:“我没事,看到那颗十年生的人参,激动的。你去把它挖了吧,小心点莫弄断了根须。”

“哪……哪呢?啊!这就是呀!师妹你真厉害,要没你,我见了也不认识,踩上一脚也就走了过去。”

姜言揉搓了下额头上的黑线,都不知庵堂里专给经常进山的武道堂,开设的基础药草课,她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缓坐了会儿,姜言爬了两步,扯了朵树根处的一朵巴掌大的灵芝,生吞入肚,打坐调息了片刻,将药效吸收。方拄着杖站起,拿起另一把药锄,将一些可交任务的普通药草,如黄花芽、刺嫩芽、贝母、天麻、龙胆草、柴胡……一一采摘。

任务量完成,姜言又采了两朵最大的灵芝,想着连同那颗人参,让慧利带回去给武道堂里几位有伤的师太用。

两人又采了些能吃的菌类,银耳、木耳。

慧利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姜言算了下上顿吃食的时间,应是上午10点左右,现下太阳稍偏西,不到两点,一点多点。

姜言随手摸了个野鸡窝,拿了六个野鸡蛋,带着慧利找了处水源。

早上打的两只野鸡,姜言让慧利全部处理了,拔了羽毛掏了内脏,用盐巴里里外外地抹了,肚子里塞了菌子木耳野菜,外面包了层大叶子糊了层黄泥,丢在了火堆里烧上。

自己熬上药,串了菌子在火上烤,熟后撒上点盐,鲜香扑鼻,香嫩可口。

慧利跟着吃了两串,就不感兴趣了。姜言怕她一只鸡撑不到下午4点下山的时候,让她将那只兔子也烤上吃了。

吃过鸡兔,姜言喝了药,洗衣了陶罐,装了水坐在火上。

鸡蛋拌着野菜又煮了罐野菜鸡蛋汤,给慧利去些油腻。

打坐休息后,两人没在采药,专挑猎物来打,姜言的袖弩用来打些小动物,比慧利更快、更多。

一个时辰,两人打了四只野鸡,两只野兔,六只鸟,九条青蛇三条菜花蛇,两只百多斤的山羊。

慧利来时带了柴刀,寻了几个枯树,砍了些枝杈,猎物用藤条绑了,捆在柴的中心,像昨晚一样顶在了头。

太阳西斜,霞光满天,层林尽染。

一天来收获颇丰,两人回庵的一路,心情均是十分愉悦。

……

奚家庄

“咳……咳,周婶……周婶,虎牙他……,咳,人呢?”来人显然是急跑了老长的一段路,这会儿双手拄着两膝,大口的喘息着,豆大的汗珠浸了满脸,打湿了夹袄的领口。

正在后院整理菜园子的周芸,听到声音中的急切,心下一个咯噔,上一次有人如此过来叫嚷着报信,得到的是孩他爹牺牲的消息。这次……虎牙,莫不是虎牙,虎牙在镇上中学读书,镇上这段时间不太平……周芸脚下一软,差点就委顿在地。

拉着锄头,踉跄着从后院奔来,隔着篱笆柴门,“怎么了?绍奕,可是……可是我家虎牙?”

奚绍奕抹了把被汗糊着的双眼,直起腰,点头道:“周婶子,虎牙在镇上出事了。”

“嗷——”的一嗓子,周芸锄头一扔,一把扑到奚绍奕身前,双手如老虎钳般固住他的双肩,十七八岁的少年,单薄的身体被禁固住,动弹不得。

“婶!婶,你别急,人没大问题,虎牙还活得好好的。”

“真的?”周芸泪眼朦胧间,见奚绍奕对着她连连点头,“那……怎么回事儿?”这死小孩,纯心吓她呢。

“遭人打劫,被抢了饭钱揍了一顿,断了根肋骨,在镇上医院躺着呢。”

“哇……呜……你个死孩子,这还叫没事,我的虎牙,痛死为娘了……”周芸悲痛难忍,扣着奚绍奕的右手松开,一面哭嚎一面一下下拍打着他的左肩发泄着心中的惊惧。

奚绍奕忍着肩上的疼痛,劝慰道:“婶,你现在不该赶紧收拾了东西,去镇医院照顾虎牙吗?”

周芸闻言怔了怔,袄袖子在脸上一抹,“对!奕娃,我这就收拾了衣服,还有钱,碗盆……去照顾我的虎牙。”

“婶,你别急。虎牙已动了手术,病房里有兆烨守着。兆玮回来报的信,承宜伯得知后立马牵了牛回家喂上,只等吃完午饭送你去医院。还有婶,被子别忘了带,医院里租的被子老贵了。”

“唉,婶知道了。”周芸强绷的身体松了松,听到六房伸手,她似有了主心骨,收拾起东西来,有条理起来。

第20章 打算

从墟上偷懒回来的张圆,没想到刚走到自家胡同口,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见周芸回了屋,她才从一颗老槐树后转了出来,探头对转身走来的奚绍奕招了招手。

奚绍奕往年在镇上读书,去年高考没中,归家随父亲在六爷爷手下处理族务,近一年的时间,对村中诸人的习性颇有些了解。

对着必走的那条路上等着八卦张圆,有心当作没看见都不成。

“张婶!”奚绍奕叫得颇有些无耐。

“哎哟,奕娃子,我咋听你们说虎牙在镇上出事了?被什么流匪打劫了?那……慧胜那尼说的是真的了?镇上真的有流匪蹿没?哎呀呀!这可怎么了得,那墟上定下那么多的土坯,我们还当真要完成不可?太累了,我这小骨头哦可怎么受得了……”

奚绍奕……

更该担心的不应该是,怕那些流匪伙同青云塞的响马,来血洗他们奚家庄吗?

为了庄墙的加固,定的那么些土坯任务,比身家性命财产安全还重吗?

“奕娃子,我刚看周芸哭得那么凄惨,虎牙是不是伤的极重,怎么样,伤到哪了?折了鼻梁还是掉了牙?”她见奚绍奕的嘴角直抽抽,只当他跟着太过伤心难过,怕是比自己说的更加严重。一把扣着他的半边肩膀,惊叫道:“嗳!不会是缺了胳膊没了腿罢?”

奚绍奕被她一会儿一个的脑补,和喷来的吐沫腥子,弄得心累,身子拼命往外扯。

赵圆像没发现他的隐忍与不耐,扣着他肩的力道更紧了,脸凑得更近了,“你说,遇到打劫把钱给人家不就行了,完了完了你看落了什么,不但钱被劫了,人也废了……”

奚六房后院

牲口棚前,奚士纶从腰间的青竹素布口袋里,捻了点烟丝装在旱烟袋里,点燃前对给牛添草料的儿子交待道:“承宜,去镇上多带几个人,将祠堂暗格里的家伙式取出来,让大伙带上,你腰里也莫忘了别一把。回来时将镇上你严叔家的棉油,有多少拉回多少。”

39至43年间,鬼子在乡野流窜扫荡,家里连同族里花费了十几根小黄鱼,上万块大洋,添置了二十把三八大盖,五把王八盒子,上万发子弹,打了五百五十把军刀。

“爹,放心吧,我跟诚适说好了,让他带着村里的民兵跟我一起去。

前几天,动作不敢太大,镇上的人便没有叫回。

经过虎牙这事,我寻思着村里凡是在镇上,不管是读书教书的,还是扛包打工的,这次去都一起带回来,让他们回村避段时间再说。”奚承宜给牛添好料,拿了把高梁秸做成的扫把,给它扫了扫身上的浮土残叶,理了理毛发。

“理应如此,虎牙的事儿在庄里一传开,有家人在镇上的谁还坐得住。都带回来吧,大家伙心往一处使,还怕渡不过这次难关。”

“嗯。”奚承宜点头。

奚士纶吐出口烟圈,幽深睿智的眉眼隐在烟雾里,“娃儿们带回村后,学业上也别荒费了,你和乐仪抽空给补补课。”

“行。”族里的孩子,自识字起便由他和妻子亲自教导着成长,上了初中才放手。受伤了这个更是让他不落忍,让他心疼,“虎牙看病住院,你看咱家给拿三块大洋可好。”

“医药费有族里补贴,再加上亲朋邻里添补些吃食,足够了。卖田买药的事刚出不久,钱财上咱家不易强出头。

钱就别拿了,让你媳妇将咱家的老母鸡捉上一只,鸡蛋捡上半篮放包红糖,白面挖上两瓢杂粮称上五斤,走时放在牛车上用麻袋掩了。你带到医院直接交给食堂的师傅,将他们母子俩连同陪护人员的伙食,一起安排好。”

“吃食上会不会有些太打眼。”镇上的流匪,劫的不就是钱财吃食。钱财还能藏,吃食可要落在明面上了。

拿着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奚士纶轻叹一声,“我奚家庄近百年来,没出过作奸犯科、作恶多端之人,没出过欺世灭祖、败家毁业之人,更没出过吸食富贵膏、沾染黄赌博毒之人。

仁富之名早已在外。

虎牙被劫,为父心里总觉得这是个讯号。”

方圆百里,唯奚家庄最为富裕。

兵荒马乱的年代,大数族人不但能吃饱穿暖,读书识字,修屋裁布婚事嫁娶,积年还能攒上几个余钱。

而这类人却不含虎牙母子。

虎牙爹战场牺牲,虎牙妈哭垮了身子,田间的活计做不得,整天只围着锅台及后院几分菜地转,养家户口都难。

奚家庄有村小学,族中孩子到了年龄均可入学,所有费用全从奚家嫡系为族中,添置的三百亩祭田的出产中扣除。

虎牙村小毕业后,因于读书一道,天资还算出众,其父又是烈士。经族中商议,书本学费继续由族中供给,吃食花用便有自己承担了。

故而,他身上的衣着时常带着补丁,零用钱近乎于无。

听孙子说,被劫去的毛票还不够买上个肉包子。

奚承宜握扫把的手一顿,“父亲的意思是,流匪的目光已盯上了我奚家庄?”抬眉凝思,“可要我带人去会一会?”

“只怕会狮子大张口!”奚士纶摇了摇头,无论是养虎为患,还是与虎谋皮,他都不愿。“按原计划行事,加筑庄墙,墙体内掏修工事,明调暗堡,密布枪眼。

此次去镇上,你们不但要把棉油拉回来,也要去铁匠李那定些铁棘。”到时滚油铁棘枪弹大刀齐上,只要青云塞的别掺和,几个流匪还怕收拾不了。

“爷爷、大伯,吃饭啦!”奚兆玮亮着嗓子从前院飞跑过来,近前又道:“旺叔爷、八奶奶、五奶奶、丁嫂子、贵兰姨……都来了,让帮着将他们各家在镇上或上工的或读书的,都一起带回来。”

父子点头,各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孙子侄子一起往前院走。

“六哥!”

“六爷!”

……

奚士纶将旱烟袋往身后一别,对众人摆摆手招呼道:“先去堂屋坐下,喝口茶。”便自顾自地在木盆里洗了手脸,用手巾擦,才往堂屋走来。

“将庄上在镇上的诸人接回来这事,承宜、诚适等会儿带着人手就去镇上办,还有什么吗?”接过孙子兆玮给自己端来的豆面条,奚士纶一一望过众人,抬眉问。

诸人摆了摆手,讪讪道:“六哥,吃面吧!有你这句准话就成,承宜、诚适办事,我们放心,放心。”

第21章 端倪

作为武道堂的大师姐,连续多日离山,慧胜对山上的师傅师叔师妹们及诸多事务,放心不下。

昨天就提前给六爷爷打了声招呼,今日一早就背了些粮食回山。

却没想到慧利跟着慧心小师妹,连续进山几日,便让武道堂发生了诸多变化。

不但让武道的诸人尝到了肉味,填饱了肚子,补充了体力,滋补了身体。更是让她们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再不是旧日的穷困潦倒似一潭死水,为生活所困的满面凄苦之色。

面色虽还枯黄削瘦,却精神饱满,目含希望。

……

背着背篓,一路心情愉快的下山来,穿过奚家庄的庄墙走到墟上,远远地见着众人还没下工,忙碌着和泥制坯晾坯。

看成品的数量,奚家庄的众人,一个上午没少做活。

慧胜背着一背篓的肉,不好上前,脚步一绕,有心避过人群走另一条小路回奚六房。

“哎,你说张圆的话,是真的吗?”

“没见财婶,丁凤、贵兰……都跑回村了吗?肯定是去找奕娃和族长寻问去了。”

“也是,张圆平日虽说爱哒哒,牵扯到虎牙,怕她也不敢糊说。”

“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你说上个学还能在镇上让流匪给伤了……”

……

慧胜抬起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打眼一扫,望见人群中赶骡车要走的奚承适。不免一溜小跑追上去,叫道:“诚适叔!诚适叔——!”

“吁——!”奚诚适停车回头,“是你啊!慧胜,不是回山上了吗?怎么不在山上多待几日,好好陪陪你师傅她们?”

“山上一切安好,师傅放心不下这边,便让我赶紧回来了。”慧胜单手执礼,问道:“诚适叔,我刚听到虎牙在镇上被流匪伤了,兆烨、兆玮如何了?”

奚诚适呵呵一笑,“那两小子精着呢,谁出事他们两也不会出事。兆玮回来报信这会儿正在家,兆烨在镇医院照顾虎牙,放心吧,两人没有与流匪正面交锋过。”

“我就是怕他们俩,学了那三招五式的拳脚功法,在外面不知轻重,冲动行事下伤了自己。”

“嗯。”奚诚适点头,少年人一身血性,确实容易出事。“我等会儿正好要和你承宜叔一起去镇上,你上车来罢,一起回去。”

慧胜也不娇情,僧袍一撩大长脚一迈就进了架子车里,往车一旁的架子上一坐,两腿分开使力,犹如扎马步,定在了车上。

随着骡子的走动,地面不平,偶有土疙瘩小坑,车子来回颠簸,她身形纹丝不动。双手扣住胸前的篓带,向上一使力,将背篓从身上卸下,放在车里,架子车随着向后一掘,她随手往中间一移,方又平复。

“慧胜,背了什么东西这么重?”奚承适被掘了下,不免回头看了眼车上的背篓,好奇道。

山上武道堂的生活,儿子绍奕上次给慧心送药,顺便提了礼物进武道堂,给救了慧心的诸尼道谢。

回来可说了,武道堂诸人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背上去满篓的粮食,还回来的能是什么?

轻嗅了下,隐是生肉的腥味。莫不是大早上进山打了猎物,全背了回来。

奚诚适为证心中的猜测,又回头打量了下慧胜,目光多在她身上的僧袍和脚上的草鞋上扫过。

慧胜抿了下嘴,“是肉,一个野猪后腿,一整个羊排,五只野鸡两只野兔,都是处理好的。等会儿诚适叔拿回家些。”

“不是你打的?”这么个早上除非整个武道堂全体出动,进入内山或内山边沿,要不然打不了这么些猎物。

显然不是,他又嗅了嗅,闻到盐巴大料香叶的味道,不是鲜肉。

有关慧心带慧利进山采药打猎的事,山上有慧宁、庵主等人,奚家庄是瞒不了几日的。“嗯。慧心身体好后,百草堂安排了她进山采药。她到武道堂要了师妹慧利,两人每天除了采药外就是打猎,这些是她们成果中极少的一部分。”

短短的几句话,泄漏出的东西太多了。

奚诚适紧了紧手中的骡鞭,深深地睨了慧胜一眼。慈念庵诸堂争利,到底还是将侄女拖了进去。

慧胜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以对。

骡车转进庄子,一路吱吱扭扭地走在青石路上,最终停在了庄子的中间,六房的门前。

慧胜先一步跳下车子,又探身向前,双臂一个使力将背篓抱了下来,和奚诚适打了声招呼,先一步进院。

奚诚适原是想,将慧胜送来,骡车先停在六房院外,他回家吃了午饭,再组织人一起过来和奚承宜去镇上。

因了慧心的消息,拴好骡子。这会儿他无心回家,脚步一抬跟在慧胜后面进了六房的大门。

慧胜、奚诚适先后进院,一家人正围坐在堂屋的大方桌前吃面。

奚士纶卫素行坐在主位上,正对着门口,抬头间看到两人,忙让五孙奚兆玮去接慧胜手里的背篓,让长媳李乐仪去灶下给两人盛饭。

奚诚适也没客气,当自己家般,自去打水洗了把手,去灶下端了弟媳盛好的面碗,不等到堂屋坐下就哧溜哧溜吃了半碗。

那边奚兆玮接下背篓,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篓摔了。慧胜没管,他将背篓顿在地下,好奇地掀开上面的草帘,满满一篓的肉。

看得他惊叫起来,“哇!好多肉呀!胜姐你哪来的?”

慧胜将刚才的话,对着满屋的人更细的讲了一遍。

奚兆玮满目的欣喜被惊怒取代,“百草堂!大娘,你跟那了秋师太闹翻了?”

不怪奚兆玮发此问,去年冬上慧心给人闭斋累得病倒,李乐仪在家当即就骂了句‘了秋那贼尼,我儿若有个好歹,看我不撕了她。’

李乐仪摇了摇头,望向公婆丈夫的目光充满了无助。

心儿的身体她在清楚不过,本就体弱又受了寒气,伤了根本。不要说进山采药了,在屋里好好的养着不见冷热,不受病痛就不错了。

奚承宜见妻子的眼圈都红了,拍了拍妻子的手,让她稍安勿躁。转头问慧胜道:“庵主呢?”旁枝堂姑,对此事什么反映。

“当作不知。”慧胜答。

奚承宜扭头望向父亲。

“乐仪,你在山上的日子里,可有对那了秋恶语相向?有表示过不满吗?”奚士纶还没出声,卫素行先坐不住了。

李乐仪抹了把眼角,恨道:“心儿在她手里出事,我还怨她不得了。”见婆母怒目瞪来,只得好声解释,“心儿伤了身体,还得她用心医治调理,我哪会对她口出恶言。只不过带上山的吃食,我心有怨恨,没有给她半分而已。”

卫素行还待要说些什么,奚士纶摆了摆手阻止了,只对慧胜问道:“慧心上山体力可跟得上?可有拖你那师妹的后腿?”

慧胜谨记师傅的交待如实回答,包括小师妹山上采药自个熬药调理打坐……及腕间袖弩……

唯有隐瞒的便是山上,姜言找东西一找一个准,当然了这些是慧利自个瞒下的,连了法了戒师太没告知。慧胜此次上山连慧利姜言的面都没见到,更是不知了。

就算如此,一家人也不平静,奚士纶放在桌下的手微微地抖动着,心脏狂跳,双耳嗡鸣,眼睑下一片湿意。

命劫已过了吗?

当真过了,对吗?

从长媳带回孙女可能过目不忘的消息,他心下便有了预感。

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会心情,收敛了情绪,对着奚承宜、奚诚适交待道:“快吃罢,吃完饭你们早点出发去镇上办事。明天早点让兆烨和兆玮去山上见慧心。”

“爷爷真的吗?真的让我们见妹妹?”奚兆玮惊跳起来,面上掩不住的狂喜。

第22章 族记

一家人心里装着事,剩下的饭吃的匆忙。

饭后奚承宜后院套上牛车,带上侄子奚兆玮去接周芸。

留了奚诚适在自家门口,等吃罢饭的民兵来汇合。

慧胜吃的比奚家的男人都多,李乐仪怕她吃不饱,又给她烙了张鸡蛋饼。

饭后慧胜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到灶下来洗,李乐仪为免她在自家不自在,向来不阻止她出力做活的。

慧胜刷碗洗碗,她便将背篓里的肉,都一一拿了出来,放在大木盆里,砍了块羊排,拿出两只鸡两只兔,割了五斤的后腿肉。洗去上面的盐巴大料,只等晚上做了,给出门归来的人吃。剩下的穿了绳子挂在了后院的晾衣绳上,风干腌制。

卫素行则早早地回了屋,坐在炕上,戴上老花镜,拿起针线篓里小衣,飞快地绣了起来。

她出身江南,善苏绣;经历过民国,旧式家庭长大,又受新思想冲击,某些观念保守某些观念又过于开放。

手里的小衣是给孙女做的,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胸部发育,不亦在穿肚兜或大背心,该穿略有束力的小衣了。

她便选了细白棉布,用细竹丝做了杯型,填了棉花,绣了大朵的牡丹,做了胸衣。

只剩下缀上带子就好了。做了胸衣,她还想趁着半下午的时间,再做件同款的平底小裤,绣上片牡丹的叶子,只等明天两个孙子上山,连同她前两天做好的睡衣一起带给孙女。

奚士纶被孙女醒来后,一系列的变化,冲击得心思不属。坐在堂屋默默抽了袋旱烟,步履蹒跚着打开东厢的书房。

站在一方暗阁前,踌躇良久。

暗阁后面的东西,先父离逝时,曾有交待,先祖遗命,奚家嫡女长成,渡过死劫,性情学识大变,家主开启暗阁。

按在一方雕花凸起,书桌上的面板移开,露出一本泛黄的线装古书。

奚士纶将旱烟袋拐在身扣,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探身拿出,书桌面自动盒上,严丝合缝,不显一丝痕迹。谁能想到一张书桌,它的桌面会有古怪。

书面灰蓝发黄,上书奚氏族记,打开内页,纸质绵软泛黄,指尖虚抚过一行行正书小楷,心脏收缩狂跳,只见其上记载:“奚氏第一十七代族长,奚长智记:生女奚晞,自幼痴傻,14岁秋月,闺楼跌落,三日后醒,神智俱全,眼神清明。

随后发现,她不但有过目不忘之能,还善烹饪通医理,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

……

后面便是一长串的成就。

如:某年某月参加文汇,拔得书画头筹。

……

某年某月,天灾水祸后瘟疫横行,奚晞献上瘟疫方子,救万民于水火,获封‘县主’。

……

某年某月,江边救下贵人。

于xx年,嫁入权贵之家。

……

奚士纶手下再翻,奚氏第二十六代族长,奚明榜记:生女奚淑苓,自幼体弱多病。14岁夏至,受凉再次病危,两日后烧退醒来,早前记忆全无,只粗通文默,力大无穷。

xx年,兵荒马乱,生计艰难,她进山打猎养家户口。

……

xx年,外敌来侵,她女扮男装,披甲组队自卫反击。

……

从奚家庄前往青坪镇的路上,中青少三代一十八人,老粗布褂子外鼓鼓囊囊地缠着宽布腰带,打着绑腿,脚着或千层底布鞋或蹬着双草鞋,分坐在三架骡车一架牛车上,个个神情戒备,面容肃然。

近段时间镇上闹流匪,祸害到周边地区,一路上行人不多,偶有也是七八个、十几、二十几个,扎堆成群地走。

遇到前后村的熟人,也多是寒暄两声,看向对方或带或藏的家伙式,彼此交换个眼神,默契无言。

奚承宜架的牛车坐了奚绍奕、奚兆玮、周芸和他叔伯兄弟,一车弱小被夹在了骡车中间。

奚兆玮从家里出来,脸上的那股兴奋劲就没消下去。

奚绍奕瞟了他一眼,又瞟了他一眼,不见反映,只兀自在那傻乐。

胳膊肘对着他狠狠地拐了下,“傻笑个鬼啊!”没见一车的沉闷气氛,周婶的眼晴还肿着呢,咋这么没眼色哩?

“唔……”奚兆玮揉了揉被拐的胸口,对上周婶看过来的目光,似才回过神,悻悻地扯了下嘴角。

“爷爷让我和兆玮,明天去山上看小妹。”完了又是嗨嗨笑了两声,“我都有96天没见她了,不知她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长高?初中的知识学到哪了……等会儿到了镇上,陪我去趟唐记,她喜欢吃唐记的炉果、桃酥、香妃酥、牛舌饼、长白糕。”

说着摸出自己装钱的荷包,点了两遍,觉得不够,胳膊撞了下奚绍奕,“带钱了没,先借我点,回头还你。”

“没有。”奚绍奕被他絮叨得有点不耐,欠身避了避,与他拉开了距离。

不明白一个丫头片子,咋就被六房一个个的当成了宝。

奚家庄离青坪镇,十里多地,一个多小时车队便进了镇。

青坪镇不大,一条南北通向的柏油路是国道,又是主街。国道两侧商店林立,附着后面的民房鳞次栉比。

医院在南、学校在中、车站在北。

骡牛车架从东入镇,所走道路正好经过学校。

奚承宜将奚兆玮、奚绍奕连同三位民兵,在校门口放下。让他们通知好奚家庄的学生老师,和在车站镇上扛包挑货开店打工的族人,于校门口集合,等他们办完事来接,一起归庄。

车架走到主街,四辆车分别朝三个不同的方位驶去,五房奚呈继带着九房奚学望等人去了铁匠铺子。

奚承宜带着两名民兵拉着周芸等去了医院。

奚诚适带着剩余的民兵驾了两辆骡车,去了严家的棉布铺子。

奚承宜架车一踏入主街,那种与往日不同的氛围便扑面而来,凝重肃穆,冷冷清清。

寥寥的行人,无不是手执家伙脚步匆忙,让车上的诸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抗日备战时。

他们飞快地调整好坐姿,背靠背面朝外而坐,双目警惕的扫视着四周,手均按在腰间。

一刻钟后,跟医院的门卫打过招呼交了钱,牛车驶进院内,从门诊前穿过,一左一右有两条通向后面住院部的路,奚承宜先走了右边,刚绕过门洞,便见一辆急救车堵在那里。

急救车要出来,他们就得退,奚承宜轻甩了下牛鞭,调转了车头绕至左边门洞驶入。

无论是左门洞还是右门洞,门诊后的院子都是相通的,右边的急救车已走,他们见到的只有地上的血液,沥沥哒哒间或成片成滩,一路往太平间而去。

那血液还很新鲜,想来人刚断气不久。

奚承宜只当没看见,赶着牛车一路到住院部门口才停。

周芸几人先带着东西下车,奚承宜架车到一旁墙根处的树桩上栓牛,他们等在门口,目光不觉一眼一眼地往太平间的方向扫去。

第23章 琥珀蜜蜡

拎着东西进了病房,摸了摸虎牙眼睑上的青肿,见眼球无碍,气色还好。又掀开被子看了看手术后的情况,应是今天刚换过纱布,布上无血迹污渍。

见人无事,奚承宜将位置给周芸等一干亲戚让出。招呼着侄子奚兆烨,让他领着去科室见虎牙的主治医生,再寻问下他的具体情况。

站在门口望见那人,奚承宜不免一怔,怎么说呢,二十五六的方仲元,搭眼一看就和青坪镇上的这家小医院,格格不入。

不是说他年轻或者是医术不行,而是他身上的那股矜贵凌然的气质,与镇医院的简陋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新来的?”奚承宜轻声寻问侄子。上次为给女儿寻药,镇医院上下他打点个遍,虽然药没弄到,整个医院里的主治医生,却被他认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人,没见过。莫不是镇上几家富户施压,医院从大城市里要过来糊弄人的实习生。

“嗯。”奚兆烨望着办公室里的方仲元,语气里难掩兴奋与崇拜:“那天我和我哥将虎牙送来,虎牙身上的血直窜,我们都以为救不活了。方医生过来,几根银针就那么一扎,血就止住了;推进手术室不到半个小时,手术完成人就活了,而手术的刀口正和虎牙被人捅刀的口子重叠,都不用虎牙受二次罪。大伯,你说神奇不神奇?我想好了,今年我考学就考北医大。我问了方医生,他就是北医大毕业的。”

奚承宜听着那句“手术完成人就活了”,抽了抽嘴角,轻咳一声,拍了拍被打了鸡血的侄子的肩膀,支持道:“理想不错,为之努力吧!”

只是看向方仲元的眼神,虽敬佩却也更犀利了几分。

“嗨嗨……,我会加油的!”奚兆烨举拳在耳边,宣誓道。

“奚兆烨,可是找我?”方仲元放下手中的笔,走到门口打量着两人寻问道。

“咳!”窥探私议被抓包,奚承宜以手抵唇,颇为不自在地咳了声,先一步伸出手,“方医生,你好!我是奚兆烨的大伯,奚安康(虎牙的大名)的族叔奚承宜。”

方仲元盯着那只伸在面前的手,看了片刻,正当奚承宜尴尬地要收回时,他才飞快地虚碰了下,捻着指尖背在了身后。

若从背后看,左手里的帕了已在不停地擦拭右手了。

“你是来问奚安康的伤情的吧!身上的淤青若想好得快,只要不怕疼,买瓶药酒揉搓揉搓,两三天就没事了。”见奚承宜不置可否,他接着道:“至于断掉的肋骨,刚接上,人不易挪动。”

这点奚承宜点头认可,镇上的路还好,出了青坪镇往奚家庄的一路,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牛车上垫多厚的被褥,赶的多稳,都避免不了它颠簸摇晃。

所以一众来镇上的人,从开始就没想过今天接他回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的养着吧,一二十天后若养的好,倒是可以提前出院,回家慢慢调理。”见奚承宜明事理,好接触,方仲元端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多说了句。

……

从科室里出来,两人又回到病房。

事情太多,奚承宜不敢耽误,怕天晚了回去要走夜路。对着周芸虎牙,叮嘱交待了一番后,奚承宜提上带来的吃食,打量了一圈。

从周芸一众亲戚里,挑出两位诚实稳重能担事的叔伯,带上侄子四人一起下楼去了医院食堂。

找了位熟人厨子,奚承宜将两麻袋的东西交给对方,塞上钱,将医院几人的伙食定好。并把两位叔伯介绍给对方,好由他们每天来往食堂给虎牙和陪护的几人取饭。

打发了两位叔伯回病房,奚承宜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快三点了。

四月的天,离山近,不到五点就起雾,雾蒙蒙暗沉沉天很快就黑了。

他带着侄子坐上牛车,便往外赶,经过太平间,地上的血液没人清理,干在地上,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奚兆烨年少好奇心重,不免四下多张望了几眼,“咦——!大伯停车!”嘴里叫着停车,在奚承宜还没反映过来时,他就已经跳了下去,好在医院里牛车赶的不快。

“吁——!”拉住缰绳,奚承宜扭头看去,奚兆烨已从草丛里捡了什么,边看边往回走来。

“大伯,你看,琥珀蜜蜡!”为什么认得,那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祖奶奶有串佛珠手串,就是有一颗颗琥珀蜜蜡串成的。

小妹出生后,身子弱,祖奶奶就将常年配戴染了香火的那串,琥珀蜜蜡佛珠手串给了小妹。

为此母亲愤懑很久,偶尔想起在他们父子三人面前,还要念上两句。

奚承宜凤眸一缩,松开手中的缰绳,跳下车来,迎上侄子伸手接过,只一眼,他便认出这是女儿佛珠手串上的一颗。

女儿的佛珠手串,用的琥珀蜜蜡不是最珍贵‘鹤顶红’,而是最为普通的蛋黄色。可它的价格却并不比‘鹤顶红’差,因为18颗蛋黄琥珀里面全是朵朵浸红的桃蕊,美丽无双;更独特的是它还散发着股桃木的清香。

世人皆知桃木辟邪,作为佛串,它随着奶奶在佛前供奉多年,不知是沾了佛香还是年代渐逝,让她的香味变得冷艳起来了。

总之,它散发出的桃木香越发清冽甘醇几分,可谓是佛家圣品。

“再找。”握着琥珀蜜蜡,奚承宜几欲失去理智,对着侄子低吼一声,他顺着血迹风一般奔向了太平间。

在门口被人一拦,他踉跄着单膝跪地。又一个跃起,将拦着的守门人,猛的一推,闯了进去。

里面的停尸不多,七八个他一溜扫了个遍,全是陌生的面孔,抖着手脚斜依在墙上,长出一口气,他才有心思考,记忆回笼。

来时,慧胜说,心儿跟着她师妹进了后山。

慧胜的武功到了四阶,她师妹虽说差些,可却自幼长于后山,对地型熟悉,怪如何一个心儿还是护得住的吧!

还有这琥珀蜜蜡手串,闺女有没有戴在身上都是两说,庵中觊觎者不少。

如此想着,心更定了几分。

这时,门口正好传来奚兆烨与门卫的纠缠,奚承宜借此机会,找出那具最新鲜的、最有可能和琥珀蜜蜡有关的尸体。

奚承宜将其身上的白布全部掀开,才发现对方赤裸裸没穿衣服,除了脸上血肉模糊外,胸口的那一刀最为至命。

身上身下搜查了个遍,不见第二颗琥珀蜜蜡。

第24章 归来的奚兆赫

灰黝黝的天空中挂着个冷白的月亮,月光下,那黄土的坑洼泥路笔直地在眼前延伸着。

奚承宜握着手中的琥珀蜜蜡坐在车辕上,望着远处的村庄、青山、庵堂似一个个青黑色的张嘴怪兽,他的小女儿,仿佛他稍一转身有个疏忽,就能被这些怪兽吞噬殆尽。

转一个弯,进入了奚家庄的耕地泛围,众人不约而同地轻吁出一口气,放松了心中的警惕。月光中的黄土泥路,也变得平展起来,前后赶骡子的汉子扬起骡鞭,在连声的吆喝声中,车轮飞转。

夹在中间的牛车不自觉地跟着跑了起来。

奚承宜心里存着对女儿的担心,心思全不在车上。若不是坐在他身后的奚兆烨,见他一路沉默不语,神情不对。

心中不安,时刻观注着他,车子加速时,及时扯住了他棉袍的侧摆。他怕会一头摔下牛车,再滚上几圈,更甚着会被后面的骡子踩上两脚。

奚兆烨扯着大伯的棉袍心尖直颤,“绍奕哥——!”他不会赶车,只能扭头朝后叫随着人群步行在后的旁支堂兄。

奚承宜回过神来,惊了一惊,继而拍了拍侄子的手,让他放松:“别叫,没事。”

“大伯!”奚承宜背着月光,奚兆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喃喃安慰道:“小妹没事的。”这话说出,他的唇都是抖的,音是颤的。

奚承宜握着缰绳的手一顿,再次回过头,温暖的大掌抚在他头上揉了揉,温言轻笑道:“心儿没事!中午家住的慧胜说了,心儿一早就跟她师妹进山采药打猎去了。慧胜的师妹就算武功差些,地形总会熟悉的吧。”

女儿的安危,他暂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那些躲在背后的算计。

以往也就罢了,左不过夺点金银物事,要些吃的用的玩的,为了女儿他们从不计较。

是不是就因如此,才一步步养大了她们的胃口,连人命都牵扯了进来,她们想干什么?或者说他们想干什么?

……

青坪镇-医院的太平间

白炽灯的光晕下,方仲元从死者胸口原有的伤口处,一刀插入向下犹如杀猪般破开,刀收于脐下。

内脏、四肢、头颅……一一检查后,方仲元一边脱下手套,一边道:“刺中心脏,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查到死者的身份了吗?”

“周庆丰,37岁,镇邮局的通信员,周家庄周伯昌的侄子,早年担任过周家庄的民兵队长,42年参加过县上的抗日防卫战。”男子一身土黄军装棉服,高大的身子空荡荡的,拧起的眉间还透着枯黄的病容,轻抿的薄唇不见血色。“凶手是青云寨几个流窜在镇上的响马,其中一位被人认出,是马彪四姨太的家的二表兄。”

年初青云寨内斗,先寨主马彪、三当家王胡子身死,二当家赵征失踪,四当家铁子上位。

山上四位当家,各有自己的亲信队伍,前三位出事,跟随他们的响马,有些身死,有些归顺铁子,有些于山中隐匿,还有少数流窜于镇上。

“呵!怎么?还想让周家庄跟青云塞斗起来不成。”方仲元冷嗤一声,拿起拭净的手术刀,于指间挽了道残影,插入袖间,抬眉扫了眼男子,从兜里掏出颗蛋黄色圆润珠子,递给对方。

奚承宜若在这,便会一眼认出。

男子接过,打开手掌,晶莹剔透的黄晕间,一朵浸红的桃蕊在白炽灯的光晕间盛开着,“哪来的?”盯着方仲元的目光厉如鹰隼。

方仲元展了展身上的白大褂,迈步朝外边走边道:“下午,奚家庄奚承宜带着侄子奚兆烨,赶车走时,”出得门外,单手一指远处的草坪,“在哪里,捡了一枚同样的琥珀蜜蜡,神情激动地不顾门卫的拦截,闯进了太平间查看死者。奚兆赫,原因呢?为何你们父子兄弟不认得死者,却都见此信物而集体变色。”

男子,亦是一月前牺牲在战场上的奚兆赫,虎视眈眈地朝着方仲元伸出手道:“一串佛珠手串,共有琥珀蜜蜡24颗,另22颗呢,拿来。”

方仲元讶然地又看了眼,被奚兆赫握在手里的琥珀蜜蜡,这玩艺向来只在非富即贵之家流传。

奚兆赫,不是乡下土财主家的儿子吗?上次给军中送药,听说是卖了八十亩良田。

他们还只当清了全部家底呢,看来……他了解队伍解放后的一些政策,虽不能言明,却可……

眯着眼,搓了搓牙花子,方仲元一把拦住奚兆赫的肩头,“只有这一颗,还是我又重回了趟现场,在一个门板夹缝里发现的。”若不是奚承宜的反映,他们还只当是场针对青云塞,设计的入室抢劫命案。

“说说罢,你们家谁的?和周庆丰是什么关系?“

“闭嘴!”奚兆赫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一肘子顶了过去,被有所察觉的方仲元躬身避了过去,再动时已被他扣住了手腕。

城墙击落,奚兆赫一度假死过去。再醒来,牺牲的消息已流传回乡。省城作为东北古城,历史文化悠久,上面要保百姓城市建筑,不敢炮火强攻,战事陷入僵局。

首长指示:以少量的地方武装,将敌人围困起来。这样不但能使主力部队腾出手来到外线作战,而且还可以减少目前攻坚的困难,创造适当时机歼灭敌人。

大青山上的青云塞远近闻名,外线作战计划里,攻歼青云塞,解放青坪镇,夺得汽车铁路权成了主要任务。

而生于斯长于斯,又‘牺牲’了的奚兆赫,成了打头阵的首批人员之一。

四十多天的医治休养,伤口虽已痊愈,身体却虚得厉害,奚兆赫自不是方仲元的对手。

听着那句“和周庆丰是什么关系?”他恨得咬牙,什么关系,他小妹和一个近四十的男子,哪来的关系。

奚兆赫双目赤红地怒视着方仲元,恨不得生撕了他。方仲元见此,自知自己的话触了虎须,极有眼色地松了手,面有讪色。

涉及命案及任务,隐瞒不得,奚兆赫弹了弹肩头,轻哼了声方道:“琥珀蜜蜡佛珠手串,一串二十四颗。我祖奶的陪嫁之物,38年,给了我4岁的妹妹……”

方仲元与奚兆赫是临时组对,了解的资料都是文字片,知他是本地人农家小子,一家参军五个,是拥军烈属。

由八十亩良田购药捐赠,来时他们又深入了解,秘密调查。与青云塞比邻的慈念庵进入他们的视线。

慈念庵原是奚家产业,庵主一直由奚氏出家的女眷担任。奚兆赫的祖奶奶是慈念庵的是任庵主,族姑奶奶是现任庵主,妹妹、族妹是慈念庵百草堂的药尼、医助。

一庄命案,将青云塞、慈念庵、青坪镇、周家庄、奚家庄全牵扯了进来。

第25章 早课

炕桌上一盏煤油灯,灯油快干了,只剩下青荧荧的一点微光。

姜言揉了揉肩颈,挽了个线结,将手里的针线收尾。

山中活动,僧袍穿着多有不便。棉裤衬裤姜言不缺,以往穿在僧袍内,如今效仿山下的妇人,直接穿在外面即可。

就是短襟上衣,原身只有一套棉一套单。

单罩在棉外,穿了几日。

山中穿梭采药,衣服本就易脏易挂坏。

姜言又要试练精神印记,因为不熟悉,稍有不甚,便会失控。

一天之中,身上的衣服总是湿了干,干了湿,泛出一股陈年梅菜干的咸味。

一件僧棉袍,两件僧单袍,中间剪开。姜言修改缝补,出了短襟棉袄一件,棉坎肩一件,罩衣三件。

衣服叠好,放在炕头,望了眼同屋的两个铺位,空荡无人。

慧聪慧明还没回来,不知是在百草堂整理她白天和利师姐采摘的药草,还是在讲经堂诵经抄经,亦或是躲在哪个角落房间与师姐们聊天玩耍……

青荧荧的灯光闪了闪,似灭欲灭,诸多念头在脑中不过是一闪而过。

姜言便转移了注意,趿鞋下炕,取出煤油瓶,煤油只剩下个瓶底,姜言倒控的一滴不剩,也只将墨水瓶做的灯瓶加了个半满。

借着灯光,将晾在门口的草鞋拿过来,指尖还泛着潮湿,山上回来洗刷后还没干,看了看蒲草多处磨断后变得松散的鞋帮。

姜言柳眉轻皱,凤眸尾处一挑,环视屋内一圈,没找到半根蒲草,只寻到一截制袖弩剩下的竹节。

菜刀剥开,削细,灯火上燎过,穿入松散的草鞋,编织固定。

脚踝处缝上细棉布,不磨脚。

根基已伤,虽已加固,却也穿不了几日。

在这几天内,山中,她要找找看有无旧年没采的蒲草,芦花,编制几双应急。

山中行走,最好的应是鹿皮靴子,看来要打一头了,正好她也想尝一尝鹿肉的鲜香。

草鞋放在炉火旁,只等一夜过去,湿气全消。

姜言拎起炉上坐着的水壶,给自己冲了杯藕粉糊糊,浸凉的春夜,姜言喝得鼻尖冒了汗,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了朝红。

漱过口,给炕洞里又添了些柴,收了针线篓炕桌,铺了被褥,换了套素白棉质寝衣。

出于前世习惯,刚能下床,她就借着供经的名头,将庵堂各堂各殿里外粗略地的采了点,做到了安危有数。

另两人还没回来,屋门没扛她就直接睡下了。

朦胧间,听到动静,借着月光打量了身形动作,听了下呼吸话音,知道是那两人,翻了个身,将袖弩拔到叠起的衣下,转头睡去。

翌日,晨曦微明,朝雾没散,钟鼓声扬。

姜言抱着木盆从斋堂洗漱回来,静惮院的诸位师姐已抱着薄团排着队往外走去。

今日是大早课的时间,除了斋堂的几位和打扫的僧役,均要去前殿露天空旷处做早课。

晨间湿寒雾重,姜言自个知自家事,她的身子还在调养中,受不得半点寒气。

一起床,就先张罗着为自己冲了杯红糖姜茶,这会儿端起入口,温度正好。

尾随于后,抱着木盆急走回来的慧聪慧明,嗅到空气中的辛辣香甜味,不觉四目直勾勾地盯着姜言手中的杯子,吞了吞口水。

彼此对视一眼,招呼也不打,自顾地拿起杯子,探身去够姜言放在藤箱上的糖罐。

姜言不缺这点东西,可是凭什么?

原身可没亏待她们半分,她们又是怎么做的,别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

明知原身家里出了事,同屋相住,形影不离,原身失踪一天一夜不见人影,她们不但不去寻找,连通知师傅、庵主等都不愿,放任原主身死于外。

在两人之前,姜言先一步将糖罐拿在了手里,打开藤箱,放了进去。

“吧嗒”一声,锁了起来,钥匙随手放在了袖袋里。

两人先时一怔,反映过来便是爆怒,直接上手撕扯着要夺钥匙。

“啪!”

“啪!”

姜言将两人伸到面前的手一一拍开。

调养用药不足,经脉还没有打开,凝集在手掌的也只是少少的一点气劲。

虽不能伤人,却也够小尼们疼的。

眼见院中的队伍在不断的渐少,姜言不愿跟她们磨蹭,直呵道:“让开!”

“把糖罐拿出来。”对上姜言眼中的厉色,慧明说得低气不足。

慧聪的双目全落在姜言身后的藤箱上,刚才打开的瞬间,她可是看得清清的。里面不但有白糖、红糖、藕粉、干果、糖果、蜜饯、蜂蜜,还有各式用油纸包的点心。

她嗅出的有菊花糕、红豆糕、桂花糕、桃酥、香妃酥……

吞了吞嘴里的口水,加码道:“藤箱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以前,奚家庄送来的吃食,都是放在架子上,供屋内众人共用的。

前些日子,她失踪落水,李乐仪在寝室里发了疯,不但对她们无视怨怪,还将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让她们见得、闻得,却半点沾染不得。

当时,她们自知理亏,又碍于她们奚家在庵里的特殊地位,忍气吞生地认了。

原想着李乐仪走后,她们稍使心计,慧心这尼还不得主动替母赔罪,给出补尝。

她们在拿娇一番,将她重新收宠在身后当条小尾巴。

此后,还不得一如既往地,想如何就如何的,将她再次摆布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想到……

姜言凤眼微挑,扫了一眼,两人心思过于浅显,让她连反击逗弄的兴趣都无。

说来,原身在这点上倒与她有些像似。

记忆里,同屋的几人,在李乐仪的教导下,原身只当是陪读陪玩陪住的玩伴。

“师妹近来是越来越喜欢吃独食了,都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姐妹,有必要如此绝情吗?

同在百草堂当值,同一个屋里住着,你天天糖水喝着糕点吃着,我们眼巴巴的看着,倒显得我们多上不得台面了似的。”屋门没关,对着探头望来的几人,慧明言辞间就聪明多了。

“所以呢?开始强取豪夺起来了吗?

按理来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为何两位师姐吃用了我慧心十来年的东西,到如今还不见一丝讨巧,一丝感恩,一丝回报呢。”

“你——!”

“慧心,快迟了,还不快来。”屋外慧利大步走来,高声叫道。

“来了!”姜言扫向两人,眸光凛冽如刀,“让开!”

有慧利虎视眈眈地在屋外盯着,两人不敢再作妖,侧身让开道来。

姜言抱着蒲团,再次证明了心中的想法,拳头大武力高才是硬道理。

她的步伐可以迈得更大些,行为速度上要更快些。

第26章 前世今生人相似

正门以内,主殿前面,往昔空旷的前院,此该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

摇玲轻响,慧利带着姜言不由地加快了步子,扯着她几个挤塞,将她送到百草堂了秋师太的身边,执手躬身行礼,便急急地回到了武道堂诸人中间。

姜言不是第一次见了秋。

按理来说,她身在百草堂,了秋是原身的师傅,又自幼为原身调养身体,她该尊重亲近她才是。

单手执礼,道了声:“师傅!”

对上了秋一双慈目中隐藏的探究,姜言轻垂眼帘,掩下心中的不喜。

躺在炕上,稍有知觉后,姜言便给自己把了个脉,对入口的汤药便多品了品。方是太平方,虽对症却不适应于她当时的身体。

寒潭落水,身聚大寒,寒气不发出来,光退烧有什么用。

昏沉中,她娇软无力,身边亦无银针可用,让身体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间,寒气浸体,经脉堵塞,身体根基毁了大半。

若她不来,就算原主没被烧成傻子当下醒来,没有她墨家祖传去寒秘方,没有内功心法温养,这具身体也撑不过五年。

从记忆里得知了秋医术精湛,姜言便对这人心生惊惕。

百草堂里,姜言年龄最小,资历最浅。

与了秋打过招呼后,她便带着蒲团站到了慧聪身后。

“叮玲玲”摇玲在一老年师太手中转动,传递着静坐的音频。

齐刷刷蒲团放下,众人轻撩僧袍,盘膝而坐。

了悟扶着弟子的手,从大殿里走出,于殿前的廊下背对着佛像而坐,隔着高高的八级台阶,慈眉善目地俯视着众人,说着开场白。

殿内香火缭绕,殿外晨雾轻染。

晨钟悠扬中,楞严咒从众尼口中诵出……

……

青山古庵,天际乍明,晨雾弥漫,朝露未晞,石阶浸染。

奚兆烨、奚兆玮,一个肩挑扁担,一个身背竹筐,从山下一路拾级而上。

“哥,我挑会儿吧?”青石台阶,沾了晨露,湿滑一片,他背着筐拄着根棍子还好。

他哥两手固着担绳,就怕打滑。

松开担绳拄个棍子也是不行的,奚兆烨今年才18岁,长年读书没怎么做过农活,挑担还不熟,只要松开担绳,那下吊着的担子就来回的摇摆,走起路来更是不稳。

“不用。到了双佛亭就快了,我们在这儿休息会儿。”说着在刻有法华经的石壁前,放下了担子。

“会不会晚。”听慧胜的意思,小妹每天一早就要去山里采药,慈念庵后面的大青山这么大,一入山上哪里找啊。

奚兆玮扯着筐上的背带,望着一路向上的石阶,心下忐忑焦急。

“不会。你听,”山上传来阵阵钟声,隐有颂经声伴随,“今天是大早课,没有一个时辰,结束不了。”奚兆烨说着,走过来托着筐底,帮着弟弟将竹筐从背上取下,放在地上。

尽管奚兆烨如此说,奚兆玮还是难掩心中的焦虑,脚步不免走出平台从石阶处往上望。

“哥,有一会儿,我们走吧!”

奚兆烨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才过去两分钟。对上弟弟急切的目光,凌乱的额发,鼻尖成点的汗水,默了默。

他们兄弟在镇中学读书,弟弟高一,他高三,再过两个多月他就要参加高考了。

二哥(堂哥)牺牲,奶奶病倒,小妹落水。

爷爷大伯怕影响他们的学习,没让人再学校传出一点。

若非昨晚回来,闻到院里的肉香,他们惊异之下问起,还不知道家里要对他们瞒到什么时候。

大碗的肉,他和弟弟咬在嘴里却味同嚼蜡,尽管家里一再保证,小妹身体无事,都能往山里跑着采药了。

没见到人,他们终是半信半凝。

辗转反侧一夜没睡,零晨三点他们就起来了,没惊醒家人,留了纸条担背着东西就出来了。

只是天黑物重,一路走得缓慢。

……

早课结束,避过庵主了悟望过来的眼神,姜言侧身挤入人群,刚走几步,就被慧利一把扣住了肩头。

“慧心,你哥他们来看你了,在门口呢。”武道堂的位置近门,慧利又坐在最后。

诵经声一停,奚兆玮就敲响了庵门。

奚家兄弟只要休假归家,便会上山来看慧心,送些吃的玩的,庵堂里少有不认识他们的。

“我哥?”姜言的脑中首先闪过的是姜泽的脸,再一转又是那夜村外雪里,大胡子的那双眼。

那双眼与前世的哥哥姜泽极像,影像在脑中重叠,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是啊!你发什么呆?快走!你师傅要过来了。”慧利站在姜言对面,正好看到往这走来的了秋,心里一惊,拉着姜言转身逆着人群往门口跑去。

姜言被慧利扯的踉跄,蒲团从怀里滚了出去。

慧利见了,脚步不停,只回头对几步外,武道堂那位顶替她砍柴的胖尼道:“师妹,慧心的蒲团交给你了,我的也是,接着——”话落自己的蒲团也扔了过去。

气喘吁吁地站在奚兆烨奚兆玮身前,望着两张熟悉的、久违的脸庞,姜言的眼泪,刷的一下彪了出来,一串串似珍珠般滚落,双目盯着两人却眨也不眨。

姜烨、姜玮,二叔家的两位堂哥。前世炒家灭族,她在外祖家被祖父的人秘密带走,两位堂哥跟着家人一起在菜市口被砍了脑袋。

午夜梦回,天知道她有多想他们。

原主的记忆,奚家众人的面容在她脑里总像蒙着一层纱,她以为那是原主的柔软,原主的留恋,原主的不舍……

她拥有过家人给予的温暖,又一一失去,懂得那种感受,所以没有去碰触那些记忆。

就算李乐仪跟前世的母亲有七层相似,她也只当是偶然,尽量回避着有关奚家的信息。

见妹妹哭得伤心,奚兆烨奚兆玮也红了眼框,只当她受了委屈,心疼得不行。

“是谁?是谁欺负了我妹妹?”奚兆玮扯着慧利的僧袍,怒吼道。

“扑哧”听着这相熟的语句,姜言一乐,才有了些真实感。

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姜言抿了抿唇,望着两位兄长,想笑,鼻头却发酸,“没人欺负我,是我想你们了。”

想你们了,想了几千个日日夜夜。

第27章 送礼请假

静惮院

奚兆烨奚兆玮挑背的东西,已被慧利挑提着放到了姜言住的屋内。

姜言打开竹筐,除了大米白面、红糖白糖、糕点干果,还有两套内衣,两双夹口千层底黑布僧鞋,三双白棉线袜。

挑着的担子里,姜言掀开上面的麻片,是两篓竹碳。

庵中为进香、闭斋、看病的香客,提供了炉火租用,可烧水取暖,可煮汤熬药。

姜言病中,李乐仪为照顾女儿用饭用汤熬药方便,租用了一套。

近几日姜言早起晚归,人不在炉子可没熄过。

同屋的慧聪慧明跟着姜言热水用惯了,姜言不在,她们更不会客气。

一天到晚的烧,李乐仪走时留下的柴碳,早上姜言看时不到五块。庵中现有的柴碳,姜言打听了下,一个冬天,各师太、香客用后,只余残渣。

原还想着炉子烧到明天,无碳就停了。

望着两篓的竹碳,姜言素手轻拂,虽不是上等,却也是极好了。拨开脑中忆记一角,姜言知道,奚家庄无竹,若烧竹碳,必得在和奚六房有疙瘩的赵家庄的赵继祖手里购买。

鸦青的长睫轻颤如蝶,隐有湿意,“利师姐,碳留一篓下来,剩下一篓连同大米白面你挑上,我们带进山里自用。”

慧利点头,师妹采药的时间没定,山里光吃野菜肉食,不见主食米粮,时间长了营养不均,显然是不行的。

见姜言将衣服鞋袜收在箱笼里,点心干果也一一往藤箱里挪放,“师妹——”对上姜言扭头看来的目光,“庵主和你师傅那各送上一包点心吧!”

奚家兄弟上山,她肩挑两担,手提一竹筐,招摇过市般地从庵门外,一路走回静惮院,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百草堂的同门可以不分,两位顶头大佬,一个是师妹的族姑奶,一个是师妹的师傅。上次,师妹在庵里出事,昏睡不醒,李姨六神无主,送上山的各物没给出一分,是事出有因,情有可缘。

这次,再不给,怕会给庵中众人传递出一个信号,师妹与庵主、了秋师太不睦。

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睦传出,明面上师妹就失了两位的庇护。拥护巴结想上位的,只怕会将师妹当作一个可践踏可踩着上位的台阶。

姜言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炉果、香妃酥……,都是家人哥哥们的一片心意。

心有不愿,却也无从反驳。慧利能想的,她只会想的更远。

要送自然不只庵主、了秋,还要加上武道堂、讲经堂、斋堂、莲汇阁等。

姜言按照记忆中庵主、了秋的口味,一人包了两封点心,一包糖,一包干果。

其余诸人,除了糖包的少些,就是点心的口味各有不同。

如此以来,姜言藤箱里原有的这几样物品也消耗殆尽。她虽不爱吃甜腻的点心,却也因心疼家人哥哥们的心意,双眸晦涩地抿了抿唇。

姜言怕等在庵外,要跟她们一起进山的两位哥哥心急。来不及吃早饭,伙同慧利飞快地将东西打包,武道堂的多放了瓶蜂蜜,让慧利提着帮忙跑了一趟,她改日再上门。

余下的,姜言一一上门拜访了,寒暄几句,递上东西便走。

庵主、了秋处,姜言在保证了每日的采药任务量后,给自己请了个假。

姜言原没想一下子就能达成所望,只不知了悟和了秋是出于什么目的,稍一迟疑就答应了。采药期间,姜言每日只要交上规定的草药量,便可随时回奚家庄看看或直接留宿。

讲经堂的主事者是了悟出嫁被休的侄女,姜言叫堂姑的慧源(出家人不论俗世辈份),礼物递上,她回了几张素纸,并一再叮嘱姜言勿要贪玩,佛经抄起。

莲汇阁的了寂师太递给姜言一份手抄的基础药典。

斋堂的了然师太回赠了份秘制咸菜。

无为院,静惮院、了尘院的三位管事,不但管理院子,还担着别的差事。分别回了姜言一盆兰草,一丛芦荟、一把菜种。

将东西拿回静惮院的屋里放好,姜言便换了短襟穿了草鞋,背着药篓随着挑担的慧利一起到庵门外与两个哥哥汇合。

东西挑背的这么多,来的又这么早,两位哥哥怕是没吃早饭。姜言拆了牛舌饼、长白糕给两人,又递了装了糖水的竹筒。

她和慧利一人叼了个炉果先垫垫,只等进山吃大餐。

两个哥哥进不了庵里,他们只能换路进山。

奚兆烨接了妹妹背上的药篓,一行人下山拐了个弯,从静湖边经过,武道堂挑水的两尼执手跟他们行礼,一个桶里有鱼儿摆尾。

姜言探身去看,一条三斤重的青背草鱼,两条把掌大的鲫鱼,几只青虾。

姜言见她们用的木桶陈旧,有补过的痕迹,还点有红漆,便知是给斋堂交了任务,现打水武道堂自用,才有闲情捉鱼。

慧利见了同门小师妹,捏着手里还剩一指的炉果,眼神飘移,面露尴尬。

给还是不给,一指两口的量,还有她吃过的嘴巴,给了谁吃?

奚兆玮跟在妹妹身旁,打量着木桶里的鱼,背对着他们,没有注意。

奚兆烨见了,将没舍得吃完,想留给妹妹的长白糕,递了过去。

两人连连摆手。

“拿着吧!日后多帮我照看下小妹便是。”

两尼将眼光扫向慧利,慧利点头。

一包糕点八块,奚兆烨就着糖水吃了三块,还剩五块。

容长脸的尼姑接了,分给圆脸的一块,剩下的四块又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里。

奚兆烨见此,并无异色,糕点珍贵,就是他奚六房富裕,也不常吃。

“师姐,鱼你拿去烤了,给两位施主吃罢!”姜言吃荤,慧利并没往外透露半分,容长脸自然不知。

闻言,奚兆烨先摆了摆手,“不用。我们急着进山采药,没时间烤鱼。”

奚兆烨刚言罢,便被自家妹妹打了脸。

姜言见两尼单凭手抓桶舀就捉了大鱼,心痒难耐。直接去树下,一个蹿起扯住根枝杈,双手拽住,整个身体向下坠。

奚兆玮见状,跟上前来,双手握在妹妹上面,跟着使力。

一个“咔擦”婴儿手臂粗的枝杈从根处断裂,两人步伐往外的让了几走,一齐使力,便拖了下来。

姜言从闻声而来的奚兆烨背着的药篓里,拿出菜刀,将细枝末杈削去,留下个三角叉,削尖,一个简易的渔叉就做好了。

两个哥哥扎着手想帮忙,却只见厚重的菜刀在妹妹手里轻盈飞舞旋转,他们直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静湖水清,鱼多,一把窝头渣撒下,便引来了一群。有草鱼、白鲢、鲫花、华子鱼、白鱼、鲩鱼、鲶鱼……密密匝匝的,姜言看得傻眼。

还是两尼经验丰富,一人拿个木桶来舀,舀一下总能捉个三五条,两人直接往岸上的草地一泼,再舀再泼……

奚兆烨、奚兆玮亦是满脸惊奇,要知道,奚家庄也有溪流小湖泊,年年节日捕鱼,可达不到这程度。

第28章 松鼠

姜言拿着渔叉被挤在外围,插不进去手,只得走远了些,丢了几颗窝头碎片,引来四五条。

弯腰执叉,一个使力下去,水溅鱼惊,喷了姜言一脸的水。

抹了把脸,姜言方知静湖里的鱼,远没有山间溪流里的鱼好捉。

溪流弯曲绵长却不宽,溪底有石,溪边有草,一个围堵就捉在了手里,叉在了渔叉上。

静湖却是宽广辽阔,湖面晨雾缭绕,连绵延伸,鱼儿或摆尾一沉或一个偏头或一个侧身,便偏离了视线。

两尼那边,鱼儿是来的快去得也快,好在二人常年习武又有捕鱼的经验,眼疾手快,岸边的草地上一汪水里,铺满了鱼儿。

小的丢回静湖,大的奚兆玮点指一数,有17条之多。

两尼的眼中是掩不住的喜色,回去加点野菜草菇煮上一锅汤,够武道堂上下吃上一顿的。

“慧心师妹,你代两位施主,挑上几条罢。无论是山里烧烤而食,还是拿回家炖汤,都是极鲜美的。”容长脸的尼姑笑对着姜言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姜言凤眼微挑眨眼而笑,眉眼舒展间眸中阳光点点,犹如晨间花露林间精灵。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尽管拿。”师妹笑得真美,声音真轻真柔,两尼羞赧间连连摆手。

相视间不忘心发感概,往昔相见,师妹高贵骄矜,淡然凝眉。

武道堂这几日,肉食不断米粮不绝,堂下偶有传言,说是因慧心师妹对她们武道堂改了态度,奚家才愿赠予米粮供她们饱腹。

利师姐更是被慧心提携着进山,才收获了丰富的猎物。

前者她们师姐妹还稍有怀疑,后者则是嗤之以鼻。

不过今日一见,小师妹对她们武道堂改了态度,倒是真的。

“心儿,拿这条吧,这条是白鱼。用湖水清炖,肉质鲜嫩,汤色如乳,十分鲜美。”见妹妹挑鱼,奚兆玮欢脱地跟随在侧,“咦!嘎牙子?没想到静湖里还有嘎牙子!”

姜言侧身去看,只见那鱼青黄斑点颌上带须,一斤多点不足两斤。

“是嘎牙子,这鱼不多见,长不大,最大个也不过是2市斤左右。这次捕了两条,师妹让两位施主带回家去吧,用家里的大酱焖烧,鲜香无比。”圆脸尼姑搭话道,顺便也解释了句,一斤多点的鱼,刚才为什么没丢回湖里放生。

“我们还要进山。”怎么带啊!姜言不免有些迟疑。

姜言话落,容长脸的尼姑就拎了个装有半桶水的木桶来,弯腰将一条大白鱼和两条嘎牙子丢了进去,递给空手的奚兆玮道:“施主再选几条草鱼吧,山里烤着吃。”无论是要湖水清炖的白鱼,还是需用大酱焖烧的嘎牙子,山里做来都不方便,当不得几人的餐饭,唯有再选几条烧烤而食。

奚兆玮刚伸手要接木桶,就被奚兆烨抬手拦了:“拿两条草鱼,留着中午烤来当午饭。这个就不要了,我们进山采药,拎着木桶多有不便,还望二位见谅。”

奚兆烨一米七八的身高,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走得热了,上衣的钮子解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灰色的低领毛衣的白色的衬衣领子,常年读书又跟着家人习武,自是气宇不凡,斯文有礼,稳重端方。

他语气沉着,说话极易让人信服。

慧利看了眼姜言,就见她在一旁看着,微笑不语,像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眼里有着普通小女儿对哥哥的崇拜和自豪。

对上两位师妹望来的目光,慧利点了点头。

按照奚兆烨的意思,奚兆玮选了两条四斤重的草鱼,接了姜言递过去的渔叉串在上面,一路举着,几人进了山。

鉴于慧利肩上还挑着米面,几人一进山就目标明确,先去山洞。

去山洞的一路上慧利腾不开手,姜言兄妹三人却没闲着,遇药采药,见野菜挖,见菌子摘,见了野物便围追堵截上手捕捉。

到得山洞,姜言需用的一份药材,在她有意无意的指点下,稍绕了点路也找齐了。

奚兆烨奚兆玮得知妹妹一天要喝三次调理身体的药,并没多想,也是往日原身药不离口,让他们习以为常了。

清洗药材,熬制,奚兆烨没让姜言动手,问明了注意事项,就直接接手了。

一路上他们打了两只野鸡,一只野鸭,捡了五颗野鸡蛋两颗野鸭蛋。

两只野鸡做了叫花鸡,埋进火里。

鸭子和鱼处理了,两个都是大腥,姜言找了把野薄荷野葱野蒜,感觉还不够。

再次爬上参天的古树,因为古树大,姜言又是背着众人,这会儿并无人发现。

树半腰,姜言一手抱树,一手勾在松鼠窝的边沿,探头去寻可用的收藏。

不采药不打猎,又有哥哥们在身边,这会儿姜言身心放松,并没有开启精神印记。

也就不知,松鼠听到人声,并没有跑走,还留在洞里。

四目相对,在姜言的注视下,那只松鼠缩了缩尾巴,让了让身子,将身后的珍藏暴露在姜言的眼前。

姜言挑了挑眉,也不贪心,只选了两颗鸡蛋大的去腥的因放得时间长了黄中透黑的青果,嗤溜溜就下了树,落了地。

火堆上,两条鱼均是从中间剥开,一根松枝串起一半。鸭子砍得细碎,腿、翅、胸肉、脊背肉一一串起。

葱蒜薄荷青果弄碎成汁,连同盐巴,层层涂抹于上,放在火上烤起。

光吃肉姜言怕腻,又串了些草菇和野菜中可吃的根径,烤了来。

处理鸭子和鱼用的时间长了些,姜言喝过药,那边才烤得三层熟。

姜言的药,因为是去除人体湿寒,激发人体的潜能,是人都能用,并无忌讳。所以陶罐洗净,用来焖了米饭,米饭熟了,盛在大叶子上;又烧了罐野菜鸡蛋汤。

一人捧着一个大叶子,上面一个米饭团,淋了野菜草菇,拌了鸡肉鸭肉和鱼,几人吃得喷香。

精神印记虽然没开,可是连日来的练习,让她还是比习武的哥哥师姐多了份敏锐。

感觉到被打量注视,姜言扭头去看,那松鼠直立而来,前面两只爪子用叶子垫着捧了把红色的果子。

姜言放下手中的饭团,对它招了招手,捻了颗果子看了看,像草莓。

“是蛇莓,”奚兆玮说着伸手拿了一颗,直接放在了嘴里,双眼微眯,一颗接一颗,吃得香甜。

姜言见了,捻着的那颗跟着往嘴里放。

在唇边被奚兆烨一把扣住手腕,拦了下来,“洗洗在吃,但也不能多吃,只许吃三颗。”

“蛇喜阴,有蛇莓的地方多有蛇,蛇莓果甜,蛇多会舔食。”慧利说着,捏了颗粒放进嘴里,又就了口米饭。

第29章 找寻

剩下的蛇莓,奚兆烨伸手,那松鼠倒有几分灵性,瞟了姜言一眼,见姜言点头,直接连同手里的大叶子,一起放在了他手里。

奚兆烨拿着蛇莓去溪水边清洗。

姜言见那松鼠将目光落在她的饭团上,轻笑一声,捡了片干净的叶子,从底下拨了团没沾油腥和调料的白米饭,递给它。

“咦!它还吃白米饭,莫不是专门拿蛇莓来换不成?”奚兆玮一脸惊奇地打量着埋头而食的松鼠片刻,突然伸出自己的竹筷,朝松鼠手里的米饭夹去。

那松鼠头也不抬,却似有所感,转了个身,将屁股对准了奚兆玮,还拿尾巴对着他摆了摆,拒绝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慧利和回来的奚兆烨哈哈大笑。

姜言亦是莞尔,“万物有灵,它住在这里,时常能遇到庵里打柴、采药、挖野菜、捡菌子的师太师姐们,耳熏目染,略通些人性也不足为奇。”

三人一想,也是。

接过奚兆烨递过来的三颗蛇莓,姜言含进嘴里一颗,咬破表皮上颗粒,酸甜的汁水溢出,细品微有涩意。

来了这么长时间,姜言还是第一次吃这么新鲜的果子。

“我刚才找青果时遇到过它,那时它还在那边那颗树上。”姜言指了指二十米外的参天古树,继续道:“这么会儿它走不远,这蛇莓应在附近。吃完饭,我们请它带路,找找看。”

给了妹妹,奚兆烨自己留了三颗,剩下给奚兆玮三颗,慧利五颗。

“蛇莓的果期不该是七八月份吗?”慧利一把将蛇莓全丢进嘴里,猛扒一口饭,含糊道。

姜言的记忆里没有这玩意,她抬头看向奚兆烨、奚兆玮。

奚兆烨点头,目带沉思。

“对!是七八月份没错。正是暑假间,去年我在东角那片山采了好大一把,本要送上山给妹妹的,爷爷说有毒不让。”奚兆玮将手里的饭吃完,叼着只鸡腿,边端起陶罐给自己的竹筒里倒野菜鸡蛋汤,边说道。

“这附近莫不是有湿地或温泉?”姜言目露惊异。

脑中精神印记展开,立体图形立即构建而成,在原有的旧模板上,随着野物的变动(有小动物跑进或跑出这片范围)植物(姜言他们在这里挖了野菜采了药材)的减少而修改。

前几次,她每每走到这里,多会精疲力竭,还真不知这方圆五百米的地方,会有什么温泉湿地。

奚兆烨点头附合。

因为妹妹常年病弱,家里书房里有一整面墙的医书,对蛇莓的药性,他还是了解的,建议道:“蛇莓全株均可入药,它又是成片生长,若能遇到,我们就多采些,看能不能连妹妹明天的任务量都采齐。”

……

一顿饭下来,奚兆烨还克制些,奚兆玮吸完鸡腿里的骨髓,吐出口里的骨渣,抱着溜圆的肚子,感叹道:“真是贼香,骨头都碎了。很长时间没吃这么饱了,要是每天都有这么多好吃的就好了。”

“不是说镇上乱,你们休学在家了吗。每天来跟着我们进山,顿顿都会如此。”慧利扶了扶饱胀的肚子站起来说道。

“嗯。大哥不行,他两个月后要参加高考。就是不去学校,家里也有大伯、大娘帮着补课。

我才高一,没有升学的压力,跟着妹妹进山是一定的。

顿顿都如此,就不奢求了。也就是今天的运气好,平时猎物哪有这么好打啊!”村里又不是没有猎户,观他们平日的猎物数量,就知了。奚兆玮说着跟着起身,收拾地上的骨头。

慧利张了张嘴,见姜言四顾而望,闭而不言。一时不知是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还是不愿点明,顿时歇了接话的心思。

姜言轻抚着松鼠的尾巴,脑中地图翻转,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什么温泉湿地或有蛇莓果的地方。

抚在松鼠尾巴上的手,一寸寸往上,不觉盖在它的脑袋上,凝眉轻语:“怕是你所去的地方,已超过了五百米的范围。不知那个地方在什么方位?你又是如何找寻蛇莓果的?若能看看你脑中的记忆就好了。”

话语刚落,一片模糊的影像出现在脑海里。

“小妹,可以走了,”奚兆玮叫道。

姜言闻言侧头,见大家已打扫好了场地,归置好了物品。便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手从松鼠的脑袋上离开,脑中影像中断。

而这些她并没有注意,只当是自己的精神力飘移,脑中图形微晃而形成的重影虚影。

如今有两个药篓分别背在慧利和奚兆烨的肩上,两把药锄,一把柴刀一刀菜刀。慧利拿了柴刀,奚兆玮拿了菜刀,姜言和奚兆烨各分了个药锄。

奚兆玮弯腰拍了拍在姜言脚边打转的松鼠,举着颗蛇莓果在它面前道:“吃饱喝足,该你效力了。带我们去摘这果子罢。”

那松鼠轻瞟了眼鲜红的蛇莓果,抑头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就对上了姜言,见姜言对它点头,方转身向左前方跑去,

它身体轻盈,在林间蹿得飞快,转眼便在众人眼前失了踪影。

可姜言不怕呀!地图在脑中增建,她一路指点着几人在后追逐。

半个小时候后,看清脑中的地图,姜言不免咦了一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散了地图,无力地扶着一棵古树,缓缓地坐在了它的根上,伸手拔下三颗并生的灵芝,吞咽入肚,扶额调息。

墨家内功心法,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随时随地以任何姿势入定运转,可这一切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你必须对内功心法无比熟悉,把它当作你身体里可游走的一部分,像血液、水份、呼吸的空气。

“小妹——!”

“别动她!”慧利一把扣住奚兆烨的手腕,虽不知姜言此刻是不是在休息,能不能动。可她心里总抱了个万一,万一呢?不碰她总是好的吧。“跑了这么远,应是累了,她刚吃了灵芝,让她休息会儿罢。”

“没事吗?”她的脸苍白如纸,奚家两兄弟看得一脸担心,却也像以往一样无能为力。

“放心吧,灵芝补气,一会儿就好了。”慧利这几日见的多了,已经习以为常。

奚兆玮坐不住,知道小妹需要灵芝,便四处张望起来。

他对灵芝认识不清,见到个红色的伞状物,总会采回来,给他哥和慧利确认一下。

姜言醒来,他已采了一小堆的毒菇。

松鼠也捧了两颗蛇莓蹲在她身前,应是等了会不见他们人影找了回来。

奚兆烨不放心姜言,将药篓递给弟弟,说什么也要背着她前行。

“四哥,真不用,它都跑回来了,肯定离这儿不远。”姜言往后退避。

“吃饭时你也说,不长的时间它能找回蛇莓果,肯定离得不远。四哥信你,你就将自己累成那般模样。听话,快上来!”奚兆烨背对着姜言蹲下身子,招手道。

“是啊,小妹,你就别倔强了,快让咱哥背着你走。要不然,让我背你,我的力气也不小!”说着奚兆玮对着姜言一扒衣袖,亮起了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

“师妹,不若我背你。”现下还没解放,山下的姑娘还守着男女大防,就是兄妹也避讳着。姜言今年虽才十三,可比着十五六就结婚的,也不算小了。慧利怕姜言心中忌讳,开口解围道。

姜言抿唇一笑,眸中有泪闪过,俯身扒在了奚兆烨的身上,一掌拍在他的肩头,故作轻松地道:“起驾,走得稳了有糖吃,摔了我回家找爷爷告你一状。”

第30章 墓葬群

两山耸立相夹,中间一棵百年榕树,这是一个大大的‘水’字。

几人一时怔然,奚兆玮惊呼:“哇!后山还有这么个地方,创物主也太神奇了吧!”

对上奚兆烨和姜言的目光,慧利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往年我们打柴打猎都在东边那片山头。这里早年出没过巨蟒,便被庵里列为了禁地。”说着搔了搔头,憨傻一笑:“我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

奚兆烨抽了抽嘴角,深感她的不靠谱,眉峰不觉拧了起来。若他从明天起就在家里复习,将弟妹交给她带,山中林密树深,山高险峻,财狼虎豹又时有出没,当真是不放心呐。

站在山石前,目视树洞甬道,姜言拍了拍奚兆烨的肩头,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一脚挨地,若非奚兆烨还背扶着她,一个踉跄她怕是仰摔而下。脚下的腐叶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厚,人走在上面像踩棉花。

姜言抬头看了看还没抽芽的榕树,粗算了下它全盛时期的叶量,就是积攒三年也没有这么多,这不正常。

轻嗅了下除了腐烂的气息再无其他,显然这里也不是什么动物的休息地。

奚兆玮拿着菜刀,跟在松鼠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榕树的根部走去,从那里欠着身子往里钻,似乎能通过。

松鼠没从下面钻,直接攀着榕树根,一路爬上了树半腰,顺着紧挨的山石一个翻转不见了踪影。

奚兆烨弯腰从身前捡了片叶子,看了几眼,递给慧利道:“这是什么动物的血?”

叶子是旧年的落叶,边缘处已腐烂零落,正中的叶柄上,一滴干涸的血渍,与叶上的黑色霉点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姜言打量了下榕树的根部,对奚兆玮唤道:“五哥回来!”树与山体间被榕树的附根堵塞着,黑黝黝一片,还不知里面钻藏着什么呢。

像松鼠那橡从上面走,也不是不行,就是需要梯子绳索。

“这是血吗?黑黑的一团,看不出来。”雨水冲刷过,只有淡淡的黑色痕迹,慧利疑惑地望着奚兆烨,哪里能看出它是滴封干的血液?

奚兆烨从慧利的手里拿回那片叶子,对着背后树杈间泄下的阳光照了照,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几个摇摆站定,姜言也捡了几片叶子在手,轻嗅了下上面的味道,指尖沾了点口水,在叶片间轻划,血渍晕开。

姜言放在鼻下再闻,眼中一凛,“是人血!有三个月之久。”

言罢,脑中的精神印记打开,姜言心中迫切,竟没发现脑中的地图构建是直朝榕树的内部扑去,没往其它方向扩散,还远远超过了这几日固有的五百米范围,朝六百米、一千米……一千五百米迈进……

山石榕树,甬道、丛生的蒿草,突扩的视野下是一片谷地,硕果累累的果树、笔直青翠的竹林、绚丽似火的红枫……水曲柳、核桃楸、枸杞、黑松、樟子松、榆树……石台土坡菜地……野生鸡鸭兔羊……盛开的荷塘、泛黄的稻穗……成片的芦苇水竹菱角……再往前大片的草甸上鸟雀成群……

光看作物,里面的温度要比外面高的多。

开垦的没开垦的,显然有人在这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

姜言头疼欲裂,精神力待散去时,草甸上的青蒿间有人头晃动。

要知道草甸水浅,也有可能有沼泽。若无生存压力,真不是个好去处,莫不是捕鸟捡蛋的。

姜言的精神力轻扫而过,外围的地形图开始散去。

却不免‘咦’了一声,他们在挖东西,淤泥堆在四周,洞口渐显……

精神力顺着洞口向下一路延伸,石棺……姜言心中忌讳,精神力直接避过石棺,让地形图在脑中崩塌……

外面,奚兆玮转身走回,闻听妹妹说树叶上沾的是人血,好奇之下探头去看她手中的树叶。

看不出个所以然,便连声发问,不见妹妹回答,只当她也被她自己的话吓住了,这里这么偏,人都不见一个,哪来的人血。

“啪!”的一声拍了她一下,“呵呵,小妹你真逗,拿个树叶就想吓我们,也不将故事编完整……”

姜言外面的身子不设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里面的精神力跟着一阵乱晃,穿过石棺又见石棺……还是成片的石棺,无数的白骨陪葬品在脑中闪现复又构建……她却不知,主墓室里的一块极品白玉,在她精神力扫过的瞬间,失去光泽碎成粉末。

姜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精神力失控,那片地界形成一片风带,似龙卷风般旋转舞动,转眼散去。

风停再看挖墓的几人,衣服片片掉落,肌肤间血液彪出,霎那间成了一个个血人……

他们该庆幸的是,姜言的精神力还只是在摸索阶段,她还没有掌控,威力不大。否则,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

“小妹——!”

“心儿——!”

“师妹——!”

近在身前的奚兆玮太过懵逼,不及奚兆烨反应快。

奚兆烨一把将腐叶间的姜言抱起,掏出手帕拭去她唇间的呕吐物,慧利拿竹筒给她漱口。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就叫了她几声……她不理我,我拍了她一下……”奚兆玮对上他哥吃人的目光,嗫嚅道。

姜言强忍着脑袋的疼痛,身体的虚弱,扯了下奚兆烨的袖子,“打扫痕迹,走——!”

奚兆烨和慧利对视一眼,孤疑道:“心儿,你没事吧?”

“小妹,对不起!你打我吧!都怨我……我干嘛对你大声说话……我还拍了你一巴掌……”

眼见小妹随着小弟的碎碎念,眉头拧得又多了几道褶,奚兆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奚兆玮的头上,呵斥道:“闭嘴!”

奚兆烨含了怒气,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姜言望去,只见奚兆玮红了眼眶,心中不忍,这是她失而复得的堂兄呵!

抬手覆在他的袖间,“我没事,精神透支而已,睡上一觉就好了。”对上他惊恐的双目,姜言点头,对他确定额首。

收回手,姜言双臂环上奚兆烨的脖子,自己俯在他肩头,回忆着草甸间的那几人的相貌衣着配带。

个个面露凶相,眼中噬血,腰带上别有匕首枪支,手握工兵铲,不是善茬。

第31章 惊动

山石后面的风带卷的高了,惊起一片鸟雀四散而飞,声声哀鸣啼叫,不断地有伤残的鸟雀和带有血渍的鸟羽从空中坠落。

血腥味散开,引来了内山边缘处的几个家伙,从最初的几声嚎叫传来,渐渐连成一片,整个山林都似乎沸腾了起来。

“快走!”奚兆烨说着将怀里的姜言,一个翻转背在了身后,站起来就跑。

“打扫痕迹!”姜言双手扶在奚兆烨肩上,扭头对后面的两人叫道。

一连两次,听小妹说打扫痕迹,奚兆烨心下不免警惕,回头给自家弟弟使了个眼色。

奚兆玮比着上面几个哥哥是傻白甜了些,可那是在自家人面前。在外面,为人处事亦是能独当一面的。

对着妹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和慧利开始清理地上踩踏的痕迹和呕吐物。

一边往后退一边将腐叶重新规整平齐,至边沿处,从药篓里拿出一把青蒿,捆扎成把,进一步将林间来时的脚印用青蒿扫去。

两人都是自幼习武,身手敏捷行动飞快,一步步很快清理退守至午饭时的山洞前,奚兆烨带着姜言已等在那里。

“下山!”见二人平安过来,耳闻着越来越多越近的嚎叫,奚兆烨再次背对着姜言弯下腰,对着两人低吼道。

“不行!”姜言摇头,望着慈念庵的方向,莫明的心里发慌。

纤手往东一指,“去哪里!”与早上来时的路稍有偏差,却偏的不远,那里有几株相对珍贵的药材,可抵今明两天的任务量。

年份还不是太大,原还想留着让它们再长长,现在却等不得了。

“原因?”奚兆烨一顿,以手拄地扭头看着姜言问道。

“啊!是要等小松鼠吗?”从相见起,那松鼠与妹妹之间一来一往的互动,无不表示着一人一鼠关系不浅。可奚兆玮回忆了下,刚才林中乱起,他清理痕迹,好像没见到那松鼠从山石榕树后跑出来。

那会儿他忙着打扫,就是松鼠从里面跑出来,没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一时他又不确定起来,不由地转头寻问慧利:“我刚才没看到它,你呢?”

慧利圆地转圈,双目从近旁的林木蒿草间一一扫过,摇了摇头。

顶着三人的目光,姜言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等松鼠,它长于山林,自会规避危险,我不担心它。前日我从哪边经过,见哪里有几株药材,我想现在把它们采了。”

奚兆烨转身站起,对上妹妹的目光,看出她眼里的焦急与坚持。

鸦青色的长睫微闪,小妹虽骄气,却不任性。

虽不明白她在生命面前这莫明的坚持,迟疑了一瞬,望向密林深处,静听了下狼嚎虎啸,算了算离这儿的距离,终是点了点头,“我们的时间不多,只能再多留十几分钟。”

姜言点了点头,自觉地扒在奚兆烨的背上,让他背起,指点着路线前行。

慧利奚兆玮相似一眼,紧随其后。

……

慈念庵百草堂

一道拖着尾声的土狼嚎叫传来,了秋指尖一抖,墨水轻染,毁了一张书写过半的经文。

她却无暇顾及,侧耳再听,隐有虎啸紧随其后。

毛笔一丢,一把推开炕桌,她噌地一下从炕上下来,穿好羊皮僧鞋,急步迈出屋门。

一路避着人群,出了百草堂,转过种植区,往后山而来。

前殿佛堂

“庵主,了秋往后山去了!”了秋若在,便会认出,说话的老尼,常年管理着种植区。

了悟敲击木鱼的手一顿,手执佛珠轻喃一声:“阿弥陀佛!”

她从蒲团上站起,没看随持在后和躬身等在一旁的两位老尼,一步步走到殿门外,侧身向一旁的大青山望去。

隐隐约约的有虎啸声穿过山林向这边传来。

“跟上去吧!”了悟话落,躬身的老尼低应一声,转身钻到佛像后面,没了踪影。

“你说,她隐在庵里十几年,倒底要的是什么?”她吐出的声音极低。

随侍的老尼,捻着佛珠,向她走近,轻回道:“会不会跟慎悟师太封存的嫁妆有关。”

当年庵堂扩建,虽用了些金银。可慎悟为慧心封存嫁妆时,奚家卫素行、李乐仪两婆媳,却是跟着添补了大量的金银器皿,古董的字画,手饰配件……

“不会吧,”了悟一时有些迟疑,了秋来时,那些成箱的嫁妆已被慎悟秘密储藏了,她应该不知道才对。

“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慎悟心善,当年的工匠只是远处请来,秘密送走,并没有处理。露出一二也是有的。”若不然,何至于,这边嫁妆刚封藏,那边了秋紧随其后的入了庵堂。

了悟揉了揉额头,掩去眉间的不安,吩咐道:“你去查查,今日都有谁进了后山?”

“是!”

武道堂

虎落崖前,了法左手扶拦而站,山道间的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她灰色的僧棉被风鼓起,似一个充气的直圆气球。

“师姐!”

了法闻声回头,急走几步去搀拄着杖的了戒。

42年,她失了右眼和左腿,行动不便,一般很少出房门。

“怎么出来了?”

“我好像听到后山……”没完的话消失在脖里落下的物饰上,冰凉的沾液,泛着血腥气。了戒抻手一摸,灰白色的一片是沾血的腹羽。

了法见了,跟着她一起抬头,看向空中,两只鸟雀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从后山仓皇飞出。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露出抹凝重,「出事了!」

“别急,我派几个人去接她们。”不说慧心、慧利,山里还有她们武道堂砍柴、挖野菜、摘菌子的弟子呢。

……

在姜言的指点下,十来分钟的时间,几人不但采齐了药材,还捉了两只受惊一头扎进荆棘丛的野鸡和一条肥蛇。

奚兆玮兴致起来,暂忘了山里的危险,若不是被奚兆烨呵止,就要追着一只野兔跑起来。

又有几声怒吼传来,山里的家伙似打了起来。

几人再不敢耽搁,飞快往山下跑去。

俯在奚兆烨的背上,姜言回头朝一棵古槐的方向看去,不知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在往山下去,心里强撑的那口气泄了。

这刻,她的眼前影像重重叠叠,渐渐模糊成片,大脑里似有一个人拿了筷子在搅动,神经末梢都是疼的,耳际轰鸣,胃里翻滚。头抵在奚兆烨的肩上,再无力去探寻身后的那道目光。

远远地目送几人走远,老尼随在了秋身后,两人换了方向朝内山奔去。奚兆赫和松鼠方一个从古槐后转出,一个于树梢处冒了冒头。

奚兆赫张开的两手里,满满的青蒿的残叶。

是奚兆玮和慧利用青蒿打扫痕迹时,掉落遗下的。

第32章 算计

姜言在奚兆烨的肩头昏睡了过去。

想着她日常还要喝药,奚家兄弟并没有带她回奚家庄。

姜言醒来,望着房梁上的竹杆青瓦,及炕外的青布缦帐,一时有些茫然,这是哪里?

不知是什么时辰,一旁的炕桌上,罩着透明玻璃的煤油灯灼灼地燃烧着,照出一室光晕。

姜言掀被坐起,下炕穿鞋,撩起青布帐,对面的窗格上映着一轮春月。

“你醒了!”

听出她的声音,姜言有股尘埃落定之感。

转头望去,了秋从地上的蒲团上坐起,暗色从她身上褪去,面容在灯下清晰起来。

“阿弥陀佛!师傅!”姜言刚醒来,嗓音透着干渴的暗哑。

“嗯!”了秋捻着指尖的佛珠点头,“慧利说你晚上还要喝药。戌时末(晚上9点),各院落锁,拿药不便。

不知你几时醒来,我便让她将你带来了百草堂。需要用什么药,你也方便。

就是不知,你这药是谁你给配的?用的是镇上的哪位大夫?”

对上了秋落在脸上带着审视的目光,姜言瑟缩了下,嗫嚅道:“弟子……夜间偶有咳意,不敢频繁劳烦师傅,便按师傅给的药典自寻了些荆芥,防风、牛蒡子、白蒺藜、丹参、赤芍、黄芩、连翘……煎服,连喝了几日,倒也止了咳,还是师傅教的好。”

一室寂静,良久,“这次就罢了!下次不可再自作主张,是药三分毒,既然你父母将你的身体交给了我调养,有任何病痛不适自应报于我知。

在怎么说,为师习医近三十年,于药理一道略有小成,远不是你个小小药尼胡医乱治可比,乱吃药伤身不说,怕就怕你一个不慎将自己医治个好歹。”她声音轻柔,猛一听满满的都是关怀慈爱,细一琢磨,字字贬低,句句含毒。

“是!”姜言低眉。

了秋睨了眼她的衣着,“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说着她已转身朝炕走去。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姜言不傻却不愿,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怯然道:“师傅,弟子久没进食,饥肠辘辘!”

了秋轻掩朱唇,半个哈欠僵在口中,看了眼自己那还在炕柜上叠放的被褥,强忍不耐,厌烦地摆了摆手,“这还没让你端洗衣脚水呢。”廓下有炉子,自去吧!”

姜言万分惶恐,“弟子这就给你铺被……铺被……”慌张地爬上炕,一把抱起被褥,抱不动,只得往下推,又用力过猛,全砸在了了秋身上,将她撞在炕桌上。

炕桌一晃,油灯滑倒,煤油流出,“轰”的一声,半个桌面都燃了起来。

“啊——!走水……唔!”

“闭嘴!别叫!三更半夜的,叫什么叫?”了秋狠瞪姜言一眼,见她老实了,才松开捂在她口鼻上的手,呵道:“边去!”

推开姜言,了秋搬起炕桌放在地下,掩火清理。

片刻后,才直起腰长出一口气,一眼对上蹲在炕上还扎着手的姜言,心头怒火高长,斥道:“不是饿了吗?”

姜言低低垂头,望了眼还剩一点油的煤油灯,体贴道:“屋内总共就这一盏灯,师傅还没休息,弟子若端走灯炷,师傅怕会多有不便。师傅就给弟子一盒洋火应应急,灯留给您罢!”

了秋噎了一噎,从炕桌下的小抽里拿出一盒洋火丢给姜言,冷哼道:“时间不早了,为师明天还要早起,你动作轻点……”

“吱扭”一声,姜言开门出来,月色正浓,院子的地面上月华如霜,静谧中透着清冷。

廊下的小炉早已熄了火,姜言摸黑进了柴房,从里面摸出半篓残碳,点燃,坐上水壶烧开。

水开,姜言从一旁的茶盘里摸出个杯子,烫了几遍,给自己斟上一杯,就着个冷糕,连饮了几杯水。

捧着水杯,坐在廊下,望着莹莹月色下斑驳的树影,姜言的心一片静寂。

精神力丝丝缕缕的溢出,在月色下绞织成画,立体成影,渐渐笼罩着整个庵堂……佛殿……

早上被了秋一巴掌拍醒,姜言一身晨露,身上的经脉通了大半。她却不知,这不但有昨晚夜间冥想的功劳,还有墓中那块顶品白玉的功劳。

掩下眉间的喜意,姜言吸了吸鼻子,只做头痛状,要回静惮院休息。

了秋仔细地打量她片刻,挥了挥手,打发吩咐她道:“回吧!山里不太平,采药先停几日。镇上张施主来请,她旧疾复发,我要带你师姐慧智去镇上三天。

百草堂里,由慧聪慧明帮忙料理,用不着你。倒是慧宁那无人照看,你和她同族姐妹,理应多看顾几分,每天的洗漱,换药、喂饭……你接手吧!”

“宁师姐因我之顾,从静惮院搬到了尘院,见了我怕是心中郁结,不易养病。”姜言拧眉不忍道。

“呵!”了秋斜睨了姜言一眼,好似所有的小心思都在她眼底,“那还不好办,让她再搬回静惮院就是。怎么,你不愿?

慧心,往昔你生病卧床不起时,慧宁可没少照顾你,做人可不能这么凉薄。”

姜言抽了抽嘴角,委屈地掰着手指轻喃道:“年前冬日,她夜间抢了我的棉被,至我风寒,给我端了六次斋饭,拿了我一串琉璃珠串,一块银元。

年初,冰滑,她走路将我扑倒,让我扭伤了脚,给我揉了三天药油,要了我两块钱,一套绸子寝衣……”似有疑惑,姜言抓了抓头上的僧帽,盯着了秋问道:“去年春上,我的琥珀蜜蜡佛串……师傅,还是当着你的面,借给她的,那次是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您记得吗?是我生病了还是摔了……”

“还能为了什么?不是你的经文少抄了两张,拿了她的应急,让她遭受庵主责罚,你拿了琥珀蜜蜡佛串哄她。”了秋听得极欲抓狂,慧宁这么有心机吗?还是眼前这个太傻?

“不对——不对!那琥珀蜜蜡佛串是曾祖母留给我的遗物。当时只说借,借一个月,这都一年了,还没见她还我。

要不是师傅你突然说起,我还以为自己这迷糊的个性又犯了,将它丢忘在哪儿了。不行,我去找她要回来。”

望着姜言一溜烟跑远的背影,了秋一脸茫然,我说起……我说起了什么……不是让她照顾慧宁吗?怎么反要起东西来了?

“师傅,慧心让慧宁搬回静惮院了吗?她答应照顾慧宁了吗?”慧智对着出神的了秋问道。

“我怎么知道,刚才你不是也听着吗?慧宁既然这么有心计,想要什么她自会争取,哪用得着我们替她操心,收拾收拾,去镇上。”

“师傅,弟子打了斋饭,不吃吗?”

了秋看了眼炕桌上摆着的咸菜窝窝头,厌恶地皱起了眉,“拿给慧聪慧明罢,我们到镇上再吃。”

“唉!”慧智欢应一声,转身叫来慧聪让她将饭拿去。

了尘院

姜言呼哧呼哧跑来,问明慧宁的住所,一把推开屋门,站在门口朝里高呵道:“慧宁,去年春上你借我的琥珀蜜蜡佛串呢?还我!”

炕上的慧宁一惊,“什么蜜蜡佛串?”

“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还好我刚跟师傅确认了下。现下给你再提个醒,去年春上,庵主让我们一众小尼抄佛经一百张。我的抄完放在藤箱里收着,没想到临到交时却发现少了两张。

当时,你说可以借给我两张,条件便是我的琥珀蜜蜡佛串借你把玩把玩。

要知道,那蜜蜡佛串可是上任庵主,我曾祖母留给我的遗物,我自是不肯,给了你十块银元买了你两张佛经。”院内一片抽气声。

姜言自顾往下说道:“事后,你因缺了两张佛经,被庵主打了十下手心,举着手要我补偿,闹到师傅哪里,让我拿蜜蜡佛串借给你把玩一个月,哄你开心。

可没说就给了你!

这都一年多了,该还我了吧!”

了尘院一时寂静无声,只等屋内的慧宁做出反应。

听得姜言在大厅广众之下,道出前因后果逼迫于她。慧宁躺在炕上瞪圆了眼睛,心下骇然,这傻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怎么早不要晚不要,蜜蜡佛串出手了,她来要。

奚兆泽牺牲的消息没有传出,想来那人应是得手了——

“慧宁,那是我曾祖母的遗物,当时我便言明了,不好给你。你还给我吧!若是让我家人知道了,不但我会挨骂,你也跑不了……”

慧宁一时心乱如麻,“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别找我!”

“你——!明明你借去了,师傅就在当场,你……你怎么这样?若不是它意义特殊,给你就给你了,你往日可见我是个斤斤计较的,那些银元衣服手饰,吃的用的,哪样不是紧你挑,紧你选……好慧宁,你就别跟我怄气了,快把佛串还我吧!”姜言红着眼眶站在炕边,对着慧宁哀求道。

“你走开!我丢了!丢了!扔了……”

“哇……”姜言捂着脸哭道:“你就是不想给我!抢我的东西!什么都抢!坏透了!”

望着了尘院摇晃的大门,姜言消失在视野里的身影,众尼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第33章 归家

出得了尘院,姜言抚摸了下眼角,兀自笑了起来,多久没规避过这样的小算计了。

奚家兄弟来看妹妹时,庵堂上下有关琥珀蜜蜡的事已传了个遍。

奚兆玮不知前事还无所谓,奚兆烨可是见过医院太平间的那名死者的。跟弟弟一说,奚兆玮嬉哈的双眸危险地眯了眯。

他不像哥哥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怎么关心实事,自知事情不同寻常,琥珀蜜蜡从庵中消失,无故出现在凶案现场,远不是一个慧宁能办到的。

如今,妹妹这样叫嚷起来,虽于明面上避开了嫌疑,倒也先一步招来了警局或司法上的人员注意。

任何一方来慈念庵寻查,牵扯出小妹,她不但名声要毁,就是慈念庵上下也将会被抹黑一层。

慈念庵作为奚氏在青坪镇上的一座活牌坊,它若有损,不但慧宁难逃责罚。就是小妹,不敬不孝,迷糊愚钝不自知,怕也会受到奚氏族人的厌弃。

不过,既然大伯已知,想来爷爷他们已经插手了。

只是妹妹在庵里,恐难应付事件的波及。

他沉思良久,唯一能想的办法就是先带妹妹回家。

作为奚六房的主人,奚兆烨奚兆玮行施了他们的权利,让慧利请了庵主了悟出来,亲自为妹妹请了归假

后山不太平,采药的任务被暂时取消,山中调养身体的计划泡了汤。庵堂熬药,被了秋点破后已难现实。如此,能够回趟奚家,喝药调整身体,并解开前世今生两世家人之间的联系,于姜言来说已是刻不容缓。

种种考虑之下,姜言简单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当下就随奚兆烨奚兆玮两兄弟回奚家庄,同行的还有被了法师太赶来的慧利。

几人下得山来,再次经过静湖。

姜家前身承继于“墨”姓,姜言自幼受墨家教育,攻防之间讲究团体作战,讳个人英雄主义。

如今生处乱世,不管奚家庄里原身的家人如何,奚兆烨奚兆玮不说和前世的堂兄相似,单说这两日来,他们对她的爱护。姜言就做不到对他们防备于心。

静湖边,姜言亲自出手,不加半点掩护,袖弩连发。

瞬间,湖水浸了血色,鱼儿翻白,连成一片,细数足有一二十条各式鱼类。

慧利早几日在山中见过,收获虽不足以与今日相比,却也不会太过惊讶。

“哇!哇哇——!鱼!好多鱼!”奚兆玮跳将起来,脱了鞋袜挽了裤腿,直接下水入湖。

四月中旬,上午八点多,静湖的背阴处有些碎冰还没融化,湖水冰凉刺骨,奚兆玮猛然打了个激灵,飞快的捞起了飘在湖面上的鱼。

一条条大鱼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在岸边的草地上,甩跳几下便无力再动,微有唇间张张阖阖。

湖边风大,姜言都觉得冷,探身去扯他的衣服,脚下青石一滑,斜着身子向前倒去。旁边的奚兆烨长臂一伸,拎起了她的衣领,将她提离了岸边。

伸手抓了她的胳膊,捋起袖子,腕间的竹制小弩显现在眼前,“弩?是吧!我在家里书房中的一本书里见过。这么小,又扣在腕间,是袖弩罢!”

四目相对,姜言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好奇与惊喜。

左手在右腕间的竹弩上轻点几下,巴掌大的袖弩出现在掌心里。这弩虽小巧,零件却不少,几个摆弄间,袖弩间的环扣变大。

姜言轻抬下巴,示意奚兆烨伸手,捋起衣袖,将袖弩扣在他的右手腕间。

扣在右腕,是因右手比左手相对的要灵活许多。

奚兆烨摸着腕间的袖弩,欣喜不已,“借我用吗?”

“试用下看看!若是喜欢,回去做更好的给你!这个太过轻巧,威力也不够,只能当个玩具在这儿玩玩。”说着又仔细讲解了几个注意事项,教了遍竹签的置换。

当下奚兆烨便跃跃欲试起来,打破了脸上的沉稳执重,多了份少年的激情狂热。他往旁边走了走,远离了水里的奚兆玮,瞄准湖里的鱼儿,开始扣动暗钮,对着鱼儿扫射。

一刻钟过去,成效不大,只偶有收获。

奚兆玮在水里远远地见了,立即转移了注意,湖里的鱼儿也不捞了,直接赤脚上岸,和奚兆烨挣起了袖弩的使用权。

湖面上剩下的鱼儿还剩廖廖几条,姜言没让慧利下水,指点着她捡了个粗长树枝,把鱼往岸边扒,扒到近前再捞到竹筐里。

眼见鱼儿有半竹筐之多,时间也不早了,几人玩闹间朝奚家庄而去。

原主的记忆——家人这一块,姜言至今没去碰触。

开始是不愿,见了奚兆烨奚兆玮后是怕。

怕自己希望报得越大失望跟着越大。

这会望着远处被高筑的庄墙瞭望台围绕的村庄,想象着即将面对的原主家人,姜言不得不咬牙撕开脑中朦胧的轻纱,细看原主留下的家人记忆。

姜言前世同胞兄长只有一人——姜泽。

这世倒平白的多了三名同胞兄长,战场上不知所踪的大哥奚兆泽、一个多月前牺牲在省城的二哥奚兆赫,h省读大学的三哥奚兆晖。

已见过的母亲李乐仪。

末见的父亲奚承宜,祖父奚士纶,祖母卫素行。

还有二叔一家,奚兆烨奚兆玮两位堂兄的父母,奚承修和王明兰。

及三叔奚承颐。

越看脚步越发迟疑,除了奚士纶、李乐仪,奚兆泽、奚兆烨、奚兆玮与前世的亲人容貌上有诸多相似,其余只能说略有几分神韵。

越临近奚家庄,姜言越是面色发白,脚软难行。

另三人知她昨晚没休息好,只当她困倦乏力。

奚兆烨将装鱼的竹筐交给奚兆玮,转身背起了姜言。

几人从村后的庵堂过来,行至圩上,转弯进村,引了妇人、儿童招呼围观。

奚六房的宅子是奚家的祖宅,座落在村里前街的中心,门前是一片荷塘,朱红门楼,青石铺地,连绵往后,青砖青瓦的三进大院。

早年奚承修、奚承颐相继参军,奚士纶不知未来军中的二人会如何,可外面一直叫嚷着清匪的声音从没停过。

怕周边的伪军打击报复殃及了家人,奚士纶未雨绸缪,私自给三兄弟分了家,隔开了院子。

奚承宜一家跟着父母住前一进,修整后分了前后院。

越过三间倒座,转过花坛影壁,一溜五间的青砖瓦房,朱红的廊柱与东西方的厢房相连,组成了倒“凵”形。

院内青砖铺地,种了廖廖几棵果树。

听着嘈杂的人声,卫素行掀帘出来,看到伏在奚兆烨背上的姜言,一声:“我的乖乖!”泪就下来了,“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言从奚兆烨背后,探头来看,只一眼,不知是难过还是怅然,心中酸涩。

眼前的小脚老太太和奶奶于气质容貌上全无相似。

前世的奶奶,开国武将之女,武可上马杀敌,文可执杖骂退三朝元老,不输于后来传颂至今的余老太君,只是去的早。

“奶奶,小妹无事。从庵堂走来,路有些远,背着妹妹行得快些。”

奚兆烨话刚一落,身后便有一妇人“扑哧”而笑。

见众人看来,她肥胖似蒲扇的爪子一摆,嚷道:“烨娃啊!你妹妹娇气就娇气吧!当谁不知似的,偏还给她描补,说什么路远。

站在村头抬头就能望见慈念庵的大门,满打满算几里的距离,扯什么鬼话?”

她这话要说没毛病,也有毛病。

几里地的距离,在庄稼人的眼里确实不远。

可站在村头你还真就望不见慈念庵的大门,为什么呀?

它方向不对啊!

奚家庄座北朝南,慈念庵在奚家庄的后面,座落在大青山上,大门却是朝东而开。站在村口,只能看到树木掩映下的院墙,屋脊青瓦。

“我妹子如何,又不吃你家的饭,你管得着吗?”奚兆玮竹筐一放,直接怼道。

“兆玮,怎么说话呢,给你庄婶道歉!”门口的人群自动让开,奚士纶背着手从外面走进来。

第34章 奚家

奚兆烨对上爷爷的目光,方觉自己处事有多不妥。

若要妹妹不落人口舌,进村之前,他就该将她放下。

妹妹十三岁了,不是三岁、五岁,还长在哥哥的背上。

他自家知妹妹是身体不好,他心疼几分。

外人只会像庄婶所说——小妹娇气。再有几年就是大姑娘了,娇气的名声传出,倒底不好听。

姜言从奚兆烨的背上滑下,便被卫素行一把心肝肉的搂在了怀里,香亲不够。

眼角余光见着奚士纶一步步与满院光华中走近,睿智的双眸里是对她的满满的慈爱。姜言恍若见到了爷爷姜纶,“言言,家族荣辱,权势利益不及你半世欢颜面。爷爷不愿你心中有恨,目中含仇,唯愿你一世太平,现世安好……”

姜言以手抵额,落泪而下,不一样,却也一样……

“心儿,人生八苦,你刚一出生就占了三个,生苦、病苦和与家人的分离之苦。

可在‘苦’字之外,心儿,你看这红霞落日,群山尽染……其是一个‘美’字能概括的。

……

心儿,你今年才10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华服美食、书中畅游、人生体验……等你到了爷爷这个岁数,再转身回头看,方知儿时的病痛,庵中的生活与你的一生来说,不过是脚下的一块基石,幼年的一道光影……”

前世今生,两位老人的影像在脑中渐渐重叠。

“我滴乖乖儿,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奶奶的心肝哦,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让那长舌妇……”

奚士纶也扎着两手,围着孙女心疼不已,却也不愿老妻当面道人是非。

当下以肘撞了她一下,看着姜言眼帘下的青影插嘴问道:“昨夜可是没休息好?头疼吗?还是走山路隔了脚……”

姜言凤眸含泪,唇边的笑容越咧越大,心安之处是吾乡。

爷爷、父亲、母亲、哥哥,异世他乡,她重新体会到了这份亲情温暖,这份守护。

这刻,姜言有些释然。

她原就是果决坚毅的性格,有些事一旦想开,也就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

握住奶奶为她擦泪的手,“噗哧”一乐,姜言张臂抱了抱两老,“我想爷奶了,老想你们了。”

两老一怔,复而激动地涨红了脸,奚士纶摸了摸孙女的头,轻咳了一声:“跟你奶奶先进屋,”言罢颇有些落荒而逃地转身招呼起了慧利和院中众人。

姜言和奶奶对视一眼,对着他的背影抿唇偷笑。

“奶奶,我扶你,咱回屋。”院内乱糟糟一片,大是孩童和长嘴的妇人,姜言多数不识,只做小女儿的姿态避了开去。

“嗳!嗳哟!奶奶的乖乖瘦了,瘦了!”老人的手干燥温暖,姜言只听,不做辩解。

她现下的身体确实是过于瘦弱,急需进补。

一溜五间的正房,是三间正房带东西两耳。

正中三间,东间是两老的卧室,中间是客厅,西间是原主的闺房。

老太太松开她的手,解开偏襟的夹袄,从腋下的衣袋里摸出把钥匙,打开了西间的门。

姜言随老太太一脚踏入,只见淡紫绸子的窗帘挽在两侧,玻璃窗格半开,窗下摆着长案配着把高背椅,桌面上不但有笔墨纸砚,还有只圆肚的长颈青花瓷瓶,几枝粉嫩的桃枝插着,阳光下灿若芳华。

“每天一早,你妈妈起床后,第一件事就给你这间屋子开窗散气,擦洗打扫,剪枝插花。”见孙女看着花瓶怔然,卫素行解释道。

这间屋子没盘炕,迎面一扇四季屏风,屏风后露出一张金丝楠木的拔步床。

看得出来,这床是老物件了,做的讲究。

亦床亦屋,床的前后各有回廊,步入回廊又如步入室内,回廊内安放有衣柜、储物柜、置物架、脚踏、妆台等家具。

幔帐轻纱高挽,床上铺着锦缎被褥,这一看,就是随时等着她回来入住。

“这被褥晒的有两天了,”卫素行伸手摸了摸,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没住人的屋子,就是天天打扫,总也觉得被褥泛潮有股霉味,“奶奶给你抱出去,放后院晒晒,”话说一半,方回过神来,还不知孙女回来的能不能留下住上一宿呢,“今晚是不走了吧!”

对上她殷殷切切的目光,姜言点头承诺道:“不走。哥哥帮着请了半月的归假。”

“真的?”

姜言再次点头:“真的。”

“好!好!奶奶给我的乖乖将被子抱出去晒晒,再烧盆碳来,去去屋内的湿气。

乖乖喜欢我做的桂花糕,等会儿我把那干桂花泡上,就给你做……”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念着一个个吃食,姜言只觉现事静好内心一片温暖。

晒被褥自不会让一双小脚的老太太来抱,姜言刚抢到手,便被老太太叫唤来的奚兆烨接手了。

被褥晾出,姜言一边归置着自己带回的衣物用品,一边寻问老太太道:“奶奶,跟我一起回来的慧利跟我住吗?”若是,她便将她的包裹一并拿过来。

老太太摆了摆手,那不能。

孙女进庵,婆婆当年让孙女一切照着庵里的规矩来,庵堂里和人同住那是没办法的事。

孙女归家,虽说前两年老头子散了家里的奴仆,没有丫环仆妇伺候,可独亨一间屋子的权利还是有的。“这院子还是小了些,”长子有四个孩子,一人一间屋子,再加上书房灶房杂物房,竟是满满当当。

“她师姐被安排在后进你小叔的院子里,等会儿让你小哥也领她过去。看她是要单独一间,还是和她师姐一起住。”

老太太放好碳盆,两人便听到窗外一叠声女子的叫嚷:“慧心!慧心回来了吗?人呢?六伯,慧心呢?”

老太太一把攥紧姜言,拧眉不悦道:“这个李音,每每你一到家来,她便跑来凑热闹。自己的闺女不闻不问,到是霸你的紧,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孙女往昔到家一天半天的,倒有一半的时间被她霸占着,想来就恼火。

不等姜言回答,李音已推门闯了进来。

屋里墙上拔步床内的置物架上,布置了不少古董字画,金银玉器。乡下规矩松散,卫素行不愿让人进来,忙一手拉了孙女,一手推着李音往外间走去。

“慧心刚回来,茶还没喝上一口呢,你先别霸着她,帮我去灶下看看炉火,提壶热水给她冲碗八宝茶喝。”

“嗳!嗳!我这就去。”李音打眼一扫,见姜言嘴唇发干,转身出门就往灶下跑。

姜言被她那热切慈爱的目光一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脑中闪过慧宁的影子,竟莫名地有些心虚,咋有种抢了人家妈的感觉。

第35章 全武行

院内,庄敏得了声奚兆玮的“对不起!”知道族长在家,再想对小辈挤兑一番,也讨不了好。

可是,就此罢手,又有几分不甘。

她是李音的婆婆庄氏的侄女,嫁的是奚士纶太爷爷那一辈的旁枝,和六房除了是出了五服的亲戚,还有一段主仆孽缘。

从奚士纶的爷爷那辈往上数几代为官,嫡系有权有钱。宗族旁枝依附而上,多在嫡系下面担任个小官书吏或庄铺管事……

历年历事延续下来,至民国。

奚奎家的父亲,当年是奚道儒手下铺子里的一个管事,出货的途中被鬼子拉了壮丁,生死不知。

奚奎家的母亲改嫁,他被奚道儒接回了家,跟着奚士申、奚士纶一道教养。不知怎么地就和许凤娘(慎悟没出家时的名字)身边的丫环庄氏好上了,闹了个非卿不娶。

庄氏一家是许凤娘的陪房。

许凤娘脾气倔强,又重礼教脸面,对二人的行为恼怒至极,虽压着火气放了庄氏的身契,给办了嫁妆。却也对庄氏请求一家脱籍的事置之不理。

庄氏娘家,是直到许凤娘出家,才被放了奴籍。

因不愿有个同为奴才的丈夫,庄敏险些误了花期,心中对许凤娘所出嫡系一脉不可谓不恨。

这会儿又见表嫂李音上杆子地巴结着,被人家当奴才地使,更是气红了脸,怒气无处发泄。

奚兆玮道了歉,心气不爽,背着半筐的鱼,踢踢踏踏地往后院井旁的水池子走去

竹筐里的鱼被背了一路,到家又停了会儿,血水控出在筐里越积越多,随着奚兆玮摇晃走过,沥沥哒哒的从铺着的大叶子的缝隙中流出,洒了青石一地。

庄敏眼尖,似见了鱼腥的猫,几步上前扯住奚兆玮的竹筐,扒拉开上面的青草,一声惊呼就嚷了出来:“嗳哟——!不得了了!溪塘里的鱼偷了这么多!天杀的玩艺儿,和着不是自家的不心疼,偷就偷吧,连这么小的也不放过……”

“放开!”奚兆玮猛然被她从后面扯着筐,身子直往后踉跄了几步,怒道:“快放开!什么溪塘里的鱼,这是我们从静湖捉的。放开!”

奚士纶和慧利在院里,正拿了糖打发孩子们,扭头看见撕扯的两人,急忙跑了过来。

慧利是直接就上了手,捏着庄敏手腕上的麻筋,让她松了手。

庄敏也是相当地光棍,直接往地上一躺,边打滚边嚎叫:“嗳哟!杀人了——!杀人了!族长杀人了!”

院里她家的小儿狗娃闻言,一边哇哇的咒骂着,一边顶着头冲过来,就往奚士纶身上撞。

奚士纶六十多岁的人了,真被十来岁的狗娃撞上,后果可想而知。

站得近的慧利、奚兆玮去拦,却也不及。

闻声扶着老太太踏出门口的姜言,扬手将身上的佛珠丢了过去,砸在他的膝关节上,“碰”的一声,他跪在了奚士纶的脚前。

听那声音,磕的不轻。

庄敏“嗷”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朝奚士纶的脸抓去。

被从后院晒被出来的奚兆烨,斜刺着一脚踹飞了出去,显然是怕极、怒极了!

随她同来的几位妇人,见她飞撞在东厢的砖墙上,哼了哼就软了身子,齐齐打了个激灵,愣在当场。

倒有那不知事的小儿,跟着胡乱跳着哭闹着叫嚷着:“杀人了!死人了!”四散跑出了奚家的大门。

奚士纶瞪了奚兆烨一眼,朝庄敏走去。

姜言放开老太太,紧随其后。

上前蹲下,摸了摸脉博,探了探后脑,对着蹲在身旁的老爷子和奚兆烨安慰道:“无事。气性大,”庄敏人胖,还穿着棉衣,除了头后有个小鼓包外,就是后背连点青紫都无,只是气闭了气。

姜言四下扫了一眼,从东厢门前立着的扫帚上,截了段牙签大的竹签,照着人中给她来了一下。等被孩子们引来的人群从各方赶来时,她已经醒了。

这会儿倒也聪明,知道示弱了,躺在那里一边讲六房一家如何欺负他们母子,一边凄凄哀哀地哭……

奚承宜和李乐仪从村前的小学里放学回家,一路行来,只觉四下打量的眼神,不要太过怪异。

他们到家,六房已是一片太平,赔了两元钱,打发了那对母子。

这会奚士纶正带着奚兆烨、奚兆玮在后院的水池边处理鱼。

从圩上回来的慧胜,带着姜言、慧利在灶下烧饭。

昨天奚兆烨他们从山里带回的野物,还余一条处理好的肥蛇。

肥蛇切断过水捞出,加葱姜煸炒后倒入瓦罐,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快好时放入菌子野菜调料,便是一道鲜美的蛇羹。

半筐的鱼,嘎牙子占了十一条之多,慧胜用家里的大酱一次性全炖了,又贴了一圈的两渗面(白面玉米面)的饼子。

见着姜言,奚承宜只揉着她头上的帽子,呵呵傻笑。

“瘦了,听你哥说,能吃荤了是吧!爸爸明天杀鸡给你吃,咱家有九个母鸡,一只公鸡,我们一天吃一只,也能吃上十天。十天后,爸爸去镇上给你割肉,肥肉太腻,瘦肉太柴,咱们买五花肉,做回锅肉、红烧肉、小炒肉、秘制香煎……再买些骨头,用山药红枣炖汤给你养身……”

李乐仪在旁听不下去,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嗔道:“净瞎说,闺女常年不吃荤,哪能上来就吃肉呢。我听兆烨、兆玮说,心儿只吃鱼。这是对的,鱼肉细腻好消化,配着蛋羹吃上一段日子,再慢慢添加肉类。心儿体弱,身体要慢慢地养,可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恨不得将我们心儿一口补成个大胖子。”

说着她厨房里转了一圈,探头看了看菜色,“酱烧的鱼味重,心儿吃不得;蛇羹煸炒后见了油气,心儿喝不得。”袖子一挽,指派道:“承宜,不是说今天他们几个孩子捉的鱼多吗,你去后院看看有没有银鲫,给我拿条处理好的,我做道清蒸银鲫,再炖碗蛋羹给心儿吃。”

姜言忙拦道:“刚才师姐就要单独给我做饭,被我阻止了。吃了十来天的鱼肉,这点酱味油气应已无碍。”

“不行,大意不得!我们慢慢来,一点一点地添加味道和大荤。”李乐仪对着奚承宜摆摆手,让他去拿鱼。

转头看向慧胜、慧利,知道她刚才的话对两人烧的饭菜,似有淘汰之嫌,李乐仪忙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解释道:“李姨见了心儿有些得意忘形了,说话都没过脑,真心没有嫌弃今日饭菜的意思。好孩子,我也不道什么辛苦了,你们只当在自己家便是。”

二人摇了摇头,“李姨不用解释,我们都明白,师妹体弱,理应更注意些。”话虽如此,两人心里却也不免暗然,有母亲和没母亲往日在庵里还不觉得,这会儿看着李姨对师妹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谁能说不向往。

一顿饭下来,夫妻二人也将家里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个始末。

虽然当时没说什么,可私下里少不得对庄敏讨伐几声。

第36章 坚持

镇上的一处私宅里

奚兆赫从审讯房里出来,回到办公室里,方仲元刚从医院过来。

“怎么样?供出来什么了吗?”

“嗯!”奚兆赫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多少喜色,里面的答案没有他最想要的那份,“你看看!”把手里的供稿递给方仲元,他转身从一旁的矮柜上,提了暖壶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方仲元身前的桌子上,一杯拿在手里轻啜着,缓解下喉咙的干渴。

五页的朱丝栏信笺稿纸方仲元看完,瞟了眼奚兆赫脸上的颓然之色,心下了然,“由琥珀蜜蜡牵涉的死尸案,青云寨上的响马这里既然提供不出线索,那就从物证入手吧!”

“这只是一个小喽啰,他的供词代表不了整个青云寨。”

“奚兆赫,别再感情用事了?我们的时间精力有限,这个案子拖不得。”方仲元揉了揉额头,实事求是道:“镇上的权利还没落到我们手里,就算没有报身亡,可人员失踪,瞒又能对外瞒几天。既然你认为此案与你妹妹无关,那你怕什么?听我的以物入手,尽快破案,找出真凶,我们才能把控主动权。”好将邮局、周家庄争取到他们的阵营里。

“青云寨我已采点,”那天山中异动,他跟在了秋和那老尼身后,遇到了青云寨出来查看的响马。他一路跟着那人在山里绕了几圈,跟到了青云寨。今天审讯的小喽啰,就是他在青云寨外围绕守了两天后,抓到的漏网之鱼。“明天,我再跑一趟!”一个问不出,就多抓几个回来审问。

“你以为你抓的是大白菜啊,还再抓一个,今天这个怕就打草惊蛇了。”方仲元气笑了,奚落道:“我看你是嫌事不够大!”

方仲元火大地端起杯子,猛灌了几口,“人是你亲自审的,青云寨的情况你比我了解。那苗医姬图,用了一手的好毒。前两天……”方仲元点点头,咬牙道:“是你好运!”

可不好运,青云寨存在这么多年,当地的驻军又不是没打过它的主意。

也得有命啊!

青云寨一是地形隐蔽险要;二是姬图在方圆几里种满了毒草、遍养了毒虫。

奚兆赫搓了搓脸,摸去满脸的疲惫,“上次不是说,下手者也有可能是马彪、王胡子、赵征四散躲藏的手下吗?再给我两天时间!”

“你——!驴脑袋!”方仲元点着奚兆赫,气得一甩袖子摔门而去。

奚家庄

拔步床上姜言拥被坐起,屈膝支肘,以手托脸。透过窗帘照进的微光里,她眸光惺忪,慵懒似猫。

有多久没有过这么舒心的日子了,放下心事,一身轻松,睡觉睡到自然醒。

发了会儿呆,姜言才伸了伸懒腰,掀被起床穿衣。

照旧是一身灰白僧袍,微起青皮的头上,扣了顶同色僧帽,脚着白棉袜外套一双夹口千层底僧鞋。

妆镜前转一圈,肌肤粉润,白皙无暇,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

叠好被褥,姜言拿了铜盆,装了口杯牙刷牙粉香皂毛巾,出门穿院,到灶下取水洗漱。

卫素行听到声响,放下手中的花样,下炕穿鞋走了出来,“心儿醒了。刷牙洗脸炉上有热水,饭菜在锅里温着呢。”

“嗳!奶奶,知道了!”姜言转身回道。

洗漱后,姜言端盆回屋,稍点了点面脂,搽在脸上,防干。

第37章 桃花

姜言现在用的洗漱用品,都是李乐仪在镇上为她购置的。对这个时代来说,已是顶好的东西了。

可对于世家出身,宫中成长的姜言来说,在劣质不过了。

前段时间没顾得上这些,这会儿在奚家,姜言心下将其排上了日常。

“奶奶,您吃过了吗?”姜言端着餐盘从灶下过来,问道。

老太太忙放下手中的鞋面,将炕桌上的丝线移开至炕席上,招呼姜言道:“来!把饭菜放在桌上,上炕来吃。炕洞里,你爸上课走时重添了把柴,这会儿暖和着呢。”

姜言依言放了饭菜,上了炕,递给老太太一双筷子。

“奶奶跟大家都吃过了,”老太太摆了摆手,“这些呀都是给你留的,吃吧!多吃点!”

一碗鱼片粥,一份清炒菌子野菜,两个水煮蛋,两个白面馒头。

姜言知道自己吃不完,腾了个白瓷碟子,捡出个水煮蛋和一个馒头,放在一旁。吃起饭来,姜言不觉地挺直了腰背,礼义规矩,一举一动都是标尺,老太太看得微微点头,心里感谢庵堂里的师傅们对孙女的教养尽了心。

食罢,姜言接过奶奶递过来的全新素帕,拭了拭嘴,环顾了下屋内窗外,寻问道“奶奶,爷爷慧利哥哥们呢?”爸妈肯定是去了村里的小学上课去了,爷爷他们就不知了。

“你爷爷去大队部开会去了。你四哥在二进的书房读书,那里静。”老太太说着,手中的动作不停,几针下去,一个“梵”字在鞋面上现出了形。“慧胜慧利和你小哥,去了村东头的山上采药。”

“可是为我昨天写的,那张调养身体的药材单子上的山。”姜言心有忐忑,面含歉然。

“家里的药材只够配上三副。”老太太拍拍孙女的手,“不用担心,村东的山矮树稀,藏不住大家伙,没啥危险的。”

姜言对着老太太笑了笑,收拾了碗筷,走出堂屋门,眉间就皱了起来。

她担心他们会遇到那日在“水”字后面的盗墓人。

刷了锅碗,收拾了灶下,姜言寻了个干净的竹蓝,挎在臂间对老太太道:“奶奶,我想去村头摘些桃花,蒸桃华露。”

“村头的桃树哪有村里的好,你对村中不熟,奶奶跟你去吧!”村里桃树种在各家的房前屋后,都是有主的。孙女一个小姑娘家面皮薄,不一定好意思张口讨要。

借口找的不好,再阻挡倒有些心虚。姜言只得引着老太太往村东走。若山上的几人真有事,赶路过去还能近上几步。

“哟!弟妹,家里的小六回来了,嘛去?”

“三嫂!”老太太带着姜言站住,对着街对面的老妇人答道:“心儿想摘些桃花做花露,你家的桃花能摘不?”

“这……”老妇人只想对着自己的嘴来上一巴掌,叫你嘴快,摊上事了吧!摘了桃花还能结果吗?

老妇人还在吱吱唔唔,她儿媳走了出来,远远地就应承道:“咋不能摘,摘呗!六婶多摘些,回去做好桃花露,让小六送我一瓶。”

“别……别,还要吃桃子呢。”老妇人若不是顾及儿媳在外的脸面,非跳骂起来不可。

婆媳相处二十多年,妇人哪会不了解自家婆婆吝啬的性子,当下不快道:“咱家这几棵桃树,往年你见结了几个果?可够你塞牙缝的?”

“来!小六,大娘帮你摘。”

第38章 材料

姜言要叫三奶奶、大娘的两位,是三房奚诚适的老娘李氏和媳妇赵大花。

村中事务烦琐,奚士纶年纪大了,三个儿子,唯一留在身边的奚承宜对接任老爹的事业,没有兴趣。

如此的情况下,旁枝三房的奚诚适被他选中,带在身边倾力培养。

因为男人的这层关系,两家还算亲近。

踩着梯子,姜言爬到墙头去摘桃花,上上下下,前后摘了满满一篮,心疼得三奶奶直吸溜嘴。

姜言眼中的焦急被促侠取代。

一篮子桃花要做花露香脂,显然是不够的。借了三房的篮筐,老太太又陪着姜言走了几家。

到午间,汇集起来,不但摘了桃花、梨花、杏花,还摘了半篮可做口脂的大红月季。

饭间奚兆烨见妹妹频频朝着门口望去,略一沉思便明了几分,劝慰道:“村东的山不高,寻常不见大家伙。他们三人自幼习武,身上不但带了防虫药,还带了你做的袖弩,能有什么事?快吃饭吧!”说着给姜言夹了块鱼腹放在碗里。

“谢谢哥哥!”姜言的眉间并没因奚兆烨的话有所展颜。

这个时代,规矩礼义废了大半,没有食不语的要求,姜言见了数次,已然适应。咽下口中的鱼肉,张口道:“没有好材料,那袖弩做的粗陋,没什么威力,真要遇到事儿顶不了啥作用。”除非能狠下心来,对着人体要害出其不意来上那么一下。

“什么袖弩?”奚士纶问道。

牵上姜言,一家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进山采药不安全,为了防身,妹妹私下照着武道堂的攻弩,改制了一个可扣在腕间,袖珍式的连发弩。”奚兆烨不知姜言本领的由来,做袖弩的前情,却自动脑补了一番,“庵里没有什么好材料,那袖弩妹妹是用旧竹子做的,每次可连发竹签10根,射程在20米以内。”抬手夹了颗鱼眼放在姜言碗里,对她肯定道:“威力已经不小了,适应训练一番,遇到山鸡野兔不说百发百种,亦不远矣!”

奚士纶听得来了兴趣,眸中光彩连闪,“若要改进,还需要什么?”

姜言放下碗,用帕子拭了拭唇,“弩身用木,家里的柳树、榆树均可,加入铁制弹簧,弹冲起来,射程可提高百米;箭头铁制箭身加羽,冲击之下,可伤人于无形。”

“伤人于无形”姜言想的是山中的盗贼。

奚家父子想到了镇上的流匪。

一片静默之后,奚士纶拍板道:“村中无铁。承宜你明天请假,带上心儿,让承适护送你们进镇找铁匠老李,请他打制,先定500套。”500套,村中成人的数量。

“爹,不行!”

“心儿哪也不去!”

奚家婆媳齐声阻拦,开玩笑,镇上不太平,周边村庄人心惶惶,各村各户,是能不出村就不出村,自家倒好,上赶着往镇上跑。

姜言安抚地拍了拍身边的老太太,对着斜对面的母亲摇了摇头,“从小到大,我还没去镇上玩过呢,心儿想去看看。再说,我要用的药,师姐小哥今天不一定能找齐,正好去镇上的药房看看。”

姜言不过随嘴找了个借口,奚家众人却听得心酸。心儿病弱,虽不易远行,可从小到大没进过镇,又何尝没有当尼姑的原因。

庵堂规定森严,小尼无故不得离庵。

就是心儿,虽身份特殊,偶尔能归家一趟,碍着规矩,顾惜着她的身体,他们也从没想过带她进镇。

而奚士纶刚才之所以冒然开口,是因前些天看了‘族记’,在他心理,孙女上次遭逢大难能再次醒来,如今面色红润,行走间已不见病弱虚气,代表人生劫数竟皆已过。

如此,便可随时离庵还俗归家,庵中规矩守与不守,全在孙女一念之间。

第39章 传承

五百套袖弩要在短时间内赶制出来,非一人之力。

饭后,姜言拿了笔墨纸张,当着奚家老中少三代男人的面,将袖弩的零部件和制作的步骤一一画了出来,“爷爷、爸爸,你们看!零部件拆分来做,就不存在着什么技术含量。只要略懂点木工能看懂图的,都能做。

多找几人先把木料的部分做出来,等铁制的弹簧、箭头打出来,不耽搁时间。”

“嗯!让你诚适大伯找人。”随口一应,奚士纶拿着图纸看了会儿,递给奚兆烨,“重抄一份。”

“烨娃快要高考了,我来吧!”奚承宜立即便明了老父意思,伸手道。

“你不行!诚适在村中还没站稳,你在冒然插进来,山匪不来还好,若真到了响马袭村,袖弩在村人手中就是一道保障,这份保障出在你手,不但影响诚适在村中的地位,也会引起诸多矛盾……”

“让小哥来吧!”姜言知道爷爷爸爸的意思,推出一人顶着前面,是为了护她。既如此,她便选一个天赋出众的,将墨家机关器械一道传承下去。

对上几人的目光,姜言继续道:“小哥爱玩,好武,聪明机智,动手能力强,适于机关器械一道。”

三人互视,孙女、闺女、小妹说的是他们认识的孙子、侄子、弟弟吗?

见三人不信,姜言看着奚兆烨,直道:“那袖弩到了四哥手里,四哥也只是试用一番吧!”见奚兆烨点头,姜言莞儿:“可到了小哥手里,短短半天,那袖弩便被拆卸重组了不下10次。若你们不信,现下去他房里,还会见到些零部件或半成品。昨晚,小哥就开始复制了。”

奚兆烨看了看爷爷、大伯,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回了一堆零件。

“等兆玮回来,看他的意思。”奚士纶拿着零件与姜言画的图纸对比了一番,点头道。

虽粗糙,与姜言修改后的图形尺寸略有些偏差,他们却看出了其中的努力与执着。

可袖弩于村子来说,不是小事。奚兆玮常年给三人留下的印象太过跳脱,只等晚上见到他,试验一番再说。

尽管心事复杂重重,几人各自有事,便也很快散了。

喝过妈妈熬的药,姜言一边清洗花瓣,一边运转心法吸收药效,冲刷经脉。

一个小时下来,姜言拭去额上的汗水,心下松了口气,又通了两个经脉。

如此下去,再有一周的药量,这具身体的经脉就能全通了,到时才算彻底去除身体的寒气。

后继,她在运转心法调养锻炼一番,补去身体的不足之症,健康长寿于她来说,将不再是奢望。

一个下午的忙忙碌碌,姜言做了三瓶桃花露,两瓶桃花面霜,四瓶梨花面霜,四瓶杏花身体乳,五小盒月季花口脂,三盒梨花澡豆。

把厨房罐子里雪白的猪油,后院的青竹(做瓶做盒)霍霍了不少。

暮色间,慧胜三人下山归来,姜言扎着围裙迎出,见几人面色疲惫间隐有兴奋,方松了口气。

“妹妹,看!”扑鼻的血腥味,让姜言的脚步往后退了退。

奚兆玮没眼色地紧跟上前,又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了姜言眼前,灰扑扑的毛发触到姜言的鼻尖,鼻头发痒,姜言忙又退开一步,背了身,打了个喷且。

第40章 商议

“妹妹,獾!狗獾!你看这皮毛,多油滑!多灰亮!胜师姐说可以给你做个围脖……”

“做什么做?”奚承宜一把扣住侄子的胳膊,将他扯离闺女,训道:“你妹妹还没还俗呢,戴什么狗皮围脖。”

“大伯,不是狗皮,是獾,全身都是宝的獾!”奚兆玮扯着脖了辩道,“不做围脖,不是还可以给妹妹做毛笔、画笔吗?还有油……”

一个钢崩敲在他额头,“你也说这毛好,咋就没想到爷奶呢?”奚士纶一进门就见小孙子这欢脱劲哦,下午对他起的诸多愧疚、想法、计划呀全清空了,“没见你妹妹闻不得这么重的味道吗?还不丢一边去。”

对上他委屈的小眼神,姜言从爸爸腋下探手摸了摸,那绒长绸密的皮毛,“是张好皮子,可以给奶奶做件坎肩。”搭配着绸子做成坎肩,不但保暖也好看,做围脖就太可惜了。

“嗯!听妹妹的,给奶奶做坎肩,剩下的给你做画笔,好吗?”奚兆玮的眼睛像妈妈,杏核圆,这会儿狗獾被他丢在地上,一张俊脸凑到姜言面前,大大的圆眼里汪着姜言的倒影。

姜言看得心尖发软,拍了拍他的肩,“就听小哥的。若有剩下的边角料,我给你缝双鞋垫,那獾油熬制成药油给你留着冬天擦手。”原主的记忆里,每年他的手一到冬天就长冻疮,红肿溃烂。就是现在天暖了,他手上还留有青紫的痕迹。

前世,宫中为前线的战士研发过一款冻伤膏,效果极好。

太医院呈方子给陛下的那天,正是她当值,接在手里看过一眼。

得益于这世的精神力,原在脑中模糊不清的记忆,只要拼命回想,

便会渐渐地清晰起来。那张呈表上,主要的材料就是獾油,余下十几种药材……

姜言翻了翻他们背回的药篓,只有两种可用;她的药材倒是能配上三副。看来明天的药店之行,是不得不去了。

“呵呵……!妹妹要给我做鞋垫……给我做药油……哈哈!”

“呲——!”对上奚兆玮梦幻般的灿烂笑脸,奚家另几位男士摸了摸鼻子,表示着心里的不屑,不就是一双鞋垫吗?当谁没鞋垫似的。一头獾熬出的药油,那么多!全家都用得,哪是单给他一人熬得,得意个什么劲?

可心里咋就那么酸呢!

心酸的奚家男人,一拥而上,两个扯着奚兆玮,指挥着他扛上狗獾去后院处理。一个拉着女儿回厨房,给姜言烧火打下手了。

一头獾二十多斤,剥洗后,去除身上的油脂,当晚就炖上了。

签于獾肉鲜美可口,配着贴锅的饼子,李乐仪也给姜言捞了两小块尝尝。

饭后,李乐仪和老太太留在厨房,将獾油先进一步熬制处理。

余下一众人传移到书房。

奚士纶当着慧胜慧利师姐妹的面,将袖弩的事又说了遍,包括让奚兆玮来代姜言出头的想法。

慧利倒没什么,人家的家事,告之是情份,她守着便是。

慧胜长期承担着武道堂的生计,又经常在外行走,见的多了想的就更长远些。沉思片刻,终是羞赧地开口:“六爷爷、承宜叔,你们看这样如何?袖弩改进的出处由我武道堂担下,奚家庄若真有响马袭村的那天,我武道堂一众师姐妹定将在第一时间赶来相助。”

慧利讶然,目光不明的看了看师姐,又看了看奚士纶、奚承宜。

奚士纶捋着胡须,看着慧胜的目光带着赞许。其实一得知袖弩出自孙女之手,他第一考虑的代替者便是武道堂。一是有实力,二是合情合理(武道堂原就有攻弩,只不过姜言制出的更小巧更精进,威力也理大些)。

姜言亦挑了挑眉,对她的这份魄力倒有几分欣赏。

“凭什么?我……给我的……妹妹让给我的,谁也不许抢。”奚兆玮先不乐意了。

奚承宜被跳脚的侄子逗乐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按着头将人往边一推:“边儿去,怎么哪哪都有你!”

“大伯——!你这什么话,什么叫哪哪都有我,本来是我的专场,我的——!村里要用袖弩,妹妹女孩子不便出头,让给我了。咋能转眼就翻脸呢?”奚兆玮眼框都红了,委屈的。

一大家子人,好不容易出来个对自己欣赏肯定的妹妹,让自已有个发光发热的机会,自己正欢喜得心里冒泡呢,突然来个截胡的……

奚兆玮看着慧胜的眼光都不对了。

姜言走过去,将人拉到身旁,掏出手帕为他拭泪道:“响马若在袖弩上吃了亏,余众会如何?小哥想过吗?”

爷爷爸爸为护她提出顶名代替,姜言知道就算她提出反对,也是无效的。

当时她就想,既如此,她就将家中最适合继承她一身机关器械的奚兆玮推出来,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

墨家的教学并不只是机关武器,它还有兵法策略,模拟实战……甚至内功心法……

“可……可是……,开始不是定我的吗?”咋能说话不算话呢,奚兆玮泪崩。

“现在也没说不让你参与呀!”姜言一乐。

“呃?”奚兆玮大张嘴,微持着一脸傻像的看向姜言,似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奚兆玮一双汪着水的杏眸,闪过丝迷茫,急切间转头看向老爷子求证,哪知正好听到老爷子点头同意慧胜的提议,“爷爷都答应她了……呜……”可怜的小哥哥再次在妹妹面前落泪。

日后每每被妹妹压榨得抬不起头时,想起今日的泪崩就想撞墙呀!他认为全因今日的落泪,让他在姜言面前失了做哥哥的威严,才会在日后一直在她面前挺不起腰。

一家子看着呜呜抹眼泪的奚兆玮,均是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打发奚兆烨去三房叫奚诚适。老爷子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给了句准话“放心吧!还让你负责。”

“呃!真的?”

“真的。”老爷子点头,“你和慧胜慧利,你们三晚上跟着心儿,将袖弩的制作过程一步步学会学精。你诚适伯找了木工人员来,便有你们在旁教导。若是制作、组装中出了问题,一切由你们来解决。”

“心儿,在你诚适伯来之前,你先把图纸给慧胜慧利讲解几遍,先讲这几张。”老爷子将手里的图纸一分为二,剩下的递给奚兆玮,“兆玮你先拿这几张,将图纸照画一遍。画完,再跟你妹妹换她手里图。”

奚兆烨带奚诚适进来时,姜言中午画的图纸已经销毁,留下的是奚兆玮描画的那一份。

望着像换了个人似的,滔滔不绝地给奚诚适讲解袖弩的奚兆玮。奚士纶、奚承宜、奚兆烨,既欣慰又骄傲又心酸!

倒座房里的杂物间

夜间寒凉,屋内放了碳盆,家中工具虽不如姜言前世用着趁手,倒也比庵中的一把菜刀好上很多。

姜言带着三人选了块老榆木,按着图纸先让他们自己动手,她在旁指点。

为了和图纸力求一致,奚承宜帮他们找来了几根铁丝、几块废铁,一把野鸡尾羽。

削刨捶打拧转之间,一个装有弹簧并箭头为铁箭身带羽的袖弩,便在众人手里组装好了。

第41章 外泄

签于老爷子的叮嘱,「天未明,赶路不安全。」

翌日,姜言依然是睡到自然醒。

姜言起床后端盆出门洗濑,走到堂屋隐约听东间的老爷子老太太在絮叨着述说着什么明兰……肺病……贵芝……

脚步一顿,姜言愣在原地,明兰,王明兰,二婶,兆烨兆玮哥的母亲,党员、革命工作者……患了肺病吗?

贵芝?家里只有老太太身边的一名仆妇叫贵芝。

45年,侵略者被赶出国土。作为家有军人在h军的大家长、掌舵人,老爷子从jf日报中,看到h军对解放区实施的一系列政策。

放出了家中一众丫环仆役,唯有赵大牛、王贵芝夫妻,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求着留了下来。这几年与奚家一直以远亲的身份相处着。

姜言回来几天没见二人,原还以为二人改了主意,已经离去。却不想……去了外地,照顾生病的二婶吗?

诸多思绪,也只是一瞬间,姜言脚步从新抬起,敲了敲东屋的门,打招呼道:“爷爷,奶奶,早!”

老太太停下话头,扭头对着门口的孙女招了招手,“乖乖醒了,睡的可好?”

“由您给我垫的五双褥子在身下,哪还有睡不好的道理!”姜言展颜而笑。

老太太也笑,笑着握住姜言的手摸了摸,指尖微凉,“是不是穿得薄了些?手都是凉的。”

“咱家里,你看还有谁比我穿的厚!”姜言将盆里昨日做的洗护用品拿出,递给老太太道:“奶奶,我昨天做的香露、面脂和身体乳,各给你放这一瓶,你用用看,若喜欢下次我再多做些?”

“嗳!我看看!”老太太伸手接过,放在炕桌上一一打开,分别闻了闻味道,取了点在手上又试了试,“嗳哟,真滋润!味道也轻淡好闻。要我看,比镇上奇珍阁卖的都好。”

……

奚士纶一边轻啜着茶水,一边坐在老妻对面含笑地看着祖孙俩。

姜言出得东间的门,院内李乐仪正收拾了大包小包的吃用,叫了奚承宜、奚兆玮帮着往后院的牛车上搬。

姜言昨天听李乐仪说过,让他们帮着捎带些东西给她镇上的族人。

没有看到奚兆烨,想来应在二进的院子里背书呢。

厨房里慧胜、慧利已煮好了饭菜,正在往外盛放。

姜言将昨天做的香露、面脂和身体乳,一人递给了一份。又在厨房外的洗漱架上放了盒澡豆,以供全家洗用。

饭菜上桌,一家人洗濑后先后入座。

这时,大门从外面被轻轻叩响。

奚兆玮率先一步跳了起来,“肯定是诚适伯来了,我去开门。”

奚诚适不是外人,也没必要在他面前讲究些什么规矩,奚士纶抬手给老妻夹了一筷子香菇放进碗里。

姜言刚跟着喝了口玉米稀饭,便听小哥叫道:“爷爷、大伯,大爷爷来了!”

一家子闻声看去,几人绕过影壁已走了过来。

为首的老者,穿着身灰色袍褂,外罩了件薄薄的黑绒布棉背心,大襟上别着支笔,一手执杖,一手背在身后,走得虎步生生。

他身后两步远跟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身印花斜纹的薄棉袄黑棉裤,梳着两根油松的大辫子。

少女爱笑,一笑,双眼弯成了个月牙,“六爷爷、六奶奶、三叔、三婶、兆烨哥、慧胜……”女孩叫了一圈,到慧利这迟疑了下,显然是不认识,聪明地叫了声:“师姐。”

姜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四目相对,她又笑,一双大大的杏核眼透亮地汪着水,眼底下鼻子两边显出两个泪坑,只是脸颊上还隐有两块红色的冻伤,“心儿妹妹!”

李乐仪这会儿就坐在姜言身边,一低头俯在姜言耳边轻语道:“这两位你叫大爷爷、奚曦姐姐。”女儿一年也不回来两次,村中不见得认识几人。

“大爷爷!奚曦姐!”姜言依言站起随家人招呼两人道。

在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里,奚士申双目如电地盯视了姜言片刻,“慧心回来几日了吧!也不见你登我这老头子的门。怎么?因为你二哥的事,对你大爷爷一家记恨上了不成?”午夜梦回,虽也心虚,心疼那娃。可出门在外,一辈子的脸面是不能垮的,话问得是理直气壮。

“大哥——!”奚士纶呼的一下站了起为,隔着几个人姜言都能听到他呼哧呼哧的急喘声,“大哥,一早到来,不会专为扎老弟这颗心的吧!”

“我有说什么吗?一句实话,你就护上了。”奚士申不自在点了点手杖,硬着脖子叫嚷道。

“是慧心的不是,身上僧袍未脱,慧心怕冒昧上门,会被宋妈妈(他长子奚承继之妻宋茵)当成化缘的来打法。”姜言看着奚士申道。

“哼!丫头片子,心眼不少。”瞪视姜言一眼,奚士申在奚兆烨搬来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拐杖拄在双腿之间,双手搭在上面,对着奚士纶冷然道:“呵!这会儿倒是气性大!怎么地?瞪这么大的眼睛还能吃了我成。”

“你当我愿意大早上来找不痛快呀!还不是你做事,缺了公允。”说着摆了摆手,“别急着说话。我就问你,今天承宜请假去镇上,是不是因为袖弩的事?”

“诚适叔——他——!”奚兆玮张着嘴,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傻相。

奚士申自不会为六房一个小辈做什么解释,只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冷眼旁观着六房一家子的反映。

看着奚士申态度,姜言嘴角微抽。她是不相信家人或者诚适叔向大爷爷,专门透露出有关袖弩的消息的。怕不是昨天小哥在村东的山上,用袖弩猎杀猎物时露了痕迹。

奚兆玮被家里的老爷子狠瞪了一眼,满脸不服委委屈屈地窝在门后一角不啃声了。

“今天只是去镇上老李哪儿定两个零部件,木工部分还要村里来出力。”老爷子撩了撩眼皮,对他哥道。

“等会儿去镇上,把呈继和九房的学望带上。”奚士申提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老爷子点了点头,原就没有要瞒他们的意思。只是要把袖弩当作村里的一份秘密武器来用,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奚士申目的达成,拄着杖站起来就走。

身后的女孩,对着姜言莞儿一笑,“心儿妹妹,在村里待着的日子里欢迎你来找我玩。”

姜言额首。

第42章 镇上

骡车开道,牛车随后,大路两旁种着洋槐,长着草蒿,左右越过水沟便是大片的田地。

“咦!诚宜,这水田何时插的秧苗?”奚诚适指着片水田,扭头朝身后牛车上的奚承宜问道:“那郑老板当真在镇上落户了不成?”这田没再转手?

当时周家庄郑家庄和镇上的几位富户,可没少眼馋六房这块连成一片的八十亩良田。十几年来为了争夺,各种手段可没少使。可惜,今年六伯狠心舍了,要换的却是能救儿孙的医药,不是金钱纸钞。

不要说那会儿省城战火不断,道路受阻;造成物资匮乏,药品更是极缺。

就是现在,能用一己之力弄来两马车西药的,也不见一个。

那郑成轩当真出现得太巧?

“秧苗根部泛黄扎根不稳,种下不足五天。”牛车走进,奚承宜探头看了看,肯定道。

五天前他们为虎牙及滞留在镇上的族人,专门到镇上走了一趟;路过这里看时,地可还没平,水还未灌呢。

八十亩水田整地放水插秧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没个一二十口人用个三五天,岂能完成。

可惜的是,这片地离奚家庄稍远了些,近段时日一众族人的注意力又都放在了修墙挖洞制坯上了,竟没注意到这么大规模的春耕动静。

“怕是晚上摸黑插的秧,”奚诚适天天架着骡车庄里庄外地跑,忆起几日来望向这边的一些片段,不觉恍然,白天可没见有人在地里晃荡。

“可是为什么?怕流匪来袭吗?可这么大一点的秧苗,流匪要来也无用呀!又不像种麦种豆,撒下的种子还能刨出来吃。”

姜言背靠着奚兆玮,挤在慧胜慧利中间,坐在爸爸身后。闻言侧了侧头,望着苍穹下的片片绿色,眨了眨眼,她对庄稼不懂,没看出个所以然。可思维还在:“那便是田主有意为之了。”如此费劲心思掩人耳目,那这人就不可能是郑成轩。

坐在奚诚适身旁的奚呈继,奚学望互视一眼,各自转过头去,低垂的眸子中隐有光华流转,轻扯的嘴角笑意忽闪。

车架一路向前,不时便进了镇。

这次没走学校门前的那条路,直接从镇南的进入,直通医院,看望虎牙。

镇上有些冷清,东北的一角微有哭声传来,离得远了,那哭声断断续续地飘散在空中,丝丝缕缕都有些不真切。

姜言听到也只是略一疑惑,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端坐在牛车上的身子,不觉前倾着从奚承宜的肩头望去,只见她凤眼微扬,黑白分明形似琉璃的双眸,映出了一个个跑动的影像,那是八个轮子的客运汽车……四个轮子的绿色吉普……还有那轰隆隆横穿北街而过的绿皮火车……

精神力散开,一个个会动的铁皮盒子在脑中勾勒旋转成形,各自画出轨道,轰隆隆地在脑中飞快前行……

……

医院——一个充满血腥暴力,病毒细菌,神秘鬼诡的地方。

自来信奉科学的奚承宜,望着不断有人群窜行的大门,不期然地让他又想起了,上次的琥珀蜜蜡与死尸。

事后虽往镇上散了些钱财,买通了几个混混,搅浑了镇上这滩水……可心中还是难安,总怕护不住自家闺女。

“诚适哥、呈继、学望,你们三个去看虎牙吧!我带着孩子们把车上你弟妹准备的东西,给李家送去。”奚承宜将一个沉甸甸的竹篮递给奚诚适说道:“把这个帮我带给虎牙妈,里面装了些鸡蛋和红糖,叫她给孩子好好的补补身子。”当时可是失血过多。

奚诚适点了点头。他们一行人一骡一牛两架车走来,实在太过打眼了些。这会儿,一头扎进铁匠铺里去办正事,显然不合适。

“各自办完事,下午一点钟在铁匠那儿集合。”奚呈继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叮嘱道。

两架车在医院门口分开。

奚承宜架着牛车,带着用麦杆盖着的吃食用度,及慧胜姜言等四人,调转车头,往一处胡同走去。

穿过胡同绕到后街,再行走百米就到了柳树胡同。

柳树胡同右排第五家,住了李乐仪叫六叔族亲,前段遭劫的就有他们一家。

牛车踏进胡同,左右门户不时地探出个头颅,望着车上的诸人来回的打量。

不时地隐有窃窃私语声从身后传来。

“慈念庵里的尼姑又下山了,这次来的不知是武道堂的?还是百草堂的?”

“有什么区别吗?人家有枪,会不会武还不是照打?“呯”的声,一枪毙命!”

“是哪,一、二、三,三个小尼姑,不定够不够给人塞牙缝呢?”

“那她们还来,莫不是听了……来报仇的?”

“嗤!报仇!就这几个?当年武道堂了法了戒师太武功全盛的时候如何了?还不是落得一个残,一个又残又瞎……”

……

师姐妹三人对视一眼,姜言在慧胜慧利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她们怕是想到了,被镇上富户聘请入府,给他们看家护院的那几位武道堂的师姐妹——出事了!

“妹,他们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塞牙缝?什么报仇?”奚兆玮以肘顶了顶姜言的后背,继续道:“还提到什么尼姑,说的是你们慈念庵吗?”

“嗯。怕是武道堂下山在镇上的师姐们,或者是我们百草堂的了秋师傅、慧智师姐,哪个出事了。”姜言低语回道。

坐在前面赶车的奚承宜,闻言身子僵了僵,“先别慌,我们到李家把东西放了,再来打听消息。”

李家紧闭的朱漆木门上,还残留着刀砍火燎的痕迹。

几人下车,奚兆玮上前叩门:“砰砰……”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一个孩子贴着门缝往外看来,“谁呀?”

“尾巴,是我!奚家庄的你兆玮哥哥。快开门!”

“奚兆玮,你不是被接回家了吗,咋又来了?”小孩退后一步,谨慎地问道:“门外还有谁?我看到好几个人影。”

慧利“扑哧”一乐,打破了门内门外的凝重。

奚承宜上前一步,莞儿道:“小家伙,我是你表姑父,你爷爷可在家。”

门内的脚步往前又挪了挪,一只带有长长睫毛的黑眼珠,隔着门缝轱辘辘地打着转。

慧利逗他,他的眼珠往哪瞟,她就跟着往哪移,次次挡着他的视线。

“表姑父,真的是你吗?那你知道我小名叫什么?大名叫什么?”

这个奚承宜倒还真知道,小名是刚听侄子叫了,大名是小家伙刚出生时,他爷爷找了自己,叫帮着取的,“呵呵……,你大名叫李瑞,小名叫尾巴,表姑父说的可对?”

“对!对!”随着小家伙的肯定,还伴随着吭哧吭哧搬动门栓的声音。

第43章 李家态度

从流匪上门家产被劫,李家遭到了所有亲朋邻居的避之若浼,唯恐跟他们走得近了,得到匪徒的报复。

奚家带着吃用突然上门,李家除了几个孩童外余人不见多少喜色。

姜言看去,他们脸上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措手不及」。

姜言兀自轻“咦”了一声,扬了扬眉,伸手从奚兆玮制服装的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对着小尾巴招了招手。

小家伙颠颠地跑来,极不见外地伸手拿了。

“姐姐问你,这两天镇上可有什么重大新闻?”

小家伙一边忙着将糖果往兜里塞,一边抬头往她头上的僧帽上溜了一眼,“没还俗的尼姑,你应该自称‘贫尼’,不能见谁就称姐姐。”

姜言悄脸一红,抬头张望了下,见无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才轻吁口气。

人艰不拆!小家伙如此大实话怼她好吗?

想她姜言,前世就是最为艰难的逃亡路上,都是乌发如墨,如丝光滑,长及腰下,美不胜收。现下倒好,一朝重生,成了名光头小尼,光头呀——光头!能有比这更心塞的事吗。

“说什么大实话!”一巴掌盖在小家伙的头上揉了揉,油腻腻的触感,素手一僵缩了回来,掏出手帕,姜言边擦边对小家伙满眼嫌弃地道:“嗤——!多久没洗头了。”

“你——!”小家伙气得一张小脸黑中透红,对姜言怒目而视。

姜言挑了挑眉,淡定地将手帕叠放在手心里,“想让我收回这句话也行,”点了点他的鼻尖,轻道:“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将你是个‘脏孩子’的事实告诉——所有人。”点了点院内寒暄的众人。

四目相对,小家伙终是败下阵来,撇了撇嘴,“昨夜镇上的申家被劫,听说死了一名——尼姑!”小家伙斜睨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死的是被申家请来给申夫人看病的尼姑,两名,听说是一死一伤。”

了秋、慧智吗,就是不知死的是哪个?伤的又是谁?

“申家如何了?”

“申老爷被杀!申妇人病危!申小姐被土匪糟蹋了……看!看我作甚?”

“小小的娃儿知道什么叫糟蹋,别在外面胡说。”姜言俏脸微沉,不管实情如何,姑娘家的名声还是要护的。否则,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蜚语起来,还要不要人活了。

“哼!”小家伙小学二年级了,再加上这个时代孩子都早熟,事事非非多少明白也,亦知自己失言,“不说就是。有爬在墙头的人见了,从申家拉出来的东西,排了半街,想来应是像我们家一样被洗劫空了。也不知申老爷明知不敌还护个什么劲,白白丢了性命。”

小家伙说来也不胜唏嘘,他们家虽被流匪洗劫了家产,可好歹人员没事。

静默良久,小家伙突觉脑袋上一沉,她的手覆盖在上面,刚要挣扎便听她沉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乃大丈夫之本色。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仰不愧天,俯不愧于地,他这一生活得当问心无愧。”

小家伙听得似懂非懂,摆脱姜言覆在头上的手,仰脖问道:“是不是说,过几天土匪去奚家庄洗劫,奚家庄里的人也会跟申老爷一样,奋起反抗,哪怕是丢了性命……”

“过几天土匪去奚家庄洗劫?”姜言讶然。

“嗯。镇上都传遍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奚家庄。”小家伙转头看向奚承宜、奚兆玮的目光充满了怜悯,“你快回山上吧!”

看着李家众人对奚承宜几人的虚应,姜言目中含着了然。

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在他的瞪视中,姜言莞儿一笑,如春花般灿烂,“谢了!”

第44章 申家

三进的申家大院白幡高挂,素色一片,哀恸的哭嚎伴随着声声木鱼,先一步传进奚承宜等人的耳中。

一脚踏进朱漆木门,陪着申家亲朋招呼来客的胖尼,见了几人忙单手执礼。

“慧楠?”慧胜诧异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过来几人?”

“夜间见到了秋师太发送在空中的信号就来了,除了我们武道堂的十三位师姐妹,还有今早庵主派来的两位师太。”

“夜间赶路,可有正面遇到土匪?”慧胜按着慧楠肩膀,支着她在面前转了一圈,前前后后打量一遍,确定无事才松了手。

“胜师姐,你别急。我们不是从庵里过来的。”慧楠安抚道:“我和几位师妹,前天接了镇上唐家(唐记点心铺)的护院工作。这几日一直住在镇上,从唐家过来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慧楠看着姜言的眼神里含着歉然,“我们到时,土匪已走。慧智师妹为护了秋师太,被土匪一刀插在心口,当场毙命。了秋师太胳膊上也挨了一刀,好在砍的不深没有伤到骨头。”

“半盏茶的功夫,你们赶来土匪就已走了?”姜言凝眉问道。

慧楠怔了怔,“心师妹,我知道智师妹的逝世,你心里不好受。可我们赶来土匪确实已走,我们也很报歉。”

“小师父,心儿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奚承宜和申家几位亲朋寒暄后,转身走来正好听到慧楠的话,不免开口为女儿解释道:“申家虽不是镇上的首富,也是富贵人家。不说半盏茶,就是一个时辰,申家的财富也是打包带走不完的。”

“了秋师太说,这几日她住在申府,睡眠不佳,昨夜睡前她用了碗安神汤。”慧楠听明白了奚承宜话中的意思,忙道:“胳膊上挨那一刀,才将她疼醒,那时慧智已死,院中土匪已退。申家发生的事,她全然不知。”

几人一愣,均是愕然。

姜言精神印记展开,申家庭院在脑中构建而成,带着昨夜被破坏、打砸、烧伤的痕迹,在脑中360度地旋转。

跟据脚印、痕迹……昨夜的情景在姜言脑中模拟成形,犹如场景再现。

时间倒退,人、物——还原。

夜半时分,五十三个土匪赶着二十辆骡车从北而来,骡车停在东西两侧的胡同里。

二十八个平均身高在165米至17米之的男子,踩着骡车翻墙闯入主院,正房的屋门被位身高168米的男子从外面撬开。

申家家主,申明凡被人架着脖子从床上拖了下来,惊醒的申夫人被人一个手刀劈晕在床上……

……血柱从申明凡的脖子上喷出,屋内被一通搬抬翻找……

垂花门、街门一路被人从内打开,院外的人进来,四散着闯进倒座、厢房、耳房、后罩房……惊醒起来的护院、丫环、仆役稍有反抗就被砍翻在地……

东厢房,申小姐及两名丫环被三名土匪从屋内床、榻上拖出。

大院子的青砖地面上,被一众匪徒糟蹋……护她们的婆子家丁被砍伤砍死……

……西厢房,护着了秋的慧智被一刀捅死……了秋醒来……不对!血液喷洒地方不对,门口也有……第一案发现场在哪?

思虑间,他们已走到正房门前,屋内正中停着口黑漆棺材。屋外廊下,左右两侧各停放有七口薄棺。

慧智的身体放在一旁的草席上,等着带回山上,火化后装入骨灰坛里埋葬。

阶下香案前,了秋带着几名武道堂的弟子跪坐在蒲团上,紧闭双目,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捻着佛串,正念着经文在超度亡魂。

“阿弥陀佛!”慧胜、慧利、姜言单手执礼,一撩僧袍,席地而坐,跟着众人将经文念起。

奚承宜带着奚兆玮,燃香祭拜。

第45章 防护

一遍经文颂完,姜言随众人停下,起身走至了秋面前,抬手将她从蒲团上搀起。

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佛香,姜言扯起的嘴角带着抹嘲讽,“师傅胳膊如何?需不需要弟子帮你换药?”

“无碍。”了秋扫了眼奚承宜、慧胜等人,“你们怎么来了?”

“师太!节哀!”奚承宜双手合十,躬了躬身,代女儿解释道“族中小儿前几日在校外被人袭击,受伤住院,我们过来看看。”

摸了摸姜言的头,怜惜道:“心儿长至十三岁,竟从未来过镇上,今日顺便带她来见见世面。不曾想刚到镇就听说了……”四下环顾一周,眸光从众尼面上一扫而过,“师太接下去可有什么安排,是暂留镇上还是赶回慈念庵?”唐家请的护院,不可能留在申家护她太久。

“用过午饭,我随两位师太带着慧智的尸体就回庵堂。”言罢了秋转头看向姜言,“慧智离逝,你作为师妹的跟着回来送她一程吧!”

“是!”姜言抬头道:“只是师傅,奚施主随我和师姐同来时,并没带两个人,如今……我怕……”

“你们送他们归家后,尽快归庵。”了秋道,“我这边你放心,我们回去时,让慧楠带两个人护我们。”

姜言抽了抽嘴角,祸害遗千年呀!担心谁也不会担心她,“多谢师傅!”

几人跟庵中诸位师太师姐妹打过招呼,又叮嘱一番,方出得申家朝镇上最大的药店赶去。

如今往省城来往的货源已断,去外地购药,不是受阻就是道路不通,药店里的药材还是去年秋上备下的存货。

大半年消耗下来,就算是镇上最大的药店药材也只剩寥寥。

姜言随奚承宜将镇上的几家药店走了个遍,才免强凑齐十副自用药和五副用来熬制冻伤膏的药材。

从药店出来,几人找了家背靠镇长还开着的饭馆,随便点了几碗素面,几样小菜吃了。

铁匠铺里,几人谈完事。

奚兆玮拿出一沓子图纸,递给铁匠李师傅,一一解讲着上面的工具及打制之法。

姜言自来信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昨个连夜便指点着他画出了,各式手工用具。

有了这些工具,日后学习制作各式机关器械便如虎添翼。

除了这些工具,姜言还想要一套银针。只是她要的银针比较特殊,冒然交给外人打制,事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准备回庵后,打开原主的箱子,找找看有无银锭子,自己试着打制看看。如此,铁匠铺里她指点着奚兆玮,买下了小锅、小锤子、小钳子……

回来时,两架车各拉了几麻袋上次定下,刚打好的铁棘。上面用麦草掩了,几人坐在上面。

一路上交流着镇上的见闻传言,年长的几人都心情沉重,原想着不过几个流匪,凭借着他们的多方准备,还能防护不得自家一个庄子。

哪里想到,匪徒一出就是几十人的规模,再加上武器装备和对青坪镇及周边的熟悉度,若说不是青云寨的响马,谁信。

如此,倒不知流匪和响马,先前镇上一波被劫,是谁借了借的名头行事。

几人心里都担着事,到得村头,并没有进村归家。而是,赶着牛骡车辆绕着庄墙外围转了一圈。

慧胜慧利奚兆玮认真听着长辈们商量着庄墙的防固,姜言脑中却在构建着奚家庄的地形图,庄内庄外,地图在不断外扩。

良久,姜言才反映过来,她的精神力似乎……或许是山中遇盗墓贼的那次……增加了足有一倍。

回到奚家,姜言扯着奚兆玮一头扎进了书房。奚士纶、奚承宜、慧胜慧利几人见了,紧跟其后。

红木书案上奚家庄的地形图在姜言笔下,很快绘制成形。

模拟战场,太过细致的,姜言怕奚兆玮一下子理解不了,再说当下时间上也来不及。

姜言点着地图粗略地讲解了遍,有利地形和不利地形的进攻防守,人员武器的调配运用……

大致换算了下青云寨现有的人员数量,武器装备……

姜言又画下了各式投石机的零部件、组装图……及通往村外的秘道改建(鬼子扫荡时挖下的地道,多少有些外泄)……

知道姜言今晚就要回庵,老太太及李乐仪心中不舍,却也早早地备下了晚饭。

三人踏着暮色回来,先去庵主的静悟堂消了假(短时间怕是回不了奚家),便去了停灵处。

慧智的尸身今日运回,明日上午才会火化入葬。晚上,作为同门师妹的姜言,按理是要颂经守灵一夜。

三人到时,各堂各院的师太师姐妹,多数上香后颂了遍经,帮着超度一番已走。留下的几个是百草堂的慧聪、慧明和杂尼。

不见慧宁,不知是来过已走,还是因为身上的伤根本没过来露面。

了秋也不在,听说是受了惊吓,又因慧智的身死伤心过度。回来后,将慧智的尸体交给庵中的师太布置灵房等一切事矣,自己空腹用了碗安神汤就睡下了。

姜言的身体在庵里是公认的不好,免强撑完上半夜,便被慧胜慧利架着回了住处。

镇上一处私宅

奚兆赫从外翻墙进来,迈进正房的脚步一顿,全身处于戒备状态。

“嗤——!”洋火划开,屋里的油灯点燃,“咳!还不进来,也不怕流血过多就这么死了。”方仲元闻着外面浓烈的血腥气,冷嘲道。

奚兆赫轻吁出一口气,放松了神经,推门走进。

“啧!又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回来了。”嘴里虽然嫌弃着,手中的动作却没停。

奚兆赫身上的衣服被剪开,酒精清洗,缝合、上药、打绷带……

“如何?”方仲元问道。

奚兆赫一双凤眸轻闭着,若不是方仲元了解他,这会儿怕会当他也陷入沉睡。

“镇上传遍了吧!”奚兆赫的声音里有股自嘲,“去晚了,只来得及跟了上去。人数五十三,骡车二十辆。车辆直接从北镇口火车站,驶入山腹。”

方仲元缝合的手一抖,奚兆赫撩眼瞟了他一眼,轻嗤道:“没想到吧!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想不到。青云寨在山里,弄了这么大一个工程。”

第46章 大师姐

“从山腹中的青云寨到镇北口的火车站铁道口,掏挖出了个隧道,那隧道可并排走两辆骡车。”奚兆赫说:“我估算了下,没有五十里地也有四十多里那么长。”

揉了揉脸,奚兆赫满心的疲备伤感,心下想的更多。看那隧道修筑的痕迹,若没猜错应有十五年之久。

三几年,正是曾祖母担任着慈念庵主持。一山二主,且能和平相处……青云寨如此大规模地修筑隧道,没有火药光用人工显然是行不通的……火药埋在山石里,轰隆隆作响,整个大青山南面的区域,包括青云寨、慈念庵都处在晃动中吧!

“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大规模地响马远不是你我小武他们能抗衡的,”方仲元阖上医药箱,拍拍他的肩通知道:“申家的事太过恶劣,为免再有第二个申家出现。我已让小武往上打了报告,并请求提前派遣的部队进山剿匪。”

“部队赶过来,坐火车不过三五天。在此之前,我们要绘制出青云寨的地图,摸清他们的人数和武器装备,还有苗医姬图。”

……

黎明的天空是澄明的青碧色。

这一夜,姜言睡的并不好,不只是炕太硬褥子铺的薄了。

还有申家的事故模拟回放,让她对慧智的死心里存了疑。

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惊醒。

站在静悟堂,姜言望着黎明的天空,并没在第一时间踏进停灵处。

手中握着的是了秋让她转交给了悟的祀文,里面记载着慧智的生平资料。

1933年的冬天,慈念庵迎来了位逃难的怀孕妇人。来年二月二十日,那妇人难产生下慧智后,身体就垮了,免强拖了一个多月离逝。

出生于1934年2月20日,初一听她的出身日期,姜言脑袋就是一懵,天下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她、慧宁、慧智,百草堂的三名小尼,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慧心,你睡了一夜,来了还不进来帮忙。”慧聪从蒲团上爬起,隔着门框打了个哈欠,叫道。

“师姐!”姜言单手执礼,“你哪年生的?”

“啊!”慧聪揉着眼睛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姜言一脸懵逼,“32年5月16日,怎么还想爬我头上不成?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但比你大,还比你早来慈念庵,这辈子你叫我师姐是叫定了。”

姜言没理她的叫嚷,将目光转向一旁还跪坐在蒲团上念经的慧明身上。

慧明抿了抿嘴唇,住了口。姜言急忙到一旁的案几上倒了杯温水,端过来递给她。

看了看姜言,慧明伸手接过,一口饮尽,轻喘了口气,“生于31年9月12日,一出生就被弃庵堂了。‘师姐’这词,这辈子你就叫着吧!收拾收拾,等会儿各堂各院到齐,好送灵去后山。”

姜言扯了扯唇。转身将香燃起,对着躺在蒲席上的慧智尸身,连鞠三次躬,插香入炉,蹲在她头旁低语道:“师姐,你和慧心同年同月同日生,同门相伴成长,又同时夭折于少年时期。你若有魂,望你能对她照顾一二。”

慈念庵没有化身窑,慧智的尸身是直接被抬到了后山的墓松林,在众尼诵读的起龛法语中,被放置在一块青石平台上,围松焚烧,收骨灰与坛中,就地挖坑埋葬。

慧明、慧聪、姜言三人合力,为其移植了两颗幼松与坟旁。

从后山回来,了秋就病倒在了无为院,让人叫了慧明去伺候。

“哼!”看着慧明远去的背影,慧聪愤愤不平道:“师妹,你说我哪点比她差,师傅怎么就提了她?”

“师姐你不困吗?”姜言望着她泛着红血丝的双眼,“回去睡一觉,不比照顾师傅好吗?”据她所知,了秋并不好伺候,龟毛又挑剔。

“你懂什么?”慧聪一点姜言的额头,气道:“慧智一去,她医助的位置就空出来了。本来你我慧明三人都有竟争的可能,现下可好,师傅直接点明让慧明入住无为院。”

“无为院是什么?只有各堂各院的大师姐,才能随师太们入住。”慧聪不免有些颓然,“慧明这下不但升了医助,还担了我们百草堂的大师姐。”本是平起平坐的身份,人家陡然高升成了上司,这滋味谁经历谁酸爽。

姜言了然,慧聪是看到好处了。

大师姐有掌管一堂一院的权利。如百草堂,诸多杂事了秋是不管的,与各堂各院的来往应酬、利益相争,堂中众人的行事安排,药材的采买……等,原来都有大师姐慧智来处理。

除此之外,还可随了秋出诊,接受病人给的打赏。当然慧智此次出事,在大家看来是纯属意外。

要知道,了秋可是非富户不出诊,不说跟着吃好喝好。就是随手接个银裸子或者一块银元,也够在斋堂点上一两个月的小食了。

慧聪要回静惮院睡觉,姜言只得留守百草堂。

房舍各处有杂尼打扫,姜言直接开了药房,一一查看药品的处理情况,顺便拿钱给自己捡了份药熬上。

午后,下起了雨。

姜言便在药房的书案上,看起了书,是上次莲汇阁的了寂师太回赠的基础药典。

药典是手抄本,并非是完整的抄了一本书,倒像是几本医书的经典集合。

这一看就入了迷。

“慧心——!慧心你在吗?”

姜言放下书,站起来打开药房的门,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

雨幕下一个披着雨布的娇小身子,赤脚挽腿地跑了过来。

“慧心,慧宁的腿突然疼了起来,你随我去看看吧!”来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道。

是和慧宁同屋而住的小尼,姜言认识她,只是从未搭过话。

“你叫什么名字?”姜言望着她握着雨布的两手,问道。

“净枫。”小尼在姜言的目光下,有些忐忑地挪了挪脚,“我帮你背着药箱吧!慧宁疼得厉害。”

姜言让开门口,让她进来取药箱,“你和她很要好!”

“呵呵……,同住一屋的师姐妹,”净枫打着哈哈,即不肯定也不否定,“可以走了吗?”

在她的催促下,姜言淡定地将医书收在自己的小柜里,顺便从里面取出把黑伞,拎出双雨鞋换了,方熄灭了灯火。一一锁了百草堂的屋门,随她往了尘院走去。

第47章 算计

阴暗湿沉的泥坯房里燃着一盏煤油灯,灯光如豆。

炕头一角,灰白色棉被隆起,慧宁的脸隐在暗处。耳垂挨着一边的肩膀,斜视着右上角的窗格。

雨水浸了窗纸,外面的一缕天光,透过水湿的窗纸,泛着股阴白的光,似一张扩大版的死人脸。

慧宁都不记得,书中的慧智有没有死,死的日期是不是昨天?

毕竟那本《五零年代的团长夫人》,作者对慈念庵的描写,只是故事的一个序章。

不过是为了点明,东北剿匪期间,男主的好友霍灵均在山中失踪。男主接到消息,从省城战场上一路赶来,只身前往青云寨所在的大青山中寻找。却误中山中猎户所设的陷阱,双腿受伤,攀爬不出。

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的时候,与青云寨毗邻相居的慈念庵,走出来一名采药的小尼姑——慧心。

由此点出了男主与女配的纠缠,展开了故事章节。

慈念庵、慈念庵后山的宝藏、奚家庄、奚六房,不过是女配慧心立足于世间与女主争斗的一个又一个资本。

原身慧宁在书中,也不过是个路人甲般的存在。慧智更是连个路人甲都算不上,就是偶有提起也是一笔带过。

这会儿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书中可有慧智去逝的情节描写。

她自来看书,又喜欢跳章。就连申家被袭的惨案……有今夜周家庄的团灭,于她记忆中也不过是个水花。

想到周家庄,慧宁咬着牙轻轻地侧了侧身,望向门口的目光,悠沉一片。

算算时间,山中的响马该动了。

春雨纷纷,密密斜斜的飘在空中,山间庵堂青砖古院犹如笼罩了一层薄雾。

进得了尘院,净枫急走几步,伸手推开屋门。可能是因为一路走来,姜言都过于端雅矜持吧。

净枫在对上姜言骨子里透出的淡然与好整以暇,再没了故作的爽朗大方。似被看穿了皮相般,局促的笑着对姜言做了个请。

姜言收了伞,抬脚进了屋,冷冽的空气冲散了些,屋内的各种混杂味道。

掸了掸僧袍上沾染的水气,掏出素帕拭了拭手,姜言走进坑头,弯腰朝慧宁露在棉被外的手腕伸去。

“啪!”温凉之间,一个激灵,慧宁回过神怒道:“你干什么?”

揉了揉手背,姜言淡然道:“不是说腿疼吗?先号下脉呀,看看是什么引起的。”

“谁说我腿疼了?”慧宁不假思索。

“哦?”姜言的目光转向净枫。

惊呆须臾,净枫委屈道:“不是……慧宁你……你不是说让我帮你叫慧心过来吗?我问你是不是腿疼了,你说‘嗯’。”

“要知道,昨个一夜,你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问你咋了,你就说腿疼。”

慧宁呆了呆,能说昨个自己听到申家被劫,慧智被土匪捅死。想到周家庄的命运,一时辗转反侧,在想要不要开口警示吗。

不过今天叫慧心过来,虽不是因为腿疼,却也真有事。

自从住进了尘院,净枫自来对她真心,慧宁不愿让她在姜言面前失了颜面,敷衍道:“是疼,师妹帮我看看吧!”

姜言似看不到两人间的问题及她的敷衍,神色如常地伸出手把了把脉,掀开被子查了查伤处,“稍有些上火。想要好的快就吃点黄莲,若嫌黄莲味苦,吃食上就捡清淡的来。重油重辣容易上火不说,也不利于骨头愈合,还会身上留疤。”

慧宁穿来的这具身体自幼学医,自是知道姜言说的没错。可她前世生在川地,喜食辛辣重口,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的。

姜言的话她听过就算了,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听说师傅病了,不知师妹可有表示?”

“嗯?”姜言静待她的下文,这才是叫她来的目的吧!

“师妹自来尊师重孝,当日六奶奶病卧在床,你能私下虎落崖,为她捕捉银鱼调养身体。今日……”

“师姐是想让我再偷下一次虎落崖,捉银鱼给师傅?”

“不!”似觉得自己反对的太快,慧宁立马缓了缓脸色,“我……岂敢,岂敢再撺掇着你下虎落崖。适才净枫替我去无为院看望师傅,听慧明说师傅睡的极不安稳。想来是慧智的死,让师傅惊了魂。”

“我记得师妹手中的这串佛串,乃菩提子所制,先庵主当年将其供在佛前多年,想来佩带在身对安魂最为有用。”

姜言捻着手中的菩提子,烂然一笑,“那师姐也应当知,这串菩提佛串,从我满百天踏入慈念庵开始,就从未离开过我片刻。”就是夜间睡下,原主都是将其绕在腕间的。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师傅在师妹心中,竟连一串菩提佛串的重量也不如吗?”慧宁呵道。

“师姐此言差矣。师傅从我入庵,就在先庵主面前立下誓言,以治愈我的弱症为以任。我百天前,时有惊魂!故而一入庵,师傅便提议,让先庵主将供奉在香案上的菩提佛串给我佩戴。时隔多年,此物与我早为一体。师傅明知前由,又怎么忍心让我时时刻刻陷入焦虑难安的境地。”

“什么焦虑难安,你……”慧宁惊怒,万没想到,她借口都找得这么好了,姜言还能百般推脱狡辩。

“恋物癖!”对上姜言含着戏谑的双眸,净枫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将心中的想法吐了出来。“我,我也是……听,听百草堂的了秋师太说的……对!就是听了秋师太说的。”

“去年我在‘上客舍’做打扫工作,唐记点心铺的太太带着她家的大小姐,不在哪儿住了大半月吗。”

“原是为了看病。唐家大小姐整天抱着一双幼时的绣鞋不丢,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稍一离身就焦虑不安,狂怒爆起伤人。那时了秋师太就说她是患了‘恋物癖’。”

……

望着姜言施施然然离去的背影。

慧宁一拳锤在软枕上,“可恶!可恶!该死的慧心!”

离了菩提佛串,明天自己再让人引她往周家庄一走,不死也能吓去她半条命。

书中可写了,一夜过去,周家庄血气冲天,死横遍野。

奚承宜等人赶去,也是腿软难行,狂吐不止。回去后更是恶梦连连,闻响马而色变。

何况是离了菩提佛串的慧心。

可恶,狂我绞尽脑汁算计至此,还是让你逃了过去吗?

不——!我不甘心!

慧心,你不是仁孝之名在外吗?

就不知,今夜周家庄这事,担在你身上,你当如何?

第48章 告知

姜言从百草堂喝过药出来,没回静惮院,撑着伞直接去了斋堂。

这会儿早已过了饭点,姜言掏出2毛纸币,给自己要了碟清蒸萝卜糕。端回住处,配着藕粉糊糊解决了晚餐。

晚间寒凉,姜言没再往斋堂去,就着碳壶里的水,在廓下刷了牙,在房里洗了手脸,烫了脚。

“师妹还是这么会亨受。”慧聪端着木盆从斋堂一身是水地洗漱回来,忍不住冷嘲道。

“嗯。”点头虚应一声,姜言并不否认。

给脸上涂了面脂,姜言转身踢鞋上炕,打开原主上面的木箱,层层叠叠的半箱书籍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移开笔墨纸砚,书籍上面露出个紫檀木盒饭。

姜言伸手取出,盘腿坐在炕上,从随身的袖袋里掏出串钥匙。寻出枚黄铜小钥,对准上面的月牙黄铜小锁,轻轻一拧,只听“咔嚓”,盒子应声而开。

慧聪举着盏煤油灯探身来看,姜言没理。

原身的这点东西,早前同屋的几位,怕是比原主更清楚都有哪些。

盒子打开,共有两层。上层廖廖几件银饰、两个银裸子、五枚银元和一叠纸钞。

姜言将两个银裸子拿在手里,甸了甸重量,满意的点了点头,够她打一套七十四枚银针的。

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了,下层姜言连碰都没碰。

即将盒上的盖子被一只伸来的手挡住,姜言的目光扫向慧聪,那目光锋利,似将她刺透了般。

慧聪打了个寒颤,僵值了片刻,慢慢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嗫嘘道:“我……我看看……看看。”

垂下眼帘,姜言自顾自地将檀木盒锁上,放进木箱内。

转身拿着扫帚,将炕清扫了遍,铺被、换衣,钻进被窝。只等明天寻个机会进山一趟,将银针打制出来。

对于姜言的漠视,慧聪咬牙暗恨,「小蹄子落水醒来,被李乐仪又教导一番,明显油滑多了。」

这会儿别看天暗,其实才戊时(晚七点)。

慧聪毫无睡意,愤愤然地翻箱倒柜,一通翻找,寻出把棉条抱着趿鞋下炕,霹雳啪嗒地甩门而出。

一阵风吹来,炕桌上的油灯“噗”的一声,熄灭了。

姜言无耐,就着门外别房的灯光,摸索着下炕关了门,回身倒头便睡。

不知是晚夜没休息好,还是今个陡然变天受了寒,这会儿她头疼欲裂。

慧聪沿着抄手游廓一通行走,推门进了织房。

庵里的小尼,每季只发一套僧袍,一双僧鞋。

还好每季的僧袍都做的宽大,只要身子不是长得太快,就能穿上两三年。

可小衣棉袜,便要自己想办法了。

她不像姜言,不但小衣鞋袜不缺,就是里外几层的衣服,奚家婆媳一年四季总会照着布料款式,多做好几套给原主送上山来。

往昔借着姜言脸皮薄,她们同屋的几人还能蹭上一件、两件的上身。如今,几次交锋下来,见识到姜言的厉害,慧聪心中不敢再报希望。

只得将早前从织堂购置的棉条取出,借了师姐的纺车,“嗡嗡……”地将线纺起。

更深露重,落花成琢。

慧聪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取下纺车上的线锤子。

常时间不纺线,她的速度比着旁边的师姐慢了近两倍,忙到子时(晚11点),才将十根棉条纺完。

这么个线锤子,织布裁小衣显然不够,还不到仲春,倒能单线合股织双棉线袜子穿。

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给纺车上了油,慧聪才谢别了旁边织布的师姐,踏出织房。

昨夜守灵一夜没睡,白日虽小睡了大半天,可对久没熬过夜的慧聪来说,这会儿也有些受不了。

走在抄手游廓上,哈欠连连地挤着生理泪,双目难睁。

一道身影撞来,慧聪踉跄着往廓外的雨水里倒,腰部被人一搂,她的鼻子磕在对方的肩头,隐约还能嗅到股兰草香。

迷茫间有热气在耳边浮动,“告诉慧心,周家庄被袭。记住,一定要告诉她,青云寨响马袭村。”

慧聪回神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廓道上一晃而过。不觉追了几步,廓道上只余几根立柱耸在阴影里,那人早失了踪迹。

刚才的一切犹似一道残梦。

冷风夹着凉雨吹来,慧聪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冻的。

姜言睡的正熟,被“咣当”一声门响惊醒,不免皱了皱眉。

慧聪摸黑冲了进来,将手里的东西随手往炕上一抛,扑到姜言身上,扯着被子一通的晃:“慧心——!慧心!哪人说……说……周家庄被袭,”她一时有些迷糊,那人是说‘周家庄’被袭吧!可是慧心的家在奚家庄呀!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思虑间她立即改口道:“慧心!奚家庄被青云寨的响马洗劫。慧心,你咋办,你家玩完了。”

姜言一手揉额头,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整个人都被她摇晕了。

“冷静点!”厉呵一声,见她怔忡,姜言顺势一把推开她,坐了起来。

屋里没点灯,姜言晕乎乎地得出个信息,奚家庄被袭。

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朝奚家庄,席卷而去。

奚家庄在雨夜里一片静寂,奚家爷奶父母,睡得那个香甜。

只余二进院内的书房还留一盏油灯,堂哥奚兆烨正爬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姜言心下松了一口气,精神力绕过庄内,一路往四周扫视。

确定安全无事,她方松了口气,歪倒在棉被上。

“我说……你是不信还是被……被吓傻了!”见姜言沉默片刻不语,忽又倒在棉被上,慧聪一面怀疑对方没睡醒,一面又怕自己的话将对方吓出个好歹。

奚家庄当真有事还好!若没事,师妹被她这么无端一吓,奚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生吃了她呀!“我……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可别……”

“师姐听谁说的?”姜言缓了缓神,捏了捏眉心,一手拄炕支撑着坐起问道。

话被打断,慧聪毫不见外,反而松了口气,能坐起来就好,能坐起来就表示师妹没事。

摸索着将煤油灯点上,她一边回身去关屋门,一边道:“我也不知道呀!我纺完线从织房出来,在游廓上被人撞的差点摔在廓外的泥水里。谁知,那人扯着我腰上的僧袍将我拉进廓内,第一句话就说‘告诉慧心,奚家庄被袭。’第二句又是‘记住,一定要告诉她,青云寨响马袭村。’慧心,你家不会有事吧?”

“没说何是袭村?”

慧聪摇了摇头,“没。她说了这两句话,就不见了。外面黑乎乎的,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声音也似……”

“嗯?”灯光下,姜言凝视着慧聪。

“没听过。”粗憨暗哑。

看得出慧心言语中并无说谎,姜言披衣下炕,伸手拉开门扉,夜风夹着雨丝吹来。

“啊切”一个喷嚏打出,望着茫茫夜色,寂寂苍穹,她的大脑更是清醒了几分。

「青云寨吗?」

第49章 争执

姜言回忆着先庵主慎悟师太,离逝前让原主背下的庵中的日志。

那日志的其中一页,清楚地记录着青云寨在山中的方位。

姜言不敢抱一丝的侥幸,当即凝精神力成束,朝后山探去。

雨幕下山影秘林重重,寻人不易。

“慧心,你干嘛!站在这里你又看不见山下,就算担心又如何?还不快快将门关了,多冷呀!”被慧聪掌拍后背,精神力随姜言的身形在山里晃了晃。

精神力不停,姜言无力回复慧聪的话,只是侧身进屋,将门关了。

一身寒气的坐在炉前,沉默不语。

近一月的摸索,于精神能力上姜言得出两个用处。

一个是精神印记,它能将姜言精神探寻过的地方如模型般构建起来,在脑海中360度立体旋转,只不过太过耗费精神;另一个是精神力,对人事物如今晚般一扫而过,只记录对自己有用的影像,相对来说要轻松很多。

姜言所不知的是,精神印记可将自已脑中的立体模型,直接过度给想过度的人;精神力侧不行。

换句话来说一个可共亨,一个只能自用。

不过共亨有风险,若对方的精神力不够强大,极有可能脑出血而亡。

精神力一路在山中掠过,转眼到了青云寨。

青云寨守卫廖廖、灯火寂寂。

精神力在寨里打转,从主寨大堂往外扩散。

从一座座缺了主人的空屋子扫过,转瞬间来到青云寨后山的双层木屋前。二楼一间房内还亮着灯,透过门窗灯光泄了一地,可见遍地虫蛇在攀爬游走。

「苗医姬图的住所吗?」

精神力探窗而入,朝内看去。

屋内无人,正中设着火塘,横梁垂下的铁勾上挂着个锅子,里面咕嘟嘟地冒着热气,闻不到味道,姜言不知那里面在煮什么。

精神力朝紧挨着的另一间探去,这间显然是个药剂房,里面堆着药材还有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穿过一个个药架,窗前的轮椅上,坐着位枯瘦的男子,看不出年龄,脸上伤疤纵横,眸光沉沉,悠深如井。

“谁?”四目相对。

旁边的慧聪见姜言身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披了件僧袍端坐炉前,似魔怔了般盯着炉上的水壶入了定。

又气又急,一把掌拍在自己嘴上,「叫你多嘴!」

“慧心你别怕!别急!大不了我陪你去见庵主,她是你堂姑奶,奚家庄也是她的家,也有她的亲人,她不会不管的。我们去求她,让她派人……”

至醒来,姜言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精神强大又敏锐之人,精神力一时收不住溃败散去。

轻喘着,姜言额上的汗就下来了。青云寨几乎全员出动,人在哪里?今晚的目标真是奚家庄吗?

颤着手姜言握在水壶上,提了两下没提起。

慧聪住了口,急忙接过。

姜言指了指炕头上的钥匙,“冲红糖水。”

聪慧眼睛一亮,放下壶,转身拿钥匙开了原主的藤箱,拿了红糖,看了看姜言的脸色,咬着唇默默地冲了两碗,“这么晚没睡,我也是为你出力了,喝你一碗糖水不为过吧!”

寻不到山匪的踪迹,姜言心焦不已,哪里听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慧心——!”慧利的声音。

姜言闻声站起,光光的头颅撞上了慧聪探身而来的下颌。

“唉哟!”慧聪疼得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姜言全然不顾,偏身让了让,转身就朝外走。

“别!”对上姜言刺来的目光,慧聪扯着她的胳膊含泪提醒道:“衣服、鞋子你先穿好。不然冻坏了算谁的。”慧宁如何?跟师妹一同长大,同族姐妹,好时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吧!师妹一出事,还不是落得个被赶离静惮院的下场。

“啊切!啊切!……”一连几个喷嚏打出,姜言挥开她的手,飞快穿戴起来。

“慧心!山下出事了。”说话间,慧利已来到门前。

“说!”姜言一边扣着僧袍的钮子,一边拉开门对着慧利呵道。

“周家庄一片火海……”

姜言的凤眸‘刷’的一下,扫向身后的慧聪,“周家庄还是奚家庄?”

“啊?”慧聪懵逼的连连摆手,“周家庄……奚家庄……我……我不知……我记不清了……”

知道慧聪不顶事,姜言的看向慧利:“武道堂如何安排的?”

“胜师姐带了七位师妹,五位师太刚从静惮院门口经过,往山下去。留我来通知师妹,是想让你随我去奚家庄走一趟,请求支援。”慧利道。

武道堂的师姐妹大多在镇上富户家里充当护院,连她13人已是武道堂现下所有的武力成员了,余下的四位不是伤就是残或是重病在床,没一个完好的。

“庵主哪儿可有通知。”姜言问。

“胜师姐带人出庵走到前殿,自会通知。”慧利答。

“走!”姜言回身抓起枕下的袖弩,一撩僧袍下摆,将其掖在腰间,几步冲进了雨里。

庵中众人要下山,只能走正门,其他道路不通。

姜言这会儿虽精神力耗用过大,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

那种久违的面对战场的热血冲动,在骨血里沸腾。舔了舔唇,是嗜血、是愉悦、是激动、是狂热……

墨家人自来好战!

“不行!你们不能下山,谁知道,今夜青云寨是如何安排的。若还留有一部分人马来攻打我们慈念庵,你们现下若都下山了,只余一众老弱病残,可想过到时的后果。”

“那师太就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周家庄,陷在生死无度之中,而不伸手吗?”

“难道在武道堂诸人眼里,自家师傅师叔及一众同门的性命,不及山下……”

“闭嘴!”

“嗤——!”

“出家之人,生死本应置之度外……”

……

远远地姜言等人便听到前殿法堂,传来一片争执。

都什么时候了,姜言不愿听这些无谓的言论,抬腿迈进大殿,直视了悟道:“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武道堂直接出发,前往周家庄,慧利随我回奚家庄求援。”

了悟抿了抿唇,冷然道:“慧心!你可想过如此做的后果?可能一肩承担?”

第50章 下山

这具身体区区十三周岁,她就敢推卸责任,聚众倾轧。姜言心中发寒,望向了悟的目光一片冰冷。

搁前世,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贪生怕死、延误战机,一刀过去,早已尸首两处。

“那庵主可还记得,先庵主慎悟对山下百姓许下的承诺?”姜言道。

“那是迫不得已!”记得往事的,又有哪个不知慎悟当时说出那句话时的无耐。

42年的县城防卫战,是在炮火连天、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状况下惨胜的。

r寇败退,战争结束。

武道堂一众伤残人士携带着师姐妹的尸骨,从县城撤退回归。

却被深怕r寇复返的县城百姓,堵在城门口,险些造成踩踏事件的发生。

前往迎接的慎悟,不得不当众许下承诺,「只要慈念庵存在一天,定当庇护山下众百姓一日。」

“呵呵……”姜言轻声一笑,“那又如何,师太莫不是还想否认不成?要知道从42年至今,庵中可没少亨受山下百姓的香火供奉。”

一室默然,唯有屋外的风声雨声在耳边回响。

“武道堂五十余众,现留镇上一半,不是我慈念庵给予山下百姓的庇护吗?”了悟身边的老尼愤然道。

盯着了悟的脸皮,姜言呲了呲牙,心下不耐,转头对慧利、慧聪、慧源命令道:“利师姐通知莲汇阁的了寂师太、斋堂的了然师太调集名下弟子,守住庵堂西、北两个方位。”

“聪师姐通知无为院、静惮院、了尘院三位管事带领手下杂尼,守住后山种植区。”

“源师姐通知百草堂的慧明,立即招集百草堂杂役配制迷药、幻药,分发于众人手里。”

……

一条条命令下达,姜言的目光才转向了悟身边的法堂诸人,“你们守住正门,若响马来袭,立即发放射信号弹。”

“小口黄儿,庵主及各位师太在此,哪有你发话的余地。”法堂一老尼指着姜言呵斥道,“拦住她们!”

慧利、慧聪、慧源踏出的脚步,又被法堂余众逼了回来。

“姑姑?”慧源哀叫一声,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好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了悟这位早早就出家在庵的亲姑。

身为出家人不该是以普渡众生为已任吗,姑姑身为慈念庵庵主为何百般阻挠。

了悟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冷然道:“叫我庵主!”

姜言看着了悟,四目相对,无形的气流在空气中流转,“条件?”

“乌木令!”了悟道。

堂中众人,年幼的茫然四顾,年长的齐齐倒抽口冷气。

姜言凝眉沉入原主的记忆球里,寻找乌木令的信息。

半晌摇了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玩艺儿。”多缠无意,在了悟怔愣间,姜言欺身而上,一个手刀劈在她的颈间,呵道:“动手!”

法堂众人常年只知颂经做法,手无缚鸡之力,瞬间便被武道堂诸人制伏在地,一个个绑了手腿,用手帕堵了嘴。

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愿看到的。真要盲目争执下去,她们是无所谓,可山下的周家庄等不得呀,时间的消耗就等于对人命的放弃。

先时无论多么心急如焚,武道堂都不敢轻易动手,死命闯山。

可有了悟对姜言‘逼令’的把柄在手,武道堂的众人自觉站在了一个‘理’上。动手也不再怕会被了悟以反判、忤逆等罪名,清出慈念庵。

庵主、法堂一众被捆,自得选出个可靠有能力的人来暂统大局。

在慧胜带着武道堂诸人赶往周家庄,慧利带着姜言的手书前往奚家庄求援后,姜言亲请了在庵中地位仅次于了悟的莲汇阁了寂师太暂代主持,武道堂的了法、了戒两位师太从旁协助。

山下的枪弹声穿过雨幕,不时传来。登上莲汇阁朝山下而望,周家庄火光隐现,焦烧味随风而来。

见姜言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了寂师太劝解道:“你身子弱,又不曾习武,就算下山又如何,不过是给土匪送个人头。”

“庵里暂有贫尼和了法、了戒两位师妹守着,现无需用你,好生回去睡上一觉吧!今夜过后,庵主少不得折腾一番,无精打彩的如何于她一辩。”奚家六房在慈念庵的地位并不是一言堂,了悟能坐上庵主的位置,山下的奚家庄自然有她的支持者。

两派相争,一个处理不好,怕会响影日后的抗匪活动。这孩子还是小了些,见识有限,思虑不周呀!便是如何,也不该在这个当骨眼里,和了悟动手。

姜言又哪里睡得下,周家庄如何自是于她无关,可是周家庄一破,首当其冲,青云寨响马的下一个目标,就伦到了奚家庄。

最好的办法,自是今晚借着周家庄的地形,由武道堂、奚家庄全面夹击,截留重创青云寨的响马。

思绪翻转间,姜言又深怕慧胜和奚士纶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找了个借口披着雨布,摸黑便出了庵门,朝山下走去。

“师妹、师妹!等等我!”慧聪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姜言回首望去,借着庵门上高挂的灯笼所散发的光茫,慧聪跌跌撞撞急跑而来。

雨水淋过的青石台阶,湿滑一片,“你慢点!”

“嘿嘿,师妹!你去哪?我跟你一块。”聪慧停在阶上,挠脸讪笑道。

“周家庄。”姜言答。

“啊——!”聪慧瞠目。

“怎么,怕了?”姜言轻哼。

“不……不怕!”急忙摆手否定,眼神却四下游移,不敢看向姜言。

“那就走吧!”缓了这么会儿,姜言的精神力恢复了些,探出一缕,当作照明,转身急步朝山下而行。

“啊!等……等我呀!”一个踉跄,聪慧扑在姜言身上。

姜言被扑得差点滑下台阶,只得无耐地伸出一只胳膊,让她抱住往山下走去。

越往山下来,周家庄方向的枪弹声、烧杀声越响。

姜言被抱住的胳膊也越来越紧,半边的身子也跟着往下坠,慧聪腿软。

“不行?你就回去或先待在这儿。”姜言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摇了摇头,“不!我跟你一起,”似被姜言的话刺激了,慧聪挺了挺腰,大步迈起。

往后的路两人互相支撑着,倒走得顺了些。

“哇哇——!哇哇……”

“啊——!鬼呀!”慧聪扒在姜言身上直跳脚,两人已走到周家庄的地头,离庄子还有两里多地。

第51章 赵天宝

雨从午后下到现在,脚下的泥都透了,两人一个穿着雨鞋,一个穿着草鞋,走哪里都不是太好走。

所以姜言带着慧聪也没走大路,从山上下来,一路穿田越沟直线朝周家庄走来。

这会儿正穿行在小腿肚高的麦田里。

在精神力的作用下,姜言寻声望去,不远的地沟边鼓着个红色碎花棉袄,哭声是从棉袄下传来。

“师妹快走,你干嘛!”漫野地里漆黑一团,风声雨声里陡然传来一串婴儿的哭声。

慧聪毛骨悚然间,见姜言转了方向朝那走去,立马急了,伸手拉着人就往回扯。

姜言右脚刚一落地,被慧聪一拉,人往后仰。为稳住身形,不得已迈出的右脚只好往回缩。

雨鞋沾在泥里没拔出来,一下子从脚上滑落,踉跄着一脚踩在了泥里。

泥水瞬间浸透棉袜,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逼脑门,姜言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心下恼怒,姜言一甩开慧聪的胳膊,“放手!没看那还活着个孩子吗?”

慧聪朝哭声处瞟了瞟,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坨,不免抖着声赞道:“师妹,你眼光真好!”这也能看出是人是鬼。

姜言自顾自地甩了袜子,将脚在僧袍的下摆上蹭了蹭,扶着慧聪弯腰将雨鞋够到手,穿在脚上。

光脚穿鞋,姜言松开慧聪,颇为不自在地往前拭着走了几步,略适应了些便大步向前,朝婴儿走去。

“师妹等……等我!”慧聪缩着脖子四周环顾了下,只觉风声雨声都含着凄厉的撕吼,哀伤的悲泣。

走近了姜言才发现,那红色碎花棉袄是个妇人,是个失了头的妇人。下半身穿着的黑裤子被撕扯开来,退到腿弯。隐在麦苗下的双脚,一只脚穿着双方口布鞋,一只脚被泥糊着渗着血水。

伏扒着的怀里裹着个在泥里滚了几滚的婴儿,看样子不足半岁。

周遭有马蹄踩踏、人走过、挣扎的痕迹。

雨下不停,地上的血水被雨水冲刷着,有的渗进土里,有的流到一旁的地沟里。

沟里的水里半飘着颗头颅,黑发覆面,看不清面容。

若没猜错,怕是被骑马的土匪追杀j污至此。

姜言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躬身行礼。

默念着地藏经,姜言伸手将妇人扒开,将孩子从泥水里单手拎了起来。

孩子身上的棉衣早被血水雨水浸透了,脸色青紫一片,哭声都在渐渐变弱。

小家伙上身的棉衣是偏襟系带的和尚衣,姜言飞快地解开衣带,想将他从冰冷的棉衣里解救出来。

掀开衣襟的手却是一顿,随之朝他后背摸去。

瞬间,姜言瞪大了一双凤眸,脸上现出惊骇来,原来小家伙被人用刀来了个对穿。

刚才见他浑身被血和泥浸染,姜言没细看,还只当他身上的血来自护他的母亲呢。

望着哭声渐低,四肢开始抽畜的小家伙。姜言不敢怠慢,当下手指飞快地在他胸前连点,用体内刚练出的一点内力封住他前后胸的出血点,片刻方堪堪将血止住。

“啊!这是什么,我脚下踩的怎么像……像……”慧聪踩着妇人的尸身,困惑地弯腰朝下摸去,糊了一手的血水,指尖轻捻着往鼻子下嗅去。

姜言将小家伙一身的湿衣扒下,丢掉。撩袍半蹲下,撕下自己里面寝衣的下摆。

姜言一手托着他,一手用撕下的布条把他胸产后背的伤裹了。掏出手帕抹去他身上的血水,才解开衣襟将他贴身塞在怀里。

环抱着孩子站起的姜言,看到慧聪的动作,提醒道:“那是死人的血!”

“啊——!”手人的液体是死人的血,那不就证明自己脚下踩的……?慧聪惊叫着往后猛退,一下子摔在泥水里,慌乱间更是滚了几滚。

“闭嘴!”姜言简直不忍直视。

“唔……师妹!”慧聪滚爬着过来抱住了姜言的大腿。

姜言的目光却隔着地沟望向了大路。

那里有个黑影在蠕动,似乎是昏迷着被慧聪的尖叫吵醒了。

“起来!往大路上走。”姜言踢了踢脚下的慧聪,命令道。

“黑灯瞎火的,哪是大路呀?”慧聪要哭了,刚脚踩了一个,过来时还哭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没声了,这么大一片地方,都不知有多少死人,往哪里走呀!

“跟我来!”一面说着,姜言一面怀揣着孩子抬脚往大路走去。

绕过血案现场,跳过地沟,姜言几步走到黑影前。

身上透着血气,就是不知伤在哪儿了?

护着怀里的孩子,姜言半弯着腰,将人翻转过来。

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青白的脸,紧皱着眉头,口里喃喃地

哼哼着,就不知和怀里的小家伙有没有关系。

姜言探身把了把脉,验了验伤,腹部、肩头、胳膊、腿上,均有刀伤。

尤其是斜砍在右腿上的那一道,从脚脖斜至膝盖,不但砍断了脚筋还砍碎了膝盖骨,就是好了也是个残废。

在这漫野地里,姜言能做的也只是止血一道。

又撕了几条寝衣,揣着孩子姜言不便有所动作。转身招手对刚从地沟里爬出的慧聪道:“师姐过来,交给你个任务。”

“什么任务?”慧聪厌厌道。

“这里还有个受伤的孩子,我说你来帮他包扎。”

“没死?”

“嗯,目前还活着。你再拖拖拉拉的,等会儿说不定失血过多就死了。”

慧聪……

……

一通忙活,人是包扎好了,可姜言也犯了愁。

还没到周家庄呢,先捡了两名急需用药的重伤员。

放着不管吧!这是两条人命。管吧,周家庄是别想去了。

“师妹怎么办?这么大的孩子进不了我们慈念庵,带去周家庄吗?”慧聪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跟着纠结道。

“抱着,跟我回奚家庄。”姜言决定道。

“抱……抱着?”她一个尼姑,抱着个小伙,呵呵……

“不抱?你背着呀!没见腹部有伤吗?”姜言挑眉,师姐太没有同情心了。

“我……我哪里看得见他伤在哪里!”慧聪那叫一个委屈。

“可你摸了呀!全身都快摸遍了。”姜言满目不可思议,摸着将人家的伤口包扎了一遍,伤在哪里心底还没点数吗?

慧聪……这话传出去,她还有清白吗?

她会不会被慈念庵除名啊!

……

姜言一手托着怀里的小家伙,一手架着抱人的慧聪,走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脚酸腿软,方到奚家庄的庄墙下。

留守在高墙上的奚兆烨,一眼就看清了栅门外的妹妹,飞奔而下迎了出来。

“心儿!你……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好好的待在山上,乱跑什么?你可知外面有多危险……”

“唔……我受不了……”在奚兆烨的碎碎念中,慧聪抱着人一屁股坐在了门下的青砖上。

奚兆烨……自己不是唐僧。

有这么啰嗦吗?

“这……这不是赵家庄的赵天宝吗?”紧随而来的奚呈继,探身朝慧聪身上一望,指着少年惊道。“你们在哪捡到他的?人怎么了?”

“周家庄两里地外,应是被山里的土匪砍了几刀,死不了活不好。”慧聪喘着气,将姜言的话转变了一番念道。

“周伯昌是他外祖,走亲戚正好遇上了土匪吧!”奚呈继感叹了声,转向奚兆烨,“是你带回家,还是送我哪儿?”

奚兆烨满目复杂地看了赵天宝一眼,“我带他回家。”不管如何,能见到他,对奶奶来说都是一种安慰。

第52章 醒来

赵天宝睁开眼,望着木栅格大开窗外,风停雨歇,晨曦微明的天空,有片刻的怔忡。

他不是死了吗?

死在了青云寨下山掠夺的一群响马的刀下,横尸在雨夜的田野边。

还有娘和小弟,他救不了他们。

在走马灯的映照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畜生对母亲施爆,再将小弟和母亲杀害。

泪水从眼里溢出,顺着鬓角渗入枕头。

……

姜言只觉刚刚躺下,就被吵醒了。

“心儿,你快看看,小家伙身上又发热了。”李乐仪满脸焦急,一脸不安。

“妈,你别急,我这就去看看。”昨晚的僧袍沾了血水,被姜言丢在后院的澡间,就没带回房。

揉了揉抽痛的额头,姜言眯着双惺忪眼从床上爬起,扶着床框下地趿鞋。

打开衣柜,随手捞了件大氅披在寝衣外,抬脚跟在李乐仪的身后,往她和奚承宜的卧室而去。

昨夜到家后,虽立即给小家伙用了药,可浸了雨水的对穿伤势,还是让他起了热,高烧不断。

反反复复,姜言都不知这是第几次了,熟练地号了号脉,“妈,你先给他喂点开水,再用酒精擦擦脚心手心,我去给他熬药。”

交待一声,姜言便去了二进院的小药房。

也多亏前日去镇上,除了自己要喝的药和熬冻伤膏的药材,还多备了些常用的药材来。其中就有止血药和感冒药,正好给家里的两个伤患用。

从小药房抓药出来,姜言回到前院的厨房,将配好的药材用清水过了遍,放进了药罐里添上水熬上。

一边用蒲扇扇着炉火,姜言一边寻思着周家庄的情况。

一夜过去了,奚家庄前去支援的人员,不知有没有人回来。

盼只盼前去的村人无事便好,若是有所伤亡,组织此次救援活动的爷爷怕会落了族人的埋怨。

轻叹一声,姜言又揉了揉额头。昨个一路从周家庄外回来,探路耗尽了最后的精神力,又加上一夜没休息好。

这会儿,她只觉头似钢扎。

不要说再动用精神力了,就是用脑思考些小事,都疼得抽抽,浑噩一片。

摇了摇头,不想了,先做手头上的事吧!后院还有个大的,还没去看现下情况如何了呢。

不大会儿,药熬好。

姜言拿了块抹布垫在药罐的把柄上,将药倒入白瓷碗里,端了过去。

李乐仪抱着,姜言吹凉了药,捏着下颌给他灌了下去。

不灌不行,小家伙身上难受,发热又引起了扁桃体肿大,尝到药味,不愿喝不说,还挣扎着伸着舌头往外吐。

药灌下半小时,姜言又把了把脉,见有退烧的痕迹。

跟李乐仪招呼了声,方回房脱下大麾,重新打开衣柜,找了身家里卫素行、李乐仪婆媳,给做的短袄、棉裤……

换好衣服,端盆打水洗漱后,姜言转身往二进院的客房走去。

推开门,坚持看护不离开的老太太,这会儿靠着床柱睡着了。

“别动!”呵斥一声,姜言紧走几步,将床上的赵天宝按了回去。“自己身上的伤如何,就没有点数吗?还想不想活了?”

赵天宝沉默以对,脸上一片哀凄死寂。

“怎么,想不开,真不想活了啊!”姜言扣着他的手腕,顺执坐在床边,“我还以为,身为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一名,受创醒来后,无论如何,首要想到的是报仇雪恨呢。难道是我对世间的男子理解有问题?还是你血性不够?”

赵天宝捏着拳,恶狼似地盯着姜言,咬牙低吼道:“就我这样,能杀几个?”

姜言把了把脉,摸了摸他的右腿,脚筋昨个回来,虽免强给他接上了,可膝盖骨不好,也不过是做了道无用功。

“也是!右腿废了,想要亲自上场砍杀仇人,于你来说难了些。”对上他暗淡无光的一张俊脸,姜言哼了声,“真是死脑筋。谁说报仇,就得亲自动手了,”扫了眼他手上握笔留下的茧子,一点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还是读书人呢,动动脑子,三十六计,总有几个用得着的吧!”

“腿废了?”赵天宝喃喃道。

“嗨!”和着自己说了半天,白说了。

若不是猜测他有可能是三叔留下的遗腹子,谁理他。

“奶奶!奶奶……醒醒,别在这睡,容易着凉。”赵天宝既然退烧醒来了,性命无忧。姜言就开始心疼起坐着睡着的老太太了。

“呃!心儿啊!奶奶这是睡着了,天宝……天宝如何了?”

“奶奶别慌,他无碍。”姜言说着还是侧了侧身子,让老太太看看醒来的赵天宝。

老太太撑着床挪了挪身子,从床尾坐到床头,“天宝——孩子!你醒了,”老人的手暖温干燥的抚在了赵天宝的额头,拭了拭温度,方松了口气,“没再烧。可有哪里不舒服,渴不渴?饿不饿……我给你倒水。咱先喝点水,等会儿我去给你熬碗菜粥喝……”

“你是——?”赵天宝不自在地抽了抽被握着的手,没抽动。

“奚家庄奚六房——你奚奶奶,叫奶奶!”看着躺在床上被奶奶嘘寒问暖的赵天宝,姜言越发不顺眼起来了。

赵天宝的身子一僵,抿了抿唇,“奶奶”是如何也叫不出口。

不过从姜言透出的信息,倒知道了姜言是谁,奚家六房自小送上慈念庵的小孙女。

姜言还要给赵天宝熬固本培元的药,也不愿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这里陪着熬着,好说歹说地将其劝回了房。

姜言刚扶老太太睡下,便听到客房里一声尖叫响起。

“心儿,可是你那师姐?怎么了?”

“昨晚遇到了死人,”何止是遇到了,还上脚踩了上手摸了,“想来是做了噩梦。奶奶睡吧!我去看看。”安抚一声,姜言起身出了房。

慧聪昨个回来,洗过澡后直叫冷,李乐仪怕她跟着倒下。就将厨房旁一间带炕的客房,收拾了出来给她住了。

怕将睡下的李乐仪和小家伙吵醒,姜言走得极快。

“砰砰”敲了敲门,姜言叫道:“师姐!”

木门年久失修,“吱吱扭扭”一通响,才被慧聪从里面打开。

慧聪穿着李乐仪的寝衣,赤着脚站在门里,眼里还闪烁着惊恐的碎芒。

姜言推了推她,侧身走了进去,拿了炕上李乐仪昨晚就给她准备好的衣服,丢给她,“穿上!”

慧聪抹了把脑门上的细汗,舔了舔唇,暗哑道:“师妹,我们什么时候回庵,我……我在这里怕。”

姜言无语地挑了挑眉,“你既没杀人,又没害人,昨晚还救了两个,怕甚?”

听到姜言说救了两个,慧聪抬着下巴朝房上的横梁翻了翻白眼。天知道,昨夜进了奚家,看见师妹解开僧袍,硬生生变出个光溜溜的幼儿,那种见鬼的心情……

手头上的事还都没做,姜言没时间给她做心理辅导,只吩咐道:“穿好衣服,来隔壁厨房给我帮忙。”

第53章 送饭

厨房里

姜言换了个药罐,把赵天宝的药熬上。

转身打开米缸,舀了十碗大米,淘洗干净倒入锅内,添上大半锅的水,两渗馒头上笼馏了两层。

慧聪过来,姜言将看火的活交给了她。

自己将厨房的菜扒拉了一遍,白菜一筐,土豆十几个,大葱半捆,蒲公英荠菜半篮,咸鸭蛋一坛,鸡蛋一小篓,腊肉三块,腊鱼两条、腊肠一捆……

腊鱼、腊肠各上锅蒸了大半,咸鸭蛋煮了四十来个,大葱炒鸡蛋,酸辣土豆丝,蒲公英鸡蛋汤,腊肉白菜粉条……怕人多不够吃,姜言准备的菜都是大份额的。就是饭,也是馏好的馒头拾出来,大米捞出来上篦蒸的干饭。

慧聪在灶下闻着饭菜香,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怕自己把持不住,在师妹面前丢了人。一边吸溜着嘴,一边默念着经文。

今日活多,怕她饿着没精神,姜言炒了个荠菜蛋白,拨了些土豆丝陪着她先吃了早饭。

从连灶的后罐里舀了半桶热水,姜言收拾了大半的吃食装在箩筐陶罐里,又带了碗筷。用一根门栓串了,和慧聪一人抬了一头,往庄墙的栅门处走去。

守夜的,姜言昨个粗略地看了下,有五十余人。

手里的这些吃食不是为了管饱,只是给他们添个菜,在伙食上贴补一二。

一路上遇到送饭的络绎不绝。

“心儿,怎么带了这么多?你娘呢?”奚诚适的媳妇赵大花挎着竹篮,拎着陶罐,从后面赶上来问道。

夜里带赵天宝、小家伙过来,庄墙上的守位们看得清楚,瞒不住,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昨个我和聪师姐不放心庵中的师太师姐们,摸黑下山赶往周家庄,在周家庄外捡了两个伤者,娘和奶奶照顾了一夜,刚刚睡下。”

一旁恍惚走着的财婶子闻言,猛一转身挤了过来,满眼急且道:“伤者?周家庄哪家的,是男还是女?老人还是孩子?”她娘家就是周家庄的,夜里男人小叔随着六爷走后,她待在屋里煎熬了一夜,这会儿扯着姜言的袖子犹是捡了个救命稻草。

这不奇怪,周家庄离奚家庄直线行走,不过是六里地的距离。

姻亲故旧,村里半数都能跟周家庄沾上关系。

抿了抿唇,姜言无耐道:“是赵家庄,赵继祖的长子和幼子。”她也是昨天才从李乐仪的嘴里得知,当年小叔牺牲,小婶周青青改嫁赵继祖,八个多月生子赵天宝。

为了赵天宝的归属权,他们家和赵继祖周青青闹了一场。如此想来,村里大多数人应还记得当年旧事。

“赵继祖?那……那其不是我侄子天宝和天佑?”赵大花的眼里满是惊骇,一把推开财婶子,揪着姜言的衣领,“我弟赵继祖和周青青昨个带着孩子去周家庄了?”

姜言扯了扯唇,谁能告诉她,赵大花咋还是赵继祖的姐姐呢,这亲戚攀亲戚的……

“救他们时,赵天佑身上盖着个女尸,想来应是他们的母亲周青青。至于赵继祖,”姜言摇了摇头,安慰道:“附近没见什么男尸,想来还活着。”

赵大花吸了吸鼻子,将手里的篮子往姜言怀里一塞,“帮我将吃食给你绍奕哥送去,我去看看……呜……我那可怜的两个侄子呜……”

篮子里不知都装了什么,猛地一沉,姜言一个胳膊抱都抱不动,慌忙顶起膝盖从下面托了下,再看赵大花拎着陶罐,哭着跑远了。

慧聪比姜言大上两岁,又长得身强体壮,见此探身伸手将竹篮从姜言手里接了过去,拎在手里,“走吧!”

庄墙下,奚兆烨已经吃上了。

“哥!”姜言叫道。

“小妹?”奚兆烨闻声从人群中挤出,嘴里叼着块麦饼跑来,“夜里回来这么晚,怎么不多睡会儿?当心长不高。”看到两人手中抬的吃食,心疼地揉了揉姜言戴着僧帽的头,“抬这么多吃食,多累啊!咋不知道叫我呢。”

“哥哥在雨里守了一夜,比我更累。”姜言笑着从热水桶里拧了条毛巾递给他,让他擦下冻僵的手脸。

弯腰在一众吃食里拎出个专门给他的竹篮,指着剩下的道:“做的多,哥哥叫人分一下,只当给各位加个菜、添点饭、增加些油水。”

奚兆烨挨个掀开看了看,招手叫来几人,将饭菜分了下去。

姜言带来的饭菜做的实惠,放的油水足,一众人吃得赞不绝口。

“还是心儿妹妹更加有心。我虽也带了些吃食,可也没有心儿妹妹顾得这么周全,也就给烨哥哥均出个饼子。”奚曦从人群里走来,站在姜言面前,看着众人对姜言赞道。

长姐的派头摆得十足。

姜言朝她礼貌地一颌首,并不接话,只从手里的篮子里,将留给奚兆烨的菜端出一碗,递给奚兆烨道:“给呈继伯送去。”在姜言这里,意思在明显不过了,你给我们一张饼,我们还你一碗菜,吃食上我们互不亏欠。

别的我们日后再算。

她可还记得对方家里,还欠着自家二哥一条命呢。

奚曦的脸僵了僵,一个使力纤长的指甲断在手心里,有血从指缝间渗出。

奚兆烨看了奚曦一眼,刚才他不要,她可是拿着饼硬塞过来的。怎么说出来的话,倒像他多嘴馋,贪她一块饼似的。

如此想着,也就伸手接了妹妹手里的碗,转身给奚呈继送了过去。

其实那边分饭菜的,已经给奚呈继分过一遍了。

这边姜言在人群里找到了奚绍奕,让慧聪将赵大花交托的竹篮送了过去。

墙根下寻了块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的青石板,姜言将吃食给奚兆烨一一摆好。

顺手从陶罐里给他盛了碗蒲公英鸡蛋汤,递给他,让他先喝汤暖暖身子。

“哥哥,天亮后周家庄可有传回过什么消息?”

一口气将汤喝完,奚兆烨的额头鼻尖浸了些汗渍,接过姜言递来的素帕擦了擦,“没有。不过零晨三点战火就熄了,想来正在打扫清点吧!小妹别急!已派了人过去,最迟不会超过八点,就该有回音了。”

姜言皱了皱眉,别的倒还好,就是奚士纶昨天亲自带队,他六十多岁的人了,昨夜风吹雨打天黑路滑,她真怕他有个好歹。

奚兆烨拿了碗干饭,扒了些腊肠、腊肉白菜粉条在上面,“不用担心爷爷。前天你走后,兆玮就开始带人动手制作小型弓弩了,至昨个夜里共做了二十二把。”

“爷爷跟着不过是为了看看弓弩的威力,再起个稳定人心的作用。”

“有你爸和兆玮护着,无碍!”

“哥哥,你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连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在奚兆烨的劝慰下,姜言心放了大半,不免出声调侃道。

扒着碗里的饭菜,奚兆烨看向姜言的目光颇为无耐。

“人回来了——!人回来了——!快看!快看!人都回来了!”庄墙上举着望远镜的人,一叠声的嚷叫,引起墙下一片轰动。

一时间上墙的、进瞭望台的、开栅门的、朝外跑的嘈杂一片。

第54章 归来

清明刚过,春雨纷纷,天黑至晚,寒气浸透衣衫,冰冷入骨。

农家无事,为省灯里的那一点煤油,早早吃过晚饭,不到晚五点就爬上炕钻入被窝。

睡梦正香,慈念庵慧利夜半冒雨携书而来,叩响奚家庄外的栅门,打破了一庄的祥和平静。

以奚士纶、奚士申、老七为首的一众族老,连夜聚首,顷刻定论,「救」。

唇亡齿寒!就像姜言信中所述,今日「救」下周家庄,重创山匪,又何尝不是在为他们奚家庄的日后铺一条后路,留一份生机。

村中民兵、学生、青壮劳力,迅速集合,领取武器。

一百多人被分成了两队。一队戒备留守,一队随奚士纶赶往周家庄救援。

85人!奚士纶带走的人数。

归来的人,有骑骡子的、有骑驴的、有躺在单架上被人抬着的,还有搀扶走来的……

送饭的人群奔跑着,拥挤着朝栅门外而去。

“砰砰……”奚呈继站起,敲响手中的饭盆,“干什么?干什么?我们的英雄回来了,不知道排队迎接啊!排队!”

奔跑的人群来了个急刹车,挤挤挨挨地排在了栅门的内外两则。

奚呈继放下手中的盆棍,一个转身”噔噔……”踩着台阶登上了庄墙,从守卫的手中,一把接过望远镜。

奚家庄的庄墙垒的高5米宽15米,人站在上面往庄外的大道、田野的空旷处瞭望,能直看到周家庄村头那颗,昨夜被烧得七零八落的梧桐树。

人群从周家庄出来,被发现时已走了一半的路程。

奚呈继这会儿手拿望远镜,不过是在心里默点着归来的人数。

“呈继哥,可回来齐了?”庄墙下有人忐忑问道。

“归63人!担架上躺着的伤员18!”奚呈继唯恐自己数错了,连点了三遍才道。

“连同族长昨夜一共去了86人,咋只剩63人了呢?”老太太的声音在抖,挎在小臂的竹篮‘咣叽’‘咣叽’地传来碗碟互撞的声音。

“那23人呢?大队长,你看见我家男人了吗?”妇人跑到奚呈继所在的庄墙下面,仰头急问道。

“我爹呢?叔!你看到我爹了吗?”国人自来喜欢跟风,奚家庄的村民也不例外。

一个个从排好的队伍里跑了出来,聚在奚呈继所在庄墙的下面,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我哥……大队长看到我哥了吗?”

“还有我叔?队长看到我叔了吗?我叔长的又黑又壮,极好认的。”

“叔叔!叔叔!你看到我爷了吗?”

“呈继大哥!我家小子呢?看到我家小子吗?他今年17岁,还有两年才能参加高考。不让他去!死倔啊!非说什么人家奚兆玮都能去,为什么他就不能……你说,他能跟人家兆玮比吗?兆玮多虎实……我家小子从学校回来,你们见了吧!瘦的跟个竹杆似的……别说杀土匪了,能护着自己就不错了。倔!死倔!拦都拦不住……我这当娘的一夜没敢合眼,怕呀!……”

“你听她说的,”慧聪以肘顶了顶姜言的胳膊,“你说,她家娃在周家庄真要有个好歹,她会不会把你们家都恨上了。”

“所以呢?”姜言微阖的凤眼抬了抬,颇有些漫不经心。

“怎么了?”慧聪将脸凑近,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没睡好?”眼睑下一片青色。

“头痛。”姜言将头抵在慧聪的肩头,有气无力道:“师姐也养养神吧!等会儿伤员进庄,还需师姐出把力呢。”

慧聪……我在师妹眼里如此善良可亲吗?

……

“铃铃……!”一声声一句句,奚呈继被吵得脑壳疼,伸手取下庄墙上用来示警的铃铛摇响。

墙下栅门内外,一时静寂。

“别吵了!村里有几家不是跟周家庄沾亲带故的,没准是留在周家庄帮忙了呢。”

“哪能看到都有谁不在队伍里吗?”丁凤揩了揩眼角,朝奚呈继问道。他们家和周家庄无亲无故……丈夫和长子……若在队伍里还罢了,若是……光是想想,她的心就揪成了团。

“看不清……看不清!人就到了,急嘛!”奚呈继连连摆手,那骑在牲口上的、走着的还能看清,担架上的身上有的盖着被子,有的盖着棉袄,脸庞多少遮挡了些,哪里就辩得清楚了。

……

随着人群越走越近,庄墙上的守卫一个个地都跑了下来,和送饭的成员分站栅门内外两侧。纷纷红着眼框,摸着眼泪,热切的看着走近、走来、走过的家人族亲。

奚呈继站在墙上,拿着点名册,一个个地点着归来的人的名字。

随着奚呈继口里吐出一个个人名,有喜极而泣的、有兴奋尖叫的、有焦急咒骂的、有崩溃大哭的……

……

人群渐渐将归来的诸人围在了中间。

“哥!哥——!你怎么样,伤到哪了?”

……

“我娃呢?我娃——呢?”

……

“爹……呜爹……!”

……

“停!哭什么哭?叫什么叫?”奚诚适将手中的单架,递给旁边的青年,扫向众人的目光,憔悴中含着隐忍的不耐:“都闭嘴!还要不要人说话了?”

“那我问你,我家孩他爹呢?人呢?呜……人呢?”身着家织布黑棉袱棉裤的妇人,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崩溃地哭嚎道:“他怎么了……呜……好好的大活人跟着你们出去,一夜过去,人就没了……呜……你叫我们娘几个怎么活啊……”

有一个诘问的,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奚诚适被人围在里面,又说了什么?

跟着慧聪退到人群外的姜言全然没听见。

村中家里有井的没两家,农家砍柴、挑水不易,医疗条件不行,又无医疗知识普及,顾而勤于洗头、洗澡的没几人。

离得近了各人的体味、发油味,交汇散发,连最爱看热闹的慧聪都有些受不了。

“砰砰……”不知谁将手中的饭盆塞给了奚诚适,“静一静!静一静!大家听我说,86人,我们昨夜去了周家庄86人,除了受伤的18人,没亡一人。”

“大家听明白了吗?没亡一人!至于说那没回来的23人在哪,想必大家心里都有点数。”

第55章 一块钱

奚六房跟着回来的,只有躺在担架上的奚兆玮。奚士纶和奚承宜父子,跟着另外的21个人留在周家庄帮着善后。

那21人是因为姻亲故旧。奚士纶、奚承宜则是出于道义,因为周家庄的庄主周伯昌死了,四个儿子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剩下的一个还是个痴傻。

老婆儿媳孙女,死的死、疯的疯。救下的两个,还一不注意就想把自己的脖子,往有环扣的地方套。

奚兆玮躺在床上不胜唏嘘的道:“他家孙子有个叫周满仓的,跟三哥还是小学的同学呢。初中毕业后,就在镇上混,哪次见到他不是带着一帮小弟,作威作福的。”

“没想到这么不济,那响马一刀砍来,竟然吓尿了,连躲都不会躲……唉!”

“后来呢?”慧聪边给姜言递酒精,边问道,显然当小故事来听了。

人生就是如此,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叫——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才叫——事故!

“后来,”奚兆玮情绪有点低落,半阖的眼睑下藏着愧疚,“死了。被响马一刀砍在颈上,”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只来得及抽了两抽,就没了呼吸。

如果他的身手再快点,动作再利索些,是不是就能救下他了。

姜言处理他身上伤口的手一顿,抬眼瞟了他一眼。

第一次见血!第一杀人!第一次救不了想救的人……当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矫情什么?

“还有呢?”慧聪继续问道。

“听到他死了,你一个出家人,不该给他念遍《地藏菩萨》吗?”

慧聪噎了噎,转头对姜言道:“我看师妹上药、包扎的手法比我还要老练,这里就不需要我了吧!”

“18人,武道堂的师姐妹,虽然在周家庄帮着正骨、粗略的包扎了,可倒底都没上药、缝合。一时半会儿,我一个人也忙不完,还请师姐出手吧!”刚回来的伤者,为了医治方便,这会儿全躺在村部的办公室和后面的小庙里。

慧聪……

“嗯?”见慧聪久久不动,姜言转头看她。

在姜言的目光里,慧聪扭捏了下,方厚颜道:“嗨嗨……,请大夫哪有不出诊金的——是——是吧!”

“你……你一个出家人,有没有点慈悲心啊!”奚兆玮瞪圆了一双乌眸,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市侩的尼姑。

“切!出家人怎么?出家人就不要吃饭啊!没有纸钞、金银在手,我想吃口萝卜糕,哼!都只能望糕兴叹。”被奚兆玮眼中的鄙夷刺到了,慧聪的眼里隐有泪花闪过,却倔强地将下巴台得更高了几分,回视给奚兆玮的眼光带着份斜睨。

“一块钱。”姜言直接道。

慧聪偏头,肩膀擦过眼角,双掌一合,“成交!”爽快地转身拿了药箱,忙活开来。

姜言看了几眼,见她缝合包扎的能力不弱。方转头朝奚兆玮问道:“武道堂的诸位师太师姐如何?可有伤亡?”

“没有死亡,那些山匪砍人时都避开了她们的要害,他们认识吗?”奚兆玮的眼里带着迷茫的疑惑。

姜言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青云寨和慈念庵有没有关系。只是分析道:“刚霍霍了镇上,又洗劫了周家庄,想来应是,暂时不想和慈念庵为敌吧!”

“他们怕慈念庵?可是慈念庵的人数不足青云寨的一半。若说武力,慈念庵虽有武道堂,可能用的不足四十人,又多是未成年小尼。他们是男子又有枪弹在手,个个心恨手辣,视人命如儿戏。真要对上,慈念庵不过是给他们送人头。”

姜言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奚兆玮的双目,“那小哥有没有想过,慈念庵出事,奚家庄不能独善其身。有奚家庄作为后盾,慈念庵再组织起山下镇上周边的信徒,凝聚成股、团结一致、联手反击,青云寨将会如何?”

奚兆玮……妹妹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镇上申家出事,慈念庵不是已经死了个小尼了吗?为什么你们慈念庵还不联系信徒展开行动?”小尼的死,让慈念庵连借口都不用找了,完全可以和青云寨直接对上。

“时候还没到?”姜言摇了摇头,一个小尼的死,在了悟等人的眼里,轻飘飘如羽毛,不存在丁点份量。

“青云寨都猖狂成这样了?”下一个目标就极有可能是奚家庄了,慈念庵既然是他们奚家庄的一部分,那还等什么?

“昨日周家庄出事,武道堂出庵前往支援,受到庵主等人的阻拦,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这……还有这事?庵主不是咱堂姑奶吗?她……她怎么这样?”奚兆玮惊骇后,就是愤怒,“私心这么重,当初她是怎么当上庵主的?”

姜言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了悟能当庵主,还不是他们曾祖母,前庵主的手笔。

奚兆玮也自知失言,抬手去挠头,却忘了他胳膊受伤的事实。疼得“嗤”了一声,方问道:“那昨夜武道堂咋还去了周家庄?”

“我带人将庵主和一众阻拦者绑了。”

“啊——!”奚兆玮大惊,于这个时代来说,妹妹的行为就是欺师灭祖。“你……你不准备回去了,还俗吗?”

“还不是时候?”

奚兆玮唇边的肉抖了抖,“现在不还俗,那你回去咋办?等着回去受罚吗?”听说慈念庵对于欺师这类人,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小妹回去,小命……能保住吧!

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昨夜了悟说错了一句话,”张口要了不该她要的东西,“被我拿捏住了把柄,未来一段时间,我会安然无事。”

妹妹如此聪明自信,他这哥哥当得是不是太没成就感了。

“妹妹是想等山里的土地匪解决吗?”奚兆玮思索了下,“若慈念庵不能团结一致,招集信徒就是一句空谈。妹妹手里光有武道堂和奚家庄,也是不能成事的吧!”

第56章 手术

清洗、缝合、上药、包扎,这些姜言和慧聪都做得极好,可有一样她们却无能为力的,那就是人体取弹。

两人跟着了秋,自幼便在百草堂打杂,接触学习的都是中医,就算略有些外科知识,也仅限于伤口缝合。如何在人体内部取出子弹,从而又不造成大出血或器脏破裂,姜言是连见过都没见过这样的手术,慧聪是见过没学过。

“送镇医院!”奚呈继当机立断道。

“送什么送,光周家庄的伤者,就将镇医院的手术室填满了。”奚诚适‘砰’一声,放下手中的饭碗,“回来时,我让周向西帮着,看能不能请一个外科医生过来。”

“要来,这会儿应该到了,我出去迎迎。”说着,奚诚适站起来,就朝外走。

“嗳——!你也说了,周家庄送了伤者将镇医院的手术室都填满,哪还会有多余的医生往我们这边跑。”望着奚诚适远去的背影,奚呈继狠狠地一跺脚,吩咐身边的人:“别管他。你们赶紧去套车,把人送去镇医院。”

……

“队长!队长,不用套车了,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

方仲元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见到了,琥珀蜜蜡的主人、同事奚兆赫的妹妹——慈念庵的尼姑慧心。

寻着目光看过去,姜言只看到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侧影,正弯腰检查着小哥身上包扎好的伤口

知道他是村里从镇上请来的外科医生,姜言脚步一抬踱了过去。

白色的纱布已解开,骨节分明指甲透着淡粉的手指,在伤口的周围,红肿的地方轻轻按压,“你缝合的伤口?”

四目向对,他的双眸深邃幽暗,里面闪砾着姜言看不懂的光,“嗯!”

“学了几年?”他问。

“从五岁识字起,便读百草,算来有8年了。”姜言答。

“哦!学的是中医?”方仲元又低头看了看伤口的缝后,无论怎么看都堪称完美。

“慈念庵百草堂的了秋师傅是清宫御医的后人,”姜言扭头轻点,一旁给伤员处理伤口的慧聪,“百草堂的弟子都跟着学了一二。”御医院的太医也会跟着与时俱进啊,只不过比不得那些系统地学习过西医的专业外科医生罢。

方仲元顺着她的目光,抬腿走向大了姜言两三岁的慧聪,低头观查她缝合的手法,看了两眼,便拧眉出声指点。

姜言听了两耳,便知这镇上来的方医生,医术有多高超,性格有多龟毛。

“方医生,手术室布置好了,您看看可还满意?”奚诚适走来道。

“看清楚了吗?就这样做。”放下手中的缝合针对慧聪交待一声,方仲元才抬头看向奚诚适颌首,转身朝布置好的手术室手去。

无需动手术的伤员,只剩慧聪手里的这一个了,姜言这会儿无事,抬腿跟了上去。

方仲元侧首看了眼姜言,面前的小尼姑长得美,他不奇怪,奚兆赫在军中就以‘美男子’而闻名。

而他自身家势不低,前两年又留学国外,美女当真是没少见。

可让他惊诧的是小尼姑身上的气质,淡雅如空谷幽兰,沉静如夜半冷月,慈念庵还有这等培养人的手段?

想到刚才跳脱的慧聪,不觉又摇了摇头,放弃了心中的那点猜想。

“西医学了多少?”

摇了摇头,姜言诚实道,“初中有一门课程是《动物学》,借签于此,我对人体骨骼器管略有了解,”更了解的是如何对人一击闭命。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纤纤素手,原主从未沾过血腥。可她不是原主,她是姜言,犹如田间杂草、山间松柏,倔强地活在世间,“初中还有一门课程叫《化学》,让我知道了,西药多是从微生物中提取或是化学试剂合成。”

一边环视房间的布置,方仲元一边对姜言挑眉问道:“想给我打下手?”面前的小尼明显不是多话的人,这会儿……

“嗯!”姜言坦言。

“聪明的小尼姑!”赞叹一声,方仲元转身朝门后的盆架走去,这间临时病房本是村干部的办公室,盆里的水一片浑浊,就是搭在盆架上的毛巾都是乌漆麻黑的。

姜言极有眼色地急走几步,端起盆架上的瓷盆,一边朝外走,一边道:“我去给您打水。”

方仲元的脚步一下子顿在了当地,低低的笑从他嘴里溢出。

“方医生,您看可有要改?”奚诚适在他身后问道。

方仲元转过身,回道:“床、桌、门、窗,用我带来的消毒水擦拭一遍,地也用消毒水拖一遍……这里、还有这里各放盆碳……”

……

临时布置的手术室内,方仲元一边给自己消毒,一边对姜言道,“麻药只有三支,中弹者十人,问一下主事者看怎么分配。”

姜言愣了下,直接道:“由重到轻,我先让人将心脏中弹的抬进来。”

戴手套的手一顿,方仲元看了眼还在晃动的木门,嘀咕了句:“在村里的地位不底啊!”

……

“来!看下,”方仲元切开弹孔,手术刀点着子弹周围的空隙,讲解道:“子弹进入人体后由于冲击波和自身动能的剪切作用,往往会形成一个大于弹头体积本身的空腔,称为瞬时空腔。当肌肉恢复弹性之后留下的空腔称为永久空腔,永久空腔越,对人造成的伤害也就越大。”

“所以,中弹后要立即取出。”

“但人若是在野外,则正好相反,冒然取出弹头,可能会伤及血管。野外如果大出血,没法马上止血和输血,那就只能等死……”

……

一天手术下来,方仲元发现,眼前的小尼姑当直聪慧,可称得上过耳留心、过目不忘。若不是时间紧急,场合不对,又本着对生命负责的态度,他真想找个伤员,让她当场上手试上一试。

……

忙起来,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从手术里出来,两人才发现夜已深。

等在外面的奚诚适、奚呈继、奚兆烨立即迎了上来,“方医生,辛苦了!家里备了饭,还请赏脸。”

“方医生,我刚叫家里的闺女将晚饭热上,就等你了。我家也宽敞,今晚就顺便住在我家吧!”

面对着奚诚适、奚呈继的热情相邀,方仲元……面无表情地扫向姜言。

姜言会意,“两位伯伯,昨夜我带回的赵天宝,膝盖骨粉碎,还需方医生前去看下。”手术室里看着方仲元将一把手术刀玩得飞溜,她就有这想法了。

第57章 闯入

用过饭,姜言先请方仲元去了李乐仪的房里,查看小家伙的伤势。

没见过外科手术之前,姜言对自己能用内功救治小家伙,还有些沾沾自喜。

经过方仲元一天的谆谆教导,姜言才知自己有些地方,错的有多离谱。

小家伙的伤是一刀对穿,她先用内力封了他的出血点,回来后又进行缝合。

可被穿透的肺,却不是光缝合就行的。根据今日从方仲元那了解的知识,胸膜腔穿透之后,空气迅速通过外伤穿刺点进入胸膜腔,大气压会把肺压缩成拳头大小,无法完成呼吸。

她该庆幸,小家伙只伤了一片肺叶,另一片还能让他呼吸。

……

奚六房收拾出来的手术室里,数十根蜡烛跟着亮了一夜。

小家伙被缝合的伤口重新打开,做了引流管。

引流管还是姜言根据方仲元的述说,利用输液管、输液瓶自制的。

到天亮,方仲元、姜言一人灌了一杯浓茶,才让奚兆烨慧聪将赵天宝抬了进来。高肿的膝盖被方仲元一刀下去清出脓血,碎裂的膝盖骨用姜言磨制的钢钉固定住,再小心缝合。

“啧啧!奚家庄的汉子一个比一个硬气,没有麻药,我还担心他们受不了,没想到一个比一个能忍……”

姜言……

方医生,你以为在你面前偷着点穴止痛是那么好做的?

还有,我能说我刚练出来的一点内功都被耗尽了吗?

……

一觉醒来,望着透过窗帘洒进来的阳光,姜言颇有些不知今昔是何昔。

怔忡了片刻,姜言才捂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手软脚软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拿衣。

一套崭新的灰色薄棉僧袍,叠放得整整齐齐地搁置在衣柜层板上。

伸手取出,迎面还能嗅到,新浆的味道。

解开钮子穿上,正正合身,应是家里老太太或李乐仪赶制的。

端盆开门,才发现对门的东屋里,老爷子和奚爸爸都在。

“爷爷、爸爸,你们什么时候回为的?”上前两步,姜言问道。

“心儿!”奚承宜看到女儿,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盏,站了起来。

“心儿醒了?我和你爸昨晚回来的。”奚士纶磕了磕手里的汉烟袋,“睡了一天一夜,饿了吧!”

“我去给你热饭。”奚承宜几步走来,揉了揉女儿的头,接过她手里盆,“走,洗漱去。”

姜言实在饿得无力,对着爷爷摇了摇手,跟在奚承宜后面去了厨房。

奚承宜先给姜言的牙刷上沾上牙粉,口杯添满水递给她,又把盆里热冷兑上洗脸水放在盆架上,才转身去给她热饭。

姜言这边洗漱好,脸上擦好香脂,奚承宜那边的饭也端了过来。

堂屋的方桌上,摆了一碟油煎豆腐,一盘清蒸鲤鱼,一碗玉米糊糊,两个白面馒头,两个水煮蛋。

一个馒头下肚,姜言才有了又活着的感觉。

“爸爸没受伤吧?”

将剥好的水煮蛋放在女儿的粥碗里,顿了顿奚承宜才道:“后背上受了点皮外伤,无碍。”

“可上过药了。”姜言放下手中的碗筷,抬手便扣在了奚承宜的腕间。

“武道堂去周家庄支援时带了伤药,当晚就给爸爸用了。爸爸没事,别担心。快吃,等会儿就晾了。”奚承宜安慰道。

号了号脉,只稍有些贫血,姜言放了心,复又端起了饭碗。“妈妈、奶奶呢?赵天宝、赵天佑被接走了吗?”

轻叹一口气,奚承宜也不瞒她,“没被接走,两兄弟在二进院,由你奶看着呢。你妈去学校了。”

姜言诧异地扬了扬眉,不是说赵继祖防他们奚六房防得紧吗?咋舍得让两个儿子都留在这了。

奚承宜看得可乐,又揉了揉她的头,“周家庄被响马洗劫,你周爷爷一家……尤其惨烈,赵继祖——”奚承宜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怪异表情,“你周婶子那夜又横死在土匪手里,赵继祖头上一时无人压制,昨日又结了门新亲……”

姜言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罢饭,给家里赵家兄弟和小哥看过伤后,便被慧聪扯着胳膊,咬耳一通,才明白。

赵继祖在丈人一家遭劫遇难、媳妇横死、两子重伤的情况下,把县里翠红楼的姑娘接回家,昨日办了喜事。

“周青青的尸体被拦在赵家门口一夜,又被抬回了周家庄,昨个跟她爹娘葬在了一起。”慧聪摸了摸下巴,怜悯地看着姜言,“唉!你也是个倒霉的,救了赵家兄弟,诊金要不到吧!怕还得养着他们一段。”

姜言……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得又急又快,慧聪比姜言反映还快,一溜烟朝大门跑去,“来了!来了——!”

姜言抬腿跟在了后面,刚走到影壁,一群人手执着木棍、腰刀、匕首、鞭子潮水般涌了过来。

“嗳!嗳——!你们干嘛的?还没让你们进院呢?”慧聪跳着脚扯住一人的后衣襟,“回来!快回来!不能进去。”

“娘的,边去!”那男子一脚踢过去,慧聪疼得松了手,踉跄着摔在青砖地面上。

“放肆!”一声厉呵响起,姜言侧身一旋,躲过对面黑塔大汉捉来的蒲扇大手。欺身到了一看就是领头的白胖男子身侧,袖箭抵在了他颈侧的大动脉上,“给我退出去,再进一步,我宰了他。”

“哈哈……,小娘皮拿个玩具,就想降服我们这一众爷们吗?那得看兄弟们答应不答应。”黑塔大汉朗笑道。

“二哥,答应,咋不答应她呢,”一个瘦猴般的男子跳出来,双手往两肩一举,凑着脸朝姜言嗨嗨一笑:“妹妹,让哥哥亲上一口,哥哥在你身上永远举着双手服软……”

“哈哈……赖猴,你那双手举不上一刻,妹妹在你身下怕就不愿了。”

“为啥?”

“妹妹缺了滋味啊!”

忽然接连三声“嘘!嘘!嘘!”轻啸,黑塔大汉、赖猴、接话的猥琐男,“砰”的一声单膝跪在了青砖上,膝盖上的竹箭还在颤微微的抖动着。

片刻的寂静后,黑塔大汉盯着姜言,目露狠厉,咬牙对一众兄弟命令道:“抓住她,我要她一条腿。”

“大……大哥……别……别,我还在她手里呢?”白胖男立即吓软了身子。

“哼!”姜言举起手腕,对准黑塔大汉的头颅,冷然道:“那就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你的人快。”

第58章 诘问

“王麻子!爷请你来,可不是让你看戏的!”黑塔大汉回头对隐在人群里的麻脸汉子叫道,“想要钱,就动手!”

人群中隐藏着几道气息,比着自己现在的这副小身板,太过强悍,姜言一时不敢分神。

故而,专注瞄准黑塔大汉的姜言没有看到,王麻子对着四周隐晦的抬手打了个手势。

人群中迅速蹿出几个汉子,齐齐朝姜言扑来。

姜言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便被几个持枪大汉包围了起来,“咔嚓!咔嚓!咔嚓……”头颅、四肢、心肝肺分别被人瞄准,耳边一道齐呵,“放下武器!”

姜言露出袖弩对准赵继祖,他们真心没当回事。

奚家庄闻名于方圆百里,作为常年混迹街镇上的混混,对奚六房的人事,哪有不清楚的。

奚家出家的小孙女,自幼体弱多病的长在慈念庵的百草堂,跟着了秋也不过学了点,识草认药的本事。血都不一定见过,又哪来胆子伤人!

小小的一截竹筒,就算是什么机关武器,在她手里还不是个玩具般的玩意。

可看着黑熊膝盖上还在颤动的竹箭,泊泊涌出来的鲜血,王麻子带领的几人,不得不承认。终日打雁的他们,这回却被雁啄了眼睛——瞎啊!。

王麻子捋了捋下颌处的一缕胡须,看着姜言的一双虎目不觉眯了眯,「当真小瞧了这小尼,这股狠厉劲倒颇有几分当年奚六爷的影子。」

“咯吱——砰——吱——”半开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撞在门洞的墙上又反弹了几下。

得信急招了一队民兵赶来的奚诚适,见得姜言的情况,当下目眦欲裂,“住手!哪里来的贼人?竟敢来我奚家庄撒野!”手中的枪立即对准了王麻子的头颅,“咔嚓!咔嚓!咔嚓……”随他而来的族人,立即举起了手中的枪,呈u型将一众前来闹事的诸人围笼了起来。

黑塔大汉见此,脸色一僵。姜言手中的白胖男子,更是一哆嗦委顿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叼着:“完了!完了!我说什么吧!先礼后兵!先礼后兵,就是不听我的,我刚娶了新妇,软玉温香的还没享受几回呢……”

姜言扯了扯嘴角,眼里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诚适伯带来的民兵上。

她持袖弩的手按在白胖男子的肩头,身子一弯,左脚支地一个旋转,右腿一个横扫带着右脚尖,在瞄准她的持枪男子们膝盖上轻点,“噗通!噗通!噗通……”几人膝盖一麻,反应不及,当下跪倒在地。

姜言的身子并没有就此停止,腿往下压,脚尖点地,回身又是一个横扫,踢在地上的几把枪上,“啪嗒……”枪朝影壁往后院的入口处飞落。

持枪戒备走来的奚诚适眼睛一缩,怔忡不过两秒,就冲了过去,连着几个猛踢,几把枪便朝影壁后的院子飞去。

奚士纶、奚承宜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也是闲不住。

姜言去二进院看望赵家兄弟和奚兆玮,父子二人也跟着起身,只不过他们是拿着锄头、菜苗进了三进院。

三进院自从周青青改嫁后,便极少住人。院内两旁不常走的青砖,早两年就被掀了起来,成片的空地被开垦,成了家里的菜院子。

父子两人,一个栽苗,一个浇水,闲谈间,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敲门声和两声争执。

一开始并没在意。也是,他们哪里会想到刚持枪持弩支援过周家庄,转脸便有一群乌合之众来家找喳。

偏就这么些人,还一路穿村入户避过村里数层关卡,持枪持刀拿棍地打进了他奚六房。

越听声音越不对劲,咋像是从自家前院传来的呢,“心儿?”拎着锄头赶来的奚承宜,隔着影壁只看到女儿陷在人群中的一侧倩影,不免有些慌神。

“奚承宜!救命啊!”姜言手中的白胖男子看到奚承宜,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赵继祖!你……你……”奚承宜跑动间,点着他带来的人群,“你这是干什么?”哪有带着家伙来接孩子的。

方才心急,奚诚适的注意力大多落在姜言身上,对这群前来闹事的人,不过是打眼一扫。

这会儿听堂弟叫“赵继祖!”捡起影壁后地上的枪支走了过来,先一步打量起众人来。

“赵家庄赵继祖!七里堡黑熊!镇上王麻子!若再加上个青云寨寨主铁子,就齐活了。”奚诚适把手中的枪丢给奚承宜一把,姜言一把,余下的丢给随他而来的长子奚绍奕,让他退进内院分枪报信。自己拿着枪半蹲在姜言手里的赵继祖身前,拍了拍他肥胖的脸颊,“刚救了你两个儿子,就来恩将仇报呀!”

“那才不是我儿子呢!”吓尿的赵继祖,一个‘儿子’刺激了他,立即硬着脖子对奚诚适怒目而视,“你们比我清楚,老子当了活王八,给你们奚家养了十二年龟儿子。”

被枪抵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黑熊,脸颊边的肌肉抖了抖,一脚踢了过来,“你也是高中毕业生呢,知道什么是活王八?结婚后媳妇给你带了绿帽子——那才是活王八。发生在你身上的恰恰相反,你偷了人家奚承姬的媳妇,给人家奚承姬带了绿帽子,”对上奚诚适、奚承宜、姜言不善的目光,黑熊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还自愿跟给人家养了十二年的儿子。”

“可我现在不愿意了!那小子吃了我12年米粮,花了我12年的大钱,你们赔给我!”赵继祖扭着脖子对奚承宜叫嚷道。

姜言瞧他这样,不知在家幻想了多少遍,朝奚家要钱的情景。充血的双目都泛着金光。

“赵继祖你是来要钱的!”奚士纶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持枪,不知在后面听了多少。

“六爷!”

“族长!”

“六叔!”

……

一众民兵略有忏悔地喊道,奚士纶板着脸点了点头,抬起的一只手,往下压了压。

声音消失,院内一片寂静,微有呼吸可闻。奚士纶的目光紧盯着地上的赵继祖,等着他回答。

隔着几人赵继祖抬头看了眼奚士纶,眸光还没有对上,他便瑟缩了下。只觉奚士纶投视在他身上的目光似含着利刃,将他层层片割绞剐,咬了咬牙紧绷着一身肉皮,半晌才答了个“是!”

“嗯。”目视着赵继祖额头上浸出的汗珠,颤抖的身躯,奚士纶才满意地转移了目标,“王麻子、黑熊,二位呢?”一步步走近站住,奚士纶手杖轻点着地面,语气还算平和地问道。

第59章 意外

王麻子从姜言出手,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是信息有误吗?为何,他的资料库里,没有半句奚家这小尼习武的只言片语。

谁在做鬼隐瞒,了秋?还是了悟?

思虑间,瞄在头上的枪往前一抵,砸在了他脑门上,虎目一瞪,持枪的奚家民兵目光闪砾了下,继而一怒:“瞪什么瞪,没听我们族长问你话吗?”

轻扫了面前的小子一眼,王麻子隐忍地收回视线,转向奚士纶,只听黑熊正对奚士纶道:“嘿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奚六爷也别见怪,我们兄弟刀里来血里去,做的就是这种生意。”

“哦?”奚士纶低垂的眼睑转向赵继祖,语气里充刺着抹兴味:“贤侄应该还记得我当年的许诺吧!”12年前,周青青改嫁后不足月生子赵天宝,奚家怀疑孩子有可能是三子承姬的,让人捎信寻问,暗中许诺。

“记得!一百大洋、二十亩地换回奚承姬的儿子。呵!一个带把的男孙在你奚六房竟只值这么点……”不要说一百大洋、二十亩地,就是一千大洋在当时他也不敢换呀!

他赵家几代单传,少年读书时他对周青青一见倾心,二见迷恋成痴,二十多岁了还没成家。

突然之间老头子身患重病,躺在床上不愿阖眼,硬撑着一口气跟他要大孙子。

周青青肚子的孩子虽让他膈应,可一来能让他圆了老头子的抱孙梦;二来想到奚承姬光荣牺牲,身后无子祭拜。唯留的一个遗腹子还认他为父,午夜梦回,给他添了多少笑料。

……

“当年的一百大洋、二十亩地,隔在今天显然不够。不管怎么说贤侄也算养大了我奚家的骨肉,只要你张口,在合理的泛围内,能满足的我奚家无不答应。”奚士纶说着话锋一转,“可贤侄不该,如此打上门来。自古万事好商量,和气方能生财,万没有贤侄如此办事的!不但请人上门,身上还带了家伙。怎么?还想抄我六房的家不成!”

“六爷!”一声高亮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坐在地上的赵继祖摸了把头上的汗,才从奚士纶那无形的压迫中缓过神来。

“大花,你怎么来了,回去!”奚诚适紧走几步,一把扣住妻子的胳膊,扯着他就往外拉。

“放开!你干什么?那是我弟!我亲弟,”赵大花挣脱不了丈夫的钳制,直接蹲下来了个千斤坠。

“什么亲弟,早断亲了。”奚诚适显然是怒了,另一手直接拎起了赵大花的后衣领就往外拖。

衣领被提起,前面的领口直接卡在了下颌处的脖子上,勒得赵大花直翻白眼。

赵大花的突然闯入,奚士纶要说没有一点恼怒那是不可能的。可就算如此,也不能让奚诚适夫妻在人前失和,甚至闹出人命来。手杖抬起往脚下的青砖一顿,厉呵道:“诚适!住手!”

奚诚适父亲早亡,人生多有奚士纶教导,对他自是敬爱有佳,闻言立即松了手。

“咳!咳……”赵大花捂着喉咙一阵狂咳,奚诚适自知失手,歉然地弯腰轻拍她的后背。

“奚诚适你不是人,你竟然想要我的命,咳……老娘跟你拼了……”赵大花稍一缓过劲,一头顶在奚诚适的腹部。

冲击过大,奚诚适直接仰躺着摔在了地上,后脑撞在一把横放的砍刀上,哼都没哼,就闭过气了。

赵大花犹自不觉,蹿跳起来跨坐在奚诚适腰腹上,对着他的脸一阵狂挠,“明知我弟过来,你不叫人通知我也就算了,还联合着外人欺负他……奚诚适,你个没良心的,我娘家几代单传,我赵大花就这么一个嫡嫡亲的弟弟……我嫁给你,你不说和我一起护着他……为了点钱粮……还让他和我断了亲……”言语间满腹怨恨,显然是积压已久。

“爹——!”奚绍奕带着奚兆烨从后院一路跑来,本对着互动的父母还有些懵逼,哪想到变故突生,他爹被他娘……

跌跌撞撞地爬到父亲身边,只见有血正缓缓地从他脑后渗出。而他娘还在狂扇他爹的脸,他爹的头每晃动一下,就有更多的血流出。

“滚开!”奚绍奕目眦欲裂,伸手死命去推赵大花。

“好啊!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遭瘟的玩艺,看我不打死你。”赵大花被儿子当众嫌弃骂‘滚’,更是按在胸前猛推,一张脸涨的通红,只觉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怪异。

“奚学望!还不给我将这妇人丢出去!”奚士纶怒极。

离奚诚适一家三口最近的奚学望,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抬步上前伸手扣住赵大花扇向奚绍奕的手,提溜着她后背的棉衣。

当真一个命令一个行动,迈出大门连看都没看,就将人随手往外一丢。

门外看热闹的族人,有几个被砸得摔倒在地,对着奚学望破口大骂,正好被赶来的李音听了个正着,跟着吵了起来。

这些奚学望全然不知,他已将大门关了起来。

奚士纶那一声命令,不但将奚学望从惊愕中唤醒,也让姜言回过了神。

爷爷、父亲站在自已身侧,而自己手里还押着个赵继祖,姜言不敢大意,握着手中的枪,一托下去将人砸晕,便往奚诚适的身边跑去。

地上的黑熊隔空和王麻子互视一眼,握起的拳头直冲姜言的膝盖砸去。

姜言无意纠缠,侧身躲过。

其他人也均有不同程度的反抗,有的已拿起手中的刀,砍向身旁的民兵。

奚承宜“砰!”的一声,率先扣响手中的枪,那名举刀者当场毙命。

那民兵吓出一身冷汗,手中的枪刚要朝里面的人扣响。

“所有的民兵听令,将这些玩艺给我绑起来,反抗者当场击毙!”奚士纶阴测测的声音响在大门内外。

姜言赶到奚诚适身边,一把按住房奚绍奕伸向他头颅的手,“别动!”将奚绍奕一肘拐开,姜言一边号脉,一边对慧聪叫道:“师姐,去药房拿医箱给我。”

“嗳!”慧聪从民兵身后转出,避过一众钳制的贼人,跋腿就往二进院的药房跑去。

第60章 不醒

奚家庄村头祠堂后面的一间暗室

“咔哒!”一声锁响,门被从外面打开。

黑暗的屋子里,一下子被阳光灌满,空气里仿佛都有了温度。

王麻子眯眼看去,长方形的门口,万丈光茫走里一身长袍的奚呈继走了进来,门口还隐约看到两位持枪的守卫。

动了动僵麻的身子,王麻子在墙角的青砖地上,蜷缩着翻了个身半坐起来。

进来几天了,三天、四天、还是五天?

窗格被粗黑的家织布蒙了几层,一室黑暗、无人理会、吃喝不定、日夜颠倒,渐渐的他就感觉不到了时间的流逝。

“呲——!”长时间没有饮水,嘴一张也不过是发出了个短音。却也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暗讽。

成名久了,面上装得怪谨慎,心里也早已自大的飘飘然了起来。

若不然,他怎么敢?怎么敢!在明知奚家庄在周家庄的血洗中,重创了近百个青云寨的兄弟,还敢冒然寻个借口,亲自来探。

奚呈继一步步走近,弯腰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王麻子面前。

王麻子的视线没朝上看,只盯着他藏蓝色的长袍下摆,和被下摆掩住一半的青缎鞋尖。

奚呈继自若地在王麻子面前蹲下,扫过他干裂起皮的双唇,从托盘上端起个竹筒,凑到他嘴前道:“喝点水吧!”

那日后梳的大背头,此刻正油腻腻地绺结成缕的搭在眼前,王麻子半垂的双目透过遮眼的绺发,极淡地瞟了眼奚呈继就阖上了眼,一副不耐直视的模样。

哼笑一声,奚呈继举着竹筒的手慢慢斜倾,冰凉的水缓缓地从里面流出,全浇在王麻子胸前的衣衫上,一点点浸透入肤。

在奚呈继的注视下,王麻子还是不自觉地动了动喉结,“哈哈……,继还以为王兄当真不渴不饿呢,继的错!”嘴里说着‘错’,丢下竹筒,奚呈继的左手却准确地拿起了托盘里的杂面饼,一口接一口的吞咽肚。

闭了双目,两耳的听力就越发的清晰起来,王麻子听着奚呈继咀嚼吞咽的声音,肚子跟着‘咕咕’叫了起来,“奚呈继,别欺人太甚!”

端不住了,真是贱皮子,不虐虐就不会动。

奚呈继看了看手中的饼子,冷嗤一笑,“王兄想吃了?”

“呸!你到底想怎样?”

静默中,四目相对,眼神在较量、在撕杀……

良久,收回目光,把手中的饼子往托盘上一丢,奚呈继慢条斯理地掏出块手帕,揩了揩喷在面上的吐沫腥子,“我想怎样?不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吗?”捏着手中的帕子,奚呈继咬牙恨道,若非他们太过猖狂的带了重武器,奚诚适那个混球咋会伤到那女人的手里。

“那是意外!”听出奚呈继口中的狠劲,王麻子猛地瞪圆一双虎目,直视道。

“呵!”奚呈继气笑了,不说奚诚适,就单说他们带着刀枪闯进六房。

上门就动手,口出污言调戏他侄女,还敢强辩,“不是叫着要我侄女一条腿吗?”

王麻子默了默,与黑熊虽然是合作关系,可队伍里却是以他为尊,约束手下不利,自是他的错。

默认黑熊对小尼姑的调戏,开始也只是好玩……试探,哪想到遇上的会是个硬喳子,不得不使出手段碰撞而上……

“你说,等奚六爷来了,我主动交待是你请我们带赵继祖来的,会怎么样?”王麻子动了动捆着的四肢,朝后靠了靠,谈判道:“按你最初的设想,只要认回赵天宝,就算知道你在村里的关卡上做了手脚,六房也不会怪你吧!”

“可……偏偏出了奚诚适的事……”

“你想威胁我!”奚呈继含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暗芒,单手扶着膝盖慢慢起身,奚呈继半弯着腰凑近王麻子的耳边低语道:“怕你还不够格——也没那命!”

……

奚六房二进院里的一间病房里

“该讲的细节,都记下了吧!”方仲元轻托了下鼻梁上的镜框,朝一旁的姜言问道。

“嗯!记下了。方医生,你见多识广,承诚伯现下的情况,真的就没办法了吗?”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奚诚适,姜言再次问道。

方仲元定定的看了姜言片刻,为小尼姑的坚持不免有些动容,“省城医院里有一台‘x光机’,‘x光机’是利用x射线的穿透能力……更加高灵敏度、高稳定地检测出来……”

“用x光机拍片确定病情,在请出业界脑科专家宋明做开颅手术,也许……会有一份希望吧!”

‘x光机’‘x射线’咋那么像自己的精神力的折射呢!只是自己却没本事将透视的影像印在纸上,给人察看。

“别想了!”看到怔忡的姜言,方仲元劝解道:“省城……还处在围困交战中,哪是那么好进的。”

“再说,宋明现下在哪,我们也不知道。”兵荒马乱的上哪找人。

“若是……做不了开颅手术,承诚伯就真的醒不来了吗?”

“伤到后脑,如今能活着就不错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来,我只能说一年、两年、三年,也许五年、十年……更可能一睡就是一辈子。”拍了拍姜言的肩,轻叹道:“告诉家属们做好准备吧!”

姜言……

瞟了眼坐在床头如老僧入定了般的奚绍奕,对方仲元默了默。

“方医生,请!我送你。”方仲元那日做完赵天宝、赵天佑的手术,略用了点饭,就直接回了镇上。

四天前,奚诚适被妻子推倒,后脑砸在砍刀的刀背上。姜言虽给他止了血处理了伤口,却唤不醒陷入沉睡的他。

不得已,又让人请了方仲元过来。

当晚就做了清创手术,人却至今不醒……

“六婶!六婶!我求求您了,求求您帮我劝劝六叔,让我见见继祖吧……那是我亲弟啊!我爹我娘走时,千交待万叮嘱让我好好的照顾他……我悔啊!我咋就听了奚诚适的话了呢……就为点钱粮,跟他断了亲……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在睡梦里被爹娘骂不孝啊……”

行走的脚步一顿,方仲元看着姜言瞬间微沉的俏脸,指了指前院,好奇道:“不会又是赵大花吧!”这几天在奚家,可没少听这女人的只言片语。

可不就是她!

丈夫被她害得生死不知,婆婆也被气病在床,她还能一心想着娘家弟弟,当真是朵奇葩!

抬脚再走,姜言的步子不觉变得又急又快。

前院只留了爷奶,她怕对方冲撞了老人。

“赵大花!你来了几趟了,可曾问过诚适一句?”老太太被赵大花扒着腿动弹不得,看着地上的双层食盒,冷然道:“诚适被你推倒在砍刀上,后脑流了那么多血,至今昏迷不醒。”

“赵大花!你有闲情给你弟做饭煲汤,可曾想还记得与结发生死不明的丈夫!”

“我……我不是故意。”赵大花瑟缩了下,继而摇头慌乱道:“是他!是奚诚适要杀我!我气不过就推了他一下,不怨我的。”

“他咋能和我弟弟比!”

第61章 闹事

知道方医生要走,奚士纶提前一晚,就让儿子奚承宜在自家的荷塘里下了渔篓,想着抓上几条,给方医生做了吃或是带走。

家里一堆病患,老爷子也插不上手。

侄子诚适昏迷不醒,让他颇有些心神不宁,对关押在祠堂的王麻子、赵继祖等人,也暂无心理会。

如此用罢早饭,在家里转着看了遍伤患,又略在前院的书房坐了会儿,跟老婆子打了个招呼,拎着水桶就去了荷塘。

荷塘的鱼还是过年时捞过一回,几个月没动了,一下鱼诱,收获当真喜人。

不单有买苗养起的草鱼、鲤鱼、白鲢,还有野生的鲫鱼、鲶鱼、小白鱼和青虾。

拎着满满的一桶鱼虾从前面的荷塘回来,奚士纶远远地就见一妇人挎着个竹篮站在自家门口,走进了才认出是虎牙他娘。

周家庄的伤患太多,镇医院病房立即紧张了起来,虎牙的骨伤已稳。前几天为诚适,他派人去镇上请方医生,他们母子俩也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小周,怎么站在这里,可是寻我有事?”

周芸豁然一惊,转头看正是六叔,脸忽的一下涨得通红。

从镇上回来几天了,按理早就该提了礼物来谢了,若没有六房及族人们的帮助,虎牙还不知怎么样呢。

只是刚一回家,不说儿子要立即安置,就是房间院子也要打扫。

等藤出手来,又听族中各房事儿不断,一时倒是不好冒昧上门。

好不容易见村里各方都消停了,挎着竹篮装着点心近邻亲朋的来谢。谁知,会遇到这么尴尬的事。

六房大门趟开着,影壁一侧,赵大花正抱着六婶的大腿争执着呢,突然眼角余光一扫,周芸更是僵在原地,不知赵大花说了什么,只见六婶仰起巴掌扇在了赵大花的脸上,她整个上半身都跟着歪了歪。

奚士纶正奇怪地看着周芸那脸上不断变换的讪然、惊愕、僵硬表情,便突闻自家院内传来一道尖锐叫声。

激得奚士纶头皮一麻额上青筋直抽,水桶一丢疾步朝大门迈去。

“啊——!六婶……你……我……”赵大花一屁股坐在地上,犹不置信的抚着脸抬头看向卫素云,颤抖地伸出手指点着她,哆嗦道:“你……叫你一声六婶,你就真当自己是个长辈爬到我头上了不成。早几年,奚诚适逼着我跟娘家断亲时,咋就没见你作为长辈伸头呢。我说什么了,不就是一句他不如我弟吗?你算哪门子牌位上的人,竟敢什么打我!”

“我们孝顺能干的诚适不如赵继祖那个窝囊废?”老太太咬牙。

「窝囊废!」赵大花血红的双目怒视着老太太,恨恨道:“你闷心自问,他哪里有我弟主贵。我赵家几代单传,积极财富无数,我弟继祖生来就捧着金汤勺,落地就是锦衣华服,山珍海味。他奚诚适有什么?少年丧父,能吃个杂粮窝窝、喝碗菜汤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迟疑着跟在奚士纶身后走进来的周芸,脸色更是僵了一僵,若没记错的话,大花嫂子的嫁妆只有一个五成新樟木箱和一个旧盆架吧!穿的嫁衣好像都是乐仪嫂子的……

“呸!”老太太都要逗乐了,赵大花这几天真是在一次次刷新着她的三观。“你说的是你爹吧!你爹出生那会儿,你祖父还没抽上富贵膏,家还没败。又只有你爹一个孩子,穿金戴银倒也说得过去。”

想到赵家那老头子,老太太不免为他一叹,“你爹也是可怜,少年家败,好不容易借着你娘的那点陪嫁,在兵荒马乱里往返外地跑货,在镇上置了宅子买了铺子,赎回了些田……去后不过几年,又被你弟败了个尽光……”

赵大花一张脸青青红红,变幻不停。

“所以说赵继祖小时候真心没有我们家诚适过得好,那时你爹还没发家呢。”老太太继续扎心。

“你这个长到六岁被给出去的女娃,家里过得如何,我就不信你真不清楚。给赵继祖脸上贴什么金啊!我家诚适身上的一个锁片能买你们姐弟俩,”想到有回跑货,赵老头被人坑红了眼,二十个大洋就要卖了家中的一双儿女充当资金,老太太怜悯地瞟了眼地上的赵大花——这就是个棒槌。

养父母离逝了不是还有丈夫儿子吗,哪就过不好活不下去了,非得吃回头草,一头扎进一份虚伪的亲情里。

“你……含血喷人!”长久的奢望、幻想、坚持,被一朝打破,赵大花呕得吐血,疯狂道:“我跟你拼了!”

伸肘抵了抵姜言,不顾她的回应,方仲元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评价道:“她这里有病!”

话还没落,方仲元就见身旁的小尼,身形一晃几个大跨步,先一步扶住老太太一个转侧将人护在身后,抬脚对准地上蹿起的妇人胸前一踢,虽没踢飞,却也让她摔歪在地。

方仲元保证,自己都听到轻微的“咔嚓”声了。

“嗷——!”赵大花惨叫出来,疼得脸得扭曲变形了。。

望着姜言一脸淡然地收回脚,方仲元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感同身受地缩了缩肩,凶残啊!

眼见那蠢妇爬起来还朝孙女老妻身上扑,奚士纶气得胡子直抖,怒呵道:“赵大花——!还不住手!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可是当着他的面,就敢欺上门来撕打他的家人。

赵大花一噎,更是怒火中烧,“闹?哼!你们若不是丈势欺人抓押我弟,我能一次一次厚着脸皮上门哀求,”从地上一轱辘爬起来,赵大花疼得抽了口冷气,手往后摆了摆,不知是想揉屁股呢还是想揉尾骨。

见众人都盯着她的动作,赵大花……

将手落在了腰上,“呵!六叔是眼瞎了不成,明明一进门就看见我被六婶、小贱尼联手暴打,不制止不寻问原因,倒先诘问起侄媳来了。”

“当才不是不承认我们这些长辈吗?还自称什么侄媳。”老太太见不得赵大花瞪鼻子上脸,对自己丈夫无礼,立即反唇相讥。

赵大花……

第62章 发现

“娘——!”

众人转头,周芸惊得张了张嘴,半月前虎牙出事还是奚绍奕跑去给她报的信,不过是大半月没见,这孩子怎么就瘦得脱了像。

赵大花的嘴唇一阵哆嗦,手在身下抬了抬,最终攥握成豢,指甲扣进手心里,用深深浅浅的刺疼告诉自己,没错!她没错!

不管是早年贱卖出去女儿,还是现在生死不明的丈夫,她都没错!

她是赵家的闺女,继祖唯一的姐姐。不护着他,怎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和已逝的爹娘。

“你来看爹!”奚绍奕一步步走近,扫向一旁地上的食盒,弯腰伸手提起,“给爹做的饭!”

“放下——!”给弟弟的东西,赵大花怎么会让儿子提走。上前一把握住食合的提把就往怀里带,扯了两下没扯开,“放开!”赵大花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拍打在奚绍奕握着食盒提把的手上,少年身姿纤弱双手白皙修长,片刻就被打得通红一片。

老太太看得不忍,闭了闭眼,终是上前拽住奚绍奕的胳膊劝道:“奕娃,咱不要!咱不稀罕!来——放手。”

摇了摇头,奚绍奕固执地紧握着,问赵大花,“在你心里,丈夫、儿子算什么?”

“放开——!你个不孝子,你说算什么?咋!还想不认我这个老娘不成。”听话辨音,儿子在自己身边长大,教的虽不多,可他此刻想什么,赵大花再明白不过了。

可那又怎样?百善孝为先。他只要敢不认她,她就有一百个办法治他。

“赵继祖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你抛夫弃子?”奚绍奕僵直地站着,问出这句话,只觉得周身冰凉刺骨,有什么在一点一点从心里抽离。

奚士纶踉跄着上前一步,又顿在了当下。望着侄孙,双目酸涩难忍,闭了闭眼终是一叹,「罢了!当年若不是这蠢妇怀了身孕,这事早就办了。」

“呜……我的奕娃,赵大花我打死你,让你撮人心……”老太太咆咽着一手抱住奚绍奕,一手朝赵大花拍去。

这么多人站着,赵大花不敢朝老太太下手,只将疼痛委屈细数朝儿子发泄,以掌变拳直接朝奚绍奕捶去。

周芸见奕娃就那么问了一句,六婶和六叔就如此反映,缓缓地退到角落里缩了缩,以期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真后悔,干嘛要今天还礼!为嘛要在门口偷听!甚至蠢得又跟在六叔身后进了门。

她可没忘记,早年赵继祖赌博输红了眼,欠下了巨额赌债。

不但将镇上的宅子铺子,村里的田地卖得一干二净,就是妻儿也被他押给了赌坊……

说是不够,又求到了赵大花这里……赵大花不但将自己的私房和三房多年的积蓄全给了赵继祖……她还丧心病狂地将五岁的闺女卖了,只为了给赵继祖凑钱赌博,捞回赵家产业……

奚家、周家知道后齐齐发力,周青青、赵天宝母子是赎回来了。可被赵大花卖出去的闺女,卖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流动人员,找了几年至今还不见人影。

方仲元慢慢地挪到姜言身旁,碰了碰她,“啥情况?”

姜言瞟了他一眼,颇有些嫌弃他智商地翻了下白眼,“替父休母呗!”

方仲元……

看着奚绍奕,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这娃——牛啊!

比他当年强多了,当年若他也有这份勇气替母休父,母亲是不是就不会郁郁而终了。

“六爷爷!”一个青年男子从外面急跑而来。

奚士纶:“耀光!”

“六爷爷祠堂那边出事了,我爹和呈继伯让我叫你过去一下。”青年男子奚耀光喘着气站定,说道。

“祠堂……出事了?”赵大花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朝奚耀光确认道。

奚士纶看向赵大花眉眼一拧,“走吧!跟我一起去祠堂,正好把事都一起解决了。”

赵大花呆滞片刻,“嗷——!”的一嗓,食盒也不要了,拔脚就朝外跑,渐行渐远间,还能听到她一边跑一边哭叫着:“继祖……呜……别吓姐……呜……”

姜言抽了抽嘴角,“死了吗?”本是一句不耐、一句厌烦的感叹。

结果

奚耀光:“死了!”

姜言……

“赵继祖死了?”奚绍奕紧绷的脊背一塌。

奚耀光瞟了眼奚绍奕,慌忙摇头连连摆手,“不……不……,不是赵继祖,是单独关押的王麻子死了。”

“咋死的?”姜言挑眉,那男子沉府极深,身强力状四十岁不到。是意外吗?还是他杀?

奚耀光闻言看着姜言愣了下,“不知,突然人就没了。”

“心儿,这是奚耀光,你学望叔、音姨家的长子,你跟着慧宁叫哥哥。”老太太掏出手帕,扶去脸上的泪水,给孙女介绍道。

“光大哥!”姜言叫道。

奚耀光挠了挠鬓边的青皮,憨憨地点了点头。他长姜言8岁,早已成家生女,见过姜言几回,遇上了点头即过,还从未说过话。

“走,我们也去看看?”方仲元跟着玩味道。

奚家庄还真是来对了,生活中都是戏啊!

一出接一出,还是乡村连续剧。

“心儿留下,”不管是死人还是休妇,奚士纶都不想让才十三岁的孙女沾染,“爷爷弄了鱼虾回来,放在了门外。去二进院把你四哥叫来,让他提到后院的水池边宰杀好。”

“你就留在家里,跟着你奶奶做桌全鱼宴,等会儿好请客吃饭。”

“哦。”姜言点头。

“如此还请方医生伸把手,帮忙查看下死亡原因。”奚士纶请求道,毕竟人家不是古代的忤作,现代的验尸官,没这个义务。

方仲元:“好说。”

望着老爷子带着奚绍奕、奚耀光、方医生出门朝祠堂而去。

周芸赶忙从挎着的竹篮里取了包点心,递给老太太,“六婶,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改日再来看您。这包点心还请收下,多谢大家对我家虎牙的帮助。”

老太太朝姜言点了下头,姜言上前接过,“谢谢周婶子!”

周芸讪笑了下,“心儿都长这么大了,这次回来是……”是归家准备还俗,还是小住?

姜言:“小住几日。”

第63章 怀疑

慧聪早两日拿了奚家庄给的诊费,李乐仪给准备的吃食点心,老太太给做的一套寝衣,回了慈念庵。

那日姜言下令,捆了庵主了悟及法堂的一众师太师姐。

鉴于了悟的一句“乌木令”,犯了大忌!

翌日解绑后,了悟自觉的给庵中上下下了封口令。

有关姜言的越规行为并没有传下山,那夜的事情也就如同周家庄一众伤逝的人般,添就亲坟,人事已过。

了悟或者法堂诸人也许会不甘吧!姜言如是想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

奚兆烨在一进的后院里宰洗鱼虾,姜言则拿了镰刀、竹篮来到三进的院子,割韭菜,拔香菜、菠菜、蒜苗。

院内的几分菜地,奚家父子照顾的极好,不过片刻姜言就装了满满一篮。

走时路过棵香椿树,望着上面嫩黄的新芽,姜言又转身进了旁边的杂物房,寻了架木梯子,顺着墙头爬了上去,捋了几把香椿芽,虽不够炒上两盘,却能当个配菜给饭桌上添点香椿的味道。

姜言提着一竹篮菜回到前院,一一摘净掏洗,切好备用。

“奶奶,鱼虾弄好了!还要做什么吗?”奚兆烨端了满满一盆的鱼虾,迈步进了厨房。

将米倒进大锅里,放下掏米盆,水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老太太探头翻看了遍各色鱼类,见还有满满一碗鱼籽,不免露出抹欣喜,“心儿,等会儿奶奶给你做道香煎鱼籽吃。”

姜言跟着走近看了看米黄色的鱼籽,问道:“不上桌吗?”

“这么点鱼籽还不够给你吃呢,上什么桌。这一盆的鱼再加上配菜,十几个人吃也够。”

“饿了吧!奶奶先给你做点吃的。”

摸了摸肚子,确实有点饿了。

挂念着奚诚适的病情,早上姜言并没有吃好,这会儿颇有些饥肠辘辘。可是好像没有客人未到,主人先吃的道理:“我等大家一起吃吧!”

“等什么等!真等祠堂里的事处理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不用管他们,做好菜放在锅里温上,我们先吃。”家里老的老小小的,有伤的数下来快一把手了,哪还能空着肚子等人。

祖孙俩说话间,奚兆烨已抱了柴火过来,“奶奶,我烧锅。”

老太太看了看孙女眼睑下的青色,自是想让孙女松快下歇一歇,“行!两个锅都烧上。”

怕孙女饿着,老太太先将鱼籽拌了蛋液香椿碎,做了个香煎鱼籽,又把腌制的小白鱼裹了面粉用油炸了,端给姜言吃。

香煎鱼籽里放了去腥的姜汁胡椒,一口吃在嘴里鲜香咸辣,焦嫩爽口。油炸小鱼连鱼刺都能吃,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酥香。

姜言自己吃着,还不望夹了递给奚兆烨,喂给老太太。

看着奶奶做的酱汁鱼、葱油鱼、酸菜鱼、红焖鲤鱼、蛋白鱼条、醋板鱼,姜言眨了眨眼,“奶奶,小哥他们吃什么?”昏迷的诚适伯和小的赵天佑可以喝糊糊或藕粉,大的奚兆玮、赵天宝最好是能吃些营养清淡的。

“别急,全鱼宴怎么也得做上十几道,等会儿奶奶再做几道清爽可口,如鱼丸虾仁汤、如青蒸白鲢、如松鼠鱼、如蛋皮鲤鱼,再熬个鲫鱼汤,包些鱼肉、青虾饺子,等会儿你也多吃点。”

姜言挤在奚兆烨身边捧着鱼籽,和哥哥吃得双颊鼓鼓的,听着老太太背菜谱,还是连连点头,嘴馋不已。

老太太南北菜通熟,算起来加上丰富的调料,做的不比御厨差。姜言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多种类的菜了,光听就意动不已,将手

里的碗往奚兆烨里一塞,就站了起来。

奚兆烨:“怎么不吃了!”

姜言俏脸一红,嘟囔道:“我先给小哥赵家兄弟熬药,等会儿再吃奶奶做的大餐。”她胃口不大,真怕跟着哥哥一碗鱼籽吃下就饱了,那岂不是吃不得别的了。

“呵呵……”这几天家中事情不断,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板着一张脸。

诸事累得小妹前后忙个不停,一张小脸也失了笑靥。

这会儿见她如此,怎不心生欢喜。

……

祠堂后面的暗室里

方仲元默不作声地先擦看了遍现场,才走到死者王麻子身边蹲下察看。

尸体僵硬隐有尸斑浮现,现下是11点25分,由此可见王麻子的死亡时间应在7点和8点之间。

窗格上掩挡的黑色家织布已被拿开,再加上房门大开,王麻子胸前……方仲元伸手摸了摸,又嗅了嗅,是水。

方仲元又俯身朝前凑了凑,伸手去掰王麻子的嘴,下颌一打开,一股食物的酸臭味从嘴里就散出,牙缝间还残留着面饼的渣滓。

“老爷子,从面色来看王麻子倒像是心疾引起的猝死,要解剖吗?”方仲元取了些需要化验的食物渣,和湿衣的一片,就连竹筒、托盘也封存了起来。

方仲元检查间,奚士纶已审问了守卫,弄清了今天进房的人员和诸多异常。这会儿再听方仲元说是心疾引起的猝死,心下已有猜测。

大哥奚士申的姨娘——林琅,外人只知她是父亲一次外出救下的孤女,与父亲情深意长。

却不知……她出自苗疆——善用药、精养虫。

当年她手里曾流露出过一种药,无色无味,人服用后过上半小时便会在沉睡中死去,只要超过两个小时,查出的死因只会有一个,那便是“突发心疾而亡!”

转眼小二十年已过,没想到那药还会再次出现。

“方医生以为他杀的可能有多大?”就算是解剖了,又如何?

方仲元摇了摇头,“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不存在他杀。只是有一个疑点,王麻子从未有过心疾。”

第64章 谈判

祠堂旁边的大队部里,村中的族老被请来了几位。

赵大花被民兵从祠堂门口押过来时,还在嚷叫着要见赵继祖。

“放肆!”奚士纶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顿,见赵大花瑟缩了下老实了,方看向奚士申、老旺、老七:“饭点了还叫你们跑来一趟,除了突发心疾去逝的王麻子,还有赵大花……”的去留问题。

老旺、老七互视一眼,一个往椅子上一靠双目微阖如老僧入定,一个则是默默地抽着手里的汉烟袋,看奚士申怎么说。

若不是赵继祖闹事那日,村中守卫、关卡出了问题,这就是老六的家事。

轻嘘口气,两人不尽有些后悔,后悔那时同意了,「老六将人关进祠堂后面的暗室,并抽调民兵看守。」

若非如此,王麻子死了又如何,关他们屁事。

镇上那群混子就是找麻烦,也只会找老六一家。如今到好,老六那家伙将一串串道理压在脖子上,他们也只能和他同进同退了。

所以说文人最可恨,心眼多的像筛子。还不如老大那暴脾气来得痛快!

“有什么好说的,王麻子跑来闹事,我们还没咋他呢,自己就突发心疾死了,怨谁?”奚士申向来看不上奚士纶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说好听是诚实守信、万事依理,难听点还不是婆婆妈妈。

老七磕汉烟袋的手一顿,瞟了眼缩在门口的赵大花,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参照黑熊那日的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们干的就是刀口上玩命的买卖,」老大这话也没说错,谈不上耍无赖。

只是如此以来,王麻子的死就担在了雇人来此的赵继祖身上了。

“绍奕!”老七对站在奚士纶身后静默不语的奚绍奕招了招手,“来!”

“七爷爷!”奚绍奕迟疑了下,走近。

“可是决定了!”老七抓住奚绍奕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啪!”奚士申不耐的一巴掌拍在身旁的高几上,“老七!问的是什么话?”单手一指赵大花,怒道:“她害得老三房还不够冯?”

“按我的意思,当年一生完孩子,就将她休了,哪还有今天的祸事。”

“诚适如何了?可还能醒来?”奚士申转头望向奚士纶问道,只不过那眼神带着淡淡的鄙视,眼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也在明白不过了,「若不是当年你心慈手软,做事不利落,自家养大的孩子,咋会折在一个蠢妇手里,还影响了下一代。」

奚士纶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真心不想和老大这个棒槌记较,眼皮一塌:“不确定何时能醒?”

“看看!看看!又朝我摆脸色!是我让赵继祖来闹事的?是我让那蠢妇推的诚适?还是我放的那把刀?”

“都不是!所以有气也别往我身上撒,气不过就趁着那蠢妇还没休,打骂一顿呗!”

“闭嘴!”奚士纶气得连脸都不想给他留了,绍奕就在眼前,你一个隔房的爷爷辈,称其母一口一个蠢妇。

老七拍了拍奚绍奕的手,只作安慰,没办法!自从叔爷奚道儒死后,老五就这样了。不知是无人管束了暴露了真性情,还是放飞了自我。

奚绍奕难堪着一张脸,掏出一张写好的休书,“五爷爷、六爷爷、旺叔爷、七爷爷,休书是我照着当年那份重写的,改了日期,按了父亲的手印。”他比妹妹大三岁,妹妹出事时他都上学了。

对母亲的所作所为,又怎会没想法。

“奚绍奕!你不是人!你个不孝子,我打死你!你老子还没说什么呢,你敢休母……”到这会儿赵大花似乎才反应过来。他们叫她过来,并不是要跟她谈她弟赵继祖如何,而是要休她!

他们怎么敢?就不怕奚诚适醒来跟他们拼命!

当年的往事再次从脑中晃过,捆绑、打骂、罚跪祠堂……奚诚适跪下替她求请、婆婆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百般回护肯求……

……不甘、郁懑、嫉恨在心中冲撞,却也让她有持无恐。

“快拦住她!”

“拦住她!”

屋里的他们除了奚绍奕,一水的老胳膊老腿,被她碰撞了还有个好。

老旺、老七齐声大叫。奚士纶也执拐站了起来,朝门口喊道:“耀光——!”

守在门外的奚耀光听到屋内的惊叫,飞蹿进屋,疾跑上前扣住硬着头一脸戾气朝奚绍奕七爷猛冲的赵大花。

“放开我!你们这群老不死的,有本事当年咋不休了我啊!现在看奚诚适躺床上了,护不了我了是吧……”

赵大花一边骂,一边争扎着对奚耀光又抓又挠。

奚耀光见她如此没点长辈慈爱仪态,当即将她的双手剪在身后,押跪在地。

“奚绍奕——!你个王八犊子,不敬不孝的玩艺,还不来求老娘……”

“猖狂!猖狂!蠢妇!猖狂的蠢妇!”奚士申伸着颤巍巍的手,狰狞道:“绑起来!堵上嘴!”

奚耀光抬头看向奚士纶。

奚士纶:“赵氏!你可还想救赵继祖!”

一身戾气、暴躁至极、颠狂发泄的赵大花,立刻停止了争扎,看向奚士纶。

四目相对,赵大花在奚士纶的眼里只看到了平和淡然,以及肯定。

而这些让她感到了无力,她所有的争扎、已身的筹码,人家全没放在了眼里。

没有了奚诚适,……她的目光扫向奚绍奕这个长子。

奚绍奕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小儿子……她还有小儿……可是……小儿从小就和她不亲……她怨他来的太晚,让她先受了罪……她并没有带过他……

原来没了奚诚适,她在奚家庄什么都不是……

“我弟过来闹事,罪不至死,你们也不可能长时间关着他。”

“关押期间你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必竟一个庄子私设监狱,传出去和土匪也没两样。”

“倒也有两分聪明!可你别忘了。前有周家庄被响马洗劫,后脚赵继祖就带了人闯入了我奚家庄——!你可知他带的都是什么人,七里堡的流匪、街镇上的混混……说王麻子街镇上的混混也不恰当,他应该是青云寨放在外面暗哨……”

“携带的家伙不但有刀棍,还有枪!再算下人数,已经称得上匪徒了!”县里明文规定,身带枪支,有行凶的意图,可当场反击,死活不论。

第65章 休书

「王麻子是青云寨放在外面的暗哨!」

几人一惊!望向奚士纶的目光晦涩一片。

老旺、老七垂眸间瞟了眼奚士申,均流露出抹同情。

“混蛋!”老旺、老七自认他们的目光隐晦,却忘了,奚士申那敏感的神经。笑骂一句,奚士申也陷入了沉默。

早前认为的不公、不甘、愤懑在逐年减退,至一个多月前得到那八十亩良田后,升起的更多是怅惘。

“你动用「乌木令」了!”放下些许心结,奚士申伸头凑近奚士纶耳语问道。

奚士纶端坐在椅子上,等赵大花思考回答,闻言扫了他一眼,含呼地“唔”了声。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块金表,奚士纶看了眼时间,12:05。

该吃饭了!

家里一窝的伤员,哪耐烦在这耗时间。

“休了我可以,作为补偿家里的地我要南坡那一块。”再加上三房的金银钱钞全在她手里,足够她将侄子天佑养大成人了。

“嗤——!你真敢张嘴。”奚士申被逗乐了。三房总共六十八亩地,南坡那块就占了五十二亩。地里收成低,没有南坡的地,三房几口人怕是连饭都吃不饱。

奚绍奕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又恨,即气亲娘的蛮横愚蠢又气她的自私狠毒。

“你是不是忘了,夫家要休妻,只要理由过得去,谁管你同意不同意啊!”当然了,除非你娘家家大业大又强势,还愿意给你撑腰。可这些赵大花是一条都不占啊!赵继祖还自身难保呢。

“可以!”奚士纶将表揣进怀里,不顾众人的诧异,继续道:“不过,我要两份断亲书。”

“老六!”奚士申气得跺脚,「迂腐!」想要断亲书,在赵继祖身上榨榨就有了,非得走什么阳谋,倾三房一半家财。

别忘了三房现下四口人,可是倒下了一对,看病吃药不花钱啊!还有绍奕的年龄也不小了,不说立马成家,也得相看吧……

“五十二亩良田,再加上三房历年来的积蓄,1根小黄鱼、两根金钗、三对金耳环、一对银丁香、75块银元、两对银镯子、三个长命锁、三根银簪、一串珍珠项链、一个红宝石戒指、253元钱。买断绍奕、峻丰两兄弟对你日后的奉养。”

赵大花……

看着奚士纶的目光含着恐惧。

奚士申……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惊!

老旺……我想静静!

老七……我在哪

奚绍奕……?

奚耀光……!!

光看赵大花的表情,众人便知奚士纶说的丁点不差。三房握在赵大花手里的所有财产,奚士纶知道的怕是比奚诚适和他老娘都清楚。

众人看向奚士纶的目光,顿时就不好了。

奚士申更是暗自隔着袍子提了提里面的裤子,他下会连自已内裤的颜色都查吧!谁让自己偏爱大红。还有那……八十亩良田……及调换的孩子……他知道不知道……若知道了……

村部的办公室盖的时间不长,总是透着股湿冷,可这么一会儿,奚士申长袍里的里衣都被打湿了。

休书!断亲书!

签字、按上手印也就成了。

奚绍奕抱着弟弟,拿着手中薄薄的三张纸,浑浑噩噩地跟在奚士纶身后走。

“绍奕!带着峻丰先回家,”奚士纶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瘦了!回去让你六奶奶先给他弄碗饭吃。我去村口接下周家人。”

要谈天宝的归属问题,沒有撇开娘舅的道理。

周伯昌夫妇死了,长子也死了,二子重伤在床,四子痴傻,来的是身有轻伤的三子周向西和长子媳妇杜鹃。

第66章 外家

杜鹃今年50岁,比李乐仪大了4岁,隔在往日两人站在一起看,反倒是李乐仪要年长两分。

接理两人的家庭、生活环境相差不大,又都有文化修养、善保养,4岁可算一个分水岭,不该有这种反差。

可李乐仪虽小些,操心的事却太多。

不说要顾着学校的学生,侍奉着家中的老人;还要担心着战场上的长子、远去求学的三子,念叨揪心着已牺牲的次子和不能养在身边照顾的女儿。

虽保养得宜,却早已华发渐生。

……

上次相见还是因为奚兆赫牺牲,李乐仪和老太太病卧在床,杜鹃前来看望。

不过两月没见,李乐仪再看杜鹃,周家庄一事倒是让她,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乌发浸染了银霜,脸庞上的肌肉松弛垂挂,皱纹横生、斑块聚集,眼神浑浊不见光彩。

穿了套厚粗布偏襟蓝布褂子,宽大的袖口露出里面蓝色的羊绒线衣。黑色的裤子、同色的方口布鞋,分别在膝盖、鞋面上缝着块白孝布。

听说,周家几房洗劫烧毁的干净,想来身上这肥大不合身的衣服,怕是从哪里寻来的吧!

李乐仪上前一步携了她的手,“老姐姐,一路前来,辛苦了!”

杜鹃的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却掩不去其中的苦涩,“六叔让人赶了牛车来接,一路上脚下沾地,谈不上辛苦。就是担心我那两个外甥,听说伤的不轻,可带我先去见见。”

不知是不是李乐仪的错觉,杜鹃提起天宝、天佑时的面部表情和语气,给她一种违和感。

未待李乐仪答应,老太太松开周向西的手,扫了眼杜鹃身上的孝,“不急!不知你们到来的时间,天宝、天佑身上伤重,不好一直等着。我先让他们用了饭,喝了药,这会儿刚睡下。”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用饭,用罢饭他们也该睡醒了,再见不迟。”

周向西点头称是。

杜鹃有心再说什么,张了张嘴正对上老太太含笑的眼,终是点了头。

人老成精,杜鹃心中那点怨恨,她心知肚明。

天宝醒来后,她就问了那日事情的经过。

必竟他们母子三人是倒在周家庄外,而不是在周家庄内跟周家诸人在一起。她心有疑惑也是应该的。

原来那夜出事时,为了护送周青青母子逃生,周伯昌派遣了家中一半的长工。

其实按她和老头子的分析,说是保护,倒更像拿周青青母子作诱。

周家若还有个明白人,她不介意天宝日后与之来往,反之……

见杜鹃如此,老太太轻叹一声,「天宝的亲情到底是缘浅了些。」

因则大队部赵大花那一遭,奚士申、老旺、老七都拒了奚士纶的宴请。

对几人来说,躲着还来不及呢!哪还上赶着登门入室。

如此一来,菜就剩的多了,奚士纶便让孙子兆烨留够两桌席面的,其余的都分装在食盒里,一肩挑起给祠堂的守卫送了过去。

周家庄现下正是墙毁屋塌、白幡高挂、户户有伤员,可谓是事事纷杂,诸事没理。周向西、杜娟心中有事,就是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一顿饭吃得沉默,只是委屈了跟着同桌而食的方医生。

赵天宝的问题是奚家的私事,方仲元虽想看热闹不兼事大的替奚兆赫打听一二,却也无甚借口。

再说奚家庄连待了这么几日,也耽误了他不少事。不说镇上医院那边如何了,就是他手头上的任务也再等不得了。

方仲元要走,老太太自是收拾了东西要送。

可她也不放心天宝那边,周家叔嫂要看,她还能一直拦着不成。

陪同在侧的儿子媳妇不知前因,对杜娟怕是毫不设防。

拧眉间老太太看到姜言,伸手扯在怀里,耳语道:“心儿,我看天宝那舅娘,眉宇间聚着怨恨,怕会……你帮奶奶去守着。”

姜言怔了下,放下捡拾了一半的竹筷,拿帕子擦了擦手,安慰道:“放心吧!我这就去。”

赵天宝的病房里,一旁的红酸枝婴儿床上睡了他弟赵天佑。

窗前的躺椅上,盖被睡得正香的是奚兆玮。

奚兆玮爱玩,让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养伤,那真比让他坐牢还难受。

所以这几天,除了晚上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外,一整天他都和天宝、天佑在一起。

几人推门进来时,天宝刚醒,整个人睡眼惺忪,还迷糊着。

“天宝!我的乖乖,妗子来看你了……”杜鹃哭嚎着扑过去的身影一顿,“嗯?”疑惑的扭头去看。

姜言拽着她的后衣襟,见她望来,纤手竖在唇上:“嘘!”

朝婴儿床和躺椅指了指,“杜施主,他们还在睡,我们小声点。还有赵天宝身上伤重,最好不要碰,就怕裂了伤口,移了骨头。”

杜娟……

杜鹃僵了一僵,方在姜言搬来的椅子上坐了,双手放在膝上,低声寻问起赵天宝身上的伤情:“天宝,还疼不疼?听你六爷说,那些凶千刀的匪徒将你的膝盖骨都打碎了,呜……那不成了残疾,一辈子都毁了……活着也是活受罪……”

“不会,碎裂的骨头已用钢针固定了,好好的养上两个月,再做上半年的复健,也就好了。”姜言说着还顺手给杜鹃倒了杯茶。

杜鹃……

吸了吸鼻子,杜娟的眼泪掉的更凶了,一滳滴落在水杯里,溅起一个个水泡,“呜……可怜我那妹子,爹娘娇宠着长大,虽然婚后命运多舛……可也没想到最后会落得个横尸荒野,回葬娘家的下场……”

李乐仪和奚承宜对视一眼,面皮都有些红,看着天宝含了些愧色,更怕他对家里有了埋怨。

概因前几日,赵继祖忙着成亲,无暇给周青青办丧事。

周赵两家争恼了,赵继祖直接拒绝周青青再入赵家祖坟。

周家托人求到老爷子跟前,想让周青青依三弟妻子的身份入葬,被老爷子当下回绝了。

“这岂不是好事。”既然不喝,姜言伸手又将杜娟手里的茶杯取了回来,“周施主生前受尽父母宠爱,死后又能葬在父母身边,该是多大的福分啊!与父母生死不离,又能尽孝,又能承欢膝下。”

杜娟……

扭头看向姜言。

姜言眨了眨,“杜施主,可是我说错了吗?”极为无辜!

周向西这会也感到自家大婶的话,细品似有不妥,有扎心挑拨之嫌。

第67章 前因

“大嫂,等会儿赵继祖就来了。还是先跟天宝说说他的身世和对天佑今后的安排吧!”周向西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皮肤是黯淡的泥土色。

外甥像舅,姜言不知他另几个兄弟长像如何。但就天宝跟他,除了像奚家人的一身白皮子,眉眼间跟他像了七层。

他一身薄棉袄穿在身上极相合也极旧,旧得洗褪了色,褪成极淡的灰蓝色。

“承宜兄你看,是不是……?”显然是要奚家回避的态度。

“这不好吧!必竟……”天宝最终要回归奚家,奚家作为当事的一方,在这件事上又怎可退避。

“不只是天宝的身世,还有那晚。出事那晚,爹给了天宝一个箱子,箱子里不但装着我周家的房契、田契、金银等物,还有我娘的手饰。”周向西逼视着奚承宜,「周家的私财,你知道了不好吧!」

就他们打探的消息,青云寨没有拿到这笔钱,那晚天宝、天佑到奚家庄也没带箱子。

“这……”奚承宜的目光转向杜娟,不是他不相信周向西。而是,周家很好的诠释了,重长疼幼。

周老三在周家一直是个小透明。若那晚周伯昌真的给了天宝一个木箱,里面装的东西也决不会告诉周老三。

周伯昌、周老大已死,能知道这消息唯有杜娟。

杜鹃背对着奚承宜,坐在天宝床头,只哀哀地哭,对几人的话充耳不闻。

赵天宝也在看她,目光沉沉,良久才从她身上移开,转向周向西:“三舅!”他喊了一声,一一看向奚承宜、李乐仪、姜言,“我知道,我是奚小三爷,奚承颐的儿子。”

杜娟的哭声一窒,握紧了手中水湿的方帕。

周向西拧眉看着奚承宜夫妇,带着明显的不赞成。

奚承宜怔然,望向天宝的目光含着怜惜。

李乐仪瞄向窗边的躺椅,奚兆玮在动。

姜言只是望向横梁上那只空鸟巢,想着鸟儿会是何时回来,又是什么鸟?

……

「是谁告诉他的!」

他们在心里猜测着,确定着。

……

“从很小时候,我就知道了。已经忘了是从父亲(赵继祖)那儿,还是从周家那儿,或者从别处听到的……”说的人多了,想不记住都难。

周向西的脸上闪过抹尴尬,就是不知是对奚家的误会,还是对自家的长舌……

“那天晚上,姥爷给了我一个箱子,给了我们母子三人,六个长工护院。”他的眼睫毛盖在下眼帘上,让人看不出情绪,“姥爷让我们朝奚家庄跑,告诉我奚士纶是我爷爷,奚承颐是我亲爹……我们母子三人被长工扯着、拽着刚跑出角门,就听到有人叫「有人从侧门跑了,有人带着大黄鱼从侧门跑了!」”那女声又尖又利,穿透夜空能传很远。

杜鹃狠命瞪着天宝,眼睛外凸,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她想喊!大声地喊「让他别说了!别说了!」

嚷叫的是她长媳,那些匪徒是朝小姑母子追去了,可也暴露了她们女眷的藏身之地……

“先死的是跑得慢的长工,一个、两个……”

“也有2个长工,家就是周家庄的,他们散开往家跑,也将匪徒引走了几个……”不一会儿从那两个方向传来了几声惨叫,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女人的,他们将土匪先一步带回了家。

“风声、雨声、惨叫声,都在声声催命,我抱着怀里的箱子,跌倒又爬起……身后的土匪就看着我们笑……姥爷说箱子里是他半生的积蓄、是他的命,他把他的命交给了我。”

“让我保证!箱在人在!箱亡人亡!”

“那保证,他不放心,都走到门口了,又扯着我,让我发誓!发毒誓!”

“若不将箱子保管好,我!天佑!我娘周青青!还有整个奚家不得好死!”

“就是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那时我又怕又惧,心乱成麻,只管点头跟他重复。”

继杜鹃之后,李乐仪也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看向周向西的目光恨不得生撕了他——父债子偿!

世人重誓!特别是周青青又是在毒誓后的当晚,横死在土匪的刀下。

“我们跑离了村庄,长工也都死完了。”

“想来他们是不愿走了,也玩够追赶的游戏。”

“木箱从我怀里被夺走,我被砍翻在地,被走累的土匪坐压在身下。”

“母亲抱着天佑要来救我,却被人夺了天佑摔飞在旁边的田里,母亲又去寻天佑。火把下他们打开箱子……”

“哼!哈哈哈……箱子……一箱子的石头旧作业本……呵呵呵……”天宝的声音又悲又凉,声声透血:“他们恼羞成怒……揪着我的头发,让我抬头看着……看着他们翻沟到田里……一刀刺穿了天佑……凌辱了母亲……还不解恨,又给她补了一刀,斩断了她的头颅……我看到她望着周家庄的方向死不瞑目!”

“你胡说!你胡说!你个骗子!……”杜娟从椅子上突然蹿起,疯狂地扑向床上的元宝……

姜言这次没在客气,拧着她的胳膊将她惯在了地上,朝傻呆的周向西和奚承宜呵道:“将她弄出去!”

实在是那妇人又高又壮,挣扎起来力大如牛,瘦胳膊细腿的她钳制不住。

“说谎!你个骗子!黑心肝的骗子……”杜鹃嚎叫着扑腾着,癫狂的发飙着,屋子里的小几、椅子、茶杯、茶壶,‘霹雳啪嗒’倒了一地,也碎了一地。

奚承宜、周向西根本就治不住她。

天佑被惊醒,“哇哇……”大哭,几人堵在门口,李乐仪抱着天佑也出不去,只得将其揣在怀里,捂了他的耳朵哄着。

对面厢房里住着昏睡着的奚诚适,奚绍奕搬了床带着弟弟在里面陪护。

这会儿听到动静,留了弟弟在房里,他过来帮着才将杜娟押出房门。

……

奚士纶在前院接了押着赵继祖的两民兵,刚跨入二进院的大门,便见天宝门口乱成一片。虽不知原因,却也知现下不是带人进去的时候。

“先带赵继祖回前院,我去看看。”

“是!六爷!”两人互视一眼,点头应道。

“你自己都深信不疑,还闹什么闹!”简单听了几句,在联想了下周家各房的惨状。奚士纶还有什么不明白——那是土匪的报复。

若不然,明知他们奚家庄和慈念庵武道堂前后夹击,前往支援。青云寨拼着两败惧伤或折损,也要对周家庄大肆烧杀凌辱!

杜鹃听了天宝的话,又如何不明白!就因明白才痛苦!!!

第68章 决定

杜娟停止了撒泼打滚,侧躺在青砖的地面上,挽起的发髻在挣扎中松散开来,胡乱地遮在脸上、颈间,她的双手环抱着膝盖,头颅勾成个豆芽含在胸前。

人在哀哀地哭!哭得悲凉而又绝望。

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那晚的事只要稍一回想,就能发现端倪。

土匪从村东而来,隔雨相望,庄墙上的守卫放出了第一个信号,不知是雨太大,还是放信号的人太过慌乱,那信号哑在半空又坠了下来。

周家大院的急铃响起,她和丈夫于睡梦中惊醒,飞快穿好衣服出了屋门绕过回廓朝外跑去,丈夫去了公婆的院落,她赶去了孩子们的小院。

她是周家的长媳,自从嫁进来,青坪镇这疙瘩就没太平过。

乱遭遭的人群里,她虽惊却不慌,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女眷孩子前往地道里躲藏。

封道前,清点人数才发现,白日里来走亲的小姑和两个外甥失了踪影。慌乱间有人说,似看见有长工带着她们娘三往前院去了。

怕家中公婆怪罪,也怕天宝有个万一,将来和奚家庄落下仇怨。所以就算心有不愿,她还是决定上去寻找。

长媳是她娘家的侄女,见不得她一人冒险,跟了出来。

踏出地道,转过遮避物摸索着来到前院与角门的夹道,她们看到了被长工护在中心往角门外逃去的小姑母子,也看到了从前院追来的公公,更是听到了他与天宝的对话(毒誓)。

那一瞬间,她头脑发涨地想着……完了,家中所有的财产,公爹都给了小姑……强烈的不甘冲刺着她的神经。

她都不知道……当时她有没有跟着长媳一起喊,喊那句「有人从侧门跑了!有人带着大黄鱼从侧门跑了!」

雨夜中的大红灯笼高高的挂在走廊屋檐下,将一切照得清楚,打马而来的匪徒被声音引来……

长媳拽着她的手飞快地朝地道跑,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奚六爷猜的没错,开始他们只是求财,并不想赶尽杀绝,怕引起周边富户的众怒、反击……

……

后来的一切就像是生命的结点,噩梦的开始。

……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浑浑噩噩地办着公公、婆婆、丈夫、儿子、媳妇、二弟、弟媳、侄子……的丧事。

她不敢停、不敢想、不敢认……只有像驼鸟一样将头埋在沙子里,她才有活下去勇气,才能蒙着良心将一切过错推出去,推给已死的小姑!推给12岁的天宝!

周向西木着一脸站在当地,呆呆地看着他大嫂。

妻子的木然、女儿的绝望,侄女高高吊起的双脚,弟媳撞墙软倒的尸体……,一一在他的眼前晃过。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或者说他不知自己心底的悲怆、绝望、痛恨该向谁述求。

……

得知王麻子死去那刻,赵继祖的腿就软了,一身的肥肉像失了骨头般地堆积着。

奚士纶说什么,他应什么,再无那日充起来的强横与无赖。

老太太的五十亩嫁妆田五十块大洋500元纸钞换回了天宝。

赵继祖新娶的妻子,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还被县里的大夫确疹为男胎。自是不愿再要伤了元气,就是日后也体弱多病,需要精心细养的天估。

赵大花有心接手,转眼间又被赵继祖哄着,以要照顾新妇的借口拒了。

杜娟不哭了,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周向西看向天宝、天佑的目光一片复杂,不忍放手却也无法坦然面对。

奚士纶和老妻对视一眼,看向儿子、儿媳。

李乐仪拍了拍怀中还在小声抽噎着的天佑,心下也有些为难。

如今不像前两年,家有佣人。

她要上课,老太太年纪大了,孩子留下,谁来照顾?

“我带他!伤好后,我去镇上扛包——养他!”天宝在床上挣扎着坐起,红着眼眶倔强地道,“他是我弟,有我就有他!”

这话说得颇有些……姜言抿唇轻笑,“爷爷留下吧!庄子里请个妇人先帮忙照顾着。”再犹豫一下,天宝这个刚认回的堂弟……怕要出口反悔回来了……日后一家人再相处岂不别扭……

奚士纶朝姜言、天宝点了点头,转首对周向西道:“天佑养在奚家,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吧!将孩子记在你们周家名下,人我们来养。哪怕逢年过节接孩子过去,住上一天两天或一会儿呢。”

……

方仲元从奚家离开,先回了趟医院。

几日不在,周家庄送来的伤患,又嗝毙了几位。

一时小小的太平间里人满为患。

琥珀蜜蜡事件中被害的主角周庆丰的尸体也混在了其中。

办完事,从医院出来,已是月上中天,漫天星辰。

拎着奚家老太太给他带回的秘制咸菜、酱豆、烧虾,方仲元拐了几个胡同,到了奚兆赫的落脚点。

屋里熄了灯,院内一片银色光华,方仲元有钥匙,可门却是从里面扛着的。

“笃笃……”三长两短敲过,方仲元侧身往墙上一靠,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有人起来,是西屋的方向,那里住着小武,“谁?”

“我!”方仲元放松了身子,“老赫呢?”

“吧嗒!”小武将门栓拿起,他的手已经很轻了,可在静寂的夜间,听起来还是那么的突兀,远远地有狗吠声传来。

一只手从门缝里插出,握住门边提着开了门(减小了门轴的磨擦),隐有的一点声音也消失在邻人的梦中呓语里。

“进山还没回来?”小武侧着身子让方仲元进院,随后关了门,重新落了栓。

“什么时候去的?”方仲元一边朝内走一边问。

“昨天凌晨去的。”小武跟在他后面,“你从奚家庄回来?”

“嗯。”

“如何?”小武问。

“哪方面?”方仲元直接进了正房,推开了奚兆赫的屋门,走了进去。

“布防?”镇上申家出事后,他们猜测青云寨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奚家庄。

那夜他们三个人守在进入奚家庄的路口,只等响马一出,他们就吹响手中的哨子,给予提醒。

方仲元摸索着将手中的瓶罐放在桌上,“那夜你们不是见了吗?庄墙高筑,望台守卫严谨。”

“就是手中的武器,除了刀枪,还有功弩。”

“哧——!”小武划亮手中的火柴,拿开煤油灯上的玻璃灯罩点燃灯芯,“周家庄又何尝不是庄墙高筑,望台守卫密布。又如何?”

第69章 上山

周家庄,因为治伤,事后他也去了两趟。

如何不知,周伯昌吝啬成性,不但庄墙偷工减料筑得又狭又低,就是庄里民兵手中的刀枪,不是子弹廖廖就是刀薄易卷。

弯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伸手给自已倒了杯冷茶。逝者已逝,方仲元不好再说什么。

转而问起了省城派兵的情况,“不说走火车只需四五天,就是骑马坐卡车,也该到了?”

小武是省城跟来的联络员,想到前些天的保证、及下午刚得的消息,方仲元的问话似一巴掌拍在了他脸上,让他颇有些难以启齿。

“嗯?”方仲元挑眉,“没联络上?还是没派兵?”

“不……不是,他们没坐火车也没骑马。昨天步行到了县里,被县里的g军拦堵在了县南。”在方仲元的注视下,小武吱唔道。

“笃笃……”方仲元以指敲着桌面,陷入了沉思,良久方问:“上面怎么说?”

“说……说先解放县城!”小武嗫嚅道。

“呵!”方仲元看着他轻笑,眼神里带了抹嘲讽与狠厉,“几天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长长地吐一口郁气,方仲元睁眼扫过桌上奚家老太太给装的咸菜、酱豆、烧虾,他巴巴地提了来……给老赫那家伙尝尝他奶的手艺……他的亲情味,现下倒好。

蹉了蹉牙花子,倒底没忍住心中的怒火,霍地站了起来,一脚将小武踹翻在地,咬牙骂道:“既如此,你他妈的怎么不拦着老赫,还让他进什么山,你拿他的命玩啊!”

“我,我也是下午才接到消息。”摔在地上的小武,瑟缩了下喃喃道。

“接到了消息你还在这儿,怎么就没见你主动通知我或带人进山寻他!你个王八糕子,老赫若有个好歹,老子扒下你这身军装。”

……

赵继祖带着赵大花走了。

王麻子死了,他带来的一众手下和七里堡的黑熊,奚家庄也不可能一直关在祠堂里养着。

正好村里前几日,在镇上李铁匠那定制的袖弩零件要取。奚士纶就给山上的庵里去了信,让慧胜慧利师姐妹来村,带着一队民兵押了黑熊等人去镇警局,回来时顺便取了袖弩的零件。

周家庄那夜,武道堂里除了第一次参战的年幼师妹有五个受了伤,年老的一位师太腹部中了两枪,慧胜为护一位师妹胳膊中了一枪,背上挨了一刀,其她人倒是无事。

信送上去,慧胜慧利来得极快。

因为她们心里清楚,青云寨在她们武道堂和奚家庄的手上吃了亏,又岂会善罢甘休!反击——不过是早晚的事。

“老六,你真要将人都送去镇警局?”看着捆绑着串了一溜的人和被抬在中间的王麻子及一个汉子(被奚承宜一枪暴头的那位)的尸体,老七满目不赞成的看着奚士纶问道。

“抬着两具尸体去警局,呵!老六你是深怕那赵局长抓不住我们奚家庄的把柄是吧!”老旺气得嘴上的小胡子一撇一撇地抖。

“所以我让老五家的呈继和你们两家的小辈,都跟着去啊!”奚士纶眨了眨眼,答得极是无辜。

老七、老旺和刚拄杖过来的老五奚士申均是一噎,一张张老脸涨得通红。

要知道,镇警局的所有成员,全是g军部队退下来的老兵。

看着几人的难看的脸色,奚士纶真心感到舒畅,暗忖道:“该!不是整天以儿孙参加g军为荣吗?今个我们就来看看,你们儿孙给你们争的脸面大还是不大?”

姜言刚从后院给几位换药出来,背着背篓走出影壁,就见老爷子哼着小曲从外面走了进来。

“爷爷今个儿这么高兴!”

“哈哈……,高兴!爷爷高兴!哈哈……”老爷子红光满面地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嘴里笑着,眼眶却是渐渐红了。

可不高兴,大早上的就看几个老家伙玩川剧变脸。

最主要的是,孙子天宝认了回来,三子承颐日后有子祭祀了。

若不是现下情况不对,他非得邀请戏班、大摆流水席不可。

抹了下笑出的眼泪,奚士纶看着孙女的打扮疑惑道:“心儿这是……?”

“家里的药材见底了,我去山上看看。”那日在镇上,她除了自用虽也采买了不少药材,可也搁不住庄里十几个人,日日不停的消耗。

“慧胜慧利今个儿带人去镇上,不是让她们帮着采买了吗?”山上是青云寨的地盘,他们怕正找不到奚家庄的人来报复呢,奚士纶哪敢让孙女只身涉险。

姜言摇了摇头,“上次去镇上买药,药店里就存留的不多不全了。这会儿……”经过周家庄一事,不管是周家庄、慈念庵、还是青云寨的人,伤患都增加了不少。

“听方医生说,镇医院中西药都已告急,药店……还有没有药怕都是两说。”姜言又道。

孙女性子倔强,决定的事轻易难改,奚士纶心有不安却也不敢勉强,只得提出自己的条件,“去可以!带上你四哥和绍奕,不准去慈念庵后面的大青山,只能去咱村东头的小山包。”

“嗯!四哥可以带,绍奕哥就算了。诚适叔昏迷不醒、三奶奶又病倒在床,他弟又小,让他留下吧!”

“光你们兄妹两个行吗?爷爷再给你从民兵里抽调两位叔伯吧?”奚士纶劝道。

看着老爷子皱巴着的一张脸,姜言抿唇直乐,上前一步抱着他的胳膊,一边带着他转身往院内走,一边安抚道:“您也说了只准让我们去村东的小山包,能有什么危险,野猪都没有一个,草木稀疏的人都藏不下。”

“行!行!听心儿的。”奚士纶想想也是,看了看日头,赶她道:“去吧!去二进院的书房里叫了你四哥,早去早回!”

“是——!”笑着轻应一声,姜言松了老爷子的胳膊,转身穿过门洞,跑进二进院的书房叫了奚兆烨。

奚兆烨闻言放下书本,走出来带上书房的门,自觉地去取姜言背上的竹篓。

“哥哥再背一个吧!”姜言侧身避了避,“既然去了,我们见了草药就多采些回来,”明天还不知能不能磨得老爷子松口上山呢。

“妹妹!妹妹!”厢房的玻璃窗上映着一张压扁的脸,想是怕将幼小的天佑吵醒吧!小五哥是压着嗓子叫的。

“怎么了?”姜言走近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伤口痒了?”周家庄一事,他虽没伤到筋骨,身上的几处伤却是极深,姜言亲配了药膏配和着手中打制的银针给他医治,已经开始结痂长新肉了。

“嘿嘿!”奚兆玮傻笑着挠了挠一头乱发,“你和四哥是要进山吗?我……我也想……”

“想也别想!”奚兆烨从杂物房里背了个大号竹篓拿了小锄走来,闻言立即唬了一张脸训道:“为了给你配药,没见妹妹的手指头都烫肿了吗?不好好的养着,想折腾谁呢?”

“我……我想给妹妹帮忙。”自知理亏,奚兆玮垂了头,指甲殴着躺椅上的床单,一双水莹莹的杏核大眼,从长长的额发下一眼一眼地偷瞄着姜言。

架子床上的天宝见了,机灵灵地打了个哆嗦,对着躺椅上的奚兆玮翻着白眼骂了句:“矫情!”

奚兆烨跟着抽了抽嘴角,不忍再看,扭了头看向院内树上的新绿。

姜言被他那股可怜劲逗乐了,“五哥,给你的书看完了吗?”墨家的原本书籍是找不到了,给奚兆玮的书,是姜言这几日抽空默写的。

一本机关器械,一本战略要典。

提起书,课本奚兆玮是见了就头疼。可妹妹给的手抄书,于他来说却是不同,一是对了他的兴趣爱好,二是妹妹专门为他抄的,在家里这就是一份殊荣。

为此,对两本书他可谓是爱惜如命,提起来就滔滔不绝!

“好了!好了!我们还赶着上山呢,等我们回来,再让小妹跟你讲吧!”言罢,奚兆烨扯着姜言的胳膊,转头就走,实在怕了小弟的那份狂热,再不阻止今个儿他们就不用上山了。

第70章 松鼠

为护村人的安全,现下庄墙处东南西北设置的四门,除非必要,一般是不开的,严禁人员的出入。

姜言兄妹,虽然带了爷爷的手令,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绕到村后越过水塘,走了小路。

偏就如此,还是遇上了去后塘洗衣的李音。

“心儿这是去哪?”远远地看着姜言的身影,李乐音就焦急地放下了手中的衣服,于塘下的青石板上站了起来。

那叫声隔着一道水塘,姜言都能听到高亢中带着的颤音,行走的脚步不免一顿,抬头看去,“李姨!”

“是我,心儿怎么还背着竹篓?多重啊!快快放下,”扎着手走了几步,脚下一滑,青布鞋沾了水,渗入里面冰了脚,她才恍然地往后退了退。“烨娃,你是怎么当哥哥的!心儿自幼体弱,那么大个背篓,你让她背着得多重啊!还不快快接了……”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熟悉的调调,姜言从原身的记忆里能捋出一团。还随带着原身面对这种情况,对身边被责骂的朋友、亲人所现出的窘迫、羞惭……

兄妹俩互视一眼,姜言朝哥哥耸了耸肩,示意他顶上。

奚兆烨好笑地给了妹妹一个脑崩,转头隔着水塘道:“李姨……”

“啊——!奚兆烨你怎么能打心儿呢?你个黑心肝的!当着我的面你就照脸打,被着人还不知……”

被李音高亮的一叫,机关枪似的一扫,奚兆烨的话全都咽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呆滞在了原地。

奚兆烨看得分明,若不是隔着水塘,李音都能因为他弹了妹妹一个脑崩而过来生撕了他,可是为什么呢?

当年议亲,李音相中了小叔,这个他知道。

对妹妹的这份偏执的维护,真的只是爱屋及物吗?

姜言虽也孤疑,却也不耐,他们还要急着上山呢。而李音现下的状态,显然是不太正常,争执吵骂都没有意义。

“李姨你忙哈!我和哥哥给东门的叔伯们送样东西,回见!”摆了摆手,姜言扯着奚兆烨就走,全然不顾身后李音的跳脚叫嚷。

两人一路疾走到东门,才松了一口气。

给过门的叔伯们打过招呼,拒绝了他们的陪护,兄妹俩很快就入了山。

说是小山包,比着慈念庵的后山,确实小得多。但就找些普通的草药,打个野鸡野兔斑鸠、猪草、采些野菜菌子来说,还是尽够的。

一段时间的用药调养,姜言身上的寒气尽退,内功心法已能无时无刻地自如运转。

只是精神领域方面,因为结触不长又无人教导讲解,对精神力与精神印记之间的转换甚至于运用,她还没有摸清,略知的也只是一点皮毛。

目前她只知用精神印记在脑中勾建起来的三维模型,离得无论多远,只要她想,实物增加了什么、减少了什么她都能知道,除了无声外,就像实事监控。

而精神力只能看到当时的画面,过后回忆起来,依然是当时的画面。

至于除了实事监控和画面扫视,精神印记和精神力还有什么功能,姜言还不知。

进得山来,为了快速地采摘药材,早点回家,免得家中老人担心,姜言开启了精神力,相对精神印记来说,它更简单省劲些。

先500米范围的扫视一遍,姜言开始有选择地采挖年份、药效更好的消炎、止血、养身药材。

午时,两人寻了处溪水,捡拾了些干柴。

奚兆烨将带来的饼子在火上烤得焦香,用油纸垫着拿出匕首从中间破开,宣软的饼心里抹上一层奶奶做的肉酱,夹两片白菜的菜心,才递给等在一旁的姜言。

收回看向溪水对岸那几只野鸭的眼神,姜言伸手接过,张嘴咬了一口,咸香酥脆,就是有些口干。

“先喝点水润润唇,哥哥去给你找些果子配着吃!”说着奚兆烨从怀里掏出个装满水的玻璃瓶,姜言伸手接过来,触手间还带着他的体温。

“你先烤饼子,我去找。”伸手扯住哥哥的胳膊,拉拽着将他重新按坐在青石上。怕他阻止,姜言指了指子高坡处杂木林边的灌丛里的一片红色,“那,是不是覆盆子,我去摘一把回来。”

奚兆烨的眼神跟着望去,正看到一只翠鸟正俯在上面捉食。离得远,虽不能确定它是不是覆盆子,却知道定是能吃的果子。

他们兄妹进山,均带了防虫蛇的药,他也不怕妹妹会被突然冒出的虫蛇咬了。那坡也不算高,倒是安全得很。

“快去快回!哥哥再给你烤两个饼子,一会儿多吃些。”

“唔!”瓶装的白开水,时间长了总带着股,盖子边橡胶的软塞味,免强咽下口里的含着的水,姜言轻应一声,合上了玻璃瓶盖,将瓶子重新递给了奚兆烨。

手中的饼子,姜言把自己咬的那处撕下来,剩余的递给了哥哥吃,才朝坡上走去。

前几天的那场雨下得大,山林里又有树木遮着阳光,照不到的地上还是一片水湿。

他们兄妹来时穿的都是蒲草编的鞋子,底是桐木做的,虽轻便,却板脚不打弯。

姜言怕摔,走得不快。

沿途还摘了几片大叶子,叶子两两对折,在姜言手里几个翻转变成了一个个方型的小盒。

一个小盒的容量,有一个中号瓷碗那么大。

见人过来,那翠鸟惊叫着飞起,在空中盘旋着不舍得离去。

姜言摘了个色泽红透清亮的直接放在了嘴里,牙齿轻轻一咬,酸中带甜,细品还有一点点的涩。

「滋味不错!」朝头顶的翠鸟撇去赞许的一眼,姜言放下多余的小盒,只端着一个摘了起来。

露在外面熟透的果子,被林中的鸟雀霍霍了不少,完好的摘下堪堪一盒。

怕摘得少了,奚兆烨舍不得吃。姜言慢慢地弯下了腰,朝下扒去。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姜言扯着叶蔓下的那一抹黄,拽着将其提了出来,有血水淋淋地滴下。

灰黄色的皮毛上沾了泥土碎叶、淋了枝叶间的积水晨露,还有从额头上血胡拉的伤口里流出的血。

拎着还算柔软的尾巴,姜言也一时难以辨认。

“哥——哥——!你来看看,这小家伙可是我们见过的那只——松鼠。”

人名修改和介绍

因有读者反应,书中人名太过相似,读起来颇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秋白就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从头整修了下,有些地方也做了修改!

人名改的有:

三房:奚承适——奚诚适,儿子奚兆奕——奚绍奕,奚兆丰——奚峻丰

五房:奚士申的长子奚承继——奚呈继,长孙奚兆铭——奚浩铭

九房:奚士家——奚奎家,儿子奚承望——奚学望,儿媳李乐音——李音,长孙奚兆光——奚耀光。

另现下奚六房的人物介绍如下:

族长:奚士纶,妻:卫素行,二人育有三子。

长子:奚承宜,村小学校长妻:李乐仪,村小学老师,二人育有三子一女

大哥:奚兆泽26岁参军在外

二哥:奚兆赫24岁参军在镇上

三哥:奚兆晖21岁在外上大学,学的是电力专业

妹妹:奚丹(姜言),道号慧心13岁

次子:奚承修,在部队,妻:王明兰军中的护士(患有肺病),二人育有二子

四哥:奚兆烨18岁高三

五哥:奚兆玮16岁高一

三子:奚承颐参军后据说已死前妻:周青青,已逝

小弟:天宝,12岁,小学四年级

第71章 救治

奚兆烨接过松鼠看了一眼,又是血又是泥又是水又是残枝败的糊在身上,脏得厉害!还真看不出来,是不是当日在慈念庵后山认识的那只。

摸了摸它的腹部,还在微微起伏呼吸着,“还活着,要救吗?”

姜言没有立即回答,脑海里翻出慈念庵后山她用精神印记构建起来那片山林,找到小松鼠的窝,里面除了一把干果和几颗皱巴的青色果子,不见它的踪影。

山林映射的时间按着姜言的心意在脑中倒转,退到了小家伙离开那片区域的前一刻。

前天清晨,云雾缭绕间,姜言只见小松鼠立在柏树的枝杆上歪着脑袋,朝一方望去,姜言的视线跟随而上,只见一抹军绿色的身影于林中一闪而过,小鼠松几个轻跃跳下树来紧随其后,蹿了出去。

可惜的是,这份精神印记,是刚开始进山那会儿留下的,构建起来山林范围并不大,那抹军绿身影和小松鼠飞蹿出去,转眼消失在脑海的空白处失了痕迹。

若没看错,那个方向直走下去就是青云寨。

“救吧!”摸了摸它下垂的尾巴,姜言确定它就是那只他们认识的小松鼠。

“行!我来处理,你先吃饭,等会儿饼都凉了。”奚兆烨避开妹妹伸来的手,单手托着松鼠,一溜来到溪水边,俯身蹲在一旁的圆石上,撩起溪水慢慢地清洗着它身上的伤口。

额头上的血渍洗去,露出肉红的伤处,伤口切划得整齐,是刀伤,人为的刀伤。后腿和背部也各有一处,伤深露骨。

从虎牙受伤住院,奚兆烨见识到方仲元高超的医术后,就对医学方面有了兴趣,就连高考后的志愿都决定了要报京大的医学院。

前几天方仲元和姜言在家给天宝、天佑、奚诚适做手术,奚兆烨便会时不时地凑上前去,帮着递个东西,打个下手。

偶尔姜言给家里的几人换药,只要是轻伤,变会教着让他试手。对于简单的伤口,包扎起来他已得心应手。

松鼠身上的血本已凝固,沾水一洗又暴裂开来,血水很快染红了水面。奚兆烨飞快洗去伤口上的脏污,将它抱起放在了火边的青石上。

姜言放下手中的饼子,掏出袖内的荷包,抽出银针和肠线,穿好递给了他,并伸手帮着固定好松鼠的四肢。

松鼠身上三处伤口,背上最长、脚上最深、额上最重。奚兆烨接过银针,先从背后缝起,因为它流起血来又快又多。

其间那松鼠疼得睁眼醒来,一瞬间的警惕后便是在拼命的挣扎,姜言吓得一跳的同时不免厉呵一声:“别动!”

不知是松鼠被姜言的呵吓住了,还是冷静下来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认出了人,当真垂着眼睛安静了下来。

三处伤口一一缝好,姜言扣着松鼠的双手依然没松,开口指点着奚兆烨从他们上午采摘的药材里,挑出止血、消炎的,洗净捣碎覆在伤处,再撕几片里衣给其包扎。

包扎好松鼠身上的伤口,姜言在阳光下寻了块干净的草地,将其放在上面。

姜言转身回来,奚兆烨已将青石和地上的血迹用土掩了,空气中还残留了些血腥气。

杂林间隐有长蛇闻腥而至,怕蛇类越聚越多,姜言转身寻了几株去血腥的药材揉碎,撒在地上、水里。

溪水的上流,姜言寻了处地方,洗了洗手。

才拿起饼子,和洗的覆盆子吃了起来。

奚兆烨则拿着饼子蹲在松鼠边,一边自己吃,一边给它喂上两口。

用罢饭,稍休息了会,两人熄了火,用土埋上一层,打扫了场地清理了痕迹,各自背起了竹篓。

“它怎么办,是装在背篓里带上,还是先放在这儿,等回去的时候再来抱它。”奚兆烨点着地上的松鼠问道。

姜言再次展开精神力,扫视了下整个山头,没有大型动物,唯有的野物也不过是高坡上的几只野兔野鸡,和溪流对面的一群野鸭,“放这儿吧!回去时再带。”装在背篓里,随着他们弯腰采药的来回晃荡,不一会儿伤口怕就崩了。

精神力在手,寻起药来,一找一个准,刚过申时(下午3:00),两人的竹篓就满了。

“回吧!明天再来。”奚兆烨站起来,伸手去接姜言身后的背篓,“给我!”

“不用!”姜言朝后一退,拒绝道:“我的背篓小,装的不多,背起来也不重。”

“听话,给我!”奚兆烨又跨前一步,继续道:“刚采的药材水汽重,你还小,当心压得长不高。给我吧!等会松鼠给你抱。”

听他后一句,倒像是哄孩子,姜言撇了撇嘴,嘟囔道:“它那么脏,哥哥就不心疼我身上的这身衣服。”

闻言奚兆烨看了看姜言一身的灰蓝僧衣,就是穿林钻灌丛也是干净得不染杂尘,便知妹妹的洁癖又犯了,当下默了下,叮嘱道:“背着也行,累了就跟哥哥说。”

见姜言点头,才转身朝放松鼠的地方走去。

姜言尾随在后,精神力跟着扫了过去,她想带几只野鸭回去。

脚步一顿僵在了原地,精神力扫过她看得清楚,地上的松鼠不见了。

因为知道这边没有危险,精神力扩得大了用得时间长了,难免耗费心神,引起头疼。姜言便将精神力收笼在周身10米以内,只为寻药。

那松鼠怎么时候不见的,因为用的不是精神印记,也无从回顾查起。

“咦!松鼠呢?”从高坡上下来,望着放松鼠的那片草地,奚兆烨惊叫着朝下跑了过去。

站在高坡上姜言的精神力“刷”的扩张开来,笼罩了整个山包,一点点在杂木林里、藤蔓丛里寻了起来。

最终在溪水的上游,一颗横卧在溪水上的枯树上,寻到了它。

看它那模样显然是要过溪,正好她想要溪水对面的野鸭,或许还有蛋。

“哥——!别找了,它在哪儿?”对着四处寻长的奚兆烨纤指一指,姜言便拄着药锄慢慢地下了高坡。

“哪呢?我怎么没看见?”奚兆烨顺着姜言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树木重重,哪有松鼠的影子。

“站在溪水边朝上望。”姜言下来,扯着奚兆烨的胳膊,往溪前走了几步,往上的指:“那,看到没,横卧的那颗树上,站着的可不是它。”

奚兆烨看着默默地估了下距离,没有300米,也有250米,诧异地扬了扬眉,“这……跑弄远?”

要知道那小家伙可是一身的伤,特别是那条后腿,怎不知它是如何爬过去的?

“可不是!就不知是什么吸引着它。”

第73章 被堵

姜言、奚兆烨赶到溪面上横悬的树杆前,那松鼠已挪动到溪流的正上空。

隔着断距离看去,小家伙的额头和背还好,只是受伤的腿却因长时间的走动,青棉里衣包扎的伤口已被血水渗透,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哎哟!小家伙也不怕疼?”奚兆烨说着踏着树杆走了上去,弯腰伸手去抱。

小家伙闻声回头,额头上包扎的青布条随风一个飘摆,糊在了它的脸上,遮了双目。它慌乱而又诫备,弓着身子摇着头连连后退。

后脚因受伤不便,情急之下一脚踏空,身子一歪朝树杆下滑去。

奚兆烨心中一惊,“咚”的一声单膝跪在树杆上伸手去捞,松鼠小小头颅、骨肉的身子从他手中滑过,蓬松的尾巴被他一把抓在了手里。

俯身探头,奚兆烨上身前倾的厉害,背上竹篓里的药材跟着往外蹿出朝溪水里掉去。

姜言疾步上前一手扣住他背后的竹篓朝上轻提,一手拿着药锄弯腰一勾,在成扎的药材落水之前拦着朝上一挑,于空中往怀中一勾一带,接了个满怀。

轻吁了口气,奚兆烨从树杆上带着松鼠爬起,面对着小家伙的不停挣扎,伸手扯了下它的耳朵,张口训道:“动什么动!老实点!没看刚才差点落水吗?就你这一身的伤,见了水再发个炎,还能活命吗?”

“吱吱……”小家伙不顾背上也开始渗出血的伤口,只管扭着头看向身后的山林一阵狂叫,显得万分的焦急。

“心儿,你看它是想干嘛?”奚兆烨几欲抱不住它。

姜言想到了精神印记里的那抹军绿色身影,看向小家伙的目光带了份打量。

小家伙莫不是家养的不成?

可是几次在慈念庵后山见它,完全没有喂养的痕迹啊!

一时想不明白,精神力也已将尽,姜言没了探寻的心思,只朝奚兆烨摇了摇头。

两人一鼠踩着树杆过了对岸。

取下背后的竹篓,放置溪水一旁,姜言将怀中的药材,重新放进奚兆烨的竹篓里,拿着药锄的手一指回身处的苇丛:“哥哥留在这里帮它处理伤口,我去捉只野鸭回去炖汤。”

奚兆烨跟着看了看百米外苇丛里闪过的鸭影,“行!小心点快去快回!”

这片苇丛有旧年割过的痕迹,新长的苇子刚到姜言的大腿,还掩不住成年野鸭的身形。

姜言带有袖弩,她也不多要,只选中聚集在一起的三只,弩箭连发,不待野鸭惊飞便倒在了苇丛里。

穿过细苇,姜言拎起它们的翅膀,丢在苇丛外的草地上。

春季是繁殖的季节,姜言对幼鸭没有兴趣,倒是喜吃家中老太太腌制的咸鸭蛋。

咸度适中、颜色细而油多、含在嘴里鲜香可口,可惜的旧年存货已是不多。

苇丛里趟过一遍,姜言挑着新鲜的捡拾了三十个。

鸭蛋用大叶子分包了,塞进了两个竹篓里,用上面的草药一盖,什么也看不出来。

姜言射杀的野鸭又大又肥,这个季节的村民一个月也不尝一回肉味,拎在手里太过扎眼。

六房家里地多,柴火堆得烧不完,打柴什么的有些假。还好家里喂了牛和几只鸡,倒是可以扯些草回去。

野鸭捆在草里,被姜言和奚兆烨合抬着出了山。

一路上顾及着奚兆烨怀里挣扎的松鼠,两人走得不快,到了庄墙北门,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四野的雾带着地表的湿气升腾而起,于空中沉浮。

远远地望着村口聚集的人群,兄妹两双双就是脚步一顿。

“哥!我咋看到李施主的身影了呢?”姜言眨了眨眼,望着撒腿跑来的人影,可不就是她。

“嗯,不但有李姨还有奚曦、虎牙他娘、张婶。”奚兆烨困惑地看着朝这走来的人群,该做饭了,一个个的不会是专门在此等他们兄妹的吧!

“我们换道还来得及吗?”姜言轻喃。

“不管是走村后、还是穿街而行,村口这里都是必经之路。除非我们一开始进庄门时,直接绕南或绕北而行。”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没见人都跑近了。

“心儿!你真进山了!”李音看着姜言手里抬的身后背的,惊呼一声张着胳膊就扑了上来,“可有伤着碰着?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呢?山里是你能去的吗?”

姜言缩着身子往后退了又退,不得已放下和奚兆烨合抬的青草,往他身后躲,她不喜与不熟的人身体接触。

李音又哪里会轻言放弃。

上午两兄妹从她眼皮子下走后,她连手里的衣服都没心洗了,胡乱地收进木盆让人帮着稍回家。

她自己寻着两人前行的方向,一路追到了北门口。因为没有族长的手令,自然是被拦在了门内。

一整天下来,她魂不守舍、心神不安地等在村口,好不容易等回了人,“这是什么?草……你弄草干嘛?要喂牛吗?喂牛有麦杆麦麸就行了,哪用得你专门上山打草,六房的牛得主贵啊!可怜的心儿……”

姜言被她扯着身后的背篓哭嚎,脸色难看,说话自然没有好气,“没看见我背的是草药吗?”

“妹妹怎么说话呢?”奚曦喘着气过来,伸手搀扶住李音的胳膊,看向姜言温言道:“李婶口里句句是对妹妹的心疼,妹妹黑着脸恶声恶气是哪里的道理?”

“妹妹说话不过大声了点,怎么就恶声恶气了?”奚兆烨拧眉看向奚曦,怎么一说话就这么不中听呢。

姜言伸手扯住奚兆烨的袖子,将他往身后拽了拽,不让他参进女人的口舌里,扫视了眼赶来的周芸、张圆,对李音和奚曦道:“村里十几个伤员等着用药,我和哥哥辛苦采来,不说要让人心存感谢。也不能见面又哭又嚎,外加指责吧!”

“心儿,我……我没有……我就是心疼……”

不管李音的言语、态度有多出格,又累又渴又饿的姜言都无心探寻,也不想陪着她在这里折腾,直接打断她的话,“李施主心疼庄里的伤员,我懂!六房也懂!我们自会尽力购置或采摘药材,不让大家断药。”

“妹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四人等在这里,不过是听李婶说你和兆烨哥进山了,心中担心吧了!怎么到了妹妹嘴里倒像是我们不知感恩,对六房一家多有怨恨似的。”奚曦一双带笑的眼睛,浸满了水,好似只需轻轻一晃,就流淌下来。

第73章 问

“哦?”几句口角而已,就搅和成了六房与村中族人的矛盾。姜言不免认真看了几眼面前的奚曦,小小年纪心眼不少,“贫尼从山上归来,又是背又是挑的累了一天,只想赶紧回去歇上一歇,见了李施主无故落泪,曦施主张口指责,难免就心气冲了些。倒是贫尼的不是。”

“妹妹……”奚曦眼里的一汪水,当真就因这么几句话流了出来,让姜言仿佛看到了西洋景。大周贵女多是骄矜、坚韧,姜言自己亦是甚少泪流哭泣,自是不明白,这种动辄流泪的委屈与风情。

“姐姐只是见你对李婶说话语气不对,怕你小小年纪心中想岔了,难免急切了些……妹妹……”面对姜言饶有兴致的看戏表情,奚曦的哭声一噎,射向姜言的目光里含了怨毒。

掏出手帕准备递上前去的奚兆烨看了个正着,心下一个哆嗦,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那手一时无处安放,不自觉地抚上了松鼠的脊背。

碰到松鼠的伤处,小家伙疼得“吱——!”的一声,在他的怀里又挣扎了起来。

“哎呀!兆烨,你抱的是什么?打的兔子吗?”张圆的话一出,奚曦的哭声一滞,咽了咽口水,扫向奚兆烨怀里的眼神无比炙狂。

李音的哭声一顿,舔了舔嘴唇也朝奚兆烨看了过去。

唯有周芸抬起的双眸和姜言一对,尴尬地垂了眼睑,拍起了自己的衣襟,好似上面沾满了灰尘。

张圆凑得太近,奚兆烨不适地往后让了让,“松鼠,一只受伤的松鼠。”

“松鼠?我还以为是只兔子呢?不过松鼠也是肉呀!”搓了搓手,张圆看着松鼠的眼神似看到一盘鲜香油亮红烧肉,一张圆脸上挂满了垂涎。

被几双眼睛热切地注视着,奚兆烨护着松鼠的手臂僵了一僵,弯腰提起脚下的草团,慌忙道:“现下我们兄妹刚刚从山里回来,又累又饿,还请容我们先回家。”

姜言有幸见到了村人对肉的执念与狂热,深怕自己草团捆的不紧,哥哥提拎着露了里面野鸭的痕迹,紧跑几步跟上奚兆烨,伸手抓住棍子的一头抬了起来。

“唉!别走!兆烨,你看这样行不行,药材我给你们背回家,你们将松鼠给我。”

听到张圆在背后的叫喊,兄妹俩立即疾走起来,转眼消失在薄雾笼罩的暮色里。

张圆还待要追,被周芸一把扯住了胳膊,“别去!让人看到还要不要脸?”

“什么脸不脸的,没听我说吗?我给他们背药材,让他们给我松鼠,以劳换食他们又不吃亏。”张圆拽开周芸的手,望了望入村的大路,连个人影也没有了,“看看!看看!人都不见了,都怪你!要不然我们家晚上怎么地也能煮锅肉汤。”

“没见那松鼠身上包扎着布条吗?慧心是慈念庵上的尼姑,信佛!岂会救了又转头给你杀生。”周芸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唉!你这么一说也是。”张圆虽心有不甘,一想也是,倒也不在纠缠。

“可是……我见他们兄妹背篓上的肩带,陷在肩上的薄棉衣里勒的极深,单只一篓草药,哪有这么重。会不会……会不会打了猎物藏在了背篓里。”奚曦扶着李音的胳膊,走进周芸、张圆两人柔柔地道。

“不是说慧心信佛吗?奚兆烨怎么在她面前打猎!”张圆惊跳起来,望着周芸的目光含着抱怨。

“慧心信佛。可六爷爷家这些日子也没断过荤腥啊!”奚曦继续细声细气道,“前天不还专门在荷塘里下了渔篓吗?”

“六叔家养了几个伤员,不做点养营的怎么行。打不打猎也是人家的事,你们莫不是还想上门讨要不成?”周芸看向奚曦的目光带着审视。

奚曦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虎牙哥哥住院期间,承宜伯没少送鸡、送蛋,想来周婶跟着吃了不少,如今倒是不馋了。”

“什么?六房给你们送鸡!还送鸡蛋!”张圆一把扯住周芸的胳膊,“送了几只鸡?多少蛋呀?香吧!”虎牙出院回来后,他们虽也送了礼过去,不过谁家舍得送鸡啊!就是鸡蛋一家也不过拿上五六。

“你——!”周芸指着奚曦,对上她泛着水光的眼,对着个小辈难听的话到底说不出来,”可儿子受伤住院受了多大的罪,到她嘴里倒成了个骗吃骗喝的。“想着不免有些憋屈,狠狠的一甩手,转身就走。

“唉!你怎么就走了!等等我!你还没回答我呢。”张圆一见,紧追而去。

李音从奚曦的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天晚了,曦丫头也该回家吃饭了。”

暮色里望着李音的背影,奚曦咬了咬牙,高声问道:“李婶,你为什么对慧心比亲闺女还亲啊?”

李音的心脏一阵狂跳,强忍着回头撒她的冲动,一言不发,只机械地迈着步子朝家走去。

渐渐听不到身后的人声了,姜言才有些脱力地慢下脚来。

“累了?歇一歇。”奚兆烨示意姜言放下手里抬着的木棍。

“不用了,走慢点就好了。”姜言摇了摇头,离家也不远了。

奚兆烨这会的脑子其实还有些混乱,里面映着的全是奚曦望向妹妹的眼神,“小妹,我咋感到奚曦不怎么喜欢你呢?”

姜言一怔,自己好像总共只见过奚曦三次吧!怎么?她对自己的敌意,就连粗神经的哥哥都能感觉到了。

沉默片刻,奚兆烨猜测道:“是因为你比她长得好看吗?”

“哥!你咋懂弄多呢?”姜言怀疑地打量着奚兆烨,“和女同学相处过。”她可是知道的,现在男女上学可以同班同桌。

“瞎……瞎说什么呢?”在姜言的目光下,奚兆烨难得地红了脸,“她……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哦——?”姜言长长的拖着音,“哥哥连女孩子眼神里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都这么清楚了!”

奚兆烨……

“可是心儿和兆烨?”奚承宜放学回来不见闺女,家中找遍才在老父的嘴里得知女儿跟侄子去了山里,哪里还坐得住,这不找了过来。

第74章 家财

姜言、奚兆烨跟在奚承宜身后到了家。

大门外的荷塘边停着两辆骡车,院内传来阵阵的喧嚣声。

白天去镇上的人回来了。

王麻子、黑熊等人是赵继祖顾来六房找碴的,赵继祖又是天宝、天佑的父亲。六房要回了孙子,送王麻子的尸体和黑熊等人去警局麻烦了族人,于情于理晚上这顿饭都得六房来请。

院内点了两根火把,照得灯火通明,两张大方桌就摆在了影壁后的院子里,十几个汉子已经吃喝上了。

见三人进来当下就有人吆喝起来:“承宜哥,可是接到你家丫头了。要我说就村东的那个小山包,有什么可担心的,连只土狼都不去。”

“你懂什么?周家庄的事,咱奚家刚撅了青云寨的面子,万一他们气不过就等在了村外,专挑落单的村人下毒手呢。”

“嗨!那帮瘪孙,来就来,谁还怕他们不成。不说我们村里现下各人手里都配了刀枪和兆玮他们做的攻弩,就看今天我们拉回来的这些零件……嘿嘿……还不打得他们个落花流水!”

“喝了点毛尿胡嘞嘞啥!没听六爷说吗,今天的零件保密!保密!”

“对!对!是要保密,零件做了袖弩的,是要出其不意哩!”

“知道你还说,讨打是吧!”

“嘿嘿……不说!不说!兄弟喝酒。咱奚家庄要说谁酿的酒最香,莫不是六爷,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

“二哥,快来!就等你了!背的啥?看要放哪,让耀光帮你送过去。”另一桌又道。

“对对!二哥,作为主人你不上桌,我们哪敢吃得尽兴,快来陪兄弟们喝一杯。”

“兆烨也来,都是大小伙了,陪叔伯们喝上两杯。”

面对着几个同辈兄弟上来拉拽的手,奚承宜只得将背上的竹篓取下递给了一旁走来的堂侄耀光,“都是草药,耀光帮你堂妹提到二进院的药房。”

“好!”奚耀光不像奚兆烨还没成年身形纤瘦气力不足,也不像奚承宜文弱书生一个,他常年跟着族中老人习武,又身高马大的,一手就接过了奚承宜和奚兆烨背上的竹篓,再伸手提着棍子的一头,朝上一甩将地上的草包扛在了肩头。

姜言见他行为大开大合,怕他将竹篓的鸭蛋挤碎了,急忙扯着竹篓的一角,“耀光哥,轻点!还有你肩上的草包给兆烨哥,让他拿去厨房。”这几日,姜言天天出入灶下,自是知道家中的腊肉腊肠已见底。

早上慧胜慧利去镇上,李乐仪给拿了纸钞,让她们帮着买些鲜肉回来。进院后姜言搭眼看了两桌的席面,并无新鲜的肉菜上桌,唯有的荤腥是大盆的酸菜鱼和一份韭菜炒鸡蛋。想来镇上的猪肉铺,在土匪日益猖獗的威名下并没出摊。

鸭肉伤员不能吃。姜言捉来三只鸭子,本是见了家中父母爷奶四哥近日太过辛苦,准备放了药材煲了给他们补身子的。

席上缺菜,只能先用了。

“哦!”奚耀光看了姜言一眼,也不问为什么,当真在姜言的注视下,将肩上的草包给了奚兆烨。两个竹篓分提于两手,平衡悬在空中,行走间放轻了动作。

指着地上的草包,姜言对奚兆烨交待了声,“四哥,把里面的鸭子交给奶奶待客,我去将草药晾了。”

奚耀光身高腿长,姜言刚迈入进二进院拱门,他已等在了药房门前。

姜言紧走几步,上前开了门,划开火柴,点燃了屋里的煤油灯。奚耀光已提着两篓草药轻轻放在了屋内的空地上,扫了圈屋里空置的架子,“可要我帮忙。”

“不用,”姜言摇了摇头,“架子都是腾好的,药材只需往上一放摊开来就行。耀光哥快去前面吃饭吧!等会菜都凉了。”

“行!”奚耀光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回了前院。

晾完药材,收好鸭蛋,姜言去看了看家里的几个伤员,见几人无事,转身回了前院入了厨房。

三只鸭子又大又肥,慧利帮着剁成块,装了满满的一盆。开水焯了,净锅放油,葱姜爆香,放入鸭肉大火翻炒。片刻,再一一放入盐、花椒、辣椒、八角,小茴香,山楂干、自酿的酒、酱油调味,鸭肉炒至颜色焦黄后倒入开水,大火煮开小火慢炖,半小时后放入切块的土豆、泡发的香菇、木耳。

满满的一锅分装了五盆,厨房留下了一盆,院里是每桌两盆。

一时间香满庭院,众人吃得口齿留香。

也有记挂家中老人妻儿的汉子,自己捡了吸了汤汁的土豆泡饭吃,鸭肉留在碗里只等散席后带回家,给家中老少尝个肉味。

……

望着李音回村的背影,奚曦站在原地又呆了片刻,才迈步朝村子里走去。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见了李音就感到亲切,出了家门于人群中总是不自觉搜寻着她的身影。

踢了颗脚下的碎石子,骨碌碌地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经过九房的篱笆材门,迟疑间又顿在了原地,眸光朝院内望去。

映着暮色的天光,房子、树、篱笆与门均是一道黑色的剪影,站得久了,方偶尔听到几声儿童的轻语,老人的咳嗽。

若她没记错,李音还没吃晚饭吧!

村里大多数人家农闲时一天两顿,她是知道的,可想到李音也是如此,她心里总不是那么地得劲。

脚下的石子也不踢了,一路闷闷的朝家走。

奚士申是庶出,他娘虽是宠妾却没有嫁妆,奚道儒虽宠他却左右不了家中老人的决定。

当年奚道儒宠妾灭妻,他那个做官的爹为此对他极是看不上眼,怕自己死后嫡孙受自家老妻与儿子小妾的虏待。

死前老爷子不但将自己的私房越过儿子直接给了奚士纶,就是他老妻和儿子自己的私产,也让老爷子逼着先分了三分p之一给了奚士纶。

及至后来,老爷子去了,许凤娘(奚士纶他娘)又强势了起来,抓着儿子的婚姻对婆婆丈夫不松口,利用娘家和老爷子留下的人脉,给儿子定下了南方大户人家的姑娘卫素行。

卫素行十里红妆嫁给了奚士纶,再加上二人的长子奚承宜迎娶了镇上富户李家的独女李乐仪,带回了李家九层的家财。

如此一代代记较下来,奚士申和奚士纶虽是兄弟,家境却是天差地别。

不过,奚士申富不富,那要看跟谁比,比着六房是没啥看头。

可要和村中族人相比,他的家境对于族人来说,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奚曦踏进的是所三进的青砖青瓦大宅,是奚道儒在没给两子分家前为奚士申建的。

第75章 委屈

奚曦刚转过喜蜡登梅的影壁,“哗——!”一盆水泼在了她的脚边,飞溅的水流,湿了她的鞋袜、污了她的裤腿。

然后就听她那双胞胎的姐姐,唉声怪气叫道:“嗳哟——!吃饭了,知道回来了!”

奚曦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沉郁了几分,俯身弹了弹灰蓝的裤腿,挤了挤粉红绣莲枝鞋面上的水,板着一张粉白的俏脸看都没看奚宁一眼,抬腿进了堂屋。

堂屋里,她八岁的弟弟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房中背书呢,背的是《劝学篇》。

长几前方桌旁的朱漆太师椅上,她爷爷奚士申则一边吸着汉烟袋,一边默默地听着。

奚连志刚上小学二年纪,他每天除了正常去村小学里上课回来做作业外,还要背一篇他爷爷布置的古文。

他们五房的第一进院,并不大。奚曦踏进屋门,耳边除了她弟的背书声,还能听到她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对她姐姐说道:“好好的你招惹她干嘛?”

“什么好好的——?”她听到她姐的声音含满了委屈,带了哭腔,“你就是偏心!像爷爷和爹一样偏心!我就比她早出生半天,凭什么我就要每天洗衣、做饭、打扫、喂鸡、喂猪的忙活?她倒好,不但能上学读书,回来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让我伺候着。”

“说什么胡话!谁不让你上学了?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不愿上的。”奚曦侧身朝外望去,借着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她还能清晰地看到院里的天井里,母亲正点着姐姐的额头说:“你可是我亲生的,不疼你疼谁?既然又愿意上学了,明天我就带你去学校走一趟,找找你承宜伯,让他重新收你入学。”

“都……都要放署假了,我才不去呢?”

“死丫头!怎么什么都是你有理,到底去不去?”

“去……去!娘!我……我不想给曦丫头一个班。”

“五年级就一个班,你想咋地?退到四年级?”

“我……呜……我不要退到四年级,我也不想给曦丫头一个班,每次都是她考第一,我考倒数第二……呜……丢死人了……”

……

奚曦再要去听,耳边响起了爷爷的厉呵:“要进就进,站在门口干嘛!”

身子微微地一颤,奚曦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小弟背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这会儿正坐在爷爷下手的高背椅上,捧着块柿饼正啃呢。

见她望过去,小家伙恋恋不舍地举着柿饼,抵着脚尖从椅子上滑下来,“二姐,给你吃。”

强忍着腹中的饥饿,奚曦摇了摇头,“你吃罢!二姐不饿。”

“放了学就不见人影,今天的昨业可做完了。”奚士申磕了磕烟灰,沉着一张脸看着奚曦问道。

“课间休息时就做完了。”奚曦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知道再不转移话题,不但一顿训斥跑不了,就是饭桌上的那盘固有的炒鸡蛋,她今晚也别吃上一口。

“回来后本想多预习几篇课文呢。谁知却听九房的李婶说,兆烨哥哥和慧心妹妹上午就出了东门,去了山里。”

奚士申磕烟袋的手一顿,锋利的双眸射向奚曦,冷然道:“现在呢,人回来了吗?”

“回……回来了。”奚曦瑟缩了下,继续道:“我就是因为在村口等他们,才回来晚了。”

“平安否?”

奚曦点着头:“人没事,还采了两大篓草药,打了一捆喂牛的青草,救了只受伤的松鼠。”

“松鼠?”奚连志惊讶地扬起了眉,“二姐,松鼠多大?毛是什么颜色的?好玩不好玩,明天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咳——!”奚士申拧眉看着奚连志。

奚连志抿了下唇,乖乖地从奚曦身前退了回去,蹬着椅下的一根横梁欠身又坐在了上面,捧起了手中的柿饼几口吃完,掏出手帕揩了揩手上的糖霜。

“谁陪他俩去的?”奚士申吐出一口烟圈,又问道。

“没人。”

“该死——老六!做事没长脑吗?”奚士申咬牙低咒了一声。

奚曦姐弟一时噤若寒蝉。

“爷爷!开饭吧!”奚宁端着碗筷进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嗯。摆饭吧!”奚士申起身站了起来,奚曦急忙上前,跟奚宁两人合力,将方桌的另一半从长几下抬出。

晚饭很简单,高梁米粥馏玉米面饼子,一碟酱豆、一碟腌萝卜条、一盘清炒小白菜、一盘香椿炒蛋、一碟酱汁、一盘蘸酱用的大葱萝卜蒜苗韭菜。

奚士申坐了主位,右手位往日里坐了奚呈继,今晚他在六房吃席,所以他的位置空着。左手位坐了五房唯一在家的孙子奚连志,奚连志的另一边是奚曦,奚宁、宋茵。

香椿炒蛋放在奚士申的面前,只有奚士申、奚连志、奚曦在挟着吃。当然了若是奚呈继在家,这份特荣里还有他。

往日奚曦在姐姐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下,享受着这份特荣,只觉得那炒鸡蛋真香啊,百吃不腻。

可这会儿她嘴里含着鸡蛋,却味同嚼蜡,她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奚兆烨怀里的那只松鼠,及他和姜言身后鼓鼓的背篓,还有正在六房吃席的爹……她馋肉了。

上一次吃肉还是半月前的清明祭祀,那切得四四方方的像一个个麻将牌的方肉,透亮的肉皮、厚厚的肥脂、酱红的瘦肉,一口咬在嘴,能滋出满口的油香。

“叩叩——!”影壁外的大门在响。

“怎么闩门了?”奚士申抬眼看向儿媳宋茵。

“爹,近日不太平,呈继不在家,我们一群老少妇幼的,我怕不安全。”宋茵放下手中的碗筷,垂首答道。

“啪!”筷子一丢,奚士申见不得儿媳行事间的小家子气,训斥道:“民兵、壮丁抽调,村里设了重重关卡,在庄子里还不安全,你还想住哪里?”

三个小的齐齐身子一僵,当着孩子们的面,宋茵听了只觉脸上甚是难堪,“爹……”

三人又是齐齐一抖,宋茵这时候再开口,无异是火上浇油,奚曦一肘拐在了奚连志的肩上,小家伙回过神来,眼睛一

转:“爹——!肯定是我爹回来了,我去开门。”说着筷子一放,跳下椅子朝外跑去。

宋茵一顿,闭了嘴。

桌上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借着廊下的灯光朝外望去。

“爹——!是你吗?”奚连志‘噔噔’跑来,隔着大门朝外叫道。

“连志,是我!开门!”

“哦!爹你稍等,我这就开。”

“咔哒——吱——!”奚连志放下门栓,打开门,一双鼻子扒着奚呈继嗅了起来,“肉!爹!我闻到肉味了。”

“对!是肉!鸭肉。”奚呈继呵呵笑着,一手端碗,一手抱起了儿子朝内走去。

第76章 收起

早晨,奚曦随办事的父亲、看松鼠的小弟踏进六房,推开姜言半掩的屋门,就见姜言坐在书案前的高背椅上,手里举着个金镶玉缠枝长柄椭圆银镜,而她身后的老太太正拿着柄剃刀给她剃头呢。

慈念庵的尼姑除了第一次的削发剔度,需庵主或年长的师太执手外,往后头发再长起来,年龄小的有师姐或照顾她们的老尼帮趁着剃剐,年龄大的就要自己动手了。

姜言还真没有一手剃头的本事。

在庵里,她私下寻了剃头手艺好的老尼,奉上包点心或两角纸钞请了剃过两次。

一早起来,摸着头上的发茬,因着慧胜胳膊上有伤,姜言是想让慧利帮着剃的。没想到刚一张口,一旁的老太太就兴致勃勃地接了姜言手里的剃刀,亲自上手了。

奚曦一声不吭地推门闯了进来,打得屋内的祖孙俩颇有些措手不及。‘剃头’在祖孙俩的心里那就像是穿了鞋袜包裹着脚,是件时分私密的事。

老太太脸上不喜,拿起孙女肩垫的毛巾,一抖上面的碎发,当下就遮在了孙女的头上,“曦丫头不去上学,大早上的怎么过来了。”

奚曦第一次进姜言的房间,只觉双眼都不够看。

墙上悬挂着的古籍字画,窗格两侧挽起的杏黄绸子窗帘,长条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金玉摆件,四季屏风上的青纱苏绣,多宝架上的玉饰瓶罐……

最主要的还有那人,以往她不觉有何不同,若说有什么,尼姑的身份在山下不讨喜,遇见了要么是在化缘,要么就表示东家有事。

与之相比,她在家中受宠,在村里讨喜,在学校是三好学生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宠得久了捧得高了,对着六房独一的女性同辈,偶尔遇见了,心里上总有股高她一等的优越感。

可这刻她看到了什么?

透过窗格,一抹晨阳洒了进来,光晕下姜言那掩映在青色毛巾下的光头,圆满而又锃亮,趁着如玉的容颜,圣洁而又淡然。

一身灰色僧袍露出霜色里衣,端坐在高背椅上,一手握着镜柄放在膝头;一手虚搭在金丝楠木的书案上,纤纤玉指,金黄书案,阳光下指尖透着绯红;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姿态优雅,颜值璀璨、气质万千。

“曦丫头——!有事?”

她一回神,对上老太太的目光,“六奶奶,今天周日,不上课。”

“昨个见兆烨哥和慧心妹妹进山采药,我想问问今天还去吗?可不可以带我一个,让我也为村里出份力。”实在是昨晚,父亲分在她碗里的那块鸭肉太好吃了,让她睡梦中还在留口水。

“不去。”姜言放下手里的镜子,伸手拿了个黑漆描花泥叫小狗,在手里把玩。

泥叫狗是用黄泥比照着小狗的样子捏制的,捏好后用一竹箭从嘴里插入至尾巴上穿出,涂上各色颜料烧制而成。

对着嘴里的那个小孔轻轻一吹,便能听到哨声响起。是三月三庙会上的特色,儿童的玩物。

姜言属狗,她的书案上不但收集了泥叫小狗,还有玉雕的、铜制的、竹编的、木刻的。

奚曦一噎,眼睛也随着姜言手里的动作打转,黑漆的泥雕花纹衬得那手更是粉嫩柔软莹白如玉,“那妹妹今天都在家吗?”

姜言一愣,随口“唔”了声,放下了手里的泥叫,拿了素锦的帕子擦手,那泥叫掉色。

烧制的按理不该呀!姜言疑惑地又伸手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眼,原来是烧好后嫌弃颜色不亮,又外补了一层。

“那我来和妹妹玩。”怕姜言直接出言拒绝,奚曦给老太太摇了下手,“六奶奶,我先回家吃饭,吃完就来陪妹妹。”

看着孙女漠然的态度,老太太有心拒绝,“哎——!”要说什么,奚曦已蹦跳着跑了出去,“这丫头!”嘟囔一声,老太太几步走到门边,将门关严闩上,才回身拿下姜言头上的毛巾,重新给她剃起脑后的发茬。

“心儿对那丫头可是不喜?”老太太手下的动作又轻又柔,姜言有些昏昏欲睡。

昨日采回的药草有几种需要新鲜地炮制,姜言睡得晚。

又因那松鼠不消停,折腾得自己伤口裂开发了炎起了热。天微明星未落她就被自家四哥吵醒,倒置现下睡眠不足思维反应慢,在老太太的刀下兀自摇了摇头。

“别动!”老太太吓得惊叫着抬手退了一步。

后脑传来清微的刺痛,姜言的眼里恢复了清明,伸手摸了下,指尖有血,不多,“无碍,没事的。”

“都怪奶奶,剃头就剃头了,跟你说什么话。”老太太抖着手将剃刀放在书案上,掏了帕子来捂。“早知道就中午在剃了。大早上的见血,多不吉利。心儿今天万不可动力,出门……”

姜言往后靠了靠,反手握住老太太的一只手,打断她的絮叨,“没事。”抬眼扫了下书案上的摆件,“奶奶,这房屋里的金银玉器,收了吧!”

“咋了?”帕子按了会,见血没在流出,老太太刚松了口气又被孙女惊到了,“不喜欢?那行,奶奶开库房给你换一遍。”

姜言握住她的手,在椅子上侧了下身扭过头,看着她道:“不是不喜欢,是太过扎眼。”

“扎眼?”老太太迷茫地四顾而看,“就这?这么点东西?”

姜言一乐,携了她两只手,“对!就这么东西,于村里来说太过扎眼了些。”

老太太怔然,颇有些失魂落魄,“镇上的铺子房子卖了,家里的地一亩亩的在减少,仆役散了,我和你妈的嫁妆收的收、封的封,就给你的房里留了这么几样摆件,青云寨的土匪还没来呢,就扎了人眼。”刚才奚曦眼里的艳羡,往日村中妇人过来四下打量的眼神,她不是没有看到。

“奶奶刚才没有拒绝奚曦,不就是想让我在村里多个玩伴吗?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女孩之间,哪里没有攀比的,攀比不过,妒忌横生,闹起来都是事。”村里待了些时日,族人们的生活水平,各自的性情,姜言无不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今天提起,也不过是应了个契机。

第77章 打发

姜言房里的东西说是要收,却也不是现在。

昨日袖弩的零件回来了,木作坊那边为此加快了速度,连夜赶工。

主要负责此事的奚诚适昏迷不醒,奚士纶势必要在村中的几个干部里,重新选一个暂代。

六房一早,人来人往就没消停过。

伤口上涂了药,姜言戴上僧帽,收拾了地上的碎发,扶了老太太出门用饭。

“哎呀!慧心,可要谢谢你和兆烨昨个打了鸭子,让婶子也尝了口肉味,”张圆将手里的碗往一旁的李乐仪手里一放,“这是昨晚我家那口子端肉的碗,给你。”

不待几人招呼,张圆几步挤在了姜言和老太太中间,“伯娘好!”她一手扶了老太太,一手挽了姜言的胳膊,“慧心,你今天还要上山采药吗?”

姜言不适地挣了挣,她体壮腰圆力气大,一只胳膊被她扣得紧紧的,姜言挣脱不开,颇有些无耐,“药材够用几天的,今日要晾晒炮制,就先不去了。”主要是小松鼠的情况不容乐观,忽略不得。

“那……”张圆望向姜言的目光霎那间失了光彩,“那就算了。”

青云寨的事,就像压在村人心头的一座大山。几天以后,村中情况如何,会不会是土匪已经打了过来,谁又能猜测得到。

张圆松开两人的胳膊,对着老太太、李乐仪招呼了声:“伯娘、二嫂,我走了。”

“明天!”望着妇人塌下去的双肩,姜言继续道:“明天我和哥哥会再次进山,十五岁以下的不要,你看家中谁要去,明早带来吧!”

“真的?”张圆回身,眸光璀璨。

“真的。”姜言直视着她,郑重道:“我们谁也不知,青云寨何时来犯。战前备药,安危难测,张婶可要想明白了,再替家人做决定。”

“哈哈……,我去!我跟你们去!怕啥!就你张婶这体格,还怕了土匪不成。相当年,鬼子来犯,我拎着家里砍柴的那把大刀,一连砍伤了几个呢。”

姜言惊讶地挑了挑眉,赞道:“厉害!”

“那是当然!”张圆一拍胸脯,满面红光地兴奋道:“明天我就扛着那把柴刀跟你们一起上山,你们采药我放哨,你们打猎我捡背……”

老太太的一张老脸险些绷不住,李乐仪赶紧扭过身子捂了捂眼。

想起当年的事,还觉得辣眼睛。

……

用罢饭,奚士纶带着慧胜慧利和养伤的奚兆玮,去了村里设置的木工坊。

老太太和李乐仪在前院,拆了家里的厚被褥厚棉衣,浆洗晾晒。

奚承宜拿了书本在二进的书房里给奚兆烨补课。

姜言给天宝、天佑两兄弟换过药,指点着奚绍奕给奚诚适做了全身按摩。

“多做几遍,省得诚适伯身上的肌肉萎缩。”

“好。”答应一声,奚绍奕又埋头干了起来。

从奚诚实的病房出来,姜言去奚兆烨的卧室里,抱了用药后陷入沉睡的松鼠,放在天井的阳光下,麦草铺垫的篓筐里。

“嗳!它还睡着呀!”奚连志从拱门处一溜烟地跑了过来,蹲在姜言身边,朝筐里的松鼠看去。

“嗯。只许看不许摸。”当年在宫里,她可知有些淘孩子,专以虏小动物为乐。

“我就看看它,不碰的。”他向姜言承诺,瞪得溜圆的单凤眼里透着股纯真。

“乖——!”姜言定定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进了天宝、天佑的房间,从里面抓了把糖,回身递给他,“它受了伤,就是醒着也不能陪你玩。你若无聊,就进屋陪陪里面的哥哥、弟弟吧!”

“哥哥?弟弟?”奚连志眨了眨眼,猜测道:“是妈妈说的天宝、天佑吗?”

“对!你跟着谁来的?”

“我二姐。”

姜言待要问‘你二姐是谁?’就听拱门外传来奚曦的声音,“奚连志,你跑哪去了?”

“叫你呢?”姜言看着小家伙挑眉,他跟奚曦长得可一点儿也不像姐弟,「大概他们一个像爹一个像妈吧!」姜言心想。

“嗯。我二姐来了。”小家伙说着飞快地剥了颗糖塞进嘴里,剩下的还给姜言道:“你先帮我拿着,等我走时在给你要。”

“哦,这是为何?”姜言挑眉。

“我……”小家伙羞红了脸,迟疑了下才低语道:“我怕一下子吃完了,爷爷、爹、娘、大姐就吃不到。”

姜言捏了捏他肥嘟嘟地脸蛋,调笑道:“看不出来,小胖子,还特孝顺呢。”这个年代,吃得这么胖的小家伙,还真不多见。

“嘿嘿!”奚连志裂嘴一笑,包着糖块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奚连志,就知道你会在这儿,一只松鼠又不能吃,有什么好看的。”奚曦走过来,踢了踢脚下装松鼠的篓筐,抱怨道。

姜言皱着眉头,伸手稳了下篓筐,站起来道:“来了,帮我进屋把药架抬出来吧!”

“我——帮你抬药架?”奚曦点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地问,在家她都没干过什么活,来到这里,倒是被慧心使唤起来了!

“你不是来跟我玩的吗?”见她点头,姜言继续道:“我要晒药,你不陪我?”

“我找你玩又不是帮你干活的。你晒药就是了,我站在这里陪你。”奚曦对姜言摊了摊手,眼里闪这抹狡黠的光。

“我以为你来找我玩,是要跟我做朋友呢?”姜言不无黯然,“朋友不该是互帮互助吗?”

“嗬!朋友也分很多种啊!再说我们刚相处,你就让我帮你干活,不是存心占我便宜吗?”奚曦翻了个白眼,一副我才没这么傻呢。

“哦!可是我有很多活要做啊,晒药、磨药、熬药,你都站在院子里陪着啊!”

“我哪有那么闲。”奚曦扫了眼对面的药房,除了架子、药材连杯水都没有。不耐地一踢脚下的小弟,“奚连志走了!”

小家伙踉跄着摔坐在地上,一抬头露出了鼓鼓的双颊。

“吃的是什么?给我留了没有?”奚曦弯腰扯住了他的嘴角,撕扒着问道。

“唔……糖!”小家伙在她手里挣扎着,就地打了个滚站了起来,朝外跑道:“就一颗,我吃啦。”

“站住,奚连志——!”奚曦拨腿追了上去。

“心儿,怎么了?”听到叫嚷,奚承宜拿着课本从书房里疾步出来,站在台阶上四下张望了下,问姜言道:“我好像听到了奚曦、连志的声音。”

“嗯,是他们,已经走了。爸,你忙吧!”姜言摆了摆手,转身朝药房走去。

奚诚适的病房里

通身又按摩两遍,奚绍奕甩了甩胳膊,给父亲盖好被子。

在门后的盆架上洗了洗手,叮嘱小弟道:“峻丰,我去帮你慧心姐晒药,你在屋里守着父亲,每隔一会再去隔壁房里看看天宝、天佑,有事叫我。”

“好!”峻丰放下手里的笔,爬下椅子,坐到了奚诚适的床前,扭头对奚绍奕道:“哥哥你去吧!”

……

奚兆赫感觉自己快死,他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不知小松鼠逃出去了没有。

第78章 找到

“咔嚓……”是脚踩断枯枝的声音,有人来了。

躺在地上的奚兆赫,心下一喜继而沉,人越来越近,没有对暗号,不是来救自己的援军。

这一刻他想得很多,若是落在青云寨的手里,他会不会是对方手里的一道诱饵,用以对付前来剿匪的部队或山下的奚家庄。

他想退、想躲、想跳起来反击,无奈身子却动不得半分。

“刷——!”洞口的遮挡被人推开,隐约有道光照了进来。

奚兆赫动了动眼珠,却无力睁开。

“二寨主,人在这里!”手电筒照在脸,有人在身边蹲了下来。

“可还活着?”在青云寨姬图的虫蛇里走了个来回,当真有几分本事,死了就有点可惜了。

身边的人将手伸在他的鼻下停了会,又转贴在他颈间的动脉处,“没,还有口气。救吗?”

片刻的寂静,男子的眼里闪过抹赞赏,“救!”

二寨主,是谁?

是青云寨新立的二当家吗?

不对,若还是青云寨的人,便不会救他。

除非,除非是今年年初失踪的青云寨先二当家——赵征。

待要再听,那人的手从动脉处移开,转到他颈后对着穴道突然一按,他拼尽余力稍稍一侧。

“呵!还挺有毅力的,流了这么多血还保留着意识。”男子的手从他颈后收回,一指殴进他胸前的伤口里,血液喷洒而出。另一只手举着手电,照在他紧闭的双眼上,盯视着他的眼睫毛和眼皮下的动静。

“好了山子,留着他还有用呢。”是二寨主的声音,“搜搜看他身上可有地图。”

奚兆赫封闭了身上的感受,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非睡中。

“没有。”男子收回摸索的手,捡起地上从奚兆赫身上搜出的枪、匕首、火柴盒又检查了一遍,“青云寨那边,会不会他还没来得及得手。”

“寨子里有姬图在,要说这小子拿走了大殿上的地图,那是绝无可能。”想着青云寨这两日对这家伙的追捕,二寨主一阵沉吟,“奚家的人,特别是男子,读书习武之外,每个人好像都有一个特长。若没记错的话,这小子的特长是善画吧!”

“征哥,报信的人曾说,和这小子一起闯进青云寨的还有只松鼠,”身旁的矮瘦男子迟疑道,“你说,奚兆赫若绘制了青云寨的地图,会不会放在了那只松鼠的身上?”

“哦!松鼠?哈哈松鼠……哈哈……”前二寨主赵征拍着大腿直乐,“他妈的,姬图个鬼儿子不是善驭兽吗?怎么……被奚家的小子带着个松鼠打了脸。”似想到了什么,赵征的脸渐渐地又绷了起来。

“征哥?”

“奚道儒当年娶的那小妾,跟姬图是同宗吧,”赵征扣了扣手指,“我在想,她死前会不会给奚家留了驭兽的药。”要不然,奚兆赫的身边又怎会有只松鼠跟随。

矮瘦男子想到姬图用药——驭兽驱虫的手段,机灵灵打了个寒颤,“那……我们还要跟奚家庄合作吗?”

“为什么不?”山子将手上的血渍在奚兆赫的衣服上擦了擦,拎着枪站了起来,“征哥,我去奚家报信吧!”

赵征的脸隐在暗影里,上下扫视了遍山子,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行啊!快去快回。”

“放心吧,征哥,午时我必回‘水’洞。”

望着山子顶着朝霞,没入丛林的身影,矮瘦男子方扯了扯赵征的衣服,低声问道:“征哥,你明知山子是青云寨的人,为什么还要让他去奚家庄报信?”

“呵呵……”赵征轻笑着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呃——?我们不是要用奚家庄里的人吗?山子他手里有姬图给的药,万一……”

拍了拍矮瘦男子的肩,赵征替他说道:“万一他将药下在了奚家庄的井里是吗?”

矮瘦男子点头,看着赵征面露不解。

“那又如何?关我们吊事。”赵征揽了揽男子的肩,“大猫,别忘了,慈念庵庵主和铁子、姬图的关系。奚家庄能不能为我们所用,目前只是五五之数,反之,那便是敌人。”所以中毒又如何,说不定死上几个,还能激起奚家庄对青云寨的仇恨呢。别忘了山子手上的药,可是出自姬图之手,姬图配制的药可都是有特色的。

“那!”在猫指了指山洞地上的奚兆赫,“还救吗?”

“救啊!好不容易给你寻了个试药的人,”赵征一推怀里的大猫,“先将血止住,抬回去看看能不能解了他身上的毒。”姬图的药不好解,先让自家的小子学着练练手,下次再遇到相同的毒,也不怕了。

第79章 梦境

淡青色的天光下,一抹轻红里带着缕橘黄缓缓在天际舒展。

姜言的梦境于山林间徐徐展开,穿越溪流、青篙、古树、矮丛……

黑暗的树影下,有人走来,当前迈着个胡子大汉,他身后矮瘦的男子抬着个担架,有液体从上面滴落……

不知为什么,明明应该看不清,可她心里就是明白那人穿了身h军的制服,受了伤、中了毒……

“吱——!”一声松鼠的尖叫刺透梦境,画面在姜言脑海里消失。

“别吵!”嘟囔了声,姜言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时不知刚才那是梦,还是精神力溢出看到了现实。

“吱——!”地上的篓筐里,松鼠叫得越发凄厉。

“心儿——!怎么了?”东厢里老爷子惊醒坐起,慌忙面朝西间高声寻问。

揉了揉额头,姜言无奈从床上爬起,一边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洋火,一边高声安抚老人道:“爷爷,您别慌!怕是松鼠在睡梦中碰到伤了。”

姜言披衣趿鞋下床,举着手中的蜡烛,转过屏风朝地下的篓筐走去。

篓筐里小松鼠正抠着缝隙往上爬呢,可惜篓筐编的紧密,缝隙太小,爬上几步就又掉了下去。

因此,它也越发焦躁,狂暴,一声接一声地叫嚷起来。

躲过它挥来的爪子,姜言在它颈间一点,小家伙软软地倒了下去,转瞬间打起了呼噜。

“吱扭”东间的门打开了,有光朝这里移来。

顾不得查看小家伙身上的伤有无绷裂,姜言赶忙举着蜡烛打开了自己的屋门,迎了老太太走了进来。

“我听到好像是松鼠的叫声,它怎么了?”凄厉间突然又寂静无声了,是死了吗?老太太紧紧地握着孙女的手,怕她夜间惊魂,“乖乖可有吓到?”

扑在老太太的怀里,姜言仰脸朝她笑着摇了摇头,“没呢。它就是有点吵闹,给她鼻尖摸了点迷药,这不就睡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抚了抚孙女的后背,老太太轻吁一口气,“天快亮了,奶奶陪你再睡会儿。”

姜言摇头好一通劝,才将老人送回东间,又顺便按抚了老爷子一番。

回身给松鼠又重新包扎了遍伤口,姜言净过手,坐在书案前的高背椅上却没了睡意。

……

书案上的黑漆彩绘泥叫,让姜言想起了墨家专用的一种暗哨。

拇指大的竹筒里交错嵌着几片筒膜,吹动无声,全靠暗哨与暗哨之间的震动来传递消息。

“这是图纸,小五哥你留在家里,研究下多做些。”姜言把手里的纸张递给奚兆玮。

奚兆玮取下嘴里噙着的竹制暗哨,伸手接了过来,“嗯,看上去不难,放心吧小妹,一天七、八、十个做不了,三、四还是能做的,再不行让绍奕哥给我搭把手。

“我……我行吗?”奚绍奕捏着暗哨的手一紧,脸上的慌乱、迷茫一闪而过,取带的是希冀。

“怎么不行,截竹子还是能做的。”奚兆玮嘻笑道。

奚绍奕一怔,失望爬上了眼角。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小五哥多教教,从易到难,绍奕哥试试吧!”见奚绍奕瞬间锃亮的双眸,姜言又拿起了一张纸,递给他:“这是震动密码,你先看看。”

说罢,姜言转向慧胜,“胜师姐,暗哨做了四个,小五哥这里留下一个样品,我和利师姐一人一个带着进山,剩下的这个给你。”不知是村人的觉悟高,还是肉的吸引,至昨晚统计出来的上山采药人数,已超二十人之众。

人数多了,自要分流。

慧利认识药草武功又高,姜言从木工坊里将她要来,请她帮着带领一队在小山包上采药。

慧胜”扑哧”一乐,伸手一点姜言的额头,“村里设了层层关卡,我在木工坊里能有什么?”小师妹真真是个孩子,做事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真要有事,锣鼓一敲,全村都动了起来,哪里需要什么暗哨。

知道师姐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胜师姐,虽说要你担了木工坊的管事。可庄中的巡视,我希望你也能重视起来。”

“上次我六房出事,你也已知。”

“庄中奚氏族人……”想着心中的猜想,姜言的眉间紧触,声音低了几分,“心不齐。”

“我和利师姐、四哥入山,家中还望胜师姐多照看一二。”慈念庵后山失去踪迹的军绿身影、松鼠就是受伤昏迷也难掩的焦虑急切,均让姜言有股深深的不安。

她想探一探,势必要走得远些,今日怕会晚归。

……

村东的小山包上,姜言指着苇丛对慧利道:“利师姐,哪里有野鸭,你带人采了药后,捉上几只,早点归庄。”迟疑了下,姜言又道:“最好午时就归,不要在此多做停留。”

“嗯,师姐明白。”慧利点头,犹不死心道,“师妹,真不用我跟你去吗?”

第80章 原来你还活着

姜言告别慧利诸人,带着四哥奚兆烨,九房堂哥奚耀光转身寻着梦境中的山林走去。

对两人,姜言自觉无从说起,便无过多解释。

只寻着路径带头而行。

奚耀光不认识药草,看明白兄妹俩之间的主次关系后,自觉地跟在了姜言身后亦步亦趋。

奚兆烨则不同,看着一株株在眼前闪过继而坠在身后的猫爪草、龙胆草、苍术、玉竹、三七……,渐渐就不淡定了。

“心儿,这些我们都不采吗?”

姜言足下一顿,低头沉吟道:“四哥、耀光哥,我想寻株还魂草,听百草堂的师姐说,那个方位有此草药,”说着抬手指向了前方。

朝那个方位走去,在有十里的距离,是梦境中那些人出现的地方。

而若穿过梦境的地方接着直走下去,越过一座山头,穿过一片迷雾林,再翻过两个山包,趟过一条溪流,绕过虫瘴就是青云寨。

“这……”奚兆烨看向奚耀光,这里他最大,武功也最高,“耀光哥你看呢?”

问话间奚兆烨的心情是复杂的,安危起见,他希望耀光哥出言阻止;护妹心切,他又希望对方能同意。

“还有多远?”奚耀光问姜言。

“十里左右。”

“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确定!”姜言伸手一指,“穿过前面那片金银花,再越过一个山包走上百米就是。”

若早晨的梦境不只是梦,是她精神力不自觉地逸散后窥视出的现实。那么山包下的山洞里就算人已不在,也该有痕迹留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前望了望,奚耀光吩咐道:“慧心跟在我后面,兆烨垫后,大家加快步伐,前行!”

奚耀光是庄子里的民兵队长,行事向来干净利落。姜言、奚兆烨对他的处事能力还是比较信服的。

姜言身上的寒气被药拔除后,内功心法每时每刻都在体内运转,行走起来虽不能和自幼习武的奚耀光相比,倒是比奚兆烨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望着再次掉队的奚兆烨,奚耀光眉峰间触起了个‘山’字,“奚兆烨,你多久没练武了?”

“看看慧心,脸不红气不喘的。再看看你,汗如雨下都喘成狗了,丢人不丢人?”

奚兆烨自来好静不爱动,就是习武也是断断续续的,往日还不觉得有何不好,这会儿在奚耀光的训斥下,一张脸胀得通红。怕妹妹笑话,扯了扯奚耀光的衣袖,讨饶道:“回……回去就练。”

轻踹他一脚,奚耀光的眼里有抹隐忍的怒火在跳跃,“先前六房有兆泽哥、兆赫哥、兆晖在前面顶着,你和兆玮如何都无碍。可现下是什么情况,兆泽哥在部队生死不明,兆赫哥……”已牺牲。

“兆晖在大学里又一时回不来。”

“你和兆玮在立不起来,六房难道要靠出家的慧心、刚归来的天宝不成。”

姜言望着红了眼眶的奚耀光,眼里闪过抹讶异,原来你是这样的耀光哥啊!

姜言的目光让奚耀光不自在揉了把脸,转身砍了根婴儿手臂粗的棍子,递了一头给奚兆烨,粗声道:“牵着。”

奚兆烨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含着鼻音地道了声:“谢谢!”伸手牵住了棍头。

有奚耀光拉着奚兆烨,三人走得快了不少。

半小时不到就到了山洞的前面,精神力扫过姜言心中有底。

侧身拐了个弯,姜言一脚踢开地上铺着的枯枝,“耀光哥,你看!”

奚耀光怔了下,知道这个堂妹做事心有成算,无会无地放矢,扯了奚兆烨走上前来,顺着姜言手指的地方搭眼一看,一片干涸的血渍。

弯腰用手摸了摸,在鼻尖嗅了嗅,肯定道:“是人血。”

顺着血痕,几人扒开洞口的遮掩物,入洞四下查看。

脚尖踢开的泥土间,露出了一点红色,姜言伸手捡了起来,是枚红色的五角星。

奚耀光接过看了眼,“h军!”低垂的眼帘下闪过抹凝重。

姜言蹲下顺着血渍轻拂上面尘土枯叶,“洞内虽做了番遮掩,可扫去上面一层浮土,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曾有一名受了伤的h军躲藏在这里。”点了点地上显露出来的脚印,继续道:“进入山洞带他走的人总共有四个,就不知是敌是友?”被松鼠吱叫场打碎的人影,回想起来……还真分不出好坏。

奚耀光跟着蹲下,拂开地上掩埋的痕迹,“这一滩血液流出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这几点却在十个小时以上。如此,敌人可能更大。”

“耀光哥、小妹,外面有枯枝踩断,草篙趟过的痕迹。我们要追吗?”奚兆烨站在洞口问道。

奚耀光心乱如麻,一时沉默不语。

不是不愿救人,而是……这个位置,带走他的敌人除了青云寨的人还会有谁?

五六个小时的时间,完全够他们将人掳至青云寨里关压起来,单凭他们三个,就想闯入青云寨救人,谈何容易。

姜言的思绪在飞转,精神力在四周扫射。

她想给自己找一个救人的借口,那人……让她感觉不同,好似只要今日轻轻地一放手,便会悔恨终身。

精神力在洞内洞外一遍遍扫过,突然……姜言看向奚耀光手里的红五角星,它的背面好似有字。

姜言攥了攥拳方稳住微抖的指尖,伸手从他手里取过五角星,手指细细地抚过它的背面,是字,是个……,心下一凛,声音都颤了,可能吗?

“哥——!”姜言哆嗦着唇看向奚兆烨,“你看!背后有字,你看!是不是‘赫’字?”

陡然一惊的不知是奚兆烨,奚耀光离得近,更是先一步将五角星夺在了手里,飞越起来几步走到洞口,一把将奚兆烨扒拉开,自己对着光细细地看了起来。

“是!是‘赫’字!是兆赫哥!是他,就是他!”奚耀光在洞口外又跳又叫,声音带着哭腔。

“给我,给我看看!”奚兆烨扑上去挂在他身上,将五角星夺了过来。

说是‘赫’字,其实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只有六房几人知道的符号,奚耀光之所以知道,纯属是个意外。

他幼时曾是奚兆赫的陪读,几人玩耍时,奚兆赫炫耀间无意中显露过。

也许是当时同在一旁的奚兆泽的脸色太过难看,就那么匆匆一瞥,就让奚耀光深深地记在了心间。

“兆赫没死!对不对?”

第81章 净枫

慈念庵-了尘院

窗外的杏花谢了,嫩绿的新芽绽开在枝头。

透过半开的窗格,阳光洒下照亮了屋子一角。

“好了,”慧明收了慧宁腿上的夹板,递了支拐杖过去,“宁师妹下炕走上两步试试。”

慧宁抿唇看了眼慧明,才将腿慢慢从炕上移下,候在一旁的小尼净枫赶紧蹲下帮她穿上灰布僧鞋。

深吸一口气,慧宁接过拐杖,一点一点的让双脚踏在了地上。

伤处有微微的刺痛传来,一手拄杖,一手弯腰抚了上去。

“很痛吗?”慧明扶起她,担忧地问道。

“有点。”慧宁轻拧了眉。

“哦,”慧明松了口气,“那便无碍。来,我们走走看。”

慧宁挣了下,没挣开慧明的搀扶,只得一手拄杖,一边身子依在她身上朝外走去。

一脚踏出屋门,慧宁身上一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清新的、自由的味道。

被困在屋里整整一个月,就算出钱出物的请了净枫照顾,可她必竟是杂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又哪会伺候得精心。

一月下来不饿着冻着不躺在屎尿窝里就不错了,她哪还有低气奢望太多。

又走了会,止不住的身体虚软,头脑晕眩,额发间的汗不断顺着脸颊淌下。推开慧明,一屁股在净枫搬来的板凳上坐了,轻喘一口气,慧宁一把捋下了头上的僧帽,有虱子从帽子里滚落跌在了她的鼻翼上。

慧宁似习以为常伸手捉住,两个拇并拢用指甲一挤,流了一指甲的血,被她随手抹在了僧袍的前襟上。

慧明看得恶心的一个哆嗦,脚步朝后退去。

“嗤——!”慧宁冷笑着翻了个白眼,斜睨着慧明戏谑道:“刚当上百草堂的大师姐才几天呀,就忘了四年前,你初搬进静惮院时,那清理出来的满头满身的虱子了。”

“跟你当年相比,我这才哪到哪啊!”

“宁师妹说话一定要带刺吗?”慧明掸了掸僧袖,慢条斯理道:“要说这大师姐的身份,论本事论资历我也够格吧!”

慧宁“扑哧!”一乐,再看慧明眼神里就带上了怜悯,“你以为我是想跟你争大师姐的身份?错!”摇了摇手指,“我又不打算当一辈子的尼姑,一个大师姐的身份又怎会看在眼里。不光是我,就是慧心、慧聪亦是。”

慧明平和的面容有瞬间的抽畜。

“看看!看看——!明白我为何对你不喜了吧!”慧宁拍了拍脸颊,“就是这份没练到家的虚伪。”

”装什么好人呐,你若对我但凡有一点师姐妹之情,我卧坑一个月,咋就没见你来上几回呢。“

“你——!慧宁,你说话亏不亏心?百草堂我们师姐妹四人,除了我来给你换药,还有谁来瞧过你一眼?”慧明倒底年纪不大,被慧宁几句话挤兑得红了眼。

遮下心虚,慧宁硬着脖子嚷道:“你咋知道没人看我,周家村的前一夜,慧心还来给我看腿呢。慧聪从山下回来,还给我带了吃的用的呢。”

“你——!慧宁谁在理你,谁是小狗。”慧明狠狠地一跺愤然离去。

望着慧明一溜烟跑出大门的身影,净枫倚在门框上问慧宁道:“你又何苦将她气跑呢?”

慧宁身子一僵,继而怒道:“什么将她气跑?你看她多虚伪,当她身上没爬过虱子似的,直得那么大惊小怪吗?”

“好了好了!我身上快痒死了,你快帮我去斋堂打些热水回来吧!我要好好的洗一洗,要不然改天腿好了去百草堂当值,还不得被慧明那尼再嫌弃一回啊!”

“一桶水怕不够你洗澡的吧!冷的热的加一起,怎么也得四五桶,你昨日给的那点钱可不够……”

“知道了知道了,”慧宁烦躁地摆了摆手,“不就是要钱吗?等我洗好就给你。”

“行!有你这句话,我怎么也得把你伺候舒舒服服得,洗得干干净净的。”

“呸!谁让你洗啊!你只要给我把水打来就行了。”

“哎哟!这会儿害羞了,昨天可还躺在炕上,让我给你把屎把尿呢。”

“你——!”

“呵呵……,别气!别气!我这就去给你打水去。”净枫娇笑着拎着水桶,扭着腰走了出去。

慧宁攥在身侧的手心一点点松开,慢慢地长长地方吐出了一口气。

不知净枫那厮是不是查觉出了,自己对她起了疑,最近一直在试探自己的底线。

第82章 惊动

顺着地上的脚印、草木折断的痕迹,再加上姜言精神力在手,三人一路寻了上来。

“这不是青云寨的方向?”奚耀光抬头看了眼太阳的方位,肯定道。

“那,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奚兆烨一脸的慌乱、着急。

姜言的精神力扫过眼前的滩涂,慢慢升高,俯瞰而下。

这里……姜言疑惑地蹙了蹙眉,滩涂,草甸、芦苇、已成熟的稻田、结出莲蓬的荷塘……怎么这么眼熟。

“水”字连洞!没错,是它!

慈念庵后山,松鼠带他们找蛇莓,遇到的由榕树、山石组成的“水”字连洞内藏的温泉湿地。

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路,遇到了不同的进出口。

想到上次窥见的挖墓人,地下的石棺,姜言的神情立即戒备起来。她可没忘记,这是个基地,里面的人身上都带着重武器。

奚耀光绕着滩涂的边沿来回走了一段,指着一处泥面划痕:“应该有什么工具,可滑行进入。”

“是类似滑雪板的东西。”咬了咬嘴唇,姜言的脑子在高速运转,滑雪板好做,但真要入滩涂,无遮无拦的空旷地带,一下子就暴露在了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这条路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危险了。

可要是走“水”字连洞,就要穿过丛林绕过一座大山。

光看一路行来,地上每隔一断距离,就有滴带毒的血渍出现,只怕二哥……

“我去,你们俩留下。”奚耀光放下身后的篓筐,拿着手里的砍刀朝身后的一颗松木走去。

“还有一个入口,在慈念庵的后山。”对上二人看过来的目光,姜言转向奚兆烨,“四哥,你还记得上次的‘水’字连洞吗?”

心念一转,奚兆烨点了点,那天山里的动静闹得有些大。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没在踏入慈念庵的后山。

“耀光哥、四哥,你们相信我吗?”见两人点头,姜言又道,“我从这里进入,听我说!现下正是午时,吃饭休息,正是松懈的时候,我一个人滑板过去,目标小,容易通过。”透过精神力,里面的人确实正如她所说,吃过饭大多在午睡。

一两个巡视的人,又因为他们侵占的范围大,地域广,这会正带了猎犬在山林里蹿行呢。

“我懂点医,进入后找到人先可以救治。”

“可我力气小,要想将人带出,怕是有些困难。所以就要你们赶到‘水’字连洞的外面,等着接应。”里面人住的位置正靠近那边。

“不行!”奚兆烨道。

“不行!”奚耀光道。

“这是最好的方案。”姜言坚持。

“最好的方案是我去!我年龄大,武功高,应便能力强,真要和人对上,撂倒个三五个不是事儿。”奚耀光道。

“耀光哥!”姜言无奈地抿了抿唇,“人家的人数怎么也是我们几倍,说不定还有枪,”他们上山,带的除了篓筐药锄砍刀,就是一个暗哨,“我们拿什么和人家拼,唯有智取。”

“相比你们二位来说,我这身僧袍,更占优势。”

“里面不管是青云寨的人,还是哪来的匪徒,看在我是慈念庵尼姑的份上,都不会对我下毒手。”

奚兆烨知道小妹固执,但没想到会固执到这份上,根本听不进他和耀光哥的任何劝说,只一意孤行的坚定着自己的主意。

劝阻无效,只得放手。

奚耀光劲大,在姜言的指挥下一副滑板很快就做好了。

见姜言一下滑离了岸边,几步远去,二人才提着心一步一回头的绕道往‘水’字连洞而去。

姜言说得信誓旦旦,依仗不过是自身的精神力和内功心法的运用罢了。

……

内功心法运用到极至,姜言滑行的速度在滩涂上似一道残影,一闪而过。

转瞬间便入了内部,小心地将手上的滑板丢进荷塘,掩藏了痕迹。

姜言一路避着人,闪至一处独居的山洞前。

这处山洞掩映在果木林间,是处药室。通过精神力,姜言知道里面晕睡在床的就是她二哥奚兆赫。

而这里只所以无人守卫,则因药室一面背靠山体,三面遍种的果树上爬满了虫蛇。

一条条竹叶青、银环蛇……毒蜘蛛、蝎子、毒蜂遍布林间。

姜言抚了抚身上挂着的荷包,里面装着防虫蛇的药。

怕药性不够,姜言转身回走,四下又寻了几种药性更强的药草,碾碎后装入荷包,与原来的药混合在一起。

行走间虫蛇纷纷避让。

不过,却也有一个缺点,那便是药味太大。

为免被人发现,姜言的行动间又快了几分。

门是从外锁着的,折了断树枝,扯出细小的一段,插进锁芯,轻轻拨弄几下。

锁开的那一瞬间,姜言知道自己还是大意了。

“叮”的一声,门内上框处一个圆珠滚了下来,贴着圆珠的一根小指粗的实心铁杆向上升起,响响了房梁上的铃铛。

铃铛带了外扩,声音震耳,惊动了林间的虫蛇,一股脑地朝这游来。

姜言闪身进屋关门,越过地上设置的阻碍,朝床铺走去。

床上的奚兆赫面部肿胀青紫,双唇泛黑,胸前的伤处散发着恶臭。

伸手搭在他腕间,毒已攻心,带他走已是不可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解毒。

“刺啦”一声,有蛇钻透窗纸,游了进来。

姜言正是心急如焚,深恨窗外的家伙不识趣,打开荷包一把药洒了出去,淋在了蛇身上,滋滋地冒起了黑烟,那蛇在窗格上翻滚了起来,一时头撞尾甩,将窗纸抽得稀巴烂。

随之扬起散发的还有那药粉药味,窗外的家伙一时甚惧,倒先后退回了果木林。

屋内的姜言顾不得这些,拿出袖袋里的银针,扯开奚兆赫上身的衣服,将银针扎在了他心脏周围,顺着银针输入内里,先一步护住他的心脉。

他体内的毒甚杂,分明不是一次中毒,而是多次注入,几种剧毒的药物现下是各自霸占了地盘,互相克制,互相牵引。

就是如此,才越发棘手。

要解毒,几种毒药必须一起解,稍有不甚就是前功尽弃。

姜言前世今生都没有细统地学过医,记住的只是一些秘方,处方与药材的应运。

给二哥解毒,这会儿她还真没那本事。

第83章 暗哨吹动

再次被人用枪顶着是什么滋味,姜言会答你一言难尽。

“慈念庵的小尼姑!”赵征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姜言,“六房的?还是九房的?”看小尼的年龄也不过十三四岁,按岁数来算,这一辈奚家庄入庵的只有两人。

“六房,奚承宜家的。”姜言说着,推了推挤在面前的大猫,“让让,该拔针了。”

“了秋的针灸之术,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了吗?”大猫收回号脉的手,看着姜言疑惑地道。

姜言拔针的手轻微地一顿,“师傅是御医的传人。”了秋医术不错,只是对她们几位百草堂的弟子,从没有教授衣钵的打算。

针灸,是她上辈子入墨门当墨纤时学的,最初的目的并不是救人,而是认穴杀人。

“啧啧!”看着姜言手里的动作,大猫咂了咂嘴,“小尼姑不错哦!护住了这小子的心脉,一时半会的是死不了了。”

“后来的几样毒是你下的。”姜言看着大猫,眼神凛冽。

“对啊!”大猫耸了耸肩,“没我下的这几种毒,几个小时前他就死了。”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姜言咬牙,二哥身上最初中的毒,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偏偏他用了最烂的以毒攻毒。

“呵呵……!”大猫憨笑着搓了搓手,“我也不要什么谢礼,你把手里的针灸之术教给我就好了。”

“行啊!”姜言点头。

“真……真的!”大猫一把扣住姜言的双肩,激动地确认道,“真的教我,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

“啪!”姜言朝他的手上拍了一巴掌,黑着脸呵道:“松开!”

“哦……哦……,你说话算话哦?”

“可以,但我有条件,”姜言惮了惮肩,目光扫向查看窗户的赵征。

“征哥——!”大猫的语气里含了祈求,显然是名医痴。

征哥吗?青云寨逃出来的二当家叫赵征,应该就是此人了。姜言借着窗外的天光,暗暗打量着对面的人。

身高体壮,肌肉贲张,灰色里衣外面罩着件羊皮砍夹,蓝布腰带上一左一右地别着两把枪。倒竖的八字眉下是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一脸的大胡子遮住了面部表情。

“说说看,”奚承宜的女儿别看年龄小,无论是在慈念庵还是在奚家庄,都有一定话语权。

“让他——”姜言指了指大猫,“配合我,把我二哥一身的毒解了。”

“没问题!没问题!”不等赵征说话,大猫就连连保证道。

暗沉沉的眼神朝大猫冷然一瞥,见大猫立即禁了声,赵征才再次看向姜言,“还有呢?”

“你们将我二哥带来,不只是用他试药吧?”姜言道。

“呵……”赵征笑着抚了抚额,聪明的小尼,“我们还派了人去奚家庄,通知你们奚兆赫在我这里。”

顿了顿,赵征继续道:“只不过,去的不是我的人,是现任青云寨寨主铁子埋在我身边的一颗钉子。”

见着姜言拧起的眉头,赵征恶趣味地道:“他叫山子,去奚家庄前刚跟青云寨的人碰过头,接了一包姬图研配的新药。”

“小尼姑,”扫了眼床上的奚兆赫,赵征眼里的笑意都溢了出来,“你不懂解毒,慈念庵里的了秋,对毒药好像也不怎么精通。如此一来,你们奚家庄还得求着我们家大猫,给你们整个村子里的人解毒。”所有的有利条件均在他手,就不知小尼姑拿什么来换。

姜言的目光从赵征身上转向大猫。

大猫点着头对她嘿嘿一笑,茶色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面容,姜言便知赵征没有说慌。

捏了捏颤抖的指尖,姜言稳了稳心神,在赵征饶有兴致的目光下,从袖袋里取出了暗哨,长长短短的气流从她嘴里吹出,朝十几里之外的奚家庄无声地传替着暗码。

第84章 抓住

“嗡嗡……”

奚兆玮看着桌面上震动的暗哨,怔愣不过一秒,就一把抄在了手里。

细细地感受着上面的频率,接过奚绍奕递的来密码,拿过一旁的铅笑,飞快地圈画记录着。

连续三遍,暗哨传来了同一个信息、同一个命令。

“绍奕哥!”奚兆玮破了音,捏着纸张的手在抖,“你看!”

“这……!你现下还不能动,你别慌!我这就去前院找六爷。”奚绍奕说话间已朝外跑去。

“六爷!六爷爷!”奚绍奕一路是边跑边喊。

听出他声音里的急切,东间里的老太太飞快地放下了手里的棉条,下炕迎了出来,“奕娃子,怎么了?怎么了?”后院里住了四个伤员,莫不是哪个发生了病变。

“六奶奶,六爷爷呢?”奚绍奕喘着气,远远地问道。

“去大队部了吧!”老太太的心跳得厉害,近来家里不太平,频频出事,一听到这种慌乱的叫声,她都快成惊弓之鸟了。

闻言,奚绍奕转头朝外跑,“我去找他。”

“唉!出什么事了。”老太太疾走几步,追在后面问道。

奚绍奕来不及回答,已跑出了六房的大门。

此刻他若回头就会发现,与他背道而驰的有一群人正朝东庄门而去,正是奚士纶、奚承宜、奚呈继、奚学望、山子等人。

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巡视在南庄门的慧利,东门外在山包上采药打猎的慧胜。

最先在东门外拦截住诸人的是慧胜,“奚六爷——!”

“慧胜,你怎么跑来了,心儿他们呢?”奚士纶问道。

“小师妹和兆烨、奚耀光进了后山。”慧胜单手一指,“其余诸人都在这边的小山包上,”

“心儿三人进了后山?”奚士纶颌下的胡须抖了抖,眼里闪着隐忍的怒气,“为什么?”

“有几味药材,这边的小山包上没有。”慧胜重复了遍姜言对解释的话。

“六爷,你们可是为了奚兆赫的事要进山?”

“你——知道了?”奚士纶点了点山子,疑惑道:“见过他?”

顺着奚士纶的目光看去,确是一名不认识的人,那应是师妹信息里藏毒的山子了。

来不及回答,慧胜直接朝山子扑了上去,“大家快让开,他身上有毒。”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退避开来。

知道自己暴露了,为了活命,哪会束手就擒啊!

进庄时,他身上带的武器,都被庄门口的民兵收缴了。

此刻见着就要近身的慧胜,他旋身一转,避在了奚承宜身后,手朝他腰后的枪上摸去。

奚承宜近年来不爱运动,早年习得的武艺忘得七零八落的,免强侧了下身,却没有完全避开,被山子扯住了中山装的后襟。

“刺啦”一声,撕去了一块。要知道奚承宜今天穿的这套中山装,可是用哔叽的料子新做的,结实着呢。

趁着奚承宜愣神间,山子欺身上前锁住了他的喉咙,“别过来……”

慧胜飞起的一脚并没有因为他的喊话而停下,直接踹在了他的脸上,冲劲过大,山子携着奚承宜踉跄着倒在了地上,锁在奚承宜喉咙上的手已移了位。

慧胜见此,上前一步扯着奚承宜肩膀上的衣服朝后甩了出去。

趁你病要你命,接着又是一脚,踩在了山子的手腕上,脚心一转,“咔嚓”一声,皮破血流骨头已断。

这还不算完,拽着山子另一个胳膊和两条腿分别卸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看着前一刻还被他们当作恩人的山子,瞬间被慧胜踹得血胡拉的歪了鼻子,卸了胳膊腿,碾碎了手腕。一时之间,众人惘然无措地回不过神。

“慧胜,怎么回事。”奚承宜从地上爬起来,问道。

“承宜叔,你先过来搜一下他的身,慧心说他身上带了毒药。”

“毒药!可知是什么毒?”奚士纶急问道:“兆赫呢?他是不是还活着?”

“六爷别急,奚二哥还活着,有慧心在他身边照顾着呢。”

“真的!”奚士纶看着慧胜的目光殷切。

“嗯,真的。”在慧胜的认知里,小师妹从不说谎。

“那就好!那就好!”奚士纶喃喃了两句,眼里又恢复了精明,看着奚呈继、奚学望道:“你们俩带人立即回庄,寻东门的小子,让他带着你们走一遍他领山子走过的地方,凡是有可能下毒的地方仔细检查。”

“是!”

“那个?”慧胜叫住两人,转头对奚士纶道:“师妹说先查水源。”

“水源?”奚士纶稍一沉吟就明白了孙女的意思。可不,毒药若想造成大面积的杀伤力,一是空气,二就是水。

他们从庄里一路走来,和山子也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并无不适,那便排除了空气传播。

剩下的就是水了。

“呈继、学望,你们俩回庄后,第一步先示警,严禁任何人、家畜再饮一口水。庄子里的水沟、荷塘、水井……一一检查,不得有漏。”奚士纶道。

“知道了六叔。”

“是!六叔。”

“爹,没有搜到。”奚承宜连山子的牙齿、指甲、头发、耳朵、内衣、鞋子都没有放过,却是一无所获。

“呸!”山子对着奚承宜吐了口血水,大骂道:“放开我!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恩将仇报的玩意儿。”

“我们征哥好心在山里救了奚兆赫那个龟儿子,让老子来给你们报信,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老子的,奚士纶——老子r你们全家……”

奚承宜掏出手帕,擦了擦喷在脸上的血沫子,接着展开帕子包了山子的一双袜子,团了团就朝他的嘴巴里塞去。

“慢!”奚士纶摆了摆手,自己蹲下对山子再次问道:“你是赵征的人?”

“哈哈……怎么怕了?”山子咬着牙森然一笑,冷嗤道:“知道怕了,还不跪下来好好的给老子陪罪,老子兴许一高兴,就不让你们和那个小娘皮死得太难看了。”

“赵征跟着先当家的,做事光明磊落,从不用阴司手段……”

“呵!奚老头!奚六爷!你怕是老糊涂了吧!光明磊落,你看我们山匪是光明磊落就能存活下来的吗?哪个爷爷手里没有沾血,身上没背几条人命啊!没点阴司手段,还能活到现在?”山子的眼里满满地都是讽刺。

“你跟赵征都有什么仇?什么怨呀?拼命地扯上他。我师妹都说了,你是现任青云寨寨主铁子派在赵征身边的人,身上带的毒药是青云寨的苗医姬图配制的。”慧胜道。

“当真是姬图配的药?”奚士纶话问出口,其实已经信了。

“师妹是这样说的。”慧胜看着奚士纶接着道:“师妹还说,她和奚二哥现在无事,让你们不要担心,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不用我们去接?”奚承宜一把堵住山子的嘴,扭头问道。

“都要回来了,还去接啥。”慧胜说道。

奚士纶拄着杖,望了慈念庵后面的莽莽大山片刻,一摆手直接道:“走!带着山子先回庄。”最好能再审上一审。

“慧胜你呢?”奚承宜问道。

“承宜叔你们先走,庄里的人还在山包上采药呢,我去带了他们,随后跟上。”

“行,你去吧!”

第85章 谈判

得知奚家庄几处下毒的水源已经控制住了,暂无人员中毒,姜言方暗暗松了口气。

“我看看。”赵征盯着姜言手里的暗哨,伸手道。

稍一迟疑,姜言就抬手递了过去。

三指长一指粗的青色竹节,错落有致的打着十二个小孔,内部中空交错着粘了几片竹膜。

凑在唇角试着吹动,几声短促的鸣叫从哨中传来,无震动朝外传播。“怎么用?”赵征问。

扬了扬眉,姜言并不作答。

“呵呵!”赵征轻笑,“行,救你哥哥是吧!没问题。”

“不过,我虽然大方,兄弟家小却要活命。”

姜言点头,表示理解,“我二哥是h军,他出现在山里,若没猜错,这代表着h军要剿匪。”

赵征又如何没想到,要是大哥、三弟没死,青云寨没落在老四的手里。与之相博,靠着青云寨的天险,姬图制造的毒瘴、虫蛇,尚还有一线生机。

现下能够活着替兄弟们报仇就不错了,“配合奚家庄或者投靠h军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一:我要铁子和姬图的人头,二:我要这片土地,三:我要武器。”

“这里,”赵征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果林、菜地、荷塘,还有远处的天空,“我大哥私下经营了十年,才打造了这片世外桃源。它不像青云寨,充满了利益、权利之争,还有血腥爆力。”

姜言透过精神力朝外看去,住的不只是青壮山匪,还有老人、妇女和儿童,倒是一片祥和宁静。

来了这么久,姜言也了解了些h军对解放区进行的一些改革,和实施的一些政策。

革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经济关系、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社会结构和法律的命。

让人民群众没有了剥削与被剥削、奴役与主的关系,做到了人人平等,知识普及……

而打土豪分田地,则做到了人人有田,家家有食,让农民有了生存力,促进了农村生产力的发展。

“二当家要带着人住在这里继续避世吗?”姜言抬眸看着赵征,“水气太重,并不利于居住。”

“山里剿匪后,紧跟着便是镇上的政权交替,这片土地——也将迎来解放。”主要是出产太过喜人,山外面稻苗刚插,麦苗刚到腿肚,果树刚绽新芽,这里确已硕果累累,遍地金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奚家护不住。

“还是让人迁居山下吧!根据政策,上户口、盖房分地。”看着赵征双眸微闪,姜言接着道:“依靠政府,他们将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

“不在受风湿病痛之苦,不在面对任何血腥与失去,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姜言沉声道。于她又何尝不是,世道太平,便可行走于外,脚踏万里山河,看遍四时风景。

“啪!啪!”赵征鼓掌,姜言说的很漂亮,却没对他们做出任何承诺,“大饼画的不错,听得我都心动了。”

“可是!”赵征双臂一张,“剿匪的红军在哪?我还没看到。”

“那里!”赵征指东北方点了点,“老四和姬图在那里,正待挥兵而下,洗劫奚家庄呢。”

“别忘了,奚家庄在支援周家庄的过程中,可是枪杀了一百多位青云寨的兄弟。”赵征笑着凑近姜言低语道:“迎接他们暴风雨般的报复吧!”

“奚家庄一除,慈念庵还远吗?”

“经过周家庄一事,了悟和老四的那点交情也不剩什么了吧!还有一句叫‘财帛动人心’。”慈念庵几辈人的积累,拥有的财富可想而知。

“我们出自青云寨,了解那里的地型、更是了解铁子和姬图。”

“给我们足够的武器,我们可以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护奚家庄、护慈念庵。”赵征沉沉地看着姜言,“我要你以‘奚’字来起誓,为他们——我身后的这些人,护住这片土地;为我们——牺牲的人争一个烈士名头。”

他们这些人的命是大哥,和老三带着兄弟们拼死护下的。活着的每一天就是报仇,身死——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身后的老弱妇幼。

第86章 回魂七十四针

“赵当家对奚家庄的期望是不是过高了些?”姜言一双凤眸,眼尾高高地挑了起来,“奚氏族长可没有撑控一界风云的权利。”她知道赵征的意思,他看重的是奚氏族中半数参加h军的人。可别忘了,还有另半数入了g军。

山上这些人住不得这里,也入不得奚家庄。

真要搬进了奚家庄,对两方来说都没有好处。算数中是可负负得正,但生活不是数字,两个有缺陷的瓜果放在一起,只会坏的更快。

“不用奚六爷行使什么族长的权利,”赵征点了点躺在床上的奚兆赫,“六房除了他,你还有一位大哥、一位叔父在军中吧!”

“大哥生死不明,二叔守居后方,”姜言握住奚兆赫的手,悄悄地将内力输入,“到时候唯一能说上话的还是二哥。”

“可你也看了,他是只身入山,做的是前哨的工作,军中的地位不会太高。”

“呵!任何保障你都承诺不了,看来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赵征狭长的双眸看着姜言,危险地眯了起来。

心里暗自盘算着,姜言和奚兆赫在奚六房的价值。

“你的条件我给不了,但有人可以啊!”姜言诧异地瞟了他一眼,依他提出的条件,一开始就不该找她来谈。

一边给奚兆赫输送着内力,姜言一边道:“你的三个条件,只要联系上我哥的主力部队,都可以实现。”

至于这片温泉湿地,剿匪中他们若是牺牲过重,功劳够大;再提前一步将此处以村庄命名,入了县志,还真可以按他们的希望拥有。

但——前提是,苇草下的墓葬群别让人发现。她可知道,现下大学里还有一个专门的学课——考古。

“当然了,我还是不建议你们住在山里。”青壮年牺牲后,留下一群老弱病残,能护得住这里吗?姜言只当赵征想事情太过理想化。

不过略一沉吟,还是建议道:“剿匪前联系上主力部队,审请加入他们,以兵的名义参加战斗,牺牲了才能拿到烈士的名额。”要不然,死得多没意义啊!

“再联系到h军的主力部队之前,奚家庄能够承受青云寨的全力一击吗?”赵征眼里闪过抹狭促,就他所知青云寨的行动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

姜言松开握着奚兆赫的手,掏出手帕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你们既然有加入h军的想法,还是从今天开始拿起武器,陪奚家庄一起战斗吧!”

面对着大猫的愕然,赵征的若有所思,姜言又道:“衣食住行外加武器!奚家庄全包。”

大猫……

赵征……

这不是应该的吗?

哦!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支援奚家庄,合着对奚家庄提供的一切便利条件,还得感恩带戴才行。

“大猫叔,先给我哥配药吧!”最好能先解一部分毒,她才好带着他一起回奚家庄。

“赵当家,”姜言一指‘水’字连洞,“我有两位哥哥在外面,烦请你让人带他们进来吧!”

赵征点了点姜言,“我还没问你呢,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姜言莞儿,真不知这人是心大,还是没把她一个小尼姑的威胁看在眼里,这会儿了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幸好她不是青云寨的人,要然岂不是太晚了。

“我吗?顺着你们走过的痕迹,从滩涂滑板过来的。至于我哥他们,则是因为一次采药正好走到了那‘水’字洞外。”那次的松鼠、山里的动静,就没必要说了,万一让他联想到地下墓群就不好了。

“呵!挺有本事的。”赵征冷笑着,一甩手朝外走去,“你们先救奚兆赫,外面我去安排。”

“我以回魂七十四针相教,还望大猫叔全力救治我二哥,再解奚家庄水毒。”姜言看着大猫诚肯道。

“回魂七十四针!”大猫惊喜道:“真的是回魂七十四针?你怎么会?了秋教的吗?她竟是隐藏这么深!”

姜言……

我能说是我前世墨家的祖传的吗?

第87章 霍灵均

青坪镇医院

方仲元从病房出来,眼尾间扫向楼梯口,正看到向他示意的小武。和同行的助手、护士打了声招呼,方仲元脚步一转向男厕走去。

姜兆赫失踪多日,医院里方仲元脱不开身,小武这几天一直带人在山里寻找。

厕所旁的角门里,方仲元回身打量着小武的神色问道:“没找到人?”

“没。”小武俊秀的脸上含着内疚,“大青山太大,我们地型不熟,追寻了几日,凭着记号只知道他入了青云寨。”

“青云寨背靠一方天险,外面又遍布毒障、陷阱、虫蛇。”

“带去的兄弟一连伤了三个,我们却连青云寨的地头都没踏入。”

“人呢?”方仲元焦急问道,“都是谁?伤到哪了?”

小武张了张嘴,颇有些一言难进,“胖子跌入陷阱,被削尖的竹杆刺穿了大腿,现下正在楼下包扎。”

“大壮误食了山里的果子,中毒昏迷不醒,还在手术室里洗胃。”

“栓子,被……被猴子抓花了脸,”为了抢一个果子,“楼下急疹室里的医生说伤口有些深,怕要毁容。”

“方大哥,栓子今年24了,上月经过他们村,他妈还张罗要给他娶媳妇呢。”

“他本就长得磕碜,在毁了容,姑娘见了还不得吓跑了呀!”

“胡咧咧啥呢,当兵年数、级别不够,取鬼的媳妇啊!”方仲元听得窝火,进山找个人,人没找到,先窝囊地连伤了三人。

“有这心思,咋没说多立立功,把级别升上去。”方仲元甩腿下楼朝急疹室走去,边走边训,“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哪个不清楚?土匪不剿,等着他们再去洗劫唐家、李家、奚家庄、赵家庄吗?”方仲元回手拍了拍小武的前胸,他们改换身份秘密潜入青坪镇,各自穿的都是便装。

小武带人入山,为了隐蔽方便,几人穿的衣服是用灰绿色布料做的短襟,黑粗布做的裤子。

短襟的内口袋里装着党费和红色五角星,方仲元的手就拍在了五角星的外面,“对得起党和人民的祈望吗?”

一路走来,小武自然认出了,病房、回廊、外面的小花园里,或躺或坐或拄杖游走的伤病人员,多数都是周家庄的村民。

羞愧浮现在脸上,小武的头垂得似一个倒勾的豆芽菜。

方仲元见不得他如此,寻视着回廊人少,一脚踹了过去,对着踉跄着退后了几步的小武骂道:“要死不活的一副熊样,摆着给谁看呢。”

“脊背给我挺起来,别忘了你是一名兵!”

“方医生吗?”

方仲元肃然一惊,猛然回首,几步远的立柱后,走出来一名男子。光影相照间,男子身姿颀长,五官硬朗,气质凛冽。

“霍灵均!”男子伸手自我介绍道。

“霍灵均?”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霍灵均吧!方仲元暗忖。

两手相握,一硬物转入方仲元的手心,轻握一触,是颗五角星。

霍灵均道明来意,“某刚从外地过来,一路上不太平,同行的兄弟有位受了伤,伤的还颇重。”

“听说方医生是镇医院外科一把手,特来相求。”

“好说!好说!”方仲元试探道,“不知方兄从哪里来?听说省城不太平,县城最近又极乱。”见霍灵均下颌处微微一点,方仲元双眸一亮,复又感叹道:“嗳!这事道,在哪生活都不容易。”

霍灵均两道剑眉朝中一挤,竖起一道折痕,跟着轻轻一叹,“确是如此。”

“在县城听说青坪镇附近有座慈念庵,庵中施太慈悲为怀,对山下民众多有护持。原想着青坪镇会是一方静土,没想到刚一入镇,就听了诸多传闻。”

霍灵均点了点了走廊上拄杖前行的伤员,望向方仲元的目光颇具耐人寻味,“传言讲的倒是事实。”

方仲元头皮一麻,羞惭间倒也确定了一件事,霍灵均就是他心中猜测的那人。

第19军那位年仅23岁,处事雷厉风行的团长。

第88章 人参

奚兆烨、奚耀光与姜言一分开,就后悔了。

心下各自懊恼不该让妹妹、堂妹只身涉险。

事已至此,唯有加快脚程赶路,做好接应。

‘水’字连洞前,奚兆烨、奚耀光刚到一会儿,正焦急地等在当地。

就见从对面的榕树上爬过来两人。

二人心下一惊,提防间抬起手腕,触在袖弩的机关扣上严阵以待。

“可是奚家庄两位小哥?”枝杈间露出一张黑黝黝的方脸,看向两人问道。

奚兆烨、奚耀光互视一眼,掩不住地对姜言的担心。

奚耀光上前一步,朗声道:“正是。两位?”

黑脸汉子转过身来,攀着榕树上垂下的粗壮绳须,哧溜滑至半空往下一跃,落在地上。

另一人紧随其后。

“即是奚家小哥,那便没错了。我二人奉命接二位进去,事关洞内全完,”男子说着递上两条黑厚呢布,“还请二位将此系在眼上。”

两人齐齐退后一步,戒备道:“奉命?奉谁的命?”

“自然是我们二当家赵征!”男子道。

“赵征?”青云寨前二当家,果然没死。

只是小妹呢?是不是已经暴露。

“我二哥奚兆赫可在你们手里?”奚兆烨凝眉问道。

男子点头,“他中了青云寨苗医姬图的毒,我家大猫哥正在帮他解毒。”顿了下,男子方恍然,“还有名慈念庵里的尼姑,听大猫哥说,她一手针灸之术着实厉害。”

他身后的男子,见兄弟这么会儿了,也没说到点子上,凭白地浪费时间,“那尼姑是奚兆赫的妹妹,正是她让二当家的请你们进去的。”言罢一抬手,“请吧!”

见男子言语间不似作假,奚兆烨、奚耀光对视一眼,双双接过黑布蒙在眼上于脑后打了个结。

两人被棍子牵着,不知走了多远,停顿间方听到“轰隆隆”一阵响,似按动了开关,找开了暗门。

初初迈入,一股湿冷陡然袭来,又走了片刻,冰冷退去温热升起,似踏进了六月末的微雨后。

数着步子又过五十米,寂静的空间,渐渐热闹起来,虫鸣鸟叫的。

上坡下坡左转右绕,“好了,取下吧!”

什么叫世外桃园,这就是!

幽幽湖边荷叶田田苇丛围边,远眺而过稻穗金黄农人忙收,老人动小孩叫鸟雀飞鸣……

回首身后,一座座木屋掩映在红枫、翠竹间,与绿草、野花构成了独特的景致。

……

药房里,姜言取出袖袋里的所有银针,对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二哥面含愧色。

当日慈念庵里,姜言都找好了打制银针的材料,却突然迎来了青云寨夜袭周家庄。

事发突然,找出来的银裸子并没有一同带下山。

后来,虽然找老太太要了材料,但非年非节,家中并无留存高纯度的银锭子(除非开暗库),银元材质渗杂,手饰又毁去可惜(外面奚家婆媳常用的几样银饰,均是做工精巧,又是心爱之物)。

免强用银元提纯制针,至昨日,七十四枚银针,只打制了多半。

单护二哥心脉倒是够了,但若配和大猫的药效,利用银针逼毒,就缺了特制的几枚长针。

“1、2、3……15、16……”

推了推大猫凑近点数的脑袋,“这里共有48枚,缺了26枚。”

“26枚中,别的倒还好,唯有三枚特制长针,等会儿要急用。不知大猫叔,可有纯度高的银锭?”

大猫瞪着她不说话,光听听心里就疼得直抽抽。

“没有吗?那我们只能重改方案了,把药方里的五十年人参改为500年。”

“你——!”大猫豁地站了起来,一甩袖子,叫嚷道:“没有!没有!”

姜言一指药架正中间的朱漆木盒,深深嗅了一口气,叹道:“不愧是千年人参啊!散发的药味就是浓郁。”另一指旁边紧挨的,“啊!八百年的,比着千年的那颗是差了点。不过我家二哥不嫌弃,用它也行。”

“你——!你——!你个强盗!你个狗鼻子!”大猫急得跳脚,张臂护在药架前,“滚!滚!带着人赶紧走!”

“大猫叔不学回魂针了?”姜言眨眼。

大猫蹦跳的脚一僵,“这……”

第89章 训斥

霍灵均带来的人,轻伤有七,重伤有一。

“伤口已经恶化感染,”方仲元脱下手套,看着霍灵均为难道:“青坪镇近山,普通的止血消肿草药,院里虽不多,救治几人不成问题。”

抬了抬眉,方仲元又道:“你也知道现下外面的情况,西药是运不来的。”

“没有抗生素,只能等死。”

霍灵均绕开方仲元,几步到了病床前,俯身看着躺在上面的战友,汗湿额发,面色紫中透红,嘴唇青白干裂。已是高热不下,呼吸困难,“中医呢?”没有西药,就用中医中药。

方仲元明知院内的几名中医,对此也无能为力。若不然周家庄的伤员后继就不会因此,相同的病例而接连死人了。

张嘴间对上霍灵均紧绷的脸颊,微沉的双眸。知他不死心,也不是能劝动的性子。方仲元一抹脸,“我让人请吴老过来,他是院里的中药大拿。”

方仲元出去,叫了名护士帮着去请人。

霍灵均招了自己的警卫,掏了纸钞让他去外面,给几位住院的战友添置生活用品。

等人的间隙,方仲元简略地报告了,来青坪镇以来,完成的任务内容及进度。

霍灵均捻着指尖,越听一张脸就阴沉得越发凛冽,“所以,申家、周家庄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被青云寨的土匪相续烧杀躏辱抢劫,造成了家破人亡,血流成河。”

一字一句砸在方仲元的脸上,让他瞬间瞪大了双目,骇然道:“这……这怎么能怨我们?”

“我们的任务只是秘密潜入,拿到青云寨的地图,撑握青云寨的人数。”

“我们是军人,附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山上、镇上、周边地区青云寨明哨、暗哨密布,他们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在任务没完成之前,他们又怎敢轻举妄动。

对上霍灵均阗黑的眸子,欺身的威压,方仲元后牙一咬,仍然强辩道:“就算我们出手相助,区区八人,又能做什么?”

“区区八人!”霍灵均绷直的脊背,似一柄利剑直插方仲元的胸堂,“这八人中,你来告诉我哪个不是军中的佼佼者!哪个不是一可敌十!一可敌百!”

“你方仲元怎么样?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自己吧!18岁留学国外,一把手术刀玩得出神入化,救人杀人全在你一念之间。”

“最主要的是,你对化学的分析应运。”

“战场上有你,对战士来说有多重要,多主贵,不用我说吧!为什么派你过来?”

“方仲元!为什么派你过来?回答我!”

面对霍灵均的盛气凛然,方仲元颇有些恼羞成怒,半晌唇齿间才挤出一词,“姬图。”

没错,若没有姬图的善制毒药,善玩虫蛇,他哪会被派来这里,以备对上后用来牵制姬图。

“哼!”霍灵均一冷嗤,响在病房。“方仲元你不只有手术刀,你还有个聪明的大脑。毒药不允许配制,迷药能配吧!一把药散出去,偷着药倒几个人不成问题吧!”申家之事,青云寨出动的人并不多。

“救不了人,难道还做不到提醒和防卫吗?”

“你们的任务在地图、人数之外,是不是还有个对青云寨各方的打探和盯梢。”

“栓子、大壮一流的侦察人员。”

“胖子打听消息的小灵通。”

……

“胖子、栓子、大壮,青云寨下山洗劫之前,总会有点预兆吧!”观察、踩点是必不可少的,“给要袭的一方提前暗中报个信,不难吧!”

……

“奚兆赫一个本地地主家的儿子,占居着人脉地型的便利。”

“最先镇上出事,奚家庄和慈念庵不知道,不曾救援。”

“周家庄他们主动出手相助,人气凝聚、武器配制比军中又差了哪里?至此,为何还不让奚兆赫牵线,让他们成为你们手里的一张王牌?”

……

“消息汇总——得出结论——通知各方——联合救援!”

“你们做不到吗?”

他的声音不大,暗哑低沉,门外的人听不到,可同一个病房的胖子、大壮、栓子却对他的话从一开始的不服,到无地自容,刺及灵魂。

第90章 寻药

医院里人来人往,不亦再争执。

听着门外的脚步,霍灵均阖了阖眼,压下心中升腾的怒火。

病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护士欠身一让,白头发白胡子的吴医生走了进来。

揉了把脸,平熄了下心中的情绪,方仲元上前一步躬身道:“吴老,麻烦你给他看看,自家远房的亲戚,家中几代单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搭眼一看,吴医生就心中有数,号了号脉,看了看伤口,“小方,不是我老吴不救,无能为力呀!”作为医生哪有不想救人的道理,可也得有药啊!

“中药呢?”霍灵均上前一步,寻问道:“针灸退热呢?”

吴医生看向霍灵均,一身的气度也是个有见识的,“针灸是可以退烧,可病毒不除,退了烧又如何,不过是返复复发而已。”伤口发炎病毒入体,已是心力衰竭,能不能挺到明天都是未知数。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霍灵均蹙着眉尖,犹不死心地问道。

“除非……”吴医生轻叹一声,“明天之前,除非有五百年左右的人参,配制出救心丸,否则……”

五百年的人参啊!不是十年、五十年,哪找去?

霍灵均:“镇上哪家会有?”

方仲元、吴医生均是面露迟疑。

“嗯?”霍灵均看着两人,挑了挑眉。

“唐记(卖点心的)!”吴医生犹豫了下,又道:“唐记虽说家大业大,可也不敢保证他家就有五百年的人参。”没了申家,镇上数他最富了。

“方医生走一趟吧!”镇上的情况,没来之前霍灵均就让人做了调查,很多事情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唐记的老板有一女,患有恋物癖,曾多次请方仲元上门做心理辅导。

方仲元点了点头,“唐家我去。保险起见,霍老弟是不是去趟奚家(六房)。”几次来往,就他所知,奚家的豪富要在唐家之上,只不过奚家住在乡下,相对低调些。

霍灵均沉思间并没一口应允,只转而问道:“听说慈念庵的了秋师太是御医的后人?”一般搭上什么什么的后人,手里总会有些特殊的保命手段。

而作为御医的后人,她的保命手段不外乎,一个是医术的流传,一个是药。

还有一点,那便是慈念庵在山上,又承继几代,不说金银等物,药材总是不缺的吧!

见二人点头,霍灵均又道:“我先上趟慈念庵。”慈念庵没有,再转道奚家庄。

“医院这边,就请吴老多多费心了。”霍灵均上前握手间,将纸钞塞了过去。

……

他们是化装成商人,骑马驮着货物而来。

出得医院,霍灵均飞身上马与方仲元拱手作别,一名部下、一名警卫员紧随其后。

出得青坪镇,三人打马一路疾驰。

路过周家庄,更是远远地驻足了会儿,这是教训!血的教训!

到得慈念庵的山门下,留了警卫员在山下看马,霍灵均带了部下拾级而上。

边走边不望打量四周的地形。

慈念庵的朱漆门前,二人被拦了下来。

“施主见谅,女庵严禁男子出入。”看门的老尼执手行礼。

“我二人有事求见庵主和了秋师太,可否通传?”言语间,霍灵均递上两毛纸钞。

“稍等!”老尼伸手接过,转头唤了名扫地的小尼,给了张五分的纸钞,让她跑趟腿。

……

听到通传,了悟放下手里的佛经,对身边服侍的老尼吩咐道:“去看看对方有何事?”

“是!”老尼躬身应答一声,转身出了大殿。

片刻后回转,直接道明原因:“行走的货商,路上遇到了流匪。”

“说是一兄弟受了重伤,急需五百年人参。”

“五百年的人参?”了悟讶然,别说她手里没有,就是有,五百年那可是救命的药,谁又会舍得。

“打发了吧!”撂下这句话,了悟只当是春日闲暇间的午后,一段不值当记忆的插曲。

慧智在申家逝世后,了秋一度因哀伤过度在屋里病了半月,全赖慧明细心照顾。

病好后,她让慧明顶了慧智在百草堂的位置,对百草堂的管理更是全权放手。

小尼来找,她并不在百草堂。

那小尼转身又寻到了静惮院,亦是不见她的踪影。

问了多人,还是从了尘院的净枫那儿得了一句:“好似随着慧宁身后去了武道堂。”

小尼又跑到了武道堂。周家庄一事,武道堂的师姐妹和年长的师太亦有几人受伤。

现下多数在屋里将养,前院练武的只有廖廖几人。

小尼寻问了秋的身影,几人直摇头,均道不曾见她来此。

霍灵均得知人没找到,又见小尼跑得一脸的汗,急得快哭了,只得作罢。

转身下了山,三人打马朝奚家庄驰去。

第91章 中毒

奚家庄那又高又宽的庄墙上,五位民兵分布在不同的角落,透过墙洞将枪描准了远远而来的三人三马。

1000千、500米、200米、100米,高空喇叭哗地一下响了起来,“停下——!”

“下马——!”

“举起手来——!”

“说!哪来的?干嘛呢?”

霍灵均对着警卫员微一颌道,警卫员上前两步,朝上嚷道:“镇医院方仲元的朋友,前来拜见奚六爷。”说着拿出来时方仲元写的手信,向上扬了扬。

“大队长,你看!”民兵看向奚呈继,方医生开的药单,庄里家有伤员的人家,都见过。

眼前的民兵,是上次从周家庄回来的那批受伤者之一,他伤的是左胳膊,虽没完全好透,却不影响啥,所以每天照样来守门、巡视。

奚呈继点了点头,民兵抱着枪转身“噔噔……”,踩着台阶跑了下去。

片刻到了下面,开了栅门,走了出去。

霍灵均站在马下,举着双手,目光从庄墙上一寸寸扫过,铺就的铁棘、遍布的枪眼、严谨的防卫……及庄墙外暗藏的陷阱,还有眼前民兵手里的三八式、抬袖间露出的暗色锋芒……这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地方不知还有怎样的布局。

奚家庄吗!

相距十米左右,民兵招了招手,“扔过来。”

信纸太薄,警卫员捡了个土疙瘩裹在里面丢了过去。

确认后,民兵朝奚呈继打了个手执,奚呈继带了个民兵端着枪,走了下来。

“即是方医生的朋友,又是来找六叔的,按理怎么也得以礼相待。”奚呈继手里的枪点了点,一脸的无奈,“三位从镇上来,对周家庄的事想也有耳闻。”方医生可担任着周家庄诸多伤员的主治医生呢。

“明白!”霍灵均带头将手里的僵绳、别着的手枪、匕首,纷纷朝前一丢。

举着手又让民兵搜了一遍身,才上前和奚呈继握了握手。

奚呈继:“小兄弟聪明,我们自当仁义。”

“出庄之时,必将如数奉还。”

霍灵均:“多谢!”

奚呈继微微一笑,招了位民兵上来,交待道:“带三位去见族长。”

霍灵均年少离家参军,走过很多地方,更是夜宿村庄无数。

听过报告,就算心中有数,一踏进奚家庄,他还是被闪了眼。

庄子是规划过的,走在青石铺就的主街上,两旁的房舍无不是青石筑基,青砖垒墙,青瓦置顶。

祠堂、宗庙、学校、村部,一一耸立在村头。

一路走来,街道横平竖直,两旁小巷南北并列,及至村中陡然一变,朱漆门楼前,荷塘突现。

扫向街道的另一头,霍灵均暗忖,村庄从上俯瞰就是个‘凹’字形。

正待寻问民兵,证实心中猜测,恰闻一声尖锐的哭闹声传来。

“哎呀!六爷家出事了!”民兵撂下这么一句,丢下他们一溜烟地向前跑去。

随行的两人看向霍灵均,霍灵均微一额首,两人转身一南一北钻进了巷子,片刻消失了踪影。

六房门口一片嘈杂,人声哭声倏起倏落。

霍灵均踱步而行,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门楼台阶上被名尼姑护着的六旬老人。

老人面容清癯,精神矍铄、腰板硬朗,头戴黑色绸子瓜皮帽,身着黑色细布长衫。

人群拥动间,老人被挤得朝后倒去,霍灵均惊愕间朝前迈了一步,又停在了当下。

他看见一只手从门内伸出,扶住了老人。

门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位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年怀里抱着个罐子,霍灵均听他在喊:“让一让,我带了绿豆水来,先喂给他。”

人群分开,霍灵均见地上一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那孩子看体形有十来岁,嘴角、耳、鼻有血流出,脸上透着黑色的死气。

霍灵均指尖一紧,这是中毒!

第92章 人心

霍灵均不懂医,却也知道晚了。

“绍奕带的绿豆汤!”有一妇人惊呼。

“对啊!绿豆解毒。”

“不是……”妇人看着地上抱着狗娃哭闹咒骂的庄敏,目露疑惑,“绿豆汤解毒大家都知道。”慈念庵的尼姑下山化缘,每每都会给村民讲一些生活常识。

“你说,”妇人扯了扯身旁好友的衣服,“得知狗娃中毒,庄嫂子为什么……”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采取急救或送医院?而是抱着狗娃堵在了六房门口。

“嘘——!”好友对着妇人摇了摇头。

……

“哎呀!造孽哦,好好的孩子……”

“呵!怪谁啊!六叔上午就让人一遍遍地通知了村里,水源被下毒了!水源被下毒!让各家各户暂停用水,家里的鸡、鸭、荷塘里的鱼只要出现问题的都埋了。就连八奶奶家的猪不也埋了。你说,她家的娃咋弄心大,钻着空子偷了鱼烤来吃。”

“呸!孩子都这样了,你说话要点良心不。要不是六房带了人进村,村里的水源能被下毒吗?没下毒能有这事?”

“你——!人是六房带进村的吗?明明是……”守门的民兵。

“明明!明明个鬼啊!人家不报族长的名头,没族长的同意,他能进来吗?”

“青云寨要来阴,没有这个,人家还有别的呢,你能防得住啊?”

“好了!好了!没看都什么时候,吵什么吵!”

“不是我……”

……

知道了自己要的信息,霍灵均的目光从人群里移开向四周扫去。

人群外面的地上有一堆死鱼,霍灵均走过去,寻了根树枝蹲下翻看了遍,每条鱼的嘴、眼都糊着血,死去多时。

“嗳哟!这鱼怎么还不赶紧埋了,再让哪个吃了还了得!”一老太拄着杖站在霍灵均身后,边拍他边嚷道,“磨叽什么?还不快去!当心老太婆我敲你呀!”

“啊婆!”霍灵均没敢直接起身,怕冲撞了她,只扭头问道:“那孩子就是吃了这个吗?”

“可不!”老太太凑近仔细看了看霍灵均的眉脸,一拍大腿,“哎呀呀!你可不是我们庄里的后生,哪来的?”

“小默!小默!快把他给我抓起来!奸细!有奸细!”

对上众人望过来的惊异目光,霍灵均一双斜插入鬓的剑眉跳了跳,“我是镇医院方医生的朋友……”

“方医生的朋友!你会医?”老太太一改刚刚的避之唯恐不及,伸手一把抓住霍灵均的袖子,拉着道:“快!快!给狗娃儿看看。”

人群‘呼啦’地让出一条道儿,只见奚绍奕单膝跪在狗娃面前,刚给他喂进去了些绿豆汤,又全数吐了出来,混着血水喷了奚绍奕一头一脸。

惹得抱着狗娃的庄敏,又是一阵心肝肉的泣叫哀鸣。

“走呀!你这后生可不能见死不救!”老太太一手拽着霍灵均的胳膊,一手跺着拐杖叫道。

咱能不添乱吗!霍灵均纹丝不动,却也深感无奈,对生命!对人心!对老太太的要求!

伸手扶住老太太,霍灵均对着众人朗声道:“我不懂医!从没学过!”

“抱歉!我——无能为力!”

“不是方医生的朋友吗?咋就不懂医呢!”

“嗨!你这话说的,那慧胜、慧利和慧心还同是慈念庵的尼姑呢,可除了慧心,她俩懂医吗?”

“这能比吗?谁不知道她们分属武道堂和百草堂,学的不一样。”

……

“……耶!对了!慧心呢?咋没见出来救人!”

“进山采药还没回来。”

……

“我的——儿——啊——!”庄敏一声九曲十八转的凄怆哭声,打断了所有的声音。

众人的脑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词,「死了!」

狗娃那孩子死了!

“都怨你们——!”庄敏抬手一指站在台阶上的奚士纶,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你们六房该死!该死!”

“要不是你们让人进了庄!要不是你们在荷塘里养了鱼!我家狗娃又怎会被毒死!我杀了你们——!”庄敏放下儿子的尸体,跳将起来,往上冲。

“庄婶——!”奚绍奕伸手抱住她的腿,“这怎么能怪六房!”

“起开!”庄敏一手揪着奚绍奕的头发往后扯,一手朝他脸上扇去,“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亲娘都不要的玩艺儿!六房的走狗……”

几个青壮年见此,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扯胳膊的扯胳膊……

“放开我——!奚士纶你个老不死的,你孙子就主贵,我儿就命贱是吧!我跟你拼了……”

奚士纶高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下面各人的反映。

“把她的嘴给我堵住!堵住!”闻讯赶来的奚士申,气得暴跳如雷,高举的拐杖朝庄敏的丈夫轮去。

被老七的孙子小默拦了下来。

年青人的铁臂他挣脱不开,却兀自跳着脚,拿拐杖指着对方骂:“奚盛安你个龟孙子,老头子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

“一个大男人,有事就说事!把你媳妇推出来算怎么回事,当什么缩头乌龟当习惯了是吧!”

“老子最烦你这种,暗搓搓的小人,整的一个阴沟里的老鼠……”

奚盛安跪坐在地上环抱着狗娃的尸体,低垂着头心里又恨又怨,喉咙里似受伤的野兽般发出阵阵哀鸣……

让一众老少娘们儿听得心里难受,鼻头发酸,跟着抹眼泪。

“五哥——!”老七狠狠地跺着脚,“你这是干什么?”老六都不急,你跟着发什么疯。

老七的意思,奚士申如何不知,可他就是这脾气!

他和老六哪怕抖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撕了对方,都行!血脉相连是兄弟,那是自家事。

自家的兄弟,外人也想欺负——没门!

更何况是一个旁枝小辈!咋地,登鼻子上脸啊!

奚士纶两手交叉置于颌下,躬身朝兄长一礼,扬声道:“大哥,这里先交给你!”言罢对霍灵均招了招手,转身推门进了院。

自家当兵的军人有两儿两孙,他人老成精,对军人身上的气质,又如何看不出来。

奚士纶摸了摸眼角,更何况那年青人的身上,某些地方与牺牲的三子又是何其相似。

第93章 联系

奚家堂屋里,奚士纶居东而坐,指了指对面。

霍灵均立在堂前,抬手施了一礼,“小子霍灵均,见过奚老爷子!”

“冒昧前来,还请见谅!”老爷子上的是私塾,读的是四书五经,经历的是科考制度,一辈子讲究的是面子。而他一进庄,就不遮不挡的看了场大戏,心下不免暗忖,「老爷子对他怕是不喜。」

“坐!”奚士纶又点了点对面的椅子。

霍灵均略一踌躇,伸手掏出自已的党费证,放在老爷子的手边,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老爷子目光沉静而悠远地看了党费证片刻,点了点长几上的白瓷小罐、茶盘和暖瓶,“有茶、有糖,自己动手。”

霍灵均抬头看去,只见几个白瓷小罐上分别贴着条梅花素签,写着铁观音、六安瓜片、青竹叶、金银花、白糖、红糖、蜂蜜。

抿了抿干涩的唇,霍灵均站了起来,提起竹壳暖瓶倒了两杯白开水,一杯递给了老爷子,一杯拿在手里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一口气饮了半盏。

老爷子见了,伸手开了条几下的小柜,拿了两包点心出来。

打开纸封,一包是绿豆糕,一包是糖果子。

“吃吧!”老爷子推了推,“能待多久?”

霍灵均一怔,抬头对上老爷子慈爱的目光,精神一震直接道:“老爷子,晚辈是来求药的。”

“五百年人参。”

“五百年?”老爷子的眉头折了起来,“村里没有五百年的人参,老头子手里倒是有颗百年的。”

“很急吗?”

“急!等不到明天。”霍灵均再次焦躁起来,“慈念庵呢?”若是有您老出面?

老爷子手里握着乌木令,经过战乱、变革,虽然大部分的势力都已散去,一两个得用的人还是有的。

而慈念庵,因为孙女的落水,再次引起了他的警惕。两月前,他让人又深入调查了番。

所以了悟、了秋手里有什么,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摇了摇头,老爷子道:“了秋手里有颗两百年的。”

霍灵均的心沉了沉,若是慈念庵、奚家庄都没有超过四百年的人参,唐家……他已不报希望了。

当真没办法了吗?要就此放弃吗?

他不甘!

那是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兄弟啊!

“六爷爷,不若问问小师妹。”慧利习武,耳聪目明,她扶着奚绍奕从外面转过影壁走了几步,就听到了屋内的谈话声。

“小师妹在山里,就是现找也方便。”她和小师妹几次上山采药,就发现在山里小师妹的运气特别好,那是想什么来什么。

“小师妹?可是令孙女!”霍灵均对着奚家的人名猜测着。

“对!”老爷子心里也是一片杂乱,一是不愿孙女在山里泛险,人参是那么好找的;二也不愿放弃一条军人的性命。

“晚辈刚才听门外的人说,令孙奚兆赫在山里有消息了。”村人议论中,狗娃之所以中毒,就是有人借着奚兆赫的消息进来,给庄里的水源下了毒。

“小师妹在山里找到了中毒的奚二哥,这会儿正替他解毒呢。”慧利说着将奚绍奕扶到霍灵均下手的椅子上坐了,“说不定这会儿手里还真有你要的人参。”

“六爷?”慧利握着暗哨寻问道,“要吗?”要联系吗?

霍灵均的眼睛多利呀,只一眼便明白,怕是通讯之物。

明知希望渺茫,他看向老爷子的目光还是充满了希冀。

老爷子略一沉吟,“试试吧!”

第94章 秘方

接到消息,姜言刚给奚兆赫行过针,正盯着大猫拿人参配药呢。

“五百年的!用五百年的!”姜言伸手拦住他切参的手,对上他惊异的目光肯定道,“用五百年的!”八百年的这只虽好,但不知镇上那位能不能受用得起它的药效。

“确定?”大猫掩下心中的惊喜,又道:“用五百年的那支,你哥今个就醒不来了,最早也得大后天。”过后再想清除余毒,还要更难些。

等会儿回家的路上,她拐趟慈念庵将银裸子带上,到家就将剩余的银针打制出来,哥哥这边她自然不会让他有事,“确定,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盯着姜言的红唇,大猫的心缩了缩。

“五百年人参我要一整支!”不再只是几片、几片地配到药里。

大猫将手里的八百年人参往怀里一揣,跳起来拦在药架前大叫道:“你咋不抢呢?”

“我正在抢啊!”姜言满脸的无辜,“庄里来信了,”姜言指了指床上的奚兆赫,“我哥的战友急需五百年人参。”

“给我切片也行!八百年的切一半,五百年的切一半,如何?”

“不行……不行……”大猫的一颗头摇得像拨浪鼓,“我都是整支整支的收藏的,被你这么一霍霍,都不完美了!也没有什么收藏的价值了。”

“呵!你是医生,又不是收藏家。药看的还是药效,谁管你它的样子好不好看。”姜言无语地翻了翻白眼,三十多岁的人咋就这么跳脱,搞得她也像突然小了几岁。“作为医生,你的天职不会忘了吧!”

“见死不救可不行!有伤医德!”

“再说了,你们不正找部队的吗?这会儿人家送上门来了,你们还不抓住机会。”

“有了人参打头,什么话什么条件,不都好提了。”

“我的人参啊!”大猫知道拦不住姜言,那小尼就是无理也要赖三分的强盗,“可怜我辛辛苦苦地在山里刨坑挖药,挖了近二十年啊!才集了这么几根……”

姜言揉了揉额头,心知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那边要的急,她也不能一直跟他耗着,暗忖着自己能给的价码,“家里有一罐獾油,我手里还有一张用獾油制作的冻伤膏的秘方。”

“怎么样?先把秘方写给你。”姜言拿着纸笔问道。

大猫哀号中瞟了姜言一眼,看出了她眉间的急切,觉得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的人参心肝哦,犹记得当初你我相见的那一刻,深山雾林,雨湿石滑,我一头滚下山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半年啊……”想着往昔采药的辛酸,大猫心里泪流满面。

闭了闭眼,姜言耐着性子又写下了张养颜膏的秘方,“这方子虽然不能治病,却可聚集财富。”开厂办作坊,能养活这里的一方人。

“嘿嘿!成交!”大猫一把抽出姜言手里的纸张,细细看了一遍,叠巴叠巴揣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参拿出来装盒,换了那支五百年的递给姜言,“需要我给你全部切切吗?”

姜言接过来,细细感受了下药效,大猫言行上虽然不着调,却当真是药痴,这颗人参保存的相当好。

拿起小刀,姜言切下够二哥用的四分之一递给大猫,“切了赶紧给我哥配药。”

剩下的部分,姜言重新用盒子装了,转身出了屋,朝立在荷塘边的赵征、奚耀光、奚兆烨走去。

“赵当家!耀光哥!四哥!”

“我二哥的战友找到奚家庄,急需我手里的这半支人参救命。”

“赵当家,你看你们这里是不是要跟着去个代表。”

“哦?是主力部队吗?还是跟着奚兆赫玩潜伏那几个?”赵征转了转手里的匕首,看着姜言问道。

说实话他对她手里的暗哨,当真好奇的紧。

“没说!”姜言摇了摇头,“不管是哪一个,只要是部队里的人,人参送过去对你们来说就是一块敲门砖。”

“行!”赵征一转身朝带奚耀光、奚兆烨进来的两人招了招手。

待两人走近,赵征迎上几步,仔细地交待了起来。

“耀光哥、四哥,等会儿你们带着它和那两人先回家。”姜言说着将手里的盒子交给奚耀光,“把它交给家里等着的人。”

“那你和二哥呢?”奚兆烨

姜言:“二哥无事,用完药再等片刻,我便带他跟赵征他们一起回庄。”

“不行!”奚耀光拒绝道,“我陪你留在这里,让兆烨带着他们回去。”相比奚兆烨,他更不放心才十三岁的姜言和昏迷不醒的奚兆赫。

“耀光哥!”姜言一双凤眼眯了眯,时间赶,她不希望还在这儿做无谓的争辩,“赵当家真要做什么,就算你和四哥都留下,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们和他们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为什么不多交付一些诚信!”

“好了!你们快走吧!那边等着用药。我已经发信息过去了,想来不到家他们就会迎上来了。”见赵征带着两人过来,姜言摆了摆手,跟着催促道。

第95章 所谓形式

从慈念庵的山脚回青坪镇的土路上,三匹快马疾驰而过,扬起身后一片烟尘。

“驾!”警卫员打马上前,靠近霍灵均叫道:“团长!我们当真要接收赵征他们吗?”

霍灵均身子躬俯间,紧了紧怀里的人参盒子,”为什么不?

“团长!”警卫员攥了攥手里的缰绳,愤懑道:“青云寨的恶名,我们在省城都有耳闻。调查报告您又是不是没看,可称得上个个手沾鲜血,身背人命!”

“您也不用说被赶出来的原青云寨二当家,与现任寨主铁子有所不同。除了这几个月的惨案,赵征没有参与。往昔对来往商家富户的劫杀,他可没少下手。”

“就是这么一群人,进入我们的gm队伍。团长——!”警卫员的语速又快又急!显然这些话已在他心里酝酿了不短的时间,怕是在慈念庵的山脚下,见到被赵征派来送人参的二人,就已不满了,“我们……我们在老百姓的眼里,成了什么?”

霍灵均前一名警卫员在省城牺牲了,现任的庄军刚来身边半月,还处在磨合期。

护在霍灵均另一边的部下,打量了眼他的脸色,对着警卫员的孩子气莞尔一乐,调侃地问道:“军子,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剿匪!”庄军答的铿锵有力,“赵征也在我们的任务之列。”

“与赵征相比,铁子的势力是不是更大?行为上是不是更嚣张?”堪称得上杀人如麻。

“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对方还问,庄军有些不耐,若不是对方的职位高出他太多,他都懒得回答。

“团长和对方谈判时,你没用心听吧!”韩晨挑了挑眉,声音冷了几分,“我们人员有限,青云寨又易守难攻。”

“半个月的时间拿下青云寨。我们靠什么?靠我们带来的二十几位兄弟?靠方仲元先期收集的情报?和不知有没有画下的地图?”

“不是还有奚家庄吗?”庄军的脖子硬了硬,怒瞪着一双眼强辩道:“一进庄团长让我们私下活动。想必你也看了,奚家庄防预布置、武器配制。”

“就地征调,光奚家庄的青壮年,我们就可以征收四百人之多。”

“嗤——!”韩晨搓了搓牙花子,“你有认真看地志吗?奚家庄属于一个宗族,全庄不满700人,除去老弱妇幼,青壮年共415人,入g军76人,入我h军113人。”

扫了眼庄军脸上的惊愕,韩晨的眸子又黑沉了几分,“青云寨所在的大青山,缦延几千里。”想着报告中的文字,韩晨吁了口气,“近百年下来,他们顺着山脉炸出的隧道、暗道无数,山腹中建出大小据点就我们得知的就不下五个。狡兔三窟,他们比起狡兔更加聪明也更加狡猾。”

“他们有多少人数?”霍灵均回望莽莽青山,“我们从没得到过准数。”

“现得知的武哭装备,不算姬图手上的药和虫兽,还可武装两个师。”

“和赵征和作,是必然的结果。”

“驾!”霍灵均一马当先入了镇,空中还有他那低重的余音:“把心收一收,听命行事!”

“韩晨回小院集合,天黑入奚家庄。庄军跟上!”

第96章 人数

青云寨来袭,远比诸人想象的还要快!

“二当家——!”一短襟汉子从外面急跑而来,边跑边叫:“二当家——!”惊起一片鸟雀。

赵征心下一个咯噔,从药房里急走而出,“什么事?”

姜言抬头看向大猫,大猫略一沉思,给了姜言一个口型「青云寨!」因为他听出来了,来人正是监视青云寨有异动的成员之一。

给奚兆赫盖好被子,姜言尾随在赵征身后走了出来。

“二当家,青云寨……青云寨……”汉子喘了喘气,“疯子传来消息,插在小雀山的竹杆传来震动。青云寨出动了!”小雀山在青云寨与此处的中心点,因山上鸟雀多而得名。

小雀山的内腹早被青云寨打通了。大批的人马从内腹通过,密集的震感通过插进山石中的一排排中空的竹筒,形成轻嗡,从而让外面的人得以捕捉里面的动静,算出人数。有时也会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有多少人?目标?”赵征问。

“六七百人之多,”汉子咽了咽口水,镇上申家——青云寨派了几十人,洗劫周家庄时青云寨出动了两百多人,如今……“目标奚家庄!”

“从小雀山一路下来,直达静湖的另一边,”赵征看向姜言,“如此再走七里就是奚家庄。”行走位置偏离这里和慈念庵,中间无遮无拦。

“他们不会暴露在旷野里。绕进静湖东面的山林,可潜伏在奚家庄东头的小山包。”姜言看了看天色,“午夜袭村。我们还有时间下山布置。”

赵征点了点头,对汉子道:“让婆娘们准备干饭,吃完饭立即下山。”

“人员我能出动的只有93人,剩余一半,留守。”先前他以为这里地形十分隐匿,不易暴露。就算青壮全部出动,亦不担心这里的老弱妇幼。

赵征再次看向姜言。她能从滩涂而来,奚兆烨、奚耀光又能站在‘水’字洞外,忧思间他心里已是没底。

这里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

姜言打量了遍远处已集合在一起的诸人,个个血性外露,一身狠厉,不泛身经百战、穷凶极恶之辈。

“可以!”姜言拿出喑哨,“我通知庄子里的人做好准备。再看看镇上的军人能不能给份助力。”

……

奚兆赫周身行过一遍针,又用过一碗汤药,在连吐了两口黑色血水后,脸上已稍退了青紫色。

一行人用过饭,姜言双眼蒙上黑布,握着奚兆赫的手一边给他输内力,一边随着人群从‘水’字连洞里走了出来。

穿过山林,来到慈念庵后。

“赵当家,我需上山给庵主报个信,再走趟武道堂。你看是在这等我一会儿,还是你们抬着我哥先走一步。”姜言望了望四周,并不见庵中的弟子,想来因为最近一连发生的事,各堂对后山实施戒严了。

赵征:“我们先走,你随后跟上吧!”为了保护所住的地方,他还得带人在林中绕上一圈。

“那我二哥就拜托各位了!”姜言对赵征和抬担架的二人躬了躬,转身踏上了小道,一路朝慈念庵走去。

第97章 诅咒

姜言一路拾级而上,远远的就见后山种植区里,有师太师姐们在除草捉虫。走近了又见,四下各处有武道堂的师姐在来回的巡视察看。

“慧心回来了!”

“师太!”姜言执手行礼。

“小师妹!”

“师姐!”姜言一一点头回应,片刻走出种植区,绕过百草堂直奔前殿。

踩着木鱼颂经声,逆着夕阳,姜言出现庵主了悟的面前。

“怎么舍得回来了?”从蒲团上起身,了悟带着她朝静室走去。

“青云寨出动了,目标奚家庄。”姜言走在她身后,偏头看了眼她平静慈和的侧颜,不觉折了折眉。

“哦!”了悟推开朱漆木门,“搬救兵来了!”轻缓中透着微讽。

“庵主对山下的奚家庄,没有半点担心吗?”她父母虽已不在,可兄嫂侄儿不是亲人吗?

“呵!”笑声又短又轻,极不可闻,“你不是已经来要人了。要多少?”

“武道堂的师姐,我带走十人。”压下心里的怪异,姜言道。

“十人?”了悟扬了扬眉,“只武道堂要十人,别的堂的呢?”

摇了摇头,姜言随了悟在炕桌的一边坐了,“只要武道堂的十人即可。”

“此次青云寨出动了六七百人之多,奚家庄若守不住,回马刀斩向的就是慈念庵。”

了悟捻转佛珠的手一紧,仔细打量着姜言,“那你还……”只要十人?

“六七百人,我不敢保证,下山后他们不会分流。”慈念庵、镇上,青云寨若采取各方突袭呢。

“落水之后,”了悟定定地盯视着姜言的面部表情,“你就不一样了!”

有老尼推门进来,炕桌上放下茶盏,又悄声退去。

姜言眼帘微垂,素白纤指轻扣碧色杯子,抿啜一口,微涩。“昏睡间,做过一个梦。”

姜言的脑中回忆着,前庵主留给她的资料,再次翻开有关了悟的那页。

她本无意一遍遍地探对方的隐私,可前殿、周家庄那夜、及此刻的反映,让她不得不防。

“寒鸦月夜,我兄长奚兆泽衣不遮体、瘦骨嶙峋地袭卧在皑皑白雪之中……炮火纷飞,血色绽放……”

又啜了口杯中的茶水,“庵主,你说那是梦还是幻?”

“不过是一个梦吧了!”了悟看着姜言,似看一个向她讨教的亲昵小辈,若她扣着佛珠的指尖不抖的话,也许姜言还真能信几分。

“若那不是梦,”姜言逼视着她,“是某人苦苦在佛前祈求的结果呢?”

“你想说什么?”了悟攥着佛珠的手背泛起了青筋,声音瞬间变得粗糙尖锐。

“前殿的供奉或者说——诅咒,该撤了!”前世她不信这些,见到了便只当在手中握着对方一个把柄。

可她灵魂能跨越时空……,焉知诅咒不会应验,虽然那夜的事在她的印记中没有了后继。

了悟的面部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你……”片刻又恢复了镇静,看向姜言的眼神利若匕刃,“没有的事,就别乱说!”

“你自幼在庵中长大,其中法戒不会不知,犯‘口舌’之罪,当禁闭十日。”

将手中的杯子,往炕桌上“吧嗒”一放,姜言冷然回视,气势毫不比她弱,“大殿之上,庵主的蒲团之下,乌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还要我提醒吗?

“你——黄口小尼——!”急速的喘气声在对面响起,良久她方阴沉沉咬牙道:“你说装的是什么?”

“先时装的是,写有我兄长奚兆泽八字的稻草小人。”

“小人周身浸了污血,”姜言接着又缓缓道,“他18岁参军,至今8年有余。部队之中,战争之上,他杀的都是应杀之人。”

“18岁之前,他的生活,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除了r军袭村时,他参加过村中组织的自卫战,其余双手并无沾血。”

“为什么?”姜言凝了凝眉,“你16岁出嫁,20岁被夫家诬陷偷情,人被吊在夫家祠堂门前受鞭打之刑,沉塘之危。”

“你父母兄嫂不愿为你出头,是我爷爷带了族人去你夫家为你讨回了公道。”

“归家后,你无处容身,是先庵主收留了你。”

“要说奚六房对你有恩,奚兆泽于你无碍,为什么长达五年对他施以诅咒?”

随着姜言的提问,了悟的脸颊一度扭曲到丑如鬼厉,看着姜言的目光含刀带毒,厉呵道:“信口雌黄、纯属污蔑!”

“嗯!”姜言点了点头,“雌黄吗?污蔑吗?”

姜言侧身下炕,掸了掸身上的袍子,背手踱到门前,“一个多月年前,那写有我兄长八字的血污小人——由我在佛前改了八字,更变男为女。”

拉开门,姜言拍了拍自己的头,“嗳,瞧我这记性,那八字我记得是己未丁卯戊午庚申。”

“慧心——!贫尼撕了你——!”

……

莲汇阁

阁楼前廊下的木制地板上,一方小桌,两个蒲团,姜言随了寂师太分坐两边。

执壶斟茶七分满,姜言双手递给了寂,“师太,请!”

了寂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沉着脸看着姜言道:“你一出前殿,庵主就砸了静室。”

姜言放下手里的杯盏,垂手只做聆听状。

“慧心,你很聪明,于庵中诸人来说,身份也过于特殊。”手中亦有一股无形权力。

“可这不代表你可以欺师逆教!”

“师太不是偏听偏信之人,”姜言塌了下眼帘,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抬头看着了寂道,“可否听我一辩?”

摆了摆手,了寂不耐道:“青云寨出动,奚家庄有危,你来要人,按理说是情有可原,贫尼和庵主应该答应你。”

“可慧心,奚家庄里有你的骨肉至亲,慈念庵里就没有你的亲人了吗?”

“十三年的养育!十三年的教导!庵主、你师傅了秋、武道堂了法、了戒……还有那对你看护有佳的师姐们,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就从没将这里当成过家吗?从没将贫尼等人当成过亲人吗?”

“万一……万一青云寨不单单杀向奚家庄,还派了人攻打慈念庵呢?”

“所以——要人之事免谈!”了寂说着下颌一抬,移了视线。对姜言作无视状。

“我并不是……”

第98章 记事录

姜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两人抬头看去,武道堂了法、法堂了却、百草堂了秋、斋堂了然、讲经堂慧源及三院管事一起走了进来。

两人站起来,迎了上去。

“师傅!”姜言站在了秋身前执礼道。

了秋撩了撩眼皮,侧身对了却抱怨道:“贫尼这徒弟,做事毫无章法,当真是难管教。”

“从外回来,不拜见师傅先行拜见庵主倒还说得过去,怎奈胡言乱语间就将庵主气得个倒仰。”前殿并不是庵主的一言堂,这么一会儿功夫,静室中发生的事,诸堂师太虽不清楚具体细节,却也各自猜中了几分。

“到这会儿了,师傅要见她,还得亲自跑来。”

“哼!”了却斜睨了姜言一眼,傲然道:“那是你和庵主好性,搁贫尼这里,一顿好打再关半月禁闭,且看她老不老实!”

“法堂制度果然森严,”姜言隐下眸间温怒,不疾不徐道:“原见庵中记事录(前庵主创下的记事录原摆在明面上。了悟上位后,执撑记事录的人突一日失踪。至此,记事录于庵中众人来说,早成往事!),师太您执撑法堂七年间,执法途中伤三十二人、残5人、死九人。”悠悠一叹,“慧心初初还不信。今日听师太这么一言,当真信了十分。”

“你——!”了却怒指姜言,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庵堂修佛之地,血染殿宇,造下孽债。无人提起还好,如今被姜言一语道破,摊在众人面前,晒在阳光之下,当真是私德不修,颜面扫地。

“嗯?”姜言凤眼轻眨,一脸无辜,“小尼可有说错?”拍了拍额头,姜言无限懊恼,“确实是错了,年三十莲汇阁一打扫小尼,失手碰坏了一个泥塑佛像。”

“被人带去法堂,短短两日就落得一个暴毙而亡,真真可怜!”大年初二就造下杀孽,庵中众人却也能跟着装聋作哑。

了却、了寂、了秋三人脸上,犹如被人当众扇了一掌,青红交错。

“咳!”斋堂了然师太掩下唇边的笑意,朝姜言招了招手,“听说青云寨今夜要洗劫奚家庄,斋堂人员不多,倒也能给你抽调三十余众。”

“谢谢师太!慧心只要武道堂十人就好,”新做的大型攻弩,若没有超强的臂力,射程就达不到她心中的要求,“斋堂师太师姐修佛至今,从未见过鲜血,亦该为奚家庄破例!”

“再说,青云寨此次下山者众,小尼还怕他们会分流攻上慈念庵。”

拍了拍姜言的头,了然扯唇一笑,“后者的理由还好,前者则不然。土匪若杀到面前,我等还能将脖子主动伸上去不成。”

“如今形式,见血不过是早晚的事。”

“既然你有主意,贫尼便不多话了。”

“谢谢师太!”姜言躬身一礼,了然摆手一笑,让开了身子,露出后面武道堂的了法师太。

“慧心!”了法握住姜言的手,将她从人群里拉至一旁的菩提树下,“既然你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武道堂十人,又何故去招惹庵主。”武道堂人数的小幅度调遣,不说了法,就是姜言只要她行施,前庵主留给她的权利就能做到。

“我怕她坏事!”在了法面前,姜言自不打算遮掩,“青云寨此次下山人数过多,奚家庄借着地形,全力反击尚有几分胜算。”

“但反击期间,青云寨若不耐与之长时间周旋,反身将矛头对准慈念庵,奚家庄怕是无力也来及相救。”

“慈念庵若想安全无虞,庵主决不能坐在指挥的位置上。”一个能在大殿之上,下血咒的人。她对奚家庄有恨,怕对庵中诸人亦无多少慈爱。

所以她才言语相激,趁她心神失守之即,再次将她架空。

第99章 任务

庵主被姜言激得无暇他顾,法堂了却又被姜言当众揭了面皮。

二人日后就算再掌权于庵中也失了威信,只能徐徐图之,又何况是今晚。

了法配合着姜言把控着主场并加以引导,暂定了莲汇阁了寂职掌一庵权势,武道堂了法、斋堂了然从旁协助。

事情定下,各处布防启动。

姜言就急匆匆地带着,武道堂抽调出来的十位师姐下了山,直朝奚家庄赶去。

姜言进庄时,各处已经戒严。

庄墙内外的陷阱已经检查修复完毕。墙上铁棘遍布,投石机、攻弩分布架起,墙内的暗洞里只待午夜机关枪、短弩就位。

庄墙内一口口大锅已围墙分段垒好,锅内注满了棉油,一车车柴禾正分批往锅前相送。只待午夜点柴烧起,滚油顺着庄墙朝外泼下,为墙上的民兵壮汉争取两刻时间。待油温下去,再投下火把将油点起,形成一道火墙,又可为他们争一刻两刻时间。必竟奚家庄的四门才是主要关口,而围庄修建的庄墙跨越太长,出动守护的人数有限。

大战在即,在忙碌而紧张的氛围下,连鸡犬都缩着脖子停了鸣叫。

“慧心!”庄口的栅门下,奚呈继迎了上来,打量了眼姜言带来的十人,问道:“可是武道堂的小师傅?”慈念庵只有武道堂和法堂的尼姑会武,相比法堂尼姑们玩的花架子,武道堂的众尼练的可是实打实的硬功夫。

姜言点头。

见此,奚呈继轻吁了口气,“我正担心,让你一个人领着庄中的老人小孩在地道里躲避,行不行呢?”心中点了遍人数,双手一击,他赞道:“这下好了!”奚家庄通向外面的地道有五条,若只有姜言一人带队,那一庄的老人孩子便不能分散。

就如鸡蛋一般,放在一个篮子里,总没有分散放置来得安全些。

“我领人进地道?”姜言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只当自己听错了。她拥有精神力、精神印记的事虽然无人知。可单单作为庄内唯一的一名医生,哦!现在多了一个,大猫也跟着赵征来了。

就算如此,也不该让她躲起来吧!要知道刀枪无眼,真要打起来,区区一个大猫也不够用呀!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不跟着躲起来,还想扛枪上墙不成?”

呵!和着说让自己带人进地道,还是给自已抬脸了。

“大伯,带人进地道的事,您再找人吧!”二哥没死在他长子的手里,先前的仇怨自当一笔勾消。再次面对,姜言对他多了份尊重,“木工坊制出的十架重弩,需要超强的臂力。”

“武道堂的这十位师姐,常年提水上山,练就了一双铁臂。”

“我正准备带她们去木工坊找胜师姐呢?”您老就别截胡了。

“这……这道也是!”奚呈继揪着胡子,让了让道。

待姜言走过身边,又被他一把按住了肩头,“慧心,她们用弩,不能进地道。你必须去!”抬手制止了姜言的反驳,“听我说!”

“慧心,就因为你会医,你才必须进去。”

“不说上次周家庄受伤回来,至今还没痊愈的八人和天宝、天佑及你昏迷不醒的诚适伯需不需要你。”

“就说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年幼的孩童,地道里若是受了惊吓,犯了什么病,没有会医的你在身边,又该当如何?”

“庄里的汉子上了战场,总不能还让他们为家中的老人孩子担着一份心吧!”

庄中之人姜言大多不识,浮现在她脑中的,是家中老太太坐在炕上为她绣小衣的身影。

“我答应您!”

第100章 秘室

姜言带着人走的是西门,将人交给慧胜,她从木工坊出来回家,赵征等人才被人从东门一路引领过来。

“赵当家!”招呼过,姜言让出来的四哥和奚绍奕接了二哥的担架,“我爷和我爸在村部,您随人过去吧!今日拜托诸位了!”

点了点头,赵征带人走在了前面,大猫把奚兆赫喝的药材递给姜言,一溜烟跟了上去。

院内,见到昏迷不醒的奚兆赫,老太太和李乐仪一人揽着他一边的肩膀哭了起来。

“奶奶、妈妈,先把二哥放进屋里吧!”怀里的药材姜言捡了三分之一递给李乐仪,“妈,二哥每隔6个小时就要喝一次药,你将它们熬制出来,装在暖瓶里,晚上好带上。”

“另外再熬些米汤,等会给二哥灌进去些。”

“哎!哎!”李乐仪抹了把脸上的泪,抱着药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转了回来,“心儿,你二哥……”她忐忑的表情下是一片凄惶。

儿子死而复生,她不知心里多欢喜,却又怕……

“妈妈!”姜言上前单手抱了抱她,“放心吧!”

“等你怀里的这几包药喝完,他就会醒来。”银针的事,还要尽快打制出来。

“嗯!”亲了亲姜言的面颊,她眼里还浸着泪,唇边已绽放出了一抹笑,声音也跟着轻快几分:“妈这就去熬药。”

望着李乐仪的背影,良久,姜言的手才拂向那处被亲的地方,有什么被触碰后,开始发芽、生长、乃至在日后开花、结果。

前院的西厢有一间是奚兆赫的房间,老太太和李乐仪隔三差五地便会打扫一遍。

推开屋门,除了微有潮气,一切布置干净整洁。

东西朝向的土炕上,已经铺好了被褥。

姜言看了看炕上的被褥,又扫了眼担架上奚兆赫身上脏污中透着异味的盖被,胡子拉杂带着血渍的面庞,“四哥、绍奕哥,地道里不知要住几天,你们先帮二哥洗漱下换身衣服吧!”

“是哩!是哩!”老太太拐着小脚,一边朝外走一边道:“你二哥离家几年,他原来的衣服都小了,我去找几身你爸爸的长袍来。”

一旁没铺被褥的竹席上,两人将奚兆赫连同破被子一起放了上去。

二人去打水、拿剃刀,姜言坐在炕沿上又给他输了会内力。

等他们回来给奚兆赫洗漱,姜言交待一声,转身进了杂物房,掏出袖袋里的银锭子,只切了三个细小的块,放进坩埚内,烧炭溶了。

庄中老幼进入地道时间大概在晚8点左右,这会儿是6点多。

时间有限,姜言只准备先打制二哥急需的三根长针。

7点半姜言从杂物房里出来,家里的一从伤员,已被抬在一个个担架上朝外走去。

“心儿,”李乐仪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挤了过来,“锅里我给你留了饭,妈去给你端,你看看你房里还有哪些东西是想打包带着的。”

“谢谢妈!”收好手里的银针包,姜言快走几步,挨个担架地给几人把了把脉,见无事,才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屋内亮着灯,里面有人影晃动,姜言推开门,老太太正往箱子里装最后的几副字画。

自从那日姜言说屋内的东西在庄里太过打眼,要收起来。老太太没事的时候,就在慢慢地往箱子里腾挪了。

姜言上前帮着将一副副字画卷起,装进绒布画套,再放进一个个樟木长匣内,从箱子底一层屋码上来,“奶奶,放哪?”合上箱子扣上黄铜锁,姜言一把抱起,问道。

闩上屋门,老太太拿起桌案上的铜制烛台,对着孙女招了招手,“跟我来!”

绕过屏风,老太太进入架子床内,挪开靠内墙的床头柜,对着架子床的内栏轻轻一按,“咔嚓”一声,一个半米高半米宽的内洞显现了出来。

姜言的精神力从没在家里使用过,突然见了家中的秘室就在自己屋内,不免怔忡了片刻。

“愣着干嘛,快进去,将箱子放了。”

“哦,”姜言弯着腰一脚踏进去,嵌在墙里的一个个磷火灯,自动点燃,照亮了空间。

脚下是一排台阶,斜峭着朝下而去。

五十个台阶走完,向右又来了个转弯,朝下又走了十二个台阶,便是一个用青石建造的空间,面积大约有四五十个平方,里面箱子摞箱子,细数下来有七八十个之多。

荣华富贵、权势利益,死过一次,姜言便看得淡了。

对箱子的数量也只是扫过一眼,精神力连探个头都没有,放下箱子,姜言转身就出了秘室。

按下暗扭,合上洞门,将床头柜又重新推了回去。

老太太一边在孙女的搀扶下往外走,一边不无得意地道:“看到了吧!里面都是我和你妈给你准备的嫁妆。”

“古籍字画、玉器古玩、金银手饰……各式布料……从你出生就在一点点地攒了!”

悠悠一叹,老太太又道,“看着虽多,却不及你祖奶奶(前庵主)为你备下的三分之一。”抚了抚孙女的脸颊,“那些东西在庵里,却是不好取了!”

第101章 地道

姜言带着人,在墟上的小树林里下了地道,地道高18米,宽1米。

每个人的身上,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都带了吃的喝的用的。为了队伍不拉又长行走方便,下地道时,一个老人姜言给配一个七岁以上的孩子,便于并排行走搀扶互助。

五条地道,其中三条汇集在村庄外的北面。那里地下掏空,竖起了十根立柱,形成了一个可容百人的内厅。

内厅除了三个通向村庄各处的支口外,还有三个支口通向外面。一条通向青坪镇,一条通向慈念庵,另一条通向村东的小山包,由此入林进入山脉。

内厅装不下所有的人,通向外面的三个支道里,姜言安排了年青体壮的妇人。

如此安排,姜言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奚家庄若不敌,让青云寨的人闯进庄内发现了地道。到时就看哪方安全,就由哪个地道的人带头往前冲。另外两个地道的人,则护在最后来迎敌。

布置好三个地道口的人员,姜言扶着老太太,按庄里妇女们的能力,又选出了十个小队长。

一个小队长领上六名妇人,护持八名老人,八个孩子、一个伤员。

各小队让他们自行磨合。

姜言站在一旁,精神力探出头来,庄东的小山包上,密密麻麻地已站满了青云寨的人马。

精神力一扫,所有的人、物在脑中列出了一张表。

人678个、马267匹、骡子300头,榴弹炮2台、步枪500支、机关枪98支,长矛36杆、手榴弹232个、弹药箱150个、汽油桶30个。

掏出袖袋里的暗哨顶在指尖上,拇指轻拔带动着它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姜言的精神力却在两台炮上飘闪。

“慧心,大伙儿都安顿好了,现在我们做什么?”张圆抱着怀里的砍刀,迈过地上的人群,走来问道。

“养精蓄锐,睡觉!”

“呃!”张圆眨了眨眼,“睡……睡觉?”

“对!”姜言的目光穿过土层夜色,“为了不拖累上面庄人的后腿,我们必须顾好自己。”

回身看了看大家带来的被褥,“张婶,让大家把被褥打开,挤坐在起睡吧!”

“睡后,洞内不要留灯!”奚家庄有地道,打鬼子那会儿就传遍了方圆。

外面的人虽然不知道,奚家庄地道的具体位置。

可就怕青云寨的人有心,按照猜测扎洞于地下,只要见了丁点亮光,那他们就是被困的结局。

“心儿,”老太太拄着杖站在东边的地道口,对她招手。

“奶奶!”避开脚下的老人,紧走几步,姜言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怎么了?”

“你二哥是不是该喝药了?”老太太由孙女扶着转身朝地道里走,进去了担架上躺着的都是家里的伤员。

姜言松开老太太的手蹲下,手搭在了奚诚适的腕上号了号脉,又输了片刻内力。

良久,给对方掖了掖被子,姜言从后面托着老太太的肘弯,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她道:“再等一刻钟。”

经过天宝、天佑,姜言再次蹲下,给二人号了号脉。

连日来的将养,兄弟俩恢复的不错,天佑对她也有了份依赖,张着两手口里叫着姐姐要她抱。

“姐姐还有事,等会儿再来抱你。”抱了抱他,姜言把他放在天宝的怀里,又站了起来,跟在老太太的身后继续往前走。

奚兆赫的身边守着李乐仪,见到姜言过来,站起来让了让位置。

探头看了看他的面色,又号了号脉,姜言让李乐仪帮着脱了他的上衣,51枚银针依次头颅、胸口、脚心扎了上去。

第102章 去探

奚兆赫的身份在青云寨暴露的那刻,镇上的小院,就被青云寨布下的明哨暗哨盯上了。

得到消息,霍灵均直接扮装成了走商,住进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医院里,五百年人参用了三分之一配药,剩下的他带在了身上。

“笃!笃……”敲门声从外面响起,应和着暗号。

经县城的一番恶战赶来,霍灵均已有三天两夜没睡了,好不容易为部下求得药,暂放下一切事务,回客栈倒头睡到现在。

“稍等!”霍灵均翻身从床上坐起,抓起一旁的衣服套在了身上,转身开了门,侧身让人进来。

“坐!”虽然衣着还算干净整齐,霍灵均还是看出了来人的狼狈。

执壶给对方倒了杯水,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先喝水。”面容憔悴,眼里布满了红眼丝,一嘴的干皮,这人是他放在大青山的前哨。

一连喝下半壶,来人才一抹嘴,急促道:“青云寨出动了大量的人员,准备夜袭奚家庄!”

“粗略估计,人员在七百左右。不但带了大量的枪枝弹药,还带了两台榴弹炮。”

“团长?”望着霍灵均冷凝中看不出情绪的脸,男子咽了口吐沫,迟疑地张了张嘴。

“说!”

“您带了多少人?可不可以……”军中枪械子弹紧缺,明知对上青云寨,他们没有一点胜算。想着来后看到周家庄的惨状,男子还是硬着头皮低喃道:“支援奚家庄。”

在霍灵均的盯视下,男子额上的汗一滴滴浸了出来。

就在他顶不住压力要改口时,霍灵均呼地站了起来,一边大步朝外走,一边淡然道:“还不跟上。”

听到动静,客栈里他带来的人倾巢而出。

“吁——!”镇外,打头的霍灵均扯着缰绳停了下来,扭头叫自己的警卫员,“庄军!”

“到!”人群里庄军打马上前,“团长?”

“你去隧道通知赵景毅,让他带人立即赶往奚家庄。”他从县城带来了28位战士,医院里躺了一重两稍轻3人,留守卫2人,随他在客栈里住了8人,还有15人被他隐在镇西的一处废弃隧道里。“跟他交待,战斗快尾声时,让他带着人从青云寨后面包抄。”

听着后面的动静,不外乎是青云寨布在镇上的暗哨追了上来,“从前面绕道走!”

“是!”庄军应道。

望着庄军打马远去,霍灵均招手叫来了客栈报信的男子,“青云寨从哪里攻庄?”

“奚家庄东门!”

“现在他们都盘踞在奚家庄东头的小山包上。”

点了点头,霍灵均示意男子退下,转头对韩晨吩咐道:“你带人将后面的尾巴干掉,我去小山包上探他一探。”

“团长——!”拦阻不及,韩晨反吃了一嘴的泥尘。

地道里,姜言给奚兆赫逼完毒,又灌了药,留了李乐仪在旁看顾。她抱着带来的麦杆被褥,在内厅寻了一处地方,一一铺好,才扶了老太太躺下。

另八位伤员和年幼的孩子,年长的老人,姜言又一一检查一遍他们的身体状况和被褥的薄厚。

里里外外巡视过后,又对着十位小队长叮嘱了一遍警戒,姜言才吹熄了最后一盏灯。

借着精神力,轻轻地避过众人,踏在了东面的地道上,一路朝出口处的小山包疾奔而去。

第103章 万万没想到

地道的出口在一处土包上,洞口被密密匝匝的杂树苗覆盖着。

洞外就是青云寨的骡队,四五只骡子此刻正伸长了脖子,围着杂树苗啃食。出去势必惊动它们。

窝在洞口,姜言的精神力向外缦延,今夜月朗星稀,月下的山包披上了一层银霜。树木、土丘、青蒿、溪流、苇丛、动物的尸体等,都遮挡不住青云寨的人、物在脑中一一显现。

除了山包的外围,持枪来回走动巡视的几队人马,其他人都在养精蓄锐,长长短短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的响在春夜里。

若没有洞外的骡群,此刻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凝眉间,姜言垂头想着对策。

……

若有耳朵灵的山匪,贴在地上远远地就能听得马儿跑动的声音。

霍灵均不敢赌,离小山包还有七里就下得马来。一拍它的屁股,将它往奚家庄的方向赶去。几小时前刚去过,奚家庄西门的守卫认得他的马,丢不了。

夜间急行军于他来说已是习惯。挨着山脚的林边一路潜入,唯有姜言悬在空中的精神力将他看得分明。

这人……于山林中窜梭,似一头敏捷的猎豹。

姜言兀自猜测着他的身份,不是青云寨的、不是赵征手下的、亦不像前几日来找碴的黑熊的人,想着下午来奚家庄求药的军人,姜言心里有了底。

就不知他是不是也为了榴弹炮而来。

不管他为何而来,都将打破这一方平静,解了她的僵局。

果然正如她的猜测,男人往里闯,纵然是千般小心万般注意,还是露了痕迹。

“谁?”随着一声厉呵,惊起一群,有人翻身坐起,摸枪上膛。

来人见此,誓要搅浑这一方天地,一枪打出他闪身避至另一群人身后。

青云寨的人怕是没想到,他们隐避的这块小山包,因地小而造成他们的人群密集,又加上月下树影婆娑,让男子借了势,反让自己吃了大亏。

一轮枪下来,男子没打中,反倒让他们自己人倒下了六七个。

什么叫恼羞成怒,什么叫失了理智,躲在洞里的姜言算是见识到了。

随着外面加入混战的人越来越多,姜言的一双凤眸也跟着越来越亮。

扒开杂树枝,姜言凭着一股气提步蹿上一头骡子,脚蹬在了它的头上,借边踩上它的脊背,掏出洋火划开,点燃它的尾巴。

从这头跳上另一头,姜言似林间的精灵,片刻功夫点了二十多条。

有一头挣脱缰绳朝外横蹿而去,就有第二头、第三头……

骡子带着火苗四处乱蹿,最先燃起的是它们身边的同伴,接着是旧年的枯草,帐蓬……随着“砰”的一声,第一个汽油桶爆炸,一切就像多骨诺米牌……

隐在树上的姜言也跟着傻了眼,这处小山包烧了不可怕,问题它连着后面的大青山啊!

林间火焰四起,炮炸声连连,惊得骡马四下逃蹿,头顶脚踩折腾得青云寨的人员伤亡惨重。

吹起的号角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逃命,被一众部下护着往外走的现任青云寨寨主铁子,恨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给我全力往奚家庄冲,不踏平奚家庄,我誓不为人!”

“留下五十人,林间的小子捉住了给我扒皮抽筋。”

第104 章 互救

烟火弥漫间,见两台榴弹炮被一众匪徒抬着朝山包外走去,姜言岂能就此放行。

越过地上嚎叫的土匪,姜言轻身跟上,隐在树后对着群匪,袖袋里的银针、腕间的袖弩齐发。

姜言自认不是良善之人,一出手就是招招毙命。却怎耐对方人多势重,她又临战经验不足,不过片刻就陷在了包围圈之中。

“放下武器!举起手来!”一把把枪对准了她。

手里的银针还有一半,袖弩里的箭矢已全部放完。精神力之下,那名闯来的男子已赶了过来。

解开袖弩的锁扣,姜言将它抛向对面的壮汉,跟着欺身而上。

那一刻她运转内力,身形快如闪电,在密集的枪声中避在了壮汉身后,银针甩向对面的同时,也夺了壮汉手里的枪。

以壮汉为遮挡物,配和着赶来的霍灵均,行使了双向夹击的掠杀。

眼看对方灵活的身手、百发百中的枪法控制了全场,姜言精神力扫过两台榴弹炮,试图找出弱点加以催毁。

“跑——!”姜言闻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木柄带着铁疙瘩的黑色物体呈抛物线地向她丢来,好像……姜言记得它的外箱上写着‘手榴弹’。

手榴弹能爆炸吧!思虑间姜言飞起一脚,将它踢进了榴弹炮的长管里,转身朝一旁跑去。

“轰隆”一声,姜言被抛飞在泥土里,双耳一阵嗡鸣,视线里是半边被马或骡子踏烂的脸。

来不及爬起,“轰隆”又一声,泥土炮片砸在她身上,右肩一痛,有温温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走——!”她被男子从土里扒了出来,架着一只胳膊拖着往外走。

“不能走这里,绕过树丛往溪流上走。”木着脑袋,姜言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说出来,只伸着胳膊朝左指,倔强的很。

“搜——!死活不论!”嘈杂的脚步声从另三方传来。

霍灵均弯腰捡了把枪揣在怀里,顺着姜言的指点往树丛里钻。

“你捡的枪没子弹。”连翻的轰炸,姜言自觉脑袋都反应慢了半拍,木麻一片。

良久,陷在嗡鸣中的双耳,还是听到了男子的一声哼笑,“都这么会儿,你才提醒出声,是不是晚了。”

「是晚了!」姜言浑乱地想。

有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抬手摸了摸脸,流的地方不对,好像是从上面滴落的,“你受伤了?”

“对啊!脑袋上好像扎了枚弹片……”话没说完他就倒在了姜言的肩头。

不及去扶,他就顺着她的肩头滑下歪躺在了地上。

旁边的枯草树枝越烧越大,渐渐围拢过来,就是躺下充当会儿死人,也是不能的。

“这儿没有!”

“没搜到!”

“没找到!”

“头!会不会死在了地上!”

“点上火把,挨个的辩认下衣服。其他人员继续往外搜!”

……

姜言蹲下盯着插在他头上的弹片看了片刻,捏了捏袖袋里的最后两根银针,到底还是一狠心,一边将两根银针扎在了他脑袋上,一边拔了弹片。

内力顺着银针往大脑里探去,找到出血点稍家修复,待飙飞的血渐渐止住,她才从袖袋里掏出包止血药,给他上了。

并撕了片里衣,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他的身上远不止这一处伤,搜寻的人快过来了,姜言见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也就懒得再给他处理。

点了自己肩上的穴道,拔了肩上耸立的炮片,一抱将他扛在了肩上,往地道口拖去。

踉踉跄跄间,他的腿不时撞在树上、箱子上,腿上的枪伤跟着血流不止,看得姜言皱巴着一张小脸,烦躁得多次想将他扔下。

地道口的杂树丛被烧没了,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口。

第105章 中了

洞外残留的枯枝还冒着腾腾的烟气,余热尤在。只需一股风,一把茅草又燃了起来。人在上面行走是不行的。

姜言将人放下,去远处捡了几根横放在骡背上架货的方木,把方木放在火堆里架起,再趁它燃烧之前,扛着男子踩了过去。

洞口很小,躬身弯腰的方姜一个人挤进去正好,有了身高体健的男子在背上,只有卡的份。

方姜小心地将男子放在方木上,自己先潜进去,再拽了男子肩上的衣服,将人拖进去。

拖拽的过程,男子的腿从方木上斜了下去,腿脚擦过下面冒着火星的灰烬,鞋子裤腿燃了起来。

顺着烟气,姜言都能闻到股烤肉味。把人哧溜溜拽进洞内,她急快捧了几把黄土埋在他腿脚上,将火熄灭。

拿出暗哨给奚家庄那边发了信息,把这边的情况略讲了遍。又给地道中的天宝打了招呼,他的暗哨是奚兆玮防制的,不太成功,只能收不能发。姜言连给他发了三遍,让他叫人抬担架过来接人。

做完这一切,姜言又将男子往洞里拖了拖,自己转身出了洞,给洞口做掩遮。地上的方木被一一捡起,丢到刚燃起的青篙旁。

地道口所在小山包,经过骡马的踩踏和大火的烧烤,土层已经松动。姜言翻身越上土包,对着松动的土层连连跺踹发力,“哗啦啦——!”倒塌一片,把洞口遮了个严实。

“那边——!”

“快追——!”

“哗啦啦——!”姜言跑跳间又踹塌了一溜。

跃下土包,姜言一边跑一边将地上,刚才男子腿上流的血迹用脚搓埋。

眼见与敌人相距不足百米,姜言抓起旁边一具带着枪枝的尸体背在了背上,转身跑向小溪,顺着它朝上游跑去。

“在那里——!”

“开枪——射!”

背后传来密密匝匝的机关枪声“轧轧轧轧轧”,子弹的尖啸声从耳旁掠过。右腿被什么撞了一下,突然一阵麻木,跟着身形踉跄着跪在了地上,她知道中弹了。

后面的枪声更密集更近了,“噗噗噗”地射在了背后的尸体上,姜言忍着腿上的疼痛,咬牙站起,将内功心法运转至双足,背着尸体发力朝上跑去。

“呼哧!呼哧!”姜言感到胸腔快炸开了,双耳阵阵嗡鸣,双腿木木的只是机械地在抬步、在跳跃、在飞奔……

“噗通”姜言倒在地上,推开身上的尸体,仰躺在草地上,睁着眼看着夜空,视线里却是一片模糊。

“冲啊——!”

“杀啊——!”

远远地,那声音穿过夜空,从奚家庄的方向传来,姜言知道打起来了。

“巴喳-巴喳……”青云寨的匪徒都穿着马靴,硬皮的靴底踩在林间的枯枝上,就是这种声音。

「来了——」

姜言抖手抖脚地从地上爬起来,将尸体腰间别的三八盒子拿在了手里,自己拄着根树枝往一旁的密林处挪。

坐在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后,姜言一脸平静地用指甲扣手里的树枝,撕出一个个细条,再折成牙签大小的短棍,磨尖一头。

一把又一把,姜言只等对方靠近。

第106章 激战

休息了会儿,姜言没那么紧绷了,整个人放松了些。精神力悬在空中,一个两个三个……的数着地上的匪徒,共有39人。

三面围拢,呈‘u’字型夹击。

身上的伤口有内力控制着,暂停了流血,可浸了血的薄棉衣还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

鼻子灵敏的匪徒,端着枪、轻抬着脚正朝这边靠近。

近了……近了……一把五根树签飞射了出去,姜言蹬脚隐蔽在树半。五签,三人应声倒地,一人扎偏,一人躲了过去。

不等对面反应过来,又一把五根树签射了出去。于此同时,姜言猛地一踹脚下的巨树朝另一个视角处,那一人粗的槐树飞去。五签飞出,两人倒地,两人躲过,还有一人只是脖子里划了块皮。

“杀——!”

轧轧……的枪声,瞬间将两棵树的弧面射成了筛子。对面的高个汉子一摆手,他身后的三个匪徒相视一眼,执枪小心地走了过来。

姜言摸了把脸上的冷汗,掏出腰间的三八盒盖,精神力扫过树内密布的子弹,对准一颗从这面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树内一前一后射出两颗子弹,直击高个汉子的心脏。

距离太近,汉子躲都没法躲。

一击得中,姜言毫不留手,一枪一个,四发子弹带走四条人命。

没了子弹,姜言翻身朝林中跑去,身影闪躲间,左腿、右胳膊又是分别一麻。

跑动间内力全部作用在脚上,顾不得几处伤口。如此,跑得越快血液流动的越快。不过片刻功夫,她周身就被血液和冷汗浸染,一张小脸苍白如纸,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

靠在一颗红松上,姜言越来越冷,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拽着块里衣,撕了两撕才撕扯下来,银牙咬着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全身四处伤口,三颗子弹来不及取,简单系了下暂止了血。姜言又进入备战状态。

还余三十人,精神力扫过对方枪里的子弹,姜言摸着手里还剩的七根树签,算计着攻击的对象和夺枪的可能。

来了……姜言站起来小心地绕到树后,手里树签射出的同时扑向一名壮汉,扣住他胳膊上的麻穴,一把将枪和子弹夺到了手里。

在对面的匪徒开枪扫射时,闪身躲在了壮汉的身后……

……

武道堂的了法师太亲自带人赶来时,见到的是炼狱。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首,浓郁的血腥味充刺在林间,引来了山里野兽的肯食。

“师傅,您看这些……”胖尼指着一个个匪徒颈间顶针大的血窟窿,“会是谁呢?”姜言在庵里并没有展示过武功、武器。

了法的手按向那个血点,一个尖锐的硬物顶在指尖,四周的血肉向下一压,露出了里面的树签。这让她想起慧心做的袖弩,会是相似的暗器吗?

“找找看,可有活口。”若是,那人会是慧胜、慧利或慧心吗?

“是!”胖尼领命,带着人挨个地翻找。

……

“师傅,山火快烧过来了,怎么办?”慧楠连同一众师姐妹,原接了镇上几户人家的护院工作。奚家庄遇袭、大火烧山,得知是青云寨寨主铁子亲自带的队,她和胖尼等人便被师傅急招回来了。

“你带20人退至静湖,砍出一条隔离带。”了法道。

“是!”慧楠躬身退下,带人疾速而去。

……

“师傅,没有活口。我们撤退吧!”大火越烧越近,胖尼急喘着跑来说道。

四下又望了一圈,了法抿了抿唇,“带上枪枝,走——!”

第107 找到

夜幕退去,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的曙光。

天刚蒙蒙亮,“啾——!”一声清脆的鸟鸣划过林间的层层白雾,缕缕残烟,掠过山头燃烧后的荒凉,嗅着股血腥味,雀儿展翅盘旋于溪水之上。

溪水里,姜言仰面躺着,一张小脸惨白一片。溪水从上游流来,从她身上冲刷而过,带去灰色僧袍上的丝缕红色血迹。

“咳!”吐出一口溪水,姜言轻喘着从凉冷里醒来,怔忡地望着上方青白的天空。

“啾!”雀儿低旋着从她面前飞过,尖尖的长喙一口啄在她的肩头,那里留有昨夜炮片切割的狭长伤口。

一阵疼痛袭来,泛白的伤口又流出血来。身下轻动,几条巴掌大的鱼儿跃出水面。噗咚间,有的游向伤口吸食血液,有的溅起水花喷了姜言一脸。

眨了眨眼,一颗水珠从睫毛上滚落,似一滴清泪落进溪水。至此,姜言方知自己还活着。

手指在水里轻轻地动了动,却无力抬起。不知是冻的还是失血过多,除了眼睛能动,她全身胀麻无力。

……

虎落崖下,一处藤萝掩映的山洞里,慧宁一手举着火把,一手轻捂着嘴角,瞪圆了一双杏眸看着满室的箱笼,喃喃轻语道:“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将火把插在一旁的石壁上,她抱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向樟木箱上的黄铜锁,一下又一下。

“咔嚓”一声,锁鼻断了。

慧宁把石头一扔,取下坏掉的锁丢在一边,伸手提着箱盖上的环扣,掀开了箱子。

扑鼻的樟脑味散去后,慧宁扯开包在外皮的土白布,看到的是成卷的绫罗。手在僧袍上擦了擦,手指抚过上面的花纹,慧宁滋滋的笑了起来。

似受到了鼓舞,再次抱起石头,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挨个砸了起来。

箱盖被齐唰唰地打开,火把照去,显出里面的东西,什么绸缎丝被、什么古董玩器、什么银金手饰、什么红木家具……

“是我的了!全都是我的!”

“哈哈……全是我的!”

手指划过箱子的纹路,抚过古旧冰凉的陶罐……惊喜吗?为什么她突然就想流泪。

为了这些东西,她摔伤了胳膊跌断了腿,更是花钱向人买了条人命。

“可是这本来就是她的啊!”

“前庵主为孙女备下的嫁妆啊!”慧宁哈哈地笑着,泪水也跟着滑了下来,“我是她孙女!我才是她孙女!”低低的吼叫在山洞里回响。

“该死的李音!当年若不是她将原身和慧心做了调换,自己一穿过来就是奚六房的小公主,又何必偷偷摸摸的暗中寻找这些。”

指甲扣进了肉里,星星点点的疼痛遮不去她心中的愤懑,“不行!要换回来!自己要光明正大的花用这些。”

“慧心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欠了原身的、欠了自己的,该还回来了!”

心里做着计划,慧宁揣了包银元在怀里,又将箱笼一口口合上,才出得洞来,踩下地上凸起的黑色圆石,关了洞门封了洞口。

踏上石阶,慧宁方将手里的火把投下寒潭。

天光大白,她小心地从底下探出头来,武道堂的演武场上,空无一人。

果然她的决定是对的,昨夜那样混乱,不愧是她寻宝的好时机。

藏着暗喜,慧宁避过武道堂留守在屋的三位伤残老尼,穿过斋堂、无为院、静惮院,往自己住的了尘院跑去。

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走后,从无为院门内闪出的师傅了秋,那了然的眼神。

第108章 人呢

“哎哟!”了尘院的门口,飞奔的慧宁与疾步出来的净枫撞在了一起。

“慧宁!一个晚上你跑哪去了?”净枫揉着撞疼的胳膊从地上坐起,皱眉问道。要知道,她可是各院转悠地找了她一个晚上。

翻身爬起来,慧宁拍了拍僧袍上的泥尘,掩饰着心里得宝后的兴奋,搭着眼皮尽量淡然地回道:“不就是随着师姐们在庵里到处巡视吗,能去哪里?”

“是吗?”净枫看向她的腹部,那里突兀地鼓起了一块。

侧身避过她的眼光,慧宁不奈道:“不然呢。”

“我还能有本事,越过大门处的层层守卫,只身于半夜跑回奚家庄不成!”话语里隐含着对了法在慧心走后,关闭庵门禁止众尼无令不得出入的不满,和对她执政的无言反抗。

“呵……”净枫冷然一笑,知道她在胡扯。要真把庵主当作亲人,就不会对庵主的处境不闻不问了。要真担心奚家庄的家人,昨个就该跟着慧心回去,与家人同甘共苦肩作战了。

对于净枫眼里的嘲讽,慧宁只作不见,“你找我什么事?”

“青云寨退兵了。”净枫说着去看慧宁隐在暗影里的脸色,见她轻吁了口气,神色间有些放松。心猜她也不是那么凉薄,对她的猜忌不喜倒是少了一分,“了法师太招集各堂,前往奚家庄善后。你是百草堂的医者,名单里有你。”

“大家等候多时了,我们快走吧!”说着扯了她的胳膊,拉着就朝外奔。

“唉!你没看我一身衣服都被雾气打湿了吗,等我换身衣服!”跑动间怀里的银元来回蹿动,她真怕撒了、掉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换衣服。”净枫的冷眼又朝她身上招呼了过来,“你当就你一夜没睡啊!庵里你见哪个睡得着了,夜里巡视备战,谁身上不是一身潮湿。”

“就你精贵!”

“没听奚家庄枪战了一夜,东边的林子都烧了。”

慧宁恼怒于净枫的一张利嘴,却也无从反驳。

殿前的大院里,了法带了众弟子席地坐,静湖旁砍割了半宿的树草阻止了火灾的缦延,这会儿众人一身疲惫,个个阖了双眸,或闭目养神或默默颂经,暗中给奚家庄众人祈祷。

慧宁、净枫走至半路,正遇上斋堂的了然师太带着弟子担了食物,给要去奚家庄的众人填腹。

到得前院,两人帮着给从人分食。食物很简单,玉米白面两掺的窝窝头配上碗豆腐菜,再添一碗高梁米汤。

众人饿了一夜,也累了一夜,吃起东西来又猛又快。

……

青云寨的子弹上,都在毒液里泡过。

昨夜霍灵均不讲脑门上的弹片,身上跟着也挨了五枪。

那药无色无味,初入体内也无特别特征。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毒液浸入血里,人不但会变得体弱无力,还会突然陷入沉睡。

霍灵均常年在军中,身体方面自是强悍一些。

至凌晨四点多,他就醒了。身上的伤口只是被人简单地包扎了下,子弹还没取出。

“我姐呢?”见他坐起,与他并头而躺的天宝,翻身坐起问道。

“你姐?”周身没有感到恶意,霍灵均揉了揉额头,问道:“这是哪里?”

“地道。”天宝盯视着他,又急问道:“我姐呢?”

“她发信息让我叫人接你。”

“庄婶接你回来说,[地道出口塌方了]。”

“那我姐呢?”摸着自己开始愈合的腿骨,天宝有点怨恨,姐姐只比她大半岁,他是男生,理应他顶在她前面,如今却……

第109章 解释

面对天宝的声声诘问,霍灵均想到了山包里并肩作战那一身灰色僧袍,是慈念庵里的小尼姑吧!

“你姐叫什么?”

“慧心!”

慧心,奚六爷的孙女,原来是她啊!

霍灵均摸了摸下巴,暗忖自己得到的资料是不是有误,慧心不是跟着百草堂的了秋师太学医吗?怎会有那么好的身手与胆识。

不好!山包上铁子留了那么的人狙击他们,小尼姑将他护送进地道,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如此想着,霍灵均扶着洞壁站了起来,“回村的地道是哪条?”

“我为什么告诉你?”天宝接到姐姐的消息,只说让他找人去地道口接个人。

而这男子具体是什么身份,却没说。

霍灵均又是一身便装,洞内老人起夜亮起的微弱光线里,天宝只觉这男子气势强大冷硬,眼视噬血不像善类。

看出小家伙神情里的戒备,霍灵均伸手覆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想救你姐姐不,那就告诉我,再晚就来不及了。”一个小尼姑,能顶住四五个匪徒一刻钟就不错了。这会儿,他只希望小尼姑够聪明,仗着熟悉地形能躲避起来。

……

天宝指的地道,出口在村部。

叩响地道口上方的木盖,地面上的障碍物被人移开,他双手一托掀开了木盖。

一支枪抵在了他的脑袋上,示意他老实地爬上去。

借着灯光,奚兆玮上下打量了霍灵均片刻,不认识,“绑起来!”扭头对屋内的人嚷道。“爷爷,不是村里的人。”这就危险了,谁不知道地道里待着的都是庄内的老弱妇幼。

奚士纶闻言放下手里的资料,疾步走了过来。对上霍灵均看来的目光,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诧异,“小霍怎么从地道里过来了?”他想过镇上的霍灵均得到消息,会带人赶来支援。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朝前走,战火打起,仍不见人影过来(姜言发信息过来,讲的只是青云寨来袭的人数、武器。霍灵均和她自己的情况她是半句没提。)。不管因为什么,奚士纶对他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过,奚士纶看了看霍灵均身后的地道,不免拧紧了眉,他奚家庄的地道口不会这么不济吧!霍灵均不过是下午来了一趟,就找到了地道的出入口。

“老爷子!”扯开身上的绳索,霍灵均面带惭色地解释道:“得到青云寨进犯奚家庄的消息,我带人前来支援,没想到刚出青坪镇,就被青云寨留在镇上的喑哨跟踪了。”

老爷子的脸色,霍灵均看得分明。23岁就当上了团长,霍灵均的智商情商无异是双高。

如何给人留下好印象,如何把控住人心,他向来运用的得心应手,“小侄担心青云寨手里的榴弹炮,就先留了他们在原地善后并在庄外等待围击。”

“说来惭愧,东边的小山包里,小侄倒底是托大了!”单枪匹马地闯入,他做了最坏的打,只是没想到……

“若没有贵孙女慧心,榴弹炮不会那么快被摧毁,小侄的这条命也就……”

“慧心?”现下如何?庄子里的暗哨,自5个小时前接了她的消息后,就再也与她联系不上了。

“青云寨的子弹被毒液泡过,小侄身中五枪,毁去榴弹炮后就在药物的作用下晕了过去,贵孙女现下如何,小侄实在不知。”

“六爷,我来一是要告诉您青云寨的子弹带毒,二是想出庄亲自往小山包走一趟。”

对上霍灵均苍白的脸色,满身的血迹,坚毅的双眸,奚士纶避开了视线,“小霍你身上带伤,又不熟悉地形,就留在庄上吧!”

“心儿那里,我派人去寻。”

第110章 身死

说是出庄寻人,密集的战火中,又哪是一时半会就能腾出人手来的。

“六爷!”来人叫着一路跑了进来,“没有棉油了!那些匪徒架着梯子要爬上来了。”

“怎么办?”随庄围笼起来的庄墙,跨度过长,庄内人手根本不够。没有棉油等物铺助,匪徒闯进庄内不过是早晚的事。

“不是说庄内几处荷塘都被下了毒吗?”霍灵均咬着牙,忍受着大猫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为他取弹。

冷汗顺着睫毛滑进眼里,抬手抹了把脸,他扭头问大猫,“可察看了水里的毒性?”下午那放在地上的死鱼,他仔细看了下,腹部似有被腐蚀的痕迹。

大猫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腰对他赞赏地点了点头,“含有剧毒!入了嘴,虽不能立即致人死亡,却也能让对方失了战斗力。若溅进眼里,会造成人短暂的失明。”那三处荷塘就是配了解药撒进去,没有一、两年也恢复不过来。

得到答案,霍灵均对奚士纶建议道:“六爷不如让人打了那水,从墙上泼下去。”

奚士纶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对来人吩咐道:“通知下去,照办。”

“好咧!”

……

攻至天明,眼见奚家庄的庄墙没破,反而是他带来的人伤亡惨重,死伤过半。

铁子恨毒了眼,收集了仅剩的十五枚手榴弹和两个炸药包。让手下牵来两头俊马,将两个炸药包分别绑在两匹马上,如姜言般点燃了马尾,打马往栅门处闯去。

瞭望台上,奚呈继拿着望远镜看得分明,“快跑——!”

“快跑——!马上绑了炸药!”

奚兆烨跟着众人转身抱着枪撒丫子朝后跑去,斜刺里被人狠狠一撞,歪着脚倒在了地上,错愕的目光正对上狗牙他爹奚盛安怨毒的双目。

“兆烨——!快躲——!”奚呈继抱着喇叭,失声破喊。

奚绍奕飞奔的身体一顿,回头去看,奚兆烨抱着脚痛苦地倒在了地上,那马儿顶飞的栅门朝他拍来。

“兆烨——!”他转身奔了两步,就被迎面跑来的奚家望一把扭住了膀子,一边携了他飞奔,一边大吼,“还不快跑!能活一个是一个!别忘了你爹你弟还要靠你呢。”

“砰!”栅门砸在奚兆烨的身上,他身子一歪,头上的血顺着发丝向下流,来不及反应,马儿已经踩在了他胸上,一片喧嚣中他能清晰地听道,自己胸骨碎裂的“咔吧”声。

“轰隆隆——!”翻飞的炮火里,奚兆烨和马儿一起,被炸得支离破碎,死得凄惨!

“不——!”奚呈继目眦欲裂,一把丢了手里的喇叭,夺下奚耀光手里的枪,借助望远镜,直朝奚盛安射去。

“不可!”飞跑中的人身形不定,奚呈继一枪下去,极有可能打中奚盛安前后左右的庄人。

奚耀光伸手去抢,挣夺间枪孔朝上,子弹飞射在空中,似一抹流星隐没在渐退的暗色里。“三伯,你冷静下!”

“滚开!”冲动中的奚呈继抱着枪托朝他砸去,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劝告,“老子要他一命抵一命!”

“给我冲——!”庄外铁子一马当先,俯身向庄内冲了过来,怀里的手榴弹,一个个地向奔跑的人群投扔了过去。

奚耀光扭身避过要害,制住奚呈继的两只手,赤红着眼拿起喇叭,撕声喊道:“分开跑——!”

“隐避还击!”

“轰隆——!”飞溅的尘土弹片中,奚家望飞身将奚绍奕和七爷的孙子小默护在了身下,轧轧……的机关枪声中,奚绍奕、小默双腿一麻的同时,有血从上面流下浸透了他们的衣背。

第111章 支援

“┗|`o′|┛嗷~~,冲啊——杀啊——”一夜的憋屈,在这一刻全部得到了释放,铁子带着剩余的三十骑一马当先,冲过被尸体填埋的陷阱、壕沟、撕开了奚家庄的布防。围攻在庄墙下面的匪徒,迅速聚笼过来,跟着杀进了奚家庄。

瞭望台上,奚耀光一把夺过枪,将喇叭塞在了奚呈继的怀里,一边随着庄墙上的民兵朝下疯狂地射击,为倒在地下的庄人赢取片刻的生机,一边冲奚呈继吼叫:“通知庄内——快啊——!”

“嘟”的一声后,庄内响起了奚呈继撕声裂肺的嚎叫:“东门被破——东门被破——土匪进庄啦——速来支援——速来支援——”

“轧轧轧……”的枪声里,奚家庄的壮丁倒了一个又一个,当然了,跟着倒下的也有土匪、战马……

……

村部,听到喇叭声,屋内的几人,“霍”的一下,都站了起来,疾步朝外走去。

一出屋奔到大街上,刺耳的撕杀声、枪弹声就不绝于耳地传了过来。

“大猫!扶老爷子回屋,我带人过去。”霍灵均交待一声,飞快地带了四个民兵就向东跑了过去。

奚兆玮拖着受伤的腿,咬牙跟在了后面。

“这牙子添什么乱啊!老爷子我去把他扛回来。”

“不——!”奚士纶拽住大猫的胳膊,硬声阻止道:“他是奚家的儿郎!”

……

“当家的!”站在西门瞭望台上的汉子,望着庄东的方向,朝赵征惊呼道,“进庄了!”

赵征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后牙一咬,吩咐道:“我带50人过去,41人给你留在这里。这西门!你给老子守好了,别丢了我们脸!”

“不!当家的,你留在这,我去!”汉子说罢,端着枪绕过赵征,就要下瞭望台。

“裹什么乱啊!老实待着!”赵征扯着汉子的胳膊,将人朝后一甩,自己踩着木梯“蹬蹬……”下了高高的木台,迅速招人集合,朝庄东赶去。

……

北门

“师姐你身上有伤!我去吧!”慧利望着东面冲天的火光,对慧胜说。

“砰!”又一枪,将爬上来的匪徒击落,慧胜抚了抚疼得麻木的胳膊,点了点头,“从北面包抄,小心点!”

“是!”

……

南门

“轰隆——!”又一声爆炸从东面传来,奚承宜和拄杖站在墙头的奚士申,均是一个失神。一人肩上中了一枪,一人被身旁的同伴拉了一把避开了射来的子弹。

“承宜!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要害?”老旺探头问道。

“无事!”奚承宜说着,掏出腰里别的匕首,蹬蹬下得墙头,对着火把撕开夹袄,咬着牙划开肌肤开始取弹。

“你疯了!”

“七叔!”奚承宜侧身避开老七夺匕的手,“子弹带了毒,我必须立即将它取出。”

“子弹是带了毒,可也不会立即要了人命,你急什么?”这样冒然取弹,极有可能会造成大出血。

“子弹上的毒会造成人昏眩,我不能晕,我要去庄东。”那里有十几位庄内刚成长起来的小辈,失去一个,就会给一个家庭造成毁灭般的灾难和不可挽回的遗憾。

“去庄东!你一个文弱书生,能做什么?”七爷蹙眉望着这墙上墙下的小辈,“老头子我习了一辈子的武,今天也该好好的活动活动筋骨了。”

“我带人过去,你在这儿看好你五爷,他那急脾气,别让他冲动下受了伤。”

“七叔!”奚承宜伸手去拦,却被老爷子一把推甩开去,并告诫道:“你那肩膀先包扎下,等会儿去村部找大猫,让他给你处理。”

“别乱来啊!”

第112章 瓮中捉鳖

先前损失了那么多兄弟,远不是要几个奚家小儿的性命就能填补的。铁子心中恨意过盛,一马当先往庄中疾驰,他要奚士纶那老儿的命。

另外四方来的也是极快,借着黎明前的那道暗雾,霍灵均带人在街道上布下了一道道绊马索,赵征、慧利等人隐在了街道两旁的屋舍里,老七则带人围在庄口截留了后路。

瓮中捉鳖或者叫关门打狗,不外如此,

“噗咚!”

“噗咚!”

……

青云寨诸人倒底是一群身经百战的悍匪,跟在铁子身后的又均是寨内的一把好手,武功、应变能力均是一流。

马儿倒下的瞬间,他们摆脱脚蹬,松开缰绳单手按在马背上,拔身而起,翻滚避开。

“打——!”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的子弹、弓弩朝街上射去。

来不及站起的、或者刚爬起来的匪徒大多瞬间成了筛子,倒地身亡。

另外些人飞身扑上来护住了铁子,一边还击一边朝一旁的胡同退去。

这时村部的喇叭陡然响起,奚士纶慷慨有力的声音从里面传子出来,“青云寨的匪徒听着!青云寨的匪徒听着!你们的寨主铁子,刚刚被我奚家庄的儿郎击毙在庄内!青云寨寨主铁子已死!铁子已死!还不快束手就擒,快快投降……”

这种形为虽说幼稚了些,但不得不说它真好用。

最起码还在南北西三门攻击的匪徒,当下失了战力,弃枪逃跑的不在少数。

“妈的!奚士纶个老鬼!”很啐一口,铁子恨得肝疼。

“大当家的!我留下来掩护,让兄弟们护着您出庄吧!”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败了,再拖延下去,只有留尸的份。

“宰不了奚士纶,老子出不了这口恶气。”铁子不甘啊!折腾了一夜,没抢到半点金银珠宝粮棉不说,还失了这么多兄弟、枪药、骡马,再灰溜溜地败走。

不说日后青坪镇方圆百里如何看待他青云寨,就是回了青云寨在兄弟面前,他铁子还有威严、还有地位吗?

“噗!”握枪的手腕一麻,三八盒子掉在了地上,定睛看去,一只筷子粗细的竹签从腕间刺穿。

“大当家!”

“大当家!”

“大当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汉子一边双手持枪朝胡同外、朝头顶上的屋脊上回击,一边用身子去推铁子。“快走!”

“老子不走!老子跟他们拼了!”铁子赤红着双目,一把扯开皮衣的扣子,掏出一根手雷,用牙拉开保险栓,朝屋脊上丢了过去。

一路走一路丢,炮火中众人瞄不准他,倒让他一路来到了六房的大门前。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记下了地图上标注的奚士纶他家的位置。

只见这会儿,他“呵呵”冷笑两声,一路从门口炸进去,将六房前两进的房舍毁了大半。

跟在后面护着他的匪徒,片刻功夫又倒下去了几个,“怎么办?”汉子问旁边的兄弟。

“打晕带走!”

“我们被包围了,根本出不去。”

“等一下!”一汉子躲在一处被毁的屋墙下,从怀里掏出了份地图,就着燃烧的火光,“从六房出去,跃过一个胡同,有一处地道直通庄南的田地。”

“走——!”

……

庄外一隐藏处

“韩晨!”听着旁边的呼噜声,赵景毅翻身爬起,一脚踹了过去,“那帮匪徒都进庄了,还不起来!”

“嗤——!”韩晨揉着腰坐起,无奈道:“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团长让我们等在庄外围歼最后的逃匪。最后的逃匪!懂不?”

“那就让我们眼睁地看着,他们在庄内肆略?”

“不然呢,你要违背命令不成?”

“m的,这叫什么事啊!”赵景毅愤然地一脚踢进地上泥层。

“营长——!”一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道:“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哪个方位?”

“四个方位,都有逃蹿的匪徒。”

“四个方位”赵景毅摸了摸下巴,“拿地图来!”

“他们若想回青云寨,必须往北走。这处——静湖前的小山包,大火已熄,我们去这里来个守株待兔吧!”

第113章 得救

赵景毅带人一路回绕,潜入了大火熄后的小山包。

山包上已无树无草篙,为了隐蔽身形,避开地上的灰烬,他们小心地行至溪涧旁,顺着溪流朝上走。

“营长,看面有一个还活着小尼姑。”侦查兵从前面跑来,报告道。

“小尼姑!不是我们团长?”韩晨抢前一步,急问道。

要知道霍灵均昨夜过来不久,这里就相继响起了枪炮声,继而又燃起了熊熊大火。虽知道他的本事,可没见到人,总无法让人安心。

“韩连长不用担心。这里我们探遍了,没有团长的身影(尸体),凭着他的身手和奚兆赫的关系,想必已经入庄了。”侦查兵接着又对赵景毅道,“那小尼姑伤的很重,营长你看,是先找人护送她去慈念庵?还是先放在这里?”

“走——!我们去看看!”赵景毅一甩身上的军大衣,当先走了过去。

姜言刚醒来时,失血、冰冻,身上无力动弹不得。

轻喘口气,她调动内功心法,一遍遍地在体内冲刷,稍一缓过劲就爬上了对岸,再次陷入了沉睡。

侦查兵带了个人踩着几块青石过了溪,到了对面,将人抬了过来。

姜言一身破烂的僧袍被水浸透,露出的双手十指皮肉外翻(那是昨夜抠树签造成的),苍白的脸色浮起抹潮红,额上溢满了汗珠。

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明知有人来了,却睁不开眼,也无力做什么。

“这么小,怎么会在这儿?”赵景毅疑惑的低喃道。

“这个年龄,”韩晨摸着下巴打量着她的眉眼,他没见过军中美男奚兆赫。下午在庄上倒见了奚士纶和他的儿了奚承宜。两人的眼线跟眼前的小尼姑一样,都是单凤眼,“极有可能是奚六爷的孙女。”

“那个叫慧心的小尼姑?”赵景毅想着团长给的资料,对着战友扬了扬眉,不会弄错了吧,“她不在慈念庵,怎会在这?”

“听奚家庄的人说,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庄里,给人看病采药。”韩晨回答道。

“哦,采药用不着半夜来吧,看来我们的资料有误!”这小尼姑远没有资料里说的简单,“你说她有没有遇到老大?”赵景毅对着他挑眉道,眼里含着戏谑。

“别猜了,”韩晨拍了拍上司的肩,一指地上的人,“看怎么安排吧!”

赵景毅弯腰将手背贴在她额上,“发烧了!”

“送去慈念庵!”别烧成了傻子。

身上的军大衣一脱,垫在了地上,点了四名伤兵,“把她抬上来,扯着大衣走。”

四人一愣,“营长,两人就够了,我留下。”

“我也留下!”

“呵!你们以为护人就那么简单呀!”赵景毅挨个地每人踹了一脚,“快走吧!路上说不定还会碰上逃匪呢,你们当心些。”

四个互视一眼,敬礼道:“是!”

看着几人拐向西北方,赵景毅一摆手,“我们也走!走快点!”

虽然走在溪边,他的眼睛却没放过灰烬下的尸首。至静湖,他心下暗算了下数量,有小两百之多。

望向慈念庵的方向,他的眸子暗了暗。

第114章 相遇

四名伤员走至山包边,扯了两根略略被火燎着的小树,树杆有婴儿小臂那么粗,截取了中心有18米长的部分,用藤条捆了军大衣的袖子和侧摆在上面,做成了担架。

他们抬着姜言将将到达慈念庵的山脚,便遇到了下山来的了法众人。

怕路上会遇到流匪,慧楠和胖尼护着手残的师傅和年龄尚小的师妹们走在了前面。

见着人影,昨夜捡来的步枪已被两人端在了手上,食指搭着板机侧身避在山道旁的石壁上,一边瞄准了几人,一边高喊:“什么人?”

“别开枪!我们是省城来的jf军,截击青云寨流匪的途中,”单手一指右后方的还冒着轻烟的山包,“于那里捡到一位受伤的小尼姑。”

“受伤的小尼姑?”慧楠朝师傅了法看去,奚家庄留守的尼姑有三人,慧胜、慧利、慧心,能称得上‘小’尼姑的只有慧心师妹。

昨晚……山包里被击毙的尸体,竟是小师妹所为吗?小师妹不是身娇体软?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身手了?

了法虽在弟子慧利跟着姜言采药的那几日,对姜言的改变有所了解,此刻也有些心惊。

“快去看看!”

慧楠、胖尼对视一眼,全身戒备着飞奔了过去。到得近前,两人一边用枪抵着四人,一边朝担架上瞄去。

“是师妹!”慧楠朝胖尼点了点头,转向四人,“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们是jf军?”

四人相视一眼,伸手齐齐朝怀里摸去。

“别动!”胖尼一惊,立即将枪对准了一人的额头,自己亲自动手将他怀里的一个红皮硬本掏了出来,是党费证。

看着手中的四本党费证,胖尼对慧楠一摆手,先一步收了枪,转身朝后面的众人招了招手。

“小师妹怎么样?”

“师妹发烧了,体内还有毒素,脉博微弱。”慧楠收回手,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毒药的成份,最难配药来解了。

武道堂诸尼常年习武,摔打跌伤习以为常用,再加上堂里还养着几位伤残师太,为了省钱简轻大师姐慧胜的负担,诸位小师妹都会些基本的药理,便于自医和承接些百草堂的采药任务。

“师傅,你们先走,安顿好小师妹后,我再去找你们。”不放心姜言,慧楠看向走来的了法说道。

“嗯!把四位施主也带上去,在庵门前请了百草堂的了秋师太,给他们看看。”

“不用!”领头一人道,“人送到就行,我们还有任务,先走了。”

“还有任务?”了法看向山下,晨雾中的奚家庄同小山包一样,都冒着炮火后的烟尘,“不是说青云寨已从奚家庄退了吗?”

“是退了,所以要追击流匪啊!”另一男子将手里的担架递给上前的尼姑,接话道。

“追击流匪?不是……青云寨自动退兵,而是溃败吗?”一众尼姑愕然,那可是青云寨啊,就这么败了!

又一想不对,六七百人来袭就算没打下奚家庄,也不会损失太多。

夜间她们去探小山包,当时火势正大,她们见到的尸体只有三四十人。就算如此,当时也让她们震撼不已。

“管他溃败不溃败的!”那兵又道,“既然来了,就要狠狠地打,打死了打怕了,也就不敢下山来祸害老百姓了。”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只是奚家庄一战,凭着奚家庄的那点人力物器,青云寨再不济,粗粗一算,回返的该有五六百人之多。

“你们部队来了多少人?”了法看着四人问道。

“二十几人。”

“二……二十几人?”这是以卵击石啊!了法看向身后的一众弟子,一时难以决择,面露难色。

“师傅,我跟你去吧。”看出了法眼中的含意,胖尼肯定道。

“师傅,我也去。”

“师傅,还有我。”

……

“了法师傅,我也去。”

“你疯了?”慧宁扯着净枫的袖子,气道,“没点成算吗,就算把我们全部加上,七十多人对五六百人,什么慨念,这是送死,懂不?”

第115章 遗憾

“好啊!我就知道你贪生怕死。”净枫一把甩开慧宁,早上对她刚升起的一点好感,又成了阳光下的泡沫。

“你——!”慧宁点着她,愤然道,“哼!不识好人心。”

“呵!你这种好心不要也罢。人人若都像你一样贪生怕死,土匪下山来,活该山下的百姓伸着脖子等着被收割吗?”

两人站在人群里,陡然吵闹起来,还是事关跟不跟了法师太前去阻匪,引得四周的人不免都张望了过来。

对上众师姐的或鄙视或看戏的视线,慧宁噎了一噎,胀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反驳吗?那是打自己的脸。认同吗?那就要跟着去送命。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自愿跟随自己一起去阻匪的三十多名弟子,了法欣慰的同时,双目也不免暗了暗,“你们可想好了!”

这一刻,不管是在了法眼里,还是在众弟子的认知里,跟着去了,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师傅,我们想好了。”一名弟子将目光从姜言身上收回,看向了法笑着道,“吃了小师姐家那么多米面肉。按理昨天就该跟着她去奚家庄支援的。”

“哪想到小师妹第二次在庵里行使特权,就是为了让我们留守庵里自保。”

“是呀师傅。”另一尼跟着上前,说道:“不但是因为小师妹。镇上不都传遍了吗,青云寨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的慈念庵,现在不出手,还留着他们来围攻我们慈念庵吗?”

“对啊!师太,让我们去吧。”

“师太!”

“师傅!”

……

望着眼前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了法瞬间红了眼眶,“慧楠带慧心和武道堂以外的弟子,暂回庵里。”

“武道堂的众弟子听令!”

“是!”

“全力击匪,活着回来!”

……

四名jf军,互视一眼,齐刷刷立正向了法等人敬了个军礼,转身大步领头而行。

“楠师姐,你看!”慧宁指着紧跟在武道堂后面而行的净枫等人,“斋堂、法堂、讲经堂、莲汇阁的师姐,还有三院的理事和我百草堂的净枫都跟去了。”

“你不拦吗?”

“慧宁——!”慧楠的眼神从来没这么利,直刺入骨,“我该拦吗?”

“可……她们这样不就违背了师太的命令了。”慧宁抠着手指,低喃道。她还有些不明白,明明都是好意,为什么在她们面前就是错呢。

匪徒留着自然有男主去剿,清匪的同时也让男方立了大功,从正营越级升成正团。她们又何必上敢着去送死,书中也没见这群尼姑这么大义凛然!

倒底哪里变了!

“楠师姐,小师妹的手动了。”抬担架的圆脸尼姑,一脸见鬼地惊叫道。

“小师妹又不是死人,手动了不是很正常的吗。”担架旁的尼姑白她一眼接话道。

“啪!”“啪!”慧楠走过来一人给了一巴掌,“什么怪表情!”

“怎么说话呢!”

双手抬着担架,圆脸尼姑只得扭着脖子给慧楠使眼色让她看姜言的手,同时声音了充满了委屈。“师姐,你看——!”

姜言醒不过来,意识却在,众人的话她听得分明,提到奚家庄留守的尼姑,让她想起了那十位臂力超强的武尼。

那十人她交给了慧胜,现在想来失策了。

慧胜守北门,若没有她和那名男子山包上的一番施为,东门和北门将是青云寨的主攻场。

可青云寨在袭庄之前,丢了大部分骡马和主攻的两台榴弹炮,及近三百的壮匪。作为寨主的铁子,怕会发疯了专挑东门强攻。

若当真如此,北门无碍,东门危矣!

十名武尼十把强弩怕至今还没发恽出她们的作用。

那十强弩制造时,费了奚家庄大量的人力财力,若不能上战杀匪,就太过可惜了。

姜言心里急切,手指在军大衣上不停地划着。

第116章 报信

“楠师姐,小师妹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吗?”圆脸尼姑猜测道。

“小师妹!小师妹!”慧楠扒在担架前,轻拍姜言的脸,“小师妹你醒醒——!”不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竟是这么霸道。

慧宁来自现代,这种桥段,电视上常演。她挤了过去,把姜言的手放在她手心里,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可惜她想得美好,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姜言写的是繁体字!

对上众人的视线,慧宁讪讪地往后退了退,干笑道:“嘿嘿,慧心写的字太潦草了,我辨不清。”

“切——!”众尼。

……

半山腰的双佛亭前,慧楠一手托了姜言的右手,一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随着姜言的指尖动而动。

半晌才理清姜言的两个意思。

一:立即通知慧胜,出动十名武尼带着强弩,配和jf军将匪徒阻击于静湖。

二:解奚兆赫之毒,必须在他喝药前,以银针扎穴,穴道有极泉、曲池、委中、腰眼、神阙……

“谁的记性好又跑得快?”慧楠看向探头看来的师姐妹们问道。

“楠师妹,我去!”一名尼姑站了出来。

她又瘦又小,脸上却霜色,一身补丁摞补丁的僧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慧楠看着眼生,“哪个堂的?叫什么?”

“法堂,净榕。”尼姑回道。

净字辈在庵里都是打扫的杂役,杂役没有识字的权利,再加上她身处法堂,法堂的了却师太与小师妹有隙。

看出慧楠的迟疑,净榕张口将地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了一遍,“楠师妹写时,宁师妹在旁念着,我听过就记住了。”

“过耳不忘?”慧宁瞪圆了眼震惊地看着净榕,这种只出现在小说里的人物特长,陡现在了眼前。

慧楠同样惊讶的看着她暗忖,[她看向字迹的表情,不像不认识,怕是过目不忘!]

“我常年为了却师太来往各堂送信,腿脚比别人都快。从庵堂下山全力奔跑到镇上,我只用9分钟。”净榕道。

“假的吧!”慧宁审视的看着净榕,“庵堂到镇上11里地,换算成米是5500米,就是最快的运动员也得14分钟左右。”

“发誓吧!”慧楠没理慧宁的嘀咕,净榕一看腿上就有功夫,她说的9分钟已是保守估计了,“你发誓,你要一字不差地将信息分别带给胜师姐和奚六爷。”

“我——慈念庵法堂净榕,今xxx若xxx将xxx”

担架上的姜言,得知送信的是净字辈的净榕,当下放心地松懈了心神,彻底地陷入了自我修复、排毒的沉睡中。

净榕往奚家庄奔跑的过程,静湖已打了起来。

……

来不及挖壕沟、布陷阱,赵景毅带领着二十来个人分别隐在了,了法师太带人砍割的隔离带后的树下树上。

最先过来是听到奚家庄响起的喇叭声,误以为铁子已死,无心恋战的匪徒。

有东门溃逃的63人和北门辙离的四十余众。

“打——!干掉一个够本,干掉两个就是赚!”赵景毅一声狂吼,打开了第一枪。

轧轧……

枪弹在隔离带上空飞射,他们占了个突其不意,五枪连发,干掉了43人,伤36人。

第117章 围困

奚家庄内,老七、霍灵均、赵征、慧利还在带着人,搜巡、追击蹿入庄内四处逃亡、躲避的土匪。

“七爷,胡同这边的地道被打开了。”一民兵跑出胡同口,朝六房门口站着的几人嚷道。

老七一拍大腿,叫了一声:“不好!”

六房的三进大宅里没有铁子的身影,前后左右的胡同也找了,都不见人影。

地道被打开,只能说明他们发现地道,从地道里逃了。

“地道!”霍灵均心下跟着一紧,“通向哪里?”可别与庄中躲藏着老弱妇幼的地道相联了。

“直通庄南的麦地。”老七回道。

“追——!”赵征话落,已带了部下先一步赶了过去。他为什么自愿带了兄弟来支援,除了向霍灵均投诚,和奚家庄交好之外。最主要的是,他要亲手宰了铁子那王八蛋,好给大哥、三弟还有众多狂死的兄们报仇雪恨。

“地道我熟悉,我带人跟过去,庄里就麻烦霍小子和慧利……”老七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从村东跑来,边跑边叫:“七爷——!”

霍灵均扭头看去,见来人跑得急切,颇有些慌不择路,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一一次摔倒又一一次爬起,显然是出大事了。

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土匪是破东门而入,拦截守卫在东门的一众奚氏老少,怕是伤亡惨重。

“七爷,您去忙吧。地道那边我随赵当家追过去,庄里没击毙还在流蹿的匪徒,就交给慧利师父。”

老七被一股不详的征兆笼罩着,捂着一颗“砰砰”狂跳的心,咬牙缓了缓气,抱拳拱手道:“有劳了,还请诸位注意安全!”

余下两人互一点头,便带人行动了起来。

老七带人迎上去,近了才认出来人,“虎牙,你的腿好透了吗?怎么没在地道里?”

“七爷爷——!”虎牙抹了把脸上的泪,呜咽道:“唔,我没事,我偷跑出来的。”正好遇见东门被破。

“兆烨哥死了!家望叔死了!大雄、小五、棋子、石头、栓娃、柱子都死了……”

“你说什么?”人群里的奚兆玮几步蹿到虎牙的面前,扣着他的两个胳膊,吼道:“你说——!你说谁死了?”

虎牙被他摇着,呜咽中抬起泪眼朦胧的眼,“呜……,兆烨哥死了,呈继伯说他是被狗娃他爹奚盛安害死的,这会儿正拿着枪要毙了奚盛安给兆烨哥报仇呢。”

“耀光哥拦不住,让我来叫七爷、五爷或六爷过去阻止。”只所以先叫七爷,那是怕五爷、六爷去了不但不阻止,还会跟着补上几刀。

“不——!你骗人,我哥不会死的!不会!”奚兆玮将虎牙狠狠地往地上一推,踉跄着朝庄东跑去。

“快!快!他腿上还有伤,你们谁去背着他过去。”老七急急打发了两人去追奚兆玮,转头问被人扶起的虎牙,“你怎么样,可有摔到哪?”

不等他回答,又急问道:“小默呢?你有见到小默吗?”

虎牙抹泪的手一顿,半晌才哑声道:“见到了。他和绍奕哥被家望叔护在了身下,人活着,却失了双腿。”两人的双腿都没手榴弹炸没了。

“七爷爷!”

“七叔!”

“快去叫医生!”

良久,老七才众晕眩中醒来,趔趄着往东走,边走边喃着:“小默……小默……爷爷的孙子哟……痛死爷爷吧……”

老七只有一子,早年参军上了战场,前几年就牺牲了。

小默是儿子留给他的唯一的一棵独苗。

从叔伯背上下来的奚兆玮,瞪视着地上的残肢碎肉与渗入泥土的血色,犹在梦中。

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哥哥怎么会死?

他扒跪在地上,手一寸寸抚过地上的血肉。他想找出证据,向庄人证明这地上的碎肉不是他哥奚兆烨。

明明下午,他哥还在为了能拿到东门的守位而高兴着,怎么转眼就死了呢。骗子,他们老是骗子,他一定要揭穿他们。

触手碰到一块残破的布料,让他浑身跟着僵了僵。

就着黎明的晨光,他将布料举到眼前看了看,沾了血液、火药、灰尘后还能看出一点军绿,军绿!

“小玮你看,这军装大哥寄回来两年了,我还是第一次上身。怎么样,像不像一个军人。”

“在有一个月,我就要高考了。”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报军医院校。毕业后,我要跟着当兵的大哥、二哥后面当一名光荣的军医,他们打仗我救人。”

“哥哥!”身着绿军装的影像在眼前一点一点地消散,他伸手去捞,什么也没有抓住。

“兆玮……兆玮……!醒一醒!”

“快来人啊!他晕过去了。”

……

逃出地道的铁子,带着人从东门悄声绕过,踏进了山包。看着灰烬中遗留的一具具骸骨,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知道奚家庄难缠,就带了寨子里近一半的人马。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奚家庄的实力,和奚士纶的狡诈,他竟然来了个反偷袭,让他铁子败得这么惨。

“奚士纶,你就祈祷吧!祈祷活着的时候别落在我手里。要不然,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家的,你听——”一汉子指着前面,“是不是枪声。”

可不是,轧轧轧的机关枪声,怎么那么像他们自己的武器。

“过去看看。”

“别!”汉子拦了人,解释道:“我们走来,前面的尸骸中还有烧焦的枪支零件。但你看现在,脚下只有骸骨,没有武器的踪影。极有可能,枪在烧毁之前就被对方的人拿去了。”

“你,去探探!”汉子一指队伍中的斥候,命令道。

斥候一点头,撒腿奔了过去。

“当家的,不好!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前有狼后有虎,右不通左空旷,他竟被逼到这份上了。

铁子的目光从身后的兄弟脸上一一扫过,“兄弟们,你们都是我青云寨百里挑一的汉子。今日,是生是死,就看各位的血性够不够勇!够不够狠!”

够!”众人低吼。

他们也懂,就目前的处境,只有拼了才能有一线生机。

“那我们就趟出一条血路,闯过去——!”铁子不等斥候回转,当即立断地朝静湖一指,“走——!”

第118章 惨烈

四方人马,两头挟击。

一方要强留,为消除日后隐患;一方要闯出一条血路,夺得一线生机。

这一场硬仗打得极为惨烈,各方都杀红了眼。

“师傅——!师傅你别死,你还要带我们回去呢。”胖尼手捂着了法颈侧流血的伤口,慌乱的语无伦次,“我们没有子弹了——师傅,在这里武功根本不好使,您若死了师妹们怎么办?我没本事,我带不回她们,师傅,我要怎么办……”

“师姐你想找死啊!子弹飞来了还不知道躲。”净枫飞扑过来,按着她的头倒在地上。

了法颈侧的伤口失了堵遮,喷拥而出。

“师傅——!”胖尼扑在她身上,抱着她抽畜的身体哭嚎起来。

净枫一边捡着地上的石子朝对面丢扔,一边伸手探了探了法的脉博。

全无,人已经死了。

“不许哭,火力都打过来了。”净枫一边反击还要一边护着胖尼,应付得十分辛苦。

“我要跟他们拼了!”一抹眼泪,胖尼就地一滚捡起一把步枪,枪里没有子弹,可有刺刀。

抱着刺刀直接冲了过去,隔离带上无遮无掩,她身形胖体位重,腿上又受了伤。在隔离带上就是一个移动的靶子,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火力。

“该死的笨蛋!”咒骂一声,净枫运转内力于脚上,似一道闪电从另一边越过了隔离带,扑进了对方的人群,夺枪、猎杀,瞬间收割了五人、十人、十五人,却也身重九枪,在一树后倒地身亡。

……

“韩晨!听我说坚持住!支援的来了,团长带人来了。”赵景毅拖着受伤的腿,一点一点地爬到韩晨身边,握着他的手,一边轻喘着一边念叨,“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八年还是七年,打小鬼子那会儿我们就在一起并肩作战了。”

“咳!”吐出一口血沫,韩晨看着叶缝中的天空,裂了裂嘴,“七年九个月,我参军七年九个月。”缓了缓,他又道:“第一次见你,你还是公子哥,枪不会打电台也不会用,干啥啥不行。”

“就你这么个王八糕子,偏偏身上有一股冲劲,升职比老子还快。”

“呵!我就知道,你不服我,有种你就站起来,把老子干扒下,我这个营长就让你给。”赵景毅无声地哭着,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他的手在一点一点地变凉。

“老赵……告诉团长别忘了……帮我交党费……”

赵景毅待要说什么,“噗通!”一声,有人砸在了他身上,压得他身上伤口一疼,差点没撅过去。

他翻身去看,认出了是庄军。

小心翼翼地将庄军从身上移开,他挪着避在了树后,把庄军拉抱到怀里,只见他上半身射得似个筛子。

他一手能捂四五个伤口,两手齐上,却也捂不完,渐渐地庄军开始出气多进气少。

赵景毅抱着他,望着韩晨和他附近一个、两个、三个……战友的尸体,觉得自己越来越冷,视线越来越模糊,灵魂都似离了体在空中飘……飘得越来越远,似见了到年迈的父母,刚打了报告的恋人……

……

“m的,”霍灵均一甩没子弹的枪,狠狠地捶了捶地。躲着子弹爬到赵征跟前问道:““赵当家的,你这边还有多少子弹?”

打完最一颗子弹,赵征也摇了摇头,“怎么办?让他们跑了,老子真不甘心!”

“问问!”赵征望向跟着霍灵均过来的奚氏族人,“不是说他们制了弓弩、袖弩吗,有没有带过来?”

摇了摇头,霍灵均解释道:“他们的枪支弹药太少,袖弩早在守庄墙时就用了个差不多,刚才一轮攻击是彻底用完了。”

“你对青云寨的人熟悉,依你看铁子他们的子弹还能撑多久。”

略一沉思,赵征道:“有也不会太多,没见他们的火力越来越不汲吗?可我们也不能等着,再不想办法,前面拦着那泼人怕都要交待在这里。”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无力感。

霍灵均咬了咬,眼里闪过一抹血红,“我潜过去!”拦在前面的人有他的部下,就算与这群匪徒同归于尽,他也不能放弃他们。

“别!你听——!”赵征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指了指身后,有人来了,十几位,听脚步声都是练家子。

霍灵均拿出望远镜,从山凹里探头往后看,“是慈念庵的师父们和奚家庄的人,抬了弩来。”

“真的!有希望了!”

说是强弩,却不大,女尼们将弩架在肩上,一手扶着一手扣动机关,箭矢长04米粗0025米。

一旦发动气劲很大,往往能将一前一后的两人或者三人来个对穿。

十名女尼在奚氏族人的掩户下,两两一组持弩前行,这是对匪徒的强行收割。

……

周家庄村口

“站住!”

“大嫂!”望着走来的女人,周向西的心口仿佛被一团火焰燃烧着,“当初我周家庄被袭,奚家庄出动了近百名壮劳力前来支援。”

“夜间不明敌情,我们龟缩在庄内,还能说一句[是怕青云寨分兵来袭]。”

“可现在呢——”他指了指六七里地外,奚家庄熄灭战火后挂起的白幡,“我们不该前去看看,搭一把手吗?”

“三弟!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杜娟蹙起的娥上染了一抹轻愁,“我们周家庄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清楚。”

“夜间不是不想支援,问题我们有人吗?庄里不是伤残就是老弱,完好的汉子统计起来将将百人。”

“这百十个汉子,你要带走支援奚家庄,可有想过后果?”

“伤了!残了!死了!谁来负责?指望奚家庄吗?”

周向西刚想张嘴,杜娟一摆手直接道:“不可能的。当初奚家庄来支援,受伤的奚家人,我周家庄可没管半分。”

“调个头,哪好意思让他们管,管起来又何时是个头!可缺钱缺粮的我们,已经承担不起任何一点负累了。”

……

杜娟一通大道讲下来,说的是实情。可听在周向西耳边,也不过是给自己庄的忘恩负义百般找个借口罢了。

“奚家庄有丧,下葬时我们去走个过场就行了。现在去,我们是有钱出啊还是有粮借给他们。”见跟在周向西身边的汉子们,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她打发了他们,转头对周向西又道:“目前你最重要的事,不该是去镇上打通关系,将我们家的田契补办上吗?”

第119章 善后

两天后,大猫配出解药,由慧利送上山,姜言和十几位师姐先后醒来。

庵堂里的颂经声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翌日,后山的墓松林里又多了二十几座新坟,这是继42年县城防卫战之后,武道堂迎来的又一次重大伤亡和创痛。

奚六房三进的大宅,房舍毁了大半,一家人勉强打扫出四个房间,一间用来停棺,三间分男女伤员住了。

“心儿!”李乐仪穿着素服,从外面走来,蹲到女儿面前扶着她的胳膊,“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姜言从庵里回来,就坐在棺前,一坐就是一天一夜,谁叫也不理。

一张脸苍白如纸,唇色都泛着青灰。

李乐仪心疼得要命,只能一次次上前劝上一句半句。

农村乡下有一句话,叫横死之人不得入祖坟。庄里战死的儿朗,随着霍灵均的部下,赵征的手下一齐安葬在了村东六房的麦田里,那里集奚家庄全村之力用三天时间修起了座英雄祠。

奚兆烨则因为要等在外的一对爹娘,就停灵到了现在。

在李乐仪的搀扶下,姜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步朝棺木走去。

这口棺材是家里老爷子让出的寿棺,用的是最好的楠木。摸着上面的黑漆,姜言试着推了推。

“心儿——,别!”奚兆烨死于炸药的大爆炸,棺材里装的是收集来的碎骨碎肉和衣服的碎布。老人们不愿用火葬,只用他的一套旧衣旧鞋裹了,放在了棺材里。

天已进入五月,热了起来,屋里其实已经有味了。

姜言久没进米水,张了张嘴才哑着嗓子问道,“奚盛安,庄里如何处理的?”

一提奚盛安,李乐仪的呼吸都重了。奚兆烨、奚兆玮虽不是她儿子,却自小在她跟前长大。她自己的儿女不常在身边,两兄弟是被她拿儿子疼宠大的。陡然失去一个,还是人为的,她心里的疼与恨不比公婆丈夫女儿少,“族人拍板一致决定,将他们一家人赶出了庄子。”

见女儿抚在棺上的手猛然攥了起来,怕姜言气出个好歹,她边顺着姜言的背,边安抚道:“人的一生长着呢,我们待看日后。现下确不能拿他如何,当时一片混乱,单单你呈继伯一人看见他对兆烨下毒手。”

“反而让他咬了一口,说我们利用兆烨的死,对他公报私仇。”

“没有有力的人证,他死不承认自己害死了兆烨。”

“能将他们一家赶出庄,已是你爷爷、爸爸和五房活动的结果。”

“只怕是个祸患!”仅仅因为他儿子私自吃了,她们六房荷塘里有毒的鱼中毒死亡。他就能在全庄一致对抗土匪袭村的情况下,对他四哥暗下毒手,可见其心性阴险狡诈歹毒。“让人盯着他们一家。”姜言冷然道。

“没了庄里的田地房子和族人的庇护,那么好吃懒做的一家人,凭他如何还能翻出浪来。”对女儿的谨慎,李乐仪不以为然。

“田地房子?”姜言看向李乐仪,“族里收了?”

“你爷爷压着,没留。”老爷子为此没少受族人的埋怨,“周家庄的杜娟带着周老三,拿手饰换了了奚盛安家的二十亩地。”

“你八奶奶家的二孙子,下个月要结婚,房子他们家用钱买了。”

“过契了吗?”姜言问。没过契,他们家就有重回庄的可能。

“过了,两家都过了。就是……”李乐仪对上女儿看过来的视线,犹豫间有些迟疑,“心儿,对不起啊!”

姜言扬了扬眉,面带寻问。

“老太太和我的陪嫁,原说好是要留给当嫁妆的。”

“这不土匪炸了咱们家吗,你爷爷就做主,直接说地契毁了。”

这个姜言知道,她刚一回来,家里就清理出去了一堆的碎纸碎玉碎瓷碎铜碎铁和破烂木头,仍在了荷塘边。

当时还听庄人议论纷纷,说六房婆媳的嫁妆,什么古董器玩都炸没了,还有地契。

“去镇上补办地契,上面的名字你爷爷直接让写成了hj,三百亩嫁妆田全部让你爷爷捐出去了。心儿,以后妈妈再用别的东西给你补添嫁妆,可好?”

姜言平静的眸子闪了闪,没想到老爷子这么有魄力。

“不用了。”姜言伸手抱着她,下颌俯在她肩上摇了摇头,“妈妈,你要相信我,凭我的一双手,我会过的很好,永远都不用为我担心。”

抱着女儿身上的一把骨头,李乐仪的眼泪滚了下来,狠狠地一拍姜言的后背骂道:“说什么不用为你担心,你生来就克我的。回家这么久,你不吃不喝地坐在这里,让谁心疼难受啊……”

“对不起,妈!”是她任性了。

睁眼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二顺位见到的家人,就是两位堂兄。

奚兆玮性格活泼,在她面前不像哥哥,像弟弟。奚兆烨温文尔雅,又和前世兄长少年时有几分相似,她移情之下不免将他当作了兄长。陡然得知他身死,前世今生搅在脑子里,她多少有些陷入了迷幛。

吃过饭洗过澡,姜言去看了看家里的几位伤员。

奚绍奕同七爷爷家的小默一样,被炸去了一双小腿。

“多亏霍小子那天怀里带了人参,要不然,绍奕和小默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李乐仪给奚绍奕掖了掖被角,一边陪同姜言往外走,一边讲述了那天动手术抢救的事。

原来那半支五百年人参,不但救了小默,还救了庵里和霍灵均的手下,十几位濒临死亡的重伤员。

“心儿,陪你奶奶去睡会儿。”见到奚兆烨的残尸,老太太和奚兆玮就一起病倒了。

“好。”姜言不忍拒绝李乐仪,自己也觉得很累很累。

被李乐仪送到屋里,她窝在老太太怀里好好的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是晚上。

家里老爷子正跟她爸商量着,明天给奚兆烨送灵入坟的事。

“妈妈,二叔、二婶回来了?”姜言从屋里出来,坐在李乐仪身边问道。

李乐仪握住姜言冰凉的手,在手心里揉了揉,“没有。发了电报回来,你二叔在军队后方筹备物资回不来;你二婶得到消息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又进医院了。”

第120章 回庵

奚兆烨下葬后,趁着麦忙前,六房婆媳卖了些明面上的金银手饰,开始请人来修建房舍。

姜言还没还俗,再继续待在奚家庄已经不合适了。

老爷子从五房给她借来了银裸子,她重新融银打了两套针,连着几日教会了老猫回魂七十四针。

银针赠他一套,家里的伤员姜言也一并托付给了他。

养了这么些时日,家里那只受伤的小松鼠已经大好。姜言回庵那天,背着背篓刚一出门,它便追了过来。

“怎么?”姜言弯腰捏了捏它的耳朵,“不守在我二哥身边了,”奚兆赫回来后,它就日日卧睡在了他枕边。

“这是在咱家待烦了,想回山了。”看它在妹妹跟前摇着尾巴讨好,奚兆玮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行!带你回山。”姜言点了点它的额头,将它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走出两步,姜言又回了头,叫道:“小哥!”

“嗯?”奚兆玮应着走了过来,“背篓重吧,我送你回山。”

姜言看了看他的腿,养的差不多了,只要不走快路就无事。略一点头,就将背篓交给了他。

两人一路走来,谁也没说话,伤感哀痛在两人周身漫延。

到得山脚,他们一致相同地走过静湖绕路来到后山,将松鼠送回了窝。

站在庵门前,姜言接回背篓,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奚兆玮。

“是什么?”他拿在手里扬扬,“能打开吗?”

姜言点了点,奚兆玮打开,是一本手写的《机关攻略》和一份墨家内功心法。

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他渐渐地红了眼眶,若他早一点……是不是哥哥就不会死了。

轻轻一叹,姜言知道他钻了牛脚尖。就算早一点又如何,机关武器若没有材料制作,拿在手也只是一叠废纸一份空想。

再说内功心法,因为她前世练过一遍,今生再修练才会进步神速。可要搁在一个没基础的人身上,没有七八十年,是不见什么成效的。给他,也不过是希望真有那么遇险的一天,他能护住自己。不要像四哥那样,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进庵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规。

鉴于庵里、镇上、奚家庄都急需草药,姜言再次接了百草堂采药的任务。

奚家庄遇袭那夜,姜言精神力几次枯谢。再醒来,明显涨了不少。

仗着精神力,姜言这次入的是深山,前进的方向直击青云寨。

青云寨寨主铁子和他带来的七百多人虽已全歼,可寨子还在,姬图还在。

在奚家庄的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姬图甘心吗?或者说剩余的甘心吗?会就此罢手吗?

一边走一边采着药,还不忘施展精神印记,将所经过的路程有选择建模在脑,只等日后随时翻阅查看。

“下来吃饭,都跟了一路了。”一处溪流边,姜言举了举手里的饭团,对树上的松鼠招手道。

“怎么,不想吃吗?”见它迟疑,姜言作势将饭团放嘴边送。

它急了,“吱吱……”一叫,从树上三两下跳了下来,扑到姜言面前,伸爪来要。

“呵……,你倒乖觉,吃吧!”姜言笑着把饭团分它一个。

一人一松鼠自此开始了一段相伴在林间的生活。

第121章 了戒

五月的深山称得上枝繁叶茂、繁花似锦,一山一林一溪无不是景。

可采摘的药材、野果更是多不胜数。

午时刚过,姜言的药篓里就装满了清热解毒、止血治伤和调养身子的草药。就是几十年份的人参她也挖了两支。

从深山归来,到得小家伙的窝前,姜言伸手从背后的药篓里拿了份,用大叶子层层包裹的野果,弯腰递给它道:“早上出来时不曾想会遇到你,准备的饭团不多,晚上就先吃些果子。”

“明天我多带些吃食过来,若不见你,就给你放在窝里可好?”

叫姜言猜这松鼠的智商,当有四五岁婴儿那么高。

见它吱吱地点了头,姜言抿唇猜测道:“你是让我明天拿了饭给你放在窝里?”

见它摇头,姜言又猜,“哦,你是说你明天在这里等我,要与我一起进大山里采药。”

可能是姜言的话说得太快太长,它一时听不明白,歪着头只懵懂地看着姜言。

姜言喜它有灵性,对二哥又有份忠心,看它时就多了份耐心,把刚刚的话又慢慢地说了一遍,蹲在地上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等它回答。

它捧着果子看了看姜言,片刻方点了点头。

“那,明天见!”扶膝站起,姜言与它挥手告别,背着药篓脚步轻快地绕过林子,踏上石阶回了庵。

百草堂里,姜言跟慧聪交接了药材。抱着用大叶子裹着的两支人参和野果子她打算去趟武道堂,人参交给慧胜师姐让她拿给了秋,让了秋把人参给各位受伤的师姐配进药里。至于野果子,吃药嘴苦,这些是给各位师姐甜嘴的。

“小师妹,”慧聪一把扯住往外走的姜言,伸手朝她怀里的一个个绿包探去。

姜言拍开她的手,侧身避了避,打开一个绿包露出里面的果子,“都是给喝药的师姐带的。”

“能不能……”

“不能!”山里野果是多,但她力气有限,每天能采回一背篓的草药再顺带几包野果,已是她体力的极限。十几位受伤的师姐,两三包果子又哪里够。

给她一包,不!就是几颗,姜言也不舍得。为免她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姜言抬脚就走。

“干什么这么急!”慧聪扑上前抱住姜言的胳膊,“行了,行了,不要你的果子。”

“有话跟你说呢。”

身上挂着个人形零件行走不得,姜言无奈地站定问道:“什么事,说吧!”

“嘿嘿,”慧聪隔着僧帽挠着头,四下张望了下见无人,方凑近姜言的耳旁低语道:“师妹就没听说?”

姜言扬了扬眉,等她继续。

“庵里可都传遍了,说咱慈念庵有藏宝图。”慧聪道。

无稽之谈,姜言伸手将她推开,转身就走。

“唉!”慧聪跳脚叫道:“我说是真的。”

慧宁在厢房里背药典,闻听推开窗格,探头问道:“什么是真的?”

“管你什么事?”姜言多次手上见血,积威渐重,慧聪对她其实有点敬畏。

而她对姜言越是心存敬畏,对慧宁也就越是看不上眼。

奚家庄遇袭,慧宁至今缩在庵里,没踏过奚家庄半步。由此她就觉得慧宁是冷血无情、天性凉薄、贪生怕死之辈。

“好好的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百草堂里慧宁是了秋的徒弟,慧聪和姜言一样,只是药尼,身份地位是不对等的。

但有一点,那就是姜言还有另一层身份,这层身份行施起来可凌驾于庵主之上。

顾而百草堂里慧聪身份最低,慧宁有责罚她的权利。

见慧宁动了怒,慧聪垂头不语。

“慧心采药回来了,人呢?”看着药房门口的药篓,慧宁又问。

“走了。”言罢,慧聪抱着药篓,借处理药草之便躲进了药房。

“走了?”慧宁放下窗格,盘腿坐在炕桌前兀自发起了呆。她能感觉得到,姜言从奚家庄再次回来,变了很多。同样地对她更不待见了,就是走个对面也是视她如无物。

还有让她困惑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改变了书中人物的命运。

本已死在省城的奚兆赫活着回来了。

反而是奚兆烨,他本该在一月后参加高考,八月中被京市的军医大录取,如今却先一步死在了土匪的手里。

虽然他最终的结局也不好,可也没有现在这么惨啊——死无全尸。

“小师妹!”

“小师妹,你进山回来了?”

……

姜言一脚踏进武道堂,练武的、挑担的、收衣的……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声招呼道。

姜言停下脚步,同样低着声一一回答、问候。

慧胜端了药碗从了戒的房里出来,见了姜言招手道,“小师妹,”

“没进深山吧?”

对慧胜,姜言说不了慌,手里拿着人参呢。人参的根须上还着土,一看土层就不是山脚的东西。

“明天让慧利陪你一起采药。”狠瞪姜言一眼,慧胜拿着碗走到厨房门前,掀开缸盖滔了水洗碗。

“了戒师太好些了吗?”姜言跟在她身后问道。

了戒、了法陪先庵主一起从娘家嫁到奚家,再一起随她出家。

先庵主离逝,两人退守武道堂,这么多年相依相伴。陡然失去一个,就像失了伴侣的孤鹰,一下子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十几天来,她缠绵病塌不愿醒来,就是喝药也是让人硬灌下去的。

“师叔存了死志,日日说要见你,你……”慧胜望着姜言,几度硬咽。

她们都知道了戒要见姜言的理由,托付!把整个武道堂托付给姜言。

“跟她说,我乃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接了武道……”

“胡说什么!”慧胜一巴掌拍在姜言头上,打断了她的话。继而深深一叹,“行不通的!各种说辞都贴在她耳边讲了一遍,她不信的。你是她和师傅看大的孩子,禀性如何,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的了。”

“她存了死志,去见见她吧,也好让她走得安心。”慧胜推着姜言一步一步往了戒的房前走去。

“不——!”姜言侧身甩开慧胜的手,把抱着的东西往她怀里一放,“我采了两支人参,你拿去。一支给师姐们配药,一支给她吊命。我……我先走了……”

第122章 虎落崖

“等等!”慧胜把怀里的几个绿包往水缸盖上一放,提步上前扣住了姜言的肩头。

“师姐——”姜言的眼里噙了抹哀色,看着了戒的房门,眸中的光明明灭灭,极欲成狂。

前世家族被灭,爷爷送她走时,将墨门托付给她,是一份全然爱护。

要她一份责任压肩,一份承诺付于天地,自此让她挣扎求生,努力活着。

而了戒师太……

“慧心!”姜言眼中的暗色太重,慧胜怕她小小年纪负重前行,移了心智,揽了她入怀,“慧心你当记着,师姐们不是你的负担,是你的守护。”

慧胜一边揽了她往前走,一边道:“无论你做什么,你的背后都有我们这些师姐在。”

“我们是弃婴入庵,五岁学字习武那天,就在师傅师叔面前自愿宣了誓,只要你愿意,一生主仆相依以你为重。”

姜言随她而行,听着她的话心中愕然,显然师姐误会了自己和了戒师太的意思。

了法了戒收养她们时,前庵主还活着,那时的教导可能就像师姐所说,教她们一切以奚六房为重。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了法了戒没有孩子,这些弟子又常年承欢膝下侍奉在身边。

世人有一句叫人心都是肉长的,还有一句叫人走茶凉。

师太今日的托付,字面意思和爷爷相同,都是希望她担起一份责任。

但了戒的托付于她不说充满算计,也是掺杂了太多的利益纠葛。

师太不但知道她要除青云寨,还知道青云寨不会放过慈念庵。这时将武道堂托付给她,不管因为什么,武道堂初初到她手上,爷爷奚士纶为了她的名声或者为了让她彻底收服武道堂,都会想尽办法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护住武道堂。

要护住武道堂,了戒打的是奚家庄的主意,大战来时以命换命。

这是其一,还有一点。

纵观过往历史,一个朝代的混乱不可能太久。

两军对垒向来是得民心者得天下。青坪镇这里青云寨一除,青坪镇上的政权再一更递,就迎来了解放,迎来了一个新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谁也不是谁的附属,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

而慈念庵会怎么样,不外乎还俗,有家的归家。

武道堂呢,前期若真的与自己定下了主仆,会如何。她们是受害者,自己是压迫者。

……就算是最差的另一方得政权,有了主仆名义,奚六房也会如前庵主在时护她们一样,再次将武道堂护在名下。

“走吧,别想太多,带你去个地方。”

虎落崖下的寒潭边,慧胜领着姜言扒开一处石壁上的藤萝,“奚家庄遇袭那夜,武道堂除了师叔和两位残疾的师太,其余全部出动领了任务。”

“此处无人守候,让人摸了进来。”

“过后不过几日,庵中山下便传出,慈念庵有藏宝图的流言。”

“小师妹,”慧胜踩着一块黑色圆石,在轰隆隆的石门打开声中,她摸了摸姜言的头。等门打开声音没了,她才道:“这里是先庵主为你留的嫁妆。”

“我怀疑,传出藏宝图恐与此有关。”点燃带来的火把,胜慧带着姜言走了进去。

里面箱笼的锁,大多被破坏了。

姜言走过去,抽着掀开了几个箱子看了看,便没了兴趣。传而打量起石洞的四壁与地下的青石来。

前庵主留下的日志上有写,若有一日奚丹(原身记在族谱上的名字)打开此洞,可寻一个暗格,里面有她留给原身的一封信。

“小师妹?”看着四处走动摸索的姜言,慧胜疑惑地问道:“这里面的东西,你不喜欢吗?”

“我按师叔的意思对了帐,里面只缺了二十枚银元,贼人并没有动别的东西。”

姜言没答,只打开精神力从四壁、洞顶上扫过,没有。

再转移到地面,很好,机关之下有个箱子,箱子里面套着个妆盒。精神力一探进妆盒,一股精纯的灵力拥了上来,对精神力施行了灌溉,舒畅之下精神力连连攀升。

引得外面寒潭里的银鱼,疯狂往岸上跳跃。

第123章 藏宝图

洞内的积尘瞬间凝聚成球滚了出去,在后山的上空无声地炸开,似下了一场烟尘雨。

慧胜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心法,突然冲破瓶颈引来的顿悟。

姜言更是颇有些哭笑不得,妆盒里装着的一块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凤印和几件极品玉饰,在她的精神力的吸收下全部成了一捧碎灰。

“小……小师妹……”慧胜望着姜言的背影眼神复杂,晦涩难明。

“嗯?”姜言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端得住。低头顺着精神力的探察研究起了脚下的青石。

按着七星步,姜言一脚又一脚跃过地上的青石,至北斗七星那一块停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地上的一块四方青石板缓缓升起,露出里面的箱子。

透过箱子姜言的精神力再次进入妆盒,见里面除了几件赤金手饰外,就是一摞纸张。

姜言的精神力扫过纸张检查了一遍内容,见没有写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才上前抱起箱子退避出机关范围。

把箱子放在地上,按着先庵主留下的开锁步骤,姜言打开了外层的箱子,取出妆盒,打开了第二把锁。

一旁的慧胜举着火把,犹疑间终是上前探头来看。

姜言见此取锁的手一顿,眸色暗了暗,终是一言不发地将盖子在火把的映照下掀了开来。

檀香木的妆盒一经打开,暗香扑鼻萦绕于洞。

“好香啊!”慧胜嗅了嗅鼻子,对师叔的话更确定了几分,[用了如此贵重的妆盒,内里必有重宝。]

妆盒分了三层,姜言一层层打开,分别为铜制圆镜一把,各式梳子五把,九尾含珠赤金凤钗一支,龙凤金镯两对,赤金盘螭璎珞圈一个,金累丝灯笼耳环一对,弹珠大的红蓝宝石各五颗。

夹杂在这些手饰里的还有一小撮一小撮的碎灰尘,那是极品玉饰被吸收后留下的残渣。

“怎会没有玉玺?”慧胜一声惊呼后左手举着火把蹲了下来,右手朝盒子的四壁摸去,试图找出夹层。

姜言收手站起,抱臂冷眼旁观。

这一刻的慧胜退去了往日的憨厚形像,露出了精明锐利的一面。

可又太过急切太过慌乱,她左手举着的火把不知不觉地移到了妆盒上方,摇晃间火星迸发。

檀香木得来不易,对于这只妆盒姜言是极奇喜欢,自是不想它有丁点损伤。莹白的指尖探出,姜言握住了火把的上方。

火把上增加的份量和夺力,让慧胜陡然回过神来。

僵怔片刻,她才讪讪一笑,“师姐没见识,让师妹见笑了。以前见师傅师叔早前的妆奁里放有玉镯玉佩,便自以为烦是妆奁都有玉饰。”

“后又听师傅讲古,直言大户人家的女眷其妆奁里多有夹层。”

“师姐第一次见师傅师叔之外的妆奁,好奇心陡起便想着证实一下师傅的话。鲁莽之下在小师妹面前失态了。”

姜言定定看她片刻,收回了手,“师姐手上带着火把,就不要离这么近了,必竟里面还有一叠纸张,燃了就不好了。”

“是!”慧胜喃喃着功力直逼脸上,胀红的脸颊讪然一笑,拘谨地拿着火把站了起来。

一叠纸张里姜言抽出前庵主写给原主的信看了起来,通篇读起内容不过有三点。

一是交待两处陪嫁房产,一处在省城,是栋两层的花洋房;一处在京市,是座二进的四合院。

这两处房产她言明,原主可凭爱好择留其一,另一份均分与家中子弟(这是给后代子孙生活的一份保障)。

二是了法了戒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她走时不放心二人的晚年生活,特在镇上给二人置了一处宅院两间卖香炷的店铺。房产店铺有乌木令的持有者安排打理。

她希望原主在出嫁前,将房契店契传交与二人,再帮两人从乌木令的主人手里交接房产店铺。

三是洞中财物,古董家饰留给原主当嫁妆。金锭银元则让原主分一半出来,分发给武道堂的伤残弟子,用以她们今后的生活与医治保障。

看完信件,姜言递给了慧胜。

即是前庵主的一片苦心安排,作为武道堂的大师姐,姜言认为她知道的必要与权利。

虽不至于让她今后对奚家有所感恩,却也不能让她带着武道堂诸人对奚家心怀不轨。

“这……”慧胜飞快的看过信件内容,握着火把的手指紧了紧。师叔惦念前庵主手里出现过的玉玺,是因为知道那玉玺与一个宝藏有关。

而她之所以支持师步寻宝,也不过是希望武道堂诸位伤残病弱的师太师妹们,日后的生活有个保障罢了。

伸手接过姜言塞在手里的房契店契,慧胜一张张看了看,以她对镇上的熟悉度,自然知道那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和一处在主街上的旺铺。

再家上洞内一半的金锭银元。这份财力,倒是显得她和师叔私心太过算计过重了。

第124章 分配银鱼

既然这里已经被人发现并打开,那么洞门处的开关,姜言便想重新布置一番。

她虽然不看重钱财,可即是前庵主留给原身的东西,她自然不允许别人来窥视。

这些东西日后是捐出去也好,留给哥哥们的后辈子孙也好,与前庵主分给武道堂的金锭银元,便不好再混在一起。再说,武道堂现下确实也缺钱财,用以支撑堂内伤残武尼的各方开支。

“师姐那里有帐,洞内有多少金锭银元想来你是知道的。”姜言一边合上妆奁,一边说道:“趁早不趁晚,师姐等会儿就点出来搬走吧!”

“师妹何以这么急?”信里的事她还没有通报师叔,要是不要!要多少?总得先跟师叔商量一下。

“师姐不等着用钱?”先前奚家赠送给武道堂的米粮并不多,多了就打眼惹事了。“躺着的十几位师姐,光喝杂粮粥,身体如何会好的快。”

“我……可以先拿出一点,其余的放在这……”

“不好!”姜言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先前不知前庵主的安排还好,如今既知还是分开吧。”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省得日后扯皮。

“这些东西,说不定哪日我一松口就捐给了部队,到时……”你跟着捐还是不捐,捐!信上写的清楚,给伤残武尼……又不是留给你的,到是怎么办?动员她们跟着捐,还是默认她们自己支配。

真跟着捐了,她们日后还俗后的生活怎么办,本就是伤残人士,没有钱财在身没有一技之长,怕是吃饭都是问题。

不捐吧,传出去容易引起人们的眼红病。

所以这里面都是事。

当然了,这只是姜言的单方面的说辞,捐不捐还要看日后的具体情况、具体政策和能给家人谋多少便利。

“行!帐我都记在了脑子里,我这就点出来。”慧胜说完方觉得自己的话是有异意,不免抬头去看姜言。

姜言得到她的准话,人已朝洞外走去。刚才精神力大涨时,引得寒潭里的一部分银鱼跳上了岸,这可是好东西。

家里一堆的伤员,正是需要呢。当然,庵里的、镇上的伤员也需要。

没有东西装,姜言走离洞口远了些,扯了些藤萝去掉上面的叶子,用茎飞快地编了个圆形的兜子,绕着寒潭一边走一边往兜里捡。

离水进的银鱼,有的已经跳回了水里;离水远的不知道是摔得重了还是因为缺水,正濒临死亡。

银鱼生长缓慢,个个或巴掌大小或筷子长短,不怎么占地方。一圈下来,姜言也就将将捡了大半兜,有七八十条之多,比往昔整整两年打捞的都多。

留了慧胜在里面挑银捡锭,姜言提背着踏上了石阶,进入武道堂的演武场。

“慧楠、慧利师姐!”姜言把兜子放在地上,招手朝演武场上练石锁的两人叫道。

“小师妹!”

两人过来,姜言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慧利,慧楠只是轻喘,她却是满头满脸的汗。“我弄了些银鱼,有死有活,两位师姐找人拿盆分捡出来。死的立即炖汤,给庵中受伤病弱的师太师姐一人送上一碗。”

那日静湖支援,去的不只是武道堂的人,还有斋堂、法堂、讲经堂、莲汇阁。

那几处武艺比着武道更为不精,死伤相对来说更为惨烈,去了九人,归来的只有三人。

“活的分出来三分之二,慧利师姐帮我走一趟奚家庄和镇医院,各给一半。”

部队上和赵征的队伍里救回的伤员,都在镇医院里养伤,身边跟着方仲员、吴老时刻守护着。

救命这方面她无能为力,养!没有比银鱼更滋补的了,今日也算是误打误撞。

做好银鱼的分配,姜言回了趟住处,吃了两块点心喝了杯茶,拿着工具又重下了虎落岸。

这时慧胜已点完了金银,装好了箱。

“小师妹可要再点点。”

姜言精神力一扫便心中有数,“胜师姐再多拿十块银元。被盗走的那二十块,不能全有武道堂一方来承担。”

“不……不用了吧!”口里这么说,她私心里是想拿的,十块银元比着箱子的金钱来说是不算什么。可要拿到山下,地能买上小一亩,米面能拉几回百斤。

“拿吧!”

送走慧胜,姜言点着火把,摸黑开始在洞口布置机关。

第125章 准备

慧利送银鱼过来时,霍灵均正在奚家庄。

奚兆赫醒了,霍灵均来见他。

一是看望;二是寻问他对青云寨的了解情况,或者说中毒前可有绘下青云寨地图。

地图奚兆赫自是绘下了,只是绘的不全,也没带在身上。

当日他中毒受伤,身后还有追兵,怕自己支撑不住被身后的人捉去。人活不成不说,辛苦这么些时日绘下的地图怕也跟着毁去。便在逃跑的途中,想法将地图埋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霍灵均又好声安抚了奚兆赫一通,便从屋里出来往前院走,准备跟奚士纶告别声回镇。

“这一半要送到镇医院?”奚士纶看着一左一右的两只水桶,每只水桶里有银鱼二十条,全用寒潭里的水养着。

见慧利点头,他朗声一笑,“那你来的正好,霍小子正好在咱家。等他走时,让他骑马带上,也不用你再专门往镇上跑一趟了。”

“六爷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带走啊!”霍灵均绕过地上修房的砖瓦,从后面走来听到奚士纶话,跟着打趣道。

“哈……,可不正是好东西——寒潭银鱼。”老爷子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眼里的笑意泛着星光。有了这鱼,他便不担心伤员们遗留下什么病根了。

“当真?”慈念庵的寒潭银鱼,当初在省城霍灵均就有耳闻。

“当真。”老爷子点头一指,“那,来看。”

“这……这就是寒潭银鱼?医书上记载的滋补圣品。”霍灵均来到桶前,探手入水,一股冰凉澈骨的寒意浸入肌肤,激得他冷不丁地打了个机灵,“真冰。”

鱼儿捉在手里,鳞片细小,肉质白嫩,根根鱼翅呈透明状,就是头部的眼球也是淡淡的茶色。

老爷子拿了汉烟袋在手里,含笑看着问了句:“手可干净?”

“啊?”霍灵均疑惑抬头。

“银鱼用寒潭里的水熬制,味道效果更好。当然,井水也好,只是略有不及。”所以慧利挑来的这两只大号鱼桶,水都满得要溢出来了。

听老爷子这么一解释,霍灵均喃喃着放了手里的鱼,把手从桶里缩了回来。

从奚家庄回镇上的一路,霍灵均将马儿骑得极慢。

及至天色黑透,才慢慢走到了和医院只有一街之隔,刚租的小院。

“霍同志怎么现在才回?”说话间方仲元从屋内迎了出来。

“嗯。奚老爷子让我给弟兄们带来了份礼物,东西不好拿走得慢了些。”霍灵均一边说着,一边提了水桶下马。

将马儿交给一旁的手下,他亲自拎着桶进了厨房。

“鱼?”方仲元将头从桶的上方收回,看向霍灵均。

只见霍灵均已挽了衣袖净了手,亲自动手从桶里捉了两条巴掌大两条筷子长的银色小鱼放在盆里。

取了腰间的雪色匕首,捉着一条鱼对着案上的瓷碗,一刀划破了肚子。

血放在一个碗里,内脏又放进另一个碗。四条鱼杀完,霍灵均洗了两个陶罐,各倒入半罐的潭水,放在了火上。

把四条杀好没去鳞的银鱼全部放进一个罐子里,霍灵均就守在了火前。

几条鱼何至于这么珍贵,方仲元摸了摸下巴,手向水桶里的银鱼伸去。

“别动!”烧火棍往方仲元的腕上一点,霍灵均制止了他,“这是慈念庵的寒潭银鱼。”

“寒潭银鱼!”方仲元惊了一跳,寒潭银鱼啊!镇上富户捧金上庵,也难求一条的寒潭银鱼,一下子竟被霍灵均得了这么多。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

“嘿嘿,能喝一碗不?”挠着头,方仲元的眸中充满了谄媚。

“鱼汤就免了,鱼血鱼内脏煮出来的汤倒是可以舍你一碗。”

“那也行!那也行!”方仲元没有什么不满的,想也知道鱼汤是给伤重者喝的。他一个无病无灾的人,能得一碗鱼杂汤就不错了。滋补的效果虽不如鱼汤,听说也要比人参鸡汤的效果好得多。

另一只罐子大火烧开,霍灵均再次净了手,将处理好的内脏先一步放了进去,小火慢炖。

慢慢的一股奇香在厨房里弥漫,渐渐地朝院内扩散。

“香,太香了。”方仲元搬了个凳子坐在霍灵均身边,一边嗅着罐中的香气,一边打量着霍灵均的脸色,问道:“奚兆赫醒来就无碍了吧?”

“嗯,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再有几日清理了体内的残毒,就可归队了。”挑了挑灶内的柴,让火烧得更透些,霍灵均交待道:“明天我进山,不知何时回来。”省城给的剿匪日期,眼见越来越近,县城的部队还没有过来。霍灵均思虑间脸上不免带了急色。

“银鱼交给你,隔一天给那帮小子炖上四条。”好好的补补,希望轻伤者能早日恢复战力,“他们身体就交给你和吴老了。”

第126章 执着

慈念庵武道堂

交待完信的内容,慧胜掏出房契和店契递给了戒,指着炕桌上的箱子又道,“师叔,按照信中分得,金锭13个,一锭10两,共130两,银元725块,都在这里了。”

“堂中残者连同您一共13人,伤重者5人。你看……”慧胜咬着唇,眼中愧色一闪而过,片刻又道:“小师妹说,堂中伤者也不能光喝杂粮粥,不利于养伤。”不管小师妹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她只想打着小师妹的旗号,将这些钱握在手里,好应付堂中的日常开销。

她从十四岁起就背起了整个武道堂,五年下来——太累了。

了戒捏着两张房契的指尖泛白,整个人陷在恍惚中,好似全然没听出慧胜话里的意思。

良久,她抬起头看向慧胜的目光,利如刀亮如星,“暗格里取出来的妆奁,里面当真没有玉玺吗?”

“没!”慧胜立在炕下连连摇头,只觉得自己在师叔的目光里无所遁形。

“内衬顶盖可有夹层?夹层里可有藏宝图?”她语气一句比一句问得重,似一把锤子一下一下砸在耳边让人振聋发聩。

“没。师叔!我一寸寸摸索过了,没有夹层,没有藏宝图。”紧攥的拳头泄露了她心中的恐惧。

“当真?”

噗通一声,慧胜跪在了地,“师叔,我发誓,我慧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四目相对,无形的气势在对抗,沉默在漫延。

“起来吧!”两刻钟后,了戒病体难支依着炕枕,疲惫地朝慧胜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

“至于金锭银元你看着安排,分不分,什么时候分,怎么分都随你。”

“去吧!”

“是!”抱着箱子走出了戒的屋门,慧胜望着天上的星月,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胜师姐,是你吗?”

慧胜糊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清了清嗓看向来人,“慧楠?”

“是我。”慧楠端了个汤碗走了过来,“我来给了戒师叔送鱼汤,师姐也去喝一碗吧。”慧胜的腰侧也中了一枪。

“不用。你进去吧。”慧胜说着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哪想膝盖一软砰地一声跪在了慧楠面前,就连腰上的伤口都撕裂开了,温热的血涌了出来。

慧楠大脑一蒙,向侧一避惊叫道:“师姐——!”

“嘘!别叫。”一下子砸在地上,膝盖磕的太狠了,慧胜抱着箱子疼得站了几站都没站起来。

慧楠一手端碗,一手去扶,手尖触到慧胜的肩背一片濡湿,怔忡之下她的手在慧胜的背上游走,“师姐——!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整个后背都湿了。”

带着姜言下虎落崖时,是下午3点左右,那会儿太阳还没落山气温还在十七八度上,她脱了夹衣只着了件里衣和薄袍,两层的粗麻料子早在她和了戒对视的过程中打湿了。

慧楠不说她还没感觉到,那知她话落恰恰一阵山风吹来,让慧胜体会了把什么叫透心凉。

当天夜里她就起了热,发了烧。

翌日,做过早课,姜言去斋堂拿了预定的饭团和调料,背着药篓一路和种植区忙碌的师太师姐们打过招呼,就进了山。

“嗨!小家伙,早啊!”递上一个饭团,姜言点了点它的额头,“看来昨日的话你全都听得懂,这么早就等在这里了。”真聪明,这智商应和四岁的孩子差不多。

溪水边姜言放下背上的药篓,去早前放东西的山洞里,拿了陶罐在溪水里洗刷干净,舀了半罐水坐在两块竖立的石头上。

转身去林间扒开上层被露水打湿的腐叶,搂了些干树叶,捡了些干枝,抱了回来。

药篓里拿出洋火,点燃干树叶继上干枝,留了松鼠在那里帮着看火,姜言削了根两指粗一头尖的棍子,站在溪边的青石上,叉了两条鲫鱼一条草鱼,又找了几片紫苏薄荷叶挖了把野菜捡了几颗野菇。

这具身体正在发育,庵里的饭食缺油少盐,她吃不饱饿得快。往常还有点心补着,可昨晚她的点心吃完了,藕粉红糖之类的也都给了伤重的师姐。

一晚上饿得她抓心挠肺的就没睡上好觉,至天明咬了几颗旧年的松子才让她缓过那股饿劲。

两条鲫鱼全炖了汤,草鱼被她移出一个火堆架在上面烤了起来。

第127章 遇见

用罢饭熄了火,将余灰骨刺掩埋,把清洗好的陶罐放回山洞。姜言背起药篓对着地上同样吃饱喝足的松鼠,道了一声:“走吧!”

哪知那松鼠扒着姜言的裤衫,几个攀爬从后背越上了篓沿,借着篓沿又爬上了姜言的右肩。

肩头一沉继而一痛,小家伙压在了伤口上。

那日榴弹炮爆炸,飞起的炮片插在肩头,表面看伤口是已愈合,可要是碰到撞到了,肌肉里的隐疼还在。

姜言背上的药篓,篓子的肩带都是偏离着放,不敢压在伤口上的。

“下来!大早上的偷什么懒?”姜言伸出左手将它从右肩扒下,弯腰放它下地,它却是吱吱地扒着姜言的前襟不放。

“懒家伙!”低训一声,姜言言明道:“只能抱你走上一会儿,遇到药材了,就给我乖乖地下去。”

姜言话说得慢,松鼠对上她的眼睛,听得连连点头。

踏着青石越过小溪,姜言偏离了昨天的路径,几步进入林间,依然往青云寨的方向而行,不过片刻便被露水打湿了裤腿鞋袜。

感受着脚裸间的凉意,对着怀里的小家伙,姜言感慨了声:“你倒是聪明!”

山间林密头上不见阳光,层层薄雾缭绕,湿寒极重。

得知原因,姜言采药间也没将小家伙放下,直接让它坐在了左肩上。

一路走一路采,遇到特殊地形,姜言便停下片刻,在脑中构建出地里模型。

及至到得午时腹中空鸣,姜言腕间袖弩连发,先后打了两只野

鸡。

拎着两只野鸡,姜言一边朝一处隐蔽山涧走去,一边还不忘在路上采些菌子、野葱、野蒜。

路过一处土坡,见得一片野生的山药,姜言还挖了几颗。

霍灵均见到姜言的那刻,她正坐在一块圆石上,撕着烤鸡吃得正香。

四目相对,因为精神力的关系,姜言先一步认出了霍灵均,那夜在小土包上并肩作战的男子。

深山老林间陡然出现的小尼姑,还是个吃荤的小尼姑!霍灵均身心紧绷,戒备升起,手已摸在了腰间的枪上。

小尼姑一双狭长的凤眼澄澈清亮,他的一举一动在她面前好似无所遁形。

霍灵均握着枪的手紧了紧。

“吱~”感受到来人的敌意,松鼠捧着饭团从姜言的身后探出头来,竖着尾眦着牙露出一脸凶色。

“乖!”姜言轻声安抚。

霍灵均的眼角余光扫过它,眼前灵光一闪,奚兆赫在奚家庄昏睡期间,他的枕边常卧有一只松鼠。

昨日再去,听说那只松鼠跟着奚兆赫的妹妹慧心回了山上。

慧心,这个名字不只一次地让他忆起,奚家庄遇袭那夜,村东的土山上,那杀伐果断机智灵敏的少女。

是她吗?霍灵均试探地叫道,“慧心!”

“我是!”姜言低头点了点一旁的泥球,对他道,“叫花鸡,吃不?”

霍灵均收回腰间的手走了过来,眼睛扫过她身后的药篓,“怎么就你一人来采药?”小尼姑白天看来,容貌精致身形单薄与那夜的差距极大。

“庵里人手不足。”姜言撕下一块细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那也不该让你来深山。你身上的伤好痊了?”事后他打听过,那夜小尼姑将他送到地道里,自己跑去引走了追兵。

听说身中数枪又失足落入了溪流,被寒凉的溪水泡了大半夜。身上中毒伤口感染又高烧不退,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听他话中的关切,姜言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两人有这么熟吗?这是第二次见吧!上次见还是在逃亡的途中,黑灯瞎火的他都不一定看得清自己的容貌,两人话也没聊两句。]

“怎么不说话?”霍灵均将地上的泥团托在手里,盯着她眼神像面对着不听话的孩子。

“有几味药材只有深山有。”姜言放下手里的鸡腿,拿起颗野果子咬了一口,酸得皱起了眉眼,感受着他仍然紧盯不放的眼神,隐着不耐道:“我身体无碍。”

“是吗?”话没落。他飞速地拍了姜言右臂一巴掌。

“唔!”胳膊上的颤抖引动了肩上的伤处,姜言疼得眉头一皱,闷哼出声。

“这也叫无碍?”霍灵均毫无歉意地冷斥一声,继而又道:“我看你的药篓也已采满了,快吃吧,吃完饭我送你出山。”

对于霍灵均语气里的强硬与不容拒绝,姜言好笑的同时,前几天对他的那点好感也消失殆尽。

无论是前世在闺阁、在逃亡的路上、在宫廷,乃至这世醒来以后,她从来——都不是弱者。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规则,绝不是他人能左右的。

姜言的沉默,被霍灵均当成了对他话语的默认。

半只烤鸡、一个烧山药、两串烤菌子、一把野果子,姜言吃得肚饱,剩下的全被霍灵均包圆了。

处理了地上的痕迹,霍灵均看着此处的地形,不免赞道:“你倒是会找地方。”

这处山涧两面环抱,一面瀑布倾泄,飞溅的水珠,腾起的水雾将她烧火烤食升起的烟气香气遮得严实。

“走吧!我送你回去。”霍灵均说着伸手提起了药篓的肩带。

“慢着。”姜言说着上前抓住了另一个肩带,“谁说我要回去,好不容易进一次深山,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还缺多少草药?”霍灵均望着姜言眼里的锐色,眉间拧了起来,刺头他不怕,只是现下不是争执的时候。“急用吗?”这里离青云实在太近了,不足十里。

“你说呢?”姜言冷然。

“行!我陪你找,告诉我药草的样子,生长的习性。”

“你没事了?”姜言精神力扫过他全身,在他衣领的夹口里看到一个,用长条形叠起的青云寨地图。

与脑子里用精神印记构建起来的模型相比,不但不完整还相当粗劣。

这地图不是他画的。眼神扫过他握着肩带的手指,甲缝里有泥,应是从地里刨出来的。

姜言摸了摸下巴,想起早前在山里中毒昏迷被赵征带人捡走的二哥。姜言的精神力再次扫过,辨认了下地图上的笔迹,是二哥的没错。

在家里还留有他上学时写过的大字,笔迹虽然更加圆熟潦草,可字的骨架还在。

第128章 幽芝兰草

对上姜言一遍遍扫来的目光,霍灵均不自在地动了动脚,为什么他有一种被小尼姑扒了衣服看光的感觉。

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抛去脸上的尴尬,他直言道:“要办的事已经完成了。”

“这儿离青云寨不远,离姬图布置的虫幛更近。”姬图善制毒喜驭虫兽。

史料上记载,百年前苗族最好的驭兽师可指挥百兽百虫为其所用。不但能指哪打哪,还能用来充当耳目探听消息。

至于姬图制毒驭兽的本领,到了哪一个地步?除了奚兆赫在青云寨的外围远远地见过成群的虫蛇,别的什么都没有查到。

就因为如此,更是加深了他心中对姬图的忌惮,不了解的敌人才更可怕。

“若别的地方有你要的草药,咱们还是换个地方采摘吧。”

虫幛啊!姜言的精神印记一旦在脑中构建出那一方的地理模型,便可随时监控翻看。

凤印的吸收,加快了姜言的精神力、精神印记的升级。

如今她精神力扫视的泛围,若直射可达7千米左右,也就是14里地。

精神印记的升级相比精神力来说更难些,她现下可构建的模型范围只能到达距此4千5百米的青云寨外围。

据前庵主日志中所载,青云寨在山中的占地面积上万平方米。如此,若不能绕着青云寨的四周转上一圈,她就拿不到它完整的地理模型。

姜言想着不免又看了一眼他领夹内暗藏的地图,找出他们所站的东南外围,机关暗道没画出来对不说,还将一处地下铺满了毒蚁的小道注成了安全路径。真要按图带人打进去,可不得抓瞎。

“我所需要的草药,按生产的环境和培栽它的人来看,恰恰就在青云寨的外围。”对上霍灵均的一双厉眸,姜言挑衅地扬了扬唇,“霍同志要陪我去采吗?”

想想爷爷对他赞赏,姜言的目光里含了丝期待。青云寨的外围巡视的人不少,带上他也许能帮她引开些对方的注意力,让自己更好办事。

“什么药?”一定要到青云寨的外围去采,小尼姑想干什么?

“幽芝兰草!”苗族秘药。

以尸骨为肥,以血液为灌,生产在幽暗之地的幽芝兰草,具说可迷惑人心智,可去身上病疼、可造梦制幻。

“你要它干什么?”幽芝兰草那是传说出的存在,且不说青云寨有没有,小尼姑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奚兆赫那是什么身手,只是探入青云寨的外围,尚且不能全身而退。小尼姑又哪来的自信?实在是狂妄。

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姜言灿然一笑,无辜道:“当麻药用啊!”

“镇医院里连支麻药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那么多受伤中弹者,手术中无不是咬牙硬挺。若是有麻药,奚家庄最少有两人是不用死的。

心脏取弹、大肠缝合,据爷爷说他们是生生疼死的。

“去还是不去!”姜言冷然问道。虽然她最终的目地不是它,可幽芝兰草也是她必夺之物。

“今天不行。”他有更重要的东西在身,哪能带着小尼姑去涉险。

第129章 吻

而她今天却是非去不可,二哥画的地图若被他剿匪时用了,那……造成的后果谁来承担。

所以在此之前,青云寨一份全新的地图,必需画好再想办法交到他手里。

姜言扯着药篓的背带往怀里一拽,“拿来!”

“我背着送你下山。”霍灵均对她的冷脸不为所动。

“松手!”姜言探身隔着药篓朝他的手拍去,“谁要回去。没听我说吗,我要采幽芝兰草。”

霍灵均手腕一移避了开去,“不行!太危险了,你必须跟我回去。”留她一人在此,出了事,他如何向奚兆赫和奚六爷交待。

“要你管,放手!”这人……顽固得让人生厌,姜言身子一沉半蹲而下,一个扫堂腿从药篓下袭了过去。

“呵!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想在我面前拿劲,今天哥哥就教教你什么才是硬拳。”真是个小刺头,看来不制住她,是带不走她的。

“凭你!”当她墨家的内功心法是白练的不成,姜言弯腰避过他的拳头,朝他腰侧击去。

二人各扯着药篓的肩带是拳打脚踢,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一个嫌人碍事,一心一意想将他摆脱。一个是越打对她的身手、性格越是了解,越是不允许她独自留在山里,怕她天不怕地不怕的闯进青云寨出了事。

飞起的草屑沙石,拳肉相击的闷哼,让一旁的松鼠看急了眼,吱吱地绕着转圈。

片刻它拿起了果子,朝霍灵均丢了过去。

一颗颗果子滚在两人脚下,姜言一脚踏上身子踉跄着朝一旁歪去。

霍灵均顺势上前一步朝她腕间使了个小擒拿。

扯着背带的姜言借力使力点着脚下的果子,侧身一个旋转避过他的手稳住身形,袖内的弩露了出来,“别动!”

被人用武器顶着要害,霍灵均不知有多久没有经历过了,冷嗤一声,他扯着背带的身子往后一仰,一脚踢向姜言腕间。

“啊~”惊呼间,姜言连同药篓,一起朝霍灵均砸去。

她只有十三岁,避过他踢来的脚,却支撑不住霍灵均拽着背带整个往后倒的重量。

霍灵均心下亦是一惊,扯着背带朝后下腰本只是为了借力避过袖弩指向的要害,哪想脚下果子一滑,他会整个人摔在地上大脑一片晕眩。

药篓砸在霍灵均的腰腹,他还来不及闷哼出声,姜言从药篓上蹿出,扑在了他还里,脸对脸唇对唇。

“吱~”小松鼠不忍直看,肥厚的双爪捂住了脸,一双灵动的大眼透过爪缝不断地朝地上偷瞄。

“慧心,站住!”望着拎着药篓,杀气腾腾朝前走的姜言,霍灵均是又窘又羞,又愧又无奈,“明天!明天我陪你过来。”地图在他身上不能出事。

“慧心,回来!不准在往前走了,听到了没。”

“闭嘴!”低吼一声,姜言烦躁地一个侧身踢起地上的石子,朝他射去。

转而功力运转于脚上,飞奔入林,消失在霍灵均的面前。

霍灵均避过石子,咒骂一声,提脚跟了上去。

远远缀在两人身后的松鼠,捂着脸唉叹一声,顿在当地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爬上树荡着枝缦跟了上去。

第130章 精神力的多用

有精神力在,姜言一路上避过青云寨隐在山里的各处眼睛,奔到了姬图布置在青云寨外围的虫瘴。

所谓“瘴”,泛指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

虫瘴也就顾名而知了。

姜言精神力探入,毒虫瘴气环绕中,地上的幽芝兰草开着淡紫的花,芳香四溢间低空而飞的鸟雀两眼一闭晕眩着栽了下来。这时,隐在暗处的毒虫迅速出击将其分食,留下片片残羽斑斑血迹森森白骨。

姜言再看,棵棵幽芝兰草的根下,都缠绕、埋葬着无数白骨。显然经过几个月的风吹雨打,这鸟雀留下的残余部分,也将转化成幽芝兰草的养料供其吸收成长。

世间之事,讲究个阴阳相对,万物相克。

前庵主的日志中记载,要解幽芝兰草花香中的致晕致幻之毒,就在它的植株旁边,找一株不起眼的长叶碧草,叶长一尺有余,上宽下窄,上覆一层白色短细绒毛。

解下背后药篓,姜言翻出几株解毒草,掐了把梢头枝叶嚼巴嚼巴吞下,又含了几片在嘴里,拿了帕子护住口鼻系在脑后。

拎着药锄姜言一步步向里走去,由于心里没底过于紧张,精神力似一层透明的薄膜一样围在了身边。这!姜言怔愣地看着因惊异而如海浪般在自己四周波动的精神力,探出手去,她摸了摸。

确一下穿透,破了开去。

她也不气馁,拭着让它形成长的方的圆的,转变间它撞到一旁的蒿草矮树丛,哗哗轻响。

真好玩,可是有什么用?姜言试着将其展开,哪知精神力触确到一旁伸出的蒿叶,竟直接将其削落了下来。

心尖一抖,精神力扬起一抹轻风溃散开来。

原来……还可以这么硬这么利……软呢?思忖间,姜言试着将精神力如布般向身边围绕,失误中精神力穿透面上的帕子覆在了口鼻上,她感到了窒息。

慌乱间她头猛然一摇,将一条闻声游来的青蛇斩成了两断。

血腥味于脚下缦延,林间传来沙沙之声。

姜言看去,地上、草叶间密密麻麻的飞速爬来了大个的毒蚁。

有了几次尝试,姜言心里大概有了底。躲避间,精神力在她眼前,幻化成了刀剑长矛向四周飞射,瞬间斩翻一地。

欢喜一乐,面对着还在不断赶来的毒物,她反而跃跃欲试。

精神力在脑中模拟了下形状,一层围在周身护着她,一些幻化成刀刃贴着地皮向四周铲杀。

刀刃过后,留下一地墨血残肢。

骚动越来越大,毒蚁毒蛇毒蝎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向她涌了过来。

围在周身的精神力被她幻化成了一个高达二十几丈的圆桶,她人在桶里,一边挥动着桶外的刀刃,一边呼吸着上面流进来的空气朝前走。

所过之处残尸伴着断枝碎叶,积尸成堆。

眼前这一幕不知对毒物来说,是不是太过血腥残爆了,渐渐地外围一层的毒物先一步怯了,它们要么顿在当地,要么掉头就跑。

一步一步朝前走,及至走到遍种幽芝兰草的中心地带,姜言周围的毒物没死的已跑得一干二净。

散去精神力凝聚的刀刃,再将精神力围成的桶中间挖个洞缩至脖子以上。姜言拿着药锄蹲在地上,不但挖了碧草,还连根带土地挖了几株幽芝兰草。

站在当下,脑中构建起四周的地理模型。

虫瘴之后,是密林。

一棵树一棵树在脑中成形,一同成形的还有隐藏在树杈上的守卫,地下埋藏的地雷,布好的陷阱。

密林过后是一片空旷的山路,同样的山石之下也密密匝匝的埋了无数的土地雷。

顺着山路而上,郁郁葱葱的山林间,隐着成片的屋舍院子。

在精神印记可控的泛围内,姜言建好模型,退出虫瘴掩埋好毒物的尸体,等在了一旁。

霍灵均和小松鼠来了,姜言有心想将他们甩下,又怕他们误闯了虫瘴,误踩了陷阱,出了事。

第131章 共识

姜言选挖的几株幽芝兰草还没开花,就没有致晕致幻的效果。不过就算如此,姜言也没将它放进药篓里,怕影响了别的药效,而是寻了十几片大叶子,用藤条裹了拎在了手里。

“慧心!”霍灵均要不是有近十年侦查兵的经验,他怕都已经将眼前的小尼姑跟丢了。

她跑起来真快,对青云寨一路上所设的障碍物也似心知肚明,远不是第一次过来,就是路都不知趟了多少遍吧。

“身手不错!”说出这句话他神情莫测。也为小尼姑的大胆妄为,不知死活而暗自咬牙。这是哪里——青云寨的山脚下,山上驻匪有六七百人之多,只要被发现一次,她就别想着活着走出去。

“既然跟来了,霍同志不想实地勘察一番吗?”他气恼,她还不耐呢,没有他这个累赘,遇到了土匪又如何,反正一队巡视人员不超过十人,她正好试试自己刚领会的新技能。

不用武器直接抹杀,敌人离得几百米远都不怕。若是小山包那夜,她就有这份本事,又怎会被几十个山匪逼得几经生死,就连四哥……都有一救之力吧!

“怎么样?”姜言等着他回答,当然不来更好,省得拖她的后腿。

霍灵均睨了姜言一眼,一步步顺着地上她踩过的痕迹,往虫瘴边走去。

“唉!不想活了,”这人……姜言取下药篓,将碧草的长叶扯了三根,一根自已含了,一根给了松鼠,一根递给他:“给!这个含在嘴里不但能解幽芝兰草的毒,还解这弥漫在林间的毒瘴。”

霍灵均接过来,道了一声谢,含在了嘴里,小心地踏了进去,边走边细心地查看着地形和泥土掩埋下的毒物尸体。

新鲜的还都流着毒血,霍灵均戴上手套捡起泥里的残肢,这数量!这手段!他的目光在姜言身上搜寻,不是袖弩不是银针,药锄上无血,小尼姑的秘密不少,他看着她的目光深邃而悠长。

姜言抱着松鼠站在一旁,对他的窥视似若无睹,精神力透过树木草叶向周围的毒物施压逼退,这也是她刚领略出来的。

只是还撑握不好,一不小心,就将毒物压爆了或压错物体,造成了草折断石块碎。

见姜言装无辜,霍灵均也不记较,只飞快地从上衣内袋里掏了纸笔出来。不但画出了地形特点,还画了这片地区有的物种。就是碧草和幽芝兰草,他也各挖了一颗幼苗在兜里。

虫瘴过后,就是后面两处,姜言也领着他走了一趟,各处暗藏的东西,无需姜言特别指明,只要经过他就能看得出来。

“是回去呢?还是要继续?”青云寨背靠一仞绝壁,姜言带着他不知不觉地,就将青云寨另外三面的外围探了一半。这会儿已近傍晚,林间洒满了夕阳的余辉。

说是不知不觉,哪能呢,自己走了多少路,谁心里没点数。

青云寨绕上一圈,本就是姜言的目的;霍灵均呢,开始看重的确实是身上带的那份地图,可当真站在了青云寨的地盘上,他又如何不想着自己亲自勘察一遍,补全地图上缺失的部分呢。

“你认为呢?”半天的时间,由她带路避过了各种巡查人员,毒瘴虫阵和各种陷阱,至今没遇到一点危险。

霍灵均不由得对她一再高看,言语间也多了份平等的尊重。

“夜里,我想进寨子里看一看。”姜言迎着霞光眯着一双狭长凤眼,望向上方那掩映在青山绿树间的层层屋舍。

“有把握吗?”霍灵均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娇俏小尼,盯着她被照红的莹白小脸,决定道:“夜里你在外面放哨,我进去。”

“你身手没有我轻盈,目标也比我大,不如我行动方便。”姜言就事论事,“走吧,继续!”

“行!我背着药篓抱着松鼠,图你来画。”霍灵均说着将纸笔递给姜言。至于夜间如何,小尼姑倔强的很,先不跟争,到时再说吧。

姜言看他一眼,这样也好,她画起来要更快些。

第132 烤羊肉

夜幕遮去了天地间的最后一点余晖,远处近处暗影重重,风声呜咽。

“好了。”站在绝壁下倾斜的山谷边,姜言收起纸笔,递给霍灵均,“给你。”

霍灵均接在手里,厚厚的一沓,带在身上的纸张不够,后面是扯了肥厚的大叶子代替的。一叶叶看起,上面清晰的画着地型标着注解。

小心地卷成一卷,扯了根麻杆拨了皮,捆扎好贴身绑在了腰上。

暮春的山夜浸凉如水,霍灵均拢了拢衣服,看向姜言。

小尼姑背对着他而站,猎猎的风中衫袖翻飞,身形单薄而削瘦。

“在看什么?”他问。

看什么?姜言记得周家庄遇袭那夜,她的精神力扫过青云寨的后山,也就是这绝壁之上,双层木屋之中住着的是姬图。

那时她的精神力刚经历过第一次升级,运用的也不是太熟练,虚空之中与他四目相对,还差点被他吓到。

现下青云寨元气大伤,不知他在做什么?是研究毒还是虫,或者正在商量着如何回击奚家庄,掠夺慈念庵吧!

得不到姜言的回答,霍灵均走上前来,同她一样仰头望着笔直而下的一仞绝壁,除了石缝中偶有长出的几棵杂树和几丛青蒿,哪里有什么。

就着树影间泄露出的一点月色,他看向姜言,不难看出她眉宇间的疲惫,“走吧!先找个背风的地方,想办法弄点吃的。”

姜言点了点头。整个下午,精神力扫描出击压制,精神印记构建地理模型,前一刻她的精神便已耗尽,行走间脚步不免有些虚软。

“我背你。”霍灵均放下怀里的松鼠,将药篓倒背在胸前,捆着的幽芝兰草挂在药篓的外面,背对着姜言蹲了下来。

考虑到夜间的行动,姜言也没矫情,直接伏了上去。

姜言很轻,十三岁的女孩还不到七十斤。

霍灵均背着,香香软软的一团,轻盈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他身上的活力大,姜言伏在上面,透过衣衫,一股一股的热气浸来,熏热了她的前身与脸颊,昏昏欲睡间内功心法飞速运转。

听着肩头传来的平缓呼吸,霍灵均感叹小尼姑心大的同时,不免心生怜惜。一路专挑宽阔地带行走,怕林间的枝枝蔓蔓挂住了她。

一个小时后,在松鼠的带领下他寻了处山洞,有七八个平方大小。

让松鼠找了些干草放在洞外,霍灵均小心地把姜言放在上面,取下药篓,只身拿了药锄走了进去。

四下转了一圈,丢出了几条蛇,扫出了一窝蚂蚁,几只蟑螂和几条臭虫。

一轮残月爬过树顶,从叶隙间洒下点点银光。

借着月光霍灵均砍了些矮丛,用藤条扎了两个洞门,一里一外装在了洞前。

扯了把青艾,在洞内点上熏去蚊虫,霍灵均才在洞内铺上了干草,垫上自己的外衫,小心翼翼地抱了姜言放在上面。

洞内正中,用药锄挖了个圆洞,霍灵均拿了干草点燃,继上干柴,大火燃起,洞内的温度渐渐地升高。

留了松鼠看火守门,霍灵均带着水壶和姜言用的竹筒,出了山洞。一路侧耳倾听,走了几百米,找了处水源。

是一处溪条,溪边有几处暗影,霍灵均悄悄走近,两头成年的山羊带着四头小羊羔。

瞄准一头最小的羊羔,霍灵均射出了腰间的匕首,匕道正中颈部的动脉,一声哀鸣小羊倒下,其余四散而逃。

霍灵均疾步上前,蹲在羊羔倒下的地方,迅速挖了个洞。砍去羊头与四个小蹄,剥了皮掏了内脏。

将血迹头蹄内脏,埋在了洞里。丢了羊肉在溪水边冲刷,他走了几步站在上游,净了手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口水,清冽甘甜。

将水壶竹筒灌满,他才提着被溪水冲去血渍的羊肉往回走,一路上还不忘摘上几把果子装在兜里。

他踏进洞,姜言已经醒了,坐在火边一手支着肘托着脸颊,一手拿了根烧火棍在拨埋在火坑里的三个山药。

“给,喝点水。”霍灵均把手里的水壶和竹筒递给姜言。

姜言道了声谢,把水壶放在一旁,拿了自己的竹桶一口一口的轻啜着,水有凉。

肉上有淡淡的膻气,姜言看出是羊肉,放下竹筒在药篓里翻找一番,找了几块野姜几根薄荷和一包调料放在了一旁。

“可要我来了。”世人讲究君子远庖厨,姜言问道。

“不用。坐着那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霍灵均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匕首一块块地将羊肉分割,“中午吃了你的叫化鸡,等会儿尝尝我烤的羊肉。”

“行啊!”姜言欣然同意,她又不是天生的劳碌命。不过为了能早点吃上肉,安抚咕咕叫的肚子,她还是拿起了药锄,用锄刃削了几根树枝,递给霍灵均用来穿肉。

穿好的肉一一架在了火堆,霍灵均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抱回了一堆干松枝。

松枝丢进火里,一股清香弥漫开来,火上的肉渐渐地变了颜色。霍灵均拿着匕首,将肉一刀刀划开,一层层地抹了姜汁、薄荷、碎果子和调料。

等待的期间,姜言把烧熟的山药,分了一个大给霍灵均,自己吃了个小的,另一个中号的给了松鼠。

油滋滋的烤羊肉,香气四溢,一口咬进嘴里,外焦里嫩,肥瘦相间,满口油香。

姜言连吃了三大块,才满足地舒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停了手。

“没想到霍同志有这般的手艺,简单的调料,就烤得如此美味。”咬了口果子,姜言毫不怜惜地赞道。

“明天还想吃什么?”地图方面,小尼姑算是帮他立了大功,一点口腹之欲他还是愿意满足她的。

“明天啊——”姜言掏出帕子揩了揩手上的油,眼睛咕噜噜地转着,“明天,我想吃烤鱼、叫化鸡、兔串……”

说话间,姜言背后的手扯了朵幽芝兰草没开的嫩花苞,连同脚边的干草一起丢进了火里。

用精神力护了口鼻,从洞门里钻出一条缝,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姜言抱了松鼠在怀,看着霍灵均一边收拾着残骨,一边回她:“要吃鱼,我们就要往回走,洞旁的这处溪流细小,里面没鱼……”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身子就坐不住了。姜言放下已昏迷过去的松鼠,上前扶了一把,轻轻叫几声:“霍同志!霍同志——”

见他当真昏睡了过去,方在他身后铺上干草,将他移了上去。

第134章 闯入

松鼠放进霍灵均的怀里,坑洞里姜言继好柴,小心地打开洞门的一条缝隙,姜言侧身走了出去。

掩好洞门,四周洒上从大猫那劫来的驱兽粉,姜言给慧胜发个回庄的信息,让她帮着给各处打个招呼。便辨别了下方向,展开精神力向青云寨奔去。

还不到午夜,青云寨各处还是一片灯火辉煌。

越过虫瘴,姜言直奔掩在林间的守卫,精神力幻化成刀,一个、两个、三个……找到目标,齐齐对准颈间的动脉,同时刺入。

“噗!”

“噗!”

……

一具具温热的尸体从树上坠下,还没落地便被姜言的精神力托了起来,继而一个个填在了地上挖的陷阱里,用土层埋藏掩了血腥气。

迈过地上的一个个陷阱走到林边,姜言站在地雷阵前,透过地表的沙石看着下面密布的索线,暗自皱眉。

有些索线过密插不进脚,有些索线缝隙的间又跨度过大。不论如何小心,她心里都没底。

姜言的精神力四下环顾,要想绕过密布的地雷阵,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么走远些从另一边的毒植中穿行,要么闯进他们的暗道从地下进入。

两处算下来,也并不比眼前的地雷阵好过到哪里。

思忖间,姜言的精神力慢慢地在背后幻化出一对翅膀,计算了下自己的体重,她让背后的翅膀长到了15米。

她想象的极好,以为有了翅膀就能飞行,哪知道扇起的翅膀卷起了地上的碎石草屑,带起的劲风割裂了她的衣服划伤了她的血肉,却没带动她分毫。

翅膀的根部长不到身体上,也就成不了身体的一部分。

姜言捂着胳膊上血流如注的伤口,还处在懵逼中,被石块击中的地雷已轰隆隆炸了起来。

来不及跑远,她便被掀飞的沙石埋在了地下,形成了个小坟包。

“咳咳……”姜言顶开身上的沙石,从里面一点一点挪爬了出来。

头晕脑涨地缓了片刻,就听从远处的寨子口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火把在朝这边移动。

用内力暂封了身上的伤口,止了血。姜言轻咳着抖了抖身上的沙,抚了把脸上的尘,爬到一棵杨树上,砍了几根粗枝。

从树上跃下,姜言借用精神力飞速做了两根高跷,绑在腿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过了剩下的地雷阵。

避开越来越近的火把,姜言斜奔而上朝青云寨的一侧跑去。

围筑而起的寨墙上种满了带刺的毒植,毒植之下盘卧着条条竹叶青。姜言寻了棵婴儿手臂粗的小树,用精神力幻化成刀,贴着地表砍了下来去了枝叶,只余3米高的棍子。

站在寨墙外,飞奔助跑拄着棍子,姜言一跃而过。

轻喘着藏好棍子,姜言隐在一座座守卫们住房的屋后,避过人群朝内院而去。

精神印记打开,模型在脑中构建。

内外院之间,有一个中枢,建着几个仓库和两排房子。

仓库有粮仓、棉仓、武器库、骡马用的车架仓、生活用品仓等,两排房子,一排住宿和办公,一排是食堂。

这些东西姜言不知霍灵均心中是何打算,不敢轻易毁去。

只是一掠而过,继续往前。

越过演武堂,就是主寨大厅。两层楼高的主寨大厅,屋檐廓柱之下挂满了大红的灯笼,灯光之下笔直地站着一众守卫,却没有什么主要人物。

不耽误脑中模型构建,姜言直接绕行,朝后奔去。

飞跑的身子穿过一个个院落,模型跟着建起。

前排几处院落是一座座营房,有的聚在院里喝酒吃肉,有的还在训练,有的已经睡了。

第135章 炸

后面的院落住满了大大小小的头目家眷,有的沐浴后在揽镜梳发,有的抱着妆盒在点自己的体己,有的聚在一起在玩一种玉石雕刻的方块,有的抱着孩子已睡,有的……飞奔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目光穿透层层屋舍,朝一处院子望去,凝眉间姜言不免踌躇起来。

构建的模型中,肥头大耳挺着肚子的黑脸壮汉,绕着桌子正飞扑着一个泪眼美人。

美人弱质纤纤,大汉凶残恶劣,虽是无声,却是一幕对比强烈的恶汉强虐戏。

姜言有心要走,却见被壮汉逼急了的美人,一头撞向了床柱,一抹红色印在柱上,身子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壮汉扯了美人的胳膊,甩在了床上,欺身而上……

轻叹一声,心不免软了下来。

隔了段距离,姜言怕晚上一步,给美人儿造成一生的创伤,内功运转脚上,跑得飞快。

奔至院前,一个助跑跃上墙头,攀着廓柱飞身上了二楼。

与此同时,屋内已发生了转变。美人的丫环闯了进去,拿着枪哆嗦着瞄准了壮汉的头,“你……你下来!下来——啊!”

“啧啧,好一个护主的小丫头,有本事你就开枪啊!看你手里的枪快,还是我的手快。”男子衣衫不整地骑坐在美人腰间,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冷嗤道:“开啊——!”

“你放了我家小姐,放了——!”丫环怒吼着已泪流满面,手抖脚抖几欲崩溃,“快点——!别逼我。”

“咳咳……小蝉——开枪……打死他……开枪!”美人显然从晕厥中醒了会儿,她现下赤身裸体,姜言便依着廓柱没有上前,精神力一面观注着事态的发展,一面幻化成刀对准壮汉的胸口一防万一。

“小姐……小姐你醒了,你怎么样?都怪小蝉没用,没护好你。”小蝉说着泣不成声,头上的辫子散开,有几缕凌乱的糊在脸上,发丝下的巴掌印清晰红胀,嘴唇破裂浸着血,偏襟布衫上的一字盘扣被人为的扯坏了几个,右胳膊上的袖子缺了一截,露出小臂上一圈乌黑的指印。

光看她这模样,还当她已被人糟蹋了,其实没有。

一楼的柴房里倒着个昏迷的瘦猴,后脑勺上血糊糊的一片,一旁的地上还丢着半块沾血的碎砖,腰间只有枪袋没了枪。

“哈哈……,小美人心真狠,身子都要给大爷了,还要让人将大爷我一枪打死。”壮汉的另一只手在美人胸前留恋,揉捻着一团软绵不放,眼神里恶意满满,“不过,爷爷还当真喜欢你这分狠毒!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为了不辜负你的爱意,大爷也要你好好的尝尝另一种不同的枪。”言罢他伸手去扯自己的腰带。

“啊——!杀了他!”美人羞愤欲死,扭头盯着小蝉疯狂命令道,“给我爆了他的头。”

“啪!”男人一巴掌甩出,捏着她嘴角的肉狠狠地扯着,“这么毒,就不知俩谁死的更快些。”说着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揽了她在胸前,冲小蝉喊,“打啊!开枪啊!”

“你……你……你放了我家小姐!”她的手左右移动着,避开美人瞄向男子,哆嗦间几次瞄空。

看她不成气候,男人扯着美人从床上下来,一步一步朝小蝉走去,“哈哈……行啊!只要你们俩陪我一晚,老子明天就放了你们。”

姜言的脚步一动就要出手,瞄准间看清男人怀里的美人眼睛一亮,欣喜间看向小蝉的目光里似藏了算计。诧异间姜言又停了手。

前世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这位……思忖间姜言双手抱胸静待事情的发展,只看这两人值不值得她伸手相救。

不是她冷血,相比救人,她还有完整的地理模型要建。再说,在这楼里救人容易,可真要救下来,然后呢?

她如何将人带出去?

光一道外围的寨墙这两人就翻不出去,就她这小身本也背不动她们任何一人。如此,只能带着她们从大门硬闯,她有把握将人安全的带出去吗?

说实话还真没有!

“真……真的吗?只要伺候你一夜,你就会放我们离开,是吗?”美人仰脸看着男人,湿漉漉一双泪眼,似花瓣垂露,美不胜收。

男人看得心痒难耐,对着颌下吐气如兰的棱唇狠狠地咬了几口,“唔,真香。”

“爷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只要你们乖乖的……”男人说着伸手朝小蝉手里的枪夺来。

“不——!”小蝉连连后退,慌乱间扣动板机,打在男人手上,将他的手掌打穿了。

“臭婊子,找死。”他将怀里的美人随手一甩,一把扣住小蝉的手腕,将枪夺了过来,抬脚将她喘飞砸在墙上又返弹了回去。

他的枪瞄准了小蝉的头,正待扣动板机,门外的姜言手轻轻一挥,同时地上的美人爬起来朝他一撞,精神力幻化的刀刃,扎偏了心房。

“唔……,”男子捂着心脏单膝跪在了地上。

美人惊惧间连连后退,腿窝挨了床才似醒悟过来,借此扯了床单裹在身上,就往外跑。

“小姐……”小蝉艰难地爬了起来,追在美人身后踉跄跟了上来。

“贱人!想走没门。”男人跪趴在地上举起了枪。

姜言见此,在两人身前竖立了一个精神力凝聚起来的盾牌。

闻听男人的叫嚷,两人都回头看了过去,枪扣动的那刻,美人尖叫着扯了小蝉的胳膊往旁退,并躲在了她身后。

“该死!”姜言低咒一声,看着小蝉腹部的伤,头痛不已。一刀结果了男子,封了小蝉的出血口,姜言转身就走。

却没注意到,美人丢下小蝉开门逃出来,正看到她远去的侧脸和背影。

姜言下得楼来,隐约听到寨外有枪声响起,精神力顺着声音扫过去,正看到霍灵均带着松鼠在虫瘴外与人交火。

咬了咬了牙,姜言一跺脚,飞身朝内而去。

身影掠过脑中模型一笔笔飞快构建,望着后山处的两层木楼,有心想亲自探上一探,可扫了眼模型内霍灵均和松鼠的情况,姜言只得作罢。

脑中将木楼的模型构建起来,来不及细看里面是不是有姬图,便先寻了青云寨最大的火药库,和内部的厨房。

厨房里,姜言寻了六个玻璃装了油,又扯了自己的里衣,虚虚地堵在瓶口。

避过层层守卫,姜言爬到火药库外面的树上,洋火点燃瓶口的布料,扣动袖弩,由袖箭带着瓶子投进了仓库的通风口里,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第五个还没投呢,只听“砰!砰!砰!……”一声接一声,浓浓的火烟从仓库上方蹿了出来。

大地、树木、房屋、院墙呼啦啦啦跟着山体全在摆动。

姜言若不是事先用精神力,给自己层层围了不下十圈的保护膜,这会儿不七窍流血,也被震晕了。不过这会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咯吱——”身下的树拦腰而断,姜言整个人被震得懵懵的,已无力反抗,跟着摔了下来。

良久,寨子里的人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姜言才晕晕乎乎,手软脚软地从树枝下爬了起来。

火光之下,这一片被照得亮如白昼,一切无所遁形。

第136章 逃

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下,姜言背光而行,赶来的人看着她的身形,倒像寨子里哪家顽皮的孩子。

“寨东的还是寨西的?”有壮子厉声问道。

姜言晃了晃头,摇去眼前的重影,看着围拢而来的人群,哑着嗓子回了句:“寨西的。”

“谁家的?”

姜言脑中的晕眩已去,浑身都疼得起来。特别是右脚裸,一动就钻心的疼,精神力扫过去才发现扭了筋,都肿得鼓成了个包。

想走,暂时是别想了,只得打起精神,“李老三家的。”来的路上经过一座座宅院,偶听了句叫骂,骂的就是李老三,他家就有个跟姜言个子高低差不多的小子。

那小子在家不受重视,晚饭没得吃,就被爹妈赶到了柴房。

她赌的是寨子里人多孩子多,这些人不一定认得出来,哪家有哪几个孩子。

“李老三?”那人看向身旁的兄弟,目光带着寻问。

那兄弟点头回道,“寨西王冲的手下,是有个李老三。至于他家的孩子吗,倒有个这么大的。”

“你怎么在这里?火是你放的?”

姜言诚实地摇了摇头,她只是丢了几个瓶子。“我没放火。家里啊娘的银元少了一块,非说是我拿的,我不认,她就抽我,啊爹也不管,明明就不是我……”

抹了眼泪,姜言继续道,“从家里出来,饿得很了就爬上树想掏几个鸟蛋,”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火光下映着一个树枝压了一半的鸟窝。

“哪想到一颗鸟蛋都没找到,我又累又饿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树上睡着了,谁知道就……”

“大吓人了,我还以地震了呢。”

“当真!”汉子审视地看着姜言,“你就没看见有什么异常?”

“没……没!”姜言连连摇头,溜光的脑袋在火光下锃亮锃亮的。

“咦!你怎么是光头?”另一个惊问。

姜言微不可查地一怔,摸了摸了自己的头,帽子呢?在众人的注视下,姜言不可避免的涨红了脸,机械地道,“长……长虱子了……”

众人看着,只当小家伙为自己的不讲究卫生,难为情哩。

“五哥你看?”不管怎么说,出现在这里都太过可疑。

“先看管起来。”男子叮嘱了一声,扬手一摆呵道:“还都楞着干嘛,快救人灭火。”仓库的守卫不知能救回几个。

众人站在当地感受着被大火炙烤得紧绷的面皮,迟疑道,“五哥,万一里面的火药还没炸完呢?”不说火药,就这火也到不得近前啊。

“炸……炸完了。”沙哑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见众人望来,姜言清澈如水的眸子一转,认真地回视道,“房子都快烧没了,火药早在你们赶来前就炸完了。”

“再不救火,”姜言指了指左右,“另两个仓库也要跟着烧起来了。”

“灭火救人!”那五哥命令道,“快!”另两个仓库,一个里面装满了大米白面,一个里面装满了抢来的金银珠宝。

看着五哥带头冲了过去,余众互视一眼,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走!”

姜言被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去是个瘦小的汉子,“你干嘛?”

“你说干嘛,莫名出现在这里,谁知道是不是你放的火。”汉子凶恶道。

“不……不是……我就是不小心在树上睡着了。”

“先关起来在说。”汉子不耐道。

“我……我不要被关,我又没做坏事……”姜言瑟缩着肯求道:“别关我,我……我能帮忙……帮忙救人灭火。”

“嗤,就你这小身板,走!走!哪来这么多废话,快点。”汉子说着,一下又一下地在后面推攘着姜言。

“哎哟!”姜言跌在地,抱着脚裸疼得嗷嗷直叫,“疼!好疼!呜……娘,我痛!”

“咋这么多事,”汉子烦躁地踢了姜言一脚,扯着她的胳膊往肩上一扛,朝前面关押人的地方走去。

“呜……我不要被关……”姜言在汉子肩头瑟瑟发抖。

“山药,你不去救火,带着个人干嘛?”

“就是,这带的谁啊?”

……

一路走来,两人不断的跟各处赶来的人相遇,再匆匆分开。一方往前走,一方去救火。

姜言计算着时间,刚用精神力将自己层层裹了,“轰隆隆~”一连声的爆炸从身后响起。

汉子扛着姜言僵呆着定在了原地,姜言回头看向身后,果然压在最下面的几包炸药,全炸了。那么多救火的人,就不知能活下来几个。

“骗子——!”身下一声爆呵,姜言被汉子抓着后衣襟,摔了出去。

借势在空中一个翻身,旋转着左脚先挨了地,同是甩出一个精神刃,射中汉子的胸口。

“痛痛痛!”姜言吸着冷气,踮着脚原地转圈。

“唔……抓住她!”嚷出最后一句,汉子倒地身亡。

望着不断聚来的匪徒,姜言低咒一声,用精神力在同身幻化出一道屏障,同时指尖一点封了脚裸的痛感。

脑海里的模型调整到于外界同步,细数了下围来的人数,姜言找着突破口。

西边的曲折巷道无人,只需要斩杀三名壮汉,撕开合围的口子。

计划好路线,姜言运转内功于脚上,陡然发力,向西南角冲去,先她一步到的是精神力幻化出的刀刃。

“噗通!”

“噗通!”

“噗通!”

她的动作极快,在众人眼里就是一道残影,随着三具尸体的倒下一掠而过,蹿入了巷道。

说是巷道,两边都搭着房子,住着一户一户的人家。只是相比姜言来时经过的一个个小院,这里更像是贫民窟。

房子低矮,巷道狭小,姜言飞奔间时不时地踩上一脚烂泥,踏进一个水洼,湿了鞋又溅了一裤腿污泥。

“快追!”

“别上她跑了!”

“小娘皮的,这不是慈念庵的小尼姑,抄家伙追上去。”

……

拉开后面追兵的距离,姜言在脑海中翻转着地理模型,找到小蝉所在的房间,她已不在那栋小楼里。

楞怔之下一个恍惚,脚下一滑,姜言仰面摔倒在地上。

望着天上的一轮残月,姜言丧气地捶了捶地,只觉得倒霉透顶了。

慢慢地从地上爬起,姜言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朝前走。

“快!前面!”

身子一僵,她回头看了看追来的人群,只得瘸着腿继续往前蹿。

怕脚上的伤加重,姜言不敢用来时办法,一棍子越寨墙而去,只得往寨门处赶去。

还好,因为里面的连番爆炸,这会儿寨门前守卫不多。

“拦住她!”

“别放走了!”

[呵呵]姜言再次为自己心中的谋划而打脸,前后被包围了。

第137章 伤重

“丫头——!”

姜言闻声看去,隔着段距离,霍灵均站在寨门外冲她高喊,“这里。”见她的视线看来,他抬起的手隐晦地指了指,寨门上方双爪抱物的松鼠。

轻轻地点了点头,姜言没管“砰砰……”朝他射击的守卫,回身迎着追来的匪徒疾跑了几步,精神刃交叉连发。

门外,霍灵均吸引了守卫的全部火力,飞快地将自己隐身在了暗处,他身上多处受伤,硬碰硬讨不了好,只能用计。

眼见匪徒们即将跨出寨门,霍灵均左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伸进嘴里,“咻……”清脆尖利的口哨声响在夜空。

寨门上的松鼠得到提示,用牙齿咬住引信,丢出了捧着的手榴弹,“轰——!”

门口的匪徒瞬间被炸得七零八落。

姜言精神一振,又一排精神刃甩出,回身朝门外跑去。

“救……救救我……”虚弱的喘声从一旁的暗处传来。

精神力扫过,姜言一眼认出了对方,小蝉。

跑过去,飞快将人架起,经过寨门扬臂接过从上面跳下来的松鼠,姜言展开精神屏障,将一人一鼠护在里面,朝外奔去。

“慧心!”霍灵均从暗处迎来,一边朝姜言身后开枪射击,一边架了小蝉另一边的胳膊,护着人往半山腰的林间退去,“走!”

敌众我寡,唯有借着林间的树木实行迂回战,尚有一线脱身之机。

“哎哟!”树林里一个趔趄姜言跌倒在地,惊呼出声。

一路强奔,脚踝的伤处加重,虽然她封了痛穴没了痛意,却也让脚部木麻一片,失了知觉。

“怎么了?”霍灵均松开小蝉,蹲了下来,顺着姜言的手摸在了她肿大了一倍不止的脚踝上,“怎么会这么严重?”

“还有哪里伤着了?”

“无碍。”姜言推了推他的手,看向林外,“追来了。”

“上来。”他身子一转,背对着姜言扯住了她的胳膊。

“我……”姜言直起的上身一顿,点了点小蝉,“她怎么办?”她的腹部中了一枪,无人相助怎么走出去。

银牙一咬,姜言掰开他扣在胳膊上的手,“你先带她走,我随后跟上。”

霍灵均审视地看了小蝉一眼,问姜言:“认识?”

“不认识。”姜言轻道。

那就是身份不明了。霍灵均扣住姜言的两臂,往自己肩上一放,托着她的两腿站了起来,“先顾好你自己再说。”

二人身后,小蝉捂着腹部紧跟两步,颤声叫道,“我……我是省城姜市长家的丫环小蝉,求求你们带上我。”

“姜市长还是江市长?”姜言疑惑间,只觉身下男子的肌肉一僵,停了下来,背对小蝉冷然道,“跟上。”

霍灵均阔步而行,姜言回头看小蝉,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而寨子里追来的匪徒离她却越来越近。

“追来了,大约有四十人左右。”姜言环顾了下四周,指了指几处陷阱旁的一棵老榆树,“你从这里走,对!直走,右拐,往左,好!将我放在树上。”

霍灵均依言照办,把姜言举放在树上,见还不够高,他攀着树从底下往上爬,让姜言那只没受伤的脚,踩着他的肩头跟着往上抬。

“给。”扶着姜言在树杈上坐稳了,霍灵均摸出腰间的枪,递给她交待道,“轻易不要开枪,好好的藏在这里,别暴露了自己。”

姜言抬手一挡,“不用。既然不想让我暴露,就别给我武器。”说着袖内弓弩一卸,抓着他的手腕低呵了声,“别动!”给他绑在了腕间。

借着月光,霍灵均看了眼姜言锃亮的脑壳,认真的表情,将腰内绑着的地图解下往姜言怀里一塞,沉声道“我若回不来,把它帮我送到镇上交给方仲元。”说罢就要下去。

“等一下。”姜言扯住他的衣袖,仰脸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迟疑。

轻点她的鼻头,霍灵均直道,“说。”两人相伴,几经生死,难道连该有的信任都没有吗。

“保重。还有……那……那个什么市长的丫环,其实……还有位小姐……要救吗?”凭直觉,那什么市长的家人好像对他很重要。

“具体位置?”霍灵均怔忡了下,问道。既然她这么问,那在寨中肯定是偶到了对方。

姜言就着脑中的立体模型查了下,“在寨子的东北方,”离姬图所在的住处极近,也不知道她怎么跑到哪里的。

剑眉一折,霍灵均道了声,“无能为力。”攀着树杆刺溜滑了下去。

对着树上的姜方,霍灵均摇了摇手,避过地上的陷阱,就朝着小蝉迎了过去。

姜言的视野里,霍灵均架着小蝉,将她藏在一丛青蒿里。自己反身入林,借着树木与敌人周旋。

他身手矫健,动作敏捷,对这种作战方式又似极为善长,刚入林的匪徒被他打得颇为措手不及。

见此,姜言用精神刃对着一则的树杈,劈下一截,一边慢慢的做着树签,一边不忘用精神刃偷袭霍灵均近处的匪徒。

夜色下,这一方林中,血腥味渐渐的越来越浓,随风朝远方散开。

……

“嗷~~”一声声狼嚎由远及近。

姜言看去,月光之下飞奔而来有十三头之多,个个都是成年的壮狼。

甩出一把树签,协同霍灵均击毙林间最后几位敌人,姜言抱着树杆试着慢慢往下滑。

距地还有两米多时,霍灵均站在了下面,张着两臂对姜言道,“松手,我接着。”

回视了眼他胳膊上划开的伤口,姜言又下了一段才松手,让自己放心地落在他怀里。

“先把胳膊上的伤包扎一下,要不然等会血腥味散开,狼还不得追着我们跑啊。”从他怀里下来,姜言抓着他的衣襟撕了一片,一边给他包扎,一边问道:“药篓还在山洞里吗?”

“嗯。”霍灵均抹了把脸上的汗,“要避开狼群,我们要绕远些了。”

怎么绕?不是地雷阵就是林中陷阱或虫瘴、毒瘴,无论走哪一道,都太过危险麻烦。

打了个结,姜言看了眼虫瘴外的众狼,“它们不敢过虫瘴,我们带着幽芝兰草出去如何?”

“太危险了。”幽芝兰草虽然致晕致幻,可单单几束对群狼,却不知效果如何?

“不试试怎么知道?”姜言挑眉看向霍灵均的目光,不以为然中带着挑衅。是谁!对上一朵还没开的幽芝兰草花蕾,就晕睡了过去。

霍灵均如何看不明白小尼姑凤眸中的含意,凶狠地瞪着她磨牙道,“回去跟你算帐。”

从怀里掏出两根碧草,霍灵均二分为四,递给姜言、小蝉、松鼠各一,另一片他自己含在了嘴里。

姜言伏在霍灵均的背上,指点着松鼠摘了几把幽芝兰草的花,一人一束地抱在了怀里,越过虫瘴朝狼群走去。

“我……我怕!呜……”小蝉的哭声在身后骤然响起,引得狼群一片骚动。

第138章 归

“嗷~~”在群狼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姜言头皮一麻,带着精神力的一声怒呵,“滚——!”尖啸而出。

众狼齐齐退后一步,前爪刨着地再不敢轻易近前。

姜言把花束往前一举,一拍霍灵均的肩头,“走!”

霍灵均全身戒备,试探着迈前一步,再一步。

“呜……我腿软……”站在虫瘴边缘,小蝉泣不成声。

“闭嘴!”姜言回过头来,瞳色幽幽,仿佛一汪寒潭,只是一望,就叫小蝉打了个哆嗦,恍惚之间,站在生死两端。

“要么走要么留,自己决定。”

“我……我走!我走!”小蝉轻泣着连连点头,两条绵软的腿似突然注入了力量,踉跄着跟了上来。

松鼠早一步蹿在了姜言肩头。

他们进,狼群退,等到一步步远离血腥,群狼渐渐地停了跟进的脚步。

姜言强撑着的精神陡然一松,头歪在了霍灵均的肩头。

感受着颈侧一片温腻,霍灵均抬起的脚稍一停顿,又若无其事地行了起来,“闭上眼睛睡会儿,天快亮时我们再出山。”

“嗯。”轻哼一声,枕着他的肩头,姜言只觉得无比的安心,昏昏沉沉间便进入了梦乡。

打开山洞的门,就着外面斑驳的月光,霍灵均轻轻地把姜言放在干草上躺好。松鼠自动跳进墙里,偎着姜言的胳膊睡了。

扒开坑洞里的余灰,继上柴,霍灵均抬头扫了眼站在洞口的小蝉,“关上洞门,进来吧。”

“谢谢!”小蝉关上门,喃喃地走了进来。

“离天亮还早,你可以在对面睡会儿。”霹雳巴拉的火光里,霍灵均侧身看向姜言的脚踝,轻托在掌上,退去水湿的鞋袜,如羊脂膏玉一般的肌肤上一片高肿的紫黑,看得人触目惊心。

巴掌大的一只脚握在手心里,滑嫩酥软,霍灵均绷着一张俊脸,另一只手轻触那团紫黑。

“嗤——,痛!”睡梦中的姜言紧蹙着眉,淡粉的唇微微一张,溢出一声痛色。

霍灵均的指腹一抖,痛得姜言又是低低地闷哼一声。

明明没什么,可小蝉无端地就觉得洞内的温度热了起来,男人的一个动作,女孩的一个轻吟,都让人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中。

对于小蝉频频窥视的目光,霍灵均不悦地拧了拧眉,轻轻地放下姜言的脚,脱去外衫搭在了她的脚上。

他站起来拿过角落里的药篓、水壶,拧开水壶稍冲了下手又连喝了几口水,扯了截碧草含在嘴里,拿了朵幽芝兰草的花蕾在姜言鼻尖揉碎。

“我……我能不能……喝口水。”轻柔的女声从对面传来,霍灵均恍若未闻,眼见姜言睡得沉了,他站起来。

“我……我口喝,能不能喝……”话没说完,对方就在幽芝兰草的芳香中睡了过去。

拿了帕子浸了水,霍灵均抬起姜言的小脸,拭去脸上的脏污,擦了指缝里的泥沙,又给她敷了会儿脚踝。

捏着那块黑紫,霍灵均朝骨头摸去。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了筋积了血。

没有药油,他来回搓热了手,帮她揉搓起来。

……

姜言醒来是在霍灵均的背上,这时天际刚露出鱼肚白。

“走到哪了?怎么没叫我?”姜言的脸在他背上蹭了蹭,暗哑的声音带着股软糯,像刚蒸出的桂花糯米糕。

“前面就是昨天中午你烤鸡的山涧,等会儿捉鱼给你吃。”霍灵均答道。

“哦。”姜言摸了摸肚子,确实饿了。扭头四顾,精神力已经张开,扫过后面的小蝉,树上的松鼠,前面的山涧、瀑布,再往外……

来了几人,看走路的姿势与霍灵均有些相似,怕是镇上的军人见霍灵均一夜没归,寻来了。

“鱼就不吃,我想早点回去。”姜言拍了拍他的肩,一指左手边的路,“从这里走会近些。”

“确定?”他可听到小尼姑肚子在咕咕叫呢,“昨晚的羊肉好吃吧,我有没有说过我烤的鱼更好吃。”

吞了吞口水,姜言望着树上的青果,艰难地道:“不……不用了,让松鼠给我摘两个果子就行。”若在山涧停留,势必要跟对方错开了。

第139章 县里来人

两方人相遇,自是惊喜不已。

“霍团长,可算找到你了。”大壮说着跑了过来,看到他背上的姜言和小松鼠,一双虎目瞪得溜圆,“这……”什么情况?她们怎么会和霍团长在一起,他可知道霍团长进山,担负着大任务哩,不是来带娃玩鼠的。

“慈念庵的慧心。”霍灵均介绍道,“慧心,这是侦查兵大壮。”奚兆赫和方仲元带来的先头兵,上次进山误食了果子,中毒昏迷,刚出医没几天。

对上大壮探寻的眼神,姜言眉心一皱,轻道了声,“你好。”

“吱~”松鼠认生,防备心又重,对大壮身上散发的稍微敌意,极是敏感。当下手里的果子,就朝大壮的额头丢了过去。

“唔!”大壮没想到小家伙会对他突然发难,一时不备被砸了个正着。

“不可!”姜言挡住它又抬起的爪子,取下它手里的果子,擦了擦塞进了霍灵均的嘴里,对大壮歉然道,“对不起,是我家的松鼠顽皮了。”

“没……没什么!”大壮抓了抓头发窘迫一笑,扫了霍灵均姜言两人身上的血迹,与包扎的伤口,紧张道:“霍团长,你身上的伤要紧不?小师父我来背吧。”

“不用。”感受到背上小尼姑搭在他肩上的手一紧,霍灵均自觉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大壮,“后面还有位女同志,腹部中了枪,你们想办法做个担架,抬她出去。”

大壮张了张嘴,犹豫不决。

“嗯?”霍灵均吐出果核,面带寻问。

“霍团长……”大壮看着姜言欲言又止。

“没有慧心,我的任务完不成。什么事说罢。”若是光来拿奚兆赫画的图,那没事,昨天说不定他就已经回镇了。

但跟着小尼姑,不说青云寨的里面如何,单说它外围的各处陷阱他摸了一遍,做到了心中有数,光凭这一点,在剿匪上那就是大功一件。

大壮看了看霍灵均,又打量了姜言一番,思忖着说道,“县里来人了。”

县里来人了!他说的隐晦,霍灵均的双眸却是噌的一下亮了,所谓来人,那就是说县上已经解放,大部队来了。

真正的剿匪队伍来了!

“几时到的?”霍灵均惊讶过后,就是心喜。青云寨,昨夜他和小尼姑已是打草惊蛇,若不能抢先一步进山剿匪,就要接受他们的下山反扑了。

“零晨一点二十。”

霍灵均剑眉一扬,急问道,“来了多少人?”

“八百。”

“现下在哪?”比他预算的要多上两百,这个人数再加上奚家庄的一百壮汉,青云寨的匪徒……他定要全歼。

“部队驻扎在镇外西边的山脉里,主要将领在小院等你。”

“让两个人直接架着后面的女同志,我们立即回去。”霍灵均说着已大步向前,一夜的疲惫似陡然全消,行走间意气风发精神十足。

“是!”大壮立刻叫了两人去后面,架起了小蝉,尾随在后,一行人朝山外走去。

“慧心,麻烦你先跟我回镇上一趟,可好?”霍灵均虽用的是问句,行动间却不容她拒绝,他行走的方向直通镇火车站。

“我想跟你了解一下青云寨内部的情况,这对于我们攻入青云寨后的行动,有着决定性的……”

“好。”他与大壮的对话,姜言听得明白,身上的图带回去,最迟晚上就要有所行动。

而在这期间,她脑中有关青云寨内部的地图,最好赶紧画出来交到他手里。

“嗯,多谢!”

一路上,两人一问一答,姜言把青云寨内部的主要地点,都跟霍灵均普及了一遍。

护在霍灵均身侧的大壮跟着听了一路,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到后面的佩服不已。

小师父是个牛人啊!青云寨里豪发无伤的独自走了个来回。

进得镇里,小蝉被送去医院,姜言带着松鼠跟着霍灵均回了小院。

第140章 伤口

到得小院,霍灵均让出自己的房间,把姜言放在了炕上,交待道:“慧心,刚来的部队里有卫生兵,等会我让人领来一位,让她帮你重新包扎下伤口,脚踝上也要用药油多揉几遍才能好的快,可不许怕疼。”

不待姜言回答,大壮端着碗拿了窝窝头直接走了进来,“慧心,先吃早饭吧。”路上他可听见小师父的肚子咕咕叫了。

把碗筷放在炕桌上,大壮转头对霍灵均道,“霍团长,方医生他们都起来了,正等你呢。”

“嗯,知道了。”霍灵均接过姜言手里的地图,对着大壮的额头一敲,训道:“光拿吃的,怎么没想着先打盆水给慧心洗漱呢。”

“哦,对啊!”小师父脸蛋白净,长得漂亮,自然要比他们这些糙汉子要讲究。大壮憨憨一笑,“慧心,你等下啊,我这就去给你打水。”

“谢谢!”

大壮闻言,回头冲姜言摆了摆手。

“慧心,这是纸笔,你看可够?”霍灵均将自己的笔记本拆开,厚厚一叠连同钢笔一起递给她,问道。

“够了。”自己的精神力、精神印记不能暴露。她就算过目不忘,一个晚上青云寨那么大,能走的范围也有限。如此,内部自然不能全部画上,光挑主要的地方来画确实用不了多少纸张。“霍同志,你去忙吧。画完后我再让人叫你过来。”

“好。”霍灵均轻拍了下她的肩头,“辛苦了。”

……

姜言刚用罢饭,大壮就领了位短发的少女走了进来,“慧心,这是李红同志,她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她。”

“李同志你好!”姜言对她微一颌首,将碗筷摞起来递给大壮,“麻烦大壮哥。”路上聊起,大壮跟奚兆赫的关系,照他的话来说,那就是生死之交。顾而骗得姜言对他称了一声大壮哥。

“慧心你好,”李红将药箱放在一旁的炕上,“我先帮你重新包扎伤口吧。”言语间她的目光从姜言的光头上再次扫过,心下充满了好奇。

“我想先擦下身子,换身衣服。”昨夜倒在青云寨巷道里的积水里,身上都是臭的。

“行!那我去给你打水。”李红言罢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拿了盆和一条新毛巾,拎了桶兑好的水走了进来。

在她的帮助下,姜言除去衣服解去包扎的布条,露出了胳膊上肩背上几道或长或短,或浅似一道白印,或深可露骨的切口。那是她异想天开的给了自己一对精神力翅膀,扇动时留下的痕迹。

“怎么伤这重。”李红看着都感觉得到那份入骨的痛,对上姜言淡然的眸子,不免升起一份敬意。

清洗、上药、缝合……,李红的手法老练,处理的极快。

“手臂上怕会留疤。”望着姜言一身莹白腻嫩的肌肤,李红不无遗憾地道。

“无碍。”姜言说着,小心地把李红拿来的一套军装穿在身上。

“小小年纪,你倒是豁达!”军装穿在姜言身上大了一圈,李红掏出随身带着的针线包,裤腿衣袖都给缝了一道。“医疗队里我有一位战友,前段时间在战场上被炮弹的炮片击中了脖子,留下一道一寸来长的疤,夜里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每天都戴着围巾。”

“你说冬天春天还好,这马上就立夏了,真不知她夏天怎么过。”

姜言眨了眨眼,前世宫中去疤的良药,叫玉颜膏,药效极好。有时间配了,不知要不要给她说的朋友留一盒。

这念头在脑中不过一晃而过,姜言不会想到,她与那不知名的姑娘,日后将渊源极深。

“脚踝上的瘀血要揉开,可能会疼,忍着点些。”李红倒了药油在手上,搓热了手死命地给她揉。

痛得姜言咬着牙冷汗直冒。

按理有内功心法在身体里不停的运转,今早该消肿才是。但昨夜拖着受伤的脚,姜言不但跑跳间加重了伤势,还封了痛穴造成小腿以下陷入麻木,倒置血液循环不畅,顾而这番苦头她是吃定了。

第141章 惊惧

炕桌前,姜言端坐着,受伤的右脚用枕头垫着悬在炕边,左腿曲膝盘着。手中握着钢笔,蓝色的线条在纸上移动,主寨大厅、暗道、秘室、粮仓、武器房……一一在笔下成形。

脑中立体模型随着笔尖往后推进,及至后山处的那两层小楼,姜言的手顿了顿。重换了张纸,廖廖几笔构出楼形,四周注明哪些是毒植,哪处养有虫蛇……

立体模型翻转,意识探入楼内,不见姬图的身影,姜言娥眉轻蹙,扫向楼体各处寻找暗室。

意识掠过,到有几处。

如二楼药房墙内,有几个暗阁,里面大大小小藏着几个盒子,盒内装着的不是雪莲人参,就是成瓶的药丸药粉。

再如楼梯转角处的l型内壁里,摞着放了三个箱子,上面一箱是小黄鱼。中间一箱是珠宝玉器,其中有一条东珠,姜言只是在脑中对着立体模型看了一眼,心中就多了股渴望。

里面有少量的灵力,吸收后能提升她的精神力。

移开视线,姜言看向最后一箱。

只一眼,浑身就起了层鸡皮疙瘩,里面一罐罐均是各色虫卵。

搓了搓手臂,姜言的目光从密密麻麻的虫卵上移开,转向地下,一寸寸搜寻。

从楼体的下方,向四周蔓延,一刻钟后,姜言的目光停留在紧挨着绝壁的一处深挖洞穴。

说是洞穴也不恰当,里面铺满了青石分隔成了几个洞,姜言的笔触从第一个跟着构画,一张画完,扫向第二个。

“啊——!”随着一声惊叫,姜言手里的钢笔拦中而断,喷涌的墨水流了一手。

李红心下一凛,她可知道小尼姑在里画图呢。手里水湿的衣服往绳上一丢,推门跑了进来,“慧心!怎么了?”

对上姜言的双眸,李红当下定在了原地,双脚哆嗦着再难挪动一步。

隔壁会议室里,霍灵均闻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大家继续!”走到门边,看到站在门外的大壮,他交待道,“等会儿将碧草和幽芝兰草拿进去,跟大家讲解一下药性。”

“是!”大壮高声应道。

霍灵均略一点头,急步向隔壁走去。认识小尼姑虽然不久,可她的性情他是了解的,若不是太过惊惧断然叫嚷不出这么尖锐的声音。

“慧……”霍灵均内心一惊,回身扯了李红将她推了出去,反身关了门。

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幽深恐惧,姜言抖着手将炕桌上的图纸移开,团了张废纸蘸去手上的墨汁,把不断颤动的手缩在了袖子里,紧紧地攥成拳。

霍灵均回身取了暖瓶,倒了怀热水端着走到姜言身前,“喝口热水。”

她深身都在抖,哆嗦得不成样子,对他的话更是置若罔闻。

霍灵均弯下腰,将水杯凑近她唇边,她不自觉地躬起了背,身体自动对他起了防备。

“霍灵均,我是霍灵均!慧心,别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不怕哦……”

霍灵均!姜言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一样子断了,一头扑在了他怀里,撞得霍灵均一个趔趄,退了半步,杯中的茶水晃动间淋了她一身,那烫人的温度她似无所觉。

把杯子往后一放,远离了桌上、炕上的图纸,霍灵均一手揽了她的肩头,一手顺着她的后背,嘴中不停地对她喃道:“不怕!不怕!我们慧心不怕……”怀里的小尼姑身形削瘦,抱在怀里柔弱无骨,抽噎的声音在胸前响起,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这还是个半大孩子。

需要人护!需要人疼!需要人宠!

“我……”姜言抗拒地甩了甩脑袋,大脑里面的立体模型倾刻间塌了一片,眼看就要埋了那处地穴。然而,前后两世性格中倔强的一面却不容她选择逃避。

“我看到了……”脑海中的画面再次停在让她惊惧的洞前,杂乱的长发胡须掩了人脸,枯瘦的上身赤裸着趴在青石地面上,腰部以下……是青白的蛇尾,若这是个童话世界,姜言会以为自己见到了男性女娲。

而这个洞里却不只有他一个,在他粗长的尾部还盘着一物,认真看去那物长了人的脑袋,猴的身子、人的双腿……那腿好像刚接上去的,接口处肿胀变形还渗着血水。

姜言抱着霍灵均腰的手臂不断收紧,整个身子嵌在他怀里她还是冷得发抖。

后宫中的刑罚她不是没见过,再夸张也不过是插个竹签,给杯毒酒,丢把匕首或是赐个一仗红。

而这……就是十八层地狱也是不及半分吧!

[我看到了!]霍灵均顺着她的后背,想着她话里的意思,看到了什么?院内各处布满了他尖兵营的人,若真有人进来,各处的警报前一刻就该响了。

而这房里,能有什么让她见了如此恐惧?

他的目光扫过屋顶、墙壁、炕上四周,更是看向炕桌上刚完成的一副画。

看画角的注释,这是一处地下的洞穴。看内容,洞的四壁嵌着架子,架子高达洞顶,上面放满了瓶瓶罐罐。

引人注目的是,正中的长条书案前,坐着位满脸刀疤的男子,光看画面看不出男子的年龄。

他两肘架放在案上,一手捏着条拇指粗的长蛇,一手拿着把寒刃刺穿在蛇颈处。在他的脚下,卧着位美丽的少女,不知是吓晕了,还是怎么了?

光看此图霍灵均便猜出了男子的身份——姬图!

姬图善养蛇虫。

霍灵均用肘推开炕桌,坐在炕上抱了姜言在怀里,暗自思忖,画上的蛇别的女孩子见了也许会怕,可经过昨天的相处,他知道怀中的小尼姑是不怕的。不光不怕,真要饿了,还能捉来吃蛇肉炖蛇羹。

那么她怕的是什么?

姜言忍耐着内心的不适,脑中的画面一转,“呕……”她飞快的推开霍灵均吐了起来,眼前是一洞的残肢断臂、内脏器官……个个用玻璃容器装了,似泡人参药酒般,泡在了不知明的液体里。

霍灵均身子往后一仰,将刚才倒的茶够到了手里,等她不吐了,才喂到她嘴里让她漱口。

“可是昨夜吓住了?”昨夜小尼姑见的死人不少,莫不是反射弧比较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知道怕了。

姜言含着水,漱口的动作一顿,她正不知道怎么张口呢,这倒是个好借口,无言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吓住了!脑中的玻璃一转,姜言的意识体正好与一只眼球对上,“呕——!”

第142章 实验

早上吃的那点饭食,姜言转头吐了个干净,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来,霍灵均才打开房门,推开窗给屋内换气。

“霍团长,”守在门外的李红,立即放下手里纳的鞋底,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慧心没事吧,可要我进去看看?”

“估计是昨夜见了死人吓倒了,你看看也好。”说罢,他从门内走了出来,拿了门旁的铁锨去灶下铲了些柴灰,掩在呕吐物上铲了出去。

知道小尼姑爱洁,院角种的薄荷他摘了一大把,在灶下斩碎成汁,放进盆里兑上水在屋内洒了一遍,瞬间酸腐味尽去,清凉溢满房间。

李红学的西医能用的药就那几样,见姜言歪在后面摞起的棉被上半阖了眼眸,脸色苍白一片,清冷中透着凛然,没敢上打搅。转身寻了包红糖,在灶下熬了姜水冲了一碗端了过来。

霍灵均见了眉头不免拧了起来,对她摆手试意,让她先站在门外。这边他坐在炕边,扶了姜言起来,揽在怀里,用手捂了她的眼睛,抬手才叫李红进去,接了碗哄着姜言喝了半碗。

见此,李红也反应了过来,她粗心了。

初上战场的士兵,第一次见了血腥,回来得有半月不能见红,见了就吐。慧心现下的情况,跟他们一样。

喝了糖水缓了片刻,姜言坐起来拉了炕桌在身前,握了笔……

霍灵均见她已经无事,站起来要走,那边会议还在开着呢。

姜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你陪着。”说她任性也好,胆小也罢。无人在身边,她眼前一片血红,心里泛着恶心,握着的笔落不下。

她虽然手沾鲜血,经历了生死,可依然无法面对那两个洞穴的画面。于她来说不但太过惊世骇俗,也考验着她的神精末梢。

可是不画,那里如此隐匿,里面又布满了机关陷阱,霍灵均如何找到并加以销毁?

若不销毁,她怕这种手段流传出去,会造成青坪镇周遭的恐慌,甚至于被人学了会继续危害世人。

霍灵均回头看来,和姜言四目相对,看出了她眼中的脆弱与坚持,拍了拍她的肩,“好。等我一下,我去旁边屋里说一声。”

小尼姑任性又倔强,却从不无地放矢。如此要求,只怕……他心中做着猜测,怕姜言等得急了,来去极快。

姜言让他在对面坐了,一只手隔着袖子握着他的手腕,一只手飞快地画了起来。

霍灵均顺手拿起了炕上,她先头画的一叠地图看了起来。

渐渐地随着腕间的抖动,对面传来的急促呼吸声,他的视线移到了画上,只一眼,便惊呆了心神。

人体实验!

轰的一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定定地看着画上的人身蛇尾,是真的罪恶!也是人类医学的进步!

图纸画完了,霍灵均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的拍着姜言,哄她在炕上睡沉了。才拿着图纸,陷入沉思。

良久,他的手动了动,将最后几张图叠吧叠吧装在了内衣口袋里,拿了其余的图纸走了出去。

……

院内一间小屋里,霍灵均打发了通讯兵小武,亲自往省城的部队发了个电报,并耐心等了近一个小时,接了几位首长联名签发的命令。

……

会议室里,众人商量好各自负责的区域,拟定好进攻的路线。

随着霍灵均一声散会,大家都一个个站了起来,朝门外鱼贯而出。

“老赵,留下!”霍灵均坐在主位上没动,张口叫住了站起的要走的赵景毅。

一旁听到的人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尾随在后走了出并替两人关了门。

以为是霍灵均对他的身体不放心,赵景毅赶紧保证道。“团长,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青云寨后山我一定把姬图那个老贼给你捉回来。”拍了拍自己左胸的伤口,他又说道:“连着几顿的银鱼吃下来,胸口上微有一点的刺痛也消失了,战场上完全不影响我体能上的发挥……”

上次静湖旁,若不是慈念庵里的尼姑带了重弩过去,他等不及霍灵均身上带着的救命人参。“团长,下午的战斗,只通知奚家庄吗?”

“上次慈念庵可算立了大功,她们的重弩……”

“给你看看这个。”霍灵均打断他的话,掏出内兜里的图,递了过去。

“这……”赵景毅唰唰几张看过,头皮一阵发麻,“真的!”

霍灵均点点头,“那个人身蛇尾,若没猜错该是青云寨前当家马彪,人头猴身的应是三当家王胡子。”

“你怎么……”看得出来,画的是清晰,可有头发胡子遮着,就是他们亲娘都不一定认得出来吧!

再说,不都传这两人死了吗?死在铁子的枪下。

“这种手术做下来,人没有大毅力挺不过来。”霍灵均抽出两人的资料递了过去,“我对了对他们身体上的一些特征,基本吻合。”

“你看看这里右手六指,再看这里鼻侧一颗痦子……”

“赵征那里瞒着,决不许透出一分一毫。”霍灵均合上资料,继续交待道:“下午剿匪,把赵征的队伍和奚家庄的人调离主力部队,安排他们守在山下各处。”

“抽调尖兵营,你亲自带队前往奚家庄一趟,重弩是奚家庄造的,在奚六爷的手里。重弩借到手,你直接带人上山。”

“另外,在此之前,这图上一字一句,哪怕一个标点符号你都给我弄明白了。”

“哪用这么麻烦?”二十几张的机关地图,上面的字可不少,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标注。他一个不爱读书的大老粗背这些,要了老命喽,“你不让我带图啊!”

“啪!”霍灵均卷起的资料,敲在了他头上,眼眸一眯透着厉色,“你以为姬图的地方是那么好闯的?他的东西是那么好得的?”

“你有没有认真看一下那图上罐子的标注,哪一罐是轻易能碰的,不是抹了毒,就是在药架上安装了机关。稍不留意,这些特殊的药品不但拿不出来,就是人——也要跟着搭进去。”

“我尖兵营的人,国家倾了多少人力物力培养的。赵景毅,你给我听好了,一个都不能丢。决不能向上次那样,一连折了三人,伤了十余人。”

“是!”想起牺牲的韩晨、庄军,赵景毅红了眼眶。

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霍灵均一脚踹了过去,“看你这装熊样,有本事下午就给我打回去,把兄弟们的仇报了。”

“还有啊!方仲元那是军中手术一把刀,你给我护好了。”让方仲元过去,霍灵均其实心中没底。

没有人体实验,方仲元用起来,以他的化学天分,对姬图手中的毒能起到分析克制的作用。可作为手术一把刀,不排除他对医学的狂热,若是……见了……他真怕……“还有进了里面,方仲元你给我看好了。”

“是!”

第143章 打算

留了赵景毅在里面背姜言标在地图上的资料,霍灵均走出门来向旁边看去,李红搬了张小凳子守在姜言门外,还在纳鞋底。

军中物资紧缺,军人们一年能发厚薄两身衣服鞋袜就不错了。衣服还好,破了还能补一补接着穿。

鞋子则不然,急行军起来,白天黑夜地走,感觉不对时,鞋底不是透了就是磨得薄如纸了。

所以女兵男兵们见缝插针地,不是识字纳鞋底就是编草鞋。

“霍团长!”放下鞋底,李红站起来行礼。

“嗯。”霍灵均点头,“慧心如何,可有醒来过。”

摇了摇头,李红请示道,“霍团长,我想参加剿匪行动。”部队进山,她所在的医疗队也要背着药箱跟着一起进山,可刚才通知的名单里却没有她。

她也不是不愿意照顾屋内的小尼姑,但要看什么时候与什么相比。

“先吃饭,吃完饭我找人来替你。”李红这卫生兵,调来之前他就有所了解,虽然只会外伤的简单包扎,可八九百人进山,配备的医疗人员,那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紧缺的很。

“是!”李红展颜一笑,把麻绳往鞋底上一缠,往兜里一揣,一溜小跑去了厨房。

霍灵均顿了顿脚,小心地推门进屋,探头朝坑上看了看,姜言娇小的身子陷在印花老粗布棉被里,露出的半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

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见温度正常,睡眠沉沉。心下不觉松了口气,没因受惊吓从而引起心里障碍,造成发烧就好。

……

姜言醒来,院内一片静寂,不知道的呢,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抬眼向门口看去,屋门半掩,门外的小凳上背对着她坐了一人,姜言仔细看了眼那熟悉的背影,灰色的僧袍僧帽。

“利师姐是你吗?”姜言掀被坐起,精神力向院内扫去,除了她俩,整个小院在无他人。

“唉,是我。”回头应了一声,慧利放下手中给姜言缝补的衣服,推门走了进来,“小师妹,饿了吧!”

“听李同志说,你午饭没吃就睡了。”李红急着追赶进山的部队,匆忙间只跟她交待了几句。

“嗯。”是饿了,姜言掩嘴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来了?”

慧利坐在炕沿,伸手给姜言倒了杯温开水递了过去,“部队进山剿匪,庵里……没有参与。”想着慧胜师姐、了戒师叔的话:[就算慧心在又如何,庵里人力不足,自保尚且不够,哪还有余力给人支援……]。慧利心里难受,“我偷跑着进山,正好遇到霍同志让人来寻能照顾你的人,我就跟着过来了。”

姜言眨了眨间,对于武道堂的两位不做评价。

霍灵均的担忧她倒是理想,青云寨的爪牙遍布镇上,部队进山如此大的动静,极有可能会引来他们对镇医院及这座小院的反扑。

她脚踝受伤,行动不便,难以自保。若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护在身边,极易陷入绝境。

“李同志说你伤了肩背胳膊和脚,给我看看,好些了吗?”

“无碍,”姜言伸出脚踝,指给她看,“不小心扭了一下,看着严重,其实都没伤到骨头。用药油揉上两天,把里面的瘀血揉开就好了。”至于肩背和胳膊就算了,脱衣麻烦。那伤口一见就不寻常,解释起来更加麻烦。

“这一看就是多次挫伤,”慧利抚着上面的大片黑紫,怒瞪了姜言一眼,“说的倒是轻松,这伤好起来很慢的!”她自小习武,这种外伤见多了,一看就知重轻。

“你说你,进山采药,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有我跟着,伤了哪还需要你强撑着走山路。这下好了,没有半月你都下不来床。”

“这不是有师姐在这儿照顾吗。”姜言放下杯子,嘻笑道,“我都快饿扁了,师姐还不打算给我端饭吗?”

“你啊——!”慧利虚点了下她的额头,起身去了厨房。

掩唇又打了个哈欠,姜言抹去眼角浸出的生理泪珠,挪坐在炕沿上,小心地弯腰穿了地上的鞋子,单跳着出了门,寻了根棍子拄着去了趟茅厕。

“慧心——!”

“我在这儿,”姜言从后院的茅厕里出来,一边高声应着,一边打量着院内的各处布置。

慧利闻声寻来,扶了她一边的胳膊,嗔怪道:“小便让我给你拎个马桶在屋里解决就行了,哪还需要你出来跑一趟。”

“别!别!我可受不了屋里沾了味。”主要手里没有熏香又不是自己的屋子,人家男同志回来闻到怎么想。

“就你讲究。”斜睨了她一眼,慧利半架半抱地将她带回了屋,转身又打了盆水给她洗漱,“你身上带伤,怕留疤。我做的菜都比较轻淡,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姜言垂眼看去,炕桌上摆了一碗无油蒸蛋,一碗水煮小青菜,一碗大碴子粥,两个玉米窝头。“师姐用过了吗?”

“我中午在庵中吃的,你不用管我,赶紧吃吧!”想起中午和师姐、师叔的冲突,慧利情绪有些低落。

姜言见了,也只是眉尖一蹙,低头吃了起来。经过上次了戒的算计,她心里对武道堂倒底有了隔阂。

其实这次,她们若是跟着部队出动,对于她们日后无论是继续留在庵里生活,还是还俗下山都是一样好事。

想着姜言终是一叹,前面县城抗r,周家庄、静湖救援,她们走了九十九步,却差了这最后的一步。

“师妹——”

“嗯?”姜言闻着蒸蛋的腥气,将碗推至一旁,不想吃。扭头看向慧利,“师姐有话请说。”

“我听带我来的战士说,县里解放了。”

这个姜言早上也听说了,“是。”

“师妹比我聪明,你说青云寨被剿后,镇上是不是也要迎来解放?”

放下手里的窝头,姜言端坐起身子直视着慧利答道:“是!”

“镇上解放后,师妹会还俗归家吧?”慧利错了错眼神,继续问道。

轻叹一声,姜言正色道:“师姐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想说的太多了,想说自己也想还俗。想说自己是弃婴,还俗后无家可归,可不可跟在你身边落户奚家庄……

然而武道堂里,跟她情况一样的,占了九层九。

嘴一张,于她来说是一口饭的事,于小师妹来说却代表着一堆的麻烦。

看着对面局促的慧利,姜言揉了揉额头,无耐道:“师姐想还俗,跟了戒师太、慧胜师姐提过吗?”

“还没。”慧利不自在的垂了眼。

“先庵主给武道堂诸人留了些东西,师姐若想还俗,趁早提吧!”

慧利一惊,看向姜言确认道:“师妹的意思是,不让我掺和到这事里面吗?”不管东西的多少,不管是给谁的,都不让她沾手,是这个意思吧。

“东西虽然明着交待是给武道堂伤残武尼的,可面临着解放、还俗……”姜言拧了拧眉,继续解释道:“武道堂的情况,你也清楚,几十人几乎全是弃婴,年长的师太就那几,余者都年龄不大。若要还俗不管是不是伤残人员,安家费多少是一定要给。”还俗吗,一旦撕开这个口子,谁还愿意留在山上青灯古佛啊。

“那么这个钱从哪里出,了戒师太和慧胜师姐多半会……”挪用。

“钱财利益,谁能把持得住。”

“到时必然是一场纷争。”如此,洞里前庵主留给原身的嫁妆,定会被人揪着不放。看来要尽快处理了。

“师姐若想清清静静地还俗——生活,就趁早吧。”师姐妹之间还能留份香火情,了戒师太也许会大方点给上一两件自己的手饰,让师姐留个纪念。

“那……我能落户到奚家庄吗?”慧利问的忐忑。

落户奚家庄啊!姜言以肘撑在炕桌上,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她还要好好地了解一下,h军解放后的具体政策。

“我回去跟爷爷商量后,再给你回复可好?”

“好。”慧利连连点头,小师妹只要不是一口拒绝,就有回旋的余地。

心事放下,慧利的肚子当下就咕咕地叫了起来,中午争执起来,她哪还吃得下。

姜言将蒸蛋、水煮菜连同一个窝头推了过去,“吃吧!”

“不……不……”慧利连连摇头,“蒸蛋是给你补身子的。”

姜言当下极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那么腥的东西我可吃不下。”

“啊——!”

“啊什么啊!给你你就吃,吃饱了等会好干活。”姜言说着将汤匙递了过去,“快吃吧。”

“干……干什么活?”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有水井,柴房里也堆满了柴,后园也种满了菜……小师妹破损的衣服,她也补好了。

“师姐不觉得我头上缺了什么?”光着头啊!姜言摸了摸,唔,长头茬了,以后倒可以继起来了。

“啊!缺什么?”头型很圆,很好看。

“帽子!帽子!我缺个僧帽。”提起光头,姜言就几欲抓狂,羞耻心呀!

“呵呵……,等会儿我去镇上买块布,给师妹做一个。”

第144章 遇蟒

姜言对帽子要的迫切,慧利收拾了碗筷,就出了门。

她走后不久,就变了天,乌云掩日,狂风大作,窗户和门都被吹得吱扭作响。

姜言拄着棍站在窗前,隔着窗纸,精神力在空中扫看,片刻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青云寨离镇上倒底是远了些,精神力延伸不到,姜言对战况也就无从了解。

望着外面的雨幕,她无意思地在墙上用指甲胡乱地画着,一笔一画无不是青云寨的地图。

……

阴晦的森林里大雨滂沱,倾刻间就被打湿了衣服,浇得人透心凉。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霍灵均透过迷蒙的水气看向几米外的紫色花卉。

要说这场雨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一部分通过花粉散发毒气的植物,被雨水这么一浇必然会失了毒性。

“走——!”霍灵均当先迈步朝前走去,还不忘回首叮嘱身后的部下,“大家注意地下,别碰了毒蚁。”风雨来前不知这些毒物,有没有提前缩回窝里。

思忖间霍灵均已踏进了花丛,眉眼一扫,脚下的水坑里蠕动着斑斑点点的紫黑色,可不正是那毒物。还好,这次进山大家都做了防范,脚上蹬了硬底的解放鞋,小腿上绑了厚缠腿,就是身上的军服也做了专门的紧线处理。

小心的避过地上的蚂蚁趟过花海,眼前出现一块林间空地,茂盛的细叶草被雨水打得扑了一地,露出了一块块泥土地面。

泥地被雨淋了,一脚踏上去泥泞不堪,远没有踩着草茎好走。可霍灵均却知道,条条竹叶青就藏在这青草间。

一把蛇药洒出去,瞬间就被雨水冲跑了。

“持棍!”一声令下,众人迅速组队,一个个手执长棍靠背而行。一条条青蛇不是被挑起甩飞出去,就是被一棍闷了头。

“砰!”子弹的曳光闪电一般射入脚下的草丛,霍灵均反射下猛地抬起枪,冲着对面树杈上的敌人就是三连击,并高声叫道:“迅速入林。”如此才能避免腹背受敌。

所有人反应都极快,霎那间,手榴弹在林中爆开了花,子弹在身前吐出形成了一道道射线,借着密集的弹药,赵景毅先一步带人冲进了林子里,隐在了树后,抬枪向树上射击。

敌人在树上闪躲,稍慢一点的立即血花四溅,掉落于地。

因为有地图,事先又做了预演,这一仗结束的极快。稍收拢了对方的武器,一行人迅速闯进了寨子。

在霍灵均等人的掩护下,赵景毅带着坚兵营里的二十人,闯进了后山姬图的住处。

刚一入院,便被三头巨蟒拦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家伙,就算提前有了心里准备,赵景毅还是头皮发麻。

“打!”后牙槽一咬,他率先丢出了手榴弹。

一道弧度飞到蟒前,它巨大的头颅一甩,手榴弹反弹了回来。

“散开!”

“轰隆——!”一声,手榴弹在空中炸开,有弹片溅在巨蟒的身上,也只是留了道白印。

惊诧过后,二十人迅速分成了两排,一排从四个方面对着蟒头开火,一排朝它们大张的嘴巴连甩了八九发手榴弹。

两头巨蟒被炸飞了头,尸体抽搐了几下摔在了地上。

另一头被射中了双目,巨痛之下它发了狂,翻滚的身体甩飞一人,压过两人,撞在了二层木制小楼的立柱上。

两根立柱栏腰而断,小楼跟着前倾地晃了几晃。

看着它身下蔓延的血色,赵景毅红了眼,“救人——!”

离得近的纷纷欺身而上,五人摞起抱住了它的尾巴,强拽着给它挪了挪下半身,将它身下的两人露了出来。

赵景毅带人飞扑而上,一方扯了一人的双肩,一方拽住了另一人的双腿,飞快地将人拖曳出来,背在身上就跑。

一声嚎叫,蟒蛇狂爆的猛然一甩,尾后的五人瞬间高飞,又一一砸向地面。

一人晕了过去,一人吐出血来,更有一人摔折了腿。

“先出去!”那蛇晃着头,对着小楼又一通猛砸,木刺飞溅之下,有人被划破了额头,有人被刺穿了大腿。小楼更是摇摇欲坠。

第145章 进洞

跑出小院的瞬间,又是四五发手榴弹朝蟒蛇丢了过去。

“轰隆隆~”一片尘烟弥漫,又迅速被风雨吹打沉去。

受伤的人留守在外面,余者走近,还能看到断梁残柱下的一截尾巴,轻轻地摆了两下,便静止不动了。

“去后院。”不管楼里有什么,都不及后院洞穴里的东西重要。

对着图纸,一行人破除了一个又一个机关,进入洞来。

饶是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众人也是被惊得不轻。

“头,没有姬图的身影。”搜寻一番,侦察兵前来报告,“三号洞里的手术台上,发现了这个女孩。”

赵景毅扫向侦察兵怀里的姑娘,她的身上胡乱地盖着白布,一头乌发散在侦察兵的臂弯里,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双腿刚做过手术,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麻药味。

低头扫了眼手里的图纸,于之对了下,正是软倒在姬图脚边的女子,小蝉的主子姜篱。

摸了摸刚接上的一双毛茸茸的腿,他们来晚了,赵景毅朝后面招了招手,“方医生,你帮她看看。”

人群分开,方仲元走上前来,摸在了姜篱膝关节的接口上,眸中异彩连连,“但看伤口,接的不错。具体如何,还得看后期的观察,把她交给我吧。”说罢伸手去接。

赵景毅扣着他的肩往后一推,将他推到了士兵中间,吩咐道:“看好他,不要让他乱动乱摸。”

“赵景毅,你tm的什么意思?”方仲元气得跳脚。

“协议!”赵景毅冷然道,霍灵均为防方仲元在洞中见了此番情景,兴致上来了乱来一通,提前让他签了份入洞协议。

“m的,霍灵均,你丫的够阴险的。”签字之前,他跟本就不知道具体的任务内容,若是早知……方仲元望着女子膝盖下的一双猴腿,兴奋得身子微微轻颤,这是怎样的科学壮举啊……他的脑子里不断闪过医院里、军中,那些缺胳断腿的伤残人员……

“头,我带人去追姬图?”一名战士请命道。

“不用!”赵景毅扫了眼图纸上连着的地道,对姬图的行为并不意外。他们来的又急又快,让青云寨防不胜防。

姬图不傻,外面的动作那么大,他得知消息怕是先一步就从地道跑了。还好,团长有准备。

脚步一转,赵景毅站在了二号洞前,目光从粗壮盘起的蛇尾,扫向尾巴中间圈起的怪物。

按团长的说法,那怪物该是前青云寨三当家王胡子。他下半身掩映在蛇尾里,上面露出一双猴臂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人是否还清醒完全看不出来。

赵景毅的目光继续向上走,蛇尾与腰线相接,滑过赤裸的上半身,蓬乱的头发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竖瞳,目光冰冷阴森。

“马彪?”赵景毅叫道。

那竖瞳猛然一缩,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拇指竖起,食指平齐,其余三指收拢在掌心,一个握枪的手势直对着赵景毅,眼里恶意满满,嘴角扯出一抹邪笑。

随之洞内响起滴滴的声音。

“头,是定时炸弹,只有5分钟。”

“留下一人跟我拆炸弹,其余人员全部退出去。”赵景毅说完当先一步迈进了洞。

“我留下。”方仲元摆脱士兵的胳膊,从人群里蹿了出来。

“出去。”赵景毅脚步一顿,冷斥道。

立马有两人上前,架了方仲元就朝出口处走去。一把药从兜里洒出去,两人顿时软软地倒了下去,他急跑几步,喊道:“赵景毅,别不服。拆炸弹怕没有比我手更快的了。”

眼见身后又有人追来,他回身举着药包威胁道:“别过来啊!我这一包药洒过去,大家就留在这里陪葬吧!”

“方仲元别忘了协议!”赵景毅在里面提醒道。

“呵!我既然选择留下,那就是把自己的一条小命供手相让了,何况区区一份协议……”

“方仲元——你个疯子!”回首望去,赵景毅瞪着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同意,时间有限,他赌不起。“让他过来,其余人立即上去。”

战士们互视了一眼,架起地上的两人飞快走了出去。

二号洞里,望着洞口一戒备,一拆炸弹的两人,马彪冷笑连连。

“你笑什么?”见马彪不答,方仲元一边研究着手里的炸弹,一边又问,“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能爬行吗?”

“我听说蛇的眼睛视力近于零,却能在黑夜里及时发觉并准确捕获几十米外的田鼠、青蛙、蜥蜴等猎物。你呢?眼睛是像蛇还是更像人……”

“啪——!”一尾巴抽过去,方仲元斜飞着砸在了石壁上,不及他有所反应,那尾巴又飞快地圈起了他的腰,不断地收紧再收紧……

隔着距离赵景毅都听到了骨头的咔嚓声,“马彪,赵征还在外面等着你们呢。”

顶着那双毛骨悚然的竖瞳,赵景毅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水字连洞里的所有人都等着你们回去呢,这次攻打青云寨,赵征他们也来了。”

“你可要见他们?”

急促的喘气声在洞里回响,片刻,一阵似哭似悲似笑的声音在洞内响起,“见他们?哈哈……就我现在这个鬼样……呜呜……我还能算是人吗?杀了我吧!”

“别啊!你这样怎么了,身体多强大……啊……痛痛……松点松点……”

“方仲元你闭嘴!”蠢货,小命都握在别人手里了,还不老实点。

“不杀也行,只是早晚的事。”尾巴一松,缓缓地缩了回去。

方仲元张嘴想问,对上赵景毅吃人的目光,讪讪地闭了嘴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拿起剪刀拆起了炸弹。

“哦,搞定。”举了炸弹在手,方仲元挑眉看着赵景毅,脸上带着得色。

“滴滴……”

方仲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朝里紧跑了几步,“我ko,又一个。”

“只有4分钟的拆卸时间。”说话间他转头看向马彪,“不会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吧?”

“这个洞里总共装了五个,最后一个只给你们留了30秒的时间拆卸。”

闻言,方仲元一顶鼻梁上的镜框,眼里闪过抹兴味,“有意思。”

“怎么样赵老大,拆不?”

“有把握吗?”赵景毅拿着工具走了过来,目光扫过隐在暗处的一个个炸弹,有两处还在机关的上方,人根本无处着力。

“这谁知道呢,大不了将魂留在这世间呗。”

第146章 最后的战争

人生中有太多的事,不是尽力了就能办得到的。

最后的十几秒,赵景毅拖着不愿走的方仲元,拼命地朝上跑。轰隆隆的爆炸响起,洞顶塌来,他抱着方仲元奋力一滚,避到了洞角梯子的下面。

背上一痛,世界猛然一黑,他们被捆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

外面的雨还在下,霍灵均带着人从寨子里出来,一路拿着地图,朝着地道的出口追了过来。

大青山越往里越是一片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在这片森林里穿行,除了要防备种各样的虫蛇叮咬、野兽侵袭之外,还要时刻小心着脚下的泥沼,稍不注意踩过去,就可能无声无息地被吞噬掉。

所以大家都尽量避免落单,走得谨慎小心。

甩了把脸上的雨水,扶着水淋后湿滑的树杆,跺了跺脚上的泥,透过雨雾望向石滩下横在面前的河流。

河宽八九米,水流湍急。

“团长你看!”侦察兵说着端起枪,一串连击扫向下游。

只见蒙蒙烟雨中,苇从中露出一叶竹筏,筏上三人,一人坐着轮椅,两人一左一右的撑着竹篙,顺着水流急速而下。

“追——!”霍灵均边跑,边执枪上膛朝竹筏上的人射去。

砰砰的火花中,子弹飞射激起竹筏边一串水花四溅。

筏上三人回头,姬图眯着眼睛吹响了握在手中的横笛,尖锐的曲调响起,林间狼嚎声声。

“速战速决!”相交于活捉姬图,更不能让他跑了。霍灵均一马当先蹿在了前面,手中的枪不在客气,直往三人身上射击。及至踏进水流,顺着河面往下追去。

飞奔不过三五步,却见水中一片银白跃出,脚下一沉,再抬起,鞋袜绑腿上挂满了尖齿银色鳞鱼,脚面一痛已有血色溢出。

“啊——!”后面更是响起了连声的惨叫,霍灵均回头去看,有士兵伸手去拽脚上的鱼儿,那手刚一垂下,那鱼就像闻到腥的猫,飞蹿而上,咬着五指不放,瞬间露出森森白骨。

[食人鱼!这里怎会有食人鱼?]霍灵均豁然回首看向竹筏,轮椅上的姬图吹着横笛,眸中笑意盈盈。

横笛离唇,四目相对,姬图无声地送给霍灵均十五个字,[好好享受,我为你们准备的森林大餐!]

“该死!”狠狠地低咒一声,霍灵均飞速上岸,一边用枪托敲打着腿脚上的食人鱼,一边喊道:“不要用手碰,这是食人鱼。快上岸!”

还好随他入水的人不多,有后面赶来的战士帮忙,鱼儿被一个个的敲了下来。

众人刚缓了口气,声声狼嚎已经逼近。竹筏飞速前行,转过前面一个弯就要在眼前失去踪影。

目光所及,前面河岸旁五百米处耸立着一块高大巨石,霍灵均飞速向前,一跃而上。

站在巨石上,枪托架在肩上,上膛、瞄准、扣动板机,“砰!”一声枪响,子弹在姬图的颈侧炸开,血花飞溅,他身子一歪倒在了轮椅。

“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声响过,竹筏上撑篙的人,一人落水,一人强撑着竹筏过了弯。

“操!”枪从肩上拿下,狠狠一甩,霍灵均无限懊恼。他虽然相信自己的枪法,可碰上姬图,只要不是亲自确定对方已死,他心里就没底。

血色绽放,只希望这河道里姬图圈养的食人鱼,不要区别对待才好。

“嗷~~~”

霍灵均朝林间看去,风雨中能听到群狼奔跑而来的声音,“快撤!”

……

姜言虽然做了猜测,却没想到对方来的这么快。

拄着棍子,她缓缓地走向门口,开了屋门,顷刻之间风吹雨斜,打湿了她的面颊。

抹去脸帘上的水珠,不等对方开枪,姜言就抬起了手腕,袖箭飞射而出,一瞬间要了两人性命,精神刃又随之收割了后院五人。

没管院中的尸体,姜言掏出袖袋中的暗哨,通知慧利立即赶去医院支援。

第147章 暗卫

那一晚,医院里也算是血水弥漫。周家庄再怎么不想掺和进青云寨的事,医院里住着养伤的族人却是避不开的。

赵景毅、方仲元被坚兵营的人救出来,一个伤了背断了肋骨,一个压折了腿。

留了几位将领在山上带兵收拾残局,霍灵均带着一众伤员回了镇上。翌日,他以小院和医院出事为由,借着清理青云寨残众的名义,收了汽车站、火车站、警察局、镇政府等多方势力。

小院里一时间人来人往,不利于休养。当日下午,姜言就带了慧利回了慈念庵。

静惮院的那间房里,如今就住了姜言和慧聪。这几日姜言不在,慧聪不爱收拾屋子,地上的煤炉锅壶、桌上的碗筷瓶罐一片杂乱。

“小师妹,今日的太阳好,我搬个凳子在院里,你坐着晒会儿太阳吧。”大雨下了一日一夜,昨个下午方歇,回来的路上还是一片泥泞。慈念庵里倒是多亏了前庵主,当初改建时庵里四下都给铺了青石,雨水一冲,干净透亮。“正好,我趁机帮你收拾一下屋子。”

“不用再搬凳子了,利师姐扶我到菩提树下的木椅上坐吧。”顺了顺怀里松鼠的脊背,姜言歉然道:“屋里就麻烦师姐了。”

“麻烦啥呀,伸把手的事。”慧利说着进屋拿了垫子,扶了姜言在菩提树下的木制长椅上坐了。她转身进屋忙活了起来,被子要晒,床单要洗、炉子要清、碗筷要烫……

春末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姜言靠坐在椅背上,抱着松鼠慢慢地闭了眼。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在身边落了坐,手中似拿了麻绳在纳鞋底,哧棱棱的声音不绝于耳。

“主子!”良久,那人低头穿线间,低语了一声,“上次虎落崖之事,属下等人已经查明。”

姜言微一额首,外人看来似睡梦间晃了下头。虎落崖啊!先是有人闯入秘洞,动了前庵主留给原身的东西(虽然只是二十几块银元)。

后来传出的藏宝图,也不知于此是否有关?

心忖间,姜言心中不免轻叹,好好的一个庵堂,尽出些糟心事。

“进洞拿了银元的是百草堂慧宁,散播消息的有百草堂了秋,庵主了悟。”

来人实事求事地说出所得信息,不掺杂任何一点个人见解。单凭这一点,就让姜言对当初建立暗卫的奚家先祖,充满了敬佩。

原身不知道“乌木令”的存在,然而庵堂里面乌木令所应掌管的奚氏暗卫,“净”字辈的一众杂尼,却从她上山之日起就守护在了她身边。

无论是原身寒潭落水,还是自她过来后,手边总是能见到的先庵主日志,及她在慈念庵里行事之间存在的一些便利……无不有一众杂尼的手笔在。

一手揽着松鼠,一手抵额支肘在膝上,半弓着腰微垂着头,姜言轻声问道:“了秋的身份查明了吗?”

哧棱棱的声音一顿,继而又响起,却终是没有回答。

“怎么,我不可以知道?”姜言的声音极淡,必竟原身的死有她一份因。

“属下也只是猜测。”女尼平静的眼里闪过一抹难色。

“说说看!”姜言说着,心里却做着诸多猜测,什么样的身份,连奚家存在了几百年的暗卫,都多了层顾忌。

银牙一咬,女子答道,“早年先庵主查了,她确实是清末陈御医之女不假,可……”您说有疑。

“属下亲自走了一趟,时间到底过得久了,能查到的有限。”

“据说……”女尼将诸多信息在脑中组织一番道,“早年陈御医留学r本,认识了位r籍女子,具体名字已不可查……从r本回来没多久,陈御医似接到了什么信息,又匆匆赶回了r本,其夫人紧随其后跟了过去……一年零一个月以后,夫妻二人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个女儿,就是近半岁的陈芳秋(了秋的俗名)。”

“陈氏夫妻对外的说法是,夫人去r本之前,就已怀有身孕。”

“属下还查到,r本人早期在华期间,曾多次以看病的名义,邀了陈芳秋出疹。”

“当然光凭这些并不能代表什么?”女尼纳着鞋底,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她来慈念庵,具体想做什么?”决不是看病医人,寻庇护、躲清静,会跟什么藏宝图有关吗?还是她也盯上了先庵主留下的那点嫁妆?

可那嫁妆里有什么?值得她潜伏这么久。

“了戒师太那儿……”女尼有些迟疑。

“嗯?”姜言挑眉,面带寻问。

“师太那儿再找一块玉玺,”嘴一张,有些话就好说了,“不知怎么的,她认定先庵主给你留的嫁妆里,有一块玉玺。”

“而这玉玺,好像跟什么宝藏有关。”

姜言听罢,陡然坐直了身子,睁开的双目中闪过厉色,“了戒啊!”逾越了。

先不说那份嫁妆里有没有什么玉玺,但她这份觊觎之心,就是危害。传扬出去,会给奚家带来源源不断的灾祸。

“等会儿我写封信给你,你让人跑一趟奚家庄,带给爷爷。”秘洞里的东西除了房契外,最好这几天当着全庵的面都捐出去。

不,房契在慧胜面前过了明路,也不能留,要全捐。

“是!”

“另外你统计一下,‘净’字辈愿意还俗的都有几人,愿意走出省城去外地又有哪些。”

“主子!”女尼不免愕然,明明青坪镇已经迎来了解放,主子为何有如此大的危机感?

奚家暗卫只所以能存在这么久,那是因为每代主人,总会在危难来临之前,将其打散,遣其入世。

“五千年的封建制度被推翻,若不是政权一直不明,‘暗卫’早就该取消了。”姜言透过头顶的枝蔓,看着蓝天上的白云,“自由啊!不说你们渴望不渴望,我是渴望的!”她不愿束缚自己,又哪会要求别人。

再说她有自保的本领,身上又有太多的秘密,也不适合让人随身相伴。

“入世吧!”姜言歪头看她,眸光坚定。

“主子要抛弃我们了吗?”女尼眼里闪过慌乱、茫然。

奚家暗卫选的都是弃婴,他们学的第一个字是“丹”,第二个字是“忠”,第三个字才是“奚”!

“丹”是奚家百年前就为下一个嫡女,定下的名字;也是他们等待、服务、效忠的对象。若这一代没有嫡女出生,他们才会为“奚”这个字背后代表的家族效忠服务。

半生的忠于、半生的执守,全部放弃吗?女尼拿着针线的手在轻颤,易了容的脸上,都掩不住脸上的恢败。

“不愿意吗?”姜言娥眉轻蹙,这倒是出乎意料。“这样吧!我不强迫,咱们采取自愿。”

“愿意远走也好,愿意留庵也罢,愿意随我还俗回归奚家也行,我都会安排好你们的余生,不让你们今后生活无继。你看这样可好。”

“我们真的……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吗?”嘴唇抖动间,女尼的眼眶泛了红。

这……眼见再要迟疑,她怕要失控,姜言忙不迭地点头,“只是……你们要想明白了,我的一生还很长……”陪伴是一件很久远的事。

透过四方天空,姜言望向远处,眼里是纯真的美好,“我想同这世间的男女一样,走进学校,考一个自己喜欢的大学。然后,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平静悠闲地生活……闲暇时可以到处走走,看遍万里山河,穿遍华服锦裳,尝遍世间美食……”

“你们跟着我,怕是要耽误了。”每个暗卫都有各种生存的技能,新的社会建立,怕是会更缺人才。

离开自己,他们将站在平等的起跑线上,每个人的生活只会更好。

“不会被耽误!”女尼看向姜言,唇边同样绽开一抹笑,“你去上学,我们就去应聘老师、房客、厨娘……;你去工作,我们当你的同事、车夫、邻居……;你想到处走走,我们就各当一段旅程的游客,陪你前行……”我们因你而存在这世间,终将陪你度过余生!

第148章 名额

上次匪徒来袭,六房的宅子被毁的严重,经过半月的修整,又加上奚士纶有意的删减,房子修好后缩水了不少。

前院的一排倒座,全部没了。奚家老两口想着家里的地捐了九层九点九,余留的十亩田种的都是麦子,麦子的亩产不高怕是日后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回来了不够吃,门口拉起的院墙里移种了一排的南瓜冬瓜幼苗。

东厢的两间书房,各种书籍文物是收藏了起来,可房子连着里面一整套的黄花梨木书柜、书案、高背椅、长榻,被匪徒丢出的手榴弹毁得狠狠的。

砖头捡出能用的垒了房脚,上面用土坯修了墙盖了茅草顶。两间东厢,一间做了厨房,一间当成了杂物间。清理出来的木料凑在一起做了一个箱子,放在了姜言的房里。

姜言的房间,原有的家具轰炸后,没有一个完整的。老爷子看得心疼不已,秘密去镇上请了个老师傅,一翻修修补补免强凑了一套家具,有一张无架的宽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四门衣柜、一个简易屏风、一张大案书桌、一把椅子。如今床头后又加了这个长条箱子,老爷子屋内转了一圈,看了整体效果才算满意了两分。

后面两进院子,推倒了东西厢,捡出的砖瓦又添补了些修了正房。院子大了,地也空了,原先种下的青菜被糟蹋了不少。老爷子带着儿孙,翻了几日又重新起了垄,各式青菜都下了种。

慈念庵净字辈小尼姑来送信时,老爷子提着水桶刚从后院浇菜回来。

“小五,带小师父去吃饭,吃完饭你找几个人赶着牛车送她回去。”青云寨的大部分土匪虽然已剿,可并不敢保证没有一两个残众漏网。

“好。”奚兆玮拿着毛巾一边擦手,一边不忘看向老爷子手里拿着的信封。

老爷子无视孙子的目光,拿着信直接回了屋。东间点了灯,老太太坐在炕桌前,手里噌噌地缠着细毛线。

“外面来人了?”

“嗯,山上来的小师父,”老爷子脱鞋盘腿上炕,在老太太对面坐了,拿起针线篓里的剪刀,剪开了信封。

姜言写的不多,廖廖几笔交待了自己要捐嫁妆的始末,和净字辈一部分尼姑的去留。

“老头子,是心儿的信?”老太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探身问道。

“你看看。”信递给老伴,老爷子从腰后摸出了旱烟袋,扯出下面的荷包捻出一撮烟丝装满烟斗,取下煤油灯上的玻璃罩,就着灯火引燃烟丝。

“这……”接过信纸,刚看了两行,老太太就变了颜色,一方面真心为孙女心疼那些嫁妆,另一方面就是对了戒、对武道堂的不满。

这都是什么事啊,一个个都养出白眼狼来了。“还有这些尼姑还俗,怎么就得住咱家呢。”老太太心里其实极不愿意别人住在家里,总觉得不自在。

先前三房诚适父子三人就不说,那是自小看大的小辈,诚适又因自家而出了事,不管说不过去。

医生大猫那是给家中小辈们看病的,吃住在家也是理所应当。

这些尼姑……先前看慧胜慧利在庄里帮着忙进忙出的,哪个不是好的。可一牵扯到利益,还不是逼得自家心儿不得不捐出婆婆给准备的嫁妆。

家里的东西明面上是该捐的捐了,能毁的毁了。然而自家知自家事,三进的院子里趁着这次修房,心儿可是留了不入机关图纸,老头子带着儿子连夜连夜的忙活,改了不少机关暗室。

她们来家,若是安份的还好,若是藏了心眼再趁机在家里找什么玉玺,那真是过都过不安生。

“解放区的报纸你不是没看过,三进大宅,近二十间房子……够得上地主的标准了。给慈念庵还俗的尼姑住,比给别人住好。”

一个烟圈吐出来,老爷子的面孔隐在烟雾中,看不真切,犹如他对未来一切的不确定。“虽然都是一个村的族人,可你也看了庄了里,真正穷得吃不上饭的都是些什么人家。”无不是偷懒耍滑的二流子。

“我三个儿子,一人一个院子,咋就……”老太太情绪有点激动,“是!老三打仗没了,可他有儿子,天宝在呢,十二岁的男孩转眼就能娶媳妇,占一个院子怎么就不行呢?”

“还不如……”

“胡说什么!”老爷子瞪着老太太,无奈地抹了把脸,“解放了就要评阶级,你也不希望儿孙以后顶着地主、富农的身份在外生活吧。”

“我们不是将地都献上去了吗?”老太太揩了揩眼角的泪,不明道。

“还要看宅子家畜、看有无奴仆。”老爷子一口烟吸进嘴里,咳嗽不止,老太太急忙下地从炉上给倒了碗温水。

接过碗,老爷子连啜了起口,压下喉间的咳意,“明天我找人把第三进院子的门开在胡同里。”

“过两天,心儿会挑几个信得过的师父住进去。”拍了拍老妻的手,他安抚道:“放心,人不会太多,顶多住上七八个。”三进院,只有正房五间,看来要再制些泥坯,给盖上间厨房、杂物房、茅厕。

“剩下的三房诚适那,安排上两位年龄大的师太。一来可以解决师太们的落户养老问题,二来正好也请她们搭把手,帮着嫂子照顾一下他们父子。”六房房子被毁,从地道里出来奚诚适带着小儿子就直接搬回了三房。

其长子奚绍奕抗匪中小腿被毁,在队部被大猫医治了半月,前两天也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家中。

如今父子三人全赖老嫂子一人照顾,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她也是心力交瘁之下,常常是有心无力,吃饭都是这边送。

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族人该有意见了,必竟抗匪中伤残的不只他们一家。

“既然是还俗了,你看她们有没有想嫁的。”老太太不太赞成让师太进三房,选年龄大,多大才算大。五六十的自己都不一定能照顾了自己,三十四的,让她们帮忙伺候,伺候个什么程度,诚适那可是昏迷,吃喝拉撒都在炕上,这个年代男女大防还是很重要的。

“最好给他们父子都找个媳妇。诚适今年47岁,绍奕18,庵里还俗的大小都有,怎么也能挑一对好的。”

“两人什么情况,”老爷子怒瞪老太太一眼,斥道:“别瞎出主意。”谁好好的愿意嫁进去。

“哎!你这老头子,我怎么就瞎出主意了。那大猫医生不是说了吗?用了那什么什么针?”

“七十四根还魂针!”

“对!对!七十四根还魂针,这连用了七八天,手都能动了。”

“手动了?”老爷子一激动,烟斗磕在了炕桌上,铛的一声,崩了一个缺口,心痛得他抚着烟斗直吸溜。

“啊!我没跟你说吗?”老太太揉了揉额头,疑惑一闪而过。“中午大猫来吃饭时说的。”

“哦,你不在家。”老太太想起来了,老头子中午去镇上了,将这个问题丢开手,她又兴致勃勃道:“大猫医生可说了,再有十天半月,诚适必醒。”

“我去看看。”老爷子说着下炕趿鞋就走,却被老太太一把扯住了袖子,“回来,我话还没话说完。”

“说什么?”老爷子拽了拽袖子,被拽动,只得扭着脸问老伴,“你不准备些东西,等会让小师父给心儿捎上山。”

“心儿再过两天就回来了,准备什么,让人见了又眼红。”老太太摆了摆手,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既然诚适能醒了,那婚事是不是先让三嫂相看下。”对于做媒,不管多大的妇人,好像都充满了无比的热情。

“这……”老爷子思忖间又坐了回去,“我中午去镇上,见到了霍同志,听他的意思剿匪的地图,咱们家老二兆赫和心儿都立了大功。”

“兆赫在部队,功劳自然算在身上。心儿的功劳……”

“咋地,你想贪?”老太太急了,握着袖子的手一松,捏着他胳膊上的肉就拧了起来。相处了大半辈子,她太清楚眼前的老头子了,这贪——不会贪在自家的儿孙身上,多半又给庄里哪个小辈谋福利了。

“老婆子——”老爷子疼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松开,松开,像什么话!”怎么越老脾气越急。

“像什么话?”老太太咬牙冷嗤,“你拿我心肝的功劳做人情就像话了!”

“不对!”老太太似想到什么瞪圆了眼,“兆赫进山绘地图又是受伤,又是中毒。我的心儿……我说咋不对,有什么话她不会回来说,还偏让人来送信。”

“别急!别急!我问了,人没事,就是扭伤了脚。”见老太太将自己吓得急喘气,老爷子隔着炕桌赶忙探了身,连连给她抚背。

“真的?”老太太攥着老爷子的手,确定道。

“真的!”老爷子急忙点头,“我打听了,进山呢是跟着霍同志一起去的,回庵有慧利在身前照顾呢。别担心了。”

“那好!你想将心儿的功劳给谁?”推开老爷子,老太太挺直脊背正色道。

抓了抓头皮,老爷子颇不自在地解释道:“这吧……这地图的事不能公开,好像还关系着什么秘密,霍同志说的含糊,我也没大弄明白。”

“就是有奖那些是私下的事。你说要个奖状或者几块银元有什么用,叫我说不如来点实惠的,给庄里的后生争取几个……”

“呸!”老爷子话没说完,就叫老太太点着他的鼻子打断了,“奖状没用?你就给我胡扯吧!”

“你当我是无知妇人啊!随你哄随你骗?”老太太抬了抬下巴,你是举人老爷又怎么地,我还是女子学校毕业的呢,“有了政府发的奖状,我们家不管是被定为地主还是富农,心儿走到哪里都能挺起脊背做人。你休想胡弄我。”

“你这妇人,咋就不让我把话说完呢。”老爷子也怒了,和着只有你疼孙女!我就是狼外爷呀!“那地图霍同志既然说存在着秘密,不管这功劳有多大,都不能落在咱心儿头上。”这是怕牵扯到什么,秋后被人算起帐来或找起事来,害苦了自家宝贝。

“前天剿匪,我们奚家庄虽然没出多少力,却也在山下拦截了二十几名匪徒。心儿的功劳我请霍同志换了个名义,落在了庄里的后生头上了。”说话间,老爷子也不免蹙起了眉。

青坪镇如今是h军得了解放,可他奚家庄有近一小半的壮丁入了g军。剿匪大家都出力了,这些功劳又该如何分配?

凭这点东西,他能护住几家?又能扶持出几位?

“允的是什么?”别看老头子在村里待了半辈子,那野心啊从来就没灭过。

“政府那边给了两个名额,警察局给了三个名额,铁路上给了一个名额。”深深吸了口烟,老爷子继续道:“若是想参军,只要政审过关,有几个收几个。”

“这么大方?”老太太说的是那六个名额,不是说参军,参军这年头,真不是啥难事。之所以要政审,人家也是知道奚家庄早期有一部分入了g军,怕新收的队伍里参入这些军人的家属吧。

“机会是给了,除了参军,想要那六个名额,不但要政审通过,还要参加一场考试,考不过也是白搭。”

“嗤!”为着老爷子的矫情,老太太眦牙一笑,“别人怕考试,奚家庄的后生会怕。”庄里考上大学的虽然不多,但高中毕业的可不少。

这年头不说别的村庄,就是镇上识字的你可能都找不出几个。然而在奚家庄,你可以这么说,除了外来的婆娘的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就没有几个是小学没毕业的。

所以老太太才觉得老爷子人越老越是矫情,“听到诚适能醒过来,我给他提媒你也不愿,这六个名额里你是想给谋一个?”

要不怎么说老夫老妻就是了解深呢,“诚适个性圆滑,没了赵大花(前妻)那个拎不清的拖累,我想让他考政府里的职员。这样的话,娶个还俗的尼姑,将来怕会遭人垢病。”

老太太一听就沉了脸,一双眼睨着他阴恻恻道,“叫你这么说,以后我的心儿还不好嫁了!”

“这……这怎么能一样?”老爷子手里的旱烟袋差点甩出去,顶着老太太的目光喃喃道:“我奚士纶的孙女,能文能武,书画双色,谁娶回家不是八辈子烧了高香……”说道后来,眼前好像当真浮过一幕,一身喜服的自家孙女施施然然地上了花轿,不免咬牙切齿起来,“想娶我孙女,休想!”

见着老头子为着还小的孙女急红了眼,老太太才缓了下脸色,劝道:“同是慈念庵出来的,你孙女能文能武,书画双绝,别人又差到了哪里。”

“你要去外面寻,左不过再找一个赵大花呗。”

“咋能还找赵大花那样的?”老爷子不满道,“就没个好的。”

“嗤——!”老太太都想吐老头子一脸,“想的美!这年头即想找一个识字,又想找一个只顾自个儿小家的,除了还俗出来无父无母的尼姑,你还能上哪找——?”

第149章 跟换了个人似的

老两口私下商议如何,姜言是半点不知的。

净字辈小尼姑送信回来,天色已晚,姜言已在慧利的帮扶下洗漱后坐在了炕桌前,就着油灯默写起了经文。这是下午了秋给她安排的功课,每天抄写经文五百篇。

说是功课倒不如说是惩戒,惩戒姜言这段时日的目无尊长,说休假就休假,说回家就回家,半点没将她这个师傅和庵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眼看过几日就要还俗归家,嫁妆的捐献又恐将是一场风波,姜言不愿在生事端,抄经就抄经吧,左不过是手腕受点累。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炕上的慧聪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坐起来,不耐地吼了道:“谁呀?没看都什么时辰了吗!”

什么时辰啊?卯时刚过(晚上7点多),静惮院里正是一片灯火通明,各位师姐洗漱后,不是在静坐修禅、净手抄经,就是刚踏入织房开始了晚上的纺织缝补工作。

慧聪火气这么大,不过是对姜言心存不满罢了。她自认为跟慧心从小一起长大,前段时间奚家庄支援周家庄抗匪,奚家庄的伤员她又出了不少力,于情于理她都认为,自己和慧心的关系,怎么也比慧利和慧心要亲才是。

然而事实上,慧心对慧利可要比对她亲切多了,不但给了银钱要慧利帮着做事,还给了从镇上带回的不少吃用。

等不及人回答,慧聪披了件衣服跳下炕,几步拉开了屋门。门外的小尼姑年龄不大,眉眼普通,慧聪都不记得自己在庵里有没有见过这人。

“聪明师叔。”来人笑意盈盈,“我找小师叔。”

冷哼一声,慧聪让开身子,转身上了炕。

姜言好似未闻,身姿不动,手中的毛笔没停。来人极有眼色,看到炕桌上的残茶,不动声色的端起,隔着廊道泼在了花圃里。提起炉上的水壶给倒了杯温水,重新放在了原位。

一篇经文写完,姜言搁了笔,朝着炕下的尼姑,展开了手。

那人眉眼一动,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弯腰双手呈了上来。

接过信,姜言身子一探一叠纸钞放在了小尼姑手里,“劳烦你帮我跑了这一趟。”

“这……”迟疑了一瞬,尼姑将钱钞放在炕桌上朝姜言推了过去,屈膝跪在了地上,“弟子不要钱,只求小师叔一件事。”

姜言眼帘轻阖,垂头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惊诧间,慧聪拢着外衣看向两人,孤疑不定。

信上内容一览而过,姜言心中有底,收了信看向地下,“何事?”

“弟子想同小师叔一同还俗,落户奚家庄。”小尼姑抬头看着姜言眼眸晶亮,目含祈盼。

这是来打前阵的。

姜言心中明白,当着慧聪的面,样子还是要做下去的。“还俗你自便,我无权干涉。置于你能不能落户奚家庄,那要看奚家庄一众族老的意思,这些都不是我一个还没回奚家的女儿能做主的。”

“小师叔的意思……”那就是不反对了,小尼姑从地上一跃而起,躬身行礼道,“多谢小师叔的成全。”

“我什么也没说。”说罢,姜言端起了茶杯。

这事慧聪听得分明,就是因为一推四五六,才是帮了大忙呢。小师妹不明着反对,那就是默许。如此,庵中一众尼姑再凭着自己的本事,对奚家庄的一众族老、妇人收买一番,这事也就成了。

小尼姑走后,慧聪坐在炕桌的对面,一边帮着姜言磨墨,一边问道,“小师妹要还俗了吗?”

姜言将炕桌上晾好的经文收起,复又拿起了笔,闻言回道:“师姐不想吗?”

慧聪的眼里闪过茫然,继而溢出一声苦笑,“若我是奚家庄的女儿,或者只是一名弃婴,我都会迫不及待吧。”想着座落在县城西边,几十里外大山深处的贫困小山村,慧聪摇了摇头,“我家太穷了,一家人还指望着我,在庵里得点钱买粮糊口呢。”虽然月钱几乎没有,但跟着师傅偶尔出一下诊或接两个贵客,这钱也就有了。

这些原身倒是知道点,要她说穷不过是借口……只不过人各有志罢了。

如此一问一答,过耳也就散。

油灯燃到子时(11点),姜言才将五百篇经文写完。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她欠身下炕拄着棍子,就着炉下的温水洗了笔晾在了窗前,回身将经文装盒,收起了墨锭砚台和炕桌。

打开铺盖,放好软枕,吹灭油灯,钻进了被窝,她睡着前还听到炕尾慧聪翻来覆去的声音。

一夜好眠,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屋内慧聪不在,慧利已等在门外。

“小师妹,”房门从里面被姜言打,慧利提着食盒从小凳上站了起来,上前扶了她的手臂问道,“是要去茅厕吗?”

“嗯。”虽然五谷轮回世人都不可避免,可每次慧利当面提起姜言都不免有些羞赧。

“那你等我一下,我先把饭给你热上,咱在过去。”说话间慧利扶着姜言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了,她提着食盒几步进了屋。

食盒放在炉子旁的方桌上,她弯腰掏开了炉火,水壶提下,锅里添水坐上,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两个碗温在了锅里。

慧利扶着姜言从茅厕回来,麻利地给她打来了水,姜言依着廊柱在外洗漱时,慧利进屋叠了炕被,放好了炕桌,桌上摆了碗筷。

姜言的早餐是拿了钱给斋堂另做的,一碗小米粥,一碗香煎豆腐,两个白面花卷。

小米粥清香浓稠,豆腐焦黄咸香,花卷松软微甜,姜言吃得可口,心情舒畅。

等慧利洗了碗筷,还了斋堂的食盒,走进屋来,姜言放下手中的笔,下炕穿鞋道,“师姐扶我去庵主、师傅那里走一趟吧。”

“可是要送经文?”慧利抱起炕上的盒子,劝道:“我代你送,师妹脚伤不便想来庵主师太也能体晾。”

“不只经文。”姜言把棍子握在手里,解释道:“还有还俗的事。”为免夜长梦多,这事易早不易晚。

“那……我……”慧利踌躇在当场。

“等回来,师姐也跟了戒师太提一下吧。”姜言善解人意道。

前殿的静室里,坐了三人,庵主了悟、百草堂了秋、姜言。

“这是昨日的数量,师傅查看一下吧。”姜言说着,把装经文的檀香盒子推了过去。

放下手中的茶盏,了秋依言打开盒盖,目光一顿凝在了字上,婉转圆润、笔法自然、布局精美周到,由字见人,还是让她成长了起来。

“两月没见慧心的字体,倒是进步神速。”说着,她拿起一叠递给了悟,“你看看,跟换了个人似的。”

了秋话落,姜言就见了悟的瞳孔猛然一缩,继而又眯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凶残毕露,让人骇然。

第150章 她当真好了

这目光太过奇怪了,原身一个小女孩能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或利益纠葛。

难道是因为自己来了之后,连着两次对她权利的架空,让她心存了忌恨。心忖间,姜言的余光扫过了秋,与之视线对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恶意与幸灾乐祸。

“慧心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言谈间她脸上的笑像带了层面具。

姜言目光轻移认真打量了她一番,“自从慧智师姐走后,师傅就吃胖了不少,”说着双肘支在桌上,两手张开往外阔了阔,“脸这么宽了。”

“你……”了秋脸上笑容消失,继而绷了起来,“我竟不知自己名下多了个没心没肺的徒弟,连狂死的师姐、生病的师傅都能拿出来当面说笑。”

姜言娥眉一挑,目露诧异,“师傅的意思是,自己不是胖而是病?”

“这是什么话,你师姐走后,你师傅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庵中谁不知道。”手中的经文往桌上一甩,了悟厉喝道:“倒是你,你师傅病了那么久,到现在也没见你问候一声、伺候一二。”

“字写的好又如何,我慈念庵也不过是培养出了一个不敬不孝的玩意儿。”

玩意儿!这词……从了悟嘴里吐出来,当真没将自己当个长辈。

既然对方都扒了脸皮,不要脸了,姜言说话间也就不再客气,“庵主的话重了!先不论奚家庄你作为族姑太的辈份,单说你作为一名庵主,如此斥一名小弟子‘玩意儿’,是不是太过了。”我是玩意儿,你们又是什么东西?要知道原身的身份在奚家庄也好,在庵里也好,地位可不低。

“你——!”了悟抬起了手臂,气冲冲地指向了姜言。

姜言不想听乱吠,直接警告道,“庵主说话还是注意的好!”

“再说有关师傅的病,我跟着师傅也学了几年医学知识,要不要我先把把脉,再来谈何为敬?何为孝?”她眼尾上挑,眼里充满了挑衅。

了秋当即冲着她怼了一句,“我可没教过你!”转头又急忙向了悟解释道,“这孩子,不知道在哪偷了两三招,就显摆了起来。”

“当真不知轻重!学医哪是看几遍本草就会的。”

姜言闻听双掌一击,冲门外站着的慧利和两灰袍老尼高声叫道:“利师姐,老师太,三位可是听清楚了。了秋师太可是从没教过了半分医术,就是辩认药材也是我自学成材。”

慧利嘴里虽是应着,却是半点没明白小师妹陡然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单单只是为了摆脱,庵主给她按上的不敬不孝的罪名吗?

“庵主你也听了,我和了秋师太从来没有师徒关系,往日口里叫着师傅,也只是单纯的一种尊称。”

对上姜言紧盯不放的目光,了悟黑着脸点了点头。不点头又如何,当面让她给了秋把脉吗?让她嚷出了秋装病的事实吗?

这事实一嚷出来牵扯就大了,慧智为救她而死,她倒好不但装病让新提上来的慧明忙前忙后的侍候,还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

再往深处想,她这么不留余地以装病的方式,怀念已逝的慧智,是不是其中有鬼,那这鬼又是什么?

“如此,不敬不孝……小尼实不敢当。不过……”顶着对面两人吃人的目光,姜言歉然道,“不管怎么说,了秋师太对我都有看护之情。前一段时间,小尼家中事多,”可不是事多,青云寨袭击奚家庄,造成了奚家庄族人多少人员伤亡。

而了悟这个同为出家的族女,至今都没回去对兄嫂侄子探上一探,就是对已逝的族人颂上一段经,燃一叠经书、给身残的族人一份布施,都不曾有。

[不敬!不孝!]反贴回去倒是更好。

“倒底忽略了师太,在此深表歉意。”姜言说罢拄着棍站了起来,沉着一张肃穆的脸对着了秋深深地鞠了三躬。

“你拜死人呢!”了秋当场跳起,撞倒椅子,避了开去。

姜言无辜地压了压上翘的眉梢,轻咳了一声,才说出自己此行的目地,“小尼来见二位,是有一事相告,”不是别的词,而是相告。

那是因为原身早在上山之前,家里就跟庵里说得明白,死劫一过,身体一好,她便要还俗归家,“如今家中事多,父母又已年迈,小尼身体恢复健康,该是下山回家尽一份孝了。”

二人闻言f均是一怔彼此互视间,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愕与深深的忌惮。

还有怀疑,[在自己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她的身体不见用药治疗,当真好了?]

第151章 诸事

轻咳一声,了秋朝姜言伸出手,“十三年前,先庵主连同奚六爷将你的身体托付于我。如今,你既说要下山,那么也要得我确定首肯才是。”

把脉吗,姜言自然不惧,但有些话还是说明的好,“师太模糊了一些东西,当日二老是给了诊金药费的,一箱小黄鱼(里面还有两样字画),保我长至15岁。”一箱小黄鱼请了位看病护理的医生,谨此而已。

有谁见过一名医生能给病人当家做主的。

“离你15岁,这不是还有一年半吗?当日我既给了承诺,自然要负责到底。”说话间,了秋的手搭在了姜言腕间。

脉博跳动间强劲有力,体内破败尽数修复,惊愕间了秋捏着姜言的手腕,连连摇头,“不——!你怎么会……”

“喝了你那么多毁身子的药,怎么会好了,对吗?”姜言莞尔。

“师太!”姜言提醒道:“往常我的病例、喝过的药渣我都留存了份。”病例是有,药渣吗却只有她醒来那几日的,毕竟原主、暗卫及其奚家众人对了秋都是信认有佳,从不设防。

“你……”倒底是心虚,在姜言剔透的目光里,她先一步失了底气,“早就怀疑……”

“了秋!”了悟一声段喝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让姜言在心里暗道了声可惜。

不过这点遗憾转瞬即逝,她没忘自己还有一事没办呢,“这次剿匪,部队伤者无数,作为被他们庇护的一员,我想出分力给伤者捐点买药钱。”

“至于这钱从哪里来,我也给两位交个底,以免明日我抬东西时,有那不长眼的上来阻拦。”

两人面面相觑,一片孤疑,看这意思不像是小数目。然而单凭她屋里的那几个箱笼,捐出去买药,还真就买不了几盒好药。

难道……

果然就听姜言继续说道:“两位想必还记得,先庵主离逝前,给我备了份嫁妆。”

“我还小,离出嫁之日还要很多年。”这话姜言的说的理直气壮,可不!这个世界并不像她的前世,女子于婚姻上没有自由,并要求苛刻,13、4岁就要说亲,15、6岁就要出嫁,过了18岁还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

这里就她几个月的了解来看,是全然不同的,女子完全可以同男子一样,读书、工作、自由行走,就算24、5岁再结婚也不迟,甚至为事业可以终身不嫁。

有奚家在她虽然不至于一辈子不嫁人,可在24、5岁之前,她还有十几年的自由逍遥日子可过,到时多少嫁妆钱赚不来啊。这一刻她全然没有想到,解放后的政策,是公有化的。

“这些嫁妆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全捐了,到时再让父母兄长给我备一份更好的。”姜言娇纵间将一个单纯清高,不爱俗物的小女孩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了悟、了秋看得膛目结舌,是她们私下的教育太成功了吗?

姜言带着慧利走了良久,两人还有些回不过神。

“怎么办?”真要捐了,那玉玺就再难找到了。

了悟凝眉沉思了片刻回道:“你不是说慧宁这段时间,像是知道了什么吗?”

“让她去闹吧!”

“会不会……让奚六爷不满。”毕竟有关乌木令的事她们一直没查到有用的消息,也不知百年过去了,奚家还有没有这玩意儿,有的话又在六房谁的手里。

“不满又如何,当年调换婴儿,又不是我们一方动的手。”就算奚士纶得知消息想找人出气,也落不到她头上,她可不是主谋。当年她也不过是借着几方势力,灵机一动参了一脚而已。

姜言回去,立即把嫁妆的明细找了出来,添上房契重新抄录了一份,连同一封注明了奚家六房的捐献信,一起让人送到镇上交给霍灵均,请他明日遣人过来抬拉捐物。

办完这一切,姜言又重新拿起了毛笔,今天还有496篇经文没写呢。

……

再说霍灵均,青云寨是剿了,镇上也收服了,可一堆善后的工作砸过来,他忙得也是分身无术。

“叩叩”敲门声响起,霍灵均放下手里的文件,揉了揉酸涨的双目,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都11点了,11点以后是各小组报告的时间,“进来。”

门从外面推开,来人一身军装常服,腰间扎着一条棕色皮带别着一把盒子枪,“霍团长,打捞的人回来了,没有找到姬图的骸骨。”养着食人鱼的那段河道里,前前后后打捞起了四十几具白骨,辨认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姬图,其实他双腿残疾,按理极易好认。

但队中诸人想着他一手高超的医术,怕他的腿早就好了,轮椅只是迷惑众人的假象,就多认了两遍。

“通知山里的搜寻小队,将姬图列为重点抓捕对象。”河道里没有,那就是爬上岸了。

思忖间,霍灵均打开抽屉,翻出地图,找寻离河道最近的地道。片刻,顺着地图上标注的线条点着两处道:“另外再派两个小分队,守在汽车站和火车站的铁道口。”这两处均有一道青云寨挖在附近的隧道,这隧道直通山腹,与河道旁的地道相连。

“是!”回了个军礼,来人退了出去,接着下一个进来,“团长,这是赵征给‘水’字连洞打的审请。”将手里的文件递给霍灵均,男人继续道:“他们审请‘水’字连洞例为自然村,易名为水家寨。”

“考察了吗?”霍灵均略翻了翻手里的审请,继续问道:“地理环境如何,可适合生存居住?人口数量呢?妇幼有多少?壮劳力又有多少?”顿了顿,霍灵均盯着男子严肃道:“最主要一点,里面所有人员的底细,给我查清楚了。我不希望放过一个罪人,但也不愿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这……”男子露出了难色,“团长你应该知道,他们全部是从青云寨里出来的,我怕青壮劳力没一个手上干净的。”真要追究起来,只怕一个寨子里只剩下老弱妇幼了。其实往深处想,就是老弱妇幼也怕没几个干净不沾人命的。

“以功抵过,先把老弱妇幼伤残人员摘出来,”这问题,霍灵均刚跟赵征接上头时,就在心里琢磨了。“余下等人并入特战营,让他们尽快赶扑战场。”到时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从战场上挣一条命回来了。

“那……这个自然村还有建的必要吗?”听说里面是一片温泉湿地,青壮力全部走了,一群老弱能守得住吗?

“为何不建?只要环境适合生存,就建。”有了这个村,赵征等人才算有根,有了根无论他们走多远,都会惦记在心里。

心里有了牵挂,有了美好的期望,行事间他们才会自我约束,战场上才会自动尊守一些军事准则。而这将比任何一种特训都有效果。

对上霍灵均看过来的眼神,男子讪讪地挠了挠头,“我……我这就安排人过去考察。”跟着清查每一个人的底细。

“嗯。”霍灵均微一颌首,将审请还了回去,试意下一个。

“团长,问清楚了,你看。”来人说着将一份口供递了过去。

霍灵均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写的更像是一份,姜篱主仆为何在这个时间段,从省城偷偷来此的叙事文。

“找人?”霍灵均轻点着上面的字眼。

“是。”来人点头,接着道:“姜篱的母亲李姨娘,原是姜夫身边的大丫环,一次姜市长在外面应酬喝醉了酒,将她收了房。”

“听说,当初这李姨娘没少跟姜夫人添堵,姜夫人怀姜家大少爷时,她跟着怀了姜篱,生产时更是借药提前了一步……就是姜夫人的失踪都有她的手笔……”

“听说?”霍灵均立马凝起了眉,青坪镇医院里目前就住了两个姜家人,于姜篱来说这一切是家丑,这些话她自是不会说的,那么只有丫环小蝉了。

“嗨嗨……小蝉那丫头思想觉悟极高,我还没问呢,什么就交待了。”

“呵!”霍灵均冷哼一声,都有些不愿意看面前的蠢货了,“实事求事,简洁明要,继续!”

“呃!”男子怔愣间扫了眼霍灵均手里的口供。

霍灵均将他的神情看得分明,“文字写的太啰嗦。”他懒得看。

男子噎了噎,组织了下语言:“ri军侵华期间,姜家从nang京赶往老家的途中,姜夫人与家人走散。之后,姜市长颇是心灰意冷,将儿子送到国外,自己一头扎进了官场,逢场做戏间收了一堆的姨太太……”偷觑了眼霍灵均,见他没有反对,说明自己这样说没错,心下一安又接着道:“家里的姨太太多了,李姨娘占不到上风,又想起了姜夫人。”其实准确的消息是,姜家的大少爷回来了

“便派人四处打听寻找,于年初得到消息。说是1933年冬,姜夫人怀着身孕流落到了慈念庵。”

“几个月以来李姨娘想尽了办法,打发了几批人出来寻找,都杳无音讯,不得已才让姜篱亲自带人过来。”要知道现在省城是戒严状态,轻易进出不得。姜篱能够秘密出城就不知走的是谁的路子,“跟着的十几名近卫,刚一踏入南山镇(大青山另一边的镇,离青坪镇有四十多里地),就被青云寨的探子杀了。姜篱和小蝉也被掳上了山……”

抽出一张信纸,霍灵均在上面依次画下了,“姜夫人、慈念庵、孩子。”这三个名词,片刻后,吩咐道:“尽快组织人上山,清查人员,安排好还俗事矣。”慈念庵不但占居了山下良田几百亩,它还代表着旧社会的一道缩影。于他们来说,借口都是现成的。

第152章 捐赠

“霍团长,慈念庵来人了。”这边话音刚落,就有小兵敲门来报。

“哦?”霍灵均眉间带了诧色,继而又呼地站了起来,他想起了小尼姑慧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快让她进来。”

庵中跑脚的小尼,进屋确认过霍灵均的身份,就从袖袋里拿出信递了过去,“是慧心小师叔让我带给你的。”

连看了两遍,霍灵均写了封回执打发了小尼,方将信连同捐赠单子,一起递给了一旁的手下,叮嘱道:“小师父要捐出,先庵主给她备下的嫁妆。“

“这嫁妆在庵。明天你先带人去接捐赠物,姜夫人的事先搁一搁。”最好能等上十天半月再去处理。

“为什么啊?”男子凝眉不解,慈念庵都主动捐物了,他带人去处理接下的事不是更容易吗?

霍灵均这两天刚接手镇上的事务,还要处理一大堆的残留问题,手边急需一批识字人员。

男子因为读过中学,算是个知识份子,从别的连队抽调到他身边不过两日。

人不算聪明,跟霍灵均还处在磨合期,很多话要对他解释透了才行。

“慈念庵严格来说,算是个家庵。而捐物的小师父若她想,她便是慈念庵下一任庵主。”

“但现在她还不是,她的上面有庵主、有师太。冒然出头,捐的虽是她自己的东西,可这东西在庵里放的久了,庵主、师太甚至她的师姐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东西也该有自己的一份。”

“捐出这批物资,于她自身来说本就是一场麻烦,我们再借着此事入驻慈念庵,要求庵内还俗归田,她迎来的会是什么?你想过吗?”

“革命本就应该大功无私……”男子一张嘴,霍灵均就蹙起了眉头,眼里含了厉色,“团……团长!”他自觉自己的话没错啊,每天的口号不都喊着:[革命军人的价值在于牺牲奉献],他只是改了几个字,意义相同啊!

“家庵——你知道代表的意思吗?”霍灵均在这一刻有股想换人的想法,可他是军人不能任性,对面是他的战友,他不能不给对方一次成长的机会。

“家……家庵,在古代代表的是犯事的家族女……”

“停!”霍灵均听不得他扯那又长又臭的裹脚布,直接道:“明天你先带人去慈念庵门口,接小师父捐赠的物资。这几天我抽个空,亲自走一趟奚家庄,见一见奚家庄的各位族老。”有些事摊开来讲,看能不能和平解决。

“奚六爷不是已经……”投靠我们了吗?又是捐地又是带领族人帮着打土匪的。

“地方志好好地看看!”说着霍灵均从书桌上,翻出一本青坪镇的地志丢给了对方,“奚家庄的青壮年,参军的分了两派,一派入了guo军,一派入了我们hong军。”

“入了hong军的军属,自然会跟着我dang的政策方针走,那另一派呢?”

“怎么会?”男子不能理解,按理有小师父、奚六爷的投诚,解放慈念庵和奚家庄,更容易才是。

“呵!”霍灵均拍了拍他的肩,倒底是天真了些,“明天多带些人。”让他先见识一番庵内的情况在说。

第153章 往事

当日下午,有关姜言捐赠嫁妆的事,就在庵里传开了。

“什么?”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慧宁犹不自知,一把扯住慧聪的前襟,逼问道:“你说什么,慧心捐嫁妆,捐什么嫁妆?”

慧宁手劲极大,衣领勒着后颈,让慧聪很不舒服,“松手!”

“咳……还不松手!”慧聪反扣住慧宁的手腕,撕扯着推了一把,“你发什么疯啊!慧心在庵里,能捐的当然是前庵主早年给她,备在虎落崖下的嫁妆啦!”

“听说有一洞呢。”捐了好呀,全捐了大家就平等了。

“虎落崖——一洞!”慧宁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神色间满是茫然与无措。

怎么会!她什么时候知道前庵主给她留了嫁妆?

先前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白用功吗?

还是说,书中世界主配角定律不能改?

“不对……不对!”回忆着书中内容,慧宁连连摇头。书中没有慧心捐赠嫁妆这一出!

“什么不对?”慧聪看着慧宁的目光充满了孤疑,这人怎么回事儿,先是凶狠狰狞地逼问,接着又是失魂落魄的,好像慧心抢了她的嫁妆捐了出去似的。

“没……没什么。”慧宁没想到自己将内心的想法吐出了口,回答间她有些慌乱,“我有些累了,你帮我跟大师姐请一下假,我先回去躺一躺。”不行,她要问问慧心,她凭什么?

不等慧聪回答,慧宁将自己身上的白袍,扯开腰间的系带,扒下来随手往椅子上一扔,就跑了出去。

“喂——!”眼见人一溜烟跑得没了影,慧聪气得对着椅子腿,一脚踢了过去,“嗤~!”踢到腿趾了,疼得她攥着药包单脚跳了起来,嘴里咒骂着:“一堆遭瘟的家伙,一个两个的就会躲懒,什么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推,欠你们的。”

前几天一场爆雨过后,庵中几位老师太受了凉,再加上先前的伤员,药房里光她一个根本忙不过来。好不容易见慧心从庵外回来了,却带了伤。刚申调了慧宁,这不待的还没半天呢又跑了。

不说慧聪如何在药房报怨,单说慧宁从百草堂一边往静惮院跑,一边脑子懵逼逼地胡乱想着,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事情偏离了轨道?还是慧心本身就有问题,像她一样来自未来或者重生?

思忖间,慧宁的脚步不觉慢了下来。

“慧宁!”了秋迎面走来,隔着断距离打量着她的表情,终于确认,她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可是对比着奚家有关嫡女的传说,她思量着慧宁、慧心近段时日为人处事的表现,又总觉得似乎有些古怪。

不过不管了,有古怪又如何,又不是自己的孩子,管她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事情还是按计划来吧。

“师傅。”慧宁平复了下呼吸,眼帘垂下掩去眸中的情绪。

“嗯。”了秋微一颌首,明知故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弟子有些不舒服,刚请慧聪帮我给大师姐请了假,便出来走一走。”觑着她的脸色,慧宁小心答道。

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她穿越过来,每每面对原身的这个师傅,她打心里就发憷。

“可是常时间不在药房,今个儿待了半天,受不了那股药味了?”她要编,自己便陪她演。了秋含笑而立,看着慧宁目光灼灼,“师傅都忘记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跟慧心一样,娇气起来了。”

慧宁陡然一惊,抬头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了秋包容一笑,面上带了怜惜,“不过也是,奚家同年相差不足一月出生的两名女孩,要说有差距又能差到哪里呢。”

不是看出了自己的异样,而只是说这个吗?局促间慧宁强笑道:“山上山下谁人不知,奚六房和奚九房的差距?慧心与我一个生在六房,一个生在了九房。师傅!从出生那日起,她与我就是不同的。”这是大家明白的道理,师傅为什么说那话。挑拨吗?还是她知道什么?

“这谁知道呢。”了秋不顾慧宁的惊诧,目露回忆继续道,“人老了有些记忆有时模糊,又时又无比清晰。”

“我模糊记得,你们抱上山不久,婴幼房失火,一众婴儿受惊,你们被隔离着养了近一月,再出来一个个都是白白胖胖。若不是随侍的一位老师太一一念出你们的名字,我和先庵主都不知道你们谁是谁了。”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慧宁的心砰砰地狂跳着,哑声道:“师傅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啊……”了秋目光切切地盯着她的前胸,“失火前,我明明记得你两胸之间没有红痣……”

“我有的!”慧宁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话,对上她了然的目光,慧宁喘着气怔愣在原地,胸前‘红痣’正是书中辨认奚家嫡女的标记。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要怪师傅,当时为什么没告诉先庵主。”了秋苦笑间不免一叹,“我当时也是吓怕了。你们出来的隔天,几位当时照顾你们的老师太,就不约而同地暴毙身亡。”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慧宁倔强地看着了秋,要一个答案。

惨然一笑,了秋答道:“你知道吧,先庵主对我有恩。”

“没有她的收留,这个世间早就没有我了秋这个人了。她离逝后,我日夜被悔恨蚕食……”

“你一定会问,既然悔恨为什么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奚六爷是吧。”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不能。你知道吗?我给慧心配置的每一副调理身子的药,里面总会莫明其妙的掺杂些带毒的东西……”

“这么些年我守着你、守着先庵主留下的东西……就想有一日将你和那些东西送回六房……”

“可现在……那个冒牌货!她要将先庵主为你留下的嫁妆捐了!她就要还俗回六房了!”说着了秋一把扣住慧宁的双肩,情绪癫狂道,“那些都是你的,慧宁!只有你……只有你能阻止她了。快……快去……”激动之下,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她捂着胸口软软地倒在慧宁脚下。

慧宁……

“来人——!快来人啊——!”

“慧……慧宁!慧宁!”了秋呼呼地喘着,手一下一下地捶着慧宁的脚面,“别管我,快去……快把东西都要回来……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哦……哦!”一吓一惊一炸再一吓,慧宁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当真听话地丢下她,抬脚向静惮院跑了过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了秋捂着脸,趴在地上“咯咯”的笑了起来。

真蠢!

第154章 找来

五百篇经文,被姜言当成一种祭奠在写。手中的毛笔在纸上飞快移动,心中默念着的是一个个奚家在抗匪中去逝的人名。

她写的认真,身心沉浸,自动地摒弃了外界的消息。

慧利见此不敢打挠,又轻轻地带上了门,回身问身边武道堂来叫她的师妹,“师叔没说找我什么事吗?”难道是还俗的事她同意了?

“没。”虽是如此回答,武尼心中却自有猜测,小师妹捐嫁妆的事在有心人的运作下,短短半天就传遍了庵堂,了戒师叔也有耳闻吧。

叫回师姐左不过也是跟此有关,“师姐快走吧!师叔等急了不好。”自从师傅了法去后,师叔就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动不动就会大发雷霆,拎着手杖打人。

“行,走吧。”慧利答着几步跨出廓下,向院外而去。她想着这会儿小师妹正沉浸在经文中,自己快去快回,于小师妹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慧利带着武尼刚走,慧宁一阵风地从院外蹿了进来。

“咣当”一声两扇门被一股狂劲推开,一扇撞在墙上吱扭~扭的反弹了几下,一扇撞倒门后的盆架,木盆跟着摔在地上,盆里的水泼了一地。

倏然一惊,回过神来姜言手里的笔,在雪白的纸上拖了长长一道,写了一半的经文算是废了。

“慧心!”地上的狼藉慧宁全然不管,直直朝炕前走去,一脚踩在倒扣的盆底边上,沾水的青石地面哧溜一滑。

姜言抬头看来,正见她“哎哟”一声摔在了水里,狼狈至极。

“有事?”写废的纸抽离放在一旁的炕上,只等上面的墨干了,裁去有字的一半,剩下的用来练字或者剪个花样给家里的老太太用。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眼下慧宁的写照。

来时的气势凶凶,被这一脚跌得粉碎。十三岁的姑娘,她昨日刚来初潮,这里的卫生带她原就用不惯,刚才在了秋面前,情绪几起几伏间早血流如注,脏了内衣。

这会儿外罩的僧袍再被地上横流的水一浸,血色在青石地上晕染一片。羞忿间慧宁坐在地上啪啪地掉起了眼泪。

“有事说事,你这是做什么?”姜言放下手里的笔,无奈看着地上呜呜咽咽不起来的慧宁,“还不起来!”青石沾了水地上不凉吗?

“就不起来……呜……慧心你就会欺负我,从小和我换了身份,占了我十三年的亲情,享受了属于我的十三年特殊待遇,现在还要将先庵主给我准备的嫁妆捐出去,丧尽天良啦!呜……你坏透了……你要给我道歉……你要把几年吃用的好东西都给我赔出来……你要把我的父母家人还给我……”前世作为孤儿,活得凄惨孤苦,好不容易穿书一回,有了家人……还被人占了,慧宁越想越委屈,哭得也就越凄凄惨惨戚戚。

姜言……

什么?什么……换身份……还父母……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左右房舍抄经备课、做针钱的师姐们,一个两个地聚在门口,纷纷一脸八卦的朝内看来,“这……”是个情况,一个坐在炕上拧眉苦思,一个坐在地上一身哭得狼狈。

两个年龄大的自觉地充当了和事佬,几步进屋上前一左一右扶在了慧宁的胳膊上。

“别碰我!走开——!”下裳水湿,凉气顺着下体往上爬,小腹一阵绞痛,慧宁不知是痛的还是急的,额上浸出一层细汗。

“宁师妹耍什么小孩脾气,坐在地上不凉呀!快起来吧!”说话间两人架着胳膊,将她从地上拔起。

慧宁的身子一离地,就露出的后面的血色,众人愕然间也就明了几分,私语间不免指指点点。

第155章 劝告

慧利回来时,慧宁早已换了身姜言的衣服被人劝了回去。

“小师妹!”慧利站在门口嗫嚅着不敢上前。要来守护小师妹的是她,出事时提前一步离开的也是她,看着姜言平静的脸色,慧利就是越发的心虚。

“嗯?”姜言抬头看向遮了大半天光的慧利,“有事?”

“对不起小师妹,我不该离开的,要不然慧宁闯不进屋里来打挠你。”

姜言闻言一怔,对上慧利愧疚的眼神莫明的有些不自在。慧利这几天虽然一直在照顾她,可她心里明白,自己在慧利心里的地位是无法跟武道堂的诸人相提拼论的。

无论自己对她如何好、如何信任有佳,只要了戒、慧胜一句话,自己与她的友谊小船那是说翻就翻。

所以慧利在不在身边,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鉴于这点在行为处事上自己便有意无意的忽视了她。

反思了一番,姜言也觉得自己任性了。若是在前世,不管心里如何想,在表面功夫上肯定做的更好一些。

“慧宁跑来也不过是胡言乱语了一番,于我无碍,师姐不用放在心上。”姜言放下手里的笔,指了指炕桌对面,“坐!”

“师姐离开可是有事?办完了吗?”笔砚纸张挪开,姜言拎起一旁炕上茶盘里的竹壳暖壶,拿起杯子倒了半杯白开水递了过去。

刚刚在炕上落坐,慧利就被姜言问得面皮一僵,接过杯子放在炕桌上,她低头道了声谢,“是了戒师叔让人叫了我去,说的是师妹捐嫁妆的事。”

“哦?”这就有意思了,不问她这个经手人,倒问起慧利来了。武道堂莫不是将慧利当成了一个暗线、探子来用不成。“师太是想让你阻止我捐赠。”

点点了头,慧利转述道:“师叔的意思是,先庵主留下的东西,是给身后后辈的一份生活保障,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捐赠出去,明白的说你忠义,不明的岂不是要骂你一句,不孝败家。”

“再说,里面还含了两处房契,那房契可不是给你一人的,你没有权利处置。”没说的是,师妹将先庵主给的东西捐了,那武道堂的那份又该如何处理,总不能也跟着捐吧!

是啊,该如何处理?晚上慧胜就为这事,专门来了一趟。进门就嚷道:“师妹倒好,自己不在乎那点财物,一把手全捐了。你在外面倒是落得个好名声,却把我武道堂整个的架在了火上。”言语间充满了怨气。

“胜师姐来我这儿,是来吵架的吗?”收起笔墨经文,姜言趿鞋下炕,拄着棍子在地上缓缓地活动着,对慧胜黑沉的脸色视而不见。

不牵扯利益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牵扯上钱财俗物,一个个的立即变了脸。

说不失望,是假的。

武道堂在奚家庄抗匪中出了大力,姜言一直牢记在心,要不然上次虎落崖秘洞里她拿不走那么多金银。

先庵主有交待又如何,那些信拿不拿出来,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就是在还俗的问题上,姜言其实也给她们做了一份规划,只是现下……她们不一定为接受认可。

被姜言的冷然一惊,慧胜才想起几月前,小师妹对武道堂还是不待见的,她的性子也不是自己能拿捏的。“师妹是怎么想的?”

走动间姜言睨了她一眼,方冷冷地问:“能好好说话了?”

[捐献!]姜言记得当初在洞里,让她拿金银时就提过一嘴。那时怎么没见她张口反驳,怕是心神都在到手的财物上,根本没分辨自己话里的真假吧。

“我……也是急了。”觑了眼姜言的脸色,慧胜讪讪地道:“同样都是先庵主留下的财物,师妹捐了,叫我武道堂如何?”

“总不能跟着捐吧?”捐了,武道堂的吃用怎么办?如何来钱?青云寨已灭,镇上的富户都辞了保镖护院。就是汽车站、火车站的扛包,人家也招了正规的工人。“可要不捐,师傅经营了半世的名声……”

“我记得分给武道堂的财物,是给伤残人员的吧!”姜言打断她的话,冰冷冷地点出事实。

慧胜噎了噎,“不是……”

“师姐拿走了信,就不认先庵主写在上面的内容了?”虽然当时考虑到武道堂生活困难,有默认她拿了钱财先改善生活的想法,但决不允许她全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伤残的师太师妹们,今后的生活离不开堂里其他师妹们的照顾。那这些钱财倒不如先用在堂里,让大家都占了利,日后照顾起她们来也能更尽心一些。”

“师姐今年多大了?”姜言看着慧胜问道。

“二……二十四。”慧胜有些不明,不是在说捐献的事吗,怎么突然问起了她的年龄。

“未来师姐是想留在庵里继承武道堂吗?”

慧胜……这不是理所应当吗?她是武道堂的大师姐,十几岁时就一肩扛起了武道堂的重任……

她没出声,姜言却明了她的意思。

“师姐选择留在庵里,可有想过你下面的师妹?她们大多在15岁至24岁之间吧,”这些女尼大多是弃婴,长于庵堂留于庵堂更多的是为生活所困,不得已。“花信年华,师姐忍心让她们在这青山古庵里寂寞终老。”

“要知道只要迈出慈念庵的门槛,迎接她们的将是不一样人生,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见慧胜眼里透出了沉思,姜言继续说道:“我给你两个建议,一是拿出大部分钱财,去山下跟政府买块地,建个善堂,安置不愿还俗的伤残或建康的师太师姐,收养战后孤儿……”

“我们在庵里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还要在山下建善堂……”姜言话没说话,慧胜就摇头打断了,庵里一直在收养孤儿,何况在庵里大家都住惯了,干嘛还要花钱在山下买地建什么善堂,师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意义不一样?一个代表着封建残余的毒瘤,一个是顺应新社会发展的潮流。”被她驳了,姜言也不恼,“二是给还俗的师太师姐,每人手里分上点钱,看她们是嫁人、还是读书或者参加工作,都统一找政府来帮忙。当然了,一切采取自愿。”若有人已经找好了去处,便不用管了。

“不能留在庵里吗?”为什么师妹的建议都是还俗、山下?

“问出这句话,师姐一定没看报纸,没了解过解放政策吧。”姜言拄着棍子,爬上炕,取了一叠报纸,翻点着用笔勾勒的地方,“师姐好好看看。”

……

一番洗脑下来,慧胜晕乎乎地走了,迈出的脚步都是虚飘着的,不大的脑子里充刺着各种名词:“还俗、读书、工作、嫁人、生子……”不用像师傅、师叔那样,一辈子待在庵堂的四方天里;不用再被责任、自幼教导出的礼教法度束缚着。

她也将不再是谁的附属,哪怕是小师妹。

她自由了,只要还俗。

第156章 猜测

夜已深,后墙处的格窗被人从外面敲响,慧聪婴咛一声似要醒来,黑暗中姜言精神力幻化成指,点了她的睡穴。

接着翻身拥被坐起,对着窗外说道:“进来吧!”

格窗从外面打开,一条娇小身影窜了进来,“少主!”来人立在炕前给姜言见过礼,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呈到面前,“这是当年婴幼房失火前后的记事本,师姐说你要的答案全在里面。”

“帮我点上灯!”接过本子,姜言吩咐道。

火柴划亮,油灯点燃,来人将炕桌放在姜言身前,方便她翻看本子上的内容。

……[1933年冬,来了个有孕的妇人……]这句甚熟,转念姜言便想了起来,一个多月前,镇上申家出事,慧智为护了秋而死。

记得慧智下葬那日,了秋给过自己一篇祀文,让自己顺路捎带给了悟。祀文里写了慧智的生平,其中就有这么一段话?

[她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莫不是有什么关联……]不怪姜言胡思,而是下午慧宁的言语太过惊人。

凝眉思忖间姜言接着往下看,本子上记载的内容,要比当日了秋所写的更为详细。怀孕的妇人姓姜,姜氏是先庵主妹妹的女儿,当年她是专门前来投奔自家姨妈的。

这就有些怪了,即是亲戚,为何原身的记忆里,家人对她的女儿慧智,从来没有关照过。

就是爸爸……姜言回想着申家出事的第二日,奚承宜带着他们去申家祀拜,他好似对慧智的身世毫无所知。

疑惑暂放,姜言翻开下一页。

1944年3月14日,夜间无月,睡梦中婴幼房突然大火燃起,庵中钟声长鸣,庵中众人全部被惊起。

事后,婴幼儿无事,只几间屋子被烧得干净。

先庵主察看间发现地上有滴落的煤油,一路追查才发现对方好像是冲着原身来的。

为此,先庵主寻了个借口,将一众婴幼儿与众隔离,严密看护起来。

然而在婴幼儿隔离期间,先庵主有一日陡然发现,自家重孙女的脸上似有易容的痕迹,法去药水,孩子全然变了容貌。

再去看别的孩子,另有两个也跟着用了易容水涂抹。惊怒之下,先庵主立即就要下令清查。

为免打草惊蛇再起动荡,随原身入庵隐在婴幼房的奚家暗卫,才不得不现身说明情况。

原来是奚奎家(李音的公公)得知奚士申突然为长子收养了个弃婴(慧宁),疑惑间不免心中嘀咕,要知道奚士申骨子里可是重男轻女的,再说他自家又不是没有闺女和小孙女。

越捉摸感觉越不对劲,私下里他不免让儿子奚学望对奚士申多观注了几分。

奚士申要动手换子,必然要跟慈念庵里出家的族人打交道,一来二去,了悟、了秋都有所察觉。

婴幼房起火那日,奚士申和他买通的师太要动手,了悟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也跟着掺了一脚,了秋给做了善后。

而自从生了孩子,身体就每况愈下的姜氏,夜里睡不着觉,拖着病体就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多看看放在婴幼房的女儿,哪知正好撞见了此事,跟着起了意。

再有尾随在奚士申身后跟着上山的奚学望,亲眼见了奚士申借着庵里失火混乱和庵里的师太互换了孩子,贪念骤起,跟着联系了一名出家会易容的姑姑,将孩子又换了一遍。

……

“所以说,养在五房的慧馨是九房李音的女儿,而慧宁是五房捡来的弃婴,慧智和我身份不变。”放下本子,姜言拧起了眉,这都是什么事啊?

“是!按师姐的意思,是想将你和慧宁互换着来养。这样一来,有什么事,慧宁首当其冲,可以顶在你前面。”女尼说着将炕桌上的记事本拿起又揣在了怀里,“只是先庵主不同意。”

“她说花着钱养着别人的孩子,她心里不得劲。最主要的还有不能随便对你疼对你宠。”

想着穿越重生以来,六房众人对她的疼爱,姜言心中一暖。

“另外,还有一事,师姐让我给你说一声。”

“嗯,你说。”姜言看着她道。

“从去年冬天开始,省城先后来了几泼人,不断地打听着姜氏母女的消息。”

知道姜氏生前,为自家女儿对原身的身份也起了贪念,姜言心中就多了不喜,但暗卫来报,想来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你继续说。”

“姜氏是省城姜市长的原配,打听她们母女的是姜市长纳的姨太太,这姨太太曾是姜氏身边的丫环……生有一女,名姜篱……现和丫环小蝉住在镇医院……”

“少主,霍团长也私下派了人,来庵里查姜氏母女的事,属下们怕他会借用此事……”想着师姐的猜测,女尼不免有些担忧,“少主可能不知道,你和那位姜夫人在长相上像了七成,气质上更盛一筹。”

姜言盯着女尼不免愕然,“你的意思是说,霍团长极有可能让我借用慧智的身份,前往省城姜家?”

女尼点头,“省城的布防图,hong军一直没拿到。而少主你在霍团长面前暴露了自己绘图的天赋。”有青云寨的地图为证呢。

……

直到女尼离开,姜言还有些回不过神,她要的平静生活呢……

……

夜里慈念庵怎样暗潮涌动,且不提。

只说翌日上午,姜言用罢早饭,拄着棍由慧利搀扶着,带了一众武尼、杂尼下了虎落崖,开启了秘洞机关,抬拉财物。

长条小箱里的金银珠宝字画倒是好搬,不好抬的是大件的红木家具,成箱的绫罗绸缎丝被和古玩。

前前后后忙碌了两个多小时,才将东西从崖下一一抬上来,运到了慈念庵的前殿。

如此盛况,倒是招惹得一众尼姑们无心颂经念佛,齐聚在前殿看看摸摸间,无不议论纷纷。

“这些东西真的要捐啊!小师妹怎么舍得?”

“我看是你舍不得吧,巴不得通通搬到自己房里。”

……

“小师姐自小不缺吃喝,被师太养得清高,这些东西未必看在眼里。”

一众人闻言,回想往昔庵中众姐妹但凡有难,只要对小师妹张张口,无不得到她银钱上的支助。

回过神来,再看那一堆的箱笼,眼神不免有些狂热。

“前日我娘过来,说是家中已经断炊……”女尼咬着下唇,看向拿着单子清点金银的姜言,问身边的师姐们,“三师姐、五师姐、九师妹,我记得你们家中也是食不裹腹,不若向小师妹……”

几人互视一眼,盯着中间打开的一箱手饰,心中各自有了思量,“我们一起去求求吧!”不说能得只金钗,就是得块银元、绸子也好呀。

“嗤~!要脸不?”她们的大师姐抱臂在了几人面前,斥道:“往日从小师妹手里贪东西贪习惯了是不,也不看看这些东西是捐给谁的,那是保家卫国抗匪的英雄!”

“你们眼皮子咋就这么浅呢,没有他们的流汗牺牲,你们那在山下的父母兄弟能过得安生!自己不说献个一针一线……”

“师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有父母亲人……”

“慧心——!”一声凄厉的叫喊从前殿的拱门处传来,院内一静,众人纷纷回头看去,是慧宁。

第157章 我军的优良传统

慧宁进来的同时,慈念庵的大门也被敲响了,守门的女尼看到身着军装,腰带配枪的军人,急忙开了门。

“慧心!我昨天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懂?”昨夜小腹疼了半宿,慧宁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天光微明,方才囫囵睡下。哪知一梦醒来,慧心竟将先庵主留下的东西,都从虎落崖下抬了出来。

“那我今天再给你说一遍,我——!”慧宁点着自己的胸口,斩钉截铁道:“听清楚了!我才是奚家六房奚承宜和李乐仪的闺女。你个冒牌货,凭什么把先庵主给我备的嫁妆捐献出去!”

院内嗡的一声炸开了。

“什么……什么意思?”

“慧宁好像是说慧心占了她身份,是吧?”

“听她的意思,是。不过,这怎么可能?先不说慧心刚上山那会儿,先庵主时不时的就守在她身边。后来先庵主去了,李乐仪隔个十天半月的就来上一趟。总不能一个两个的眼神都不好吧?是不是自家的孩子认不出来。”

“怎会。不说人家血亲怎么样,单就你我来看,谁不知道奚六房大多是单凤眼。你看慧心、再看慧宁,哪个跟奚承宜、李乐仪更像,那真是一目了然的事。要我说啊,慧宁怕是没睡醒发癔症呢。”

“就是!就是!昨天下午她在慧心房里就闹过一出……”

……

“少主!”昨夜的女尼换了幅模样,站在姜言身边,低语道:“部队来人了,还要让她闹下去吗?”

“这事背后隐藏的人太多,今天她不闹,改天别人也会闹上门来。既如此,不如将真相还原出来,看看霍团长的打算是不是真如我们所猜。”姜言侧身看了看门口的人,吩咐道:“找两位年龄大的师太,去门口给他们打声招呼,抬东西就抬东西,不要让他们插进这事来。”

军部冒然介入,姜言怕了悟、了秋将头缩回到龟壳里,让这事再次沉寂,日后再冷不丁的给六房一击。更怕她们口无遮拦,借此将事闹大,挑起奚家宗族的内部矛盾。

“慧心!”慧宁气势凶凶地走来,众尼纷纷让道,“你倒底有没有听我说!”

“我说你这人的脸皮咋就那么厚呢,你又不是没有爹娘,干嘛占着我的家人不放。”她情绪不稳,激愤中伸手去推姜言。

还没离开的暗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宁师叔有话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你谁啊?”慧宁挣了挣,挣脱不开,一脚踹了过去,“放手!”

“好了!”姜言拉开暗卫,顺势朝门口推了她一下,不让她掺和,她的身份现在还不适合暴露出来。

“宁师姐说我不是奚承宜的闺女,可有证据?”姜言拦住追着暗卫要打的慧宁,问道。

“我……”慧宁一下哑然了,她知道是因为她是穿书者,书中写了慧宁才是奚六房的女儿,而她现在就是慧宁。可这些却不能为外人道。

她慌乱地扭头四顾,找寻着了秋的身影,“是……是了秋师傅告诉我的。”

“对!是她告诉我的,我才是奚六房的女儿。”

院内再次响起一片哗然。

“利师姐,麻烦你去请了秋师太来一下。”隔着个樟木箱,姜言朝慧利说道。

慧利叫人期间,姜言脚伤不支,欠身在箱子上坐了,“我们等师太过来再说,宁师姐也坐吧。”

吐出了口气,慧宁这会儿才有闲空打量四周,看到门口的军人,立马就不好了,“慧心——你……你现在就将他们叫来了。”

“这下完了……完了……完了!”不管能不能证实她是不是六房的闺女,这些东西都要捐了。

大环境如此,她可抗拒不得。

姜言见她这会儿还算明白,轻咳一声,“宁师姐,不如我们先把东西捐了,再来谈我们的身世,可好?”

“我痛……我心痛!”慧宁捂着胸口扶在箱上上,看着一箱箱的不是金银手饰,就是日后可以升值的古墓字画和红木家具,心里再次痛得滴血。

早知道上次她就捡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拿了。要什么银元啊!二十枚银元能干什么呀!市里面买不来一栋房。

见她脸色苍白,姜言掏出袖袋里的银针,量在她眼前说道:“需要不需要我给把把脉?我现在医术精进了,只要不是急症,几针下去就能扎好。”

“慧心算你狠!拿来!”避开银针,慧宁伸手朝姜言手里的捐赠单子夺去,“我六房的东西,要捐也是我捐。”

这个……,姜言倒是无所谓,拢了拢散落的单子一起给了她。

原本负责此事的人有心想八卦一番,插上一脚,怎奈霍灵均在来的队伍里,另配了名坚兵营的连长,权利上明显比他大。压制之下,他只得乖乖地接过慧利手中的单子,登记点数。

了秋携着了悟来了,自是先跟军人们寒喧,“同志,你看你们来了,按理说这些东西应该让你们抬走。可想必刚才你们也听了,两个小尼的身份幼时不小心抱错了,现下还不能确定这些东西属于谁……”

姜言拄着棍走近,听得这话打断了秋道:“东西属于奚六房,这个师太认吧!”

听话听音,了秋立马明白了姜言的意思,若是认了是奚六房的东西,那么不管慧宁、慧心,哪个是奚六房的女儿,这东西当下都得捐。

“这……先庵主备下时,是给自家重孙女当嫁妆用的。”了秋蹙眉看着姜言,明显不喜道,“慧心,你太任性了!先庵主准备这些东西,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不说你的身份没定,就算你真是奚六房的女儿,也不能如此糟蹋长辈的一番心意吧。”

“当然了,我没说捐东西是错的。特别是捐给我们可爱可敬的军人战士,我是举双手赞成。”

“但也不用连先庵主备下的家具、绸缎、书画、罐子也捐了吧!”说着她扭身转向那位连长,“同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金啊银的,你们可以充入军资,补贴生活,这家具等物你们部队开拔,总不能背着走吧。”

了秋说话时,面前的连长一直是含笑点头,看似很是认同她话里的意思,然而等这连长话一出口,慧宁、姜言绷不住都笑了。

“师太!我是应该这样称乎您,对吧!”见了秋点头,连长接着道:“师太年龄不小了,像您这个年纪的老人大多见多识广。”

[啥!这个年纪……老人!她今年刚37岁,都不一定有眼前这黑脸鬼的年龄大。]了秋脸色一阵难看。

连长好似视而不见,喋喋不休道:“但听您说话,言谈间对我军显然是了解不够啊。想来是久居山上,常时间过惯了闭塞的生活……来来师太我们让让位置,不要挡着小子们抬东西……我跟您讲讲我军的优良传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小师父捐献的对象是国家……”

一个个捐献例子举下来,众呢听得津津有味,了秋、了悟的脸都青了。

第158章 决裂

东西与单子对照清点后,被一一抬下了山。

部队来时在镇上的车马行里征用了一批架子车,箱笼装车,排了长长的一溜。东西太多,第一趟没装完,他们又跑了一趟。

山脚下,了悟带着众尼将部队上的人送走,转身和了秋就要回山。姜言先一步叫住了二人,“庵主、师太,既然我和宁师姐的身份有疑,倒不如请二位随我们师姐妹回奚家庄一趟,也好当着众族老的面将此事掰扯个清楚。”

“是呀!是呀!早弄清楚,我们好换回来。”慧宁闻言更是欢欣雀跃的上前抱住了两人的胳膊,“庵主、师父,到时还请二位给我证明。”话毕,慧宁还不忘递给姜言一个充满了意味的眼神。

了悟、了秋互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行!早日弄清楚也好,省得你们两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再侵犯了对方的利益。”这话了悟是冲着姜言说的,等于是当着众尼的面,承认姜言占了慧宁的身份。

面对着众尼的窃窃私语,姜言平静地爬在了慧利背上,奚家庄离得虽不远,可她脚上有伤,单凭自己拄棍而行,跟不上众人的脚步。

“身世的事跟武道堂无关,慧利还是不要去了。”了悟说着,一指身边的老尼,“慧心,让她背你。”

了悟的语气坚决,不容人拒绝。姜言诧异间目光扫向老尼,她面容普通,隐在人群里很容易被人忽视,只是……姜言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跟这类人接触的都比较多,眼光一扫,就知她身上有功夫,是个练家子,并善于隐蔽身形。身上与暗卫有很多相似之处,没想到了悟的身边还有这号人。

心里想着,身后已有人贴近,后背上落下一行字,“少主,她是早年暗卫的一员。”

早年?那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暗卫里退了出来,投靠了了悟。

对着走来的老尼微一颌首,姜言拍了拍慧利的肩膀,“师姐放我下来吧!这几天照顾我,你也辛苦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地回武道堂休息休息。”

“师妹!”慧利轻叫道,看着老尼多少也感觉到有些不对,这人她好像不认识。

安抚地拍了她一下,姜言从她身上滑落,转向老尼,“麻烦师太了。”

老尼沉默地点了点头,侧身背起姜言时,双手扫向她的袖袋、袍侧。

手法虽然极快,却没逃过姜言罩在周身的精神力,这是搜身!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

奚家庄

了悟、了秋带来的消息,冲击的不只六房一家,五房、九房也都被叫了过来。

姜言、慧宁、奚曦三人站在了堂下,面对着一众族老审视的目光。

“咳!怎么区分?”老七看了眼奚士申、奚士纶,打破一室僵局,问了悟,“证据呢。”

“胎记。”了悟看向奚士纶后面的李乐仪,“让乐仪这个当娘的亲自验一验慧心、慧宁身上的胎记。”

“容貌能引起人的误导,身上的胎记总不会骗人吧。”

“什么叫容貌让人误导,我自己的闺女长的不像自家人,还像别人不成。”李乐仪上前几步站在堂下,一把将姜言轻抱在怀里,点着她的眉眼,“看看这双单凤眼,谁能说跟兆赫不像,”要不是兆赫身体好了,今日一早去镇上归了队,真该叫他过来,让两兄妹站在一起叫他们看看。“再瞧瞧我们家心儿的脸形,跟我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师太!我不管你们当初庵里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又有什么打算,都跟我们家心儿无关,也别想把她牵扯进去。”自家闺女不是谁想抢就能抢的,当年不能,如今更不能。

既已言明,李乐仪就不想让女儿在这待了,于是目光转向奚士纶,“爹,心儿脚上还有伤,我先带她回家。”

“慢着!”了悟一声段喝在屋内响起,李乐仪半抱着姜言却是听而不闻,只向外走。一个他们嫡系扶持起来的庵堂,倒反过来噬主了。

“乐仪怕是忘了,当年你生女的同一天,庵里先庵主收留的姜氏,也生了一女。”

“慧心和姜氏相似度要更高几分。”

[姜氏!]李乐仪脚步一顿,向自家公公、丈夫看去。见二人额首,她也陷入了回忆,姜氏是奶奶(先庵主)娘家小妹的女儿,说心儿跟姜氏相似,倒不如说心儿长得更像奶奶。

了悟跟在奶奶身边近十年,了秋跟了奶奶五年,她们又怎会不知心儿长的究竟更像谁。

为什么……倒拿起了姜氏的长相来说事,她们想打什么主意?

“师太是想告诉我,心儿是姜氏的女儿?”

“不——!慧心是我的女儿!”李音一把挣脱丈夫的胳膊,跑到堂下推开李乐仪,抱着姜言叫道:“她是我的,我的女儿。”一手抱紧姜言,一手点着慧宁倒退着对李乐仪说道:“她才是你的闺女。”

“你把我女儿抢去了十三年,还不够!”

她手劲极大,姜言被她扣在怀,勒得生疼,还要注意着脚上的伤,不要磕到碰到。

“你松手,你弄痛心儿了。”李乐仪见不得她折磨自家闺女,上前掰着她的胳膊往外拽,“松开!”

“你走开,别抢我女儿……”紧张之下李音的胳膊卡在了姜言的脖子上,勒得更紧了。

奚士纶看着孙女通红的脸色,心疼不已,一拍身后的儿子喝道,“快!还不快去把人拉开!”

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无论是慧宁还是奚曦,都觉得讽刺极了,同样是被换的女孩,为什么?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慧心。

高坐在上首的奚士申更是不能接受,自己忙活十几年,内疚了十几年,全是假的……假的!

怪不得将奚曦那丫头抱过来养了十几年,自家没有繁荣昌盛,反而……联想到还在guo军部队里的儿孙,心中更是一痛。

该怎样决择?

他的目光扫向坐在上首的奚士纶,看着弟弟额上的皱纹,鬓角的白发,才恍然发现他们都老了……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他也该醒了,不能再任性地不给小辈留一条活路……

想着他啪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当年是我换的孩子。”

面对众人各异的目光,他惨然一笑,“谁让我那老父亲,临死前改了主意,将族长的位置还有七成的家业都给了老五……”

“我恨呐!老五你不是最宝贝你那孙女吗……”

“……我不好过,自然也不想让你好过……”他看向奚士纶的目光,有恨、有悲、有哀还有份祈求,“我寻摸了个弃婴,买通一位在庵里婴幼房做事的族妹,将那孩子换了……至于现下是谁,我就不知了。”

言罢他拄着杖,挺直着脊背一步一步向外迈去……

第159章 滴血认亲

奚士申迈出屋门,余光一扫看到躲在一旁的几人,怔忡了下,继而又抬起了步子,向院外走去。

望着兄长远去的背影,奚士纶一手攥着手杖,一手握着拳,僵在了椅子上。

半晌,他才扭头盯着了悟,冷然地问:“胎记可以伪造,师太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慧宁就是我孙女。”

了悟看向了秋,了秋点头站起,“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众人一片哗然。

“用什么验,一个碗倒些白开水吗?”奚士纶知道早前的大户人家,是有这么来的,可他更知道,那根本不准。

“不是。”说着,了秋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黑色圆石,“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验血石,灵不灵验大家随便一试就知。”

“真的假的?照她那么说也太神奇了吧!”

“等会儿我们上前试试不就知道了。”

“对!多试几个,什么父子、叔侄、邻里……”

乱嗡嗡的声音中,一句“我看可行!”响在门外。

众人寻声看去,霍灵均跟在奚兆赫身后走了进来,他站在堂下躬身对在坐的众人道:“老爷子、各位,打扰了。”

“霍某今日前来,确有一事跟堂上有关。”说罢,他招手叫来了门外的小蝉,跟众人介绍道:“此女是省城姜市长家的婢女。”

“她之所以在此,是因为……”将寻人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霍灵均话风一转,看向姜言问小蝉,“可与照片相似。”

所谓照片,是姜氏婚后在姜家照的一张全家福,和一张半身照。

小蝉早前见姜言,不是在夜里就是在清晨,夜间看不清她的容貌,清晨姜言趴在霍灵均背上睡了一路,而等姜言醒来,她又因身上的枪伤痛得人都迷糊了。

虽知姜言救了她,却至今没看过姜言的真容。这会儿听霍灵均问来,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姜言望来的目光,不觉一怔,喃喃道:“像!太像了!”

“跟夫人真像了,她定是我家小姐。听家中的老人讲,当初夫人初初有身孕,老爷就给她肚里的孩子取了名字,若是男娃就随大少爷叫姜伟新,若是女娃就叫姜言……”

[姜言]是这两个字吗?望着小蝉姜言不觉有些恍惚,是缘分吗?

而霍灵均听到‘像’,眸中陡然燃起了亮光,等小蝉说完,他看向奚士纶,“四个女孩,换了几道,老爷子怕也不敢担保,哪个就是您的孙女吧。”

“不若师太证实一下,看看你说的滴血认亲,是否可行?”言罢霍灵均招手叫来一名士兵,让他骑马去镇医院走一趟,把姜篱的血液弄来几滴。

奚士纶、奚承宜、李乐仪待要说什么,便接到了奚兆赫递来的眼神,示意他们不要阻止,只看事态发展。

三人都是聪明人,听霍同志、小蝉口里不断提起省城!姜市长!便知自家孙女、女儿被人打起了主意。

这番滴血认亲做下来,自家孙女、女儿就要被人拐去省城了。心中的不舍犹如涛涛江水般涌来,三人目光幽幽只管看向姜言。自家孩子聪明,她定然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只要她有丝毫不愿,拼着得罪霍同志,断了兆赫的前程,他们也要阻止。

姜言如何不明白,家人的担心,可是[姜言]二字终是打动了她,她想走一趟姜家,看看姜家跟她的前世可有关联。

她更想再用一次[姜言]这个名字活在世间,哪怕只是短短几日,就当她任性妄为,想跟自己的前世做个了断吧!

别人看不到那黑石上的变化,姜言却瞧的分明,了秋手里好像有两种药,一种药涂在上面能让血液融合,另一种药涂在上面则让血液分离。

姜言见了好奇,不免将精神力探了过去,哪知精神末梢与那黑石刚一接触,一股精纯的灵力便疯狂地涌了过来。

怕误了霍灵均的事,姜言吓得赶紧将精神力与之斩断,当下便难受得白了脸色。

等镇上姜篱的血拿来,三个女孩开始滴血认亲,果然不出所料,慧宁成了六房的女儿,奚曦走向李音,姜言成了省城姜家的姑娘。

饶是心里有了准备,李乐仪还是心痛难耐,抱着姜言哭得喘不过气来。女儿省城一去不知生死,不知归期……

“霍同志,心儿……”奚承宜哽咽了下,抹了把眼角,“心儿虽然没养在我们膝下,可我们一家疼她的紧……在去省城之前能否让她住在家里?”

霍灵均面露难色,半晌似被奚家表现出来的亲情打动了,咬了咬牙点头道,“可以!但只有2天,2天后我亲自送她们回省城。”这也是给奚家人的一个保证,有他在定然保小师父无事。

“这……这么急?”老爷子、连同奚承宜、李乐仪夫妻两纷纷惊在了原地,什么任务这么急这么紧。

霍灵均额首,[就是这么急!]要知道我军为了省城的地图,不知道牲牺了多少人,如今有了小师父这张王牌,不说地图,就是对姜市长的劝降活动也多了两成把握。

“爷爷、爸、妈你们放心,我跟着霍团长一起护送小妹,”奚兆赫说着,伸手盖在了姜言的僧帽上,弯腰盯着她的眼睛,安抚道:“别怕!哥哥会守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这是姜言第一次见清醒着的奚兆赫,眼睛与她极像,“二哥不去会更好。”他hong军战士的身份,连同和她的关系,反而会让姜家人对她产生戒备。

奚兆赫身子一僵,抬头看向霍灵均,妹妹的想法,他果然猜中了。

今天他归队,到了镇上自然要先找,此次剿匪的领头人霍灵均报到。哪只刚说上两句话,前去慈念庵抬捐物的坚兵营的连长就窜了过来,向霍灵均报告慧宁和妹妹身份有疑。

他今年24岁,比小妹大了11岁,参军前发生在小妹身上的事,他无一不清无一不明,当下就解释了起来。

多年前的换子事情比较复杂,牵扯的人也多,一个个人名讲起来,姜氏一出就引起了霍灵均的注意。

这么一说交待的就多,先是姜氏与自家的亲戚关系,再是两个多月前,他刚从省城奉命回来,就遇到了跟妹妹有关的琥珀蜜蜡事件,进而关注起了慈念庵,后来镇上申家出事,姜氏之女慧智为救了秋而死……

真正的姜家女死了,自家妹妹长得又跟姜氏相似……不免让听完事件的霍灵均打起了主意,他先时自是不同意,后来则经不起霍灵均的一番劝说。

虽是答应了,却也提了个要求,他要跟着一起随妹妹进省城。

犹记得,霍灵均反对的第一个理由,就是妹妹不会答应。

第160章 抢房

见一众人围着姜言说个不停,慧宁怎么看奚家人都像一群,中了姜言这朵白莲花毒素的脑残。并将自己想象成了刚认回家人,却不得亲人喜欢的小可怜。

定好去省城的日期和随同的人数,霍灵均就带着人急忙回了镇上。本来小蝉想留下跟在姜言身边,却被姜言摇头拒绝了。

等他们走后,奚承宜、李乐仪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姜言,一边往家走,李乐仪一边问道:“那小蝉是姜家的婢女,心儿为什么不留了她在身边伺候?”

姜言将手里的棍子递给奚承宜,转头对她解释道:“我还没去省城,姜家的宅院还没踏入,她跟在我身边,图什么?”

“刚才听你二哥说,她先前的主子姜篱,因为双腿的事,深受打击,情绪正是阴晴不定,一天下来对她打骂不停。”

“想来是受不了主子的磋磨吧。”

“你这时候收留了她,也算是雪中送碳。来日等你到了省城,多少是份臂力。”

姜言……

“她今天能够为份安逸的生活,抛弃旧主。来日自当能为了其他,在我背后捅上一刀。”再说,省城姜家她们都不了解,更是不知小蝉跟姜家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她真正的主人又是谁?又怎敢随便将她留在身边。

姜言把头歪在李乐仪的肩头,安抚道:“妈妈不用为我担心,走时我会挑上位师姐,跟在身边。”此次,想来暗卫定要跟随了,不防多挑上几名,一来自己做事她们在外可以打个掩护,二来正好看看她们的能力。

眼见得儿子带着妻女走远,这新认的便宜孙女慧宁还站在原地,鼓着双眼阴恻恻地盯视着心儿的后脑勺,咬牙切齿地低声诅咒着什么。

老爷子不知怎地就是背后一寒,掩饰住眼中的不喜,对她招手道:“慧宁,来爷爷这里。”

慧宁脸色一变再抬头眼里已噙满了,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委屈,“爷爷——!”

老爷子面皮一僵,继而和蔼道,“慧宁这是怎么了,可是不愿认回我六房?”

“不……”慧宁连连摇头,“慧宁自小生活在山上,孤苦无依,好不容易认回自己的爷奶父母家人,高兴还能不及呢?”

不待老爷子答话,背后传来了李音冷嘲的声音,“孤苦无依?”

慧宁回身去看,正对上李音和奚曦不善的目光。

“我说错了吗?这么些年李姨上山,哪次不是为了慧心,眼里何

曾有我半分?”一抬下巴,慧宁道出了原身多年的委屈。

“呸!丧良心的,你拿什么跟慧心比。那时候在我心里,慧心是我的女儿,你是哪来的啊猫啊狗,值得我去惦念……”

“咳!咳!”老爷子绷着脸瞪向侄媳妇,什么破比喻,没见慧宁已经被认回六房了吗。不管是不是自家的亲骨肉,既养在了膝下,就当心善收养了个孩子,好好的培养,大了再给份嫁妆……

李音缩了缩了身子,讪讪地对老爷子解释道:“我也是见她说话亏心,一时急了。”

“说实话这么些年,我虽然把慧心认作了自家闺女,多照顾了几分,可也没亏待她啊!”

“您问问庵堂的人,我上山带的东西,那次没有给她。”

“是!你是给了。可你咋不想想,我担着你闺女的身份,每次你上山从给我的东西不及慧心的一半,我心里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委屈?”不知是不是原身的情绪还在,说着说着慧宁的眼泪就下来了,渐渐的泣不成声,“慧心病了……你又是让人捎信、捎东西的给她……我呢,我摔断了腿,怎么就没见你打发人问上一声……”

几句挣制闹得大了,还没离去的族人围了上来,对上众人的目光,李音喃喃道,“都……都知道你不是我闺女了,还费那劲干嘛,老娘又不指望你养老。”

“有良心呢,以后就多带点东西回家看看。”

“哎哟,李音这是知道慧宁回了六房,有东西可图了。”往日与她不对的妇人闻言,讥笑道,“就不知道,慧宁给你带多少东西,你才满意?”

“放你娘的狗屁!我说以后又没说现在。”怼过妇人,李音转向老爷子摆手解释道,“六伯,我可没有占你家便宜的意思。”

“我想着等她嫁人啦,我也老了,每月吃她几块点心还是能的吧!”

“应该的!”在老爷子的观念里‘孝’字大过天,看着慧宁,不知道是不是他心有偏见,总觉得比着自家心儿,这孩子既虚荣,嫉妒心又强,身上还带了戾气。不趁着年幼好好地教教,将来在婚嫁上怕是要连累自家心儿。

想着老爷子点头承诺道:“不管怎么说,十几年来,对慧宁你也算尽了一份心。”

“就是没出嫁前,逢年过节的,家里自会给她备一份礼,叫她上门去看你。”

“爷爷——!”慧宁不满地跺了跺脚,心知在待下去,倒是让人看了笑话。转身挤出人群,追在了李乐仪等人的后面。

一家三口先一步到得家门,老太太得到消息已从屋里迎了出来,“心儿!”

“奶奶!”迎着老太太的怀抱,姜言挣脱父母的搀扶,单脚急跳几步靠在了她怀里。

透过孙女的肩头,老太太看向儿子,“那几个来家的人,话也没说清楚,你来告诉我,心儿怎么就不是我孙女了?”

“娘——!咱回屋说。”奚承宜给媳妇使了眼色,两口子一人搀了闺女,一人扶了老太太往屋内走去。

慧宁过来,老太太正在屋里抱了姜言抹眼泪呢。

满心的不舍!咋就贪上这事了,凭白多了个孙女来家不说。自家的心儿,还要去省城那什么姜家去住。

“奶奶、爸、妈,我累了,我想睡会儿。”今天是慧宁来大姨妈的第二日,折腾了半天,她不但浑身无力,小腹疼痛,还困顿的只想睡上一觉。

屋内几人互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这院子是长房的宅子,院内正房是三间带两耳,三间房一间做了堂屋,一间住了两老,一间给了姜言。两耳,一间住了奚承宜夫妻,一间留给了在外当兵的长子奚兆泽。

西厢两间,一间是住了刚归队的二子奚兆赫,一间留给了在外上大学的三子奚兆晖。

东厢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杂物房。

哪还有房间给她住啊!

片刻后,老太太拍板道,“把老三的房间给她,等老三放假回来,让他先住在老大的房间里。”

“哎!”答应一声,李乐仪站了起来,走向门外拉了慧宁去安顿。

屋里的祖孙三代,一边啜着茶水,一边轻声说着话。

还没说上两句,就听外面慧宁尖叫了起来:“你们住着砖瓦房,就给我住这泥坯房……慧心呢,她住在哪里……”

李乐仪隐隐地说了什么,慧宁跑进堂屋砸开了姜言西间的门。老太太和奚承宜急忙从炕上下来,去拦。

“我要住在这里!”看着屋内的布置,慧宁兴致勃勃地左看看右摸摸……

“不行!”老太太手杖往地上一顿,沉了脸,“心儿的房间,我看谁敢抢。”

“凭什么!我才是你孙女,她不过是个冒牌货。”慧宁浑身的刺都炸了,“她占了我十几年的身份,享受了你们本应给我的疼宠,还想让我继续给她让道,没门!”

“我的……我的!这些东西……这个房间都是我的!”

第161章 制住

三位长辈看得生气,待要发作,被姜言扯了袖子,“让她住吧!”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道。姜言还要说什么,老太太冷着脸抬手制止了。

老太太其实心里明白,孙女这么说,一是不愿家里被慧宁闹得不得安静;二是屋里的东西她未必看得上眼,又对慧宁表现出来的疯狂起了怜惜。

可她却忘了这间房里还有间秘室呢,这是能让慧宁知道的事吗?

“呜……你们偏心……全部向着那贱丫头……既然不让我住,那她也别想住……”说着慧宁拿起案上的摆设砸了起来。

“你——!”老太太气得倒抑,举起手里的拐杖抡了过去,“给我滚!”

“谁说自家的骨肉就该养在家里,老娘不稀罕,哪来的给我滚哪去!”

不说慧宁吓得定在当场,让老太太打了两仗,就是快五十岁的奚承宜都惊呆了,真是生平第一次见自家老娘发飙!

李乐仪和姜言怕老人气出个好歹,一边扶她坐了,一边端了热茶给她饮上几口,平复下情绪。

见慧宁不疯了,老实了。老太太推开儿媳递来的茶盏,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慧宁,你来!陪奶奶说说话。”

见此,李乐仪、奚承宜扶着姜言退出了西间,守在了堂屋里。

慧宁被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吓倒了,人家是稀罕女儿,可若不满意也是可以随时舍去的。

她沉默地站在老太太面前,垂了头不敢看她,两只手在身前扭着。一只温暖干燥、带着薄茧的手盖了过来,那手牵着她往一旁的脚凳上带了带。

“坐!咱祖孙俩好好的聊聊。”

慧宁依言坐下,双手放在了膝上,老实地做垂听状。前世她是孤儿,虽胆小懦弱,又自私自利,却是最会看人脸色。

“慧宁,你今年十三,在咱们农村都能当个大人使了。有些话说出来,想来你听得懂,也能理解。”

“慧心自从出生,长到现在,一直都是咱六房的心头肉,六房的宝。”

“可你说就那一顿饭的工夫,滴了两滴血就变了,说不是就不是了?”

“奶奶接受不了啊——!”

“奶奶也想不明白!”

“就因为血液不溶,你们就说她不是咱六房的人了,不能疼、不能宠……甚至她住的地方都要收回……这是剜奶奶的心呐……”老太太沉默着长吁了口气,攥了攥慧宁的手,又道:“也许你觉得不公平,觉得委屈。可奶奶、慧心、你妈就不委屈吗。”

“血源关系也许重要。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温情和幸福的获得感奶奶觉得更重要。”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苦涩一笑,“我们和慧心以亲人的方式相处了十三年,你回来还不足一个小时,陌生感都没有消失,就让我们把原属于慧心的东西全拿出来,给你……”

老太太摇了摇头,“不说别人能不能做到,奶奶是做不到。”

“你好好的想一想,十三岁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了。”

“无论你想继续留在庵里,还是想还俗回来,都随你。但有一点,我和你爷爷,还有你爸妈,年龄都不小了,跟你们小年青折腾不起。”

“很多事强求不来,我们无需勉强,顺其自然会更好,你认为呢?”

慧宁的眼泪叭哒叭哒掉了下来,说来说去,自己对人家是可有可无,人家真心不稀罕。老实了,他们看着顺心,就养在家里;再闹,惹了他们眼了,随时可以打发你出去。

当然了,这打发人家也不是不管。想上学,想来学费生活费人家都能给足;想嫁人了,过个两年,一副随大流的嫁妆人家也出的起……

“奶,我想还俗留在家里,下学期跟着上学。”反正慧心就要走了,几个哥哥也都不在家,长房就剩了她一个孩子在身边,她就不信石头捂长了它不热。

想好了,那好办。

西厢的这个房间,因为是给老三准备的,里面的床、衣柜、书案、书架、椅子、隔间的木艺屏风都是现成的。李乐仪打扫擦拭一番,床上挂上帐子、铺上被褥,当下就能入住了。

知道慧宁来了月事,老太太下厨给炖了个红糖鸡蛋,她吃完碗一放就回房睡了。

将人安置下,一家人都松了口气。因着两天后姜言要去省城,有些事也要抓紧办。

姜言脚伤着,不方便走动。这要办的事便托给了爷爷爸爸,第一件便是慈念庵净字辈杂尼和慧胜还俗的事,第二件便是有关她们的安置。

尼姑还俗,现下的情况已不单单只是慈念庵的事了,它还牵扯了一些镇上的jie放政策。

奚家庄因为奚士申的退让,带动得参加guo军的家属们也跟着退了一步。如此和平的环境内里,有关尼姑还俗后的安置,一众族老也跟着参于了讨论。毕竟,庵中的师太有五分之一出自奚家庄,跟族人们都攀着关系呢。

一番口水仗下来,六房第三进的院子,庄内的祠堂、还有几户人家的老房子都提供了出来。

章程拟好,呈报给霍灵均,剩下的事庄内便不宜在插手了。

第162章 章程

尼姑还俗的安置定了下来,老爷子就将部队许诺的名额,亮了出来。

“……政府部门给了2个,警察局给了3个,铁路上给了一个。六个名额,我先举荐一人。”

老爷子话落,众人的目光都缩了缩,心思活的立马打起了感情牌,“应该的!应该的!先不说兆玮制弩有功,就是抗匪中牺牲的兆烨,六房也该有个名额。只是六叔你看,你们家读书的兆玮还小,余者也没个闲人,这名额不若先尽着家庭困难的……”

他这话一落,众人谁还看不出他打的主意,抗匪中家有牺牲的、生活又相对困难的,他占了个全。

“不能这么算,走出去代表的是整个奚家庄,要选就选有能力的。”如此一来出去的人,才能走得更高更远,未来对庄上的回报也就越大。

……

“停!”老爷子抬了抬手,压下了屋内的纠争,“我推荐的这人,占了两条,有能力,家庭困难。”

众人讶然,族长不是自家人……

“诚适的手动了,大猫医生说了,再过几日必醒。他的情况在坐的也都了解,童年失父,自己十几岁就扛起了门户……”

“现在离婚了,长子在剿匪中失了双腿,二子还小,家里还有个老娘要养。”

“按他的能力,政府的名额我想给他留一个。”

诚适啊!那真是个人才,跟在老六身边打下手,十年来为庄上办了不少事。原还以为未来他会打破嫡系的限制,接替老六族长的职务呢。

不过看眼下的安排,老六真是把他当自家儿子疼了,什么都为他考虑到了。要知道解放后,族长的权利在庄子上可要跟着缩水了,论起来真不如镇上的职务来的有利。

如此想着,众人又能说啥。老六把六房、三房的利益,合起来换了这么个名额,推举的还是应举之人。

“六哥举荐了诚适,我没意见。但我也跟着举荐一人,九房的耀光,我想为他争一个警察局的名额。”老七说着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大家也都知道,抗匪中学望(奚耀光的父亲,李音的丈夫)为救我家小默和绍奕而死。举荐耀光我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可也考虑到了他的能力和他家里的情况。”

说到奚耀光,相熟的跟着中肯地说了几句,“老九瘫在床上一躺就是半辈子,原先有学望撑着,又加上耀光担任民兵队长有点补贴,家里还能过得去。如今一大家子的生活,全落在耀光一人身上,确实是困难了些。”

上首的老爷子跟着点了点头,“耀光能力强、人品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家庭也确实困难。就按老七的意思,在警察那栏添上吧。”

……

定好两天后带小尼姑回省城,那有关青坪镇四周解放的事,就要着手安排下去了。

心中打好草稿,霍灵均带着奚兆赫等人一回到镇上,就通知了各营、连干部立即过来开会。

随着一场场会议下来,制定出了一个个章程。一道道命令从小院里下发,几百人的部队立即都动了起来。

奚士纶、奚呈继(奚士申的长子,庄上的大队长)、老七、老旺来时,少数几人的会议正谈到,应给予参加过抗日抗匪的慈念庵,和奚家庄的解放政策。

“霍团长,奚六爷带人来了。”小兵推开会议室的门,报告道。

一屋子的干部互视一眼,交流了个眼神,齐齐看向主坐的霍灵均。

深吸一口手中的烟,将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掸了掸袖子霍灵均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各位继续,我去看看。”

眼见屋门带上,不见了霍灵均的身影,屋内唰的一声议论开来,“要我说给了奚家庄那么多补助,可以了。”

“是啊!六个名额呢。”要知道一个小镇就这么大,镇上职位有限,奚家庄一下子就占了六个,真心不少了。

“那也是人家的本事,没见这几天,镇上来参加招征考试的,有几个是高中毕业的。”说这话的干部,正是临时招征办的,同时他也看了奚家庄的人员名录,整个庄子的高中生比镇上多了几倍。

不了解情况的可能不信,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说起来,青坪镇,十几年前它还只是个吃不起饭的贫困村。也就被选中了,在村前村尾建起了火车站和汽车站,才发展起来的。

再说这年头,没有计划生育的,又相奉多子多福。孩子都是一窝一窝地生,养起来像养猪娃子似的,能吃口饱饭穿件保暖的补丁衣服都不错了,能读书、愿意送自己孩子读书的不是地主富户,就是外来的商人。可这又有几人。

奚家庄则不同,他们有嫡系置下的祭田,用于族人读书。大学生虽没培养几个,高中生、初中生却是一抓一大把。

且不说会议室内如何议论,霍灵均见了奚家来人,看了老爷子递来的文件,有关慈念庵尼姑自愿还俗的章程。心喜间不免惊异,“她们当真愿意还俗?”

“这十几人是愿意,至于剩下的,就要你们派工作组人员上山,做做她们的思想工作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老爷子能左右的。

“行!我安排人员,明天就上山。”奚六爷既然这么说,那就保证了奚家庄不会掺和到这件事里,如此,就好办了。

“这十几人还要霍同志尽快给她们落户,其中一人,心儿选在了身边,会一同带去省城。”最好走之前,能拿到对方的户口。

点着那名字,霍灵均迟疑片刻,按他的意思姜言回省城,身边所带人员最好是出自军中,“嗯。老爷子放心,我亲自盯着人办。”既然是小尼姑和老人家认定的人选,想必应有些可取之处。至于能不能随小尼姑一同入姜家,路上试上一试再说。

见霍灵均同意,老爷子心下暗松了口气,接着递上了几张表格,“你看一下,6个名额,我们推荐了18人,据体要哪一个有你们考试决定。”几张表格记录了18人的生平,家庭情况。这也是讨巧了,老爷子知道他们正缺文化人呢,希望选时他们因为爱才,能多留上一个两个的。

霍灵均看去,除了47岁的奚诚适,其余年龄均在21岁至35岁之间,一个个能力出众不说,还都是高中毕业。

放下表格,霍灵均的视线从老爷子面上滑过,扫向另外几人,片刻他道:“老爷子你们过来,不只这两件事吧?”

摸了摸腰间的汉烟袋,老爷子点了点头,面上凝重了几分,“我们来,还想问问解放的章程。”主要是各种阶级它如何定位?

把章程细细地讲上一遍,霍灵均问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只要不抵抗,有些便利倒是可以放一放。

“我们奚家庄抗匪期间,霍同志也在庄内住过两天,庄人如何,想必你也了解一二。”

“我奚家庄祖祖辈辈勤劳节俭,为子孙后辈多少留下了田地,生活上比着外庄富裕些,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若就此被打上di主、fu农的标签……霍同志,你让我们这些亲自送子孙上战场,保家为国的军属,心中何安……”委屈难述。

第163章 安排

老爷子话落,屋内顿时陷入难言的沉默。

良久,霍灵均方道:“老爷子您看这样可好,庄内家家户户按每人2亩良田的数量留够,余下全部捐……”

“2亩?”奚呈继立即叫了出来,要知道自家老爷子惦念了半辈子,才于几个月前从六叔手里避着人,买下了祖上传下来的80亩良田,这会儿……不说他自己心里如何,老爹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吐血吧!

老七、老旺也是心痛得手脚直抖,半晌问霍灵均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政策如此!还有家里的资产不能超过……”霍灵均说罢看向老爷子,这位是个聪明人,不管有没有私藏吧,明面上是早一步,就将家里的东西捐了个底朝天。“另外,奚家庄在抗战抗匪中参与的家属,我会让人通一发一张奖状;牺牲的、伤残的人员,政府会给予其家属或个人一定的补助”

这样一算,奚家庄半数一上在未来都能得到优待。老爷子当即站了起来,对着墙上的zhu席像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谢谢政府!”回身握着霍灵均的手又道:“谢谢霍同志!回去我就安排人员统计……”

……

既然要还俗,庵里姜言还是要回去一趟,不但要给了悟、了秋正式说上一声,给诸位师太师姐们告个别,还有静惮院里的行礼要拿。

奚兆玮架了牛车,又叫了庄里的两个同伴,一起送姜言。

牛车停在山脚下,留了一人照看,奚兆玮背起姜言带着另一人上了山。

庵门前,奚兆玮两人等在了外面,姜言有守门的杂尼扶着往了悟的静堂而去。

“少主!”

姜言一怔,看向杂尼,点了点头,“落户的事已在办,下山最好是跟着其他还俗的众尼一起。另外,地方上穿插的人不要动。”其实这话不交待她们也懂,暗卫呈报名单时,姜言才发现,她们每一个人在庵里都有两个以上的身份可用,渗透在各堂,时常多人交叉重叠使用。

之所以叮嘱一遍,就怕到时她们急着,随尾在自己身后进省城,短期内让庵里的人数,或布置在周围的人数对不上,露了痕迹。

“是!”那就要等工作组上山了,女尼眼里透着焦色。

姜言拍了拍她扶在胳膊上的手,“霍同志要同我一起回省城,青坪镇周边的解放,势必要加快进程或交付于手下,无论哪一种,慈念庵和奚家庄都是首选。”因为这两处最为特殊,慈念庵代表了封建思想,奚家庄在周围百里武装力量又是最强,甚至胜过了收人钱财为人办事的七里堡。

只要解放了这两处,剩下就不足为惧。

“你们别急,就算晚我两天又如何。左右我初进省城,身边势必要被多方盯着,用不到你们。”

“属下明白了。”女尼答应一声,就住了口。

扶着姜言转过廓道,敲门进了静室,她便退了出去,让人通知慧利,只等姜言这边一出来,手边便有人用。

姜言见过礼,了悟抬了抬手,请她在炕桌的对面坐了,递过来一杯茶。

姜言端起轻嗅了下,就放回在了桌上。

“怎么不喝?”了悟看着她问。

第164章 还俗拜别

“常年用药,嘴里总是喜欢尝点甜的,庵主这里的茶虽好,却带了苦色。”姜言答得自然,好似全然不知杯中添了料。

“是吗?”了悟的目光锋利如刀,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来回地审视着,誓要看出点滴异样。

姜言不欲在她在这里浪费时间,避开她的话锋,直言道:“小尼幸得庵主和了秋师太帮忙,方知生身父母是谁。”

“母亲已逝,好在父亲大哥还在,小尼想还俗归家,还望庵主成全。”

“你既一心盼着与家人团聚,又哪是贫尼阻止得了的。”轻抿一口茶水,了悟又道:“只是庵里养了你十几年,又一直供奉着你母亲牌位香火……”

“我箱子里早前还存了七八块银元,一颗金豆子,等会儿我让人给庵主送来。”姜言说着已下炕穿鞋,站了起来,看着了悟道,“庵主既已提到母亲,等会儿还请带我去母亲坟前祭拜一番。至于母亲的牌位,离开青坪镇的前一刻,我亲自来取。”

“那点金银,贫尼还看不上眼。”

姜言站着,垂头看向了悟出,不解道,“庵主想要什么?小尼自幼在庵里长大,所穿用之物大多来自奚六房。如今六房的田地家私已捐得干净,能允诺给庵主的……小尼想不出来还有什么?”

“放心。贫尼所要之物,在未来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姜言听了扯唇一笑,“行呀!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做危害国家人民利益之事,能帮的我自会斟酌一二。”不能帮的撂手不管就是,她又能奈自己几何。

了悟定定地看了姜言片刻,摆了摆手。姜言退着施了一礼,转身拄着棍子出了静室,朝静惮院走去。刚至半道,就遇到了接到消息前来的慧利。

屋内,姜言的行礼不少,原有的樟木大箱两个,藤箱一个,再加上铺盖和先前几个师太回赠的书本花草,零零总总,在廊下摞了一堆。

得知姜言还俗要走,静惮院不当值的师姐来了大半,不是送上自做的鞋面,纳的鞋底,织的一块白粗布,一团绵线,就是早春在山脚采的野菜野果做的咸菜、果酱……

不管东西多少,总是大家对她的一片心意。姜言将藤箱打开,里面的经书、抄经用的素白纸,拿出来一堆,一一回赠了出去。

“小师妹——”

嘈杂的人声一静,姜言回首,面前的女尼似有几面之缘,“师姐。”

女尼扯着带着补丁的袍袖,在众人的目光里,嗫嚅道,“听说小师妹……还俗后就要前往省城,想来旧僧袍旧被褥……不会跟着带去,……能不能……”

“抱歉,”姜言歉然一笑,双目扫向四周,将众人眼里的神色尽收眼底,“师姐想来也知,奚家庄上次遇袭,六房被匪徒炸毁了屋子,屋内的东西尽毁。”

“后来又得知jiefang军,为护我奚家庄死伤不少。祖母、妈妈两位长辈想着自家在外参军的子弟,感同深受,心疼的厉害。知道医院缺药,就将自己的嫁妆尽捐了出去,出一份力。”

“如今的奚家,虽不至于吃不饱饭,生活上却不富裕……”

东西不多,却充满了原主生存过后的痕迹,当然不能给。不再看其中几人失望的眼神,姜言让慧利带着人,将东西先搬到庵门口,同等在那里的奚兆玮二人一起抬下山。自己拄着棍扶了一名杂尼(暗卫)的手,前往各堂一一拜别。

武道堂里,了戒避在屋内拒绝见她,只让慧胜送了她出门。“小师妹!”

姜言回首,只见她目光复杂,“师叔不是有意不见,只是心里一时转不过来弯。毕竟,她和师傅当你是先庵主的后人,疼了十几年……突然……”

“我明白。”什么心里转不过来弯,了戒在先庵主身边几十年,她当真不知自己的身份,作什么妖呀!“天色不早了,还有几位堂主要拜别,我先走了,师姐保重。”

“等等!”

姜言扫了眼被扯住的袖子,“师姐还有事?”

“嗯。”迟疑间慧胜的眸子看向,站扶在姜言另一边的杂尼,姜言对暗卫摆了摆手。

见她紧走几步,避开了她们说话能听到的泛围,慧胜方道:“上次小师妹说……让我跟政府协商……在山下置地,建起善堂……”

“我思来想去,确实可行。只是庵主那边……师姐不知道怎么说……”

不是不知道怎么说罢,是怕说了,了悟跟着掺上一脚。到时善堂会像今日的慈念庵一样,再次落到了悟的手里。她们继续受制于人。

“师姐不若等工作组的人员上山,你请了戒师太出面与之交涉吧!解放了不论身份(了戒原是先庵主身边的丫头,了悟是先庵主的族侄女),只论功勋。”只要了戒强势起来,了悟也要退避三尺。

“武道堂一众伤残离逝人员,不是因为早年参加抗ri,就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剿匪行动。若我猜的不错,政府那边对武道堂多少会给予些优待和补尝。”

“而在这个时候,师姐让了戒师太提出要建善堂,一响应了政府政策,二在积德行善之余减轻了政府的负担。”最主要的一条,庵堂尼姑得到了安置。“想来政府那边只会大力支持。”扶持了戒上位。

……

从武道堂出来,姜言去了斋堂,斋堂的了然师太向来对姜言多有善意。知道姜言过两天就要去省城,当即翻出一本养生食谱,送给了她。

姜言走到门口,回头望去,了然师太向来严肃的脸上,扯着唇角似乎想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只是不太成功。

“少主!”从斋堂出来,姜言过于沉默了些,暗卫张口问道,“少主是担心斋堂的众尼吗?”

“嗯。”轻应一声,姜言一边朝莲汇阁走去,一边叮嘱道:“斋堂的师太师姐大部分家就在山下,若想还俗归家就算了。若有不愿归家又不愿跟着慧胜去善堂的,你让人暗中引导一下,让她们自己申请落户奚家庄。”改嫁也好,守在祠堂也罢,有爷爷看着总会过得好一些。

“是!”

……

一一拜过众人,姜言跟在了悟身后,去了后山的墓松林,两月前慧智(姜氏真正的女儿)去逝后,就葬在了姜氏的墓旁。

这会儿过来,正好一起祭拜。

坟包不大,墓前无碑,只有两棵青松长得苍劲。

时间赶得急,姜言事前并没有折什么黄宝,只是将早前抄的经文拿了一沓,和着殿前买的黄纸、阴钞在母女俩的坟前烧了。

从墓松林回来,姜言就直接下了山。

那些行礼,慧利带着人搬了两趟,将山下的牛车放得满满当当。

第165章 原男主

一梦醒来,懒懒地抱着松软的被子滚了滚,慧宁才有心思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点点滴滴。

不想不知道,一想她才忆起,上午在大队部看到那名军装俊美男了,爷爷他们是叫他霍灵均吧!

[霍灵均!]慧宁呼的一下坐了起来,他没死!

虽然这人在书中只是一个开场前的炮灰,却是引出故事开篇的重要人物,所以她印象很深。

犹记得书中所写,剿匪前期霍灵均为了得到青云寨的地图,孤身入山,在山中失了踪迹。男主接到消息,从省城战场上一路赶来,只身前往青云寨所在的大青山中寻找。却误中山中猎户所设的陷阱,双腿受伤,被出来采药的慧心所救……

可是……霍灵均……上午见他……安然无事呀,那男主呢,男主来了吗?

思虑间突听院内牛车响起,慧心!是慧心从山上拉东西回来了。

慧宁飞快地穿上僧袍翻身下床,打开屋门,看到从牛山上下来的姜言,一把扑了上去。

“小心!”惊叫间,李乐仪上前几步,从背后扶住了踉跄的姜言,“心儿,怎么样有没有碰到脚,疼不疼?”

李乐仪一叠声的寻问,慧宁好似没有听到,她扣着姜言的双肩,紧张焦急地问道:“慧心,你有没有见过男主赵景毅?”

什么男主姜言没听明白,不过[赵景毅],那不是霍灵均的手下吗,支援奚家庄抗匪时,差一点没死在静湖。

“慧宁,你干什么!没看到心儿脚上有伤吗?放手,还不放手!”李乐仪从背后把姜言揽在怀里,一边扯着慧宁扣在姜言肩上的手,一边冲慧宁喝道:“要死了,还不赶紧放开,没见心儿站都站不稳吗?”

“她还没回答我呢……”

“你找赵景毅干嘛?”奚兆玮放下手里的箱子,一边往这走,一边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书……不不……我听……我听说的。”慧宁松开姜言,急走几步,拽着奚兆玮的袖子,央求道:“五哥,你认识他,那他现在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赵景毅受伤后,在村里住过两日,他的事也不是秘密,还不等奚兆玮回答,随他抬箱子的小子就叫了起来,“赵景毅呀,我认识,不就是霍团长手下的兵吗,前几天剿匪时我在山脚还见他呢。”

“什么兵啊,我听说是个营长,”另一小子跟着搭话道,“在哪?不就在镇上。”

“你们……你们都见过他?”慧宁松开奚兆玮的袖子,看向众人。

一个姑娘,哦,现在还没还俗,还是个尼姑。一个尼姑从屋里跑出来疯疯癫癫的问一个当兵的男人,无论是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站在堂屋门口的老太太,还是扶着姜言的李乐仪都黑了脸。

这个年代,男女大防还是很重的,不是熟人亲戚,未婚难女走个对面,瞟上一眼都极难为情。

“慧宁!进来!”老太太厉喝一声,转身进了屋。

李乐仪扶着姜言直接越过慧宁回了房,见女儿一路沉默,她开解道,“心儿不用管她,有你奶奶在呢。”她翻不出什么浪。

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了,姜言攥着李乐仪的手摇了摇,“妈妈我些饿了。”至于慧宁,家里有老爷子老太太呢,就像李乐仪所说,轮不到她来管。

一听女儿喊饿,李乐仪立马被转移了心思,“那你等会儿,我这就去厨房给你蒸碗鸡蛋羹。”眼下离晚饭也不远了,先吃个鸡蛋羹垫垫肚子,不耽误晚上用饭。

目送着李乐仪刚走出去,就听院内的奚兆玮问道,“大妈,小妹的箱笼放哪儿?”

“先放在杂物房吧,都是些衣服被褥的,等过几天有时间了,我给清洗一遍,再收起来。”

知道家里暂不会有人,进她的房间来,姜言才抬起脚,小心翼翼地退去鞋袜,只见脚上刚有些消退的青紫又鼓了起来。

从袖袋里摸出小瓶药油,倒在手心里搓热敷在脚上,咬着牙一遍遍地揉搓。

一声闷哼从嘴里溢出,姜言痛得身上浸得一身冷汗。

“吱扭”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姜言袍子一撩盖在了脚上,抬头看去,慧宁。

她立即俏脸一沉,“有事?”

慧宁嗅着空气中的药油味,喃喃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嗯。还有事?”若只是道歉,可以走了。

“那个……”

“嗯?”姜言挑眉,眼里闪过不耐,“说!”

“我想问问,你救过赵景毅吗?”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冷着脸,眼里含了厉色的姜言,她心里竟然有些发怵。

“没有。”见她不信,姜言又道,“我跟他不熟,没正式见过面,也没说过话。”

“我还有药油要抹,你可以出去了。”

“哦……哦,那你忙。”慧宁说着,倒退着往后走。

“小心!”

慧宁以为姜言是担心自己被门槛绊倒,出言示警,不免对她裂嘴一笑……

“连个路都不会走吗?”李乐仪端着碗,斥了一句就绕过她,看着姜言盖在脚面上的袍子,关切道,“刚才碰到脚了吧!”

把碗往书案上一放,李乐仪回头瞪了慧宁一眼,摸着姜言额上的汗,心疼道,“妈去给你绞个毛巾擦擦手,你吃蛋羹,妈给你揉。”

“蛋羹!我也要吃。”李乐仪话落,慧宁就叫了起来,“妈,你不会只做了一份吧!”

眼见李乐仪沉着脸颇有些恼羞成怒,慧宁扑上书案抢了蛋羹就跑,回头间还不忘嚷道:“你也太偏心了。反正家里也不缺这一碗蛋羹,我先吃了,你再给慧心做吧!”

“孽障!”李乐仪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妈!”姜言探身用手背碰了碰她,“家里不是有点心吗,我吃点心好了。”

“还有点心?我也要吃!”

母女二人闻声扭头看去,只见慧宁隔着窗子怪叫道,“先说好,不管的吃的穿的,慧心有的,我也要有。”

这样的女孩子,姜言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怪好的修养,这会儿也真的恼了,两根银针顺着窗缝射了出去,一前一后扎在了慧宁肩头的疼穴。

“┗|`o′|┛嗷~~”一声惨叫,姜言揉了揉耳朵,不免反思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

然而这种反思还没走心过脑,就被慧宁接下来的话打碎了,“慧心,你个贱人……”

一连串的国骂响在了奚家院内……

第166章 准备

这种泼妇骂街的模式一开,奚家众人惊怒之下,无不气得浑身发抖。

反应过来,姜言素手一抬一根银针亮在指针,不待射出,大门口传来一声厉喝:“住口!”

对上老爷子锋利如刃的双眸,慧宁吓得一口气喘在喉间,脸色憋得通红,半晌一个嗝接着一个嗝打了起来。

李乐仪拍拍姜言的胳膊,示意她将银针收起。自己快步迎了出去,“爹!”

“嗯。怎么回事?”老爷子一边朝院内走来,一边问道。

李乐仪眉峰一拧,迟疑了下,低头轻道,“是儿媳的错。”

她这话一出,捶着胸口急于张口告状的慧宁就是一愣,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犹自不信李乐仪不趁机,添油加醋地告她一状,反而主动认错。

“家有老太太、刚认回的慧宁、还有帮心儿拉抬东西的几位侄子,儿媳不该只炖一碗鸡蛋羹。”这么些年,其实她也发现了,一遇到女儿,她的脑子就有些短路。心里眼里只有心儿一人,别的全然考虑不到。

“大妈我们不饿!”奚兆玮放了东西,和伙伴们从杂物房里出来,憋着气瞪了慧宁一眼,惹祸精!

他话音刚落,同伴中有一人,胳膊往他肩头一搭,看着李乐仪懒懒地道,“大妈道什么歉,是某人太馋了。”说话间他更是连眼神都不屑给慧宁一个,显然是跟着恼了。

慧宁的那番国骂,什么八辈祖宗的都扯了进来,可不将帮忙的三个小伙连同他们的家人都骂了进来。

虽然换婴的事,一早就在庄上传开了,知道慧心姓姜,不是自家人,可十三年的认知却不是一朝就能颠覆的。

再说,关于身世的真假,各家长辈无不心存疑惑,年长的谁没见过族长他妈,那位慈念庵的上任庵主呀,慧心跟其长的极为像似。

反观慧宁,除了皮子白些,跟六房谁也不像。

竟然是为了一碗蛋羹,老爷子半晌方道:“吃的、穿的,以后慧宁跟慧心一样,不要有任何偏颇。”人既然领回家养了,就要跟家里的孩子做到一视同仁。

“是。”李乐仪嘴上应了,心里不喜。她不是不舍得东西,只是慧宁那股处处跟自家闺女别矛头劲,让她不舒服。

交待了儿媳,老爷子目光转向扒着碗,还不舍得放的慧宁,张口训道:“我奚家在青坪镇方圆百里,怎么也能称得一句耕读传家。不说女儿出口成章,斯文明理,却也不能满口脏话,不孝不悌。”

“只要你们对我真心爱护,我自会用心回复。”慧宁抱着碗,与老爷子倔强对视。

“嗤~……”站在奚兆玮身旁的三个伙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冷笑,老爷子一眼睨过去,三人面皮一僵,将到嘴的嘲讽吞了回去。

“感情是处出来的,你若抱着敌意,吝啬地不愿迈出半步,付出一分……那你永远只是这家里的一个过客,到时也就别怪别人不将你放在眼里,宠在心上。”他是想着就当多了个孙女,好好的教养一番,大了帮着寻户好人家,送一份嫁妆,敢算圆了这份缘份。

可若对方一直这样不领情、不愿受教,老爷子自然也不愿一直委屈家人,对她处处妥协。

……慧宁……说出那话,她是赌气,然而见老爷子的态度几乎,和老太太上午一样的反应,她心里当真有些怯了,怯的同时对姜言也由嫉妒转恨了。

明明她才是家里的女儿,偏偏处处比不过一个冒牌货。

……

姜言已经还俗,身上的僧袍再穿就有些不妥。

李乐仪去学校同人换了课,请假在家,翻箱倒柜地找布料、找手饰、找金银……

老太太也忙,炕上堆满了东西,各色绸子、毛料、香云纱、阴丹士林、丝绒……细棉布……

手指在在一匹匹绸缎、香云纱上拂过,她想给孙女最好的,让她出门在外,不要让人看轻了。可理智上却知道,好的并不适合家里现下的情况。

“妈!你看,这两匹哪个给心儿做衫子合适。”进入六月,天就热了,李乐仪抱来的两匹都是香云纱。

要知道香云纱做成的衣服,穿上在身上不但滑爽、凉快、不沾皮肤、轻薄而不易折皱、柔软而富有身骨,就是对皮肤也有除菌、驱虫的保健作用。

见婆婆半晌不语,李乐仪不免疑惑,“妈,都不好吗?”一匹素白,一匹松青,哪个颜色做出衫子,再在领口衣袖上绣上花色,都会很美呀!

“不合适。”心下一叹,老太太从背后抱了两匹同色的细棉布出来,“白色的做衫,松青的做裙,我再选一块浅蓝做成旗袍。”

“妈,只做两身吗?”李乐仪拧着眉不满道,“夏天出汗多,怎么也得四身,还有秋天……冬天……”

“乐仪!”老太太将手搭在儿媳肩头,直视着她的眸子,劝解道:“按你这样来,心儿和你爹……白做工了……就是我们祖孙三代的嫁妆也白捐了……”

李乐仪一凛,头脑清醒了几分,却犹自担心,“那心儿……秋天穿什么……”

“她去的是姜家,那表姑爷现在是省城的市长……吃穿上只会比咱家更好……”只是会身不由已,危险重重!想着老太太捂了捂砰砰跳的胸口,推了推李乐仪,“赶紧回去,把你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别等会儿,慧宁从山上回来见了。”那就不是个省心的主,闹大了,手里的这点东西怕是保不住。

婆媳俩缩在屋里做衣服,做鞋。姜言也没闲着,找老爷子偷偷地要了枚小黄鱼,躲在二进奚兆玮家的空屋里,打制金针。

毕竟回魂七十四针,用金针的效果要比银针好。先前想着不必那么奢侈,如今要去省城,姜言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就想多备些东西在身上,用以保命。

金针打完,她又用先前采的药材,做了些迷药、金创药、毒药、解毒丸、养生丸。给老爷子留了些在家,剩余的都带在了身上。

两天的时间,转眼就到。

青坪镇的火车站前,老爷子、奚承宜、奚兆玮祖孙三代围着姜言,絮叨个不停。

“心儿,到了省城照顾好自己,一切以安全为重。”老爷子抚着姜言的头殷殷交待。

“心儿,若是方便,去电力大学看看你三哥。”奚承宜紧跟着插嘴说道,自家老三兆晖就在省城上大学,省城不解放,暑假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心儿过去,正好两兄妹在省城见了面,能扶持一二。

“说什么呢?心儿别听你爸的,顾好自己,你哥那么大的人了,不用理他。”他可是知道的,当初三子上学时,他们一帮学生为了抗ri,经常参加一些游学活动,时不时的就被警察厅的人抓去。

到了孙子这,虽然时代不同了,抗议的对象也不同了,怕也不例外。可别让孙子将危险再带给了孙女,“心儿,一切听组织的,去了省城可别私自行动。”

“爷爷、爸爸、小五哥,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省城的事情一办完,我立即带了三哥回来。”姜言说着,伸手一一抱过三人,“爷爷,我给你和奶奶配的药丸别忘了吃,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好!好!”老爷子扭头抹了下眼角,摆手道:“上去吧,等会车就开了。”

广播响起,已经在催了,姜言一边回头摆手,一边上了火车。

车门内霍灵均和姜言带来的暗卫净榕,早已等在了那里,见姜言上来,朝车下的三人挥了挥手,一左一右护着姜言转身朝卧铺车厢走去。

第167章 姜篱

姜言是第一次坐火车,走在摇摇晃晃的车箱里,精神力不免探出头来,从烧煤的车头扫向转动的车轮……动力系统、车箱结构、机械零件一一在脑中展现。

这次省城之行,明面上一共是六人。霍灵均、方仲元、姜篱、小蝉、姜言、暗卫净榕。

“小师父,车上行程两天一夜,希望你能适应车上的生活。”霍灵均说着张开胳膊,一边护着姜言穿过人群,一边打量着她的衣着。

知道要还俗,姜言有段时间没再剃发,营养跟得上,头发长得快,僧帽取下,如今都有一指半长了。

姜言从一千年前而来,对美的定义中头发占了四层。让她露出短短的头茬,对她来说好不别扭、难堪,犹胜被人扒了外衣。

于是僧帽取下,布帽戴起。

黑色的大宽沿帽子,几条青松色细带绕过帽沿,折出了条条青芽,红、黄、粉、蓝挽出了朵朵幼小花苞,堆在一侧,犹如山间最灿的夏色。

初夏早上,空气微湿而凉,素白的小立领偏襟大袖衫外,罩了个驼色针织披肩,下着青松色及脚绣花长裙,裙上朵朵花瓣,大小不一,颜色各异,不但于头上的帽子相互辉映,还描绘出田间最美的风景。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用在女孩身上,那是再好不过的写实。

见她如此妆扮,霍灵均松口气的同时,不免赞道:“小师父,今日穿着很好。”布料虽然普通,却胜在巧思与新异。

“谢谢!”透过一晃而过的车窗,看着外面广袤的天地,姜言不自觉地想要微笑,“叫我慧心吧。”这人也是奇怪,一边夸她的衣着得体,一边还叫她‘小师父’。

对上姜言晶亮的眼神,霍灵均微微一怔,便从善如流,“慧心!”

“姜篱双腿不便,行动上不得自由,与男士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只能委屈你们和她住一个车箱了。”双腿动不得,大小便就只能在车箱里解决,想着气味不会好闻,霍灵均歉然道:“如果受不了里面的气味,白天你们就来隔壁我们住的车箱里休息。”

“到时再说吧!”安排她们与姜篱同住应该还有一层考虑,尽快于之熟悉,到了省城好顺便跟着她一起进入姜府。

既是如此,夜里睡觉,也只有白天接触了。

车箱的门推开,姜言一眼扫过,还算干净。

“二小姐来了!”小蝉放下手里的杯子,迎上几人,热情地对姜言招呼道:“二小姐一早从村里赶来,累了吧!”

“来来,快坐下歇歇。”说着将姜言朝一旁的下铺让,见姜言盯着对面不动,她脸上的笑微不查地凝了一下,“瞧我!真是糊涂了,倒是忘了二小姐还没见过大小姐呢。”

这话却是错了,姜言见过对方,而对方确实没见过她。

姜篱!那日,夜闯青云寨,见到的被欺凌的美貌女子,可不就是她。只是没想到,她后来会闯进姬图的院子,落得个……小腿被截的下场。

“大小姐,你快看看,这就是我们寻了半年的二小姐,姜言。”说话间小蝉推着姜言走到了姜篱面前,她躺在另一边下铺的被窝里,一头失了水份的乌发,蓬乱地散在枕间,那日美艳的小脸,瘦得几乎脱了相,只是一双眸子,黑沉沉幽深一片。

“二小姐,你快喊姐呀,大小姐为找你,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小蝉话音没落,姜言就清晰地看到,姜篱眼里的恨意一晃间,隐在了黑色的瞳孔里。

“小言,”姜篱朝姜言伸出了手,唇边绽开一抹苍白单薄的笑,“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没还俗前,我叫慧心。”姜言看着她的手朝后退了半步,“虽然滴血石上,显示我和你是血亲,但我毕竟还没认回姜家。”

“姜小姐还是叫我慧心吧。”

“妹妹非要与我如此见外吗?”话落,一滴泪从她眼里滑了下来,迅速隐没在发间,“妹妹是不是见我如今这般,心里厌烦嫌恶?”

第168章 姜篱的打算

姜言不解,“姜小姐怎会如此认为?”两人不过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陌生人,说不上喜欢,也不至于厌烦嫌弃吧?

“……呜……,滴血石既已验明,你我的姐妹关系,妹妹若不是因为我残了双腿而对我心有嫌弃,又怎会连声姐姐都不愿意叫,反而一口一个姜小姐地来称呼我。”姜篱说罢,捂着脸又是呜咽几声。

“二小姐!”小蝉推了推姜言,目光里带了控诉,“大小姐为了找你,落得个如此下场,你怎能铁石心肠地一再违逆她的心意。”

“何况她就是你姐姐啊!莫不是先夫人给二小姐说了什么,让你对府中众人有了误会进而不喜,更是打心里看不起大小姐庶出的身份……”

姜言看着她,目光是从没有过的冰冷,“臆想的挺全,戏子出生的吧,不继续唱戏——亏了……”几句话拌个嘴、打个机锋无所谓,张嘴就攀扯已逝的长辈,孰不可忍。

“二……二小姐!”小蝉哆嗦了下嗫嚅道:“小蝉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见不得大小姐伤心,多说了一二。”

“哦,你倒是挺忠心的?”姜言说话缓慢,听上去颇有点漫不经心,“我还没入姜家族谱,用二小姐称呼于我,不合适,叫我慧心吧。还有,大小姐前来,找的也未必是我。”

“就算是,腿伤之事,也怨不到我头上。你们从省城来时,两军之战还没结束,就是慈念庵附近有几方势力,也自是心知肚明。”

“可你们还是来,显然找人于你们来说,利益大过于风险,而这风险亦在你们的承受范围之内……”

“你闭嘴!”姜篱嚯的一下,直起脖子抬起了上半身,颈间青筋突突直跳,瞪视着姜言恨不得生吞了她。

一梦醒来,两条腿膝盖以下接了双猴腿,于她来说天塌地覆亦不过如此。而眼前的罪魁祸首,对她不但没有丝毫的歉意,还冷嘲热讽。姜篱恨得咬牙切齿,“你……是说……我活该了。”

姜言诧异地挑了挑眉,沉思片刻诚恳地道:“你不必懊悔自责。下次出门再带手下,挑选时务必要注意两点,一是忠心,二是得力。”

“像面前的小蝉,开始看着还行,越接触越是有点自私自利。回去后,还是打发了吧!”

“二……二……慧心!你说什么?”这下换成小蝉对着姜言怒目而视了,“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这人是不是傻,自己刚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还是当她会忍气吞声或是大肚的不予她计较。真要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姜言向来受不得气,瑕疵必报。

早上起的有些早,折腾这会儿,她有些困了。看主仆二人的反应,她嘴巴都这么毒了,除了瞪她再瞪她,面皮上还是一再隐忍。

如此倒不用自己贴上去了,只等她们反黏过来了。

收里有了主意,姜言懒得再理那一对儿心机婊,转身朝对面的下铺走去。余光扫过门口,对上霍灵均,眼见着他的嘴角在她的注视下,不停地抽畜。

“咋了,中风了!”看他的年龄,浑身的血气,不至于吧?

[中风!]霍灵均瞪了她一眼,扭身去了隔壁。再不走,他也怕自己被丫头怼上几句,气得会跟姜篱主仆似的——要吐血。

见他走了,姜言看向净榕,“困不困?困的话你到上铺也睡会儿。”说着欠身坐在了下铺,半仰着身子去抖被子。

姜篱威胁的目光从瑟缩的小蝉身上收回,转向姜言,一眼便被对面抬起的双腿吸引了注意,那腿笔直而修长。她目测着长度,只要再长上一年半载……她的心砰砰而跳。

她没忘记,地洞里她哭泣哀求时,姬图说的话,“哭什么哭,别人想要一双猴腿,还没那福份呢……这腿一换爬树飞奔谁能抓得到你……”当然这只是设想,具体如何,还要等三个月后再测试。

“……呜……别人见了会把我当成怪物的……呜我不要,我就要我的腿。”

“嗤~,怨我了?谁让你好死不活地闯进蛇窝,让我家小青在你的双腿上咬了几口呢。”

“你明明有解药的。”

“我是有呀,这不是给你等价交换了吗。我给你解药,你同意我在你身上做个小实验。”

“呜……可你没说,是要我的腿换双猴腿呀?”

“操!说不说的都换了,快闭嘴吧。当心老子听得不耐烦,再给你换双猴子臂。”

……

“我……我的腿还能换回来吗……等你试验完后,得出这双猴腿的数据……我还能换回来吗?”

“想换回自己的腿,不行呢。你那双腿被小青的毒毁了……不过……”姬图抚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方道,“你帮我记录着腿上每天的反应,也许……”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姬图话没说完,姜篱就急切地许下了承诺。

“呵呵,行啊。你来这儿,不是要找你妹妹吗,血脉相连……我还没做过这种试验呢。哪日找到你妹妹,把她看守在身边养好了。有空老夫就去找你,把她的腿……给你……”

想着姬图走时留下的话,姜篱指甲扣在手里,用微微的刺痛压下心中的兴奋。呵呵!姜言,我的小妹,咱们来日方长,欠了我的终是要还的。

被子抖开,枕头放好,刚直起上身,便听净榕说道,“小姐,奚太太在行礼箱里放了床单毯子,我给你重新铺一下吧。”两个藤箱都是老太太和李乐仪整理的,具体有什么,姜言一直忙着,倒是不知。

“奚太太怕车上的被褥有味,你睡不惯,来时跟我交待了多遍。”净榕看着藤箱里的两种床单,问姜言道:“有两套,分别是粉红色和草绿色。小姐,先用哪套。”

“草绿的吧。”姜言点了点下面的那套,粉红对她来说,总有种装嫩的嫌疑。

将被子垫在下面,净榕铺上绿色床单,同色枕巾,放好咖色毛毯,又兑好温水,等姜言洗漱后睡下。她才收拾了自己,轻轻的爬上上铺闭眼假寐。

第169章 孕妇

身下车轮与轨道的撞击声,对面姜篱翻身时的痛苦呻吟,还有车厢里响起的广播及门外的人声……在耳边交织嘈杂一片,姜言被吵得头疼,哪还睡得下。

翻身掀被坐起,她烦躁地抓了抓头上裹着的薄绸。

“小姐!”净榕从上铺探头下来,“要不要点根安神香。”

“不用了。”姜言摆了摆手,“我去外面走走,看看风景,你睡吧。”说着穿了鞋,戴上帽上,整理了下衣服,开门走了出去。

走道里站了三三两两的人,打眼看去,大多是男士,手里多数点着烟,一边交谈,一边在抽。

姜言有些闻不惯,选了一头慢慢地向前踱了过去,一边观察着火车上的人群,一边扫两眼窗外的飞速而过的风景。片刻,净榕就跟了上来,隔着十几步,警惕地辍着。

这个年代真是稀奇,有女人的袍子明晃晃的开到了大腿,露着雪白的肌肤。也有女人裹了小脚,那裹脚布缠了一道又一道。有剪短的头发,弯曲而蓬松;也有挽了发髻,插了木钗……

男子有长袍,也有紧袖合身的西装、中山装……

一个硬坐车厢走过,姜言见识了人间百态,却也体会了几许温情,因为总有大娘大婶拦了她道,“女娃子哟,跟谁一起上车的,可别乱跑,长得这么好看,当心被拐了,见不着爹娘……”

拐子姜言是没见着,携着炸药包的‘孕妇’倒是看到了一位。中间好像停了两次,就是不知从哪一站上的车。

避到车厢的交接处,姜言拿出暗哨,把消息给霍灵均发了过去。

确认对方收到了,姜言带着净榕接着往下一个车厢走去,同时精神力,先她一步朝前扫去。

十二节车厢,共有四名‘孕妇’,硬坐这里有两名,卧铺有一名,靠近车头的列车长占了一名。

四名‘孕妇’,少、青、中三个年龄段占全了。衣着打扮方面,更是分了几个层次,有农村妇女、有军嫂、有贵妇、有干部、。

硬坐的最后一名,姜言走后,俯瞰在车厢上空的精神力,却发现与‘孕妇’隔了两排,坐在她左后方的男子,好像注意到自己了……不……严格地说他先打量的是净榕身上的僧袍,就不知这些人是青云寨潜逃在外的人员,还是镇上或者县城等另一方的势力。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精神力幻化成指,点在了他的睡穴上。然而返回时,一脚踏入发现第一个‘孕妇’的车厢,有三人同时抬头看了过来,看来的目光警惕中充满恶念。

“丫头!”霍灵均在车厢的交接处迎了出来,“这六节车厢,确定只有两名吗?”

“‘孕妇’是只有两名,散在其周边的陪同人员,第二节车厢有三名,第五节车厢有四名。”

“还有一点,我先前没注意,后来才发现,他们好像看到净榕身上的僧袍,都起了警惕。”人数太多,总不能全部点睡吧,那样该引起霍灵均的怀疑了。

“嗯。”霍灵均隔着帽子揉了揉姜言的头,赞道:“很好!做的很棒!”因为有着绘制青云寨地图时培养出来的默契,霍灵均对姜言能力的认可度比较高,“这边交给我,另一边的车厢,让净榕陪你走一趟,记得变换一下着装。”

姜言点头,两人错身而过。

回到卧铺车厢,姜言先一步进入厕所,片刻一声惊呼。给人一种初次乘车,不会用水笼头的错觉。水花窜出打湿了衣服,净榕推门进来帮忙,跟着淋了一身。

两人水哒哒回到住处,打开箱子开始换衣。

浅蓝色长袖旗袍,只在脚踝处开了两个小叉,白色的棉袜拉长遮到了膝下,脚上是一双黑色半跟小皮鞋。这是李乐仪去年买的鞋子,她不舍得穿,昨天找出来,给姜言放在了藤箱里。姜言穿着大了一指多,好在是带袢的。

净榕的僧袍退去,换了身学生装的蓝衫黑裙,白袜黑布鞋。

“啧,丑死了。”姜篱靠在枕上看了半天,指了指铺下自己的箱子,“要不要看看我的衣服,你们自己选两身出来换上。”这还是青云寨被剿,部队清点财物时,帮她找回的东西,全是她从省城带来的好货。

第170章 行动

不等姜言拒绝,姜篱扯着脖子朝上铺一叠声的叫道,“小蝉、小蝉,快下来!把床下的箱子打开,让咱家二小姐选两身衣服。”着罢扭头又对姜言道,“放心,有一箱都是新衣,其中几套还是大哥从国外带回来的,我都没上身。”那表情深怕姜言拒绝似的。

对于这种讨好,姜言不觉自己有接下的必要。身上的衣服都是老太太和李乐仪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在她眼里再珍贵不过,“不用。”

“呵!那是你还没见,衣服料子与款式。”下巴一抬,姜篱指挥着从上铺下来的小蝉,“把那个……对粉色箱子打开。”

外面的事情紧急,姜言并不想在此跟她们多耗时间,给净榕寻了顶帽子递过去,她抬脚就朝外走。

“等等!二小姐,也许你会需要这个。”

[二小姐]显然姜言对称呼上的声明,主仆俩都没听进心里。

姜言打开门,身子一侧到了门外,眼角余光从净榕身上扫过,不觉一顿,又退了回来。

她走到箱子旁,伸手接过了小蝉递来的黑色假髻,触手一摸和真发无二,柔软顺滑还富有弹性。

“是大小姐请了大少爷,托朋友从港城带回来的。”一共五顶,此次前来慈念庵寻人,为了在妆扮上躲避开省城其他的势力,小姐随箱带了三顶。其中一顶,她们被土匪捕捉时,从小姐头上掉落了下来。“二小姐再看看这个,更滑更软还带了点淡淡的黄,戴上更衬你的皮肤。”

假髻!前世上至深宫太后下到商户妇人,总有一两个放在妆盒。而她见得最多的就是家中母亲的收藏,装了十个妆盒,只要出门赴宴——必戴。

拿在手里翻转了下,这……似乎像个套,与前世见的略有不同。

这两顶打理的都很干净,想来姜篱平时极爱,有心拒绝,想着此刻的任务,姜言转头看向姜篱,“谢谢!”

“不……不用,你喜欢就好。”面对姜言真诚的谢意,姜篱颇有些心虚。

她让大哥托朋友一连购置了五顶假发,未尝没有得知姜言长在尼姑庵,想着接她回省城时,借用一顶假发讨好她的心里。

将手中纯黑的递给净榕,姜言取了自己头上的帽子,让小蝉把那顶微黄的发套戴在头上。

薄薄的齐刘海,颊边一缕碎发,长及到肩下。

假发一戴,姜言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换了模样,更娇更美。若不是就在几人眼见戴的假发,怕是在外面走个对脸,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几人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姜篱隐晦地撇了撇嘴,小蝉侧喃喃道:“二……二小姐,我……我给你梳成辫子吧。”

姜言颇为不自在地抬手顺了顺发,朝小蝉点了点头。

小蝉手巧,两个辫子在她手里飞快成形,尾梢还各系了根蓝色缎带。

净榕的那顶头发长及腰部,一根独辫在发梢处缠了红头绳。

收拾好,姜言找了个去餐厅吃饭的借口,带着净榕拿了钱袋向外走去。

见次,姜篱不顾小蝉的诧异,捂着肚子在姜言身后叫了起来,“唉!拿上食盒,给我捎份红烧肉、再来条清蒸鱼、一碗米饭,一碗玉米甜汤,一份水果。”

“小姐……”小蝉轻叫,要知道自从姜篱被从青云寨救回,每日的餐食就见不得半点荤腥。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食盒拿给妹妹身边的小丫头。”

“哦……哦!”小蝉一边应着,一边去行礼箱里翻找食盒。

见小蝉拿了食盒就朝外追,姜篱想着姜言主仆那带的两个不大的藤箱,取了毯子床单,空了大半。不免有些担心,怕姜言没钱,等会儿在餐食上糊弄她,“别忘了抓把银元给她。”

走道里,净榕看着停下的姜言,疑惑道:“少主!”

“等小蝉出来,接了食盒和银元。一会儿我去前面看看,你直接留在餐厅打饭。”

“这……”明知道火车上有疑,净榕不免有些迟疑。

“服从。”这是姜言对净榕的第一个要求。

“是!”有心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知人群中多有不便。

姜言不是有心瞒她,只是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又不知净榕真正的能力,潜意识地就将她忽略了。

“嘿嘿,净榕麻烦你了,除了小姐点的饭菜,我要份香菇肉片、蒜苗鸡蛋、一碗米饭、一个酸辣汤。”

净榕点点了头,接了食盒和银元,转身跟在了姜言身后,隐没在走道的人群里。

到了那名‘孕妇’门外,姜言放缓了脚步扭头看去,她正扶了肚子弯腰找鞋,看这样子似刚刚睡醒,正准备下床活动或是吃饭。

姜言朝身后走来的方仲元打了个手势,让他注意了,可别叫这孕妇将炸药丢在了人潮涌动的餐厅里。

要知道这个年代,能够去餐厅吃饭的人,不是非富即贵,也是小有资产或地位。

经过餐厅,姜言与净榕分别,在人群里绕了绕,继续前行。

离车头不远的更衣室里,姜言到时,列车长正躲在里面卸货呢。有精神力在,反锁的门“咔吧”一声就开了。

“谁……”不等她再出声,精神幻化成手,一指点在她的睡穴上,两手托了炸药包,两手托着她倒下的身子。

姜言推门的手一顿,身上的暗哨动了,轻握在手感受着它振动的频率,换算成语言。

是霍灵均发来的,表示再有7分钟,此列火车将行至一处轨道交叉处,与之同时,另一辆开往xx的k599列车,将于18分钟后驶来……令姜言迅速展开行动。

呼啸的劲风从身后袭来,姜言侧身一躲,避了开去,“咔吧”一声,有枪在另一边上了膛。

看来协助列长的有两人。不能让他开枪,会引起车内人群的恐慌。心里想着,姜言精神力幻化成一块小小的硬片往枪中一插,子弹卡在了里面。

身体后仰再次躲过飞起的一脚。姜言内功心法运转于脚上,身子轻盈,与男子擦身而过间,取了他腰间别着的匕首,直奔带枪之人。

身随意动,匕首先她一步飞射了过去,正扎在那汉子喉间。身子紧随而至,姜言伸手握住刀柄往回一带,躲开飞喷而出的血液,扭身避过跟来的又一脚。

身子一旋,姜言到了男子的身后,身高差距过大,精神力幻化成匕刃,切断了他喉间的动脉,造出了他被匕首所杀的真相。

“噗通!”

“噗通!”

先后两声,两个汉子就倒在了地下,死不瞑目。

从头到尾,也不过是1分钟就结束了。

两人一开始,显然没把姜言放在眼里。她也就利用对方的轻敌,加快了行动,为自己赢得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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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等更的小公主,秋白这里因为年底线路维修,一早停电还没来。又因第一次v更一定要在电脑上才行,今天更新怕是要很晚了。

第171章 捉住

车头这里多数都是工作人员,午餐时间,留守来往的虽然不多,但还是引来了两声惊叫。

“闭嘴!”姜言眸子凛冽地扫过两人时,还自带了些精神威压。

两人在她的目光下,恐惧地缩成一团,像刚经历过暴风雨的小鸡仔,瑟瑟发抖,“不叫!不叫!别杀我们……”

姜言推开更衣室的门,将列长连同她身上的炸弹,轻轻地放在地上。回头命令道:“进去!”

两人低着头,害怕地互视一眼,[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远远的有脚步嘻笑声传来,两人迈着小步越发地挪得慢了,姜言看得不耐,催促道:“快点!”

两人一个后退,撒腿就跑,一个朝车头的控制室,一个朝人声处。

姜言眉头一蹙,欺身上前,一个手刃砍倒一个,回身甩出匕首,塑胶柄点在昏穴上,将其击晕。扶着两人软倒的身子,姜言一人一手扯着膀子,拽进了更衣室,把两人随手往地上一放,她又飞快地走了出去,扯了两具尸体进来。

看着地上拖动时留下的血迹,姜言寻了条工作人员午间睡觉的薄毯,往外面的地上一放,脚踩在上面来回地蹭着,擦去血痕。

等人过来,姜言已带着浸血的毯子闪身进了更衣室,并将门从里面带上了。

霍灵均出手也快,根据姜言提供的线索,协同隐在人民群众中,他带来的战士和列车上的乘警,迅速地将人制住并抓了起来。不过有三人,在被抓的那刻咬碎了衣领上的毒药,当场死了。

将人交给霍灵均,具体如何善后,姜言就不管了。

她回到餐厅,净榕拎着两个食盒已等在门口多时,“少主!你没事吧!”说着她围上前绕着姜言转了两圈,确定姜言身上无伤,才轻吁了口气,“这么大的事,少主瞒着净榕,就没为你自己的安危考虑过一分吗?”这么会儿,车上已经传开了,[可不得了喽!匪徒带着炸药要炸火车呢,幸好咱人民jiefang军……]

歌颂的是军人,她却不免顺着来回在车上陪着姜言行走中,观察的蛛丝马迹加以猜相,知道在这其中,少主定是出了大力,更是一度将自身陷在危险中。

看她真心为自己着急,姜言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肩,“叫小姐或我的名字。‘少主’二字,从这刻起别在外面喊了。”出门在外,自当谨慎。再说自己看报纸,了解了外面的世界,知道只有什么帮派才称‘少主’。

“是!小姐。”入乡随俗,净榕还是懂的。

“怎么多了个食盒?”一个是小蝉递来的,别一个材料普通,看着陌生。

“我不知你几时回来,怕餐厅关门,就找厨师长租了个。”净榕说着提着普通餐盒在面前举了举,“小姐,我们回去吃饭吗?”短短两三天的相处再加上刚刚的事,她多少摸到了姜言的性格,为人极有主见、心思缜密,并且不喜身边的人多嘴多舌、自以为事。

“你先把姜小姐的食盒跟她们送去,我在餐厅里等你,我们就在这儿吃。”姜篱腿上用的药,味道比较冲,一个小隔间面积就那么大,通风性又不太好,空气中着实不好闻,“食盒给我。”

“好。”净榕应着,将普通的食盒递了过去,回头看着还没收工的餐厅说道,“小姐,我打了两份腊肉饭,两份甜汤,你若不喜,可再点些。”她已打听过了,只要钱给的足够,仅着现有的食材可以点餐。

“嗯。”姜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提了食盒,她选了处人少并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食盒打开,取出一份饭,一份汤,单看色泽还算不错,闻着味儿也香。

取出筷子,姜言吃了起来。一番运动下来,她早就饥肠辘辘了。

不一会儿,净榕就赶了过来,“小姐。”

“坐下,吃饭。”饭间说话,她多少还是不习惯。几口扒完碗里的米,姜言一边轻啜着甜汤,一边享受着透过玻璃,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阳光。远远朝外望去,一座座村庄,一片片金黄的麦田,老人、孩子与耕牛。这画面静谧而美好,驱散了她身上的血腥味。

用罢饭,还了食盒,取回压金。慢慢地踱着,一路上听着人群的议论与赞颂,两人回到了卧铺的小隔间。

门半开着,时面充刺着食物的味道,姜篱正靠在床头剔牙,小蝉不在,想来是去清洗碗筷去了。

“回来了。外面这么吵,出了什么事?”

姜言摇了摇头,“不过是饭后走一走,顺便跟人聊聊天,解解闷。”炸药什么的别在吓了她。

“哦。你们吃的是什么?我吃的那个红烧肉不够甜,肉还又柴又老;鱼更是腥得下不了筷。”

“腊肉饭。”姜言搭话间,眼睛扫过她弓起来的被子,张开的一角,露着条毛茸茸的腿。

注意到姜言的目光,姜篱不自在的缩了缩腿,重新用手又展了展身上的被子,“呵呵,天热……透透气。”

“吓到了吧……刚开始……我自己也被吓得不轻……”言语间,她的脸上带了心悸和苦涩,“觉得自己成了妖怪……”不知是不是因为姜言主仆那坦然接受的眼神,让她放松了几天以来紧绷的神经,有了倾诉的欲望,“有时候半夜醒来,摸着两条腿,我常常会有种恍惚,好似自己成了猴妖的化身……”心思也跟着变得阴暗诡异起来,“……都快不分不清自己是猴是人了……”

姜言看她神情不似作伪,摸了摸下巴,暗忖道[不会是心理出现问题了吧!或者姬图在手术中给了她什么暗示?]

“方医生跟我们一同回来了,听说他在军区被称为‘手术一把刀’。你可以让他帮你将两条猴腿取下。”姜言话落,姜篱脸上那苍白涩然的笑渐渐在脸上消失了,眼里闪烁着诡谲的光……

姜言再看,窗外突然陷入了漆黑,火车进入了隧道。

对面沉郁的气息过浓,净榕借着走道上微弱的灯光,护在了姜言身前,“姜小姐,我家小姐没说错话吧。”既然你怕别人将你当成怪物,取下两腿就是,现今的手术又不是做不了。

“你们懂什么~”一声尖叫,刺人耳膜,姜篱的神情状似疯魔……姜言精神力探去,她精神混乱,一股暴厉的气息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似是一种毒……

黑暗退去,阳光迎来,她平静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怯怯地朝姜言看来,“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就是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我总是沉浸在双腿还在的想象中,不愿醒来。”

“这腿虽丑,可有它们在,我就不是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疾。”

“穿上裤子,蹬上鞋子,我还是一个正常能行走的人……”何况她也想知道,腿上接合处的伤好后,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拥有了,灵猴身上的所有能力。

若真有,说不定……她的目光再次看向姜言笔直的长腿,……在把她的腿换来之前,自己也许能享受一番,不一样的奇异人生。

第174章 驾照

当然了这点迷幻之色,它是有先决条件的,那就是姜伟勋心里先对姜言有了认同感,才会在这份认同感上加点光彩。让他对姜言更亲近了几分,而这份亲近在这刻,则被他误认成了血缘上的牵绊。

姜篱见姜伟勋的眼里只有姜言,对伤腿的她视而不见,当下脸色就不好了。轻哼一声,指挥着小蝉、净榕,先一步将她抬上了车。

姜伟勋来时是带了人的,几米之外的一辆卡车上,持枪人员粗略一数有三十几人。他随手一招,从车上立即跳下四五个,地上的行礼飞快地被抬上了卡车。

姜伟勋打开前坐一侧的车门,微侧着脸,也不看姜言,只结巴地道,“先……先上车。”

姜言朝霍灵均微一颌道,钻进车里道了声谢。

车门“啪”的一声合上,姜伟勋绕过车头,打开车门,上车前对霍灵均道了一声:“告辞!”

发动车子,一踩油门飙了出去,扬起的尘土扑了霍灵均等人一头一脸。刚拍了两下,卡车紧随其后,透过弥漫的尘沙,车上的人欢呼着吹起了口哨,好似这样就能将先前,丢在战场上的脸面找回一点。

“操,奶奶的,这帮龟孙子……”

回应他们的是飘散在上空的嗷嗷狂笑。

“有本事战场上见……”

“行了。”霍灵均拍拍部下的肩,拎着箱子向前走去,手在头顶摇了两下道:“走了,回营。”找首长交任务,顺随和他商量下看派谁潜入城内,配和小丫头的工作。

姜言第一次见吉普和卡车,坐在上面精神力不自觉地就展开了扫描。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姜伟勋一张口,就打破了车内的沉静。

姜言侧头看去,正对上他的眼,里面含着负疚和亏欠,还有心疼。这……让姜言很不自在,她占了他妹妹的身份,未来还有可能再坑他们家一把,再接受他蕴含着愧疚的感情,自己会不会太渣了。

罢了,先捡好听的说些给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小车在飞驰前行,车里姜言简单地将原身自小生活的情况,讲了一遍。

“少爷可能不知,二小姐被换到奚家,那一家人很疼她的。”从姜言的嘴里,小蝉没听到几句有关奚家的人事。可就她所知,奚家六房可是将她疼在心尖上的。

小蝉插话,实在是无理。一个车上,你两个主子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多嘴起来了。

姜言透过前面的玻璃,看着外面的街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净榕倒是在后面自动地解释了起来,“李姨确实疼小姐。小姐自小身子弱,喝药和吃饭差不多,李姨怕小姐养不活,最初便偷偷的上山来看。”

“后来小姐身体稍稍见好,李姨又见庵里的伙食差,怕小姐营养跟不上,隔上一月两月总是带了吃的用的上山来看小姐,顺随带了课本,给小姐讲上一讲。”少主那样讲那叫报喜不报忧,绝不是什么忘恩负义。既然你要问,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讲给你们就是。

正好趁此机会也让你们知道,我家少主身体差,三五不时地就会病上一场,以后屋内就是药材不断,也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毕竟要常常喝药嘛。

最主要的一点,少主先时上过课,这个年龄回来,总不好圈在家里不上学吧。

有了这些借口,以后缩在屋里制药、出门办事就方便了。

“你身体不好?”姜伟勋一听,立即就急了,“怪不得脸色这么白,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说着一打方向盘,就要转道。

“不要——!”后排姜篱捂着腿尖叫了起来,深怕姜伟勋到了医院,会将她一同拉上楼疹断。

如此以来,整个省城不到半天,怕都知道她有一双猴腿了。

见姜篱几欲崩溃,姜言的手搭在他胳膊上,制止道,“不用,火车上睡不好,我只是有点缺觉。”

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料子,姜伟勋能感受到从姜言手上传来的触感,温温软软的。这就是软萌萌的妹妹吗?

“大哥快停下!我不要去医院——!”姜伟勋还在发怔,后排的姜篱急得用头顶着他的坐背,撞了起来。

随着撞击,姜伟勋身子往前一倾,差点踩了油门,车子拐了几拐,才吱的一声停下。

却不想,车子几个扭动,扒着他的坐背还在试图阻止的姜篱,就被甩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一侧的玻璃窗上,额头立即就鼓起了个包。

小蝉、净榕急忙去搀扶,她的手颤微微地摸到额头的痛处,立刻又叫了起来,“疼——!”

姜言听着姜篱的尖叫,探头看了看车头离店门只有半尺的距离,回头再看姜伟勋,就有些不好了,作为哥哥这人是不是太笨了。就她精神力一路所记,这车也不难开呀!

姜言眼里的鄙视太过明显,姜伟勋难得地涨红了脸,解释道:“我平常开车很溜的。”今天都是被姜篱乱撞害的。

“嗯,我相信你。”姜言点头,一脸真诚,继而又试探地问道,“我看你开车很棒,能不能……也教教我。”

“你想学开车?”姜伟勋一边重新发动车子,一边打量姜言的身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还不满20岁,拿不到驾照。政府有规定,无照不许上路,被抓住是要罚款的。”

“驾照?”又是一个新名词。

“对,驾照。因为汽车需要一定的驾驶技能……”姜伟勋从最早的1893年的法国轿车增加,政府规定……讲到了近代1943年,我国guo民政府下达了一份手令,大约意思是不论你是我国人还是外国人,只要你在我国开车,就禁绝无照驾驭。

没漏洞可以钻吗,姜言的一双眉毛拧了起来,离她20岁还有长长的七年呢,就是改年龄,也不可能一下子改大7岁吧,“被抓后罚多少?”

“罚大洋10块。”这点姜伟勋记得很清楚,他刚从国外回来时,还没考取国内的驾照,被朋友们叫去南市玩耍,其中一个家伙刚买了新车,他就在路上试开了下,便被罚了。

“哥,你说的那别的城市,”见两人说的亲热,自觉被冷落的姜篱插话道,“在省城,除了陈部长,就属咱爸的官大,你就是没有驾照,谁敢罚你哦。”

“哦?”姜言的眸子瞬间亮了,骨子里她经历了近二十年的皇权思想还没完全磨灭。什么平等,不!在这一刻,她喜欢这种特权。“教我吧!”

第175章 书馆

对上姜言晶莹剔透的一双凤眸,姜伟勋点了点头,“好!”

“谢谢!”点点的笑意在姜言眼里氤氲开来,汽车能开了,就不知以后火车能不能学。

“我也要学。”张口的那一刻,姜篱全然忘了自己腿上的情况。

姜伟勋愣了下,姜篱与他虽是兄妹,没出国之前,也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可因为李氏的存在,他从来不愿与之亲近,对她也嫌恶巨多,若不是有老头子压着……。不过,他看了眼坐在一旁乖巧的妹妹,心软了下,看在她带回妹妹,自己又好像为此伤了腿……再说妹妹也需要,由她带着打入省城女孩子们的圈子,“行呀!”

小蝉透过姜篱喜笑颜开的脸,扫向净榕。净榕平静回视,眼神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完全不知几人话中的交锋与争宠。

说话间姜府到了,这是一座中西合壁的宅子,里面有国式的小型院子,也有耸立在花园旁的小洋楼。

“少爷!”车刚停下,管家就小跑着迎了上来。

“姜伯,”姜伟勋推门下车,问道:“父亲可还在家?”

“陈部长打电话来说有事相商,老爷刚出门。”

“嗯。”姜伟勋绕过车头,一手打开车门,一手罩在姜言的头上,护着她下车,介绍道:“小妹,这是管家姜伯。以后我和父亲若不在家,你有事便找他。”

“姜伯是家里的老人了,家里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为你做的。”

姜言知道,这是为她撑腰呢。“姜伯,以后多有麻烦。”言语淡然,气质从容。

一丝惊讶在姜伯眸中滑过,“二小姐!日后单凭吩咐。”就不知这客气话,她会不会当真了。

“姜伯,小妹的住处可收拾好了?”

“好了、好了。还是老爷亲自选的——清微阁。”

“什么——清微阁?”刚被仆妇从车里背出来,一听姜言的住处,姜篱就炸了,“偏心——!”

清微阁位置绝佳,布置精致,她多次向爸爸讨要,都被拒了。原还和母亲猜测,老爸在外面会不会还有个红颜知已,只等那人……未曾想……她咬牙切齿的瞪视着姜言——好恨哦!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双腿,忍她呢。

姜篱反应如何,只要没动手伤到妹妹,姜伟勋是不便在仆人来回的庭院里给她难看的,与他自小的教导不符,对刚入家门的妹妹影响也不好。说到底清微阁给了妹妹,是妹妹占了便宜。

“走,哥哥带你去看看。”姜伟勋第一次在妹妹面前自称哥哥,为时有些不自信,一边手脚同步地向前走,一边觑着姜言的脸色,观察着她的反应。

片刻后,见她脸上没有反感和不喜,方扬起唇,心情明媚起来,“如果不喜欢,我们再换。”清微阁虽好,万一妹妹更喜欢住小院子呢。

一旁的管家,抽了抽嘴角,只当自家少爷眼睛瞎了,没见身后的大小姐都嫉妒得红了眼。

“走,跟上。”姜篱拍了拍仆妇的肩,命令道。她要去看看,爸爸让人给里面又添了什么。

清微阁是座两层半的小红楼,掩映在绿树红花假山丛中,夏天住进来,不得不说,是个好地方。

楼里应该刚被打扫过,还透着清新的水气。

姜言看了看,喜欢。不说里面的布置,就是楼上楼下的玻璃大开窗,她就喜欢,照得屋里多亮堂呀。

姜篱伏在仆妇的背上,看着一水的欧式家具,水晶摆设,蕾丝纱缦、还有来自奥地利的贝森朵夫牌的,价值八千大洋的钢琴,和一屋子的衣服、包包及配饰……再次红了眼,给置了这么多漂亮的衣服手饰,都快赶上她东西的总和了。

就是姜言扫过这些,也不免有些咋舌,倒不是见物心喜,而是……这份精心准备的心意,若自己当真是在山里长大的小尼姑,怕会立即被他们的编织的美梦俘虏吧。

见姜言对着衣服发呆,管家只当她欢喜的傻了,没见大小姐拎起了一件又一件,若不是尺寸不对,这会儿怕是要立即换上身。

“gong军送来二小姐的消息晚了些,衣服来不及现做,只得让人去商场挑选了些回来。”

“这些衣服款式还行,就是做工……倒底是粗糙了些。二小姐先穿个新鲜,改日我叫了裁缝来家,咱们再量身定做一批新衣。”

姜言点了点头,就她看来,一屋子的衣服真没几件她能穿的,不是露胳膊露腿的蕾丝纱裙,就是短款小洋装。

楼上楼下转了个遍,姜伟勋问姜言道:“房子,妹妹可是喜欢?”

姜言站在二楼的窗前朝外看,楼下假山树木间,有多处死角可以藏人,“喜欢。”自己在屋里享受一段新奇的生活,他们便于在楼下监视,当真是一个你好我好的好地方。

“布置呢,可有哪些地方要换,要调整?”

就眼前姜市长让人准备的这一切,姜言心里清楚,这是打算认下她了。既如此,她便不愿委屈了自己,“上面那半层阁楼,我想布置成书馆……”

“下面不是已经有书房了吗?”姜言话没说完,姜篱就先不忿地叫了起来。

姜伟勋眉头一拧,心里的厌烦陡然升起,扭头狠狠地瞪视她道:“没听小妹说是书馆吗?”

“别理她。按你想的来,书!哥哥给你想办法找,都要哪些方面的?说来听听。”

“我往常看的最多的不是佛经就是课本古籍,如今从山里出来,只觉满目茫然,事事不明,想什么书籍都看看。”

“嗤~,也不怕牛吹大了,飞到天上‘砰’的一声,破了!还什么书籍都看,当自己是神童呀!”姜篱嗤之以鼻。

“倒是让大小姐见笑了,我家小姐自幼身子弱,平常与人玩耍不得,便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庵中一万八千多本藏书,七八年下来,小姐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净榕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姜伟勋、管家、小蝉看向姜言的目光立即带了抹惊讶,前者多了欣喜,后两者更是多了份审视与敬重。一万八千多本,就算全是各版佛经,能够看个七七八八也是了不起。

姜篱撇了撇了嘴,不服道,“呵!姜市长的闺女以后在外面,还能跟人讲经论道不成。记了那么多的佛经,日后与人相处,其不是一张嘴都是‘阿弥陀佛’。”

这刻她似忘了,火车上姜言与她相处了两天一夜,言谈间‘阿弥陀佛’一声没念。

“大小姐这话又错了,庵中书籍,除了历代的收藏,先庵主的陪嫁和一小部分师太出家前带上山的,多是山下富户乡绅所捐,多是古文古籍。”想着往昔,少主一个人躲在房里捧着书籍,孜孜不倦、念念有词的情景,净榕又是抿嘴一笑,“入乡随俗,还俗的这几日,‘阿弥陀佛’小姐没念,课本书报倒是不曾离手。”

“哈哈……,好!阁楼要做书馆,里面的采光不够,哥哥给你找人来弄,书架、书籍包在哥哥身上。”

第176章 省一中

姜伟勋兴致勃勃地说完,见妹妹面上露了疲色,一抚额头自责道:“来家的路上你就说,在火车上没休息好,我还拉着你谈这些干嘛,书馆的事,又不急于一时。”

“既然你喜欢清微阁,等会儿我让人把你的行礼送来。”

“今日,父亲不在,咱家也没那么多讲究。让姜伯领着你的丫环去厨房走一趟,捡些你爱吃的菜色,端些过来。”

“吃完饭,今天就早些休息吧。”

“谢谢!”姜言含笑道。

“我是你哥哥,无需跟我客气。”对于姜言的疏离,姜伟勋微有遗憾,不过来日方长。

清微阁里,原有看护打扫一人,姜伟勋怕他不在,妹妹受到下人的怠慢,特意将人叫来,叮嘱敲打了一番。

有姜伟勋的吩咐在前,净榕自是打蛇上棍,“有劳姜爷爷了,我是小姐身边的丫环净榕。”

“嗯,那我们走吧。”管家说着,随在姜伟勋身后走下了楼梯。

姜篱目光复杂地看了姜言片刻,一拍身下仆妇的肩,“我们也走。”

见人离去,姜言转头看向静立一旁,原清微阁的打扫人员。她有四十多岁,身形不高,吃的白胖。

姜言自从来到这个年代,还是第一次见人吃得这么胖,不免好奇地多打量两眼。

“小姐!可有什么吩咐?”妇人眼帘半搭,问得恭敬。

,听称呼便知对方并没有将自己,当成姜家的一员,恭敬——只是一种表露在外的礼节。

“有热水吗?我想洗个热水澡。”去除一下旅途上的疲惫和身上沾染的姜篱腿上的药味。

“有的。知道小姐要入住这里,楼后的锅炉在午饭后就开始烧了。”

“小姐请随我来,”张妈说着推开二楼主卧的门,领着姜言走了进去。

洗手间里,她点了点着浴缸和一旁的花洒,“不知小姐是要泡澡呢,还是只想冲洗一下?”

姜言的精神力一扫,透过开关喷头,瞄过盘绕的两根水管里一冷一热的两股水流,立即便明白了其中原理,“泡澡,帮我放水吧。”

姜言靠在门上,一边看她操作,一边问道,“不知怎么称呼你。”

妇人扭水笼头的手一顿,“我姓张。”

看身材,早年有过生育,就不知……

“我称呼你张妈吧。”前世身边的嬷嬷,莫不是如此称呼,只不过她们大多冠的是夫姓。

张妈不置可否的继续放水。楼下,姜言和净榕的行礼箱,被人送了过来。姜言下楼接了。

“小姐可要我给水里放上精油。”张妈拎着个玫瑰花样的玻璃瓶子,探头来问。

姜言放下藤箱,接过瓶子,轻轻拧开,一股浓郁的玫瑰味冲了出来。

侧头扇了扇瓶口,除了玫瑰和水,里面还掺了酒精、植物油和檀香。

玫瑰调理皮肤,檀香有助睡眠,“滴上几滴吧。”

打发走张妈,姜言从藤箱里拿了套老太太做的内衣,和一件雪色长袍。

泡完澡,净榕已等在了门口,“小姐,是下楼吃,还是我给你端上来?”

“端上来吧。”姜言不愿在换衣折腾。

主卧很大,分了内外两间,还带了个大大的阳台,姜言穿着袍子,坐在了外间的沙发上。

片刻净榕提着食盒上来,一边摆盘一边说道,“知道你等会儿要睡,我没敢拿大鱼大肉,只挑了三种粥,一盘花样小馒头,几样小菜。”

姜言选了碗白粥,点了下茶几对面,“坐,一起吃。”

净榕稍一犹豫,便在对面坐了,姜言就着粥,吃了些小菜,就放了筷子。

剩下的净榕包了。少顷,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看着干干净净的碗碟,脸色一红,“我是不是应该留个盘底。”这么干净,府里的人见了,还真当她们主仆是一对外来的叫花子呢。

“无碍。”坐车入城,姜言的精神力有往外扫过,城里的吃食铺子大多已经关了。想来gong军围城一个多月,城里的粮食光吃不进……就是姜府……姜言扫过自己面前的碗,粥里的米比着乡下奚家六房平常吃的还要差上一等。

就是小馒头,也只是取了个巧,叫成了‘花样小馒头’,用料却是各色杂粮。

“你的房间看了吗?可有什么缺的?”

“小姐洗澡时,我去看了下。在一楼,有床,有柜,有桌,有椅,被褥衣服齐全,什么也不缺。小姐放心吧,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行,将食盒送回去,你也早点洗洗睡吧。”

送走净榕,关上门,姜言漱过口,走进里间的卧室,倒在软软的大床上,嗅着身上散发的淡淡玫瑰味,倒头就睡。

夜间,姜怀庆从外面回来,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听着管家的报备,“人已住进清微阁。房子衣饰方面,能看得出非常满意。就是想将上面半层的阁楼,改成书馆。”

“书馆?”推开书房的门,脱下外衣随手递给管家,姜怀庆疑惑道:“想弄个小型图书馆?”

“是。”管家将衣服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转身将前一刻沏好的茶,端了上来,“具‘她’身边带来的小丫头说,她们原先住的庵堂,有藏书一万八千多本,‘她’都看了个大半。”

“晚上我又专门问了下小蝉,说是在火车上也是手不离书。”

“是个爱读书的。”管家总结道。

这一点要比家里的大小姐强多了,姜篱自小上女子洋学,十几年来也没读出个四五六。

姜怀庆端起茶盏,慢腾腾地轻啜着茶水。半晌,才道:“是个聪明的。”一来就表达出了读书的愿望,“有没有说课本学到哪了?”就他所知,孩子的养父母一个是教数学的小学校长,另一个是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老师。若只是出去读小学倒也无碍。

“初二的课本已经学完了。”

“哦?我记得伟勋十三岁时,读小学五年级吧。”

“是!少爷还是上学早的,当初和他同班的,十五岁的都有。”姜怀庆忙,姜伟勋没出国之前,上学放学都是管家在接送。

“一上就是初三啊……”姜怀庆放下茶盏,轻轻地敲着书桌,“省一中的初三,都有谁在带课?”

管家心里一突,“省一中……不妥吧?”

“嗯?”姜怀庆不明。

“您忘了,几天前陈部长刚抓了一批……言论激进的学者,其中五名出自省一中,九名出自电力大学……”

一拍额头,姜怀庆不无懊恼地道:“竟是连这么大的事都忘了,老陈也是……”过份的话,在下人面前不便出口,只是心中的不满倒底难出。

“这哪是什么大事呀,不过抓几个闹事的人罢了。”一个个的嚷着要城内当局,开城和谈或投降,不抓他们抓谁呀。

第177章 夜间

“不说这些了,”姜怀庆摆了摆手,“上学的事也不急于,你协助伟勋尽快给她购置回来。”算是对她,暂不能上学的补偿吧。

姜怀庆对姜言的看中,再次惊到了管家,“是!”点头间似想起了一件事,“老爷……”

“嗯?”姜怀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讲。

“晚上小蝉提了一句,”当时只觉是孩子间的玩闹话,不必报备,如今看老爷的态度……,“少爷接她们回来的路上,二小姐提出想让少爷教她学开车,少爷答应了。”

管家对姜言态度上的转变,姜怀庆视若无睹,逢高踩低自古就有,她若不能让管家真心敬服,光靠他的抬举,亦不长久。只不过这丫头,真是事事明达,胆识过人。

让他有了想要一见的冲动,“明天晚上,通知家里一起聚个餐,我早点回来,见她一见。”

管家……

少爷从国外回来,三天后才见到老爷吧,“是。”

“对了,篱儿怎么样?”大丫头的腿,他也只看了报告。

“大小姐不愿看医生,”想到晚上他专门让人请来的江医生,被春晖院赶出时的狼狈样,管家也深感头疼,“身上穿了长裙,一直遮到脚下,老奴还真看不出来具体如何。”

“问小蝉,只说被那姬图从膝盖处接了双猴腿。这……”老管家羞忿难当,这要是传出去,整个姜府在省城就是一个笑话。

“老爷你看,要不要先送出去,毕竟港城的医术更先进。”两军内战打到这份上,一个家族该有保命手段,那是提前一步就布下的。

“说起港城,老爷就不该让少爷回来。”自小看护大的孩子,姜伟勋与姜怀庆于管家来说,那就是手心手背。

“他若不回来,上面又如何放心于我……”整个姜言怕都活不到月余。

就不知道……新来的这丫头……会不会是他姜家的转机。姜怀庆揉了揉眉心,疲惫道,“走,随我去看看阿篱。”眼见为实,看后再做决定。

……

大半夜的,姜言是被从后面传来的尖叫,吵醒的。

她迷茫地坐在床上,脑袋嗡嗡地响,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叩叩!小姐,你醒了吗?”

是净榕。姜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嘟囔了声:“醒了。”说着已掀被下床,趿了鞋给她开了门,“怎么上来了?”

“后面春晖院里,住着的大小姐闹了起来。我想着我们是不是要去看看?”住得这么近,那边闹得那么大,她们若是无动于衷,给人的感觉会不会太凉薄了些。

“你知道什么事?就跑去凑热闹。”说着姜言掩唇又打了个哈欠。

“啊……那,她叫得那么惨,我们就不管了。”

“那你让张妈过去一趟,问一下,看我们方便不方便过去探望。”

“哦……哦。”净榕应着,转身跑下了楼,不一会儿,楼下就转来了说话声。

姜言站在门口又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一头倒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外头的阳光透过层层薄纱,照进室内,天光一片大亮。

懒懒地下床,懒懒地去卫生间洗漱,懒懒地打开藤箱,翻了翻才想来,老太太和李乐仪给她准备的两身衣,全穿过了还没洗。

屋门打开,她吓了一跳,门口净榕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干嘛呢,站在这里?”

知道姜言脾气好,不会无缘无故的惩罚人。净榕的胆子不仅渐渐大了,就是表情也多了起来,这会儿直接委屈地撅起了嘴,“等着看你几时醒来,我好给你去端饭呀。”

“哦,那你去吧。”姜言摆了摆手,去了衣帽间。

“啊,不用我侍候穿衣吗?”在庵里,她虽然充当过杂尼、法尼,可却从来没侍候过人。之所以有点了奴役意识,也是在火车上见到小蝉侍候姜篱的一面,才有些醒悟,自己做丫环好似严重不合格。这刻她倒想急于补救。

“不用了,快去拿饭吧。”对于她的想法,姜言还全然不知。

衣帽间里,姜言挑来选去,配了身上衫下裙,又穿了双棉袜换了双黑皮鞋。看了看所有的帽子,与身上的衣服好似都不太配。

站在镜子前,姜言微微地又后退了一步,手肘撞在后面的衣架上,顺着痛感望去,一套黑白配的西裤马甲白衫衣,出现在眼前。

拿起衣服,目光在长溜的帽架上一扫,定在一顶黑色礼帽上,移不开眼。

“哇!”听到脚步声,顺着楼梯朝上望的净榕,瞪圆了眼睛。她以为少主身上具备的是女性的柔与美、淡与雅,没想到还有这么中性帅气的一面。

黑色礼帽下,凝脂的脸上,凤眸微挑,嘴唇微抿。白色的衫衣,上面第一个钮子没扣,若隐若现地露着精致的锁骨;衣袖半挽在小臂处,露出一小截莹白的肌肤。

衫衣下摆扎在黑色的西裤里,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让人一览无遗;外罩的黑色马甲敞着怀,一双小手插在西裤里,左侧的兜沿处,一块黑色带子银白表盘的手表,挂在腕处。

整个人潇洒而又随性,帅气而又不羁。

“小……小姐!你……怎么这么穿?”给人的感觉好陌生呀。

“不好看吗?”姜言隔着几个台阶,半张开双臂,问道。

“好……好看。”她说不来违心的话,可谁来还她一个熟悉的小姐啊。

“那就行。”最起码不露大腿不露肉,就是袖子有些长了,不挽起来手都盖住了,“吃饭。”

早上的饭,也很简单,一碗小米粥,两笼小笼包,一碟咸菜。

“你吃了吗?”桌上是一个人的饭量。

“吃了,吃了。”净榕一边点头,一边暗暗地吸溜口水。

“没吃饱?”姜言的眉头蹙了起来,城里的粮食,已经这么缺了吗?就连市长家的下人都吃不饱,那么民众……

“呵呵……”被自家少主看透,净榕有些不好意思,“吃饱了……当时吃饱了。”她早上起来,跟张妈一起去厨房吃的饭。原以为市长家,不说大鱼大肉吧,也该是大米白面,没想到……下人的伙食,跟庵堂的伙食也差不多,杂粮粥窝窝头,配了一小碟咸菜。

“叩叩!”姜言的手,在桌上敲了敲,看着面前的粥碗,陷入了沉思,

回过神来,姜言端起一笼小笼包,放在一旁,点了点身旁的椅子,“坐下,再吃点。”

“不……不用了。”净榕连连摇头,少主正是长身体呢。昨晚吃的少,那是因为她太困了,吃多了睡觉不利于养生。

“听话。”语气淡淡的,却不容置疑。

第179章 出门

听着姜伟勋娓娓道来,姜言的眼前跟着展开了一副画卷,阳光绿植间,窝在沙发上读书品茗的她,悠闲而又快乐……

给工人交待好窗户的位置、大小,几人就下了阁楼。

“晚上家里聚餐,小妹有什么喜欢吃的菜色,让丫环去厨房提前说上一声。”聚餐,代表着小妹的身份在家里得到了认可。

“我不挑食。”姜言含笑,看来姜伟勋对家事不太了解,一般大户人家厨上买菜,那都是赶早的。

“你今天不上班吗?”霍灵均给的资料里,姜伟勋留学归来,进了报社。虽比不上一方文豪的着书立说,却也是文化人点评实政的地方。

姜伟勋面色一僵,下楼的脚步都顿在了当地。近段时间随着教师、学生的被抓,文人对当局多有不满。而他的身份……不知怎地……泄露了,受到了报社同事的孤立与排挤。“不用,我这几天休息。”

“我早上约了省图书馆的馆长,”姜伟勋说着抬了抬手腕,眼睛在表盘上一扫而过,“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目送着姜伟勋急步下楼、穿过客厅、飞跑着远去的身影。半晌,净榕方道:“小姐,我怎么觉得大少爷……颇有些落荒而逃呢?”

姜言闻言嘴角抽了抽,这丫头真没眼力。曲指照着她的额头弹了一下,咬牙训道:“你乍那么多话呢?”知不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

净榕揉着额头,撇了撇嘴,吐槽道:“小姐越来越暴力了。”

“呵!”姜言冷哼了一声,甩手下了楼,“你怎不说,你的性格越来越跳脱了呢。”

“哈哈……,有吗?”净榕心虚地跟了上去,转移话题道:“小姐,我们现在去看大小姐吗?”

“不去,改日吧。”姜言听着从大门口传来的汽车声,心知是姜伟勋开车出去了。她摸了摸下巴,扭头靠在沙发背上,双眸晶亮道,“净榕,咱们也出去吧!”

“出去?”净榕疑惑地看着姜言,低语道:“小姐不该先摸清府里的地形吗?”白天熟悉了地形,晚上才好盗取城市防卫图呀。

且,府里有什么好熟悉的,一个精神力扫过去,什么都记在了脑子里。防卫图在府里倒是发现了三份,藏在不同的三个地方。

只是看那样子,怕是没一份是真,倒是凭白浪费了她不少精力。姜言想着对自己夜间的作为,暗嘲地翻了翻白眼,“刚来第二天,你就去逛人家的园子,当谁不知道我们有猫腻似的。”

“是……是这样吗?”挺有理的话,为何配上少主的一双白眼,就那么让人不可信呢。

“嗯~”姜言板了脸,眼神都带了威胁——不听话试试?

“呵呵……,出去,出去。”净榕抓了抓耳朵,讨好道:“我去跟管家报备一声。”

姜言摆了摆手,“快去!顺便告诉他,中午我们在外面吃。”正好探一探街上真实的情况。

想着要上街,姜言转身上楼去衣帽间选了款手提包,又去卧室的藤箱里拿了些纸钞和银元放进包里。

姜言下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了不过片刻,管家就气喘吁吁地领了个人随净榕急走了进来,“二小姐要上街?”

“姜伯,”姜言放下杯子站了起来,点了点头,“在山上待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进了城,到现在我都有一种做梦的不真实感。”

姜言低头不好意思的一笑,“往常只知书中形容的城市,是如何繁华,我却不曾见过……”昨日做车而来,所走长街人烟稀少,不知是为了开车好走,还是因为别的?

“我想出去看上本的差距。”

“就算明天被打发回去了,于我来说,也少了点遗憾。”

管家的嘴张了张,没曾想这新来的丫头倒有一张巧嘴,句句对府上不曾报怨,却又句句点明了,老爷对她的亏欠。

少顷,他扯着老脸干笑了两声,“二小姐说笑了,老爷昨天那么晚回来,进家的第一句话,就是先问你的情况。深怕你有任何不适,若不是知道你旅途疲惫睡的早,昨晚就来看你了。”

“这不,今天又你安排下了晚上的接风宴。‘回去’二字切莫再说,免得让老爷听了心里伤感,只当你对他心怀不满……”

“姜伯这话我有些不明,和着我娘早逝,我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都是活该啊!”

“行了!我心情不爽,出去逛逛。”说着,姜言把手里的包往肩上一甩,一巴掌拍在净榕背上,斥道:“走了,还傻站在这儿干嘛?”

净榕头一勾,掩去眼里的笑意,一边低应着:“是!”一边小跑着跟了上去。

“姜伯……你看,”司机望着主仆一路走出门,迈下台阶的身影,问道:“还要开车送吗?”

老管家的脸色,变了几变,一腿踢过去,怒吼道:“不送,要你干嘛?”家里的主子有多少年,没人给他气受了。今天倒好……被一个新来的丫头,当着人的面打了老脸。

“唉,唉,我这就去。”司机唯唯诺诺应了声,急忙朝外跑去。

“回来!”

急奔的脚步被这声厉喝一吓,石阶上一脚踏空,狠狠的崴了一下,痛得额上直冒冷汗,却不感惊呼出声。只隐忍地转身,尽量站好,躬身道:“您吩咐。”

“二小姐自幼长在山里,养得单纯,不懂人心险恶。有些地方有些事,别带她去,别让她听……可懂?”

“是……是!”顶着管家眼中幽幽嗜骨的深色,司机连连点头。

“去吧!”

“唉……唉!”一步步,司机冒着冷汗挺着脊背,走出了管家的视线。才呼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单跳着脚往大门口追去。

“小姐,你刚才太厉害了!”净榕竖起大拇指,夸道,“几句话一出,那管家连拦都不敢拦了。”

这夸奖怎么就那么没诚意呢,不是该夸她打了姜伯的脸,好威武吗?姜言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人家根本没想拦着。”

“啊!”净榕抓了抓头上的帽子,茫然道,“有吗?”

“司机都带过来了。”对着太阳,姜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司机?没专门叫司机啊。”净榕跟在姜言身后,陷入了回忆。自己找管家报备说小姐要出去……管家身边……有一人,那人跟着他们一起进了清微阁,“小姐,跟我们一起过去的那人是司机啊?”

“司机啊,那么奇怪?”

“怎么奇怪了?”

“我去找管家时,正看到他在管家面前抹眼泪呢。”一个大男人掉眼泪,多稀奇啊,她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第180章 闯来的孩子

“ye!不对啊,”净榕紧跑起步赶上姜言,觑着她的脸色疑惑道:“没人说他是司机,小姐怎么知道的?”

“猜的。”

姜言答得慢不经心,净榕无言地呲了呲牙。

“二小姐,请等等。”

净榕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对姜言道:“小姐,是那司机。”

“好像扭了脚。”跑着一瘸一瘸的。

她话落,姜言跟着停了脚步,等在了原地。

见姜言回头等着,司机踮着受伤的脚,赶的更急了,“二小姐,管家让我送您上街。”急喘了口气,他摸了摸额上的汗,“您能稍等一下吗?我去开车。”

“行。”姜言点了点头,“我不急,你可以先找点药油擦擦脚。”说到药油,姜言记得自己藤箱里好像还装了半瓶。前段时间,夜闯青云寨扭到了筋,又因拖得久了伤上加伤,疼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者换人,别让你脚上的伤,开车时再加重了。”

“不,不……,小姐别……我能行的。”司机慌乱地连连摇头,受伤的脚更是一下踩实在地,咬着牙直直地走了十几步,回头看着姜言肯求道:“小姐您看,没事,我真的没事。我行的,我能开……”

“你这人……”相比着司机如何,净榕更在意的是姜言的安危,脚都这样了……

“净榕!”姜言一个冷眼扫过,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扭头对紧张盯着她的司机道,“行,去开车吧!”

“唉……唉!”惊喜伴随着脚上的疼痛,让他的面皮狠狠的扭曲了下。他尴尬而又讨好地冲两人笑了笑,踮着脚一边往车棚跑去,一边回首道:“我这就去开车,这就去。”

“小姐!”净榕气得一跺脚,不满道:“他都不将我们的性命放在心上,你可怜他干嘛?”

可怜吗?也需吧!姜言不想谈。转移话题道:“你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大?”

“我……”净榕噎了下,嘟着嘴低下了头。

“滴、滴!”车子开来,司机下车,为姜言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小姐,请!”

微一额首,姜言拎着包坐了进去,净榕绕过车尾,自己打开副驾驶的门,坐在了前面。颇有些要盯紧司机的意思。

姜言看得好笑之余,心也暖暖的。

车子驶出姜府,转向大道,透过后视镜,司机看向姜言问道:“小姐准备去哪?”

“有没有一条街都是卖吃的。”姜言说着精神力朝外漫去。

“状元街”话一出口,司机就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记错了……记错了……福寿街,福寿街上开满意了大大小小的酒楼。”

姜言似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哦,那我们就去福寿街。”透过茶色的车窗她看向外面,走的不是主街,路窄行人也少。姜言收回目光,看向前面的司机,“同志,都还没问你贵姓呢?”

“我姓王,小姐称我老王就是。”脚上越来越痛,他不敢停下又怕路上会出事,王司机不得不将注意力都放在路况上。

“你年龄比我大,可不敢这样叫,我叫你王同志吧。”姜言透过前面的玻璃,看向路旁一晃而过,身体浮肿的妇人。“听口音,王同志是省城本地人。”

“对对!”王司机谦虚地笑了笑,却不敢跟姜言多说什么,身子僵坐着,扫视着路面左右,人紧张的很。

姜言歇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只透过精神力,看向左右两侧的房屋。

短短一段路,姜言就觉得不对,有一部分,房子上面的砖瓦被拆了,老人、妇人、孩子只在院里搭建的窝棚里钻。

砖瓦呢,哪里去了?将疑惑记在心里,姜言继续看下去,精神力穿过窝棚,扫向里面。只见靠棚一角,垫起的柴火上铺着被褥,有年迈的老人、大头的娃娃躺在上面。

另一边则是用泥巴垒起的灶,不大的铁锅里煮着黑乎乎的半锅东西,妇人拿着碗,盛了大半碗递给了被窝里的老人。

老人接在手里,喂给了怀里的孩子……再看,距离已经拉远。

“小姐,富寿街到了,您看要吃什么,我直接开过去。”

姜言收回精神力,看向窗外,汽车、电车、黄包车及行走的人群在街上穿行,是一片繁华盛景。

“找个茶馆,我想听听戏。”

“好咧!”

车子穿过人流,在一家老茶馆前停了下来。

姜言不等司机来开车门,就先一步推门下了车,刚一站定,一个黑影就扑了过来。她反射性的举起手里的包,抬起了腿,踹上的那一刻,姜言停止了脚下的动作。

“小姐、小姐你行行好,给点吃的……”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

“你干什么?快走……走开啊……”不等姜言开口,王司机推开车门,就跳了过来,“走开……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命……还不快走……”姜言看到,他抱着孩了撕扯着往后拖,慌乱的眼里却也透着惶恐。

“怎么又有叫花子过来了。”

“就是,赶都赶不完。”

“且,要我说啊,还是那些巡警下手轻了,要不然啊哪会记吃不记打。”

见姜言望去,三名像画报上的旗袍女子,站在一旁酒楼的台阶上,冲她招了招手,点着净榕评价道,“你这丫头真呆,发生了这事,都不知道去叫一声巡警。”

“叫我说,赶紧辞掉,省得浪费家里的粮食。”

“你们——”净榕一急,就要冲上去,被姜言扯住了袖子,指了指还在扑腾的孩子道,“先把那孩子拉起来。”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王司机都制不住他。

“小姐……好心的小姐,求求你了,给点吃的吧……给点吧……一点就行……”他拼命用脚蹬着水泥地拒绝走开,挣扎着张开手臂来抱姜言的腿,声声哀求道:“真的,就要一点点,啊花饿的快死了……你给点东西救救她吧……”

姜言身子往后退了退,低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有话好说,你先起来!”

孩子一怔,复又挣扎着伏在地上,砰砰地磕头,“我求你了……求你了……只要一点,一点就行……”

“行,我答应你,起来吧!”

“小姐——!”王司机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姜言,手上的劲不觉一松。

一个“谢”刚吐出,伏冲之下孩子一头扎在水泥地上,有血色在脚下漫延。

姜言……

“巡警来了——!”

第181章 医院

没听后面的叫嚷,姜言制止了王司机扑来的动作,自己蹲下将孩子扶揽在怀里。

额头上有个洞,血液浸湿了额发,又顺着脸颊流下。拿帕子按住伤口,姜言的眼睛扫向地面,血迹中有个豌豆大的石子。她抬头看向围来的两人吩咐道,“净榕过来帮我抱着他,王司机去开车,立即去医院。”

“嗳,嗳。”王司机被那血晃得眼晕,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瘸着脚往车前跑。

“站住!怎么会事儿?”一名巡警抬起警棍拦在了王司机面前。

没等王司机回答,台阶上的三个女子就走了过来,围着巡警一人一句说了起。

“警察同志,你们来的正好,快将那小子抓起来。”女子说着,涂了丹寇手指向血流不止,已经在净榕怀里昏过去的孩子。

“那小姑娘一下车,这小子就扑了上去,特吓人哩。”另一人附和道。

“最近啊,也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么多的叫花子,吓得我们啊,都有些日子不敢出门了。好不容易我们姐妹聚着出来一趟,就见了这么一出……你们身为执法人员,拿着我们的税银,却不能保障我们的人身安全。当心,我们大家一起去警察厅投诉。”女人说着,还朝姜言嫣然一笑,颇有些邀功的意思,“小姑娘,你不用怕,我们给你做证……这小黑心鬼,就是死了也栽不到你头上。”

……

女人们的话姜言没理,不过她也听明白了,城里这样的孤儿不少……又加上最近粮食紧张,让他们在讨食上惹了众怒。

将孩子往净榕怀里一放,示意她一手抱着,一手压住伤口。姜言走了上前,“同志,我是姜市长家刚来的亲戚。这会儿我急着带孩子去医院,有什么事,咱们改日再说。”巡警中姜言选了名主事者,直言道,“现在,麻烦你请各位先让让。”

“姜市长?”巡警孤疑地看着姜言,又扫过嗫嚅着涨红了脸的王司机。

“是!我昨日第一次来省城,还是劳烦姜伟勋大哥亲自去城外接的。”昨日姜伟勋带了三十多人的持枪队伍出城,姜言不信消息灵通的巡警们会一无所知。

男子收了手里的警棍,恭敬道:“不知怎么称呼您。”

“免贵姓姜。”

“姜小姐,您怕是不知,”巡警说着目光从净榕怀里的孩子身上滑过,压低了声音道:“孩子身份有异,您……实不易沾手。”

姜言的眸子闪了闪,一派天真,“我初来乍道,对城里的情况不了解,也不认识这孩子。”说话间,她面色娇憨,眼里带了怜悯,“孩子跌在我面前,碰破了头。”

“不瞒你说,在此之前,我生活在庵堂,提笔所学第一个字,是‘佛’,小女子虽已还俗,却不能忘了师太教导了十来年的慈悲之心。”

巡警定定地看了姜言片刻,侧身退在一旁,朝同来的几人摆了摆手,众人让开,姜言招呼着王司机、净榕赶紧上车。

车子开动,姜言打开车窗,对众人道了声:“多谢!”

“不识好人心!”扇了扇汽车开动,扬起的灰尘,女子嘴唇一撇嘲讽道:“当自己是菩萨呢。”岂不知在这街上,你今天救了一个,明天就有第二个、第三个……除非你再不出门。

“老大,”小巡警不解地扯了扯头儿的衣摆,“既是姜市长家的亲戚,你干吗还让她将那小子带走医治?”他不信,头儿不知那小子的身份。

“小姑娘是刚还俗的尼姑,一片慈悲心肠,别人没拦下反闹了起来,弄得满街风雨。传出去,岂不让人看了姜市长和陈部长的笑话。”

“是……是这样吗?”小巡警抹着额头,总觉得哪点不对,自己却又理不清、挑不出。

一旁的同事见了,拍了拍他肩,“瞎琢磨什么,跟着老大的脚步走,还能把你卖了?”

“嘿嘿,乍能呢,老大人可好了……”

医院离得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外科急诊室里,老医生给孩子清洗了伤口,可能是疼痛的刺激,他睁开了眼。

“小姐……小姐……”他挣扎着,四处张望寻找着姜言,心里还惦记着姜言对他的承诺,“你答应了,给我吃的……”

“对!我答应你了。”姜言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哄道:“你乖乖的让老爷爷给你包扎伤口,姐姐还答应你,会多给你些食物。”

“小姐……”王司机在旁欲言又止。他是本市人,他非常清楚这些流浪儿的处境,给的多了未必守得住。

孩子眼中一亮,溢满了点点星光,璀璨了星河,“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惊艳过后,姜言的脸色更沉了一分,喝道:“别动!”

“嗳!”孩子乖乖地轻应一声,攥紧了姜言的手指,微阖了眼,让老医生给他上药。

上完药,姜言又让医生给他全身检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营养不良外加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

接了老医生开的药单,姜言一指王司机,“烦麻医生给他看看脚。”

“不……不用……”王司机连连摆手,如今城内粮价高涨,他那点工资,买粮都不够,哪还敢用来看脚。

“放心吧,我给你报销。”说罢,姜言把药单连同手里的包递给净榕,接了孩子抱在怀里,一边朝门外的长椅走去,一边对净榕吩咐道,“钱在包里,等会儿,你一同付了。”

见孩子一到姜言怀里,便沾了她一身脏污,净榕的眉头立即拧成了个结,“小姐,还是我抱吧。”反正她已跑了一路,衣服早就脏了。

姜言看了眼白衬衣袖子上的污手印。半晌,闭了闭眼,面无表情道:“无碍。”

孩子伏在姜言怀里,虽然晕眩无力,却也羞愧地不安起来……姜言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没事。”

净榕背着姜言冲着孩子,眨了眨眼,偷偷一笑,越发觉得少主面冷心热,性子傲娇了些。

从医院出来,他们又往福寿街拐了一趟,车子停在路边,姜言让净榕下车,找家饭店,打包了些包子馒头。

接过净榕递来的用油纸包着的半个馒头,姜言递给怀里的孩子,“给,吃吧。”

“给……给我的吗?”

“对。”姜言将馒头放在他手里,“放心吧,买的多,有小花的。”

孩子愣愣地看了姜言片刻,捧着油纸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半个馒头很快就进了肚。

“小姐,我再给他拿个包子吧?”净榕举了举手里的布口袋。

“不用,油气大的他现在还吃不得。”姜言抽掉他手里的油纸,摸了摸他的肚子,“等会儿在吃半个。”

“王同志、净榕,我们等会儿还要去粮店,你们也先吃几个包子垫垫肚子。”说着姜言先拿了个馒头,吃了起来。

王司机见此,虽然馋肉却也不好意思朝包子下手。

“没事,王同志吃吧,”净榕抓起两个包子隔着坐椅塞了过去,“包子太油了,小姐不喜欢。”

听着怀中小家伙不断吞咽口水的声音,姜言顺了顺他的背,轻声道:“闭上眼,眯一会儿。”失了那么多的血,怕头都是晕。

净榕买的多,几人用罢,还剩下八个馒头,三个包子。她重新扎了布口袋,收放在一处。

车窗打开,透了下气,向另一条街开去。

第182章 状元街

城里百姓生活水平如何,姜言不了解。粮店前,她抱着睡得不是太安稳的孩子,没下车,只打发了王司机陪着净榕去购置。

“小姐,好贵哦!”拎着几个小口袋,净榕打开车门,坐了进来,轻吁一口气,汇报道:“称了一斤白面、两斤小米、十斤糙米。”净榕沮丧着脸,心疼的快哭了,“在咱们青坪镇,统共也要不了半块大洋,这里……生生要了十块……”她再不说姜家的伙食差了。

姜言扬了扬眉,目光转向装着包子馒头的口袋,沉思了下问道:“在福寿街的店里,你又遇到了那几名巡警?”

净榕一怔,也明白了过来,嚷道:“我说呢,怎么一兜的白面馒头、大肉包子,比着杂粮还便宜。”

孩子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在姜言怀里坐了起来,揪着她的袖子,看向净榕脚边的口袋,“小姐?”

对上他晶亮的眼神,姜言点了点头,“对,都是给你的。”

“你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姜管家的警告一直挂在耳边,听闻这话,王司机吓得心下一紧,“小姐……”

“那地方我们不能去。”孤儿吗,莫不是窝在状元街后面的小巷里。

对上姜言眼里的厉色,王司机硬着头皮辩解道,“那里脏乱差,不是小姐该去的地方。”

“小姐若是信得过我,你和净榕去茶馆坐坐,我送他回去吧。”

“小姐——!”见姜言盯着他一言不发,王司机心下没底,眼里带了悲色。

“王同志,”姜言也不愿为难他,只是,她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衫,轻叹,“你看我这一身衣服,能去茶馆吗?”

王司机扫过她身上脏污一片的衬衣,眉梢眼角倒拉了下来,脸上了抹苦涩,工作倒底是保不住了。

车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孩子在姜言怀里不安地动了动,软软地道:“小姐。”

姜言顺了顺他的背,目光看着王司机。

少顷,他抹了把脸,身上颇有一种豁出的气势,“行!今天我老王舍命陪君子。”至于工作……家里的几张嘴……唉,活人总不能被屁憋死吧。

“扑哧”一声,净榕笑了,为他这种壮烈的情绪。

姜言亦是莞尔,“放心吧,姜管家若是解雇了你,我请你当向导。陪我们将城里各处走上一遍,让我和净榕也了解一下,这座城市的名胜古迹和风土人情。”

王司机一听,眼里的沉郁退去,惊喜乍现,“当真?”

“哈哈……,我家小姐从不说假话。”净榕再次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原来你一路带着我和小姐避着人群走,是管家吩咐的呀。”

“不过,这是为啥?”

“呵……,我也不知。”王司机挠着额头傻笑。

最近看报纸,姜言深刻地认知到,政治上舆论……的导向,大的可以改变国际上的支持,小的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王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若有所思的姜言和得不到答案,转头又兴致勃勃逗起孩子的净榕,扯了扯嘴角,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厉害了吗?

他竟是一个也看不透,反倒是自己,在人家眼里怕是没有什么秘密。

车子一路向前驶去,到了清清冷冷关门闭户的状元街。

“小姐,所有的流浪儿,都住在这小巷的后面,路窄车子过不去。我们下车吧。”

“好。”姜言轻应一声,抱了孩子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净榕、王司机一人抱了几个口袋,急步跟上。

长长的巷道里,青石地面坑坑洼洼,积了污水,楼上紧闭的窗户后面,时不时的有人影一晃而过。

姜言踩着墙根垫起的碎砖,抱着孩子一边小心地走着,一边散出精神力向四周探去。

顾名思义,就是古代一个孩子在这里出生、长大,后来考上状元的故事。

这一片都是古建筑,只是有些地方年久失修,曾经青砖黛瓦雕梁画栋,如今都多了层破坏的颜色。

穿过小巷,几人到了后街,一眼望去,一个个窝棚挤挨在一起,密密匝匝,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那……小姐,”孩子急切地拍着姜言的胳膊,指着十几米开外,挤在两个窝棚间的一顶草窝,“小花在哪儿。”

姜言一直以为,所谓的小花,会是一个比怀里孩子更小的女孩。哪知……

净榕也是一愣,放下的手中的东西,伸手扒开草窝,是一名成年女子。

拂去她脸上蓬乱的头发,露出一张划满了伤痕的脸,“小姐——!”就是经历过剿匪之战的净榕,都不免一惊,跌坐在了地上。

皮肉翻飞间,有蛆虫在爬动。

姜言伸手遮了孩子眼,朝净榕吩咐道:“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姜言看去,大大小小的孩子,还有拄杖行动不便的老人,都从窝棚里钻了出来,朝这里聚笼。

“小姐!”王司机紧张地抽了根棍子,握在了手里,护在了姜言面前,“命要紧。等会儿,他们要是动手来抢粮食,就让他们抢好了。”

“你把孩子给我,自个只管朝前跑。”

姜言朝天翻了个白眼,有孩子见了,嘻嘻笑了出来,“她会翻白眼,哈哈……我也会。”小小的孩子说着,还示范了一个给同伴。

几个人围着闹了起来。另一边,一个稍大的孩子戒备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干嘛?”

“小姐,还有气。”净榕说着,抽了根签子大小的细枝,折成两截,给女子挟脸上的蛆虫。

“我好几天没看到她爬出来了,还以为死了呢。”孩子的口气,平常得就像一句见面的口头语,“吃了吗?”见姜言寻声看来,他挤出人群,来到姜言面前,“我昨天丢给她一口窝头,看!还在哪……”

姜言看着他不语,这孩子四肢纤细,却挺起了个大肚子。这绝不是吃得好,而是怕和怀里的大头孩子一样,严重的养营不良。

“你既然抱了大头来看小花,那肯定是认识他们了。”孩子的睫毛很长,呼扇呼扇的像一对墨色蝶翼;眼睛很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宝石。姜言看得讶然,只听他继续说道:“我昨天的一口窝头,能不能换半个馒头,我闻到馒头的香气了。”后一句他说的极低,近于喃喃。

第183章 大壮

“你一口窝头,就想换半个馒头啊。”姜言好笑之余,对他确也多了份逗弄的兴致。

孩子眨了眨眼,明明他还闻到了大肉包子的香味,只是记得……爸爸说过做人要知足,他才选了馒头,为什么还是不行呢。

孩子眼里的失望太过明显了,姜言竟看得不忍。

将怀里的大头放下,姜言捡起净榕放在一旁的布口袋,递给王司机道,“王同志,你让他们找几口大锅,将这些馒头包子分开煮在水里,争取人人有份白面肉汤喝。”

“这……”刚去过粮店,对现下的粮价又有了一个新认识的王司机,深知手里这一包东西的贵重。只是,他看向四周,对上一双双期盼、渴望、焦急等待的眼神。再一想家中的孩子,他竟无法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啊——!有肉汤喝了。”

“要喝肉汤了……”

……

就连远远站在后面的老人,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小姐……”大头拽着姜言的裤腿,怯怯道:“小花……小花饿……”

“等下煮了肉汤,小花就能喝了。”孩子说着拍了拍大头,作安慰状。

姜言心酸的同时,也有些好笑,“小花有肉汤喝,大头也有,你……”对上他瞪得溜圆期盼的双眸,姜言点了点他的鼻尖,“也有肉汤喝。”

“真的?”孩子眉眼一扬,继面他狡黠的一笑,“谢谢姐姐。”这是深怕姜言反悔,盖章定论呢。

“不客气。”姜言捏了捏他的脸,问他道:“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孩子的衣服里,藏着一块玉佩,姜言精神力扫过,是一个繁体的‘苏’字,就不知是姓还是名。

“我知道、我知道,他叫大壮。”见姜言对大壮亲近,转而冷落了他,大头小小的心里虽不知道什么是吃醋,却不自觉地想要插话争宠。

姜言扶住窜跳间脚下打滑的大头,看向对面的孩子疑惑道,“你叫大壮?”小名还是昵称?

“嗯,我自己取的。我希望我能快点长大,长得高高壮壮的能养活自己。”不让小叔和狱中的爸爸再为我担心。

孩子不懂得掩饰情绪,什么都叙说在了眼里。姜言捏了捏他的小手,轻声道:“大壮,你好,我叫姜言。”

躺在窝棚里的草堆里,大壮捂着饱饱的肚子,享受着这刻的饱腹感,眼前却不断地闪现出这句话,

“她把我当大人一样,问我好……嘻嘻……她叫姜言……姜言……”

“谁是姜言?”一道公鸭子的摩擦声在窝棚口响起。

“小叔——!”大壮惊喜地跳了起来,急跑几步,猛地一跳朝少年扑去。

少年忙张开双臂,将人接住,斥道:“又胡闹。”

“嘻嘻……小叔你抱抱我,紧紧地抱抱我!”姜言就抱了大头,抱了好久。

少年鼻头一酸,咬着唇将大壮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拥在了怀里。有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大壮颈间。

烫得大壮一僵,喃喃道:“小叔,你怎么哭了?是不是……”爸爸在狱中……他不敢问,亦不敢想。

小小的身子在少年怀里,轻轻地颤着颤着……

“大壮……大壮……你怎么了,别吓小叔?”少年慌乱地扣着大壮的胁下平举在面前,“大壮!”

大壮咬着唇,涨红着一张脸,早已泪流满面。少年的嘴哆嗦着张了张,轻哄道,“怎么哭了?”

“哇——唔!”一声哭嚎又被他自己捂在了喉间,抽畜着身子泪流不断。

“大壮……你怎么了……你别哭啊……”少年被他哭得急欲崩溃,却不得其法。

侄子年龄虽小,却因家中接来出事,被迫成长,久没见他这样哭闹过了。

“呜……爸爸……”

一声‘爸爸’喊出,少年明白了,忙答道:“没事,没事,你爸爸好好的。”这几天狱中接连有尸体抛出,想来侄子从哪儿得到了消息,兀自多加猜测了。

“嗝、真的……没事?”大壮盯着少年的双眼,唯恐他说谎。

“没事,真的没事。小叔向你保证,一定会救你爸爸出来的。”为了不让他再哭,少年举着手,就差当面发誓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抱着我哭?”

“啊——”少年抱着大壮,僵在了当地。没想到,他被侄子一个求抱的动作,惹得伤怀落泪,从而让敏感的侄子心下有了这么多的……“大壮——!”

“嗯?”

“你戏真多。”说着少年将大壮放在地上,双手环胸,问道:“姜言是谁?”

“在街上救了大头,又送他回来,顺便救济了我们一顿白面肉汤,再送小花去医院的小姐姐。”大壮说着,抽了抽鼻子,又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让本就黑乎乎的脸,更黑了一层。

少年虽然嫌弃地撇了下嘴,却也知这是对侄子最好的保护色。“哪个姜?”

“城里能用得起下人,开得起小汽车的。小叔,有几家?”

少年眉心一凝,面皮绷了起来,“姜市长。”

“姜市长?”大壮惊呼,又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和陈部长是一国的,对不对?小叔。”都是坏蛋。

少年将手盖在侄子头上,弯腰与他双目对视,叮嘱道:“你记住,你只是这里的流浪儿大壮。”

“她日后再送东西来,你只管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听明白了吗?”别的心思万不能露出一二。

“我……”大壮抿着唇,含着泪,倔强地摇头道:“她是坏人……”所以我不跟她玩。

“大壮!”

“我……不……我恨他们……”大壮的眼见,再一次浮现,家族被灭的那晚……

医院里

姜言迎着从手术室里出来的老医生,问道:“医生,她怎么样?”

“办理住院吧!脸上的伤一是深,二是拖得时间长了,毁容是肯的了。”老医生一边朝科室走,一边继续道:“至于双腿,手术后先观察一下,若是情况恶化,只能截肢了。”

“行!我这就让人交钱。”姜言说着,对净榕摆了摆手,让她去给小花办住院,顺便给请个专业的护工。

从医院出来,姜言靠在车坐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琢磨大壮那块玉佩上的苏字。

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大壮现下的经历,跟前世姜家被灭,自己被爷爷送走,隐在市井的情况相似。对那小小的人儿,姜言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第184章 家宴

回到姜家,天色还早。与王司机告别后,姜言带着净榕,避过管家和一众下人,回到了清微阁。

“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也去收拾下自己。”对净榕摆了摆手,姜言拎着包直接上了二楼。

打开卧室的门,姜言放下包,转身去了衣帽间,给自己又选了身同款的衣服。

将衣服塔在外间的沙发上,姜言转身进了卫生间,退下身上的脏衣,丢进洗衣篮里,抬手打开了淋浴。

调好水温,姜言站在下面,享受着水流滑过肌肤的感觉。一旁的洗漱台上,摆满了未拆的洗漱涂抹用品。

精神力扫过,姜言选了块无味的香皂,拆开外面的美女包装,握在了手里,油腻而光滑。

水流冲在上面,手指擦过,有白色泡沫在指尖浮动。比之自己做的澡豆虽然差了些,不过倒也好用。

洗完澡,姜言抽了条毛巾,拭去身上的水渍,拿了瓶乳液给身体涂了一遍。穿上小衣,扯了条浴袍裹在身上。拿了牙刷牙膏,洗漱后,给自己脸上擦了层在奚家庄做的桃花面霜。

趿着双拖鞋,姜言从卫间出来,换了衣服,戴上帽子,转身走出卧室上了阁楼。

几处开窗的位置,墙已打好。夕阳的余晖透过一一个高大的四方开口,照亮了半个阁楼,里面已没了工人的身影。

姜言逛着四处看了下,开窗处打去了余砖并用白灰抹平了四角,只需玻璃窗做好装上即可。

“小姐——”

是净榕在下面叫。

姜言穿过阁楼间的柱了,走到门口,随手将门掩上,朝下应了声,“在这呢。”

闻声,净榕端着茶盘从卧室前走到楼梯口,不解道:“我还当小姐累了,洗完澡休息了呢。怎么跑上面去了?”

“看看进度。”姜言一边说,一边走了下来。

“我听张妈说,那些工人打完窗洞就回去了,说是要加班加点的将玻璃窗做出来。”

“张妈?”净榕不提,姜言几乎忘了她的存在,回来也没见她的身影。

“嗯。”净榕点着头,举了举手里的茶盘,“张妈在后面的锅炉房做的,端来说让你尝尝。”

“我想着你中午也没怎么吃饭,就接了过来。”其实,她也饿得狠了。

两人推门进屋,净榕把茶盘放在茶几上,姜言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端起一个白瓷碟子,上面是一块蛋黄色的椭圆点心,闻上去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味。

“小姐快尝尝,张妈说这叫蛋糕,方了还是从洋人那里传过来的。松软香甜,极好吃的。”

姜言斜睨了净榕一眼,“我看是你想吃吧。”

“嘿嘿,有五块呢。”净榕憨笑着抓了抓脸。

“坐下,吃吧。”

“哎,谢谢小姐。”果然还是跟着少主有肉吃。净榕拿起一个碟子,连叉子都没要,低头凑近,两三口就吞了下去。吃得急了,噎得她伸长了脖子,直翻白眼。

“出息。”斥骂一声,姜言放下刚拿起的叉子和手里的碟子,执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水应该是刚沏出来的,还很烫。姜言无法,只得又拿起一个杯子,两只杯子来回的倒腾,扬高了茶水让它凉得快些。

净榕等不及,夺过一杯倒进了嘴里,一边烫得嗷嗷叫,一边又从碟子里抓了块蛋糕塞进嘴里。

“你饿死鬼投胎啊!”这话一出口,姜言就知自己失言了。暗卫训练有一种刑罚,那就是关禁闭。把人关在空无一物的小黑屋里,一天只给一口清水,无半点食物。

而净榕有一次,被关长达大半月之久,之所以能活下来,是掀了地上的青砖,吃了泥里的各色虫子和掏了墙洞里的一条菜花蛇。

“嘿嘿,”净榕傻笑着,拭探地伸出手,向姜言手里的杯子探去,“我在以身试毒。”

松开手里的杯子,姜言又狠瞪了她一眼,“有毒吗?”

净榕摇了摇头,“茶和糕点都没有,不过小姐,我在张妈身上闻到了夹竹桃的味道。”

“清微阁外面的假山旁,种有一丛夹竹桃,就不知张妈往哪钻什么?”她习武,早上起来晨练时,清微阁前后左右都被她走了一遍,院里那里有什么,她清楚的很。

姜言听了抬手一个钢崩敲在她头上,“你傻啊,明知道她身上有夹竹桃的味道,还敢以身试毒!”

“疼~”净榕委屈地揉了揉额,嘟囔道:“这不是没事吗。”

“呵!有事,就晚了。”姜言懒得看她,站起来一边朝外走,。等到就吃晚饭了,糕心别吃,留着你晚上当宵夜吧。”

一楼的书房不大,仅有的一个书柜,里面还放了大量的佛经与通俗小说。姜言翻了会,才找到一本地理杂志。

书没看一会儿,姜伟勋过来叫了,晚宴开始了。

从霍灵均那里了解过姜怀庆的后院,姜言原以为晚宴上自己会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没想到一场家宴,就只有姜怀庆、姜伟勋和自己三人。

“小妹,这是爸爸。”姜伟勋说着,轻轻地推了推姜言的后背,示意她叫人。

姜言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对方也在看她。应该说,从姜言一出现,男人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像!真像!”姜言虽然只有十三,却因个子的原故,看到上去有14、5了。姜怀庆与妻子姜氏结婚时,正是一个17岁,一个刚满15岁。

随着岁月的流逝,妻子模糊在记忆中的音容相貌,在一刻,在面前女孩的脸上重现了。

“孩子过来,来这边坐。”姜怀庆说着推开椅子,从主位上迎了过来,“别怕,来!”

见姜言站在原地,静默不言。姜怀庆苦涩一笑,“这些年,是爸爸不对,竟不知你的存在,让你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你恨爸爸吧……”

“你确定我是你女儿?”这一刻,姜言脑海闪现的都是奚家庄奚承宜的身影,他没这么能说,却在背后默默契地为她做了很多。

“你还不知道吧,你跟你妈妈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姜怀庆说着,扭头叫管家,“你去楼上,将夫人的照片拿过来。”

“看过你妈妈的照片,你就不会再怀疑你不是姜家的孩子了。再说,在青坪镇的奚家庄,你和你姐姐阿篱不是已经滴血认过亲了吗。”

第185章 相处

“你都没见,还信那个啊!”不管心里如何想,姜言的面上带了忐忑和疑惑,“我跟夫人真的很像吗?”

姜怀庆一笑,这才是孩子该有表情,“对,很像。”

“你妈妈嫁给爸爸时,就跟你这么高,”姜怀庆的手在姜言面前划过,眼里带了怀念,“一头乌黑的亮发,盘成髻在脑后,端庄又美丽……”

姜言的手抬起滑过帽檐,真想呵他一脸,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姜言不知道的是,她在挑刺。可能是心里失望吧,没来之前,对姜怀庆,心思复杂之余也多多少少的有所期盼,想着他的长相会像前世家中哪一个。结果,全然不像。

“可惜,她死的早。”

姜怀庆一噎。姜伟勋以为小妹想起早逝的妈妈心里伤感,一只手盖在了姜言的帽顶,安抚似地揉了两下,就被姜言一巴掌拍了开去,“帽上的花,都要被你揉坏了。”这个也是不会长的,应该只遗传了姜氏的眼睛和鼻子,其余的更像姜怀庆的翻版。

姜言的一巴掌,非但没让姜伟勋有任何不满,反而觉得妹妹对自己没了距离感,会撒娇会表达不满了,“坏了哥哥再给你买。或者,哥哥让人从港城给你带回几顶假发来戴。”

“行啊,不同的款式带个十顶回来。”那假发确实是个好东西,不但比帽子戴着方便,还可以随时变装。

姜怀庆眉头一皱,张嘴正想说什么……

“老爷,照片拿来了。”管家说着,将两个巴掌大的相框递给了姜怀庆。

姜怀庆接过,对姜言招了招手,“来!闺女,过来看看。”

“像不像?”

姜言凑过去一看,一张是扎着两条辫子单身照,一张是抱着孩子的全家福。

光看照片,确实跟姜言有一种穿越时光的相似感觉。

“是爸爸对不起她。当时r军扫荡进城,爸爸带着一家老小出城逃难,谁能想到被人冲散后……至此与她竟是死别。”姜怀庆的手轻轻地从照片上滑过,“当时,你妈妈怀孕时,我还说若是男孩就叫伟新,若是女孩就叫言言,姜言。”

“言言,你虽然妈妈去了,可你还有爸爸与哥哥,我们会好好的照顾你,护着你长大的。明天爸爸就写信去老家,将你的名字记入族谱。”不等姜言回话,他扭头又对管家道:“明天你通知家里,就说二小姐姜言回来了。”

“还有言言的衣食住行,比照着阿篱。”

听着身后妹妹带来的丫环,那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姜伟勋提醒道:“爸,吃饭吧!等会儿菜就凉了。”

“行行,爸不说了,来日方长。”姜怀庆说着招呼姜言道:“来言言,坐在爸爸身边,看喜欢哪个菜,爸爸帮你挟。”

“谢谢——”那个‘爸’字,姜言实在吐不出口,只低头道:“我自己来。”

“哎,行行。”姜怀庆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

姜伟勋心里找到了点平衡,对身后的净榕和别的仆妇摆了摆手,“你们也下去吃饭吧。”

“是!”净榕跟在众人身后,回头不放心地看向姜言,姜言冲她眨了下眼,示意无事,让她放心。

桌上四菜一汤,分别是土豆炖鸡、红烧鱼、酱排骨、香菇菜心和一小盆青菜丸子汤。

姜伟勋站起身,盛了碗汤放在姜言面前,“喝完哥哥哥再给你盛。”

对上他巴巴的眼神,姜言扯了下嘴角,“谢谢大哥。”

“嗳,嗳,不谢不谢,啊哈……”姜伟勋体味着那声大哥,晕乎乎地坐下捧起碗,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嘴里刨白米饭,连菜都不记得吃了。

“嗯哼!”姜怀庆看不下去,和着儿子养了这么大,白养了。连碗汤都不记得给他这个当爹的盛。

见一旁的姜伟勋还是傻乐的刨着饭,他抬起脚从桌下踢了过去。

“哎呦!”姜伟勋放下碗,揉了揉腿,对姜怀庆不解道:“爸,你干嘛呢,你踢到我了,你知道吗?”

“嗤~”姜言捂住了嘴,轻咳了声,起身给姜怀庆、姜伟勋一人盛了一碗汤。

“还是闺女孝顺,儿子……那就是吃白饭的。”姜怀庆斜睨了儿子一眼,低头美滋滋地喝起了汤。

姜伟勋那在意老头子说什么呀,捧着汤碗,只觉得今晚的汤真香啊。

姜言抿嘴乐了一下,低头吃了起来。她是真的饿了,再加上知道现在外面吃食主贵,她更觉得碗里的米饭、桌上的菜肴香了。

“言言今天出去,”姜怀庆放下汤碗,眸中精光一闪看着姜言问道,“都去了哪些地方?”

姜言扒饭的动作一顿,放下筷子说道:“去了福寿街,医院、状元街、医院,然后就回来了。”

“小妹受伤了?”姜伟勋一听,就急了,“伤在哪了,怎么不早说。”

“没……”姜言急忙摆了摆手,“不是我,我没事。”

“是在福寿街下车时,遇到了个花子不小心碰了头,晕倒在地。”

“以前在庵里师太常教导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请司机带着他着去了趟医院。”

“哦,”姜伟勋恍然大悟,“他是状元街的流浪儿。”

“对。”姜言点头,“大哥也知道那儿。”

“城里谁不知道。那是所有乞丐、流浪儿的聚集地。”姜伟勋说着,又对妹妹劝道:“那里三教九流,乱得很,下次可不许再过去了。”

“大哥放心,我身边有净榕呢。她自幼习武,三五个壮汉打不过她。”

“这么厉害!”那丫头看着没比妹妹大几岁,没想到还有这本事。不过,怪厉害的拳脚功夫对上枪,那也是白搭。想着姜伟勋正色道:“那也不行。听话,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哦,”姜言恹恹地垂下了头,看来只能偷偷地去了。

姜怀庆一直在听兄妹俩说,这会儿见儿子又站了起来,给女盛汤,他默默地递上自己的碗,扭头对姜言说道:“你哥哥说的没错,那里确实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清微阁上面的阁楼不是要改书馆吗,没事留在家里,多看看书温习一下课本。”

“等到新学期开学,爸送你去学校。”

第186章 苏家

“现在不可以插班吗?”姜言眨了眨眼,以她现在的精神力,看书可以说过目不忘。初中插入任何一班,都不会掉队吧。

“你不想直接上高中吗?”现在学校的师生闹得厉害,姜怀庆当然不希望姜言进去掺和,只得拿话哄她,“正好趁着新学期,开学前的这几个月,让你哥哥在家给你好好的补补课。到时候直接参加考试,进入高中读书。”

“压力会不会太大?”对于老头子的做法,姜伟勋不是太认同。不过,也不反对就是了。他清楚在这个时期,做为市长的儿女,在外面承受的压力。

小妹刚回来,他不希望她受到,来自同龄人的伤害。由他陪着在家读书……很好。继而他又安慰姜言道:“咱不强求,能考上就上高中,考不让咱就读初中,反正你还小。”才十三呢。

姜言都有些不想搭理他,有这么当哥哥的吗?

一顿饭吃完,兄妹俩跟姜怀庆打了声招呼,相携着走出主院,慢悠悠地向清微阁走去。

“大哥不用送我,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刚吃完饭,大哥又没事,陪你走走,顺便说说话。”姜伟勋说着,扯了扯姜言帽子上的花,“今天出去,怎么去了两次医院?”刚才有老头子在,他没敢问得太清楚,毕竟状元街……也在老头子的忌讳之内。

“从医院送那流浪儿回去,哪知在窝棚里,又遇到了个被人打折了腿又划花了脸的女人。”姜言摊了摊手,“总不能见死不救。”

“大哥都不知道,那女人有多惨,脸上的伤口都生蛆了。”

“你啊!”姜伟勋点了点她的额头,颇有些无奈道:“手里还有钱吗?”

“呵呵……”姜言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两声,她哪知道城里不要纸钞,说什么不值钱。带出去的十几块银圆花的尽光,小花的住院费还是抵压了手表……

“明天哥哥先给你送些,你握在手里当个私房。”姜伟勋又指点妹妹道,“要是出门,就去找管家支。比照着姜篱的花用,你一个月有二十个大洋可领。”

“要救人,哥哥也不是不让你救。”姜伟勋一双手插在裤兜里,抬头望了眼远处山石间的明暗阴影,“你刚来,对城里的人事全然不知,冒然出手,哥哥怕你惹了麻烦。”就刚才小妹所说,那被划了脸的小花,不外乎是那家大户人家,妻妾相争。要不然,谁往一个女人的脸上招呼啊。

“那大哥给我讲讲,城里的一些人事呗。”比如,为何有些平民的房子被拆了,还有那些砖瓦哪去了?再比如城里可有一户姓苏的大户人家?

姜伟勋闻言一愣,继而唇边扯起了一抹苦笑。他虽然年龄不大,可一个人在外求学,看人识人的本领也练就了几分。

别看刚回来的妹妹年龄小,却是个主意大的。就算他不说,她想知道的,总会想办法打听清楚。如此,有些消息倒不如由自己来告诉她。

狠狠地揉了揉姜言的帽子,不等她发火,姜伟勋就说道:“城里除了咱爸——姜市长,还有四股势力。一股是代表军方的陈部长,一股是代表着黑道势力的周大虫。”停顿了一下,姜伟勋接着道:“说军方和黑道是两股势力,然而据可靠消息,周大虫早已投告了陈部长。”

“降吗?”像‘水’字连洞的赵征,剿匪有功,继而加入了霍灵均的部队。

“不是降,是合作。”更是助纣为孽,本是守护人民的jun队,反过来倒成了一头噬人的猛虎。

“合作?”看着姜伟勋难看的脸色,姜言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不是收服打压,而是合作!没敢深想,姜言转而问起了另两股势力。

“一股是城里的商户,只不过……”

“嗯?”姜言挑眉,商户有钱有粮,在这时候拧聚起来,是股力量。怎么姜伟勋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几分。

“城里要说谁家最富,除了夏半城,就数做珠宝的海家,开戏院的韩家和米粮铺苏家。”

姜伟勋站定在当地,抬头望月一叹,“两个多月前,两军之战,gong军夺得了铁路使用权,gou军困在城里被断了粮食供给……”

“……陈部长连同周大虫共邀城内商户宴饮……说是宴饮,可又有谁不知他们的目的——强迫商户捐钱捐粮……”

“不知是嫌捐的少,还是要杀鸡给猴看……当晚,苏家被定为通匪,满门下狱,家产被抄。稍有反抗者,当场击毙,一时间苏府火光四起,血流成河……”

姜伟勋说完,仍是久久不能回神,虽然当时他还没回国,所听版板也略有不同。但苏家……他不但与其子有同窗之谊,就是其家主,那也是位响当当的抗r人物……没想到……

“第四股势力,是城里的三教九流吗?”所以苏家的子嗣,大壮才能隐匿在状元街得以庇护。

“是。妹妹果然聪明。”

“苏家被灭,其他几家如何?不会唇亡齿寒,继而……”奋起反抗吗?

“妹妹想的简单了。夏家还好,家大业大,手里也养了一群人,不到万不得已,陈部长和周大虫不敢逼得太紧。然而其他几家,除了有钱或有粮,外加几个护院,哪里能扛得住枪炮的轰击啊!”

“几这及是想联合,也得能见面啊。”哪家周围没有巡警。

“那哥哥可知,城里一些平民百姓的屋舍哪去了吗?”

“连这个你都注意到了。我可告诉你啊,就是知道了,也不可随便插手,那不是你我能管的。”

“别看咱爸是个市长,手里没人没枪,这个市长谁又会给他面子。真惹了事,他谁也救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好奇,问一下。”

长吁一口气,姜伟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城内要布防,总得有材料吧!”

“所以就拆了……”

“对!”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清微阁。姜伟勋站定,“好了,不要想太多,快回去睡吧。明天我来给你补课。”

“好,大哥再见!”

第187章 疯狂

目送着姜伟勋、姜言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里,管家问道:“老爷,就让少爷这样和她亲近吗?”

“你是怀疑她的身份?”

“这倒不是。”管家摇了摇头,“单看她与夫人长那么相似,我就知她必是二小姐无异。”

“只是,不管是她生长的慈念庵,还是教她读书识字,给予她爱护的奚家人,都是抗r、亲gong人员。”

“我是怕……”怕她的到来,给这个家里带来的改变,会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

“老姜,你还没老呢,别整天的缩在家里,好好的看看外面。”姜怀庆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书房走去,“外面的形势,已经容不得我们缩在壳里坐井观天了。”她若真是gong党,就好了……于姜家来说,也许能争得一线生机。

管家一惊,跟在姜怀庆后面低叫了一声,“老爷……”

“下午接到消息,下属的几个县城都被gong军占领了。”推开书房的门,姜怀庆燃起一根烟,踱到窗前拉开帘缦,隔着玻璃抬头看向外面的一弯新月,“如今,这是一座孤城。”将迎来一场疯狂的盛宴。

……

“嘀嘀……”电报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间。

一辆吉普、两辆军卡呼啸而来,停在了福寿街的后巷里。周大虫一把推开车门,拎着把m1900从吉普车上跨了出来,军卡上的持枪人员紧随其后。

一名随从小步上前,抬手一指上面的阁楼,报告道:“头,在哪!”

“人尽量抓活的。”

“是!”

……

福寿街的一处戏台后面,不大的隔间里聚集了三人,他们一个个扒着窗户,探着头尽量朝后巷望去。

直到砰砰的一连串枪声传来,三人一振,有雾气在眼里弥漫。

良久,一人哽咽道:“眼镜出事了。”

另一人拍了拍他的肩,“看来今天得到的消息是真的,冒县、辉县、长楠县、含山县全部解放了。”

“他们怕了!所以更疯狂了!”站在两人身后的是一名女子,长得极美,她长长的睫毛抑起,抬眸凝视着夜空,这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你们保护好自己!”说罢,她扭身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

政府旁边一处临街的小楼里,屋内窗户四闭,一名长衫男子手拿着一叠文件,蹲在火盆前焚烧。

“蹬蹬……”听着从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男子手下的动作更是急切了几分。

“开门!开门!”

男子默不作声,手里剩下的纸章,一把丢在火盆里,飞快地拿起小棍挑了挑,让其充分燃烧。

“砸开!”外面一声命下,四五个人一个接一个用肩膀朝门撞来。

男子看了眼门后撂起的桌椅,扭手跑到后窗前,唰的一下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从里面跳了出去,跌下当场死亡。

……

“文文,醒醒。”

“爸,”少女迷糊地坐起,嗅了嗅鼻子,立即紧张道:“你受伤了?”

“嘘——!”男子以指抵唇,“文文听我说,爸爸暴露了。”

“他们等下就来。你现在快起来,走后门,去找你们系主任老汪,让他尽快转移。”

少女一愣,醒悟过来,“不……”

她连连摇头,泪水飞溅,“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你,你跟我一起走。”自从妈妈牺牲后,对于这一天尽管早有了心里准备,可得还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急这么快。

“文文!”男子低喝一声,掀开窗帘朝外飞快地瞄了一眼,“快,来不及了!”

“现在就走。”男子说着就着月光,拿起床头女儿的外套给她披上,推着她就将她送出了后门。

“爸——!呜……”女孩回身扯站男人的衣袖不放,“你跟我一起走。”

“文文,我得把人引开。”男子抚了抚女儿的头发,满心不舍,“你记得走小路,跑快点。”

“以后照顾好自己,好好的活着。”

“去吧!”说着猛的一推,关了后门。

“爸——”

……

这一夜,被抓的、死去的人员涉及了各行各业。省城监狱的灯亮了一夜,嚎叫声响彻上空,鲜血将夜色浸染。

……

城外的gong军营帐,军长吴新命、政委罗志国、团长霍灵均,看着手里刚传来的消息,一个个面色凝重,眼透哀色。

“县城的解放,不是叫瞒下吗?咋能这么快,就让城里那帮龟儿子知道了?”吴新命捏着烟尾巴,绕圈的脚步一顿,狠狠地将手里的烟蒂一甩,踩在脚下,怒吼道:“m的,他们这是报复。”

“仅仅一个晚上,我们的同志就迫害了个七七八八。”罗志国捏着电报,半晌,长出了一口气,看向霍灵均,“小霍,那孩子怎么样,这两天可有消息传来?”

霍灵均摇了摇头,起立请命道:“军长、政委,我请求入城,前去救援。”

吴新命、罗志国互视一眼。吴新命看向霍灵均,“不只有救援,最主要的是城防图。”

“是!”霍灵均高应一声,眼眸坚毅清亮。

吴新命看了他片刻,转身走到办公室后面,拉开抽屉抠下抽屉板,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这是人员名单,共有63名。”能救多少是多少。

霍灵均伸手去接,吴新命捏着一头,命令道:“活着——迎接解放。”

……

知道要给妹妹上课,姜伟勋昨晚一回去,就去了自己的书房,翻箱倒柜的找出了初三的课本。

今早,更是六点刚过,就抱着课本等在了清微阁的楼下。

“大少爷,”净榕晨练回来,一眼看到等在门外的姜伟勋,“你怎么来这么早?”

“小姐还俗后,每天都要睡到自然醒,说是要把一前缺的觉,都补回来。”

“你看,你是先回去,还是进来等着。”

姜伟勋摸了摸鼻子,“我去书房等她。”走了两步,他又回头交待道:“你去厨房吩咐一声,我今天跟妹妹一起用餐。”

“哎,好的。”净榕应着,转身去了趟厨房。

从厨房回来,路过书房的窗外,瞟了眼里面翻课本的姜伟勋,净榕想了想,还是跑上楼提前叫醒了姜言。

“怎么这么早,”姜言打着哈欠,开了门,看着净榕问道:“有事吗?”

“大少爷在楼下书房,等你吃早餐、上课呢。”

“唔,几点了?”揉了揉眼睛,姜言转身进了卫生间,拿起牙刷开始刷牙,洗脸。

净榕回身瞄了眼小厅里的座钟,“8点10分,不早了。”

第188章 得知

“唔,我一夜睡了这么久啊!”姜言记得自己昨晚不到九点就睡了,前后加起来,这都快12个小时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头脑越发地感觉到昏沉,全身无力了。

净榕将毛巾递给她,顺便瞅了下她的脸色,“小姐你热吗?”脸怎么这么红。

红吗?姜言的手盖在额上,哀叹道:“净榕,我好像发烧了。”

“发烧?”净榕一惊,抬起的手触到她脸,一片滚烫。“小姐,你先回床上躺着,我去叫少爷。”

姜言这一病,来势汹汹,不一会儿就在床上迷糊了过去。

姜伟勋不放心,不但打电话叫来了家里常用的老中医,还从省医院里叫来了个西医。

两相接和,说姜言身子骨本来就虚,前段时间虽已调养好了,可又连续的受伤失血,让身体一下子又倒回了从前。才会因为几天没休息好,疲劳过度,外加受凉,引起了风寒。

打了针,喂了药,净榕守在一旁。姜伟勋就招呼着工人,小心地抬了书架、玻璃窗上阁楼。

躺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姜言等烧退了,才爬了起来。

拉开窗帘,暖暖的阳光倾泻而下,姜言走上阳台,推开了两扇窗,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知道是净榕来了。姜言回身向门口看去,眼角余光扫过床头柜,只见上面的银色一闪。

姜言好奇之下走近几步俯身看去,是为小花看病抵押在医院的那块手表。

“小姐怎么起来了?”净榕将手里的托盘放下,抬头看到被风吹起的纱幔,不免念叨:“你这刚退烧,可不能开窗。”说着走上阳台,将窗关了一扇,另一扇半掩了。

姜言扬了扬手里的手表,“你去医院了?”

“嗯。”净榕点了点头,“昨天下午,你睡得昏沉,少爷不放心,要在外间守着。我无事可做,就让王司机带我去了趟医院,将表赎了回来。”

“小花的情况如何了?”姜言放下表,一边向洗手间走去,一边问道:“请的护工,照顾她还可精心?”

姜言洗去脸上的泡沫,还不闻净榕的回答,不免诧异地回头看去,“怎么了?”一脸欲言又止的。

“小花倒是还好,腿上的情况没有再恶化。只是那护工……是gong匪,前天夜里被抓了……”

姜言握着毛巾的手一顿,“那小花谁在照顾?”

“状元街那边,昨天有几位妇人前去看望她,自愿留下了一位。”

“哦。”姜言点了下头,继而又问道,“不只这一件事吧,还有呢?”

“还有……这几天,政府当局在到处抓gong匪,搞得街上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是一直有这种抓捕行为?还是突然行动?”姜言放下毛巾,打开桃花面脂,涂了手脸。

“我们没来之前,因为当局对城内粮食的把控,及对黑势力一系列恶行的纵容,让城内的民众极是不满。特别是一些文人,在公共场所对当局就多有批判。顾而前段时间那些文人,被当局以通匪的名义逮捕了。”

“这次则是因为,附近的四个县城,一夕之间,全被gong军解放了。”

四个县城?

姜言打开脑海里烙印的地图,看了下城外围绕的四个县城,一下子就明白了。

脚下的这座城市,对于当局政府来说已成了出入不得,只能被困守于此的一座孤城。所以他们展开了最后的反击,疯狂的报复。

“抓了多少人?”姜言走出卫生间,接过净榕递来的白开水,继续问道,“都被关在哪里?”

“至昨天,被抓人数高达五百之人。”大多是嫌疑。

“gong匪被关在监狱,文人被押在城东的煤厂。”

轻啜了几口白开水,姜言将杯子放下,问道,“姜市长可有什么反应?”

净榕摇了摇头,“老爷子早出晚归,我也只是在晨练时,远远地看到过他的车从门前经过。”

姜言端起粥,就着小咸菜,吃了大半碗。

“小姐,不吃包子吗?”看着一碟五个没动的包子,净榕眼馋的劝道,“少爷专门让厨房给你做的素包子,可香了。”

“没味口。”姜言把碟子往净榕面前推了推,“你吃了罢。”

“嘿嘿,谢谢小姐。”净榕说着一手拿了一个,往嘴里塞。

而姜言的手则在茶几上划过,若看那手上的动作,尚能辩出姜府、监狱、煤厂几字。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卡车的轰鸣。

净榕拿着包子,穿过卧室走上阳台,透过玻璃窗朝下看去,“小姐,是少爷,运了书过来。”

“好多啊!”说着她向姜言招了招手,“你快来看。”

姜言从沙发上起身,慢慢地走近,拂开纱幔,探身看去,满满的一卡车的书。

姜伟勋正带了工人往下卸,扭身间,四目相对,他朝上喊道:“妹妹醒了,好些了吗?”

“好了。”姜言应了声,回头问净榕,“阁楼装修好了吗?”

“好了,好了,昨天下午就弄好了。里面的沙发、茶几、书架、还有纱幔花草,统统都弄好了。今天再把书本按分类往上一摆,小姐明天就可以上去看了。”

“这么快?”姜言喃喃道。

“对啊!就是这么快,”净榕说着嘻嘻一笑,“大少爷可上心了。”

“昨天你昏睡在床,他一边安排了工人做事,一边还不忘一遍遍地叮嘱他们,要轻点,轻点。”想到昨天姜伟勋的小心样,净榕呵呵直乐,他真当少主是纸糊的不成。

“就你会作怪。”姜言轻点了她额头一下,转身出了房间,等在楼梯口,迎上了姜伟勋,“辛苦大哥了。”

姜伟勋摇了摇头,对姜言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把书放上去,就下来。”

“我跟你一起上去看看。”净榕的描述,让姜言心动。

“那你扶着拦杆,走在我前面。”刚退烧的人,一般体虚,走路会打飘。小妹走在前面,真要滚下来,下面有他接着呢。

“好。”姜言扶着朱红的栏杆,一边往上爬,一边回首问道:“大哥都买了什么书?”

“经典着作、哲学类、社会科学、军事科学、历史地理……数理化学、医药卫生、农业科学、工业技术、建筑工程、年画挂历、期刊……”

第189章 俄语

那几乎是把市面上的书找全了,当真是用了心。“谢谢哥哥。”

上了阁楼,推开门,果然如净榕所说,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满了阁楼,书架、绿植、纱幔、沙发、长几早已布置停当。

只南窗下,纱幔围绕间还留有一片空地,姜言抬手指了指,“哥哥,那里留着做什么?”

姜伟勋弯腰将怀里的书箱放在地上,抬头看了眼,“哦,那里啊,我让人打了张长条书案并几把椅子,留着平常给你上课写字用。”

“那书案因是现做,要晚一天送来。”他挑的款式简单,只是两块剥开的原木一拼,下面一个拉挡装上四条腿,不费什么事,只是上漆慢了些。“要的急,做工有些简陋,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怎会,简而谓普,普实则无华。读书嘛,又何必在意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说着姜言对姜伟勋莞尔一笑,伸手道:“我来帮忙摆书。”

“不用,你刚刚病好,坐一旁歇会儿。若是觉得无聊,选一本书去那边沙发上坐了,我让净榕给你端些茶点,你自个先消遣会儿。等我忙完,就来陪你。”

“就因为刚刚病好,才要活动一下,不然,哪来的精神。”姜言说着,不顾姜伟勋的阻拦,兀自拆开纸箱,拿了书出来,顺着书架上标好的科目放了上去,“哥哥去搬书吧,不用管我。”

见姜言做起事来,确实没有免强,姜伟勋点头同意道,“行!不过,若是感到累了,就去歇息,可不要逞强啊。”

“知道了。”姜言冲他摆了摆手,看到工人搬了书上来,她放好手中的书,迎了上去。

姜伟勋见此无奈地摇头一笑,自去下楼忙起来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夕阳西下,晚饭时间。

“少爷、小姐,”净榕站在阁楼门口,朝里叫道:“我把饭端回来了,你们赶紧下楼吃吧,要不然等会儿菜就凉了。”

姜伟勋闻言放下手里的书,招呼姜言道:“走吧,地上的卫生等会儿让张妈打扫,我们先去吃饭。”

姜言拄着扫帚直起腰,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好,我正好饿了。”中午喝的那点粥早就消化的无影无踪了。

“那等下多吃些,你太瘦了。”姜伟勋说着看向妹妹,姜言的个子不低,十三岁足有一米六。就是吧,平常吃的那点东西,可能都长在个子上了,显得整个人细条条的,削瘦的很。

姜言捏了下手腕,想到了前世,同样是十三岁,虽然家族已灭,她流落在市井,可因为身边还跟着嬷嬷,身体倒真不缺营养。那时初朝已来,就是胸前也长起了小笼包,不像现在……这具身体,先前倒底是伤得很了。

净榕迎上来,听到姜伟勋的话,跟着认赞道:“少爷说的对。小姐这几天,比着以前确实吃的少多了。看,小脸都瘦了一圈。”

“家里的饭菜可是不合胃口?”姜伟勋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口味,比如南方爱甜、蜀地爱辣……而府里重盐又重油,小妹自小在庵里,也许更偏向于清淡,“是不是味道重了?”

味道重倒是真的,姜言点了点头,“吃习惯就好了。”

口味上,能是短时间就能习惯的,像他刚出国时……油炸食品吃得他,满口长包,大便带血……何况,他可没忘记昨天两位医生的话,小妹身体本就不好,再不好好养养,怕是于寿数上有碍。

“净榕可会做饭?”姜伟勋问完,又道:“你跟在小妹身边,想来熟悉她的口味,若是会做,清微阁里,你们就自己开火。”

“会的、会的。”慈念庵里,她长时间扮演一名杂尼,可不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斋堂,她也待过两年。“就连一些养生的汤水,我也会做上几道。”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他正愁如何给妹妹调养身体呢,“那你看妹妹现在可食用哪些汤水,都需要什么材料,写给我,我让人找来。”

“我晚上就写。”想到能单独给少主煮吃的,净榕就喜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注意到,姜言复杂的脸色。

净榕笑容感染了姜伟勋,让他也跟情不自禁的抑起了唇,并扭头对姜言赞道:“你这丫头收的好——忠心。”

呵呵,别的她认,对于做吃的,若是没记错,净榕的资料上有一行,分明注着厨房杀手吧。还有几次偷着用灶,炸了锅,导致被斋堂赶出的经历。

因为有姜伟勋在,晚上的菜色不错,虽然青蒸的咸鱼苦了点,腊肉又腻了些,姜言就着馒头和粥,还是吃了不少。

用罢饭,净榕留在屋里写食材单子,姜言陪着姜伟勋在院里转着消食,顺便两兄妹说说话。

“你身体既然好了。明天,咱们就正式开始上课。”这两天妹妹病着,他正好将初三的课提前都温习了遍,就连课表也做了一份。甚至每一堂课要讲的内容,他都在心里预习了不下五遍。

“好啊。那明天我们先上什么课?我晚上回去,先把课本看一下。”

“一天我准备给你上六堂课,上午三堂,分别是语文、数学、俄语……”说到这里,姜伟勋似才想起,还不知道妹妹有没有俄语的基础呢。

国家还没有统一,每个地区所学外语,其实是不一样的,多按实际情况来定。而他们这里,则是因为离俄近,城里更是住了不少的白俄人员,所以在外语上,学校里统一教学俄语。

但小妹的情况跟别人不同,她没进过学校。所学知识全是她养母在教,而据他所知,小妹的养母最善长的是英语。

“小妹以前接触过俄语吗?”若是没有,那就要从头教起。他等下早点回去,重新备课。

俄语啊,原身只学了英语。不过,前世她学过突厥语,而突厥正是现在的俄罗斯。那俄语也就是以前的突厥语,经过岁月的变迁,会有所不同吧。“没有。”

“小爷,”管家远远地从小道上,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直走到姜伟勋面前,耳语道:“门外,有名男子称是你的同事,说有急事找你。”

“同事?”报社的人。姜伟勋一下子愣了,点着自己的鼻尖确认道:“找我?”

“对!”

“怎么可能?”那群清高的家伙,前几天在报社还围着自己轮番嘲讽呢。

第190章 打飞

姜伟勋陡然这么一声,已退开了几步的姜言,不免望了过来,“哥哥?”

“啊,言言你先进屋,我这边有点事,先去处理一下。等会儿净榕把单子写完了,让她交给张妈,张妈会送到我院里的。”

“好,哥哥忙去吧。”姜言冲他摆了摆手,见他急匆匆随管家向大门口走去,才转身笼着外罩的针织衫,进了屋。

“小姐,”净榕拎着单子从自己房里出来,在门口见到姜言,四处张望一下,问道:“少爷呢?”

“他有事去处理了,单子你先拿给张妈。”姜言绕过她,穿过客厅,朝楼梯走去。

“什么事这么急啊……”净榕嘟囔着,出门向后面的锅炉房走去,这会儿她定在那边,烧三人晚上要用的洗澡水。

什么事啊?姜言掩唇打了个哈欠,怕是那些文人出事的数量又曾加了,不得及只得来姜府走上一趟,看看大哥能不能伸把手……

进了房间,姜言洗漱后,掀开被子倒头就睡。一梦至凌晨,姜言醒来,悄悄地探出自己的精神力,对准楼下床上的张妈,和屋后大榕树上依坐的黑衣人,点了他们的睡穴。

见两人打起了呼噜,姜言才翻身坐起,就着床头的小灯,从藤箱的夹层里,翻出一身灰色粗布短打,和一双黑面千层底布鞋穿上。顺便又用粗布在头上缠裹成了一个帽子形状,抹黑了外露的皮肤,涂粗了眉毛。

床上做好人形睡觉的伪装,姜言带上袖弩、揣上纸笔走向阳台,轻轻打开玻璃窗,闪身出去挂在了墙上的铜制水管柱上,哧溜一下滑了下去。

“小姐。”是净榕压低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今晚定会安奈不住开始行动。”所以她躺在床上一直等到了现在。

姜言瞟了她一眼,不知她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跟上。”

有精神力在前面探路,姜言带着净榕一路穿街走巷,先一步朝离得最近的北门走去,望着几百米开外黑乎乎的城楼,净榕凑到姜言身旁,低语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好像是处城门吧?”

“嗯,北门。”

“我……我们不是去劫狱吗?”净榕一脸的茫然不明。

“谁说我们要去劫狱了?”

“这……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就她所知监狱里被关着的gong党,可是每天都在不断的被害身亡,拉出的尸体挂在城中心的钟鼓楼上,每过两三个时辰的都会再换一个。照这样下去……

姜言默了一默,低喃道:“我们的任务是城防图。”

“……对,是城防图……”净榕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姜言的胳膊,“小姐你睡迷糊了吧,城防图我们应该在府里找,跑这里干嘛?府里没有,去陈部长家找,陈部长家没有就去他的办公室找……他们不可能将图纸藏在这里的……”

“闭嘴。”姜言扭头瞪了她一眼,望了下距离,还有些远,要再近些。“你留在这里打掩护,我过去。”说着她朝前面城门旁的几处窝棚指了指,那里原是民居,只是看地上被拆卸的痕迹,想来房子的砖瓦都被拉去修补、改建城墙了。

“小姐,”净榕一把抱住姜言的两腿,“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我才好配合你呀。你是去杀人呢,还是要火烧城门?你是想让我给你在这制造混乱呢,还是等下帮你引开追兵,总得给个提示吧?”

姜言揉了揉额上突突直跳的青筋,前世今生,一个人做任务时间久了,这乍一下带个人,怎么是这么闹腾的主?

半晌,姜言在净榕的企盼下,掏出了怀里的纸笔,“府里的地图,不知真假,我过来画地图呢。”

“呃——!”黑灯瞎火的少主说她来画地图,净榕对着怀里抱着的腿,狠狠的掐了一把。

“呲~,”姜言痛得一个激灵,怒斥道:“你干嘛呢?”

“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姜言扯了扯嘴角,一个没忍住抬手砍在了她的后颈处,她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挣开双腿,姜言环顾了下四周,将她往一个隐蔽的角落拖了拖,低喃道:“等你梦醒了,咱就回府。”

安置好净榕,姜言扭身朝离城门最近的棚户区奔去。没了净榕在身边,她的速度不在掩饰。

到得离城门最近的棚户外围,脑中的精神印记展开,高九丈九尺的城楼、拱门,及三合土和大青砖砌成的城墙在脑中一一飞速构建。

城墙高而厚,有垛口并且很宽,并排能走两辆马车。护城河宽而水深,而且常年不竭,当真是易守难攻。

避开一队队巡逻人员,姜言顺着城墙往西门而去,一路上但见城墙下一堆堆大盆口粗细二米长的滚木和梁柱,一个个草垛下掩盖的梯子和墙下深挖的陷阱,及埋伏的地雷……

……

拖着沉重的脚步,姜言再次回到北门,心神俱备之下,无声的对着净榕张了张口,脚下随之一软,她踉跄着砸在了净榕肩头。

净榕从沉睡中醒来,后颈一痛,肩上一重,条件反射之下,对着身上的黑影就是一掌。

姜言闷哼一声,倒飞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的砖石上,晕了过去。

好一会儿,净榕抓了抓头,望着西斜的月影,才想起她跟少主一块出的门。少主呢?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寻着姜言的身影,一边叫道:“小姐,有贼人偷袭,你……人呢?”

不……不会吧?这刻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被她睁眼打飞的人,那气息怎么这么好熟呀!好像……

“小……小姐,”她呆呆地回过头,望着墙边的那团不知生死的黑影,半晌,才猛的一跳扑了过去,探手一摸,指尖一片温色,血腥气在鼻间漫延,“小姐——!哇……怎么办?怎么办?你可别有事……你要是在我手里出了事,我就是万死也难咎其罪……”

“谁——!谁在哪里?”刷刷的四五道手电筒照了过来,“出来!”

净榕哭嚎的声音一顿,背对着众人,就着手电筒的光线,扫向沾血的手指,一把捏碎地上的半块砖,运转气劲朝后扬了过去。同时,抱起姜言动转内力于脚上,飞窜过墙,在砰砰砰的枪声中扬长而去。

第191章 是不是你

姜言应该庆幸,自己出门时,用粗布缠了头,若不然就不只有肩头,被墙上突起的水泥砸出个血洞了,而是脑袋怕是要开花。

“小姐呜……都是我的错……我罪孽深重……我对不起你……”

“闭嘴!”姜言都不知这人哪来的这么多精力,就是死人都能被她吵醒,何况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呜……小姐……对不起……我不该……”净榕哭泣的声音猛的一顿,抬脸望向床上趴伏的姜言,哆嗦道:“小……小姐,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你,你醒了吗?”

“醒了,”姜言无力睁眼,只觉得浑身都疼,说出的话也是低沉而又缓慢,“被你哭的连阎罗王都不愿意接收。”

“嘿嘿……”净榕抹着泪傻傻一笑,继而又后怕的呜咽起来,“呜……小姐,我都吓死了,我真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哪个不要脸的家伙,在我背后偷袭……”

姜言的手指抬了抬,真想给她来一爪,这个蠢货,脑子都用在练武上了。“闭嘴!”

“你能不能别嚎了,整栋楼都要被你吵醒了。”

“啊!”净榕半张着嘴愣了片刻,飞快地爬起来,推开门透过楼梯间的后窗,朝外面的榕树望了望,又静听了片刻。

转而又下楼,去张妈的房间走了一趟,片刻后回来,蹲在姜言床前,低语道:“没呢。”

“整栋楼前后就我们四个,那两个不知为什么,今天睡得一个个跟猪似的,沉得很。”

“小姐,你怎么样?我刚才给你包扎了下肩上的伤口,就是……就是……你整个背都是又青双肿,”净榕抠了抠手指,一脸的自责,“我找了半瓶药油,全涂上也没见消肿下去,你……是不是很痛?”

怪不得整个房间都是药油味,“把窗户打开,然后拿条湿毛巾,将我背上的药油擦去。”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呢,小姐你不用担心。”这会儿她倒是智商在线,明白了姜言的担心,保证道:“快天亮时,我一定将房间和你身上的药味全除去。”

“照我的话去做。”姜言自己点的睡穴,深知再有一个小时,那两人必醒。

“哦……哦!”净榕委委屈屈如一名小媳妇般,去开了窗,打了水,给姜言擦去背上的药油,屋内、床上又洒了点除味剂。

“好了,你下去用热水敷敷眼,再睡会儿。”打发走净榕,姜言运转内力于背部,滋养着背后、肩头的青肿与伤处。

一个小时候后,天际泛白,楼后榕树上,黑衣人悠悠转醒,愣了两秒,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他顺着树上的粗杈,飞身攀上楼梯间的窗台,随身掏出一根细针,拨了两下打开窗户,闪身跃了进来。

来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卧室门口,扭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穿过外间的小厅,朝屋内走来。

姜言在床上翻了一下身,由趴变躺,将伤口连同微微一点的血腥味,都压在了身下,拥着被子又蹭了蹭。

就着床头的小灯,来人将屋内屋外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见没什么可疑,才放心地又走了出去。

在门口他与上来的张妈撞了个正着,两人互视一眼,各自打了个眼神,退了出去。转而朝楼下净榕的房间走去。

只是两人刚到楼梯的拐角处,就见净榕穿过客厅,打开大门,跑出去晨练去了。

“几点了。”黑衣人问道,要知道净榕平常的晨练时间是早上五点,他不可能一夜睡的这么沉。

不待张妈回答,楼下的座钟就“铛、铛……”的一连敲了五下。

黑衣人静默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看?”

“没找到可疑之处,不是吗?”张妈说着,下楼回了房。

黑衣人在楼梯上,站了片刻,又回到姜言房里,搜察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少倾,他才不甘地重回到了榕树上。

至此,姜言轻吁一口气,放心的将自己沉入睡梦中。

“小姐,小姐……”

“净榕。”姜言揉了揉眼睛,在净榕的帮扶下坐了起来,看了眼透过窗帘纱幔照进来的阳光,“几点了?可是大哥来给我上课了。”

“九点了。少爷没来,好像昨晚出去,就没回来。”

九点是姜言没生病前,正常起床的时间。“问管家了吗?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姜伟勋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既然答应了今天上课,便不会无故缺席,除非昨夜,他跟来找他的人一起出事了。

“管家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净榕弯腰给姜言穿上拖鞋,扶了她一边往卫间走,一边低声道:“听府里的丫环说,少爷好像是被抓了。”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劫狱?”

“为什么你会想到劫狱?”姜言有些不明,这丫头好歹也是暗阁出来的,怎么……越相处,就越是跳脱的厉害。

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姜言,净榕后退一步,对了对手指,喃喃道:“城中心的钟鼓楼上今早吊出一名大学生,好像刚满21岁。”说完,透过墙上的镜子,她不安地瞟了姜言一眼。

姜言心中一跳,回身一把扣住净榕的肩膀,就连牙刷上的牙膏糊在了净榕衣服上都没察觉,“哪个学校?姓什么叫什么?”

姜言的脸色太过难看,就连昨天净榕打她一掌,事后,她也只是无奈巨多。不像此刻,眼里的光像噬人的狼。

“不、不知道。”净榕连连摇头,“我也是听王司机说的。”

“要不然,我把他叫来,你当面问问。”

“不用,你先出去,让我静静。”姜言对着她摆了摆手,眼见净榕迟疑、担忧的退出卫生间,并顺便带上了门,守在了外面。

姜言才以背抵着洗手台,控制住发抖的身体,展开精神力向市中心的钟鼓楼探去。昨夜精神印记一出,三个城门及其中间相连的城墙,建模在脑海。这会儿再动用精神力,其实有些不足。

握在手里的牙刷,咔嚓一声拦腰而断,尖锐的断口,一下子刺破手心的皮肉,有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钟鼓楼上吊着的人影,身上的白衬衫在脑中一晃,姜言身形随着一个不稳,砰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小姐——”净榕闻声开门冲了进来。

第192章 刁奴

“净榕,二小姐怎么了?”要说一个人睡的沉,还可以解释的过去。然而被派来的两人,在昨夜的同一时间,同时睡得那么沉,要说没猫腻,两人谁也不信。

所以至醒来,两人的注意力就没从二楼的主卧挪开过。净榕的声音一出,张妈推开门就闯了进来。

卫生间里,姜言那一猛然跪,磕的不轻。净榕弯腰扶着,竟是不敢妄动。“张妈,你来的正好,小姐不小心摔狠了,你快帮我叫一下医生。”

“别!”姜言咬牙撑过脑中的晕眩,丢开手中的断裂的牙刷,单手覆在跪地的膝盖上,轻轻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小姐——!”净榕望着她惨白的脸色上浸着的点滴汗珠,心疼的劝道:“都痛成这样了,你就别逞强了,让医生来看看吧。”

“没有伤到腿骨,无碍。”安抚了净榕一句,姜言抬头对上扎着手垂头看来的张妈,“麻烦你帮我找瓶药油,揉擦遍就好。”说罢,她拍了拍净榕的胳膊,“扶我起来。”

看着地上那沾血的两截牙刷,张妈的双目闪了闪,非但没有离开去找药,反而上前扶了姜言另一边的胳膊,扣在她的手腕上,盯着她浸血的手掌,惊呼道:“哎呀,地上也不见什么水渍,不知小姐怎么摔的这么狠?你看这手……”

腕间的脉搏平和,手心娇嫩无茧,手间唯有握笔的痕迹,明眼一看,就不是吃过苦,习过武的人。

姜言只做不知,咬唇忍着膝盖和手上的痛楚,冷汗淋淋。

“这事都怪我,我早上在园中逛时,不知在哪听了一句,说是少年昨夜出去被抓了……”净榕避开张妈扫来的审视目光,垂头忏悔道:“都是我不好,不知真假的流言,就跑来跟小姐说了……害得小姐胆心之下心神失守,一个恍惚左脚绊右脚……”

姜言顺着两人的力道,踉跄着站了起来,苍白的脸色,映着一双泪眼,看向张妈确认道:“哥哥昨天明明答应我了,说是今天过来给我上课。”

“他到现在还没来,真的……被抓了吗?我虽然只来了几天,与哥哥相处的也不多,可也知他心地善良,待人热诚,绝不会做什么违法违纪之事。”

“再说,爸爸不是市长吗,谁这么大的胆子,连他老人家的面子都不顾……”

张妈面皮一抖,心下暗笑这小姐的天真。如今的城里哪还讲什么法纪法规,要抓什么人,一句‘gong党’,罪名就有了。市长,市长手中无人无枪,那就是个摆设。不过,姜伟勋此次被抓,想来也只是陈部长对姜家的一个敲打。“小姐这话可不敢乱说,城里的治安有陈部长在管,陈部长和老爷那也是几年的交情了。”

“就像你说的,看在老爷的面上,少爷想来很快就能归家。”

“当真?”姜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边感受着手下肌肤的紧实,脉博的强劲,一边眼里露出了急切,“今天能回来吗?”

“这……”张妈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一个小教训,多则关上三五天,少则也许一两天……但今天能不能回来,却不敢由她嘴里说死。

“你骗我不成?”姜言一把扯住张妈的衣领,眼中的恼怒,呼之欲出。

“小姐,你别急,先放开张妈!”净榕争忙解释安抚道,“想来她一个仆妇在家,也不知道少爷在外面的情况。你若不放心,等会儿我出去找人打听一番。”

“好。”姜言闻言立即松开张妈,一推身边的净榕,命令道:“你现在就去。”钟鼓楼上的吊着的白影在脑中只是一闪,具体是不是在省城读大学的三哥,她没看清脸,此刻当真是心急如焚。

你若问她,为何就不担心姜伟勋呢,其实就像张妈所猜。

陈部长只要不想把姜怀庆推向gong党,必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姜伟勋,就跟他反目成仇。

关了姜伟勋在监狱,一有吓唬、和教导他不要掺和gong党之意;二应是这段时间,姜怀庆和他的政见有了分歧,他这是给姜家一个警告呢。

“小姐,不妥!”张妈忽然松开了姜言的胳膊,拦在了卫生间的门口,挡住了净榕的去路。

姜言被她陡然松开,慌乱间一下子撞在了洗漱台上,噼里啪啦的瓶罐掉了一地,她也磕到了后腰。姜言疼得大叫一声,指着她对着净榕命令道:“给我撑嘴。”初见至今,明面上她都没将自己这个小姐放在眼里,就不知哪来的底气。

“小姐,你怎么样,没事吧?”比着教训张妈,姜言的身体在净榕眼里才最重要。

净榕回身扶起姜言,弯腰去看她的膝盖,又要撩衣看她的后腰。

姜言握住她掀衣的手,指着张妈再次命令道,“给我撑嘴。”真当自己一二再,再而三的好性哦。

“你敢?”话一出口,对上净榕惊愕之下微张的嘴,诧异的目光,和姜言冷然的一双凤眸,张妈才后知后觉得惊出一身冷汗,她刚才忘记掩饰自身的气势了。

那一声厉吼之下展现出的东西,绝不是一个常年为奴为仆的妇人身上该有的。

“老奴并没有做错什么,当不得小姐责罚。”她脊背挺直,垂目而视。

“你是仆,我是主,你推我受伤,本小姐不该罚?”不等她答,姜言又道:“你刚一进来,我命你为我拿药油,你推诿至此,不将我放在眼里,本小姐不该罚?”

“老奴只是担心小姐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就让丫环上街问话,怕为府里再惹来事端,不但帮不了少爷,还会让老爷不喜。故而情急之下,无意为之……至于药油,实在是府里没有这玩意,你让老奴去哪里给你找去……”

“只是让净榕出去问一下哥哥的安危,在你嘴里倒成了我们主仆的惹是生非。”姜言忍着身上的疼,看着眼前的妇人,眼里闪着玩味,“至于药油,我摔的伤成这样,你竟好像视而不见,府中没药也不早说一声。”

“净榕,这刁奴坏的很,把她给我捆起来,堵了嘴丢进杂物间里。”

“是!”见自家少主,眼里闪过厉色,净榕当下不敢怠慢。

“你……”张妈压着怒火,却又不敢公然动用武力,只得憋屈地被净榕拎着去了杂物房,找来绳子捆了手脚,又用抹布堵了嘴,丢在了冰凉的地上。”

卫生间里,姜言斜依着洗漱台,弯腰在小柜里找了把牙刷,开始刷牙洗脸。

净榕从楼下上来,回报道:“小姐,办好了。”

姜言放下毛巾,回身吩咐道:“去衣帽间,给我寻身上衫下裙的衣服。”膝盖上有伤,再穿裤子,行走间必然很疼,姜言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再找一双软底绣花鞋来。”

“小姐要随我出去。”若在房里养伤不出,躺在床上为好。

“对!”姜言扣着手心,脸色微冷,只有亲自看了,她才放心。

第193章 承其重

换完衣服,又收拾了卫生间的瓶罐,两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姜言才由着净榕扶着出门,一路去了门卫室,找了候在此的王司机。

“小姐,”王司机开车出了姜府,问后排坐着的姜言道,“你要去哪?”

“走中正大街,去监狱。”中正大街是主街,钟鼓楼就建在中正大街的正中心。围着钟鼓楼一圈,修的是环形道。

“小姐可是要去看少爷?”姜市长家的少爷昨夜被抓,在城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姜言抬头通过后视镜,瞅了王司机一眼,复又看向窗外,“王同志都知道什么?”他是本地人又是开车司机,姜言一想就知他消息定然灵通。

“嘿嘿,”王司机傻笑着挠了挠头。

姜言看向净榕,点头示意。净榕伸手摸出两块银元,递了过去。

“小姐……这……”

“拿着吧!”前几天姜言发烧躺在床上,姜伟勋就将抱来的小箱子交给了净榕,里面除了有2根小黄鱼,一对碧玉手镯、一串珍珠项链、两个宝石戒子,还有300块大洋。

知道今天不但要打听三哥奚兆晖的事,还要去监狱打点探望姜伟勋一番,姜言让净榕带了2根小黄鱼和百多块大洋。

“嗳、嗳,谢谢小姐。”王司机接了大洋揣在怀里,压了下脸上的喜色,方沉声道:“我来上工时,听市井上说,少爷上班的省报,先后被抓出gong党七名。”

“而这七名gong党人员经过多番审训,又供出了三名,其中一名就是咱家少爷姜伟勋。本来嘛陈部长顾念着老爷的面子,将少爷的名字从中划去了。哪知……昨夜少爷竟亲自带了人员前去劫狱……”

姜言怜悯的看了净榕一眼,要不是自己智商还在,被她撺掇几句脑袋一热跟着她去劫狱,今天怕会跟姜家哥哥待在一个牢笼里了。

净榕看懂了姜言眼里的意思,脸色一红垂了头,也知自己行事莽撞了。

“真实的情况呢?”光看姜伟勋避在府里的这几天,说什么他是gong党,姜言自是不信。

而昨天晚上管家来清微阁找姜伟勋,虽然她为了避嫌,没主动听两人的谈话内容,可也因为修了内力在身,听了两句。

管家说是报社的人来找,姜伟勋直言不可能。由此可见,他非但不是gong党,反而怕是因为他是姜市长的儿子,在报社受人排挤了吧。

“是不是真实的情况我不知,我也是听江司机说了两句。”似是怕姜言不知道江司机是谁,王司机解释道:“他平常都是给老爷开车的。”

“今早他送了老爷去市政,回头又接了姜管家出去,中间回来了一趟,姜管家急匆匆地提了个箱子,带着他又走了。”而他所得的消息,正是他回来这趟,两人遇见闲聊了两句,探听到的。

“他说了什么?”净榕在旁急问道。

“说是昨晚,报社来人递了连名述状,求见老爷……”

“老爷昨夜11点多才回来。”净榕插话道。

“对,江司机也说了,11点多还是他送老爷回来的。少爷说老爷不在,可是那些人不信,连说少爷见死不救,整个姜府都与陈部长、周大虫狼狈为奸……”

“少爷本不想答理,哪知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人看见周大虫带人前往,报社的社长朱平山所住的四合院去了……”

“……说起朱平山,不知小姐有没有读过他的长篇小说《春》?”

“《春》?”姜言记得昨天在阁楼上摆书上架时,见过这本书,当时还翻了一下,里面的内容不但讽刺了中国封建礼教,也讽刺了国人的一些陋俗。“翻了一下。”

“那你应该知道,朱先生在文学上成绩斐然……自wu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他不但写了长篇小说《春》,还发表了很多杂文,短中篇小说、文学、思想和社会评论……外国文学与学术翻译作品……更引领了一批学生、文人的爱国热情,是位让少爷非常敬重的人物。”

“一听周大虫要寻朱先生的麻烦,少爷立即不顾姜管家的劝说,跟了过去……在朱家院里,一群人起了冲突,一方要抓一方要拦,最后还听说动了枪……”

说话间车子离钟鼓楼越来越近,姜言的心神全被外面,那十三丈高的建筑吸引了注意。

近了……近了……她的精神力朝上面吊着的白色影子,扫过去……

“小姐在看上面吗?”察觉到姜言的注意力已不在他的话上,飘向了外面,王司机也跟着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这人也是可惜,好好的一名机电专业的大学生,你说干什么不好非要掺和到……”

浓眉入鬓,紧闭的双目眼线狭长,青肿的脸颊,破裂嘴唇……

“小姐!”净榕担心地握住了她放在裙裾上的手。

姜言回过神来,轻吁了一口气,对着净榕微微地摇了摇头,“不是。”

“当真?”

“嗯。”姜言点了点头,精神力又再次探了过去,如王司机所说,不免为他感到可惜,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生命却是嘎然而止。不过,这份忠于***的热诚也让她心生敬意。

车子绕过钟鼓楼,姜言疲惫地闭上了眼,净榕对王司机轻轻地打了个手势,他停止了念叨,车内陷入一片静寂。

片刻,见姜言呼吸平缓,净榕心知是睡着了,她小心地翻出披肩,给姜言搭在了身上。

……

青年尸身正对的茶楼里,西装男子扒在窗边,指着下面车子的牌照,“霍同志,你看,姜市长家的车。”

霍灵均探身看去,车子一拐隐没在楼层里,他只来得及望到一个车尾巴。

“看这个方向,似去监狱。”男子收回身子,坐在椅子上,拎起了茶盏,给霍灵均继上茶。“如今姜公子入狱,就不知姜市长还稳不稳得住?”

“你们昨天的行为,太大胆了。”霍灵均并不赞成,“断不该因为急于求成,就将朱先生陷了进去。”

男子一滞,脸色暗然,抬头看向对面高挂的尸体,“朱先生心痛……”我们又何尝承受得起,“不管监狱里如何,但就一天挂在这里的最少三人,我们就……难以再忍受、沉默下去……”

第194章 探监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朱平山先生已经进去了。“策反姜怀庆由我来,你们的一切行动全部停下。”

“霍同志!”男子定定看了霍灵均片刻,“你可有把握?”要知道为此设计,昨夜折进去的不但有朱老,还有报社的三位同志。

霍灵均迟疑了下,说道:“要说有几层把握,我现在还不敢保证,等今晚我见个人,才知。”

“可是姜怀庆刚认回家的那位二小姐?”

“是她。”

“可信?”姜家这位刚回来的二小姐,他们也多方打听了一下。知其原是流落在山里的小尼姑,被城外的部队寻了回来,以前的品性如何先不管。就说姜府的几番大肆采购,可都跟她有关,要知道荣华富贵迷人眼……

“可信!”霍灵均保证道:“我和她共过事,青坪镇上剿灭土匪她当领首功。”

“霍同志,你要知道,山中生活和姜市长家过的日子,那可是天差地别。况且她只有十三岁,个性、人品、是非观正是塑造的时候……”

霍灵均抬手往下一压,示意男子停下,“我信得过她。”

“她在来省城之前,刚捐献了一批长辈为她准备的嫁妆,金条银元……金银手饰古董字画……高档家具……珍贵布匹……价值无法估量。”

男子良久,喃喃道:“或许她并不清楚……”

“不!”霍灵均摇了摇头,坚定道:“她很清楚,它们的价值能让她舒舒服服地渡过余生。”

放下杯子,霍灵均站起来,拍了拍男子的肩,“有时间,我引荐你们认识,你就知道……那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小姑娘。”若不是她,火车会被炸,会被撞,车上人员会大量丧生,也会引起外界的轰动。

……

“停车!”

“吱~~~兹~~~”车子猛然停了下来。

“小姐,”净榕疑惑道,“怎么了?”

姜言一拍额头,“我忘了,应该准备些吃的、穿的、用的……”

“小姐!你这不是咒少爷,要长时间蹲监狱吗?”净榕乍舌。

“……”姜言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壳了,“算了,我们先去监狱看看哥哥缺什么,大不了下午再跑一趟。”

王司机摸了摸鼻子,望着前面的铁门,提醒道:“到了。”

“到了?”姜言和净榕同时顺着前面的玻璃朝外看去,可不,大大的铁门旁,一个白底黑字竖着的牌子,写的不就是***监狱。

姜言和净榕等在车上,王司机拿了银元,跑去警卫处交涉。

片刻,王司机跑回来,姜言急忙打开车窗,问道:“怎么样,在里面吗?”她还记得净榕先前所说,gong党关在监狱,文人在东郊煤厂。姜伟勋若是跟着报社的人一起被抓,应该会被移送……

“在!昨天夜里被抓的都在这里。”王司机说着打听来的消息,“朱先生、少爷他们被定为政治犯。说是情节严重,要见也可以,只是要价很高,10分钟10个大洋,20分钟15个大洋,30分钟20个大洋。小姐我们见哪一种?”

“抢劫啊~”净榕听得瞠目。

就是姜言也拧起了眉,“没说我是姜家的二小姐吗?”

“说了,所以少了些。原本10分钟是15个大洋,20分钟是30个大洋……现在足足少了近一半。”王司机说罢,心中还感叹,身份它真是个好东西。

“净榕,准备20个大洋。”

“小姐,刚才打点……”

姜言一瞪,净榕剩下的半截话,咽在了喉咙里。窗外的王司机颇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为么,在净榕的话里,显得他办事那么不行哩。

登过记,交了钱,净榕和王司机被留在了警卫处,只放了姜言一人随着来领人的狱警往里走。

“20个大洋,只能进一个啊?”净榕大叫,“你们怎么不早说,我要跟小姐进去……”

“净榕!”姜言回头喝止了她,“钱要省着花。”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净榕连连摇头。

姜言额头上的黑线直接下来了,这话若是在昨夜以前说,姜言还会赞叹一声,这属下收得值,时刻想着护她在身前。然而经过被她一掌打飞的事后,再听这话……

姜言复杂地瞪了净榕一眼,喝道:“你就在等在那,这是命令。”大好的青春,她还想活得长长久久呢。

转身间长长的裙裾在空中一扬,又回落在腿间,布料触碰到膝盖上的伤,姜言痛得一抖,伸手捏着前面的裙子朝前提起,紧跟在狱警后面向里走。

“姜伟勋,出来!”说着狱警一棍子砸在了铁栏上,整个长长的监狱里都响起了,铁器的嗡鸣声。

姜伟勋小心地放下朱平山,爬了起来。

“伟勋!”老人捉住了他的裤腿,额头上的血渍模糊了眼帘,他有些看不清姜伟勋的脸色,“你……”

姜伟勋扶着受伤的腿,缓缓蹲下,“朱老,你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着他松开老人的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没听到老人留在身后的低喃:“我是不是错了,他还是个孩子……”

姜伟勋拖着腿从一座座铁栏前经过,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复杂难辩。

“他也要被压去受刑吗?”要知道昨夜被抓的,一个接一个,都被折磨了一遍,姜伟勋因为身份特殊,原以为能避过去,没想到……

铁栏内一个男子捂住说话人的嘴,只是沉默地看着姜伟勋一步一拖走出去的背影。

半晌方道,“不是刑罚处。”而是很久很久没有开通的探监口。

“言言!”姜伟勋有猜过爸爸、管家,却没想到第一个来探视的竟是小妹,“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这里是什么地方,连空气闻起来都带着股浓稠的血腥味。

“腿怎么了?”姜言急走了几步,一支警棍伸在前面,隔开了两人。

“保持距离!”

姜言打开裙摆上掇着的荷包,伸手抓了把银元递了过去,“同志,你看我一个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

“我就是担心我哥的腿,你们让我看看吧!”

各自带两人而来的狱警,互视了一眼,看向两兄妹,别说,一个伤了腿,另一个看着苍白瘦弱也大健康。越狱别想了!至于传消息吗,上面正愁姜伟勋的把柄太少,关不了太久。

点了点头,两人退到了一旁。

“言言,你——”姜伟勋轻叹一声,问道:“谁带你来的,爸爸和姜伯知道吗?”

“我和净榕,还有王司机一起来的,他们就在外面。”姜言说着,人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手在他腿上一寸寸摸过。

“小妹?”姜伟勋眼睛泛酸,弯腰去扯姜言的胳膊,“起来。哥哥没事。”虽然隔着裤子,可那裤子早就被血水浸透了,脏得很。

摸只是在为精神力做掩饰。

精神力展开,姜言清晰地看到,姜伟勋右腿肚上,被一枪射穿,小腿骨折。

骨头若不好好的接上、修养,日后怕是要瘸了。

第195章 交易

“可有药?”姜言扭头问两名狱警。

“哈哈……,姜小姐真会开玩笑,我们这是哪啊——监狱。”年青的狱警说着朝外一指,“你不防听听外面都是怎么评价我们的,吃人不吐骨头!”又哪会有救人的药啊。

姜言嘴唇一抿,站了起来,拎了张椅子扶了姜伟勋坐下。她四顾一望,走出门外,在一个墙角寻了块木板,拎了块砖,蹲在门口,比划出长度,一下一下的砸去多余的两头。

年青的狱警斜依在门上,看了姜言片刻,饶有兴致的吹起了口哨。姜伟勋一张脸涨得通红,捏着拳头对青年狱警怒目而视。

另一位老狱警走了过来,从腰间掏出了把匕首,朝姜言递去,“借给你用下。”

姜言愣了下,伸手接了,“谢谢!”

“啧!我说老耿头,今天真大方啊,哪天也借给我玩玩。”青年狱警看着五十开外的老人,似笑非笑。

老耿头眼帘半垂,静默不言。

匕首拿在手里,就是一沉,姜言拭着往木板上轻轻一划,便削下了一片木屑。虽称不上削铁如泥,却也是一把精铜打造的好匕首,怪不得老人宝贝的很。

削好两块木板,姜言把匕首还给老耿头,走到姜伟勋面前,弯腰揽裙再次蹲下。

“小妹,我没事。你快走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姜言拍开姜伟勋拉她胳膊的手,“坐好,别动!”

裤腿挽起,姜言从荷包里掏出银针,一针扎在痛穴上,双手抚在腿上,内力顺着腿骨推进。

姜伟勋只觉疼痛的小腿一木,继而一热,再听咔巴一声,骨头已经接上,中间鼓起的包,被银针刺破,有污血流出。

银针密密麻麻的插满小腿,齐齐颤动间,一股股热流顺着腿伤往上攀爬,经过身上的多处棍伤,疼痛渐渐消失。

老耿头双目看得发直,就是年青的那位,也是惊呼一声,“我没眼花吧!”不是一根针在轻颤,而是几十根一起在嗡鸣。

他待要上前看个仔细,却被老耿头一把扯住了膀子,顺便捂住了嘴。

内力透过根根银针,在缓缓不断的往姜伟勋体内推送,不但在修复着断裂的腿骨,还有身上受伤的软组织,唯独略过了头脸上的青肿。

等姜言取下银针,给腿上打了夹板,姜伟勋才似回过神来,看着姜言又苍白了几分的脸色,担忧的低喃了声,“妹妹……”

姜言蹲在地上缓了片刻,方伸出手借着他的手劲,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妹,你怎么样?”姜伟勋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抹去姜言额上的汗,担扰道:“是不是很累?”他听家里的医生说过,好的针炙师一套针法运行下来,往往极耗心力。

“别担心,我没事。”姜言稳了下身形,安抚了他一声。扭头看向两位狱警,“我哥哥在这期间,还望二位照顾一二。”说着,姜言又抓了把银元递了过去。

青年的手刚一伸出来,就被老耿头一把扣住了腕子,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姜伟勋的腿。少顷,问姜言道:“好了几分?”

“两分。”姜言收回了手,精神力扫向他全身,除了年青时留下的几道暗疾,身体还好。

“不是我,是我儿子。”似想到了什么,他眼中的暗然稍退,继续道:“我儿子三月前从城墙上跌了下来,伤了腿,比姜少爷要重上两分。”

他身旁的青年狱警听得乍舌,都半摊在床上了,还叫只重了两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老耿头平时看着沉默寡言的,竟还有如此狡猾的一面。

姜言掏出帕子,揩了揩手上的血迹,淡然道,“人,我没看到,不敢保证。”

老耿头走到姜言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沉声道:“只求姜小姐伸把手,结果如何,小老儿全然不怨。”

“如此,家兄有劳照看。”姜言说罢,收了手帕,回身看向姜伟勋,叮嘱道:“哥哥等会儿拄着杖回去,腿暂时不要沾地。”

见姜伟勋点头,她又道:“这里都缺什么?下午我让净榕送来。”

姜伟勋张了张嘴,半晌方道:“什么也不缺,你们不要过来了。”

姜言握着他的手笑了,“朱先生呢?”那老先生年龄大了,以政治犯的名义进来,想来不会好过。

“……被子、消火药、止血药、退烧药……”想到铁栅内,那一晃而过的小萝卜头,姜伟勋又道:“吃的,软和好消化的吃食也带些来,还有衣服,”他比划了下小萝卜头的大小,“要这么大孩子的衣服。”

“好。”轻应一声,姜言目送着青年狱警扶了他进去,半晌才转身朝外走。

“姜小姐,手拄的棍子也属于武器的一种,是不允许带进去的。你放心吧,小张会将他送到地方的。”人到了狱中,只要躺在里面不动,腿是没事的。

“谢谢耿老。”姜言穿过院子的脚步一顿,看向有两名狱警抬出的担架,上面的人衣不遮体遍体鳞伤,一只手搭在担架外面,血水顺着手指,一滴一滴的流淌在地。

“姜小姐……”

姜言回头,问耿老头,“这是要抬去哪里?”

老耿头先见姜言愣在原地,还以为她被死人吓住了,没想到……他不由得又打量了遍姜言,身子削瘦、脸色白的没有血色,唯有一双眸子,晶莹剔透的照着他的影子。“市中心的钟鼓楼。”

“姜小姐只当没看见。”他好心劝道:“世间不平事太多,小心像令兄一样把自己搭进去。”

“耿老伯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能管得起什么?”说完,姜言抬步向大门口走去。

“不知姜小姐,何时再来。”将人送到门口,老耿头小声问道。

“三日后。”那时姜伟勋的腿,该行第二遍针了。

“这……”老耿头面露难色。

“有什么问题吗?”姜言回首,见他的表情,明言道:“放心吧,陈部长应该不会这么快让我哥出来的。”所以,三日后,我必来。

三人坐上车,离开监狱,走了一段,远远的不见了监狱的影子。净榕瞅了眼姜言,终是按捺不住问道:“小姐怎知,三天后少爷还不能出来。”

“猜的。”姜言以肘支在车窗上,单手托了面颊,微阖了眼,正在闭目养神。

“猜的?”借口,分明是不想说,净榕不瞒的嘟了嘟嘴。

姜言被她高声吵得头疼,只得答道:“王同志不是说,早上见姜伯拎了箱子出来吗?”

“可这礼却没送到监狱,而姜伯在我们出来前,还没有回去。必然是上头在拿捏、拖延。”

“如此一来,哥哥要出狱不会那么快。”

第196章 理工大

揉了揉额头,姜言坐直身子,问道:“王同志,回府的一路,可有药店?”

“小姐要给少爷购药吗?”

“对!”

“城里的药店因为缺药,大都已经关门了。小姐要是只买几片的话,去医院找给大头、小花看病的那位老医生就好。”沉吟了下,王司机又道:“若是要大量采购,那就要找老爷批条子了。”

“这么麻烦。”净榕扭头问姜言,“小姐,少爷伤的重吗?”

“小腿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姜伟勋是用不了那么多的药,但狱中……姜言又默算了下,自己在奚家庄制的药,除了金创药送进去能用,像毒药、迷药、养生丸啊,对里面的人来说,毫无用处吧。

“骨折,他们下手还真重,就不怕老爷知道了不依……”

“他们怕什么?”王司机与净榕分析道:“谁叫咱家少爷先掺和到了gong党里面。”

“能不牵连姜家其他人,对外已是陈部长的仁慈了。不然,他就是叫人把整个姜府全部关起来,你又能如何?”谁叫老爷手里没枪呢。

净榕握着拳头扬了扬,颇有种无力感,她自小习武,原以为将武艺练到极至,就无人能欺了。谁知,人家手枪一举,她就是习得一身金钟套铁布衫,一枪也能穿透。

王司机看着前面的叉口,问道:“小姐,我们去市政吗?”

“不去。”明知道姜伟勋用不了那么多药,还专门跑到市政找姜怀庆批条购置大量的药品,送到监狱。是恐怕世人不知,姜家与gong党关系密切啊。

“去医院。”能买多少是多少,其他的在想办法。最好是赶紧将防卫图画出来,迎了gong军入城,才好将监狱的人都救出来。

医院前,姜言让王司机寻了些妇人来,一人给了三块大洋,私下托其买药。

半个小时后,王司机和净榕各拎了一包药回来,“小姐,今天只能这样了,不能再购,要不然就引人怀疑了。”

“行。”姜言接过来看了看,姜伟勋点名要的都在。

净榕看着又阖了眼要睡的姜言,不解道:“既然来了,小姐不去看看小花吗?”

“不用。”给小花看病,不过是看在大头的面子上。就向姜伟勋猜测,她的伤极有可能牵泛到后院之争一样,姜言也有此猜测。故而,姜言不愿与之多加接触进而掺和进去。

买了药,几人走了一趟当铺,购了些干净的旧衣和二手棉被。从当铺出来,车子拐进了福寿街。

王司机给姜言介绍了一家,面店。

姜言点了三碗肉丝面,并几样小菜和五个馒头。

吃罢饭,姜言掏出8个大洋,又让店家包了一兜白面馒头,一兜黑面馒头和一兜玉米窝头。

从店里出来,姜言没进车,直接对两人道:“王同志找家最好的酒楼,赊上2桌上等席面,8桌中等席面。”带的银元已花得七七八八,席面的钱是不够了,“到了监狱找监狱长,送上席面再塞上两根小黄鱼。”

“净榕,你将刚才购的衣物吃食和药打包在一起,去了监狱直接找老耿头,让他带你进去,交给哥哥。”

“小姐你呢?”两人同时看向姜言。

“哥哥定的书,缺了几本有关电力方面的,说是理工大的图书馆里有,我去看看。”

姜言这么一说,净榕就明白了,奚家三少奚兆晖就读的学校就是理工大。小姐这是要去看他呢。

“那……小姐,我们先送你过去,再去监狱。”净榕说着去看王司机。

不等王司机回答,姜言就拒绝了,“不顺道。”她看过城市地图,知道理工大位置在西北,监狱在东北,差着距离呢。“席面不能送晚了。”

姜言说着抬腕看了眼手表,已经11点10分,“王同志,到酒楼你先往监狱打个电话,给那边说一声。”

“是!”

“好了,你们去吧。”姜言摆了摆手,朝对面的熟食店走去。

“可是……”净榕望着姜言的背影,焦急道:“小姐怎么去理工大啊?”

“电车,”王司机指了指前面的站牌,“电车正好的经过理工大。你放心吧,小姐比你聪明多了。”说罢,看着站在熟食店前的姜言,王司机反而疑惑的又问了句,“小姐没吃饱吗?”

净榕……呵呵干笑了两声,“嗯,刚才她就吃了一碗面。以前在庵里,小姐一天能吃五顿。”正餐加点心。

姜言还不知自己行为差点露了痕迹,这会儿正站在店前,望着一排排铁勾上挂着的熟食,在观望呢。

“小姐,你要些什么?”熟食店的店员问姜言道。

“酱鸭2只,烧鹅1只,卷饼10张。”这座城市水多,平民住户,家家都会喂上一群鸭,几只鹅。所以,城里最不缺的肉食就是这些,价格也相对便宜。

“好咧!”高应一声,店员麻利地切片、打包,“承惠3块大洋。”

姜言拎着四个一串的油纸包,出了熟食店,在去站牌的路上,又遇到一位卖杏的老人,称了两斤。

电车上人不多,姜言付了钱,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

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到了理工大。

对于奚兆晖,姜言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原主的记忆和箱中的书信,及家中的照片。

说起来,他比原主大8岁,打从原主记事起,他就在镇上读书了。每到节假日,李乐仪上山来看原主,他必会跟着,等在庵堂的大门外,陪着原主讲会儿话或是到山脚走一走。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离了家,每月却也不忘寄一封信给原主。不过,自从姜言穿来以后,连同家里就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信,不知是因为打仗通信不便,还是……

站在理工大的校门外,姜言有片刻的迟疑,更多的是情怯。

“小妹妹,你找谁?”

姜言抬头看去,面前站着位少女,齐眉刘海,齐耳短发,大大的眼睛,唇边带个酒窝;上着天蓝色立领小偏襟上衣,下着墨色半身裙,脚上是白色棉袜黑皮鞋。

“我找电气与电子工程学院,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44级一班的奚兆晖。”

“奚兆晖?”少女一声惊呼,继而一手掩唇,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确认道:“小‘溪’去掉三点水的‘奚’,表示很大的那个‘兆’,‘日’加‘军’的‘晖’,奚兆晖,对吗?”

姜言还是第一次见人将名字这样拆分再合起,点了点头,“你认识他?”

“认识,认识,一手书画闻名全校,我们大家都说奚学长选错了专业,他应该来我们艺术学院。”少女说完,看向姜言,弯腰逗她道:“你是谁呀?跟奚学生是什么关系?”

“不——!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少女说罢围着姜言边转圈,边点着下巴,“看你这年龄吗,14、5岁,排除了我们理工大学妹的可能。”

“唔……,也没听说奚学长在城里有什么亲戚,莫不是哪位校友的妹妹,对学长生了爱慕之心,特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姜言拧了拧眉,绕过她朝里走去。

“哎,哎,你别走啊!看着挺可爱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嗳,等等我,等等我,你又不认识路,还是我带你去吧!”少女跑步上前,扯住了姜言的袖子,随便捏了姜言脸蛋一把,笑道:“小小年纪,咋就那么不经逗呢,啧,看这小脸板的……”

姜言一把拍开,她在脸上来回抚摸的手,冷眼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奚兆晖是什么时候?”

“刚才我从图书馆出来,还见他呢。”少女嘟着嘴,揉了揉被拍疼的手,问道:“你和他什么关系啊?”

“同乡。”姜言辩认了下图书馆的位置,朝前走了过去。

“哎,我是在图书馆门口见的他,那时他和苏学长正要去食堂呢。”

姜言闻言停了脚步,回首看她,“当真?”

“真的、真的。”少女连连点头,见姜言换了去食堂的方向,提步朝前走,她又急急的跟了上去,“你对我们学校很熟呀,来过很多次吗?每次都是来找奚学长的吗……你这提的都是什么呀,哦,这是杏。嗯,纸包里我闻到了酱鸭和烧鹅,不会是从福寿街那家沈记买的吧……我最喜欢吃那家的……”

少女在身旁喋喋不休,好似也不需要姜言回答。

理工大的食堂很大,这会儿又正是吃饭的时候,里面挤满了人,到处都是嘈杂一片……

第197章 奚兆晖

姜言站在食堂门口,看着里面端碗拿筷子或坐或站的人群,还在愣神,少女已扣住了她的腕子,“这里——”

触手一片冰凉,少女带着姜言在人群里穿梭之际,还不望回头看向姜言的手腕,“瑞士进口名牌手表欧米茄!”少女一声惊呼,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什么名表不名表的,姜言不懂,这表是姜家准备的,她知道值些钱。上次小花住院,她和净榕身上带的钱不够,就曾用它抵压过帐。

“哎呀,我看看,我看看,真是欧米茄,盘面古雅漂亮,短秒针设计,搭载15钻手卷机芯,走时准确……”人来人往的走道上,少女直接点评了起来。

望着越聚越多,或跟着惊叹、或指点议论的一众学生,姜言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放开!”说着人也跟着退后了两步。

“哎!你别动,再让我欣赏会儿。”少女欺身上前,再次一手扣住了她的胳膊,一手捧起了她的手腕,“你都不知道,上次去商场隔着玻璃柜台,我见到的那块,要价150个大洋,还没你这个漂亮呢。要知道你这个搭配的链子可是银的……”

姜言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子,都不知怎样评价。不过当下,她真有些不喜。这是把人当猴呢。

“松开!”姜言忍着不耐又挣了挣,没想到这少女看着也不壮,手劲倒是不小,她挣了两挣都没有挣脱。

“都说别动了,不就让我看看吗。”少女眼里闪过嫉妒与痴迷,比嫡女新买的那款还要好,“卖给我好不好,我用50块大洋外加一块,同样是欧米茄的手表,换你这块……”

“不卖!你松手——”

少女一脸不可置信,“我都好心的带你找人了,又不是白要你的东西……”

姜言看出来了,这姑娘活得自我,有理也跟她掰不清。把右手的熟食,随手递给身旁的一位男生,“劳烦,帮我拿一下。”

苏清越打了饭,本是要穿过这条走道,去窗边的。哪知就被人堵在了这里,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只得站着随众看戏。哪想到,陡然之间被人塞了一手东西。

“哦,哦。”懵逼了一瞬,他连忙接。

姜言的右手腾出,伸手朝着少女两腕上的麻筋一点,抽出了左臂。回身取过男生手里的熟食,姜言道了声:“谢谢!”转身朝外走去。

“啊,啊!我的手腕,好麻好痛哦,你别走——”

姜言虽说要走,可那么会儿功夫,四周早已围满了人,还没等众人给姜言让开个道儿,少女已从后面扑来,扯住了姜言的帽子。

姜言急忙拽住前面的帽沿,帽子立即被两人扯得在头顶上变了形。

“放手!”姜言一声厉喝,周遭的声音一下子跟着静了一静。

少女气质一弱,目光闪砾间看到苏清越,眸光一亮,拽着帽子的手,更紧了,“不放。我好心带你来找人,你说翻脸就翻脸说走就走吧,还动手打人。”

姜言自认前世在宫里,练就的修养已经很好了。此刻也被少女的无赖形为气到了,当下一个侧身,右腿一字马直踢了上去。姜言身体的比例极好,一双长腿又细又直,裙裾翻飞间,众人眼前一花,只听少女疼呼一声,已捂着手连连退了几步。

“离我远点,不然……”

“心儿?”一道惊疑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姜言猛一回身,看了过去。

“真的是你!”奚兆晖惊呆了。青坪镇出来的人,在咬字上都会重一点,而刚才姜言惊怒之下的厉喝,喊的又亮又沉。

打了饭远远要避开这儿的奚兆晖,初初听了,以为是哪个老乡。这小半年来,省城的信件一直寄不出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城里的形势越发严峻,周大虫作为一名黑道上的悍匪倒是耀武扬威起来,连对的他对家人也就越发的跟着担心。青云寨的匪徒论人员势力,可要比周大虫大多了。

知道可能遇到了老乡,他就想跟着打听一下,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消息渠道,知道点老家的事。

然而他急匆过来,正好看到姜言侧身踢人时,从帽沿下扬起的一双凤眼。

“你……怎么来了?”惊愕之下,奚兆晖看着妹妹,大脑一片空白。

奚兆晖,理工大的风云人物,刚上大一就凭着一手书画,进入了学校的板报组;大二又凭着一幅《工农》的书画报,进入了省报社长朱平山的视线,得他赏识,日常兼职报社的美工……认出他的同学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而与他相携来吃饭的苏清越,见此凑到他面前,看了看姜言小声问道,“兆晖,你认识……”

“我……”

“老乡,”不等奚兆晖将‘妹妹’二字说出,姜言就提步向前,接了话,“我和奚三哥是老乡。”说话间还冲奚兆晖使了个眼神。

奚兆晖虽不明白,小妹为何要隐瞒身份。但见姜言的穿着,却也聪明的没有点破,只不过张嘴将关系定得更亲了些,“邻家妹……”

“奚学长,”一句话没说完,少女已泪流满面的挤了过来,“她打我!呜……我的手好疼哦……”

奚兆晖的目光从姜言身上移开,扫了她一眼,问苏清越:“她是谁?”叫他学长,必是学院里的学妹。只是他平常学业、报社的连轴转,不是同系同学认识的不多。

苏清越也摇了摇头。两人看向姜言。

姜言回忆了下少女说过的话,好像说是艺术学院的,至于名字她没说,自是不知。

少女哭声一顿,委屈道:“我是美院46级二班的学生,陈美娟。”

“哦,”奚兆晖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饭盒递给苏清越,“去找个三人位,等我们一会儿。”

苏清越不好意思地一笑,他打了饭先出来,本就是为了帮好友占位置,结果……倒显得他无事看戏,还是看……“行,我还去靠窗的地方占位,你们等会儿就直接往哪找。”

奚兆晖微一点头,接了姜言手里的东西,看向四周的同学,扬声道:“大家都散了吧,堵在这里与人不便,影响也不好。”

一众学生听了他这话,知理的自动散了,有那相熟的嘻嘻哈哈对着姜言,随他跟着叫了声“邻家妹妹,欢迎常来玩啊。”

见姜言目光不闪,含笑点头,一个个扬了手也跟着散了。

一时间,只剩下哭哭泣泣跟奚兆晖告状的陈美娟了。

“奚学长,我在校门外遇到了她,知道她要找你,好心领了她进来,没想到……她那么野蛮,先是打疼了我的手腕,接着又踢了一脚,你看……”她捋起袖子,尴尬了。

腕上、胳膊上连一个红印都没有。她不信邪的将两个袖子,都挽到了肘上,露出丰腴的两条胳膊……

奚兆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牵着姜言的小手转过了头,“陈小姐,既然无伤,想来无碍。心儿还小,尚没有识人之明,亦不懂得解围自救,莽撞之下行为是有所不当,这个私下我自会教导。只是还望莫在哭述,说她欺你,必竟名不副实。”

一番话撂下,奚兆晖牵了姜言就走。

食堂窗口前,学生大多已打了饭离去,已没有了排队人员。

“想吃什么?”说着,奚兆晖探头看了眼里面剩余的菜色,又问姜言道:“能吃荤吗?”

“我吃过饭了。”

奚兆晖一怔,压下心中翻腾的疑问,抿了下唇,“再吃点。”

“吃米,还是吃面?”

眼见的这个哥哥绷着脸,气场压的极低,显然是不高兴了。姜言不愿第一次见面,就将关系搞得很僵。也跟着探头朝窗内看了下,米和菜还有现成的,面的话,就要现做了,“吃米吧,要小份的。”

“师傅,要一小份米,一个抄菜心,一个卤鸡腿,一份蛋花汤。”奚兆晖说着,松开姜言的手,掏出了钱包,付了钱并交了碗碟的压金。

姜言伸手要帮忙,奚兆晖拍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里面递来的拖盘,装了端着就走,“拿着筷子跟上。”

“哦,哦。”姜言依言接了里面师傅递来的筷子,急步跟了上去。

靠窗的餐桌前,苏清越还没动筷,等在了那里。

见奚兆晖端盘过去,急忙帮着接了。三人坐好,奚兆晖放下一直提的油纸包,不先吃饭,只伸手端了拖盘里的蛋花汤,递给姜言:“先喝汤。”

他还记得妹妹体弱,消化也不好,平时要少食多餐,饭前要先喝汤。姜言接了汤,他又端了鸡腿,用筷子把鸡腿上的肉,一丝丝、一缕缕的剥下,放在米饭上端给姜言。

对面的苏清越看直了眼,这是自己认识三年的同班同寝的奚兆晖?怎么这么玄幻呢?

“你们俩……什么关系?”莫不是情侣,不对,眉眼上有些相似,“兄妹?也不对……你好像说过,你妹妹在……”尼姑庵里。记得因为这个,当时自己还骂他们家是重男轻女的老封建,“族妹?”

“咋那么多话呢。”被妹妹按了个老乡的关系,奚兆晖正气不顺呢,听到好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这个话题,当下拿起剥得只剩一根骨头的腿骨,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姜言放下汤碗,接过奚兆晖递来的铺满了鸡肉的米饭,看着苏清越抿唇笑了下,这样的同窗之谊真好。“奚三哥,”姜言点了点带来的油纸包,“我带了熟食来,你和你同学一起吃。”

第198章 猜测 决定

苏清越闻听拿下嘴里的鸡腿骨,伸手取了油纸包,冲姜言一乐,“奚小妹,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姓姜名言,姜言。”

姜言纠正的话一落,吧嗒一声,奚兆晖放下的了自己的碗,面有不愉。不知是不是有原主的情绪在,反正姜言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悄悄地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在他的碗里,讨好的一笑,“很香,你尝尝。”

奚兆晖轻吁了一口气,告诫自己现在是吃饭时间,心情不好吃下的饭就不好消化。再说,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压下心里的陡然窜出的火气和担心,奚兆晖用油纸垫着块薄饼,选了些鸭身上的好肉卷了一个,连同油纸一块递给姜言。顺便介绍对面的苏清越道:“苏清越,我的同班同学,你叫他苏同志……”

“错,我们不但是同班同学,还是一个寝室住了三年的好兄弟。另外,她都叫你奚三哥了,怎么也得叫我一声苏大哥才对。”

一听‘奚三哥’,‘苏大哥’,奚兆晖的脸色又黑了两分,冷冷的瞪了苏清越一眼,“我们不熟。”

说罢,扭脸看向姜言,“就叫他苏同志。”‘哥哥’有家里的那几个就够了,休想再跑出来一个跟他争宠。

“啧!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奚兆晖?”苏清越咋舌,想不到往日一向高冷的兄弟,有一天会在他面前,因为一个小姑娘,一再的变脸。

姜言吞下口中的卷饼,扬了扬眉,问挤眉瞪眼作怪的苏清越,“奚三哥在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苏清越看了眼奚兆晖,见他又卷了个饼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摇了摇头,连手里的米饭也推开了。也没见他脸上有何不喜,往常他可是最容不得别人糟蹋东西的。

思着,苏清越无言的摇了摇头。

“很难形容?”姜言有些不解,她印象中的奚兆晖对原主可是宠爱有佳,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也不是,他吧!平常很忙,忙专业,忙画画,忙练字……”

好吧,这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好学生。

姜言见苏清越光跟她讲话了,都没怎么吃东西,就伸手卷了个饼,朝他递了过去……

哪知手刚伸一半,就被奚兆晖截胡了。姜言扫了眼两人面前的碟碗,他自己打的饭菜,他吃完了。连带着自己剩下的米饭和菜,也被他吃光了。

姜言的目光看向他的肚子……

奚兆晖一窘,一手拿了饼,一手拉了姜言站了起来,对着看来的苏清越道:“剩下的麻烦你了,我带她在校园里走走。”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他看得分明,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苏清越摆了摆手,示意奚兆晖放心,碗碟该刷的刷,该还的还。只是提醒他道:“别忘了下午第二节,你还有课。”

出得食堂,奚兆晖也将手里的饼吃完了,找了个垃圾桶丢了手里的油纸。顺便带着姜言到洗碗的水笼头前,洗了洗手。才携了她,往学校的操场走去。

站在操场旁的树林里,奚兆晖转头看向姜言冷然道:“说吧,可还俗了?为何叫姜言?你跟谁来的?家里如何了?”

对着疼了原身十几年的哥哥,姜言无端的就有些心虚,她垂着头,绞着手指,低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只是保留了自己的任务,说她确实是姜家的孩子。

良久,奚兆晖抹了把脸,“所以你现在又有一个家,有了一个哥哥……”

姜言的头又往下垂了垂,对于他的悲伤哀怨竟是无言以对。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吗?”

“啊……”姜言抬头,眼里一片茫然,“什么话?”

奚兆晖曲指对着她的额头狠狠的弹了下,见姜言眼里噙了泪,一脸的委屈,他才缓了下脸色,双手环胸高冷道:“比如何证……我这个三哥……在你心里……永远第一……谁也越不过去。”

“再比如……你要保证……一周来看我几次……”

“……说吧……甜言蜜语……我洗耳恭听……”

姜言……瞠目结舌地看了奚兆晖片刻,直看得他恼羞成怒,甩脸走人。姜言方回过神来,急忙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咽了咽口水,喃喃道:“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最疼我了,我……我也……跟你最亲……我保证……你在我心里的地位,除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谁也越不过去……”

“那姜怀庆呢?姜伟勋呢?”奚兆晖盯着她的双目,目光灼灼,“可都排在我们奚家人后面。”

姜言眼眸闪了下,连连点头,“他们只是有着血源关系的陌生,哪能跟你们比啊!”

“三哥,你放心,一有空我就会来看你,给你带吃的带玩的带……”

“停!”

“三哥?”人生中第一次拍马屁,第一次哄人,姜言却不知哪里又说错了。

“不是说嫁妆都捐了吗,你哪来的钱?”奚兆晖说着,曲指又狠狠的敲了姜言一记,“难道要用姜家的钱买东西给我,让我跟你一起承姜家的人情不成?

“我……”姜言辞穷。

“我什么我?三哥还缺你那点东西?”疼了十几年的小妹,说不是就不是了,奚兆晖憋屈悲忿之下,更有股锥心之痛。而这股痛对着妹妹,他却无力发泄,狠狠的揉了揉姜言头上的帽子,“三哥不需要这些,三哥只要你好好的,每天平平安安开开心的……只要你……”奚兆晖站在树后,伸手将姜言的头揽在了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红了的眼圈,及脸上滑下的泪……

他不是不怀疑,不是没感到妹妹的说辞里有诸多漏洞。比如说长像,比如说滴血认亲,比如家中爷爷对妹妹省城之行的首肯。

要知道就算真不是自家的孩子,疼了那么多年,在明知省城还没有解放的情况下,让小妹过来……以爷爷的为人处事,这绝无可能,除非……

他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的深想……

良久、良久,奚兆晖顺了顺姜言的背,扶着她的双肩,叮嘱道:“最近外面不太平,你不要轻易了门,三哥有空就去看你……”

“不……不用……”姜言连连摇头,“三哥,在你们学校我们只是老乡,在外面我们不认识,我……怕……惹姜家不喜,我刚回去再想着以前的家人……”

在奚兆晖的注视下,姜言渐渐低下了头。

她错了,她不该出现在奚兆晖的面前的,她应该远远的看上一眼,知道他一切安好……就行,不该掺和到他的生活里,更不该让他知道她在这个城市。

“心儿!”奚兆晖推开姜言,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什么滴血认亲,什么你是姜市长的女儿,全是假的!”

看着低头不语的妹妹,奚兆晖只觉得浑身冰凉,一股股的寒意往身体里渗。这一刻,他倒真心希望妹妹是姜市长的亲生女儿,而她确实是因为认亲归家,来的省城。而不是什么……

“三哥……”姜言知道,自己伤了面前的大男孩,也害他担心了。她怯怯的伸出手,握着他的手指摇了摇,“我会好好的,我有空就来看你,你别担心……”

……

奚兆晖看着妹妹坐着的吉普离去,才从校门前的墙后,走了出来。

盯着吉普车的尾巴,直到它在视线里消失,奚兆晖才转身往校内走,第二节的上课铃声响了,他似听耳未闻,绕过一栋栋教学楼,去了教师公寓,敲响了屋门。

“谁?”里面的人警惕道。

“奚兆晖。”

门哗的一下从里面打开,学长冲他招了招手,“怎么,考虑清楚了?”

屋里的黑暗,让奚兆晖不适的眯了眯眼。

“坐吧!”一位女同学帮他搬了把椅子。

奚兆晖坐下,才看清墙上地下那一张张批叛、控诉当局的大字报,和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

“我需要做什么?”奚兆晖望向多次动员他的学长。

“画城内百态!”学长盯着奚兆晖攥了攥拳,“我们要让外界知道,在guomin政府的统治之下,我们xx城的民众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奚兆晖闭了闭眼,再睁开,他坚定的道,“可以,不过我要城内每天最新的消息。”

屋内几人互视了一眼,学长沉呤了一下,“先画一张看看。”

立即有女同学拿了画纸、颜料过来,奚兆晖伸手接过,“有什么要求?”

“先以城墙边那些被强行拆房的住户画一幅。”

奚兆晖铺好纸,挤出颜料,点上水,拿起毛笔在昏暗的小房间里,不为国不为家,只为妹妹挥下了第一笔……

第200章 认识不同

外面霍灵均已退出了打斗圈,净榕接手了,她似猫逗老鼠一样,背着双手内力运用于脚上,闪晃着身形时不时的给对方一脚,再一脚。

霍灵均对奔来的姜言远远的打了个手势,带着她避过还在缠斗的两人,往另一条街的角落奔去。

净榕见两人走了,方出手将人又吊打了会儿,掏出一把迷药对着黑衣人洒了过去。噗通一声人栽在了地上,净榕走过去踢了踢,见他确实晕过去了。

抚着下巴略一沉吟,净榕扯着对方的袖子,一把将人扛在了肩上,几步飞跑借力上墙上,蹿进了姜家内院,随手将人往地上的墙角一丢。她转身跑回了清微阁,钻入了张妈的房间,将熟睡的张妈往肩上一扛,避过巡逻人员,将人往黑衣人身旁一丢。

几下扒了两人的衣服,净榕把只着小衣内裤的两人并排一摆。衣服团巴团巴拿在手里,站在原地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灵光一闪,记起了李氏。

辩认了下方向,她拿着衣服潜入了李氏的卧房,掀开李氏的被窝,把衣服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一拍手,出去找姜言、霍灵均了。

且说霍灵均在一处隐蔽的暗角停下了脚步,回首看着跟来的姜言,虽然看不清她的眉眼,却也觉得身形比分开时又单薄了几分,“吃住不好吗?怎么看着瘦了。”

姜言闻听一楞,她没想到对方的第一句话,是关切语。

“没事。”姜言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城防图,递了过去,“还缺一个东门。”

“若是要的急,你明晚再来取。”

“城防图?”霍灵均着实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得手了,伸手接了过来,“准确性怎么样?确认过吗?”

“我……”姜言一下子卡了壳,告诉他自己一个晚上探查,半个下午画出,怕会被看作妖孽吧。“我拿着姜府秘藏的城防图,亲自探查了一遍,两相接合重画了这一份。准确度百分之九十九。”唯一不符的是,战起时城墙上的兵力必然增加,到时定会与图上的兵力不附。不过这一点,他们经常打仗的应该很清楚。

霍灵均握着图卷的手紧了紧,他抬头看向姜言确认道:“还缺了一个东门的意思,是这图画全了南、北、西三门对吗?”

“对!”姜言点头。

“让我明天晚上再来取,是说明天晚上,东门的图就到拿给我,对吗?”

“对!你明天晚上这个时间来吧。”等会儿两人分开,她就去东门用精神力建模,明天抽个时间,画完不难。

“好!”霍灵均一边应着,一边小心的将图揣进了怀里。胸口前他拍了又拍,摸了又摸,才有了几分恍然梦醒的真实感。牺牲了那么多geming人士都没有得到的城防图,此刻在他身上呢。

“霍同志可还有事?”现在已是月上中天,姜言有些急,要知道东城门离姜府最远,就是飞奔过去,没有一个多小时,都到不了。

“啊?哦,差点忘了。”霍灵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少顷,他正色道:“你这几天可跟姜怀庆见过面?”

“来的第二天的晚上见过一面。”

“那依你看,策反他的几率有多大?”

“策反?”姜言讶然,她看向霍灵均,这怕是他们让她来省城的另一个任务吧。

“对,策反。若是交给你,你有几层把握?”霍灵均目光灼灼,那光炙热的不容姜言拒绝或退缩。

“姜怀庆手里无人无枪,我不明白策反他的意义在哪?”姜言不解。

有疑问而不是一口拒绝,霍灵均心下一松,讲述道:“姜怀庆生于1900年,祖籍……1917年前往京市升学,翌年考入法文学堂,课余自学英语。……1922年入京市盐务稽核厅,担任收发与档案管理工作,认识了姜氏的哥哥李初旭,两年后他与姜氏李初梅结婚。

1927年6月,李初旭任国务院秘书厅帮办,掌握机要,深得信任。

次年已升任盐务稽核厅主任的姜怀庆,在李初旭的担保下,辞职南下任羊城市印花税局副局长,同现任的羊城市市长何友生相遇并相交,成了一生的挚交好友。

1935年姜怀庆老父病逝,他辞职回乡,守孝期间r军攻进了城,姜氏从此失踪,时任江城地政局局长、兼工商管理处处长的李初旭与他反目为敌。

1938年姜怀庆重返官场,借用何友生的人脉担任了春城市政府秘书长兼中央设计委员。同年,李初旭任江城市市长。

1945年8月,r本投降。9月,他受任市长一职到如今。”

霍灵均讲了一串,姜言只抓住了两个人名,一个是姜氏在江城任市长的哥哥李初旭,另一个就是姜怀庆的好友现任羊城市长的何友生。

而这两个城市,目前还都没有解放。

姜言心中惊疑,看着霍灵均的目光,都带了寻问。

霍灵均同样心中惊讶万分,上面的决定就是他早前也只是猜到了十之一二,却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是听他讲了遍姜怀庆的人生履历,就抓住了其中的两个关键人物。

“那是以后的事,咱们先不提。就目前的春城来说,你看到的是姜怀庆无人无兵。但你要想,他从1938年在这里任政府秘书到如今的市长,整整九个年头,不说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街一景,就是一人一物,他又哪个不知,哪个不熟。”

“他的人脉之广,隐形的权利之大;就是陈部长,周大虫都难动他一分。”其实他心下还有一句话,若不是朱先生出手设计了姜伟勋,让他在前夜入了监狱。对于姜怀庆,陈、周二人想要办他都难找破绽。

“所以,他也有一呼百应的能力。”姜言不得不说,自己对姜怀庆的印象太过先入为主了。

姜言揉了把脸,“你们都有什么计划?”不可能自己凭白对姜怀庆说上几句gong党的好话,他就反了吧。

“借用姜伟勋扩大姜、陈、周三方的矛盾……”

“所以姜伟勋还不能从监狱里出来对吗?”这会儿姜言有些明白了,为何姜怀庆和管家,都被拦在了监狱之外,而只有她带着人走了进去。

当下姜言看着霍灵均的目光都有些戒备了。

姜言这反应让霍灵均的眼里跟着噙了笑意,“放心吧,我们会保障你和他们的人身安全的。”这个‘他们’,不只有她身边的净榕、监狱的姜伟勋及被捕的同志,还有理工大的奚兆晖。

想着下午传来的消息,霍灵均并不觉得他们做的有何错,眼前的女孩……他们要用,而出现的奚家人也最好步伐一致,以保证其忠诚度。

对于霍灵均给予的人身安全保证,姜言信他才有鬼,光看每天从监狱里抬出的尸体……及城里私下被捕的geming人士……

第201章 分歧

姜言再次抬头看了看头顶弯月的位置,问道:“霍同志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霍灵均的手覆在胸口上,摸着里面图纸的触感,想到钟鼓楼上那一天吊出的两三具尸体,他看着姜言的目光漆黑幽深里似含了一丝光明的企盼,“你能不能以看望奚伟勋的名义,多去几趟监狱,观察一下里面的地形,把地图画出来……”

“我是要……劫狱?”先前净榕提起时,她还暗骂对方没脑子。好吧,现在对着霍灵均倒是张口问了出来。

他点了点头,“麻烦了。如果可以,狱监的地图还请尽快。”

嗳!她有答应吗?看着自说自话的家伙,姜言有些傻眼,“我……”

“对面着重重困难,”说着霍灵均拍了拍她的肩头,隐含鼓励,“你只要想一想,那些待在狱中受尽折磨,随时面临死亡的geming人士……是不是感同身受,恨不得以身代过……浑身都有了动力……”

姜言抿了抿唇,能说什么,与之同舟已行在江中,只有前进万没有后退的道理。

“我尽力……”

与霍灵均分别后,姜言回首看着十几米外,月色映照下那拐角处的一抹黑影:“净榕?”

“小姐,办好事了吗?”净榕从拐角处走出,望了眼霍灵均消失在街道上的身影,“我们要回府吗?”

“你先回府,我还有事要办。”有了昨晚的经验之谈,姜言是不愿让她跟着往东城门跑的。

“不……不行!”银白的月色下净榕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城里不安全,我要跟着保护你。”万一要向少爷一样,被抓了怎么办?

姜言浑身一哆嗦,立即抚着胸口,咳、咳了几声,一双凤眼殷切切的看着净榕,只等她领会其意,自动退去。

“小姐,你看吧!还没怎么的身上就不舒服了,没了我在身边……”净榕忆起昨夜姜言晕倒在地,被她抱回府的情景,“小姐不是被城里巡防人射成筛子,就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睡上一夜,第二天……”不是被请去了警察局喝茶,就是进了医院的病房。

呵!姜言放下手翻了个白眼,和着自己的一番表演,都演给了月亮啊!

“我命令你,立即回府,等我归来。”

“不不……小姐,其余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涉及你的人生安全,暗阁里的师叔、师姐们说了,安全为重,必要时完全可以违背你的命令。”

“是吗?”姜言浅笑嫣然的走进了两步,净榕警惕的跟着退了几步,昨夜陡然被打晕,她当时没反应过来。但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和多次的事后回顾,她就是榆木脑袋,也早已醒悟了过来。这会儿,又岂能不防备一二。

见此,姜言也明白,再突然近身的将她打晕是不行了。若用精神力偷袭,不但会引起她的怀疑,怕还会有暴露的危险。

姜言走近一旁的路灯,抬起腕子看了下手表,00:23。她不觉拧起了眉,从这里去东城门一来一回,光路上飞奔的进间就要用去近3个小时,更不要说探查、精神印记的建模时间……

狠狠的瞪了净榕一眼,姜言淡淡的撂下了句:“有本事你就跟上!”话音没落,她整个人犹如一枝离弦的箭,飞射了出去。这次,她没在掩饰脚上的速度。

月色下有淡淡的薄雾在空中浮动,姜言急速间,湿了面颊,透了衣衫……

东城门和其余三门不同,它建在一湾入城的河道上,门外是一片可行巨轮的汪洋,门内则分作了两股绕城的细流。

水道里密密匝匝的下了一道又一道,镶满了倒勾的钢网。若不开闸或升起钢网,不要说入城行船了,就是人员潜入都难。

来回的顺着水流奔走,查探建模。结束后,姜言面上现出了疲惫,就是迈起的脚步,也是越来越慢。

净榕背对着站在姜言面前,鼓了鼓了肩上的肌肉,“小姐,我背你回去吧!”

姜言……

站在原地……看着天边露出的一点鱼肚白。片刻,姜言方拍了拍净榕的背,示意她蹲下,默默的扒在她背上,被她背了起来。

姜言和净榕修习的内功心法不同,一个内敛,一个外放。姜言伏在净榕背上,被她外放的内劲所散发的热气,熏得周身暖烘烘的,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

“姜言——!你给我出来,你个龌龊的贱蹄子……不愧是尼姑庵里一群老尼姑养大的,一肚的男盗女娼……竟然对老娘使出这种伎俩……姜言……姜言你给我出来……”

清微阁二楼的卧室内,姜言在被窝里蠕动了会,方一点一点的探出了头,迷茫的钻了出来,垂头静坐着。

“别以为当了缩头乌龟,我就能放过你,听到了没——姜言你给我出来……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揉了揉耳朵,姜言清醒了两分。精神力顺着阳台朝下探去,但见李氏身上胡乱的裹了身及膝绸子睡袍,趿了双绣花拖鞋,在门外的台阶下跳脚叫骂。而在她的脚下散落着几件衣衫,初初一看有些眼熟,再细细一辩,不是张妈和楼后榕树上的黑衣人的,还会是谁。

眼眸一转,姜言就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净榕!

净榕呢?姜言的精神力在下楼上楼下扫了个遍,均没‘看’到她的身影。精神力朝清微阁外扩去,刚一越过假山溪流,提着食盒从厨房绕过来的净榕就出现在了小道上。

而对岸溪水旁的苇丛里,那光着白花花的身子,只着小衣内裤的两人,可不正是张妈和黑衣人吗。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姜言当下抿紧了唇,脸上显出了厉色。

赤脚下床,姜言取了老太太做的西式小衣,和李乐仪来时给做的那件旗袍套在了身上,又寻了双平底绣花布鞋穿了。方飞快的洗漱了一番,戴了顶帽子,噔蹬的下了楼。

经过客厅时,抓了块抹布团巴团巴握在了手里。她一路气势凶凶,一个个推攘开挡在李氏面前的仆妇,上前一把扯了李氏的膀子,趁她微低头之际,将手里握着的抹布塞进了她的嘴巴。

“夫人!”众仆惊呼。

姜言顺势松开了两手,避让开来。

“呕……”李氏双手抠出抹布,弯腰吐了起来。有那机灵的仆妇,飞快的进屋去寻了茶水……

见李氏忙着,暂没有时间叫骂,姜言直接越过人群,朝后走去,迎上净榕一把扯了她的胳膊,往屋内拖去。

姜言的脸色阴沉得怕人,净榕眼角余光扫过李氏等人,知道事情败露,颤颤道:“小……小姐……”

姜言猛一回头,眼中的利刃几欲刺破她的血肉,但听她冰冷的喝道:“你给我闭嘴!”

第202章 争执

姜言不是圣母,惩治起人来也不会手软,但要讲究下时间与方式。

她刚踏进春城和姜府,府内府外脚跟还没站稳呢,净榕一出手就将两方打发来的监视人员,惩治了,还是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深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有问题似的。

另外,她以为揪出两人,人家就不会再派人来了吗?到时,就是她们在明,别人在暗了。

而李氏……府中姜伟勋刚出了事,这不是不容人竟添乱吗?

“姜言……你给站住!”李氏急急吐出一口漱口水,推开身旁端壶拿杯的仆妇冲了过来。

“李姨娘,”姜言松开净榕,回身之际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对方听她说,“大清早的你过来闹,口里脏词污句不断,我塞你一嘴抹布,你不亏。”

“至于你丢进来的衣服,具体实事如何,我自会查明,若真是净榕所为,该如何办我听姜伯的,绝不偏袒。”

“现下,你请回。”

“你个蹄子说的轻巧,和着老娘这罪白受了……”

“李氏!”姜言一声厉喝,响在清微阁内外,惊的树丛中的鸟雀呼啦啦的都飞了,院内跟着俱是一静,“我大哥姜伟勋,刚被关进监狱,你就跑我院里闹了两回,当我好欺是吗?”

“不如我们现在去市政,请了爸爸当着全城的面,给你我的争执评个胜负,定个高下。”

“你……你当我不敢是吧?”李氏被姜言一张利嘴说的,气得浑身哆嗦。

“不,你敢!”姜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弯腰凑近阶下的她低语道:“十四年前,你一个卖身爬上来的妾室,都敢挤兑得嫡妻怀着身孕不敢回家。”

姜言直起了腰,声音也扬了起来,“何况十四年后,我这个半路认回的,不知真假的女儿呢。”

“你……你……”李氏抖着手,点啊点的点着姜言。

姜言挺直了脊背立在门前,半阖了眼帘对着她继续道,“自古就有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我哥哥进了监狱,我年龄还小,不讲婚嫁,不怕人言蜚语,姨娘要闹,我陪着就是。只是不知大姐……怕不怕……被你所累……毕竟她现下还不好露脸在人前,跟着辩个一二。”姜篱只比姜伟勋小了半个月,今年已20出头,年前就已经在相看人家了,只是高不成低不就,撂在了半空。

再有‘什么叫不好露脸在人前’,姜言虽没明说,确也点出了她的腿,人身猴腿,这个年代一旦传开,那可是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姜言的话说得不急不缓、平静无波,直气得李氏双唇颤动,一连念了几声:“好……好……好!”

“好一番威胁利诱,姜氏生了个好女儿。但望你做到言出必行,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罚这丫头。”她愤恨的一指净榕,回身一甩袖子,对随她来的众仆道:“我们走!”

清微阁内,一夕之间只剩了姜言主仆。

姜言进屋在沙发上坐了,净榕拎着食盒急跟而上,垂头站在她面前却不敢啃声。

姜言眉眼没抬,只摆手对净榕道,“站一边去。”

“小姐?”净榕脸上闪过一丝受伤,见姜言不为所动,方慢慢的挪动着步子,往旁边站了站。

敞开的大门里,但见姜伯迈上台阶,走了过来:“二小姐!”

姜言看着他,直看得他绷不住老脸,又上前一步叫了一声,“二小姐!”

“我还当姜伯一早,就为哥哥打点奔波,不在家呢。”姜言身姿不动,语气轻淡。

“老奴忏愧!”姜伯恭了恭手,“老奴受老爷之托,昨日带了金银跑便城中官邸,却连少爷一面都没曾见到。远不及二小姐多矣。”若非如此,今天这一趟,还轮不到他出面,打发个小厮助手,吩咐一声传个话就是了。

“比起辛苦,比起对哥哥的一片爱护之心,姜伯做的多矣。”姜言说罢,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姜伯请坐,净榕上茶。”

“是。”净榕轻应一声,脸上有了喜色,小姐肯用她,那就代表气消了一半,不用担心被小姐撵回青坪镇了。放下食盒,净榕端起茶盘,去了后面的锅炉房。

姜伯在对面坐了,望着净榕离开的背影,对姜言道:“二小姐这个丫环调教的好。”

这是说净榕昨夜在府中所做之事,是受她指使了。这话姜言可不认,“姜伯这话说笑了,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她和我的底细。同是庵堂里出来的小尼姑,只不过我运气好,在这世上还有家人,而她……跟着我来,也不过是寻一口饭吃,找一个庇护,互依着取一份暖。”

同出庵堂,同受教育,本不该分个贵贱,又哪来的调教。再有‘庇护’二字一出,那么对于这个情份不一般的同门,她是护定了。

“二小姐这么说也不算错,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进了姜府,奖罚制度还是尊守的好,若则二小姐日后在府内恐难服众……”

“净榕做错了事,自然要罚。可我却不知外面的那套黑衣,属于哪个家仆……”监视之事,拿不到明面上来说,彼此心知肚明。但姜言真要较真,那姜伯只有退的份。

“净榕我来罚,也免得让姜伯为难。罚得重了让家中以为哥哥出事,我无人可护你要打我的脸借以捧高二房;罚得轻让二房视你为敌,让仆众骂你偏心……”姜言站起接了净榕的茶,双手捧到姜伯面前,“净榕初来乍道,莽撞行事,带累了姨娘的名声,欺了张妈。就罚她在清微阁的院子里,连续蹲马步三日。”

“姜伯你看可好!”

姜伯盯着姜言纤纤素手下端着的碧色茶盏,一双眸子明明灭灭,心下不免暗暗为姜怀庆可惜,这若是个男孩……

“姜伯?”姜言端着茶盏的手往前又递了递。

姜伯欠身站起,双手接了,“二小姐心中自有丘壑,我来也不过是为你和李姨娘之间做个见证。”

“多谢!”姜言翘唇一笑,脸上的严肃沉稳立即被欢喜的稚气打破,让姜伯在旁看得莞尔,“你和大少爷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如今他人在狱中,而监狱我和老爷暂时插不进去手。你看他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第203章 邀请函

姜言不是圣母,惩治起人来也不会手软,但要讲究下时间与方式。

她刚踏进春城和姜府,府内府外脚跟还没站稳呢,净榕一出手就将两方打发来的监视人员,惩治了,还是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深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有问题似的。

另外,她以为揪出两人,人家就不会再派人来了吗?到时,就是她们在明,别人在暗了。

而李氏……府中姜伟勋刚出了事,这不是不容人竟添乱吗?

“姜言……你给站住!”李氏急急吐出一口漱口水,推开身旁端壶拿杯的仆妇冲了过来。

“李姨娘,”姜言松开净榕,回身之际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对方听她说,“大清早的你过来闹,口里脏词污句不断,我塞你一嘴抹布,你不亏。”

“至于你丢进来的衣服,具体实事如何,我自会查明,若真是净榕所为,该如何办我听姜伯的,绝不偏袒。”

“现下,你请回。”

“你个蹄子说的轻巧,和着老娘这罪白受了……”

“李氏!”姜言一声厉喝,响在清微阁内外,惊的树丛中的鸟雀呼啦啦的都飞了,院内跟着俱是一静,“我大哥姜伟勋,刚被关进监狱,你就跑我院里闹了两回,当我好欺是吗?”

“不如我们现在去市政,请了爸爸当着全城的面,给你我的争执评个胜负,定个高下。”

“你……你当我不敢是吧?”李氏被姜言一张利嘴说的,气得浑身哆嗦。

“不,你敢!”姜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弯腰凑近阶下的她低语道:“十四年前,你一个卖身爬上来的妾室,都敢挤兑得嫡妻怀着身孕不敢回家。”

姜言直起了腰,声音也扬了起来,“何况十四年后,我这个半路认回的,不知真假的女儿呢。”

“你……你……”李氏抖着手,点啊点的点着姜言。

姜言挺直了脊背立在门前,半阖了眼帘对着她继续道,“自古就有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我哥哥进了监狱,我年龄还小,不讲婚嫁,不怕人言蜚语,姨娘要闹,我陪着就是。只是不知大姐……怕不怕……被你所累……毕竟她现下还不好露脸在人前,跟着辩个一二。”姜篱只比姜伟勋小了半个月,今年已20出头,年前就已经在相看人家了,只是高不成低不就,撂在了半空。

再有‘什么叫不好露脸在人前’,姜言虽没明说,确也点出了她的腿,人身猴腿,这个年代一旦传开,那可是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姜言的话说得不急不缓、平静无波,直气得李氏双唇颤动,一连念了几声:“好……好……好!”

“好一番威胁利诱,姜氏生了个好女儿。但望你做到言出必行,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罚这丫头。”她愤恨的一指净榕,回身一甩袖子,对随她来的众仆道:“我们走!”

清微阁内,一夕之间只剩了姜言主仆。

姜言进屋在沙发上坐了,净榕拎着食盒急跟而上,垂头站在她面前却不敢啃声。

姜言眉眼没抬,只摆手对净榕道,“站一边去。”

“小姐?”净榕脸上闪过一丝受伤,见姜言不为所动,方慢慢的挪动着步子,往旁边站了站。

敞开的大门里,但见姜伯迈上台阶,走了过来:“二小姐!”

姜言看着他,直看得他绷不住老脸,又上前一步叫了一声,“二小姐!”

“我还当姜伯一早,就为哥哥打点奔波,不在家呢。”姜言身姿不动,语气轻淡。

“老奴忏愧!”姜伯恭了恭手,“老奴受老爷之托,昨日带了金银跑便城中官邸,却连少爷一面都没曾见到。远不及二小姐多矣。”若非如此,今天这一趟,还轮不到他出面,打发个小厮助手,吩咐一声传个话就是了。

“比起辛苦,比起对哥哥的一片爱护之心,姜伯做的多矣。”姜言说罢,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姜伯请坐,净榕上茶。”

“是。”净榕轻应一声,脸上有了喜色,小姐肯用她,那就代表气消了一半,不用担心被小姐撵回青坪镇了。放下食盒,净榕端起茶盘,去了后面的锅炉房。

姜伯在对面坐了,望着净榕离开的背影,对姜言道:“二小姐这个丫环调教的好。”

这是说净榕昨夜在府中所做之事,是受她指使了。这话姜言可不认,“姜伯这话说笑了,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她和我的底细。同是庵堂里出来的小尼姑,只不过我运气好,在这世上还有家人,而她……跟着我来,也不过是寻一口饭吃,找一个庇护,互依着取一份暖。”

同出庵堂,同受教育,本不该分个贵贱,又哪来的调教。再有‘庇护’二字一出,那么对于这个情份不一般的同门,她是护定了。

“二小姐这么说也不算错,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进了姜府,奖罚制度还是尊守的好,若则二小姐日后在府内恐难服众……”

“净榕做错了事,自然要罚。可我却不知外面的那套黑衣,属于哪个家仆……”监视之事,拿不到明面上来说,彼此心知肚明。但姜言真要较真,那姜伯只有退的份。

“净榕我来罚,也免得让姜伯为难。罚得重了让家中以为哥哥出事,我无人可护你要打我的脸借以捧高二房;罚得轻让二房视你为敌,让仆众骂你偏心……”姜言站起接了净榕的茶,双手捧到姜伯面前,“净榕初来乍道,莽撞行事,带累了姨娘的名声,欺了张妈。就罚她在清微阁的院子里,连续蹲马步三日。”

“姜伯你看可好!”

姜伯盯着姜言纤纤素手下端着的碧色茶盏,一双眸子明明灭灭,心下不免暗暗为姜怀庆可惜,这若是个男孩……

“姜伯?”姜言端着茶盏的手往前又递了递。

姜伯欠身站起,双手接了,“二小姐心中自有丘壑,我来也不过是为你和李姨娘之间做个见证。”

“多谢!”姜言翘唇一笑,脸上的严肃沉稳立即被欢喜的稚气打破,让姜伯在旁看得莞尔,“你和大少爷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如今他人在狱中,而监狱我和老爷暂时插不进去手。你看他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第205章 心计

“听说哥哥与gong党掺和在一起,被抓进了监狱。妹妹就不想走走门路,早日救哥哥归家。”姜篱欣赏了会儿姜言那脸上纠结的表情,继续道:“妹妹怕是不知,陈美玉的成长经历与你颇为相似。见到你,说不定还能聊上几句,流落在外的落难记。若是能来个一见如故,哥哥那点事让她在陈部长面前求求情,又有何难。”

“当真?”姜言脸上惊喜乍现,心下却忖,有哪个姑娘愿意让人不断的提起自己的落难史。“我去了,那陈小姐真会喜欢我?真会在陈部长面前为哥哥求情?”

“我只是说了一种可能,”姜篱绕着散落在胸前的发梢,歪头睨着姜言笑道,“你去了陈府哄好了陈美玉,所求之事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若你不会哄人,那……后果……”就不是轰出来那么简单了,要知道陈美玉那可是个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性情刚烈,最恨虚荣谄媚的人。姜篱想象着陈府宴席上,姜言被人围观奚落的场景,唇边的笑意越扯越大,眸中的光也越来越亮。

“那就谢谢姐姐的邀请函了。”

“你我姐妹,无需客气。”姜篱笑盈盈的扭头吩咐小蝉道,“去里面妆盒里把邀请函拿给二小姐。”

“是。”小蝉应着,抬步进了架子床内部,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盒拿出一封大红的烫贴,双手呈给了姜言,“二小姐,给。”

姜言伸手接过,翻页打开,尊敬的先生后面确实缀着‘姜篱’二字。把邀请函合上递给身后的净榕,她向姜篱讨教道:“我对陈府情况一无所知,为免犯了忌讳,还请姐姐指教一二。”

“好说、好说……咳……”轻咳间姜篱痛苦的捂着胸口,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不断,“咳……咳……”片刻功夫她就咳得喘不过气来,小蝉忙挤开近前的姜言主仆,又是抚背又是喂水。

姜言冷眼站着瞧了会儿热闹,方好心的回头吩咐,“净榕,你快去找姜伯,请他给医生打个电话,让医生来一趟,好好的给大姐看看。”

“咳……不用……”姜篱咳着抬手阻止,还不忘给小蝉打眼色。

“二小姐,不用了,不用请医生。大小姐这样,是因为昨天姨娘委屈的在这儿哭了半宿,她作为女儿一面心疼生母,一面不忍责难……”

责难什么,姜言不想听,姜府她又没打算常住,志更不在内宅,没必要整天一出一出的跟她们争来吵去的,“姨娘就是担心姐姐的双腿,也不该当着姐姐的面哭泣啊,这岂不是往姐姐心上插刀,怪不得我见姐姐今日这般憔悴,原来竟是被姨娘闹的没有睡好……”

姜篱……

小蝉……

主仆互视一眼,竟不知姜言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在眼前装傻充愣。……姜篱琢磨了半天的说辞责骂,被她这么一下全堵在了嘴里……

“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你快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姜言领了净榕,转身就走。

“唉!你等等……”姜篱顾不得在咳,今日她若不给姜言一点颜色瞧瞧,压下她的气焰,等到姜伟勋回来,怕是她和姨娘日后在府中……

“姐姐好了!”姜言回首看着姜篱一脸惊喜,“不咳了。”

“咳……咳……”

“哦,又严重了!”姜言感叹完,又急忙命令小蝉道:“快快,要用哪个药止咳,你赶紧姐姐喂上。”说着竟是一副盯着小蝉,看着喂药的神情。

“是……是……”小蝉嚅嚅着从床前站起,拿了一个小盒打开,手在一个个药瓶上移动,最终停在一个小瓶上。

“看姐姐这样肯定是肺热引起的咳嗽,而这种肺热咳嗽是由于风热邪毒犯肺,或风寒化热,邪热蕴肺,肺受热毒所灼……一般表现为反复咳嗽,并常伴有恶寒发热,咳嗽胸痛,痰少而黏,呼吸不利……”说着,姜言眼尖的扫向小蝉提醒道,“你拿的那是维生素。”

姜言凑近小白盒,点了点镇咳、化痰药,待要说什么,便被小蝉扣着胳膊转了身,“大小姐咳嗽不停,二小姐留在屋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总归不好,你还是先回吧。”

“别少爷还没出来,你跟大小姐似的又病倒了。”

姜言借着小蝉在后的推力迈出东间,回头对床上的姜篱摆手不舍道,“那……姐姐你要乖乖吃药,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姜言、净榕二人依依不舍的走出春晖院,扑哧一声相视而笑。

片刻,净榕扬了扬手里的贴子,不解道:“小姐,两日后你还真要去陈府啊?”

“去,为什么不去。别忘了我只是一名长在山野,没见过市面的13岁,刚还俗的小姑娘。”13位的女孩遇到亲人遭难,有人递来一根稻草,又怎会不抬手紧紧抓住。

虽知姜言顾虑没错,可净榕点着大红烫贴,嘟嘴不满道,“邀请函写着大小姐的名字,你去了还不被人奚落、嘲笑……”

“那晚上你去姜伯那里偷偷的问问,看陈府有没有给老爷、哥哥送邀请函?”

“小姐的意思?”

“老爷那天要去,就请他带上我。若不去,我拿了他的或是哥哥的邀请函,便是。”

净榕眸子一亮,又叫起来,“这样好、这样好,我晚上就去问问管家。”

“嗯,”姜言抬腕看了下表,十一点五十了,不由提醒她道:“去厨房拿饭吧。”

“唉,本来少爷还说让我们单独开火呢。”净榕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他这一进去不当紧,我们的小厨房就开不起来了。”

姜言曲指一个钢崩敲在她额上,骂道:“和着他的人身安危,在眼里值不上几顿饭呀?”

“哪……哪有,”净榕退了几步,揉着额头嘟囔道:“我还不是替你委屈,这几顿你吃得越来越少了……”

“我那是看到你心累,累得没有胃口……”

主仆两一路胡扯打趣着到了清微阁,姜言回屋,净榕去了厨房。

用罢饭,净榕去了外面扎马步,姜言回卧室小睡了一觉。

再醒来,她隐隐约约的听到楼下有四五个来回走动的声音。

她穿衣下楼,方知是药材运来了。

第206章 有疑

姜言到了楼了,只见清微阁内,停了两架牛车,车旁卸着几捆干柴,里面的药草已搬的差不多了。

她随着工人走侧面进入一个房间里,里面摆了一排排架子,搬进来的草药都已经整齐的放在了架子上,中间的书案前姜伯拿了毛笔在写药名,净榕选了已干的药名用胶水贴在了对应的药草前。

“二小姐,”姜伯抬头看到姜言,放下笔走了过来,指着靠墙的两个箱子,“市面上西药紧缺,消炎、止血、感冒药各买到三盒,酒精、绷带弄的也不多。”若是但供一两个人,那是没问题。不过,他想着姜言写的列表,显然不是那么简单。“倒是中药,因为药效慢,被当初担任物资收集的周大虫排除在外,倒是让我把你给的单子买全了。”

“找不到你要的玻璃小瓶,我寻了位在胭脂铺做事的熟人,将他们用来装胭脂的小瓷瓶,买了500个。”说着他扭身弯腰从书案下面撂起的五个箱子里扯出一个,解开上面捆箱的麻绳,打开箱子,拨开稻草拿出一只鸭蛋大小的青色瓷瓶,递给姜言道:“你看,可能用?”

姜言接在手里看了起来,天青色的瓷瓶,正中印着一个美人图和花体字写着的‘胭脂斋’;瓶底有一个凹陷的‘苏’字,瓶口用棕色的软木塞了。姜言拔去软木,内壁清澈光滑,她赞了声:“极好。”

将瓶子还给姜伯,姜言随手捻起药架上一株散瘀止血消肿止痛的紫珠草,又看了一旁的黄芪、三七、止血灵、仙鹤草、白芨、茜草和白茅的品质,虽都不是上品,炮制的倒也不错,“都很好,姜伯辛苦了!”

“我这么大年龄的人,就怕闲着,有事做才不心焦。”要不然时时刻刻都将心思放在狱中的少爷身上,他真怕自己这一把老骨头撑不到少爷回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辛苦了。”说着她又拿起了一株药草,对老管家摆了摆手,“你继续忙。”

打发了姜伯,姜言继续查看起身前这一架的药材,查到下面眼前出现一只药箱。姜言探身提出随手打开,只见里面放置了一套手术用具。

把药箱合上重新放好,她又翻看了遍另外几个架子的药材,做到了心中有数,方上楼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姜言摆好圆几,铺好白纸,拿起钢笔画起了东城门……

把画好的图纸收起,姜言再下楼,楼下的人员已经撤去,只有净榕还在院内扎马步,阳光下浸了一头一脸的汗水,肩背上的衣服都是湿的。

招了招手,唤她到近前,姜言吩咐道:“净榕,你去后面的锅炉房,看看可有小炉子小锅子还有铲子勺子,有的话都提来。”

净榕看了眼药房的方向,明白了姜言的用意,点头应是。

知道霍灵均极有可能跟城内的地下dang有联系,姜言准备多制些药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净榕提了东西过来,姜言已配齐了几份止血药。药房是个套间,外面一大间放了药材,里面收拾了下,安置了炉子。

姜言让净榕先烧了一锅热水,将天青色的瓷瓶煮了104个。瓷瓶煮好凉在一旁,净了锅开始制药。

熟能生巧,说的就是姜言现下,三个小时,姜言制了两锅止血药,两锅消炎药,装满了100个瓷瓶。

“小姐,不制些迷药吗?”从青坪镇带来的迷药本就不多,昨天又被她大把的挥霍了些,已所剩无几。

“今天先这样,”姜言的精神力往楼外的假山处扫了下,果然张妈和黑衣人一暴露身份,立即又有人补了上来。

姜言把制药时撇出来的药渣,收拾包起递给净榕,“把这些残渣,在假山旁小心的埋了。”

“埋了?”用着这么小心吗?

“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给人找些事做。”省得一步不离的一直盯着。

“哈哈……,”净榕想象着一群人拿着药渣研究的样子,直乐,“我这就去。”

姜言抿唇一笑,也不打击她的积极性。自己拿了个篮子,将两种药100个瓷瓶隔开和四个空瓶放了进去,提着上楼回了卧室。

把篮子放下,姜言找出在奚家制的养生丸和解毒丸,分装进了拿上来的四个空瓶里。然后又拿出了胶水、白纸、剪刀和钢笔,给一个个瓷瓶贴上了药名。

“小姐,先洗手吃饭吧。”净榕说着,已在外面的小厅里摆好了饭食。

姜言一边应着,一边拿了个布袋将止血、消炎两种药装了,又收拾了下桌面。捧了装着养生丸和解毒丸的四个瓷瓶,走了出来。将瓶子往茶几边上一放,姜言去了卫生间洗手。

净榕探身转动瓶子,看了看上面的药名不解道:“小姐拿这干嘛?”

“等会儿你不是问姜伯邀请函的事吗,正好拿给他,养生丸和解毒丸让他各留一瓶,剩下的请他代交给老爷。”姜言放下毛巾,转身出了卫生间,在沙发上坐了。

“用得到解毒丸吗?”城里还流行暗杀不成?

姜言端着汤碗的手一顿,对于城内政党之间的具体情况,她也不太了解,总觉得备上也没什么不妥,“有备无患吧。”

“哦。”净榕是只要自家少主无事,对其他无所谓。她嚼了口酥烂的鸭肉,只觉不仅满口鲜香,还带有一股酒的清甜醇香。

“你尝尝这个鸭肉,说是用酒炖的,很香。”说着她将白瓷大碗往姜言面前推了推。

姜言刚一坐下就闻到了菜里的酒香,原以为只是用点酒去除鸭肉的腥味,没想到……整个鸭子全部是用陈年酒酿炖的。鸭子的腥味被酒蒸发带走,酒的香味和鸭肉的香味完美融合,只留下了香。

“这是本地的菜式吗?”菜式虽美,内里含的酒劲却过大,姜言微疑。

“不是,听说新招的厨娘,是川省来的,这是她们的本地菜。”净榕第一次接触酒,几筷子吃下来,面色已经微醺。

姜言将碗端走,放至一旁,把一盘菜心往她面前一放。“大晚上光吃荤不好消化,吃点素吧,正好你这几天有些上火。”

“小姐?”净榕有些疑惑,要知道她们出自庵堂,是见不得浪费食物的,每次吃饭基本上都是碗盘光光。

“你不觉得头晕吗?”姜言轻笑。

“头晕?”净榕晃了晃脑袋,整个人有些飘,“小姐,菜里下迷药了?”

姜言好笑的摇摇头,“没,怕是你不能沾酒,沾酒就醉。”

第207章 维护

姜怀庆从车上下来,姜管家已等在一旁,见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姜管家的目光看向汪司机。

汪司机给他打了个眼色,他招手让一旁的仆妇先上前服伺姜怀庆,脚下一转向一旁的拐角处走去,汪司机悄摸着跟了上来。

“说吧,怎么回事?可是跟少爷有关?”

汪司机看了四周,小声道:“不只是少爷的事,老爷要保朱平山朱先生,陈部长还没说什么呢,周大虫就拔枪对准了老爷,嚷着老爷与gong匪同流合污,要将老爷跟少爷关在一处……”

姜管家紧绷的老脸气得扭曲了下,“陈部长就不管?”

“哪能呢,要不管,咱家老爷还能平安回来。只不过……”他尾音拉得长,未尽之意姜管家听得明白,只不过装聋作哑半天,看够了自家老爷的憋屈,警告之意表达的明白了,方慢悠悠的斥上几句周大虫罢了。

“少爷呢,怎么说?何时放回来?”

“说……咱家少爷年龄不小了,做事还那么鲁莽,分明天真的还没有长大。不防关在监狱里……让狱警们帮老爷教导一番,见见世面。”汪司机说到这,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姜管家的脸色。

姜管家跟在老爷身边一辈子没有结婚,少爷幼时失母,老爷那会儿重入官场,少爷外家处处伸手为难,老爷在外面疲于应付,回到家来又有娇妾幼女围绕在膝头……

那几年,少爷几乎是姜管家看护的,若不是身份有别,说一声半子也不为过。

果见姜管家眉头微蹙,眼里现出了急怒之色。

汪司机便果断为这件事结了个尾,装作一脸诧异道:“听说二小姐去了监狱,还给少爷看了腿,一手针灸之术堪比御医传人。”

姜管家轻轻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道:“嗯,据说先前在庵里,跟一位出家的御医后人,学过两手,只是她还小,怕是学的有限。”

“外人如何说,咱管不着,你在外面注意些,有些话不要乱说。”言语中有了警告之意。

王司机见他心已不在说话上,腆着脸嘿嘿一笑,“行,行,不说。老爷回来,怕是离不开你的服侍,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姜管家为他的知趣,赞许的点了下头。看着书房亮起的灯,急急越过走道向屋内走去。

净榕拎着个小篮微晃着身体走来,就着院内的立着的灯柱,恍惚间似看到姜管家走过去的背影,不免迟疑的叫道:“姜爷爷?”

姜管家脚步一停,侧头看来,“净榕。”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事?”

净榕用了酒酿炖的鸭肉,有些微醺,得到姜管家的回应,脸上立即带了笑容,人也活泼的蹦跳着来到了近前,“真的是你啊。”她扬了扬手里的提篮,把姜言交待的话说了一遍。

姜管家闻言一愣,“给我和老爷的养生丸和解毒丸?”下午姜言在药房内的小间里制药,他是知道的,没想到还有他和老爷的一份,不管药效如何吧,当真是有心了。

“嗯。”净榕将篮子往姜管家手里一塞,敲了敲脑袋才想起另外一事,“大小姐上午把二小姐叫去,给了一张陈部长家的邀请函,二小姐想问,老爷那天可去?”

净榕这么一说,姜管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立下就道:“你在这儿稍等,我进去帮你问问老爷。”

“老爷回来了?”净榕惊讶的挑了下眉,她和小姐来了这么多天,除了家宴那天老爷回来的早,其余时间无不是半夜三更到家,翌日又早早的离家去了市政,其忙碌可见一般。没想到……今天倒是回来的早,早知道让小姐亲自走一趟了,效果想必更好。

“嗯,回来了。”姜管家点了下头,提着篮子吩咐道:“好了,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回一声。”

“有劳姜爷爷。”净榕嘴里沾了酒,嘴巴比平常要甜上一些,说出的话音都是甜蜜蜜的。

让姜管家这么大年龄的人,都不由得驻足多看了她一眼。

书房前,姜管家叩叩门,听到姜怀庆一声低沉的:“进来。”方推门走了进去,叫了声:“老爷。”上前将手里的提篮放在了姜怀庆面前的书案上。

姜怀庆啜了一口茶,瞟了眼篮里的四个瓷瓶,不解道:“这是什么?”

“二小姐制的养生丸和解毒丸,至于药效如何,我明天让医生来家看看。”

姜怀庆放下茶盏,伸手拿起一瓶,天青色的瓷瓶在手里打转,这瓶子他认识,家中几个妾室哪个妆台上没有这么一个瓶子,“用的是苏家做胭脂的瓶子,你给找的。”这是一句肯定语。姜言刚来城里,虽然苏家已算灭门,可没有门路,封在库房里的瓶子也是弄不来的。

“是。”姜管家微躬了身,“晚日你回来的晚,有些事一直没来得及与你报备。”

姜怀庆撩了下眼皮,示意他说。

“昨日上午,二小姐一醒来,得知少爷被抓进了监狱,立即就叫了司机开车送她去看了少爷。”

“这个我知道,”姜怀庆曲指敲了敲桌面,“早上在市政开会时,周大虫当场还笑我,有个医护女儿。”

“这……二小姐年龄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回到家里心神放松,每天就有些贪睡……知道少爷出事,您已赶去上班,哪还等得及跟您报备一声,要去监狱看少爷啊……二小姐心疼少爷……并非故意隐瞒什么……”

“呵呵……”姜怀庆笑着摆了摆手,“老姜,我记得言言回来后,你便一直不喜,我与你不过一晚没见,怎不知你哪来的这么大的改变。不只伟勋之事吧?”

“嘿嘿……”姜管家无辜的挠了挠头,在姜怀庆一双含笑的眸子里,不觉松了心神,“李姨娘两天之内,闯了两次清微阁,今日又教唆了一回大小姐,均没占到便宜……”话没说话,就见姜怀庆的脸色沉了下去,面上带了不喜,姜管家心下一凛,知道自己多舌了,忙解释道:“二小姐为人大气,格局不在内宅,并没有……”

“啪嗒”一声,姜怀庆手里的瓷瓶丢在了桌上,“为人大气?格局不在内宅?清微阁张妈和陈部长派来的人,为何被人剥了衣服……而衣服又被塞进了李氏房里……”

“老爷——!”姜管家陡然一惊,后背上密密麻麻的冷汗窜了出来,二小姐去监狱和自己去外面买药,都是有迹可寻。只是发生在府里的事,自己一早可是封了诸人的嘴,也没来得及跟他报备……姜管家攥了下手心,冰凉一片,有一股不被信认的心寒。

“想什么呢?”姜怀庆怒瞪了姜管家一眼,“陈部长都到我面前来换人了,府内的事我又如何不知。”他气,不过是因为陈部长那句话,太过刁钻,

“老爷!”姜管家一时有些忏愧,又有些羞恼,“是我无能,把好好的一个府管理的像个筛子。”

“于你无关。”府中真要防的严了,陈部长、周大虫等人该对他更加防范了。姜怀庆不想谈这个话题,“你既然对言言有了改观,愿意给她一个方便,那就辛苦些继续吧。”

第208章 有变

“是。”姜管家的身子躬得更深了几分。

姜怀庆单手支着太阳穴揉了下,看着还躬在桌前的人,“怎么,还有事?”

“两日后,陈部长在家为长女庆生,给府里送了贴子。大小姐那里,陈家专门送了一张记名贴,这张记名贴上午大小姐给了二小姐。”

“二小姐让送药的丫头顺便问一声,不知老爷可去?”

姜管家这话说得再不见偏颇,其中的意思姜怀庆听得分明,微一沉吟他道:“明天你请人来府,给言言做身参宴的新衣。后日,让她在家等我,一同前去陈府。”

“是。”姜管家得到答复,转身就要退出。

“另外,”姜怀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管家停了脚步,回头就听,“陈部长言道,昨日凌晨我姜府有外人闯入,为维护我姜府治安,从今夜开始,将多派巡逻人员……你把这话给言言传过去。”

……

得到话音,净榕眼中的醉意去了大半,当下谢过姜管家就跑了回去,去找姜言。

随着连续两声门响,净榕闯进了二楼的内卧,“小姐——!”

卧室里姜言换了睡衣,正坐靠在床头捧着本,从奚兆晖那里拿来的俄文书在翻看。里面的语句不但和前世的突厥语有所不同,就是繁多的术语也让她傻了眼,只得精神力一扫,将书中的内容及奚兆晖写在书上的注解记在了脑里,只等下次相见,让他帮着讲解一番。

“小姐!”净榕走到近前,又叫了一声。

姜言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书,问道:“怎么了?”

“昨夜我们出去,老爷和姜管家好像知道了。”

“哦,”姜言轻应一声,复又拿起了书。

“你……不担心?”

姜言翻开一页,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担心什么?”

“担心外出的秘密暴光啊!”哪有刚认回的女儿,半夜偷摸着出去的……

姜言抬头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昨天扒人衣服时都不怕,现在再来操心这事,是不是晚了。”

“衣服怎么和这事……”净榕未吐出的话,似被猫儿咬去了半截舌头,哽在了喉咙里。

“好了,赶紧去睡吧!”说着,姜言又翻了一页低头看去。

“哦……”净榕挪了挪脚步,走到床尾,又定在了原地,小声道:“小姐,你还没问我邀请函的事呢?”

“你刚拎着篮子出清微阁,我就听到了前院传来的汽笛声,想来是老爷回来了。”姜言眉眼没抬,手下又翻了一页,“你没有拿属于老爷或大哥的邀请函回来,想必那天老爷要去,顺便要将我捎带上。”

净榕的眼睛亮晶晶的闪在灯下,“小姐你真聪明!姜管家还说,明天请人来给你定制赴宴的礼服。”

“嗯。”姜言点头,表示知道了,眼睛却没离开书本半刻。

“小……小姐,”净榕期期艾艾的踮着脚尖在地上扭了扭,“你今天晚上还要出去吗?”

姜言放下书,捏了捏眉心,精神力在府内府外绕了一圈,不只增加了巡逻人员,就是附近住户的墙角屋顶也设了埋伏。“不出去。今夜睡个好觉。”

“哎!”净榕高应一声,踮着脚尖转了一圈,欢喜道:“那小姐你也早点睡,我下去了。”少做少错,不出门她也就不会在做错事了。

见净榕蹦跳着阖了门出去了,姜言方拿出枕下的暗哨,沉思了会,下床打开藤箱,找出夹层里的工具,改动了下暗哨传递信息的距离,将‘有埋伏,时间改动’发了过去。

良久,仍不见回音,姜言想着霍灵均离此的距离,恐怕还在暗哨的距离之外,只得等上半刻钟,发送一回。

直到楼下的钟表,敲了十一下,姜言才等到回音。

霍灵均十点就到了,隐在暗影里,看着眼前又一队执枪走过的队伍,兀自不甘,绕着道,他在姜府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方寻问道,

明天正是与老耿头相约,为其子看腿的日子。

暗哨拿在手里,连震了三遍,霍灵均才辩出一个‘上午’,一个‘监狱’。心中一喜,跟着回道:

姜言想到净榕带来的消息,明天姜管家请人来给她制衣。宴会就在后天的晚上,时间紧,想来明天来量体的人,必然会在上午的8点——9点之间到。

从姜府到钟鼓楼,开车需要半个小时,思忖间姜言发了个,

将暗哨收好,霍灵均小心的掩藏身形,疾步离去。

得到回音,姜言掩唇打了个哈欠,放下怀中的书本,关了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小灯,缩在被窝里就睡了过去。

府内府外,一众人等了一夜,至天明,周大虫方骂骂咧咧的收了队。

城内锦绣坊里的人果然来的早,姜言被净榕从被窝里叫起,刚过八点。

姜言闭着眼睛接过净榕手里的牙刷,一边刷牙,一边听她念叨,“小姐,姜管家说,你可做礼服两套,夏日常服四套。”

“……锦绣坊的妈妈不但带来了很多漂亮的布料,还带来了礼服10套。她说,现做礼服来不及,只能从现有礼服里的挑上两套,改一下……”

姜言吐了漱口水,放下牙刷杯子,洗脸擦面脂,换了身西方的长袖蕾丝长裙,脚下穿了双半跟羊皮小靴。

戴上帽子,姜言在净榕面前转了一下圈,“如何?”

净榕竖起大拇子,却不解道:“小姐今天不是要去监狱吗,咋穿这身?多不方便啊。”

姜言看了眼蓬松的宽大裙摆,眼里笑意连闪,好藏东西!东城门地险,姜言画的比较细,如此一来,占用的纸张便多了。包包和夏日的普通衣服跟本藏不住,只能卷卷绑在腿上,掩在裙摆里了。“我想让大哥看到我漂漂亮亮的样子,免得他为我在家的处境担心。”

“走吧,下楼。”说着,姜言抱着裙摆,出了房间向楼下走去。拐过转角,姜言站在楼梯上,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姜篱。

第209章 你来我往

随在姜言身后下楼的净榕小声嘟囔了句,“大小姐怎么来了?”

姜言扫了眼捧着礼服布料围着她转的两位陌生女子,那还有什么不明白。

“姐姐来了,可用过早饭?”姜言下得楼来,直接越过几人,向一旁的餐厅走去。

净榕更是快走几步,打开了餐桌上的朱漆食盒,取出了一碟干菜包子、一盘小菜、一碗小米粥。

“我可没有妹妹这么散懒的性子,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还因为早餐不定时,要让厨房有人为你留守。”姜篱把手中的礼服递给身旁的女子,纤手一摆示意小蝉上前推了轮椅向餐厅走来,“说起来妹妹回家也有些时日了,是该让爸爸为你请一位礼义老师,跟着好好的学习一番。”

“免得像这会儿一样,锦绣坊来的闻管事,带着人在厅里等你半天了。你倒好,下来也不说给人打声招呼,直接坐在餐桌上吃了起来……”

姜言一手持碗一手执勺,在姜篱的絮叨中,特别优雅的舀起了一勺粥。

初夏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了进来,在一片眩亮的光彩里,姜言头戴粉蓝花边圆帽,穿着一身白色蕾丝高腰长袖连衣长裙,坐在朱红色长条餐桌前的身姿,清瘦而笔直的犹如一棵山间劲松,伸出的纤纤素手执着个青瓷的勺子,舀起一勺金黄色的米粥,缓缓凑近微启的朱色红唇……举手之间,俱是优雅从容。

那周身自带的气场和美感,与餐桌、阳光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幅美好的画卷,让人无法融入也不忍破坏。

锦绣坊的两位女子看得俱是一愣,心知姜家大小姐的话是自打嘴巴了。心中不免对这位小小年纪的二小姐,重新凭估了下。

“妹妹沉默不言,是对姐姐的话不认同吗?”

姜言放下粥碗,接过净榕手里的杯子漱了下口,掏出帕子沾了下唇,扭头看向姜篱认同道:“姐姐提议不错,你我女孩子是该多学些礼仪。”这第一道礼仪,别人吃饭时请不要说话打扰,行为很不礼貌。

放下手帕,姜言起身离开餐桌,向锦绣坊的两位女子走近了两步,“两位可是来为我制衣?”作为制衣人员,不应该先找对需求对象吗?

姜言的眸子黑白分明,眼里的疑惑表达的极是清楚,年长着一愣,继而见多识广的爽朗一笑,“姜二小姐好,我是锦绣坊的管事,姓闻。”说着,她一指旁边二十来岁的女子,“这是店里的绣娘小菊。别看她年龄小,七八岁就在坊里做事了,如今已是店里的高级绣娘。你的衣服交给她,尽管放心。”

姜言看向小菊,小菊微一施礼,叫了声:“姜二小姐。”

姜言点点头,直言道:“我赶时间,我们先来选礼服。”

小菊一怔,看向姜篱。

“姐姐也要订做礼服吗?”姜言唇边含笑,明知故问,“可是反悔了?明天要跟我一起去陈府?”

姜篱展了展自己的裙摆,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姜言一眼,“放心吧,贴子既然给了你,姐姐断没有反悔再要回的道理。”

“噗哧”一声,姜言乐了,“一张贴子,姐姐带上妹妹,还是可行的吧。”提什么要不要。

世家赴宴,一家子姐妹那么多,哪会一个个全给记名贴子,还不是姐妹间拿上一张贴子共赴宴席。

姜篱的脸色难看了一瞬,继而轻扯嘴角嗔道:“就你精怪。”

“姐姐也不瞒你,我最近瘦了不少,往昔的礼服、衣服穿着都肥大了不少。正好,今天趁着你订做衣服,让锦绣坊把我的也一起做了,省得改日还要请她们再跑一趟。”

“刚才等你时,礼服、布料我都挑好了。这会儿我也泛了,妹妹慢慢选吧,我先回去了。”

“小姐。”净榕收拾好餐桌,走近姜言悄悄的指了下沙发上,分放好的一堆颜色鲜亮的礼服与布料,“小姐能穿的颜色,大小姐都挑走了。”

姜言缓步走向沙发,拿起带着大大蝴蝶结的嫩黄色礼服,不由得面色有些古怪,“姐姐原来不只瘦了,就连审美也变得不少。”

锦绣坊来此次之前,接到姜管家的电话,知道订制衣服的是姜家刚认回来的二小姐。

通过姜管家的提供的资料,所先礼服与布料,都是依照小少女的款式与颜色为主。

而20岁的姜篱与13岁的姜言,除了身高差不多外,那就是一个s形柔媚女人与一个干扁四季豆的区别。

如此区别大的两个人,不说款式与颜色了,就是尺寸,锦绣坊拿来的礼服,姜篱若想穿上,改时除非在肩头、腰线处再各缝一块布料。何必呢,她又不是明天急着要穿。好好的量体,让锦绣慢慢的做几套精细的新衣不好吗。

姜篱脸上尴尬一瞬,掩饰的笑了两声,一双手抚上了腿,苦涩道:“自从受伤后,这双腿就受尽了别人的眼光,我也缩在壳里不愿再出门,可又渴望……渴望回到火车上与妹妹相处的那几日……知道妹妹要订新衣,一是我确实也缺,二……我心里竟有股冲动,即希望引起妹妹你的注意,又希望跟你穿的一致……”

净榕搓了搓手臂,在姜言耳旁低语道:“小姐,她这话咋让我心里发毛,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呢。”

姜言冷然一笑,“别说你听了恶心,就是我听了也想吐。”

一双腿受伤,一双腿为什么受伤?还不是专门为找她姜言受的伤。

接着又点出了火车上的相处,天知道火车上她们才说过几句话,哪来的亲密关系,不过是说她姜言心眼多,火车上死巴着她。

又说回了姜府如何?总结一句话就是,哦你姜言认了亲爸亲哥,嫌弃失了双腿的姐姐丢人了。

这是当着锦绣坊的面,骂她点型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谄媚小人呢。

姜管家能找来锦绣坊,想必它在城里订制服装这一块,地位不低。那么陈府的一场宴席,城里有多少名媛在它那里订制礼服……这是提前给她挖坑呢。

“姐姐,你的腿哪有你说的那么重,可别自己再吓了自己。”姜言天真一笑,“我们回来那日,爸爸下班都那么晚了,担心你的腿,还专门去你院子走了一趟。”

“当时,你和姨娘可是哭闹着不要去医院……你想啊,你若伤的真重,爸爸和姨娘又怎会依你,让你在家修养……”

第210 章 出手

定好要改的礼服,选好款式布料,送了锦绣坊的两人出门,姜言看了下时间,九点三十。

“净榕,你去姜管家那里走一趟,就说我们要去监狱看望哥哥,问问他可有什么东西要带?”

“哎,我这去。”

打发走了净榕,姜言转身急步上楼,打开卧室,用精神力屏蔽了外面用望远镜望来的视线。将东城的地图连同袖弩,一左一右绑在了大腿上。七十四根金针、暗哨装在包包里,又把昨天制的药打包成束,系成了一个包袱提着匆匆下了楼。

停车场,姜言过去刚一站定,净榕和姜管家就各拎了个包袱走了过来。

把手里的包袱递给王司机,姜言转头问道:“姜伯,你可要一同过去,看望下哥哥。”

“不,不用了,我过去只会给少爷添麻烦。”姜管家抱着包袱微解了一个小口,指着上面用土白布裹着的布包道:“这一包是馒头片,我让厨房的人把白面馒头切开,烘烤干了。耐放不容易坏不说,吃起来也方便,监狱里面只要有碗开水,泡上四五片,就是一碗糊糊。不但养胃,还能让人混个水饱。”

姜言点头,是包实在的吃食。

“下面这一包,是我找了熟食店,让人做的肉干。”姜管家悠悠一叹,“少爷小时候最喜欢吃牛肉干。这年头,别说牛肉了,猪肉都没有。人都吃不饱,养的猪啊早几个月都杀光了。这包啊,是鸭肉干。”

“知道你打通了老耿头,我昨个连夜就去了东城,寻了户养鸭的大户,杀了十五只一年份的鸭子,去了内脏和鸭骨鸭皮做的鸭肉干。”

“紧挨着这一包,是二十个煮熟的咸鸭蛋,也是昨天买的。”姜管家说着,抱着包袱往下又掏了掏,一大一小两个小包,解开系带露出了里面的银元,“小姐,大包这一个有一百个大洋,你拿着打点那些狱警和花用。小的这一个有五十个大洋,你偷偷的塞给少爷,在里面看能不能买个吃的用的或是打点一下少受点罪……”

这老管家对姜伟勋,当真比亲爹还要上心几分。当下,姜言接了包裹,承诺道:“放心吧姜伯,东西我会亲手交给哥哥的。”

“好、好。”姜管家侧着身子,摸了下眼角,“你那丫头抱的那一包,是我给少爷收拾的厚衣服和毯子。狱中阴湿寒冷,他的腿又受了伤,我怕那湿气寒气的会浸入骨头里,你让他平日多穿点,坐着的时候就把毯子裹在腿上……”

姜言连连点头,眼看时间不早了,跟老人告了别,抱着包袱上了车。

刚一出姜府,后面远远的就跟在来了,一辆棕色的长头民生牌汽车。

“小姐,后面……”净榕嚷着就要回头。

“坐好!”姜言一声厉喝,制止了她的动作,对上后视镜里王司机不明所以的视线,姜言安抚道:“无事,继续走。”

车子进入市区主干道,在快要到达钟鼓楼时,姜言透过车窗远远的就看到了,三层楼高的仙客来茶馆,而后面的车子依然紧随其后,盯视不放。

姜言捏了捏眉心,心中想着法子。闹市之中,她不可能抬手对着轮胎或后面的人就给一袖箭,不但会引起刺杀的恐慌,还极有可能让人寻着袖箭找上门来。明着武力不行,那只有用精神力来制造起事故。

她的精神力除了具有透视的作用,还可隔空点穴,还可飞速旋转并发动飞刃……对飞刃!

钟鼓楼前的环行道上,姜言凝聚两道飞刃发出,直击靠近环道内侧的轮胎。

瞬间,100米外,民生牌汽车内侧一前一后两个轮胎均被划破,漏气,歪斜间朝环柱撞去。

只听碰的一声,长长的前车头凹了进去,路面上行人一片惊慌尖叫。

“小姐!”车子出了环道,王司机透过后视镜向后看去,“像是周大虫手下的车,那车牌我见过。以前汪司机休假,我载老爷去市政,还跟那车的司机喝过酒呢。”虽不知现在的车子还是不是那人在开,可车牌总是熟悉的。

“那你在一旁停车,过去看看吧!可别出了人命。”姜言脸上现出一片担心来。

“嗳!”王司机也有这意思,毕竟出事的极有可能是熟人,都在一个圈子里,知道了不伸把手,说不过去。“那小姐,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让净榕随你过去看看,若是严重了,就先用我们的车子送他们去趟医院。”

“这……”净榕身上有武功,跟着小姐是专门保护她的。钟鼓楼这里,因为每天都挂有gong党的尸体,其实是很乱的,王司机一时有些迟疑。

姜言朝净榕使了个眼色。

跟着姜言有段时间了,她的一些反应,净榕还是清楚的,不知道小姐又要折腾些什么妖魔子,这是要他拖着王司机,给她争取时间吧。

净榕思忖间,不情不愿的下了车,暗瞪了姜言一眼,催促王司机道:“走吧,我们快点,别把人耽误了。”

见两人走远了,姜言把装药的包袱塞进前面的裙摆里,隔着裙子抓在手里,拎了小包下了车。外面看来,只当小姑娘穿的裙子太长裙摆太大,不好走路,她拢在了手里,这样好走一些。

姜言进得茶楼,精神力一扫找到二楼靠角的汇仙阁,朝楼梯走去。

汇仙阁里霍灵均早已等在了门后,姜言一到,门中开出一条缝,扯了姜言的胳膊,就将她拉了进去。

时间紧急,姜言也不废话,直接让他背过身去,先拿出药,又从大腿上解下了东城门的布防图,“给。我走了。”

东西往霍灵均怀里一塞,姜言精神力往外一扫,见走道里只有两个背向这方的人,门缝一开,闪身就走出了汇仙阁。

霍灵均在后看得清楚,心里越发觉得小丫头聪明机灵,是块干地下dang的料,不吸入组织就太可惜。

姜言出了仙汇阁,直接问人寻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待了几分钟,整理了衣服,洗了手,才施施然然的下得楼来,打包了两包点心。

柜台前,姜言掏出银元付帐,精神力清楚地扫到身后,四个执枪的巡警由一名小二带着闯了进来,两名盯上了她,另两名有小二带着上了楼。

姜言不敢在待,拎着点心就出了仙客来。

“小姐——!”净榕抱着一个额头血糊糊的人,走到车前,一眼看不见姜言,当下就忘了眼神意会下的约定,叫了起来。

“在这儿呢。”姜言没好气的从她身后站了出来,“叫魂啊!”

“嘿嘿……小姐,”净榕傻笑了两下,抖抖身上的人,“真要送他去医院啊,我们还要看少爷呢。”

“哥哥那儿不急,”就是老耿头怕是要等急了,“等到了医院,给监狱那边打个电话。”姜言说着四下环顾了下,只见环道上几米之外,王司机也抱了个人走了过来。

第213章 大叔

“疯子!tm的都是疯子!你给我下车,下车……”男子抖着手握着枪指向了姜言,“快,下车!”

姜言看着他额头上又流下的一股血柱,无奈的点了点头,“行,我不开,我下车。你别激动啊,越激动血流的越多。”

下车后,姜言四下环顾了一圈,朝一名拉架子车的中年男子走去。

“姑娘,车子撞树了,我刚看那被你扶出来的大小伙,头上血糊流拉的伤得不轻。”姜言一走近人群,便有大娘热心的问来。

姜言点了下头,看向中年男子,他身形高大,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虽然打满了补丁,却干净整洁。只是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瘦得脱了相。“大叔,车上有两人受伤,能不能请你帮忙送他们去医院。”

“你放心,该给的报酬不会少的。”

有相熟的立即就用胳膊肘推了下他,“还不答应,有报酬呢。”

“能……能给几把粗粮吗?”大叔喃喃地问道。

姜言一愣,继而点了点头,“可以。”

大叔猛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行,咱这就走。”他是拉大车的,现在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他都几天没找到活了,家里眼看稀粥都吃不上……

他身边的几人互视一眼,是个有钱的主,几步跟了上来,“我们也帮着搭把手。”

姜言含笑应了,先一步绕到副驾驶座前,打开了车门,伸手握在了枪杆上,男子早在姜言下车时,就松了强撑着的那口气晕了过去,可还是下意识的紧了紧手里的枪托。

姜言挣不过他的力气,扣着他的腕子一点麻穴,枪落在了手里,被她迅速插在了脚上的小羊皮靴里。

这时大叔带着几人上前,姜言从车门前让开,由着他们把男子和净榕扶到铺有稻草的大车架里。

“闺女,他俩头上还流着血呢,是不是先包扎一下。”

姜言拔了车钥匙,锁好车门,拎着自己的包和两包点心走上前。看了看,她把点心往车上一放,掏出了包里的金针,先朝净榕的头上扎了过去……接着是男子……

尽管姜言动作飞快的又收回了金针,一群围观的人,还是倒吸了口冷气。

姜言把点心拆开,一人一块的分给众人,连连道了声谢,方和大叔飞快的向医院赶去。

给两人办理了住院,姜言拿出银元,塞给大叔道:“你也看了,医院里暂时离不开人,买粮我是没时间去了,银元你拿着,直接去粮店买吧。”

“这……闺女……”大叔推拒着直往后躲,“不是……这钱我拿着,也买不到粮啊。”

“啊!”姜言一惊,“粮店里没粮了?”前几天,他们去粮店,看着里面堆积的粮食还不少呢。只是价钱抬的高,据说是一天一个价。

“不……不是……”大叔涨红了脸,小心的环顾了下四周,扯着姜言的袖子,拉着她到了一旁的楼梯转口,“在城里像我们这些没有势力的老百姓,有钱也买不到粮。”

“这……”姜言拿着银元有些傻眼,一扭头正好看到有家属,捧着饭缸从前面的走廓路过。姜言指了指对方问大叔道:“那他在哪里打的饭?”

大叔探头瞅了会,“那饭缸上印着医院食堂的字眼……”

“有食堂?”姜言双眼一亮,“那我带你去食堂,给你买几个馒头?”

“这……这……”大叔搓了搓手,“多不好意思。”

“走吧。正好我饿了,也要吃饭。”

医院食堂里,姜言叫了一大一小两碗鸭肉面,15个窝头和5个两掺馒头。

窝头和馒头让人用油纸包了,两碗面姜言叫着大叔,将大的那碗递给了他。

“……闺女……”

“端着吃吧,这两包等会儿你带走。”

大叔看姜言不像跟他客气,眼圈红了下,朝姜言深深的鞠了一躬,连声道谢。

姜言笑了一下,劝道:“大叔你看,别人都往咱们这看了,快坐下吃吧。”

“哎、哎。”大叔应着在姜言对面坐了,端起碗,呼噜噜的吃了起来,他吃得又急又快,显然是饿惨了。

送走大叔,姜言打包了两碗白粥,朝住院部走去。

第214章 顾家

住院部的大厅里,姜言见到了狱警老耿头、管家姜伯和王司机。

“耿老、姜伯,您二位怎么来了?”

“脸怎么了?”三人均是一惊,情况他们也打听了,姜言被人带往警局的路上车子撞了树,同行的两人受伤住在了医院……可没有人说她脸上有伤啊,怎么那么像被人打了一拳呢。

“那巡警对小姐用刑了?”姜伯眼中的浑浊一去,射出了厉茫。

“不是——”姜言轻抚了下脸,“被净榕无意撞的。”

姜伯双眉拧在了一起,前天夜里闯祸的也是她,“回府后,我给你拨个丫头。”

姜言摆摆手,直接拒绝道:“我一个人习惯了,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就是净榕也是因为有一身武功,才选了她跟来。”再说,日子没算错的话,暗阁的另外几人也该到了。她们都懂易容术,到时选个稳重的跟净榕调换一下就好了,没必要再在身边放一个不知底细的丫头。

“这个回家再谈,”选丫头什么的都是小事,姜伯招手率先朝角落走去,“小王给我打电话,怎么说你掺和到gong党里面了?”

姜言把两份粥递给王司机,交待他给楼上的净榕和顾姓巡警送去。走向姜伯和缓步过去的耿老,将事情的起因讲述了一遍。

耿老看着姜言不由得又打量了遍,原只当是位会点医术刚还俗的小尼姑,没想到……人一回城就被各方监视上了,就是和gong党方面……想到青坪镇的解放……也不能说毫无瓜葛。

“袭警?”听完,姜伯心下对净榕更不喜了几分,跟着二小姐身边,忠心——他接触的少没看出来,惹事的本事倒是一流。

“误伤罢了!”只不过那巡警,正愁抓不住自己的反柄关起来了呢。有两分的事实,也被夸大了。

姜伯却不似姜言那么乐观,少爷也不过是仗着身份,阻拦了下他们对朱先生伸手,还不是被以gong党、劫狱的名义押在了监狱。姜伯看向老耿头,“你怎么说?”自家二小姐真要被关押起来,他儿子腿可就没人看喽,就不怕他心里不急。

“不是还被定论的吗?”老耿头扫了眼通向二楼的楼梯,他问医生了那巡警要醒,还得两个小时,“姜二小姐,还望尊守我们的约定。”

姜伯一愣,耳边不期然的响起了姜言前天的话,“……人我还没见过,伤情如何还不敢妄下定论。”啧,不要脸的老头子,这是待价而估呢。

老耿头的行为,姜言亦是明白,“不知贵公子现下在哪?”

“在二楼,我专门叫人给安排了个房间,姜二小姐请。”本来一早他带了儿子在监狱等,没想到……姜言这边会出事,只得又让人将他们送了过来。

姜言微一额首,跟在老耿头后面,带着姜伯上了楼。

二楼的单间病房里,躺着个面容颓废的青年。见父亲领了人过来,他的脸上也无甚表情,显然是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对自己的伤势已经不再报有什么希望。

打过招呼,姜言知道青年叫耿迪,是老耿头现在活着的唯一的儿子。耿老上前掀开了他身上的棉被,姜言上前察看,发现伤的不是什么腿,而是脊椎。

他从城墙上被机枪扫下,腰部正好砸在地上的一块碎砖上,伤了脊椎导致下半身瘫痪。

人被耿老和姜伯帮着翻了个身,面朝下趴着,撩起衣服露出了后背。姜言打开随身带着的手提包拿出金针,细软的针带展开,一排74根各色型号的金色长针,闪现在眼前。

接过老耿头递来的酒精,消毒……扎针……渐渐的有脓血从针孔处渗出……

耿迪初始只感到脊尾骨处又麻又痒,渐渐的有股热流从脊背往下身漫延……双腿有多久没有知觉了……耿迪咬着枕头红了眼眶。

听到儿子的哽咽,老耿头急忙凑近床头探身问道:“怎么了?疼吗?”那金针长的长近三寸,他看了都心肝胆颤。

“不疼……麻、痒、还热……”耿迪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老耿并没有,激动道:“爸,我有感觉了,我的腿有感觉了……”

“真,真的?”老耿头的一双老眼陡然绽出璀璨的亮光,他看向姜言,“姜二小姐……?”

姜言边用精神力扫描着脊髓的内部,边催动内力引动银针扎入……良久,姜言抹了把额上的汗,拔下金针清洗道:“我第一次治令郎这样的病患,只有五层的把握。”

把清洗后的金针放入针包,姜言小心的卷起,“今天第一次针灸,只是放了脓血。下一次针灸要五天后,在这期间,营养方面要跟得上,他太瘦了。”

听到只有五层把握,父子俩虽隐有些失落,却也充满了希望与期盼。

“这下放心了吧!”姜伯上前拍了拍老耿头的肩,凑近他耳边道:“警察局那边,还请多加周旋。”

老耿头看向回答儿子问题的姜言,小小少女已是姝色乍现,“光我们护不住她。”

姜伯一惊,看了看姜言,又看了看老耿头,“你有何想法?”

“警察厅上任厅长。”

“你是说顾连铭?”姜伯有些恍然。两年前,顾连铭在去京市出差回来的路上被人追杀围截,混战间车子翻到了山沟,同样伤了脊椎……

“对。”老耿头帮儿子小心的盖上被子,低语道:“顾家是春城的老住户,家史可追溯到百年前。他自小随家人生长在春城,十几岁就当了一名小巡警在街上摸爬滚打,不到四十就升任了警察厅厅长,他的人脉远不是你家姜市长能比的。”

“还有……今天抓捕你们家二小姐,出车祸躺床上的那位顾姓巡警,是他的小儿子顾尘。”

“小儿子?”姜伯挑了挑眉,面露不解,依顾连铭的人脉,他的小儿子何至于在街上当起了小巡警,要知道现在的警察厅,已被陈部长交在了周大虫的手里。

“那小子自小桀骜不驯,跟他老子相处,两句话不到就扛上了……三个月前,顾家一个姨娘生的女儿,不知怎么的搭上了周大虫,要为兄弟购买顾家老宅……”因为是人家的私事,老耿头只说了几句道:“……两父子为此堵起了气,老的骂小的没能耐,被个混混欺在了头上。小的骂老的色令智昏,被自己手捧的明珠插刀子,还死不悔改……”

第216章 小萝卜头

监狱里,姜伟勋记得妹妹今天要来,一早醒来就巴巴的等着了。

铁栅外有狱警走过,扫过对方手腕上明晃晃的手表,他急忙叫道:“唉,大哥,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狱警回头对上姜伟勋的目光,手腕往身后掩了下。这表还是眼前的姜公子刚进来时,为一片感冒药换给他的。

那时上面留了话,让他们只管出手,出了事有人兜着,如今吗?不说其他,老耿头是笼络了过去……若是这小子张口要表……

看出狱警眼中的戒备,姜伟勋尴尬的扯了下唇,“我只是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我妹妹说她今天要过来的……”

听他说起姜府二姑娘,狱警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些,毕竟前几天刚吃过人家小姑娘让人送来的酒席。“4点45分,”狱警抬头透过铁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劝道:“姜公子不用等了,想必今天有事,是来不了了。”

姜伟勋眼里的光,忽的摇曳了下。

“伟勋……”朱先生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面有不忍,是他错了……不该……

“你说小妹会不会出事了?”他喃喃着,心里越想越是忐忑,一侧身拖着伤腿爬到了铁栅前,叫住要走狱警:“耿老,耿老在吗?”记得上次妹妹跟对方有说,今天要看看他儿子的腿伤。

“他吗,早上来了会儿,有事请假离开了。”狱警道。

姜伟勋心下一紧,靠着铁栅门呆怔了起来。

“伟勋?”朱先生一手撑地,一手扶着身旁的砖墙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脊背一步步走到门前,扶住门上的铁柱,拍了拍姜伟勋的肩膀,“刚认回来的小姑娘,在城里路都认不全,能闯什么祸?能出什么事?再怎么说,她也有姜市长护着呢,你可别钻了牛角尖。”

护着,姜伟勋唇边扯出抹苦笑,老头子若真有那么大本事,他就不会还待在这里出不去了。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对面的牢房里,铁栅栏中露出一张枯瘦的小脸,唯独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孩子五六岁大,瘦弱的身子穿的是姜言在当铺给买的衣服,大小还算得体。只细伶伶的一脖子上顶着个大脑袋,让人看得心疼。

“小萝卜头,”姜伟勋回过神来,朝小家伙安慰道:“哥哥没事。”

“是姐姐没来吗?”小萝卜头歪了歪头,一双乌黑的眸子盛满疑惑,“大哥哥,她为什么不来啊?是小萝卜头吃得太多了,惹她嫌了吗?”他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衣服下鼓起的肚子,这几天他享受到了,从没有过的饱腹感。

“不是。”姜伟勋摇头,不知是在安抚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她今天有事,改天……改天就……来了。”

“真的吗!”小萝卜头双眸一亮,干瘦的脸上绽开了笑颜,“那……我能见见她吗?”他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头,继而渴望的看着姜伟勋,“我想谢谢她,谢谢她给小萝卜头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有大白馒头、甜甜的糖……”

姜伟勋吸了下鼻子,唇边扯开一抹笑,“好。等她来了,我问问她……还让她给小萝卜头带白面馒头、带肉干、带糖块……”

“不……不用给我带,”小萝卜头急切的摇着大脑袋,“我听……听西监里刚来的姐姐说,外面的吃食好贵……若是……若是买了,就……就留给受伤的叔叔吃吧……”

左右牢房里,或坐或躺的人,无不在侧耳倾听,会心一笑的同时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

“姜伟勋,出来!”刚走的狱警,持着警棍又走了过来。

整个一长溜的牢房均是一静,望来的眼神希冀又担心,朱先生搭在姜伟勋肩上的手更是一紧,问狱警道:“可是姜二小姐来了?”虽知天色晚了,又早过了探监的时间,小姑娘现在过来有些不太可能;心里却仍不愿往另一方面去想……昨夜西监的哭嚎与惨叫……

众人的心随着这句话,一个个的都吊了起来,屏息静答。

有耿老担在前面,也没什么好瞒的,狱警点点头,拔出腰间的手枪戒备着,示意同伴拿出钥匙开门放人。

“老师,小妹来了。”姜伟勋犹不自信的看向朱先生。

朱先生点了点头,“快去吧,小心腿上的伤。”

“哎!”姜伟勋从地上站起来,立即被狱警架住了胳膊,扶着向外走去。

来的一路,在车上,老耿头已讲了一遍,姜伟勋这几日在狱中的情况。

知道他还算安好,姜言把注意力放在了监狱的地图上。

一踏进狱监的大门,她就展开了精神印记,从大门开始构建起了模型。构建好的模型,展现在脑中的实景,犹如人坐在电脑前,透过监视器看到的一般。

如此真实的面对里面的血腥场景,让她的脸色苍白了几分,不时捂唇忍受着心中的呕意。

“姜二小姐,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昨天夜里,女监中又经过了一场血的清洗。他们迎风走来,血腥味跟着扑面而来。他年龄大又闻惯了可能不觉得如何,姜二小姐还是个女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老耿头不忍的劝道:“姜二小姐,不如你就待在大门口,我让人把姜少爷带过去,你们兄妹就在哪儿见好了。”

姜言摆了下手,“不用。哪能让耿老难做,依例就是。”说着姜言脚下的步子又迈大了几分。

“小妹,”姜伟勋一张带着胡茬的脸,憔悴中微躬的身体映在了眼前。

“大哥,”姜言紧走几步,扶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不自在的笼了笼脚下的铁链,关切的打量了一遍姜言,视线定在脸上,惊骇道:“脸怎么了?”说着举了带着手铐的手,轻触了下她的脸颊,又痛又怒道:“谁打的?”

姜言握住他的腕子,头往后仰了仰,“净榕不小心撞的,无碍。”

“说真话,别骗我。你越不说实话,岂不知我越是担心。”

“说的就是真话,不信你问耿老。”

自觉拉着另两个狱警守在门口的老耿头,闻言回头冲姜伟勋肯定道,“是你们家那丫头撞的,你们家的管家还说,要给你妹妹换丫头呢。”

尽管心有犹疑,姜伟勋也只得面上信了,不信又如何,他如今被困在狱中,又能为妹妹做什么。“可看了医生?用了药?”

姜言摸了下还肿涨的脸颊,这种皮外伤,医院里只有一种软膏可用,味道不好闻不说,还粘粘腻腻的,她不愿意用。只内功心法在脸颊上走了一遍,稍消了些肿,却没敢太过。为了怕他担心,姜言哄道:“看了,医生说无事。用的药我不太喜欢,没抹那么多,只涂了薄薄的一层,所以你看不到。”

“怎么能忌药呢?”姜伟勋不赞同道,只抹一点何时能好?

“嗯,我晚上睡前多抹些,”意思就是睡着了闻不到味道,可以多涂药。

“你啊——”姜伟勋轻点她额头,“怎么来得这么晚?”让他担心不矣。

“净榕撞了我,自己也伤得不轻,我只得先送了她去医院。”姜言说着弯腰挽起了姜伟勋有裤腿,解了捆绑的带子,取下了夹板,伸手摸着骨头,“倒累得耿老带着耿少,跟着往医院跑了趟。”

余下的话没说,姜伟勋看了眼守候在门外的老耿头,心里也明白了,必是妹妹在医院给他儿子治了腿,并有了一定的效果。

这几天有老耿头看顾和朱先生的帮扶,姜伟勋没受什么累,腿上的伤倒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打开手提包,姜言拿出一小瓶酒精和一包棉签,先给他腿上清洗了一番,方拿出金针开始施针。

片刻后,取了针,姜言又重新给他包扎好,交待道:“恢复的不错,继续保持,五天后我再过来。”城防图已经全部交给了霍灵均,也许要不了五天……

这时王司机来回跑了几趟,已将车上的包裹,全部拿了过来。

姜言抓了一把银元,让王司机塞给和老耿头一起站在门外的另两名狱警,请他们帮忙将东西给姜伟勋送进去。

“小妹!”姜伟勋开口叫住装好金针,站起来要走的姜言,“小萝卜头想见见你?”

小萝卜头,从姜伟勋嘴里,姜言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为什么要见我?”她自认不是一个和善、喜欢孩子的人。

“他想谢谢你,谢谢你上次给他买的衣服,还有吃食……”和药。

对上姜伟勋眼里的期盼,姜言扭头看向老耿头,“耿老?”

“交10个大洋。”老耿头说罢,示意身旁的狱警去牢里带人。

姜言打开小包,数了10个递了过去,“多谢!”

那狱警接了大洋在手,立即进了牢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洞洞的牢房门口,姜言回身打开一个小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桃子,一手用帕子垫了,一手拿指甲轻轻一剥,掀起一片果皮,轻轻一撕扯下一大片。

几下将上面的果皮揭了,姜言连同帕子一同放在了姜伟勋被铐的两只手里,“吃罢,耿老自家种的,很甜。”

不等他拒绝,姜言又道:“姜伯说市面上现在有很多卖的,下次来我多带些,你再给其他人吃。”当然了,下次什么情况还未知,倒不如看最近两天,哪天有空买了送来。

“有匕首吗?我分一半给小萝卜头。”

“还有两个。”姜言的意思是可以给他一个,没必要分。

姜伟勋的面上带了迟疑,片刻终是张口道:“老师……似伤了心肺……”被捕那晚,虽然有他和另两位同事拼命护着,对方倒底人多势重,朱先生被人连打带踹,拖上车时就已经晕了过去。进了狱中又是连番的拷打逼问,再加上龄大了,若不是对他多有歉疚又有一股意志撑着,只怕……

“那两个留着,给老师添点营养,换一下口味。”

好吧。姜言找老耿头借了把匕首,刚把桃子一分为二,先前的狱警扯了一名孩子走了过来。

“小萝卜头,”姜伟勋拖着伤腿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迎上去,被姜言拽住袖子,冷斥道:“不要腿了。”

“嘿嘿,”姜伟勋看着姜言讨好的傻笑了两声,介绍道:“这就是小萝卜头,他……”姜伟勋有很多话想跟妹妹讲诉,却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萝卜头,来!这就是我妹妹,你叫姐姐。”

“姐姐,”小家伙扯着衣服下摆,对姜言腼腆一笑,乌黑晶亮的眼睛里映出一汪溪水,紧抿的唇角,闪现着两个酒窝。

“乖,”姜言把一半的桃子递给他,“吃吧,很甜。”

小家伙看着红白水润的半个桃子,嗅着香甜的气息疑惑道:“这是什么?”

姜言一愣,看向姜伟勋。

姜伟勋轻呼了口气,对妹妹低喃了句:“他今年七岁,在牢里住了四年……”对外界的认知全靠牢里,他爸爸和一众狱友的描述。

“来,小萝卜头,”姜伟勋冲他招了下手,等他跑近,伸手将他揽在怀里,“这是桃子,是一种水果,它……”

简单的把桃子给小家伙科普了一遍,姜伟勋把手里的桃子凑近他唇边,轻哄道:“来咬一口,尝尝看是不是有我和姐姐说的那么甜。”

小家伙微张着嘴轻抿了下,头往后退了退,“甜,我尝过了。”他抬手推着面前的桃子往姜伟勋嘴边送,“哥哥吃。”又扭头朝姜言一笑,指着她手里的桃子,“姐姐也吃。”

“姐姐吃过了,你把哥哥手里的吃了,姐姐手里的这块给他。”

“我……我不能吃……很贵的,我还没谢过姐姐给我买的新衣,新鞋,还有吃的……”和药。若不是那药,爸爸就……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花的也不是她的钱,她只是跑了趟腿,“要谢就谢哥哥吧。”

“桃子也没花钱,别人送的。吃吧,你看你不吃,哥哥也没吃,而姐姐还要赶着回家,不能一直在这劝你们吧。”

姜伟勋闻言看了眼外面西坠的落日,“我们吃。小妹你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现下城里不太平,姜言身边虽跟了个王司机,姜伟勋也是不放心的。

“姐姐……就要走了吗?”小家伙朝姜言伸了下手,看样子是想拽着她的裙子阻止她离开的,只是……她身上的裙子对小家伙来说,好美好白哦。

姜言伸手勾了他的小手在掌心,“姐姐下次再来看你。”那手又细又小,还带了划伤与厚茧。

“真的吗?”

“真的。”

第227章 怎么是你

“哥哥也认识他?”据加林所说,他才来中国一个月。

“嗯,他不但是面包房的老板,也是学校外聘的老师。我一周前,听过他的一堂课,讲的很是机械原理,很棒。”奚兆晖显然是又饿又渴,两人说话间,他一口气喝完了奶茶,就是蛋糕也被他三两口吞下了肚。

看得姜言心疼不已,“你中午没吃饭。”

奚兆晖拎着纸盒的手一僵,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吃了。”中午的饭吃到一半,他就被学长叫人唤过来了。说是钟鼓楼今天悬挂的尸体,不但多还有名孩子……若是画出来传到外界……其影响……

姜言看他的表情,心下一叹,扯了他的胳膊穿过大厅向门外走去,“现在食堂还有饭菜吗?”

奚兆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可以让师傅炒个小菜。”这个时间点,大锅饭是已经卖完了。

平常错过时间,他是不舍得吃小菜的。单独炒的菜虽然味道很好,可也不便宜。哪怕是最普通的一盘素菜,也抵得上他一天的伙食了。

“那走吧!”出得教师公寓,姜言主动松开了他的手,“哥哥是什么时候参加的?”说着她抬手朝上指了指,上面有他待了一个下午的小屋。

奚兆晖张了张嘴,垂下了头,全然没了上次见面,当哥哥的威严与风度。倒似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大人的审判,看是挨揍呢还是挨揍呢。

他这样,姜言也就猜到了,怕是自己上次来说的话让他入心了,近而生出了什么英雄和自愿牺牲的情节。

“先去吃饭吧!”有什么话,饭后再谈。

奚兆晖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姜言回头问道。

“心儿,你现在不能跟我走得太近……你回去吧,以后别在来了。”等那些画出现在市内的大街小巷,他将随时处在暴露的危险中。小妹,万不能跟他掺和在一起。

“想好了?”若没遇到加林之前,姜言也许会强制奚兆晖退出,可是听他讲了那么多战争期间发生的故事,她终是动容……

“嗯。”奚兆晖点头,看着姜言的目光满是不舍与留恋。

“行。那我给你两样东西。”说着姜言带他走到一处僻静处,从腿上解下了袖弩,从包里拿出了暗哨。袖弩不需要怎么学,只要多练。

她主要要教他的是暗哨的使用与拆卸,一个个音频密码姜言在泥地上写下又毁去。

“记住了吗?”

奚兆晖将妹妹从地上拉起,揉了揉她头上的帽子,“记住了。”

“三哥只要出了校门,来了市区就要联系我。”在教他拆卸的过程中,姜言给暗哨改动了下,传递音频的距离增长了两倍不止。虽然从理工大发出的信息到不了姜府,可只要在市内活动,稍往姜府靠近一些,就能接到。

“好。”

从理工大回来,转眼又过了两天。

在这期间,净榕出院了。姜伟勋身上的伤,万幸的是没有恶化感染。姜言开着车,不但去了趟状元街,带着吃的用的看望了大头、大壮,还将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转了个遍。

不但找到了弹药库,还找到了物资仓。

这两处的地图,姜言画好,连夜转给了杨尚杰。

这日,姜言给姜伟勋、耿迪用过针。开车从医院出来,经过钟鼓楼,随着一阵风,一张画报被吹到了车窗上,隔着玻璃窗,只一眼,姜言就认了出来,正是奚兆晖那天在教师公寓画的画。

有一瞬间的心惊,继而恢复了平静。她淡然的摇开车窗,伸手将画拨了下去,一踏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净榕,通知你师父师姐她们进城。”前天霍灵均让杨尚杰递来消息,说她等的人已经到了城外。

副驾驶座上的净榕一听,眸子陡然一亮,“是。”

整个下午,姜言待在书馆,暗哨一直被她贴肉放在怀里,却始终没有接到奚兆晖的消息。

晚上用过饭,姜言倒头就睡,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搅得她极度不安,被净榕叫醒,她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她半闭着眼睛蹭了蹭脸颊边的枕,问净榕:“怎么了?”

“我师父来了。”

姜言一听,猛然坐了起来,“在哪呢?”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内卧的门被人推开,一身僧袍手执佛珠的了然师太走了进来。

“怎么是您?”姜言一掀被子,赤脚从床上走下。

曾是慈念庵斋堂的了然师太,和蔼一笑,“怎么就不能是我,看来暗阁的易容术我要教教少主了。”

姜言走来的脚步一顿,了然师太的目光随之停在了她脚上,不赞同道:“女孩家要懂得爱惜自己,地上的瓷砖夜里多凉啊!”说着她接过净榕递来的拖鞋,弯腰蹲在了姜言脚前。

这样的伺候在前世姜言都习惯了,极是自然的伸手扶在她的肩头,抬起了脚。

了然从怀里掏出帕子,捧着她的脚给擦了脚底穿了鞋。

鞋子一穿好,姜言伸手将她搀了起来,“师太来时,我家可好?”

“好,都好。奚家庄经历了tugai,还好六房先前接纳了我们暗阁的一众女尼,家里的房子才没被外人占用。如今六爷和老太太带着兆玮、天宝、天佑住在了二进院,你父母带着慧宁如今的奚落住在了一进院里。”

内卧紧连着外阳台,不隔音不挡光的,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一起去了外间的小厅,分别在沙发上坐了。了然师太继续讲道:“……家里的土地因为先前大部分都juan了,留的少。fen田时,按照人数还补了两亩旱地……六爷还担着族中的事,你父母还在村小学任教,老太太平常无事,在家对奚落多有教导……”

知道家里的一切都在按爷爷和自己的意愿在前行,姜言轻嘘一口气彻底放了心,转而问道:“师太带了几人过来?”

“连同贫尼一共12人。”

“都进城了吗?”姜言接过净榕递来的杯子,轻抿了一口,是白开水,她喝了半杯。

“我带了2人进城,余下9人在城外,帮着军中制做重弩。”师太说着,不自觉地拿起了茶盘里的点心,一口咬在嘴里,她的眉头不觉的拧巴了起来,“少主受苦了。没想到来到省城,物质上还是不富裕。”

“酥皮少了猪油太硬,豆沙馅又用白糖代替了红糖……”她端起杯子,连啜了几口温水,顺下口里的味道。望向姜言道:“让我留下伺候你吧。”

她留下,不说别,就是吃食上也要精细些。

姜言扫过净榕,净榕立即无措起来,两只手绞在一起,扭啊扭的去看了然师太的脸色。姜言放下杯子,“师太可能容易成她?”毕竟两人在年岁在差距还是很大的。

了然余光对净榕冷冷一瞥,“可以。”来了这几天她可是让人打听清楚了,净榕这丫头原看着还算乖巧听话,武功又是年青一辈的佼佼者,才让她跟着少主来了省城。没想到,一离了眼前,什么臭毛病都出来了,凭白的给少主添了多少事端,真是丢尽了她暗阁的脸。

“那行。”姜言点头,想着净榕鲁莽的性格,“找人送她出城,先让她在军中待上几日吧。”有霍灵均护着,她也放心些。

第217章 小萝卜头2

两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句相约的承诺竟是永别。

姜言再一次听到小萝卜头的消息,是在陈府的生日宴上。

彼时,姜言穿着一身嫩黄的公主裙,挽着姜怀庆的手进入陈家,与五十多岁的陈部长和生日的主角陈美玉寒暄。

灯火阑珊下陈部长上前亲热的揽着姜怀庆,笑着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老哥哥还以为姜老弟要生我的气,不来呢。”一声长叹,他感怀道:“说起来伟勋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刚从国外回来那会儿,我还想着美玉和他年龄相近,你我又是多年老相识、老友了,两个孩子若能谈得来,不如结个亲……”

“爸!”陈美玉一跺脚,扯住陈部长的衣袖急怒道:“你说什么呢?谁要嫁给那个残废。”

姜言脸色一紧,抬眸看向已被陈部长松开的姜怀庆,他背着光,姜言一时看不清他的脸色。

“又说胡话!”陈部长揉着陈美玉的头,笑骂道:“哪有当着人家亲爹的面,骂他儿子是残废的,就是事实也不行,多没有礼貌。”

“快!跟你姜伯伯道句歉。”说着他覆在陈美玉头上的手,朝姜怀庆身前一推,歉然道:“姜老弟可别见外,我这闺女长在外面,性子养的野,说话没有成府,口无遮拦。但到底年龄还小,天性纯善,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好话孬话全被他说了,姜怀庆能说什么,当然是含糊一句:“哪里,哪里……”

“今天是陈小姐二十岁生日,”姜言上前两步,站在姜怀庆身旁,做乖巧状,“还没祝你生日快乐呢?”说着她抬手递上个礼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姜言身上这件高腰公主裙,上身是长袖一字肩,中间收腰,下摆宽大并长及脚踝,柔软的布料贴合在上身,将她少女的身姿勾勒的淋漓尽致。她脖颈修长,腰肢纤细,抬起的手腕上戴着条红宝石手链,灯光下那白如羊脂暖玉般的肌肤与红宝石闪砾的光点交相辉映,竟给人一种高艳般的华丽之感。她就往姜怀庆身旁一站,身上那独特的气质,瞬间就勾走了大厅内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姜市长刚认回来的二闺女吧,”一旁站着的妇人,扭头问身侧的同伴,“听说自小在山上的庵里长大,这一身气质……”妇人看着陈美玉的眼神带了嘲弄,“真不是同是在外长大的陈大小姐能比的。”

“你小声点,”她同伴抬肘撞了她一下,示意她注意下场合。继而眼神一扫陈美玉不解道:“你得罪她干嘛?”那陈美玉虽然顽劣,可她一个长辈这样说对方一个小辈,也不好,有毁人名声之嫌。

“嗤~”妇人冷然一笑,“看不惯罢了。”人家姜家父女好意来为她庆生,他们父女倒好,张口就骂人家儿子、哥哥是残废,当谁听不懂其中的虚伪似的。

姜言手上托起的盒子,只有巴掌大小,粉绸包裹大红缎带挽成的玫瑰花点缀其上。然而陈美玉的目光,只盯在了姜言腕上的红宝石手链上。

“我要它。”

厅中一静,陈部长的笑脸亦跟着一僵,目含敬告道:“美玉!”

“我就要它,我过生日,你不是说今天我最大吗。”她不服气的怼完陈部长,下巴一抬斜睨着姜言道:“怎么?难道你来送礼,不是为了讨好我的?”

“既然如此,那这盒子里的礼物,想必你也喜欢。”

姜言莞尔,倒是有点小聪明。

“你喜欢盒子里的礼物,而我喜欢你腕上的手链,换一下岂不各自欢喜。”

众人一噎,只想说陈部长家这姑娘,脸皮真厚。姜二小姐今儿可是在圈子里第一次亮像,也是第一次与陈大小姐相见,两人可没有什么交情可言。真要论起来,陈部长还让手下的人关了人家亲哥哥,并且……有消息灵通的看着姜家父女,目中已含带了同情。

姜二小姐前来赴宴,她年龄还小,不带礼物随姜府一份也说得过去。她带那是她懂礼,但这礼物价值却不会太出格。与红宝石相比,不说天差地别吧,也差着倍数。

“按理,”姜言轻柔的声音在厅内响起,众人一愣这是要明着拒绝,难道……狱中之事……心中想着,一个个虽还在和身旁的友人闲聊,耳朵却都支棱了起来,“陈二小姐话都出口了,我不应该拒绝。只是……”姜言看向自己腕上的红宝石手链,“这手链是哥哥进监狱前,拿给我的母亲的遗物。”

“刚还听陈部长和陈小姐说,我家哥哥是个残废,我想声明一句,”姜言俏脸一绷,“我家哥哥只是小腿骨折,跟着腿肚上挨了一枪……”

“呲~”陈美玉冷然一笑,打断姜言的话,掩唇娇俏道:“我白天还道,姜伟勋在狱中不知还能不能活过今晚,现在看来是活不过了。”

“你什么意思?”姜言双目含了厉色。

“啧啧!看来你还真不知啊,我还道你怎么这么心大,哥哥都被人打成那般了,你还有心情过来赴宴并且嬉笑靥靥。后来我又一想,只道你是为了讨好我,为你哥哥夺得一线生机呢……却不知……”她看着姜言的眼里含了一抹怜悯与同情,“你比我还不如,在这春城乃至你家姜府,都是一个聋子瞎子……”

“陈小姐!”听着厅中的窃窃私语,姜言脑中一转,昨日建起的监狱模型虚幻的浮现在眼前,一个个牢房一个个或坐或躺或站的伤者从眼前闪过,画面最终停在一个面含悲色的老者身前,这人她认识,朱平山朱老先生,那本《春》的书页上有他的半身小相。

画面拉近,在他面前的稻草堆里,躺着个看不清模样的血人,老人张着嘴似正呼唤着那人的名字,姜言懂唇语,看得分明:“伟勋,伟勋你不能睡……醒一醒……”

姜言踉跄一退,眼前的画面消失。她抖着手摘下红宝石手链,递给陈美娟,哑声道:“还请陈小姐告知实情。”监狱离这里太远,一个在东北角,一个在西南方,隔了一个城市。她精神力有限,只是展开一瞬间的画面,就已有些透支,做不到展开精神印记看前情回顾。

“言言!”姜怀庆上前扶住女儿轻颤的身体,亦是看着陈美玉肃容道,“还请陈小姐告知。”

“啊?”这话一出,不只陈美玉惊讶,就是厅中的众宾客亦是哗然。

“姜市长……”有男子喃喃了一句,继而又一想也是。他一没人二没枪,三个小时前发生在监狱的事,他不知也情有可缘。

第218章 陈府生日宴

昨天两章合并成了一章——第216章,再看此章之前,先看今天下午的新改的第217章,不然接不上。

“请陈小姐告知。”姜言催促道。

“哦、哦,”陈美玉恍过神,说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句:“我也是听说,呵呵听说。”

听说,她一个待在家里忙着准备晚上生日宴的姑娘,能听谁说,还不是有人有意透露。姜言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被人拉着说话,好似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陈部长。

“下午五点多时,监狱里抓了个传消息的小萝卜头。本来也没姜伟勋什么事,哪知他逞英雄非要横插一手。”

“非说那纸条是他给小家伙的,小家伙全然不知情,只知替他办了这事,有肉干吃。”

“不过那小萝卜头倒也有两分义气,见姜伟勋被折磨得不行,终是哭着松了口,将罪名顶了下来。”

她说完,见姜市长松了口气缓了容色,而姜言的脸色更苍白了一分,只当她初初接触血腥事件,被吓着了。便安慰道:“放心吧,监狱那边请了医生,人没事,就是一双腿在用刑的过程中……废了。”她平常虽然顽劣不管世事,可监狱里那些人的审迅手段,她还是知道一二的。

在下午那样的情况下,姜伟勋能活着已是万幸。

姜言紧攥的手心里,指甲已扣进了肉里,怪不得刚才看到的画面里,不见了小萝卜头,牢房里的人数上还少了两人。心里犹是惊涛骇浪,又似怒火滔天,大厅的议论声,嗡嗡的响在耳边,姜言仿似失了魂,又似荡漾在海水里的一叶扁舟。

推开扶着她的姜怀庆,姜言转身朝大门处疾步而去。

二楼的阳台上,在理工大和姜言有过争执的陈美娟,看着楼下姜言穿过庭院的背影,不觉有些出神,好像在哪里见过,好眼熟。

“美娟,看什么呢?”财政厅厅长的女儿蒋朵从楼下上来,随她一样双臂环胸,搭在阳台上朝下看去,一身深蓝色西装的青年正好从下面匆匆而过,蒋朵用肩撞了下她,“这不是顾尘吗?”顾尘大家谁不认识,两年前顾连铭在警察厅厅长的位置上,还没因伤退职时,顾家在春城那也是人人都要巴结的对象。若非顾连铭把持着,警察厅下面的警察人员不放,陈部分又何必按捺不住,要除了他。

“怎么,看上他了?”

“且!一个趴在周大虫脚下的小巡警,我能看得上。”陈美娟身子一扭,背靠在了窗台上,对外面再不看一眼,仿佛楼下的人似一团垃圾,让她倒尽了胃口。

蒋朵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不知早先是谁追着顾尘跑了几年,“是、是,那样的小人物,哪配得上我们陈二小姐。”

陈美娟傲娇的一抬下巴,认同的冷哼了一声,眼前再一次浮现出奚兆晖清冷的身影。

校院里的一次回身,一次迎面,还有那执笔画画的侧颜……无不让她仰慕痴迷。继而又想起上周遇到那女孩,奚兆晖的族妹,陈美娟恍然间觉得脸上又似被人扇了一巴掌。

食堂里的一番争执,她倒好一走了知,让自己不断的遭受着同学们的奚落,见面就来问自己各式手表的款式价格,好似自己是个卖表的。思忖间,一时恨意喷发,一张上了妆的粉面俏脸扭曲的厉害。

蒋朵看得一惊,讶然道:“看把你气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陈二小姐了?”

“哼,还不是电子工程学院的奚兆晖。”若不是当时看他一心要护那贱丫头,岂容她在自己面前张狂。

“不过是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喜欢就玩玩,不喜欢了甩了就是,哪来的这么大的气性。”蒋朵也在理工大上学,学的是财会。奚兆晖,认识。叫她说,不就是一个有点小才又爱出风头的小白脸吗,理工大还真不缺这样的人,何至于魂牵梦萦的时刻惦记在心里。

“他才不是随便能玩的人。”陈美娟瞪她。

“啧,懒得管你,”不知好人心,蒋朵翻了个白眼,“走吧,宴会都开始了,你再不出面,当心你姐姐挑你的理,惹你爸爸不高兴。”说着率先穿过她住的卧室,出门朝楼梯走去。

知道蒋朵说的是事实,陈美娟纵然不乐意下去给嫡姐当陪衬,也跟了上去。

“哎,姜篱不是让人捎信说,她家刚认回来的小尼姑,要带了她的记名贴过来。你先前在楼下,有没有看到那尼姑啊?”

“是不是穿了一身道袍?”

楼梯上,蒋朵扶着朱漆拦杆,抚额道:“姜篱玩心计算计刚回家的妹妹,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姜家二小姐,她见了。小姑娘年龄不大,跟陈美玉的几次交锋,自己从头都看在了眼里,明面上好似她败了,失了贵重的红宝石手链,可真是如此吗?

开头一句就点出了两个问题,哥哥进了监狱,母亲遗物。姜伟勋为什么进了监狱,春城里的大小人物,谁不明白其中掺杂了陈部长一系对姜市长的打压与算计。

算计其兄在前,夺母遗物在后,今天以后整个陈家及陈美玉,在春城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你要说那手链是姜言自动取下,跟陈美玉换消息的。啧!那更是一个坑了。一句话,陈家把持了春城,架空了姜市长,犹不放心,更是以其监狱中儿子的性命来做试探……只怕用力过猛了些,把姜伟勋弄个半死,姜市长……

想到刚才在楼下爸爸与叔叔对整件事的分析,蒋朵有些同情的看了眼犹自不知,还在喋喋不休的陈美娟,“……都是从外面半路回来的,怕不是跟陈美玉一个货色……”

蒋朵抽了抽嘴角,货色,她形容自家嫡姐为货色,岂不把自己也辱骂了进去。

“呵!怀庆兄,你这个女儿生得倒是不错,就是性子是不是太烈了点。”看着追在姜言身后,跟着消失的背影。陈部长招手唤来侍女,从她端着的托盘上取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姜怀庆,一杯凑在唇边,轻啜了一口。“说起来,你这一双儿女还真得好好的管管。”

“伟勋吧,我原想着关上几日给个教训,让他莫在与gong匪有所牵联。哪知……反而是死不悔改,连私传监狱地图的事,都敢一肩担下。”

“你说……他不会真的加入了gong匪吧?”陈部长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一双深目如山中孤狼,紧盯着姜怀庆的面皮不放。

姜怀庆仿若没觉,迎着天花板上垂吊下的水晶灯,微阖了眼喝了口杯中酒,将压在舌根下的解毒丸,一齐顺着喉咙咽下。“陈兄与我共事相识多年,我姜怀庆对wei员长忠心如何,你是知道的。”说话间他的左手抚在了胸口上。

第219章 宴2

陈部长目光一凝,扭头避了开去。

42年,wei员长带着秘书季延来春城视察工作,春城一众官员陪同他们在城中酒楼用餐,四周突遭江湖人士围攻……姜怀庆胸口那一枪,就是为护季延而受的……若不然,但凭他自己的那点人脉与个人能力,r本投降后,他坐不上春城的市长。

也因此,自己不能冒然将他按下,唯有一步步设计……

一口酒饮下,姜怀庆眼中有一种不被信任,饱受争议的苦涩,“就像陈兄所说,伟勋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品性如何,对季先生的钦慕之情有多深,你是知道的。”当年姜怀勋养伤,老管家带着姜伟勋在病房侍候,与来探试姜怀庆的季延相遇。

几年下来,这对类似于祖孙的两人,关系虽没说多亲近,可来往的信件却从没断过,哪怕姜伟勋他人在国外。

“说起来伟勋归国后,一心要进报社,还不是受了季先生的影响与支持……”接下来的话,不必明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朱平山与季延曾经私交甚笃,也就是近两年,因为政见不合,二人才少了来往。拿朱平山为借口逮捕姜伟勋……只要季延还在wei员长身边,陈部长就占不住多少理。

“如今伟勋也算受了教训,还请陈兄放他归家就医……老弟已至艾服之年,膝下承嗣者唯有他这一子。难道陈兄要眼看着我姜氏这一系断在老弟手中不成?”

断人子嗣犹如杀人父母,姜怀庆这话毒的狠。当下两人身旁离得近的诸人,闻听此言,看向陈部长眼神都变了。

陈部长一愣,盯着姜怀庆阴恻恻的带了杀意,姜怀庆亦不甘示弱迎头顶了上去,四目相对,一股气场在两人身边张开,无形的较量与撕杀在空中碰撞。

良久,陈部长轻眨了下眼,转移了目光。他心中明白,姜怀庆他现在不能动,也不能真把他逼急了。虽然春城与外界的联系已断,但也怕他凭着多年积累的人脉,想办法传信出去。就自己办的那些事,一旦抖落出来真落不了好。

“伟勋可以保释出狱就医。只是你那闺女,先是与监狱里的老耿头搭上线,今个儿又攀上了顾家,想做什么?”随着后一声厉喝,他手中的酒杯被他发泄似的摔在了脚下的大理石地上。

飞溅的血液与碎片,不但污了几位来宾的礼服,也扎伤了一名女士的小腿。惊呼间众人看向还在怒怼的两人,均是敢怒不敢言的默默走远了些。

陈美娟摇了下蒋朵的胳膊,凑在她耳边指着陈美玉,幸灾乐祸的道:“呵,打脸了吧。当初准备宴会时多开心多得意,这会儿就有多难堪。”亲爹下场给她搅局。

蒋朵无奈地抿了下唇,陈家这两姐妹……当真是一言难尽,大的不想着安抚宾客,光顾着生气。小的这一个,不是看热闹,就是置身事外。

陈部长这一声问,要说问的是姜言想做什么,不如说在问姜怀庆,你借着闺女的手想做什么?

姜怀庆如何听不懂,但那又如何,他有必要回答吗。“小女自回来以后,一言一行都在你我的监控之下。她在青坪镇的庵堂里,跟着前清的一位御医后人学了一手好针灸,这一点你我也清楚”

“给老耿头的儿子针灸,那是为了让伟勋在监狱里过得好一些。”下午这一出,没有老耿头的保全,伟勋还有命吗?

“至于顾尘、顾家是怎么回事,想必你也调查了,”没有你陈部长及周大虫的示意,那些人哪敢随便就往言言头上按罪名。“不过是言言的自我保全罢了。”

“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一子两女他哪一个也没护住。

陈部长看着姜怀庆一脸的颓然,脸上倒有讪讪的。

……

姜言跟着姜怀庆来陈府,坐的是他专属小车。今个儿是她第一次见给姜怀庆开车的汪司机,对他的习性也不了解。站在陈府前门处的停车场上,姜言转了两圈也没找到他的人。

“司机都去陈府后罩房吃席去了。”顾尘双手插兜,从姜言身后慢慢的踱了过来,“可是要去监狱?”

姜言回身望来的目光透着戒备,她可没忘记,顾尘是周大虫手下的巡警。

顾尘前额上还缠着纱布,嘴唇一张呲牙道:“我家老头子的命都放在你手里了,你怕我作甚?”

今天上午,姜言去顾府给顾连铭看伤,自是见了那位躺在床上两年,仍然目光炯炯,充满了睿智的老爷子。

“我不明白你现下的目的?”姜言一手提着手包,一手拢了拢过长的裙摆,“我给你家老爷子看病,是为了免去牢狱之灾,事后便是两清。”眼前的男子并不好惹,姜言本身就被诸事围绕,不想再给自己多添麻烦。

“事后两清,那也是事后。在此之前,你若出了事,我家老爷的伤谁来医治?先前的协议承诺岂不做废,那这份亏我又找谁去讨。”

“所以呢?”

“所以啊!”顾尘一双剑眉扬了起来,痞痞一笑,“去哪?我护送你。”

姜言朝四周环顾了下,比着主院里的人声鼎沸,这儿就太过清冷了,除了车就是面前的这人。若再折腾着找到汪司机送她去监狱,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而姜伟勋伤势不轻,小萝卜头生死不明,她等不起。

“有劳。”姜言微一躬身,行了一礼。

别看顾尘嬉皮笑脸的,你跟他倔他比你还倔,但你要跟他来软的,他立马就慌,典型的属于吃软不吃硬。姜言这么正式的一来,他当下就退了一步,慌忙道:“不,不用。走这里,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坐上车,车子驶出陈府,车前灯破开夜色,直奔监狱而去。

“你的伤还好吧?”他伤的比净榕还重,净榕还躺在医院里呢,他今天为接她去顾府,可是一早就出院了。

顾尘斜了她一眼,“你关心的是不是晚了点?”

姜言闭了嘴。

“去了监狱,你待如何?”顾尘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往兜里摸了摸,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来时换了衣服,口袋里没装烟,他颇有扫兴的舔了下牙花子,“是直接带了姜伟勋去医院?还是只是过去看看,你给他扎几针?就我所知,他伤的不轻,怕不是你一把金针就能治好的。”

“还有,外伤严重的话,最怕感染。监狱里受刑的犯人,十之八九都是死于外伤感染,当然也不排除受刑过重。”

“带他去医院。”姜言说罢,靠着车窗闭了眼,内功心法开始在体内加速运转。

顾尘还待在说什么,看着女孩苍白的脸,拧起的眉,认真开起了车。

第220章 身死

等姜怀庆这边跟陈部长谈好,带着司机追出来时,早已不见了姜言的身影。

姜怀庆一惊,问到陈府门口警卫处,才得知顾尘载着她走了一会儿了。稍一琢磨,他猜姜言必是去了监狱无异。

怕姜言空跑一趟,他扭头又回了宴会大厅,找到与人相谈的陈部长,厚着脸皮借用他的私人电话,打到了监狱,下了一道姜伟勋外出就医的命令。只等姜言一到,签字领人。

因为这一道命令,顾尘开车到来,老耿头直接让他把车停在了牢房门口。

姜言一下车,老耿头带着人已等在了一旁。

“耿老,”就着门口的灯光,姜言关上车门,提脚向他走去。

老耿头抬手做了个请,姜言随他一脚踏进牢房,浑身陡然一冷,一股带着沾稠而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注意到姜言的不适,老耿头低声解释道:“半个小时前,狱中暴动,刚击毙了五名犯人,尸体刚拖走,地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冲洗。”不是没来得及冲洗,而是专门留在那里,就是为了给牢中的老油条们一个警告。

顾尘从车上下来,扫了眼老耿头和姜言,笑着走近几名狱警,东拉西扯的逗着他们,远远的缀在了后面。

老耿头眼角余光扫过,感叹道:“倒是改变了不少,有几分老顾当年的样子。”顾尘!早几年跟顾连铭共事时,他见过这孩子几次。也不是说那时人就不好,只是公子哥的架子端得十足,矜贵而又骄傲,远没有此刻的圆滑与世故。

姜言随着老耿头朝后看了一眼,与几位狱警哥俩好的顾尘,就收回了视线,朝牢房深处看去,那里有姜伟勋。

“还好你这会儿来了,姜市长的电话打得也及时。若不然,半小时前发生的暴动先一步传到陈部长那里,你哥外出就医……怕是别想了。”

“暴动跟我哥有关?”

“确切的说是跟小萝卜头有关,他死的于用刑过度。”

姜言心尖一颤,手在身侧轻轻的抖了起来。她扭头脖子,盯视着老耿头,哑声道:“用刑过度?”

“嗯。”老耿头点了点头,“他在狱中随他父亲待了四年,不但是牢中gong匪的开心果、精神寄托,也是消息的传递者。他一死,这些人就闹了起来。”

姜言呼吸一窒,脸色在灯光下苍白的近乎于透明,若是……若是监狱图早一点完成送出,会不会……

“姜少发烧了,与他同监的朱老偷摸着给他喂了,上次你让人送来的感冒药,不见一点效果。”

“我想着,怕是小萝卜头的事,让他惊着魂。”

姜言抬起的脚步一顿,惊着魂!姜伟勋自小就有着跟随家人逃难的经历,战乱年代,逃难的路上不可能没见过伤人,没见血。除非,“小萝卜头……你们使用非常手段。”

耿老头老脸一僵,心绪一时有些复杂,昨天姜伟勋让他找人,带了那孩子来见姜言,他也是在旁见了的。

特别是咬着桃子,依偎在姜伟勋身边,听他讲苹果、梨与枣……面包与糖果……学校与街道……阳光与晨露……,孩子眼中的向往与期盼,犹似还在眼前……

不要说姜伟勋接受不了,就是他这个见惯生死、手上沾满血腥的老人,看了那孩子尸身的惨样,也不免有些动容。“他承认了传递消息的事实,死活就是不招出,与他有联系的上线和下线,小小年龄妄想一肩承担……激怒了刑审的二瘌子……”想到他让人收尸时,看到的情景,老耿头住了嘴,良久,赞了句:“是个小英雄!”

小英雄!被敌人赞一声小英雄,何其讽刺与残忍。

嗅着空气中的焦烧、血腥、霉烂、腥臭等味,姜言绷着一张俏脸,问道:“我能为他收尸吗?”

“姜二小姐!”老耿头冷了脸,“我说这么多,不光是让你承我一份情,好医治我家耿迪,还存告戒之心,兀插手gong党之事。”

“令兄如今的下场,还不足以让你警惕吗?”

“我……”姜言的牙齿紧咬着唇内的嫩肉,直到血腥满口,方压下心中的情绪。跟在老耿头身后,埋头朝前走。

隔着铁栅门,就着墙上微弱的灯光,姜言望着里面稻草堆上的血人,就算在精神印记中看过,一颗心还是吊了起来。

浑身上下几乎不见一块好皮,烤肉的焦糊味伴随着血腥,充刺在鼻端。

老耿头开了锁,取了上面挂着的铁链,随着咯吱一声,铁栅门推开,惊动了里面靠墙守护姜伟勋的老人,“谁?”惊慌而戒备。

“朱先生,”姜言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粗又哑,还带了鼻音,“我是姜伟勋的妹妹,姜言。”

“姜……姜言,伟勋的妹妹!”老人的眼镜在入狱时,就被人一脚踩碎了。就着光线,他看着门口模糊的人影,用手按着地上的砖,前躬着背就要站起,不知是坐得时间长腿脚麻了,还是腿上受了伤,他起了两次身都没能从地上站起。

姜言急步上前,弯腰托着他的胳膊,将人架了起来。长长的裙摆扫过从姜伟勋身上流下来汇集在地上没干的血渍。

血液的浸透裙摆,犹如嫩黄的草地上开出了,成片的杜鹃花。

看着眼前青春洋溢,美好的小姑娘,老人猛然一惊,推她道:“走,走,别在这里……以后别在来了……”老人从没有那一刻,这么后悔,后悔设计姜伟勋随他入狱。

他原以为有姜市长这个当爹的在,姜伟勋就是进了监狱,也不过是住几日小黑屋罢了……哪想到,不只是他在设计姜伟勋,别人也在借着他们的名义对姜伟勋出手……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他从没想过让姜伟勋受伤……进而在狱中丢了性命……

姜伟勋已经这样了,他的妹妹万不可再牵扯进来。“快走!”

姜言的手把在他的腕上,伤了内腹,日后就是好好调养,也会影响寿数。姜言握住他的手,调动内功心法,有真气顺着交握住,进入他的身体,在伤处来回游走修复。

“我来带哥哥出狱就医。”

“出狱就医!那,快,快带他去医院。我怕……我真怕……”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朱平山这会儿也激动的湿了眼眶。

第221章 二癞子

“好,我们这就带他走,你别急。”姜言松开他的手,让他靠墙站着,自己一撩裙摆在姜伟勋身前蹲了下来,她的手抬起却不知该落在哪里。

一身的伤,稍一碰就疼吧!

顾尘从后面赶上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穿着一身高定礼服的少女,蹲在黑暗的牢房里,半伸着手垂目看向躺在稻草上的血人,明与暗、美与丑在眼前闪现。

“你先让开,”顾尘几步上前,一把握住姜言的手,一使劲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我带人来抬他。”他在后面跟几个狱警聊起监狱里刚发生的事,也略知道了些。

比如造成姜伟勋受伤至此的小萝卜头,跟小姑娘也认识。

他把小姑娘带过来,可不希望她跟着掺和,在监狱里再出了事,还是尽快把姜伟勋抬走吧。

顾尘把姜言往一旁带开,自己对外招了下手,刚才跟他走在后面的三名狱警,立即走了进来。

他蹲下,一双手插进稻草里,“咦?”

顾尘疑惑的又摸了下,原来姜伟勋身下还垫了条驼色的毯子,只不过毯子已被血水浸透了。

“把这个垫在身下,你们好抬,伟勋也少遭点罪。”知道他们要带姜伟勋去医院,朱老扶着墙就到了里面,把上次姜言让净榕王司机,带来的一条薄被递了过去。

完了还不忘叮嘱:“动作轻点。”

顾尘接过被子,看了眼脏污的地面,从里面扯了些稻草,薄薄的铺在一旁的地上,掩了脏污才把怀里的被子展开,示意两名狱警轻抬了姜伟勋,将人从血湿的毯子里,移到干净些的被子上。

他和三名狱警一人扯着一个被角,抬了人朝外走去。

姜言忙跟朱老告别,跟了上去。上前轻握住了姜伟勋搭在被子上的手,一身的皮外伤倒是好治,只是他的双腿……看样子似被人专门敲打的。

“哎哟,这是干嘛!”几人刚出牢门,就被一个胖子堵住了去路,“逃狱啊?”

“是二瘌子,”老耿头凑近姜言低声叮嘱道,“不要跟他硬碰硬,我去看看。”

说着他从后面绕过众人,寒喧道:“是瘌子呀,怎么还没回家,夜里还要刑审吗?”

“哦,我说是谁呢,这么大的胆,把犯人私放出狱。原来是耿叔啊!”

“私放犯人?”老耿头冷哼:“你这是讽刺谁呢,我老头子还没到老糊涂的份上。”

“这是陈部长亲自下的命令,让姜伟勋出狱就医。”

“怎么,有意见?”老耿头的一张老脸一年到头不见笑颜,这会板着就有几分骇人。可二瘌子是谁,他就是个变态,在狱中做刑审,时常以折磨犯人为乐。看着刀下的人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兴奋,是监狱长手里的一把审讯的刀。

“呵!那敢呢。”说着他挤开老耿头,朝四人抬着的姜伟勋走去,目光停在他的双腿上,肥厚的舌头舔着唇角,眼里闪过嗜血的暗芒。

片刻,他道:“其实何必呢,出狱就医,医好了再送进来,再在我手里过上一趟,再出狱就医……来来回回的,叫我说折腾个什么劲儿?”

姜言脸色一沉,小萝卜头的死还有姜伟勋的腿,看来都和此人脱不开干系。姜言攥了攥拳,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只是余光扫过姜伟勋,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眼前姜伟勋身上的伤才是要紧。

没人接话。顾尘将被角递给身旁的狱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爬上去将坐椅放平。才转身接了另两个被角,护着姜伟勋的头部往里挪。

“啧!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啊,”几人抬着姜伟勋一上车,露出了身面的姜言。二癞子几步走近,一手摸着下巴围着她转了两圈,“看这身打扮,是从陈府的宴席上赶过来的吧。”

他双目在姜言纤细白腻的颈上来回的扫过,眼神放肆而又无理。

“哦,我想起来了,”他双手一合,继续道:“早几天,姜府二小姐让人送了席面过来,我跟着沾光,也吃了一嘴。”

“能从陈府宴会上跑过来,接姜伟勋,想必送席面的人就是你吧,姜二小姐。这么说来,我该是谢你才是。不若明天我在福寿街的福寿酒楼,订上一桌上等席面……”

“二瘌子,你想干什么?”老耿头沉了脸,眼里闪过冷意。

“不是说了吗,前几天吃了二小姐的席面,明天我设宴回请。”二瘌子挑了挑眉,“怎么,耿叔想管我的钱袋子不成?”

“我对你的钱袋子没兴趣。你招惹别人可以,姜二小姐不行。”老耿头冷硬道:“她是小迪的医生,小迪康复的希望全在她身上,她若有个差池耽误了小迪的医治。老夫不介意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呵,耿叔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回请一顿饭而矣。人家姜二小姐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跟我急红了眼。就这么相信她的医术啊,当心是个骗子。”

“不劳你费心。”

顾尘将人小心的在后座放好,刚一下车就见二瘌子堵在姜言面前。他长腿一伸,几步到了姜言身后,揽了她张口对老耿头道:“耿老,我们走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

说罢带着姜言扭身就走,口里还她训道:“没见你哥伤的有多重呢,不赶紧上车,在这墨迹什么。”

二瘌子自是顾尘这话是冲谁说的,虽心里窝了火,却也不过跟顾尘顶撞起来。他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爸顾连铭手下的人脉。远不是他一个小物,能招惹的。

“我坐后面,”姜言避开顾尘的手臂,打开后面的车门钻了进去。姜伟勋斜躺在放平的座位上,里面正好有个角可供她坐。

顾尘原还担心,监狱外面的一段土路,坑坑洼洼的走起来,再把姜伟勋颠滚下来。有姜言看着,他也松了口气。

姜言一坐好,就握住了姜伟勋的手,用内力修复他身上的伤,却不敢太过。

车子一到医院,姜怀庆就带着医生迎了上来,人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

送走顾尘,姜言陪着姜怀庆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第222章 杨尚杰

“言言,你晚上还没吃饭吧。”姜怀庆的目光从手术室的大门上,转向姜言,“我在这儿守着,让汪司机先送你回家。”

“回家后让厨房做些吃的,吃完饭早点睡,明天再过来看你哥哥。”

“好。”姜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我回家让姜伯找人来替你。”

“不用了,我今晚就留在这儿,陪陪你哥哥。”若非因为他,儿子又怎么会被人一再盯上。

“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姜言不是太赞同,眼前的男人,比着上次相见,鬓角又添了不少华发,就是额上的皱纹也多了两道。可见姜伟勋入狱以来的这些日子,他也不好过。

“没事。”姜怀庆说着,也站了起来,要送姜言下楼。

现在他的权利几乎都被架空了,就是上班,发布下去的命令也是执行不下去,其实去与不去,做与不做已无太大区别。

他既然这样说,姜言也就不在劝了,两人一路到了楼下,汪司机已开车等在了急诊楼的门前。

“那您上去吧,我走了。”微一额首,姜言转身下了台阶,就着汪司机打开的车门,钻进了后座。

一个晚上的折腾,她已累了,可想着已去的小萝卜头和还待在监狱里的朱先生等人,她的心就难以平静下来。

打开手提小包,暗哨摸在了手里,掩唇间一串串频率被她发出。

她不知道霍灵均现在在哪,她只希望从医院到家的这一路,霍灵均能在附近,能感知到。

主街旁的一家裁缝铺里,当日随霍灵均坐在仙客来茶馆里,隔窗看着钟鼓楼上的尸体交谈的西装男子。陡然一惊,放下了手中的钢笔,探手入怀,小心的拿出了衣服内兜的暗哨。

又飞快的掏出了音频密码,顺便将刚用的本子翻出一页空白处,照着密码凌乱的写下了三个字,再去感知,手中的暗哨再无动静。

他一把撕下写有三个字的那页,一手攥着暗哨,一手抓着纸张,匆忙的打开房门,朝大街上跑去,远远的只看到一抹汽车屁股后面暗红的尾光,那光越走越远,逐渐的消失在眼前。

“老杨,你这是怎么了?”铺子的主人,王大昌从后面追了上来,跟着朝前望去,月光下只余空茫一片的银白,。

“可是发现了什么?”他低喃道。

“走,回屋。”老杨,杨尚杰,紧攥着手里的纸团,急步回了刚才的房间。

等王大昌进来,并掩了门,他才将纸团递了过去,“你看。刚才有人用喑哨发来的。”

王大昌伸手接过,灯光下一张书写的条纹纸,已被杨尚杰握得皱巴的不成样子。他小心的展开,大大的一张纸上,只有凌乱的三个字,监、图、姜。

“什么意思?”王大昌疑惑道。

杨尚杰右拳一捶左手心,遗憾的自责道:“是我学艺不精,暗哨频率都已消失了才对上这三个字。”

“若是没有猜错,刚才开过去的应是姜府的车子”

“所以,姜是姜府的意思对吗?”王大昌说着又点了监字,“它该是监狱吧?那么另一个图字……”

王大昌点着张上的手轻微的颤动了起来,“监狱地图!合起来不就是说,监狱地图在姜府。对吗?”

“霍同志不是说,姜府姜二小姐是我们的人吗,那刚才一定是……”

“老王!”杨尚杰喝止他道:“你别急。我们都不能急。”这话于其是对王大昌说的,不如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尽管他心下激动不已,却不敢让自己冒然行事,他们现下人员再也损失不起。

“让人查,刚才的车里可有姜二小姐?她去了哪?现下又在哪里?等查明了,我们再行动也不迟。”

“可是……”王大昌想着每天钟鼓楼上,那吊起的同志……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满脸的不甘。

“老王!”杨尚杰的手拍在他肩头,“这么长时间我们都等了,无望的等了,还等了那么久。现在有消息了,有希望了,临头一步万不可慌了脚啊!”

“好,好,我这就去找人……”深吸了一口气,王大昌抹了下眼角疾速走了出去。

杨尚杰又在桌前站了片刻,掏出兜里的洋火,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桌面上的纸张。盯着它燃尽,灭了火星,他才拿起扫帚将纸灰扫了出去。

姜言从车上下来,管家姜伯闻到汽笛声已小跑着赶了过来,“二小姐,宴会早就结束了,你怎么才回来,老爷呢?”

“他在医院……”

“医院?”未等姜言把话说话,姜伯就已经叫了起来,“他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参加个宴会怎么就把自己弄进了医院……是,是陈部长对老爷出手了吗?我,我这就找人,真当我们姜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姜言揉着额头掩着不耐,喝了声:“姜伯!”

见他住了嘴,姜言才将晚上的事,讲述了一遍,“所以,住院的是大哥姜伟勋。你找人去医院,给他们送些吃的用的吧,我明天再过去看大哥。”

“哦,哦,我这就让人安排,我亲自过去……”姜伯说着慌忙转身,急切间左脚绊了右脚,身子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姜言上前一步,扶着倒退了两步才稳住两人的身形,“别急!别慌!大哥的身上多是皮肉伤,养个三四个月就好了。至于腿上,不是还有我吗?”

“二小姐……”他强忍了半天的泪,一下子滑了下来,退去所有的伪装,他也只是位心疼自家小主子的老人,“少爷……他哪受过这样的罪啊!心疼死老奴了……”握着的手,一拳又一拳的捶着他自己的胸口,面上眼泪鼻涕横流。“早知道,老奴拼了命也要劝着老爷,不让他回来啊……”

“姜伯!”姜言握住他捶打的手,“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我跟汪司机回来时,他还躺在手术室里,这会儿想必快出来了。你不如弄些吃喝,给他送去。”

“嗯,嗯,我这就去,这就去。”他胡乱抹了一把脸,躬着背疾步向主院后面的小院走去,那里是姜伟勋住的文青院,里面种满了竹子。

姜言驻足了片刻,拎着包向清微阁走去。

没了张妈和净榕,清微阁里一片黑暗。她借着精神力,推开屋门按亮了楼梯间的壁灯,提脚上了楼。

二楼的卧室内,外间小厅的茶几上,还有下午剩的点心,很硬的炒馍片。

第224章 学车

翌日一早,姜言用过早饭,就坐了车让王司机开着去了医院。

她到时,姜怀庆还在,一双眼熬得通红,憔悴不已。

姜言站在门口,捏着手里的小包,问他:“您吃饭了吗?”

“姜管家去食堂打饭,还没回来。”姜怀庆说着,从床前的凳子上站起来,弯腰在床下端出个瓷盆出来,里面放着毛巾、口杯,牙刷和牙粉,“我去水房洗漱一下,你先坐一会儿。”

“好,你去吧。”把包放在床头柜上,姜言坐在凳子上执起姜伟勋的手,先号了下脉,又输入了一点真气,主要修复他内在的伤。

等姜伯打了饭回来,姜言已经掀开了床上的被子,解开了姜伟勋腿上的夹板。

“二小姐,”放下饭菜,姜伯凑了上来,“你什么时候来的?老爷呢?”

“刚来一会儿,他去洗漱了。”取下夹板,姜言轻按了下里面的骨头,确定手术很成功,再行两遍针,加以巩固就好。

打开小包,拿出里面的金针和酒精,为了怕姜伟勋中途醒来,姜言先拿出两根针,扎在了他的睡穴上。

等呼噜声响起,见他睡的更沉了,姜言才给的两腿进行针灸。

看着少爷两腿上齐齐颤动的排排金银,姜伯饶是先前见过姜言给耿迪施针,这会儿也是震惊不已。七十多根金针,一齐颤动。

而且不知是不是给耿迪用针时,是午时刚过气温正高,还是这会太阳初升,气温偏低的缘故,总之,扎在姜伟勋两条小腿上的根根金针,上面冒出了丝丝白气。

姜怀庆端着盆子回来,还没待惊讶开口,已被姜管家打着手势制止了。看着姜伟勋腿上的白雾和姜言额上浸满的汗水,姜怀庆悄悄拽了下姜伯的袖子,担心道:“言言的脸色苍白了不少,施针会不会对她身体有影响?”

“我听说针灸厉害的都会点内功,二小姐这也是吧。虽然耗费心神,想来应是无碍。”

“不管怎么说,等会儿结束了,你赶紧带她回家休息。中午让人寻只母鸡,看看库房里还有没有人参,给言言煲个人参母鸡汤,好好的补一补。”

扫了闭着眼晕睡的姜伟勋,姜管家为他叫屈道,“少爷也需要补吧?”

姜怀庆脸色一僵,低骂道:“若不是他做事不谨慎,何至于……”

“老爷!”姜管家对他的话不赞成,“人家有意找茬,又岂是少爷能避开的。”

“行,行!给他喝,给他喝。”姜怀庆也自知理亏,儿子出事的责任真要追究下来,他要占大半。“别忘了阿篱,她的腿,唉,也要好好的补一补。”

提到姜篱,姜怀庆看着拔针的姜言,双目陡然一亮,扯着姜管家道:“你说言言的针灸,对阿篱的腿有没有用?”

姜管家一愣,直问道:“二小姐也会接腿?”

“这……应该不会吧,她还这么小,能习一手针灸就不错了,接腿……开方夜谈吧。”姜怀庆道。

“呵!”姜管家都不想理他,搬起凳子往床头柜前一放,“老爷吃饭吧。”

“我等会儿在吃,”说着他凑近了床铺,俯身看向姜伟勋拔了针的两条小腿,只见上面的红肿明显消了些,“言言,你阿篱姐的腿,针灸针灸是不是也好的快些?”

姜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把消毒后的金针放进针包里,随口问道:“怎么个好的快法,是取了那双猴腿?还是带着那双猴腿?”

“这……能不能让她正常走路?”

那就是要那双猴腿长在身上,希望日后能健步如飞了。姜言诚实的摇了摇头,“康复训练的方面我不懂,您不如为她请一位专业的医生来。”

“哦,哦。”

姜言的回答显然没能让他满意,不过,姜言也不在意这些就是了。放好针包,姜言把姜伟勋的腿重新包扎好,又给他号了号脉,见情况又好些了,才放了心。

姜伯帮着给姜伟勋盖好被子,说道:“二小姐,我看累的不轻,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老爷今天不是还要上班吗,我在这守着,你带他回去吧。”

“少爷都这样了,还上什么班啊。让他在这陪陪少爷,我们先回去。”

他这话一出,姜言惊讶的挑了下眉,不明白姜怀庆哪里惹到他了,让他这个老仆冒着大不畏,公然表达不满。

其实姜管家想的很简单,姜怀庆常年忙于工作,自小就对姜伟勋疏于管教,父子两人也不算亲近。

此次见姜伟勋受伤,姜怀庆主动守了一个晚上,态度很是软化。那,何不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多照顾姜伟勋一番,顺便改善一下父子关系。

走出姜伟勋的病房,姜言并没有立即跟着姜管家下楼,而是转到净榕那里看了下她的情况,接着又看了看耿迪,和楼下的小花。

从医院回来,姜言彻底放松了下来,泡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抱着毯子上了书阁。

暖暖的阳光下,手里的书看了一半,她就在沙发上睡了。

中午醒来,喝了碗人参鸡汤,就着一碟青椒肉丝和一盘炒菜心,吃了半碗米饭。

饭后散了会儿步,姜言见王司机闲着在花园里浇花,就请他教她开车。

姜家的前院其实很大,车子在前院来回的慢行,两个小时下来,姜言就已经开的很熟了。

撵了王司机下来,姜言带了上次从奚兆晖那里拿来的书,开车出了姜家,一路朝理工大而去。

路上精神力扫过一家住户的院子,见里面种着两棵桃树,只余几个大的红的还挂在枝头,当下车子一转开到了人家门口,三个大洋买了10个桃子。

从住户的门前绕过,姜言开车拐进了胡同,几绕几不绕的甩了后面的跟踪人员,到了理工大。

车子交钱停在了院内的车棚旁,姜言下车,把包挎在肩上,一手抱了书在怀,一手拎了个装桃了布兜,直接去了奚兆晖上次所在班级。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姜言站在走廓的窗外,透过玻璃窗找寻着奚兆晖的身影。

第225章 画

教室内几十位同学,姜言扫过一圈,看到了上次同奚兆晖一起吃饭的苏清越,却没有寻到奚兆晖的身影。

姜言正待离去,想着到他的宿舍看看。

下课玲声响起,里面的老师同学相继的走出。

上次过来,有远远见过姜言的当即认了出来,“哎,那不是奚兆晖的妹妹吗?”

“是老乡。”

“是族妹。”

“哎呀,记较那么多干嘛,反正应该是来找奚兆晖的,我们上前问问。”

姜言的耳朵支棱了两下,倒不好意思走了,回身寻到说话的几人,“你们好,我找奚光晖,你们可知他现在在哪?”

“听说参加了什么书画社……”

一人话没说完,另一人接着道:“说是书画社有什么紧要活动,都缺十几节课了。你见了他,可得好好的说说。”

“是啊,是啊,都快大考了,参加什么书画社。今天课堂上老师都点名批评了,他在这样下去,是要扣学分的……”

苏清越是高数的课代表,下课后正在教室里收作业,有同学走来,一拍他的肩,指着窗外道:“看,是不是奚兆晖家的妹妹。”

“妹妹?”苏清越一时有些愣神,顺着他指的方向扭头一看,“姜言。”

“同学,帮我送到老师办公室,我去看看。”说罢,他把作业本朝对方怀里一放,就急步跑了出来。

“姜言,你怎么来了?”他挤开姜言身前的同学,不等她回答,又道:“找你哥吗,跟我来。”

姜言歉然的朝几人笑了一下,跟着他转身下了楼。

一到楼下,苏清越回身打发姜言道:“你哥最近很忙,一边忙着给书画社画图,一边要复习功课,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回去吧。等我们大考完,在让他去找你。”

“好。”姜言应着,将装桃的布袋,和怀里的书递给苏清越,“请帮我传交给他,让他照顾好自己。”

“一定,一定。”苏清越接过东西,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送你出校门吧。”

“不用了,你们还有课吧?”

“嘿嘿,还有一节。”

“课间时间短,你快上去吧,别耽误了你上课。”说完,姜言挥了挥手,转身朝校外走去。

她能感觉到,后面苏清越站在原地一直没动,望着她的背影似怕她返回,或改变了方向。直到她走得足够远了,玲声响起,那抹视线才算消失。

轻舒一口气,姜言转身向一位抱着资料,匆忙过来的老人问道:“您好,老师!请问书画社在哪?”校园很大,她若盲目的用精神力扫视,会很累,很耗精神。

行走的老人一愣,上下打量着姜言:“小同学,你不是这学校的学生吧。”

“不是。我是来找我哥哥的,他的同学说他在书画社。”

“怎么没问他同学书画社在哪?你现在走的方向远喽。”

“忘记问了。”

“你这孩子看不出还是个迷糊虫。那,看到了吧,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再往右拐,走到第二个路口向左拐……”老人说完,定定的看了姜言片刻,“好像有点复杂,能记住吗?”

姜言点头将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老人惊讶不已,“小姑娘记忆不错,我本来还想着要不要送你过去。你这脑袋瓜子真聪明,在哪上学?”

面对老人的热情,姜言颇有些招架不住,“没,没上学。”

“没上学!”老人惊跳起来,“咋能不上学呢?你说你来找你哥,你哥是谁?我找他聊聊……”

姜言好说呆说的安抚住老人,落荒而逃。

根据老人说的路线,她很快找到了书画社,不用上去,姜言精神力扫过就知,奚兆晖不在这儿。

稍一驻足,姜言还是决定上去问一下。

书画社的门没有关,站在门口就把里面看了个清楚,三男两女,正围着一个长长的大桌子,给一幅半成品的画,勾图的勾图,上色的上色……

“叩叩!”姜言敲了敲门,等人看过来,她歉然道:“对不起,打扰了,请问奚兆晖今个儿没来吗?”

“奚兆晖?”几人互视一眼,一名女生率先摇了摇头,“他昨天上午就把字写完了。没在教室吗?”

“没有。”姜言抿了下唇,“那,你们有谁今天见过他吗?”

一名男生摸着下巴沉吟了下,有些不确定道:“中午从食堂出来,我好像看到他去了教师公寓。”

“教师公寓?”姜言低喃了下,复又道:“请问教师公寓在哪?”

男生出来站在门口,给姜言指了下路,末了劝道:“我是看他往那个方向去了,再说这么长时间了,他还在不在哪都是两说。小同学,你不若给他同班的同学递个话,约好时间,改日再来。”

“就是,教师公寓好多层,你就是去了,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层哪个房间啊。”余人跟着附和道。

“谢谢你们,我先去哪里碰碰运气。若是找不到,我就按刚才这位同学说的,请他同班的同学给他递个话,约个时间再来。”

告别几人,姜言下楼顺着路线朝教师公寓走去。

春城住了很多的白俄人员,老城区还好,新城区增加了很多俄式建筑。而理工大所谓的教师公寓,便是一座正宗的新俄式建筑。

中央的主楼高耸,两侧或四角的配楼较矮,顶部细长的金色尖柱是这种建筑风格的点晴之笔。

外墙都贴着白色的大理石,明快大方;门厅内挂枝形吊灯,富丽堂皇。

姜言的精神力从左到右,开始扫过一层层楼,一个个房,最终停在一个小门上。

穿过这道门,姜言透过精神力看到了奚兆晖。房间的窗户被多层厚黑的布料围了,头顶上悬着一个瓦数不大的灯泡。昏暗的灯光下,奚兆晖趴在不大的方桌上,正在画画。

他应该画很长时间了,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了颜料,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双目充血,就是握笔的手都在轻微的抖动。

再看书上的画,姜言不觉心下一沉。

画中的那座楼,正是市中心的钟鼓楼,血色的背景,样式古朴的钟鼓楼,白色的圆盘表下,身着gong军制服的两名男子正在挂尸体……

第226章 加林

眼见小屋里不只奚兆晖一人,姜言没有冒然上楼寻人。

慢步踱进门厅,宽广的大厅两侧,有店面有休闲区。姜言嗅着面包的奶油鲜果香,推开了面包房的玻璃大门。

成排的架子都是空的,只有柜台上放着一盘,刚做好的水果奶油蛋糕。总共10个,个个巴掌大小。

“怎么卖?”姜言问柜台后,戴着雪白高帽的男子。

男子抬头间扶了下平光眼镜,姜言才看清他的容貌,高鼻深目,个子极高,脸部轮廓是风吹日晒后的粗糙与紧毅。

他看向姜言,四目相对,镜框后的眼睛,是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静宁。他只稍稍打量了姜言两眼,又低头自故的煮起了奶茶,“不卖。”

姜言一愣,转身向外走去。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卖?”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言沉郁的心情陡然好了几分,唇角一勾,她停下脚步半侧着身看向男子:“我为什么要问?”

男子执壶的手一顿,哈哈一乐,爽朗而大气,“世人皆有好奇心。”

“小姑娘你年龄不大,倒是将世事看得开。”说罢,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邀请道:“若是没什么急事,喝杯奶茶吧。”

姜言莞尔,“我还饿了。”

男子指着窗边的桌椅,做了个请的手势。抬手倒了两杯奶茶放在托盘上,又拿来两个白碟装了两块蛋糕,取了两把银叉。

姜言坐在座位上,透过玻璃窗打量着外面。外面行人不多,有国人也有白皮肤黄头发的su联人,如同端着托盘走来的男子,行走间自带优雅、绅士的气场,吐出的中国话有些饶舌生硬。

男子落坐,自然地把碟子、叉子、杯子给姜言摆好。“尝尝看,可和胃口?”

姜言端起杯子,轻嗅了下,是用红茶和玫瑰花煮的,微抿一口里面放了少量的糖,“很好喝。”口舌间有淡淡的玫瑰香。

男子笑着又指了指蛋糕。姜言会意,拿起银叉,叉起一块青苹果,一口咬在嘴里,酸中微甜,不见涩感。“用糖和少量的盐腌制了。”

男子颌首,双眸里闪过一抹欣赏,示意她继续。

姜言叉子切下,挑起一块带着奶油的蛋糕,送入红唇,微微一抿,奶油很鲜,入口即化,唇齿间留存着清香甜腻气息。姜言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不比前世的宫廷糕点差。

因为这一点赞,男子看着姜言面色温和了不少,“我是加林·加林诺维奇·加林诺夫,还没请教小姐的芳名?”

“你好加林,我是姜言。”对俄罗斯有些了解的姜言,主动伸出了手。

“姜——言——”他一边尝试着发音,一边握住了姜言的手,一触即开。

就算如此,姜言也触到了他虎口间不同寻常的茧子。

“你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吗?”

摇了下头,姜言道:“我来找我哥。”

有关奚兆晖,她并不想朝外人述说什么。加林自也看出来了,善解人意的转移了话题,从茶树聊到治茶,从饮食聊到文化……

放下手里的叉子,姜言奉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赞道:“加林,你的汉语学的真好。”前世太学里不泛有外来的留学生,姜言在宫宴上见过他们。深知像加林说汉语这么流利的,在中国待的没有两三年,是做不到的。

加林扑哧一乐,“跟来中国的同胞相比,还能接你这一声赞,与姜言你比差远了。”

姜言眼睛一眯,笑纹闪在眼角,“我自出生到现在,说汉语说了十几年,加林你才来中国几年啊,再待个五六年想必不会比我差到哪里。”

加林竖起手指摇了摇,“不一样!有些字词,你们说起来乐耳动听,我们不行,舌头生硬的转不过来弯……”

姜言捧着杯子,含笑倾听的模样,让加林停不下来。从而姜言也知道了,他第一次来中国,是在10年前,援华志愿航空队,他是翱翔在天空的一名飞行员……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争,更是度过了几次生死……六年前又因为国家战争爆发而归国……

……如今卸去一身军装,再次踏入中国,却是为了寻找一个姑娘……

听他谈天空、谈飞翔、谈战友情革命义、谈爱情与理想……姜言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鹰击长空不是梦……什么叫生死与共……什么又叫血色芳华……

“姜言,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倾听我一肚子的垃圾……”

姜言伸手揽了下他的腰,一触即开,“不,加林,说道谢的应该是我,不但吃到了美味的蛋糕,还喝了香甜的奶茶,更听了一个好故事……足以影响我的一些选择与决断……谢谢你!”

……

告别加林,姜言踏着夕阳的余晖,堵住了下楼来的奚兆晖。

“三哥,我们谈谈吧。”

“心儿,你怎么……怎么在这儿?”奚兆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

一声轻叹从姜言唇间溢出,她两世加起来,倒底要比奚兆晖大些,他的局促与不安,她如何看不明白。

姜言伸手握住奚兆晖冷凉的指尖,“三哥,我等你半下午了。”说着她将一杯奶茶,连着加林给她打包的蛋糕递了过去,“先喝口热的,吃点东西。”

奚兆晖伸手接过,看着手里保温杯的花色,“你在面包房等的我?”

姜言点头,回身看去,隔着玻璃还能看到加林的身影,她抬起手远远的冲对方摇了摇。

第228章 药

看此章前,先看公众章节的227章。

“小姐——!”净榕嘟着嘴有些不愿。

“城内城外很快就要打起来了,你在哪里又有何不同。只是日后我不在你身边,行事一定要多加谨慎,保重自己。”

“少主放心吧,净榕出去,自有暗阁的人看着。”说罢,了然师太转头看向净榕,警告道:“若我发现你在任性而为,莽撞行事,必当严惩不怠。”

“是,师父。”净榕应着,回身又给姜言行了个礼,才悄声退了去。

“师太,”姜言的精神力扫过门外立着的两名女尼,“另两位师姐,我想请她们潜伏在理工大,为我保护一人。”接着她将奚兆晖,目前的处境说了一遍。

了然略一沉吟,开门唤来了两人,打开一个随身小箱,当着姜言的面亲自给两人易起容来。

姜言看着箱子里的假发,弯腰拿起一顶,是顶乌黑齐耳短发;再拿,又是一顶蓬松及腰的栗色长发。但看做工,比姜伟勋让人从港城,给姜篱购买的那几顶还要精致漂亮。

了然给两位女尼画好妆容,回头见姜言蹲在箱子旁拿起一顶又一顶假发把玩,只当她稀罕,“少主可要选一顶来戴?”

“不用。”她的头发已近两寸,这会儿扮个男孩还是使得的。

根据两位女尼的脸型,姜言帮着选了两顶假发递了过去。摸着黑,姜言又往衣帽间走了一趟。当初姜伯让人给她置办衣服时,姜言还没有过来,购买的衣服,有一部分尺码偏大,给两人穿着正好。

两名女尼换了衣服,再次站在姜言面前,俨然变了模样。暗阁里培养人才,不光是习武健身,学毒制药,还要学文写字。她们自身的书倦气质,再配上一张青春洋溢的容颜,姜言围着转了一圈,只觉得不比理工大的女学生差上一分。

“很好。”姜言合掌赞了一句,又扭头问了然,“师太,她们的妆容要每天画吗?”

“不用。”了然微一摇头解释道:“面脂里我放了药材,见水不融也不化,除非用专配的药水来洗……”

交待清楚了任务内容,了然挥手打发了她们。看了眼姜言眼帘下的青黑,立即催促着她上床,赶紧躺下再睡上一觉。

第二天姜言醒来,见到的就是易容成净榕的了然师太,她的一言一行与净榕几乎无二。若要说有什么细微的区别,那就是对姜言的照顾堪称无微不至。

“小姐,大少爷先前不是说,要给我们清微阁设小厨房吗?”大厨房里走一遭,有关府内的事,就全知道了。

了然把蘸了牙粉的牙刷递给姜言,“用过早饭,我再跟管家提一下吧。”

府里的吃食,她实在看不上,味重不说,做法也是简单粗暴,不是煮就是炖,炒菜都很少。蒸出的窝头,又硬又涩,还划嗓子。

“晚夜我给你把脉,发现你严重贫血,正好趁着这几日太平光景,我给你做几味药膳,好好的调养调养。”

刷过牙漱过口,双手捧着清水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姜言清醒了几分,接过了然递来的毛巾覆在脸上,“行吧。跟管家说,把姜伟勋的份例也拔过来,他这次受伤也失了不少的血,你每天做药膳时,不如多做一份。”

“小姐,你对姜家……是不是投入的太多了?”虽然还没叫姜怀庆爸爸,可对姜伟勋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小姐不是去监狱看望,就是治腿送东西,现在更是一天一趟的往医院跑。比人家春晖院里真正的妹妹,对姜伟勋要上心的多。

姜言打开瓶盖,挖了点面脂点在脸上,双手往脸上来回的一揉,将面脂涂开,她洗了手。

边往楼下的餐厅走去,她边道:“姜伟勋不知我的身份有假,从见我的那一刻起,便真心把我当做妹妹来疼来护。”说道哥哥,她的眼前总会不自觉的浮现在奚家庄,在理工大,与奚兆烨、奚兆玮和奚兆晖相处的情景。“兄妹情我给不起,只能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借以偿还了。”

了然一怔,竟不知原因却是如此。一时间她看向姜言的目光,弃满了怜惜。

自古人情债最是难还,而小姐早在一开始,就自愿背负起了这些。

用罢饭,了然就去找了姜伯,把姜言身体的情况一说,姜伯便犹豫了起来。姜言还没归家,他和姜怀庆就知道了,她的身子骨在娘胎里就没养好,出生后十几年来,从未断过药。

按理专设个小厨房,那是在自然不过的事。可这春晖院里不是还躺着位大小姐吗?真要计较起来,府中的几个主子,岂不是要分几个灶头。

“也不只是我家小姐需要补身子,医院里的大少爷,也正该要补起来,免得日后坏了身子。”营养跟不上,失去的气血补不回来,身子只会越来越差。

“这……”姜伯捋了下胡须,“你看需要什么材料,我让人准备,你中午先试做一道。”

“多做些,姜家就这么几个主子,漏了哪一个都不美。”

了然的脸色难看了一瞬,想到姜言的身体,咬牙忍了下来。

“小姐,你这是?”了然走回清微阁,正遇到抱着瓷瓶从药房出来的姜言。

“我配了些消炎止血药,等会儿带去医院。和姜伯谈的怎么样?”

“要我中午先做一顿,送去各院试一下。”这分明是打算,要她日后承包起姜家的药膳。

“若是不愿,拒了就是。”姜言不喜欢身边的人受委屈。

了然一听这话,笑了。“一个人是做,两个人也是做,倒是无所谓。是我一时想岔了。”先是暗阁之主,后又是庵堂里的一堂之主,身居高位久了,一听姜管家的打算,她倒先有了被奴隶的不悦。这说明,她的思想观念还没有调整过来。

对上姜言不明的双眸,了然只是笑笑,哪好意思将心中的孤傲剖析在小主子面前。“药膳的制做时间过长,等会儿我怕没办法陪你去医院,要不你改到下午在去怎么样?”

把药瓶装到缝好的白布口袋里,姜言拎起沙发上的小包,拒绝道:“不用。从家里到医院这一路走的都是主街道,出事的几率不大。”

“今天顾老先生该用针了,到了医院,顾尘会在哪儿等我。有他陪着,你不用担心。”

“那你把这个带上。”说着了然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小瓷瓶,瓶子不大,比着姜言刚才用的小了一半不止。

姜言接在手里,掂了下重量问道:“是什么?”

“黄瓶里是迷药,只需一点,就能药倒一头牛;青瓶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第229章 飞行梦

姜言开车出去,还没到钟鼓楼,就清晰的听到天上一阵嗡鸣,街道两旁传来一片喧哗。

透过前窗玻璃,她看到天上盘旋而飞的飞机,不觉张大了嘴巴,满目的震撼与惊骇。原来……这就是加林描述的飞机……

一踩刹车,车子停在了路旁,推开车门,姜言踉跄着迈了下来。抬头朝上看去,一架、两架、三架……一共七架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一袋袋挂着伞包的物质被投了下来。

天空中看着密集,到了地下却是分散的极远,有的挂在了树上,有的落在了屋顶,偶有一两个掉在街道上,立即引来一阵哄抢,有米面从袋中洒落,人群中姜言甚至于看到了挣破头的妇人,抓伤脸的男子,被踹倒在地的老人……

几架直升飞机,所投的物质有限。吃食投完,大把的纸张从天空犹如天女散花般飘落。

姜言张开五指,接了一张在手,眼光扫过全是对gong民政府的赞扬与歌颂,词澡之华丽可见一般。

纸张散完,七架飞机炫技般的空中拖着尾巴翻了个跟头,朝城外而去。

刚飞过城墙,就听外面传来一阵炮轰声,其中一架尾部中弹,带着一股黑烟栽了下去。

良久,街道上再次恢复了往日的人员廖廖,若不看铺了一地的传宣纸,张姜言还当自己做了一场梦。

打开车门,上了车,姜言一边朝医院行驶,一边心绪繁杂。不得不说,驾驶着飞机翱翔在天空的飞行员,为她打开了一道门。这道门对现在的姜言来说,充满了诱惑。

他们姜家世世代代传承发扬着机关术,总以为自己凭着技术,站在了世界的顶端……可来到这里她才发现,他们的传承,他们的沾沾自喜,在枪械、大炮、汽车、火车、飞机……面前,是何等的狭义与渺小……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姜言到了医院。

“二小姐。”

姜言甩上车门,闻声看去,是一身西装的顾尘,“三少。”

“二小姐,路上可是出了什么事?”顾尘颇为绅士的伸出手,来接姜言手里装药的布口袋。

把布口袋给递他,姜言抬头朝天空又看了一眼,碧空万里,是个好天气,“三少刚才在哪?”

“刚才?”顾尘轻扬了下眉,“在姜伟勋的病房等你。”自从上次姜言给家里的老头子用过一次针,让老头子的腰背有了感觉后。老头子的精神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整天的折腾,先是将他自己的卧房换了窗帘、柜子,接着是家里各式的摆件……

今天一早还不到五点,他就被老头子从被窝里揪出,撵来医院接姜言。

他陪着姜伟勋用过早饭,就躺在陪床上睡了,睡的正香就被护士叫醒了。老头子在家等急了,打电话过来对他张口就骂,直道他办事不力,白长个了,出来接个人接的没影了。

挂了老头子的电话,他往姜府打去,姜府的管家只道姜言出来好一会儿了。

他这才下楼来看看情况,心里还在琢磨,是不是开车去寻寻。

“刚才天空飞来了几架飞机……”

顾尘认识姜言以来,也与她相处过几回,第一次见她脸上的表情这么生动,双眸中的光彩那么炫丽。

“喜欢飞机?”

“喜欢。”骨子里充刺着一股热血,一股渴望。若是有一天,她能驾驶着飞机,似雄鹰般翱翔在天际,该多好啊!

“去年6月,吉市建起了第一所航空学校。二小姐,你……”

姜言目含热切的看着他,等他说出入学的条件。

“你今年多大?”看身高有十四、五,但他不太确定。

“13岁。”

“13?”顾尘讶然,看得出她面容稚嫩,想着年龄也许不大,却没想到这么小,“小学毕业了吗?”

姜言摸了下鼻子,学校,原身确实一天也没进过。“我妈……”李乐仪的面容刚浮现在脑中,就被回过神来的姜言打住了话头,重新道:“我养母有教我,我已学完了初二的课程,”初三其实也学完了,只除了俄语,还需系统的学一遍。

顾尘看着她轻台的下巴,不觉得骄矜傲慢,反而觉得她聪明可爱,“虽然说在家自学也不错,可有些知识,还是在学校系统的学比较好。”

她刚回来,顾尘就听到消息,说姜伟勋为妹妹在大量购书,准备在家置间书馆。当时他们说起,还颇有些呲之以鼻,只当姜伟勋为他那乡下来的妹妹,往脸上贴金呢。

如今,顾尘摇头失笑……笑往昔的短见与自负……

“嗯。”姜言认同的点头。

“市一中不错,等秋季开学,让姜伯父或着你哥带你入学吧。你还小,四年后高三,17岁,正好参加高考,到时若你还是初衷不改,就去报联军航空学校。”

“只要参加高考?”她记性好,考试她最擅长了。

看着姜言晶莹剔透的眸子里倒映出的他的身影,顾尘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身高、身体素质……”

他扫了眼姜言单薄的身体,颜色偏淡的双唇,劝慰道:“你没必要一定要上航空学校,凭着你一手的针灸,学医不是更好吗?”

“学医?”姜言摇了摇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学医都是为了自保。她从来没想过,把它当做一生的职业。

“我不喜欢。我从小就喝药……”前世也是,“喝了十几年了,总不能余生还要整天泡在药草堆里吧。”

“体会生老病生,人生五味故然是好,可要天天如此,月月又年年……我怕自己的情感渐渐的会溃泛,进而对人生退缩……”

哈!”顾尘大乐,伸手扯了下姜言的帽子,“小小年纪哪来的多愁善感,伤春悲秋啊……”

姜言一愣,继而抿嘴一笑,没再说话。

两人进了病房,姜伟勋一见姜言,双目一亮,焦急的面色跟着一缓,“小妹,路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尘看着姜言一乐,不待她回答,就将天上飞机及姜言想上航空学校的事说了一遍。

“航空学校!”姜伟勋看着妹妹,眉锋折起,“就因为刚才看眼飞机,就想上航空学校?”

“不是。”姜言放下手中的包,掀开姜伟勋身上的被子,“前几天我去理工大还书,遇到位shu联来的飞行员,听他讲……”

“那时我就想,若是能见一见飞机该有多好啊!”看看里面的节构,分析一下原理,“可今天见了,我却想有一天我若是能驾驶着它飞上天空,触碰蓝天白云,那该有多好啊……”

对上姜言梦幻的眸子,姜伟勋一阵默然。

第330章 威胁

给姜伟勋、耿迪用过针,姜言和顾尘出了病房往下走,下到一楼,姜言的脚步一顿。

顾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头大细脖子的孩子,双手抱着个瓷盆,晃晃悠悠的从水房走来。一路行来,溅出的水湿了衣裳,淋了地面。

白色的大理石地砖沾了水,湿滑一片,有人走过,一脚踩在上面,踉跄着几欲摔倒,扭头冲着孩子就喝斥道,“会不会端水啊,你看,你看,地面都被你淋湿了,我一个大老爷门都差点滑倒。说你,要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或是体弱的病人摔上一脚,你赔得起吗……

孩子回身,急忙躬身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随着他的弯腰,身子越发的摇晃得厉害,盆里的水哗哗几下,倾了他一身。

姜言脚步一转,走了过来,“大头!”

“姐姐——”大头一脸惊喜,扭身欢乐的朝姜言跑来,哪知脚下一滑,啪唧咣当连人带盆都摔在了地上,水也跟着流了一地。

更多的叫嚷了起来,“哎呀,这哪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不省事,看把地弄的……”

姜言疾步上前,弯腰将大头扶了起来,捧起他的头看了看,见无伤,又抓起了他的小手,挽起了他水湿的裤子,一一察看,可有磕着碰着。

“姐姐……”大头任她施为,只是仰着笑脸傻乐。

姜言摸了摸他的头,“照顾小花的人呢?怎么你在打水?”

“阿婆在食堂找了份小时工,干些洗菜打扫的活,这会正忙呢。”大头笑了笑,“小花说浑身发痒,想擦一下身子,再洗一下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两指绞着,嗫嚅道:“我就想一次性多打些水,省得来回的跑……”

“你还小。”姜言安慰了一声,拢起他衣服的下摆,拧去上面的水。

将四周围拢过来的人劝走,顾尘几个跨步走了过来,问姜言:“认识?”面前的孩子虽称不上衣衫褴褛,衣服上却也打满了补丁,绝对不是姜家亲朋的孩子。

看着顾尘的衣着气质,大头自卑的瑟缩了下身子。

姜言抬头看了顾尘一眼,“嗯,认识。”几下将大头身上的衣服拧去水份,姜言起身将怀里的包包递给顾尘,“先帮我拿着。稍等我一下。”

顾尘伸手接过,再看姜言,她已走到一名护士跟前,问明了拖把的位置,去了水房。

“小家伙,”顾尘曲指弹了下大头的额头,“你怎么认识她的?”

大头小步往后退了两步,睁着一对乌黑的眸子定定看了顾尘片刻,戒备道:“你是谁?你跟姐姐是什么关系?”

“呵!”顾尘伸手揪了下大头支棱的耳朵,“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看来你跟姜言的关系,不咋熟哦?”刚才见姜言对小家伙温柔以待,不知为何,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要你管。”大头一巴掌拍开他放在耳边的手,蹬蹬跑开,弯腰捡起瓷盆,朝着水房就是一溜小跑。

姜言提着拖把出来,在门口正遇到一头扑来的大头,急忙弯腰伸手抵在他的额前,避免了相撞的危险。

“姐姐!”他怯怯的抬起头,觑着姜言的脸色喃喃道:“对不起。”

“走路注意点,做事不要急。”姜言说着另一手伸出接了他手中的盆子,扭身放在水池的台子上,“等会儿我帮你打水,你先回房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

“我……”大头张了张嘴,看着姜言腰弯拖地的身影,到嘴的话终是又缩了回去。

“我来。”顾尘伸手握住拖把,将手提包放到姜言手里,为免她张嘴拒绝,直接道:“我看那小子,怕是没有第二套衣服换洗,你不若去门口的商店给他现买一身。”

姜言回头对上大头一脸的窘迫,微一颌首,疾步穿过走道向门外走了出去。

医院门口,姜言四顾而看,大半的店铺早已关了门,仅剩的几个,倒是有一家裁缝店。

她提步走去,站在门前往里看,卖的不但有布料,还有成衣。

“小姐,想要什么?”一名老裁缝迎了上来。

姜言比了下大头的身高,“要这么大孩子的成衣,有吗?”

“男孩女孩?”

“男孩?”

“稍等。”老者说罢,扭身向里走去,姜言也抬脚进了店里。

老者一直朝里走,掀开一块布帘,露出一个小门。小门打开,姜言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张侧脸。

“霍同志!”

霍灵均在里面朝她招了招手。

姜言回身朝门外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方跟着走了进去。一脚跨过门槛,眼前就是一亮,是个院子,院内有正房三间,东厢两间。

霍灵均带着她直接入了东厢,“正说要找你呢,没想到你到是先找来了。”

“大头是你们按排的?”

“什么大头?”霍灵均不解,伸手拉开书桌的抽屉,在里面轻扣了几下桌面,扯出个大信封,信封打开,是张监狱地图。

“没什么。”既然他不认识大头,那么他们的这次见面当真是巧合了。

“是你画的吧!还有四个城门及弹药库、物资仓。”霍灵均跟姜言一起画过青云寨的地图,对姜言的能力和画法虽有一定的了解,初时却真没敢往她身上想,毕竟她只有十三,说起来还是个孩子。而画图,远比偷一份地图要难的多,不但要潜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作画,还要有超凡的记忆力和卓越的观察力,最主要的一点一定要胆识过人!

姜言看着他,静默不语。

霍灵均轻叹一声,放下地图,走近揉了揉她头上的帽子,“我纵然不说,确也瞒不了多久。”

姜言抿唇不语。

“罢了,能瞒一时是一时吧。”收回手,霍灵均将监狱地图在桌上展开,“四个城门,及弹药库、物次仓,我们都探查确认过了,与你画的图纸,几乎分毫不差。只是……”他看向姜言,“监狱,目前我们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就是消息也都中断了……依照早前的建筑地图,我们能确定几个地方,另外的……奚丹,你能保证它的准确性吗?”

两个字一出,姜言有一瞬间的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原身出生时,奚士纶给她取的名字,记入了奚家族谱。

他这会儿叫出……分明是威胁,让她记住她现在纵然不在奚家,可奚家的命运跟她还是紧密相连。一但她……那么奚家……

心下一寒,姜言恼怒的同时,厉色更是从眼中一闪而过。

第331章 入dang

“我画出的图,自然能以性命担保它的准确性。”

紧盯着她的霍灵均,将她情绪的变化看得分明,温声解释道:“这地图……关系着狱中众多***人士的性命,我言语中若让你感到了冒犯,还请谅解。”说着他递来一份入dang审请。

姜言孤疑的接过,扬眉看他。

“你进城也有些时日了,两党之政,想必你应有所了解。叫你奚丹,我没有他意,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叔叔、哥哥他们都是我们****队伍的一员。而你……经过这些日子的考察,我认为你具备了入dang的条件……我是你的担保人,亦将是你***道路上的引路人……”

对于他言语中的郑重,报歉!姜言体会不到。

入dang吗?姜言想到自己如今做的事,和一个dang员又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若她是dang员,那些地图或是日后的行动,都将是她履历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累积起来,日后,护家人,护朋友,护暗阁……都有一份能力了吧。

思忖间,姜言接过霍灵均手里的钢笔,就要写下名字,奚丹。

“等一下,”霍灵均想的更远,依照眼前小丫头的能力,短时间内他是不愿放她回奚家庄的,“写现在的名字,姜言。”

“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名字姜言……”对上她不解的目光,霍灵均抿了下嘴唇,解释道:“如此,对你,对你的家人都将是一种保护……”

“还会改吗?”

霍灵均沉吟片刻,“短时间不会,将来,看你的意思。”

姜言与他对视了片刻,沉默的写下了‘姜言’。用前世的名字,她没有什么不愿,只是……对奚家庄的诸人报了份歉意。

这时敲门声响起,先前的老裁缝抱着两套衣服走了进来,提醒到:“姜二小姐该走了。”谈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再不走,该引起有心人士的怀疑了。

这个有心人士,便包含了顾尘,他父亲干了一辈子的警察,他亦是自小在街面上混的。医院门口哪里有什么店铺?店铺里卖的又都有什么?他清楚的很,买个衣服用的时间,他一估算就能得出。

姜言接过衣服,拿在手里看了下,都是普通的细棉布,一套深蓝,一套浅灰。

衣服下面,还裹着一双手工的黑色方口布鞋。

将东西抱在怀里,姜言打开手提包,给了老裁缝两块大洋。再没看霍灵均一眼,转身出了门。

“姜言,”霍灵均的声音在后面低低响起,“今晚,凌晨12点,劫狱。”

姜言脚步没停,穿过庭院,走出店铺,回了医院。

住院部门口,顾尘和大头一左一右站着,充当了大小门神。把衣服鞋子递给大头,“快去换了吧。”

大头迟疑的接过,道了声谢,“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走道里的地拖好了吗?”姜言看向顾尘,“还要帮他打一盆水。”

“我办事,”顾尘斜睨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虎头虎尾了。”

这话说的亲近,姜言却只做平常,她摸了摸大头的脑袋,“姐姐今天还有事,明天再来看你。”

“真的?”大头眸子一亮,唇边的笑掩也掩不住。

“真的。”姜方点头,覆在他脑袋上的手轻轻一推,催他道:“好了,姐姐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快回去换衣服吧,可别再受了凉。”虽是入了夏,可一身湿衣穿得时间长了,难保不会生病。

“嗯,姐姐明天见!”

“明天见!”

告别大头,姜言跟着顾尘走向停车场。

一进停车场,姜言就朝自己开来的车走去。

“哎,哎,这里,你往哪去啊?”顾尘打开车门,一扭头就见姜言走远了,忙跟了上去,“先前没来得及问你,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熟练不熟练啊?能上路吗?”

“我都开几日了,你怕什么?要出事早出事了。”姜言打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

顾尘急忙跟着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不是,不是,我记得前几天我被你的丫环折腾得开车撞在了树上。那时,我迷迷糊糊的记得,你还没学过车就想开来着……胆子贼大了。”

姜言发动车子,见他还赖在车上,“你的车不要了?”

“不是姜言,”他伸手握住方向盘,“我不放心,这车先放这儿,去我家我开车载你。等完事了,我直接送你回家。”

“你别忘了,你年龄不到,没有驾照,我是可以拘留你的。”

他活了二十来年,从没见过姜言这样的女孩,看着文静有礼,骨子里也特野了些。

人家闺秀玩的是琴棋书画,爱好的是华服美饰。她倒好,不提一手针灸,日常玩的是车,目标是开飞机,更奢望着有朝一日翱翔于天际。

“我都开几天了。你不提谁知道我的年龄,谁知道我没有驾照啊。”姜言一指点在他手上的麻筋上,发动车子倒出了停车位,打着方向盘出了医院。

顾尘捂着手,紧盯着姜言的动作不放。

姜言懒懒的瞟了他一眼,一踩油门在空旷的大街上飙了起来。

“啊……姜言!停下,停下!”自己飙车是一会事,看姜言飙车,顾尘只觉得在玩心跳。

顾家离医院不远,转过大街,又行了几里,就到了顾家门口。

给看门的打了声,车子直接进了院子,在一旁停了下来。

车子一停,顾尘就窜了下来,扶着一旁的一棵枣树哗哗的吐了起来。

姜言捂着鼻子,急忙走远了些。

听到院内的动静,等急了的顾连铭急忙让管家把他推了出来。“言言,你可是来了,伯父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姜言嘴角一抽,无奈的上前问了声好。

“好,好,看到你,伯父心不焦了,眼不花了,耳也不鸣了,就是笑容都多了……”说着他咧嘴露出了大白牙。

看出姜言的无语,顾管家一转轮椅的把手,把顾连铭掉了个方向,又冲姜言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当先朝屋内走去。

“你这老家伙,就是看不得我一点好,我好不容易见得言言,你就立马要作妖……”

第332章 顾府用餐

顾管家跟着顾连铭的时间长了,自不会把他言笑间的责骂放在心上。将轮椅推到屋里,安顿好顾连铭,他亲自斟了茶端给姜言道,“二小姐喝口茶,这眼见的也到了晌午,今日留在府里用顿便饭吧!”

姜言没注意的是,顾连铭听管家一说,双耳就支了起来。

把手中包放在沙发上,姜言双手接过茶盏,“谢谢顾管家,今日就免了,改天一定尝尝府上的饭菜。”

顾连铭茶水也不喝了,虎目一瞪,杯子往一旁的长几上一撂,砰砰一片响,“咋哩,家里的饭菜看不上眼啊?”

“老爷!”顾管家无奈的喊了一声,止了他高涨的火气,转头对姜言和颜悦色道:“知道你今天要来,老爷几天前就让人在城里四处的收集食材。昨天盯着厨房,拟定好了菜式,今日一早还是不放心,一连让我推着他往厨下跑了几趟。”

姜言听得心下一热,不免有些动容。不管顾连铭是不是因为,她一手的针灸之术才如此,总之是尽心了。

见她面上松动,顾管家再接再厉道,“打听到二小姐喜欢肉食、甜点,老爷专门请了福寿街,沈记熟食店的老板,做了烤鸭面饼,又请了位白俄的糕点师傅,做了奶油蛋糕、水果蛋糕……”

盛情难却,姜言对上顾连铭偷觑来的视线,微一颌首,“我打电话,跟家里说一声,中午留在这儿用饭。”

姜言话落,顾连铭就大掌一拍,念了一声,“合该如此。”言罢,催促她,“那,电话在那里呢,快打,快打!”竟是迫不及待。

电话是顾管家帮着拨过去的,这也是姜言第一次用电话,把话筒放在耳边,短暂的嗡鸣之后,对面响起了姜伯的声音,“您好,这里是姜府。”

“姜伯,是我,姜言。”

“二小姐!”透过话筒能听出,姜伯言语中的诧异。

“嗯。”姜言习惯性的点了下头,“姜伯,我现在在顾府,顾伯伯盛情款待,我中午不回家用饭了。你帮我嘴净榕说一声,药膳等到晚上我再用。”

“好,好……”

挂断电话,姜言举着听筒还有些恋恋不舍,这玩艺儿比她制作的暗哨好用多了。

“二小姐,老爷是否要开始用针了?”

顾管家一出声,姜言举着电话的手一怔,从沉思里恍过神来,将听筒放到他手里,“嗯,可以开始了,准备吧。”

“哎,”放下听筒,顾管家高应一声,疾步走到顾连铭身旁,推起轮椅进了一旁的卧室。

“哎呀,急什么,要我说吃罢饭在用针也不迟”顾连铭假意推脱了一下,就随管家摆弄了。

“开始扎针了吗?”顾尘吐完后,刚在外面洗了把脸。

“三少爷过来了。正好,我也不用再叫人了,你过来搭把手吧。”顾连铭一身的大骨架,重体位,顾管家一个人跟本弄不动他。

顾尘上前抱起上身,顾管家抱腿,两人合伙将顾连铭弄到了床上,并翻个身让他脸朝下的趴着。

姜言在卫生间里洗过手,拿了针包、酒精过来。顾连铭的伤不但比耿迪的重,伤着的时间也比他长。治疗起来,也就更麻烦了些。

七十四根针,用了六十多根。顾连铭的腰脊处被密密匝匝的金针,扎成了个刺猬。

可看顾连铭的脸上不见任何痛苦之色,反而舒服的晕晕欲睡,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收了针,姜言又给他做了一遍穴位按摩,内力透过指尖进入穴道,一遍遍的刺激着纤维神精……

半个小时候后,姜言洗去一手的药油,对顾管家、顾尘道:“让他睡吧,我们先出去。”

看着顾连铭酣睡的脸,顾管家感概道,“自从受伤后,老爷夜间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这还是两年以来,第一次见他睡得这么香。”

“二小姐,你看是让三少陪你用餐,还是……等老爷醒了……”

“等什么老头子啊,他这好不容易睡着了,不知何时才醒。”顾尘说着,扭头看姜言,“走,我陪你用饭。老头子只是张了张嘴,大多的食材还是我亲自去寻的,等会儿多吃些。”

三人到了餐厅,顾管家一摆手,各式饭菜陆续的被端了上来。姜言一看桌上的数量,急忙制止道:“够了,够了,不能在上了。吃不完,都浪费了。”若是在前世,这话姜言自然不会说。

一是她乃世家女出身,吃用上自是讲究,几道菜还看不到眼里;二是她处在社会的顶端,落难也只是短短一时,自是体会不到底下民众生活的艰辛。

可现下不同,初初来到这个世界,她只是山间一座尼姑庵里的小尼姑……及至现在,虽在姜府,然而纵观城内物资短缺的情况……再想到状元街的一众孩子,姜言当真做不到铺张浪费。

“这……”顾管家看向顾尘,请示着他的意思。

顾尘扫了一眼桌面,问姜言:“能吃几个菜?”

“就我们两人,四彩一汤,加两个甜点就够了。”

“行。”得到答复,桌面上顾尘留下一道烤鸭,一道清蒸鲈鱼,一碟四季丸子,一盘炒菜心,一个鸭骨汤,两小碗米饭,两块小蛋糕和一瓶果酒。其余的全撤了,“天还不是太热,走时捡喜欢的装了食盒,带回去昨上吃。”

“不用了,哪有连吃带带的。”姜言抿嘴轻笑。

“家里你也看了,主仆数下来,也就这么几个。厨房做的多,我们根本吃不完,剩下的过了夜,哪还能吃啊。”

好吧,是这个理,姜言点头,“那行,顾管家麻烦你了,帮我装一个食盒。”

顾管家含笑点头。

一顿饭下来,姜言原以为两人会吃不完,没想顾尘是个大肚王,剩下的全叫他包圆了。

用罢饭,顾尘又陪着姜言在小花园略走了走。姜言正待出言告辞,顾管家走来,只道顾连铭醒了。

见他这一觉脸上倒是恢复了些气血,姜言心下松了口气,证明她治疗的方法没错。

“言言,我现在觉得自己整个人松快了不少,你来帮我号号脉,看是不是好了很多?”

哪有见效那么快,只是他在困境中看到了一线希望,自是对生活又充满了期待,身体也跟着焕发了生机。

第227章 怎么是你

“哥哥也认识他?”据加林所说,他才来中国一个月。

“嗯,他不但是面包房的老板,也是学校外聘的老师。我一周前,听过他的一堂课,讲的很是机械原理,很棒。”奚兆晖显然是又饿又渴,两人说话间,他一口气喝完了奶茶,就是蛋糕也被他三两口吞下了肚。

看得姜言心疼不已,“你中午没吃饭。”

奚兆晖拎着纸盒的手一僵,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吃了。”中午的饭吃到一半,他就被学长叫人唤过来了。说是钟鼓楼今天悬挂的尸体,不但多还有名孩子……若是画出来传到外界……其影响……

姜言看他的表情,心下一叹,扯了他的胳膊穿过大厅向门外走去,“现在食堂还有饭菜吗?”

奚兆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可以让师傅炒个小菜。”这个时间点,大锅饭是已经卖完了。

平常错过时间,他是不舍得吃小菜的。单独炒的菜虽然味道很好,可也不便宜。哪怕是最普通的一盘素菜,也抵得上他一天的伙食了。

“那走吧!”出得教师公寓,姜言主动松开了他的手,“哥哥是什么时候参加的?”说着她抬手朝上指了指,上面有他待了一个下午的小屋。

奚兆晖张了张嘴,垂下了头,全然没了上次见面,当哥哥的威严与风度。倒似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大人的审判,看是挨揍呢还是挨揍呢。

他这样,姜言也就猜到了,怕是自己上次来说的话让他入心了,近而生出了什么英雄和自愿牺牲的情节。

“先去吃饭吧!”有什么话,饭后再谈。

奚兆晖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姜言回头问道。

“心儿,你现在不能跟我走得太近……你回去吧,以后别在来了。”等那些画出现在市内的大街小巷,他将随时处在暴露的危险中。小妹,万不能跟他掺和在一起。

“想好了?”若没遇到加林之前,姜言也许会强制奚兆晖退出,可是听他讲了那么多战争期间发生的故事,她终是动容……

“嗯。”奚兆晖点头,看着姜言的目光满是不舍与留恋。

“行。那我给你两样东西。”说着姜言带他走到一处僻静处,从腿上解下了袖弩,从包里拿出了暗哨。袖弩不需要怎么学,只要多练。

她主要要教他的是暗哨的使用与拆卸,一个个音频密码姜言在泥地上写下又毁去。

“记住了吗?”

奚兆晖将妹妹从地上拉起,揉了揉她头上的帽子,“记住了。”

“三哥只要出了校门,来了市区就要联系我。”在教他拆卸的过程中,姜言给暗哨改动了下,传递音频的距离增长了两倍不止。虽然从理工大发出的信息到不了姜府,可只要在市内活动,稍往姜府靠近一些,就能接到。

“好。”

从理工大回来,转眼又过了两天。

在这期间,净榕出院了。姜伟勋身上的伤,万幸的是没有恶化感染。姜言开着车,不但去了趟状元街,带着吃的用的看望了大头、大壮,还将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转了个遍。

不但找到了弹药库,还找到了物资仓。

这两处的地图,姜言画好,连夜转给了杨尚杰。

这日,姜言给姜伟勋、耿迪用过针。开车从医院出来,经过钟鼓楼,随着一阵风,一张画报被吹到了车窗上,隔着玻璃窗,只一眼,姜言就认了出来,正是奚兆晖那天在教师公寓画的画。

有一瞬间的心惊,继而恢复了平静。她淡然的摇开车窗,伸手将画拨了下去,一踏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净榕,通知你师父师姐她们进城。”前天霍灵均让杨尚杰递来消息,说她等的人已经到了城外。

副驾驶座上的净榕一听,眸子陡然一亮,“是。”

整个下午,姜言待在书馆,暗哨一直被她贴肉放在怀里,却始终没有接到奚兆晖的消息。

晚上用过饭,姜言倒头就睡,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搅得她极度不安,被净榕叫醒,她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她半闭着眼睛蹭了蹭脸颊边的枕,问净榕:“怎么了?”

“我师父来了。”

姜言一听,猛然坐了起来,“在哪呢?”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内卧的门被人推开,一身僧袍手执佛珠的了然师太走了进来。

“怎么是您?”姜言一掀被子,赤脚从床上走下。

曾是慈念庵斋堂的了然师太,和蔼一笑,“怎么就不能是我,看来暗阁的易容术我要教教少主了。”

姜言走来的脚步一顿,了然师太的目光随之停在了她脚上,不赞同道:“女孩家要懂得爱惜自己,地上的瓷砖夜里多凉啊!”说着她接过净榕递来的拖鞋,弯腰蹲在了姜言脚前。

这样的伺候在前世姜言都习惯了,极是自然的伸手扶在她的肩头,抬起了脚。

了然从怀里掏出帕子,捧着她的脚给擦了脚底穿了鞋。

鞋子一穿好,姜言伸手将她搀了起来,“师太来时,我家可好?”

“好,都好。奚家庄经历了tugai,还好六房先前接纳了我们暗阁的一众女尼,家里的房子才没被外人占用。如今六爷和老太太带着兆玮、天宝、天佑住在了二进院,你父母带着慧宁如今的奚落住在了一进院里。”

内卧紧连着外阳台,不隔音不挡光的,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一起去了外间的小厅,分别在沙发上坐了。了然师太继续讲道:“……家里的土地因为先前大部分都juan了,留的少。fentian时,按照人数还补了两亩旱地……六爷还担着族中的事,你父母还在村小学任教,老太太平常无事,在家对奚落多有教导……”

知道家里的一切都在按爷爷和自己的意愿在前行,姜言轻嘘一口气彻底放了心,转而问道:“师太带了几人过来?”

“连同贫尼一共12人。”

“都进城了吗?”姜言接过净榕递来的杯子,轻抿了一口,是白开水,她喝了半杯。

“我带了2人进城,余下9人在城外,帮着军中制做重弩。”师太说着,不自觉地拿起了茶盘里的点心,一口咬在嘴里,她的眉头不觉的拧巴了起来,“少主受苦了。没想到来到省城,物质上还是不富裕。”

“酥皮少了猪油太硬,豆沙馅又用白糖代替了红糖……”她端起杯子,连啜了几口温水,顺下口里的味道。望向姜言道:“让我留下伺候你吧。”

她留下,不说别,就是吃食上也要精细些。

姜言扫过净榕,净榕立即无措起来,两只手绞在一起,扭啊扭的去看了然师太的脸色。姜言放下杯子,“师太可能容易成她?”毕竟两人在年岁在差距还是很大的。

了然余光对净榕冷冷一瞥,“可以。”来了这几天她可是让人打听清楚了,净榕这丫头原看着还算乖巧听话,武功又是年青一辈的佼佼者,才让她跟着少主来了省城。没想到,一离了眼前,什么臭毛病都出来了,凭白的给少主添了多少事端,真是丢尽了她暗阁的脸。

“那行。”姜言点头,想着净榕鲁莽的性格,“找人送她出城,先让她在军中待上几日吧。”有霍灵均护着,她也放心些。

第333章 引荐

“顾伯伯的心态好了,吃饭睡觉香了,身体自然就轻松了。要说针灸、按摩是有效果,但不会这么快。顾伯伯,我也不给你打什么预防针,或说什么好话,想恢复如初不太可能。”放下他的手腕,姜言回头对顾管家道:“等会儿我写几道补气的药膳,调换着每天让顾伯伯吃上一盅,省得能动了,腿上却无力。”

顾家父子与顾管家被姜言的大喘气,折腾得前一刻地狱后一刻天堂,能动,能动,那就是恢复好了,双腿可能不太灵便,却是可以走动。在不必天天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让人伺候了。

姜言虽没说什么一定、肯定的承诺,却给了他们希望。

“言言,来,”顾连铭冲姜言招了招手,“推我去书房,伯伯有些话跟你说。”

姜言依言走了过去,推起了轮椅朝对面的书房走去。

房门在顾尘和顾管家面前合上。顾尘迟疑间抬了一步,被顾管家一把拽住了胳膊,“三少爷!”

顾管家冲他摇了摇头,扯着他朝屋外走去。

“顾伯,你是不是知道老头子要说什么?”

顾管家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说,三少爷猜不到吗?”

顾尘双手插在兜里,咬着嘴唇来回的踱了几步,“确定姜言跟……”他伸手朝城外gong军驻扎的方向指了指,“有关吗?”

顾府现在其实在走钢丝。陈部长势大,若不是顾连铭早年布下的人脉,城里几乎无他们的容身之地。可就算龟缩着偏安一隅,扔是躲不过陈部长的打压。若非如此,他们家好好的女儿又怎么会,落在周大虫的手里。

城里多数只道是,他们想走周大虫的路子,用一个庶女为府里争了一条出路……岂不知这一切,不过是陈部长和周大虫为了得到,顾连铭手里的人脉,而设计的一出戏……人在屋檐下,他们又能如何,只能虚与委蛇……

屋内顾连铭讲罢,又道:“就算guo军胜了,春城有陈部长和周大虫在,我顾府又能落个什么下场。”

“顾伯伯怎知我和那边有联系?”书房的靠窗处,放着一个小圆桌并两把椅子,姜言的手触及桌上的茶壶,一片温热,谈话显然不是临时确定的。

“我手下有两人,昨天刚从青坪镇回来……”

姜言执壶的手一顿,继而又拿起杯子,为顾连铭斟了一杯,放在了他面前。“都为你带回了什么消息?”

顾连铭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下大半杯,他咂摸了下嘴,盯视着姜言的眸子赞道,“言言,说实话我真心佩服奚士纶老爷子。因为他高瞻远瞻的带领着族人捐物捐地,奚家庄在tugai时,不但得到了先进村庄的荣誉,奚氏族人更是因为参加过抗r反匪识字有学历,在镇上各处乃至县里都占到了主要位置……”

姜言微垂了眼帘,轻啜一口茶水,苦中微甘,“你抬举得过了,左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因势利导的一些小算计。放在春城,哪里又会上你看得上眼。只不过在乡下,矮子里拔高了,成了独一份。”

“哈哈……演,演,演……”顾连铭伸指点着姜言笑道,“在我面前还演什么戏,谁不知道奚家六房拿你当亲孙女、亲女儿护了十几年,直至将你送到火车上,才依依惜别。”

“依你与奚六房的情份,土财主,小算计……说得哪能甘心啊。”

姜言放下杯子,狭长的凤眼撩起看向顾连铭,“顾伯伯说了这么多,只单单想让我从中搭个线吗?”

顾连铭止了笑,心中却知姜言在回避有关奚家的一切,如此更能看出奚家在她心中的份量了。这样他更放心了,奚家一众儿孙早年就入了gong军。有奚家顶在前面,眼前的女孩又是个重情的,断不会对他反水。

轻咳一声,他正容道:“据说gong军中一个叫霍灵均的团长,与你认识。”见姜言端坐在对面,眉眼不动,他又抛道:“青坪镇上,你和他在一个小院里住过几日……”

“顾伯伯这话极让人误会?”

“呸,该打!”姜言话一出,顾连铭急忙一拍自己的嘴,解释道:“是伯伯的错,这张嘴啊一秃噜,话就没说明。其实伯伯心里明白着呢,当日住在小院里的也不只你们俩,他身边有警卫,你身边还有个师父陪着呢……”

“顾伯伯是想让我,把你引荐给霍团长吗?”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可有什么诚意,需要我传达?”

“你稍等!”说着顾连铭转动轮椅,从书柜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姜言,“这里面是陈部长和周大虫,在春城任职期间的一些罪证。”

“好,我一定亲手交到霍团长手里。”

从顾家出来,姜言开车顶着后面追踪的眼线,直接回了家。

顾管家给她收拾了两个食盒,其中一个食盒下面一层,装着顾连铭拿给她的资料。

将没问题的食盒递给姜伯,“顾府打包的一些菜式,你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姜伯不在意的接在手里,身子跟着往前一坠,“这么重?”

“都装了什么?”

姜言想了下,“好像是两个肘子。”城里除了鸭肉,鹅肉,像猪肉、鱼肉等其实很难弄到。

“肘子?”姜伯的脸上带了喜意,“我送去厨房,晚上做成烩菜吃,让大家都沾沾肉味。”

听他这么一说,姜言打开手拎的食盒,将放在上面的整只鸡端了出来,“姜伯把这个也带上吧。下面是几个我喜欢吃的糕点,就不给大家分了。”

“不,不用,两个肘子我估了一下重量,得有十三、四斤,足够府里人吃了。”

“那等晚上,你让人热了送去春晖院。”大锅烩菜,依姜篱的性子应该不会吃。

姜伯听得一愣,实在是姜言回府这么多天,只去过春晖院一次,还是大小姐让人叫了,她才过去的。在姜伯看来,那就是姜言跟姜伟勋一样,因为姜氏的死,兄妹二人对姜篱及其李氏心里都有了忌恨。

端着一盘鸡,望着姜言走远的背影,姜伯亦是不得不承认。三兄妹相比,二小姐比大小姐为人处事更为大气,其圆滑程度更是远超大少爷。

第334章 准备

慧利送银鱼过来时,霍灵均正在奚家庄。奚兆赫醒了,霍灵均来见他。一是看望;二是寻问他对青云寨的了解况,或者说中毒前可有绘下青云寨地图。地图奚兆赫自是绘下了,只是绘的不全,也没带在上。当他中毒受伤,后还有追兵,怕自己支撑不住被后的人捉去。人活不成不说,辛苦这么些时绘下的地图怕也跟着毁去。便在逃跑的途中,想法将地图埋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霍灵均又好声安抚了奚兆赫一通,便从屋里出来往前院走,准备跟奚士纶告别声回镇。“这一半要送到镇医院”奚士纶看着一左一右的两只水桶,每只水桶里有银鱼二十条,全用寒潭里的水养着。见慧利点头,他朗声一笑,“那你来的正好,霍小子正好在咱家。等他走时,让他骑马带上,也不用你再专门往镇上跑一趟了。”“六爷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带走啊”霍灵均绕过地上修房的砖瓦,从后面走来听到奚士纶话,跟着打趣道。“哈,可不正是好东西寒潭银鱼。”老爷子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眼里的笑意泛着星光。有了这鱼,他便不担心伤员们遗留下什么病根了。“当真”慈念庵的寒潭银鱼,当初在省城霍灵均就有耳闻。“当真。”老爷子点头一指,“那,来看。”“这这就是寒潭银鱼医书上记载的滋补圣品。”霍灵均来到桶前,探手入水,一股冰凉澈骨的寒意浸入肌肤,激得他冷不丁地打了个机灵,“真冰。”鱼儿捉在手里,鳞片细小,质白嫩,根根鱼翅呈透明状,就是头部的眼球也是淡淡的茶色。老爷子拿了汉烟袋在手里,含笑看着问了句“手可干净”“啊”霍灵均疑惑抬头。“银鱼用寒潭里的水熬制,味道效果更好。当然,井水也好,只是略有不及。”所以慧利挑来的这两只大号鱼桶,水都满得要溢出来了。听老爷子这么一解释,霍灵均喃喃着放了手里的鱼,把手从桶里缩了回来。从奚家庄回镇上的一路,霍灵均将马儿骑得极慢。及至天色黑透,才慢慢走到了和医院只有一街之隔,刚租的小院。“霍同志怎么现在才回”说话间方仲元从屋内迎了出来。“嗯。奚老爷子让我给弟兄们带来了份礼物,东西不好拿走得慢了些。”霍灵均一边说着,一边提了水桶下马。将马儿交给一旁的手下,他亲自拎着桶进了厨房。“鱼”方仲元将头从桶的上方收回,看向霍灵均。只见霍灵均已挽了衣袖净了手,亲自动手从桶里捉了两条巴掌大两条筷子长的银色小鱼放在盆里。取了腰间的雪色匕首,捉着一条鱼对着案上的瓷碗,一刀划破了肚子。血放在一个碗里,内脏又放进另一个碗。四条鱼杀完,霍灵均洗了两个陶罐,各倒入半罐的潭水,放在了火上。把四条杀好没去鳞的银鱼全部放进一个罐子里,霍灵均就守在了火前。几条鱼何至于这么珍贵,方仲元摸了摸下巴,手向水桶里的银鱼伸去。“别动”烧火棍往方仲元的腕上一点,霍灵均制止了他,“这是慈念庵的寒潭银鱼。”“寒潭银鱼”方仲元惊了一跳,寒潭银鱼啊镇上富户捧金上庵,也难求一条的寒潭银鱼,一下子竟被霍灵均得了这么多。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嘿嘿,能喝一碗不”挠着头,方仲元的眸中充满了谄媚。“鱼汤就免了,鱼血鱼内脏煮出来的汤倒是可以舍你一碗。”“那也行那也行”方仲元没有什么不满的,想也知道鱼汤是给伤重者喝的。他一个无病无灾的人,能得一碗鱼杂汤就不错了。滋补的效果虽不如鱼汤,听说也要比人参鸡汤的效果好得多。另一只罐子大火烧开,霍灵均再次净了手,将处理好的内脏先一步放了进去,小火慢炖。慢慢的一股奇香在厨房里弥漫,渐渐地朝院内扩散。“香,太香了。”方仲元搬了个凳子坐在霍灵均边,一边嗅着罐中的香气,一边打量着霍灵均的脸色,问道“奚兆赫醒来就无碍了吧”“嗯,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再有几清理了体内的残毒,就可归队了。”挑了挑灶内的柴,让火烧得更透些,霍灵均交待道“明天我进山,不知何时回来。”省城给的剿匪期,眼见越来越近,县城的部队还没有过来。霍灵均思虑间脸上不免带了急色。“银鱼交给你,隔一天给那帮小子炖上四条。”好好的补补,希望轻伤者能早恢复战力,“他们体就交给你和吴老了。”

第335章 被抓

“准备什么?”姜言问道。

“准备让城外军中制弩的10人,就此留在部队。准备挑两个会读书的,在你之前参加高考,提前进入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准备再挑几名暗阁里的老人,以厨子、打扫人员提前潜入……”越说,净榕的一双眸子越是发亮。

姜言揉了揉额头,无奈道:“你是不是想的太远了。”她经历过陡然间的家族覆灭,经历过瞬间的生死,她深信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城外的10人就此留在部队,只要她们愿意,我不反对。但提前派人到航空学校布置,我觉得过了。读书的还好,像什么厨子,打扫人员就太浪费人才,她们都识字,找什么工作不行。没必要为了一个我,让大家受委屈……”见她要张口反驳,姜言抬手往下压了压,“听我说完。暗阁的所有成员,等解放后,我想还你们一份自由。所以,师太!无论你现下有怎么决策,当以她们的自我意愿为主。”

“这话当初在庵中,我说过一次,现在我依然这么说,你当知我的心意。”

净榕张了张嘴,颓然道,“我知道,当时你就是对着易容的我说的。我那时也说了,我们的人生为你而存在……以前我们一直在等,好不容易等来了你……你陡然之间……”说到后一句,净榕几欲哽咽。

姜言的手越过圆几,落在她手上握了握,“我知道。我不是不要你们,而是想对你们的人生负责……人的生,很长也很短。我们相遇,你们从没要求我什么,一切以我的喜好为重……就因为我感受得到这份厚爱……”

“所以,我也想让你们活得轻松些,不要只是一味的对我付出,以我为中心,活得没了自我……”

“什么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慢慢来……先找出她们的喜好。等春城解放了,在根据她们的喜好,选择工作……我想着有了制弩的功劳,再加上她们识字,不一定要待在军队,留在城里也不错。好好的找一份工作,过个一年半载,找个合造的人结婚,再生个孩子……”

看着主子小大人似的,为她们找寻出路,净榕感动的同时,颇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什么是结婚?什么是生子?……太理想化了。岂不知,她们这些人,自幼被教导出的思想有多顽固,而身上的一言一行又无不带着暗阁的烙印,小主子真当暗阁只是习武学文吗……融入人群,过普通人的生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姐的意思,主要还是看我们自己的选择,对吗?”

姜言一愣,看向净榕,心下陡然升起一股无力感。良久,她盯着净榕的眼睛缓缓道:“等春城解放后,我想亲自见一见她们。”

“好!”只要你不强迫我们离去,你的身边我们是留定了。思忖间,净榕的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很美,而她的眼神很是澄澈。

姜言的眼中闪过疑惑,“了然不是你的真面目吧。”先时还不觉得,这会儿看她眼中散发的神彩,绝不是半百的老人能有的眼神,相比着太轻了。

怪不得她易容成净榕后,自己看着并无违和,“你今年多大了?”

“原来的了然师太在年初时去逝了。”一抹伤感在净榕眉间滑过,继而她唇角轻扬,“我今年28了。”

比她前世大。姜言微一额首,拿出了顾连铭让她转交给霍灵均的盒子,“顾家想投靠gong军,这里装的,说是陈部长和周大虫一些为官做恶的证据。”

“你等会儿给杨尚杰送去。”

“为什么不等天黑?”白天出门还要找借口,远不如晚上避过监视人员,翻墙出去。

“今夜凌晨,霍灵均想要带人劫狱。”姜言低语道。

“小姐的意思……晚上……让霍团长直接借用顾家的人脉?”净榕猜测道。

“嗯。”姜言点头,“城中大半的地下dang被抓在监狱,霍灵均进来能联合的人,不足将监中的人全部救出……就算救出,他能将人按排到哪里……陈部长和周大虫又岂能会善罢甘休……不过是给城里带来又一场血雨腥风罢了。所以,这些人最好今晚就能出城……”

“你去找杨尚杰,让他带你找霍灵均,问清他们的计划……”劫狱,姜言总觉得还不是时候,要知道城内陈部长的兵力,她估算了下足有五万之众,还不包含周大虫遍布在城里各个角落的打手。

若是……gong军开始攻城,他们趁乱出手进入监狱救人,胜败率尚可占三成。

净榕带着东西,寻了个给姜言去锦绣坊,拿订制衣服的借口出了门。

送她离开,姜言收拾了桌面,简单的洗漱了下,拉上窗帘,倒头睡了过去。

在醒来,已是红霞满天。

精神力扫过清微阁,净榕还没回来。她抬脚下了楼,小厨房里寻了把菜刀,她拎着去了院子里的竹林里。

这一片青竹种植在穿院而过的溪流边,长得有些年头了。姜言寻了棵婴儿手臂的粗,抬手砍了起来,一连砍了两棵。

去除上面的枝杈,全部截成一米长短,姜言分几趟抱回了清微阁。

清微阁里,姜言寻了间杂物房,将竹筒拖了进去。再把一根根一米长的竹筒,又分截成两断或四断。

姜言掏出羊皮小靴里的匕首,开始制作弩,有袖弩和比袖弩威力强些的中小弩。

在青坪镇订制的工具,姜言没能带来,凭着手中的一把菜刀和一把匕首,用了两个小时,眼见天黑透了,她才做出了两把袖弩和一把中小弩。

“小姐——”净榕带着人从外面回来,放下手里拎着的纸袋,寻着灯光找了过来。

姜言放下中手的刀,抬头向她看来,只一眼,她便猛的一下站了起来。由于蹲得太久起得又过急,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净榕急忙窜过去扶住了她,“小姐,你没事吧?”说着手已扣在她腕间,号起了脉。

“发生什么事了?”姜言拽住净榕的袖子,望着门口的人,虽然她易容成了锦绣坊的小菊,可她身上的气味是骗不了人的,分明是派到奚兆晖身边两名女尼中的一人。“可是我三哥出事了?”

女尼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姜言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净榕就急了,“找死呢,外面还有监视人员你,你跪什么跪,快起来。”

监视人员她倒不怕,这么说只是个借口。主要是下午姜言刚在她面前,提什么日后要给予暗阁人员以尊重,以自由……这倒好,一天还没过完哟,就有人奴性的跪了下来,啪啪的打她的脸呢。

女尼怯怯的站了起来,一张口声音就带了哭腔,“对不起……我们没能保护好奚少爷,他被抓了……”

第336章 取消

“被抓了?”姜言脑袋一懵,顾不得脚下滚动的竹筒,挣脱净榕的扶持,向前一扑扣住了女尼的两个胳膊,“怎么会被抓?”

按姜言的理解,奚兆晖是画了些对于gong民政府来说,违禁的、不可宣之于口的血腥油画。可他缩在校园内,又待在有外教居住的教师公寓里,再加上被派去保护他的两名女尼,该是比旁人都安全才对。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太没用……”女尼自责不已。

姜言身子一颤,松了手,有些失神的怔忡在当地。这一刻,前几天在狱中看到的一幅幅血腥画面,在她脑中不停的闪过。所有人的脸,渐渐都变成了奚兆晖……吊在刑架上的,躺在老虎凳上的,卧在稻草堆里的……或伤痕累累、或昏迷不醒、或奄奄一息……又如奚家庄抗匪的那一夜,奚兆烨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臂……

血色在姜言眼底聚集,戾气浸满周身。

“小姐。”净榕的手急切的,在姜言眼前晃了晃。良久,血色从眼底退去,姜言回过神来,只听净榕道:“……下午三,四点,理工大的学生分散于市内各个建筑高点,向下面的人群,住宅区漫天洒下了各式油画。陈部长出动了部队,那些学生被抓了大半,少数者被人掩护着逃脱。”

三,四点,正是姜言睡得正香正熟的时候。

“奚少爷没有参加活动,他是被人出卖了……”女尼一抹脸上的眼泪,愤恨道:“不知是哪个顶不住用刑,将他供了出来。等我们反应过来时,奚少爷已被巡警房的人堵在了食堂。”

“曼丽跟了上去,我跑回来……”女尼绞着手指,低喃道:“报信。”

“曼丽就是另一个,”怕姜言不知曼丽是谁,净榕解释道:“她们两人进入学校,为了进快的融入,并掩藏好真实身份,都取了俗名。那个叫杜曼丽,这个叫李芳。”

姜言点点头,弯腰拿起弩,中小型的给了李芳,两只袖弩,她递给净榕一个,别一个她绑在了腕间。衣服薄,袖子窄倒是显得有些突兀。把玩了下,她又取了下来,随手往一旁一丢,复又蹲在地上。

匕首在指间挽了个花,她挑了截竹筒,一边削,一边问净榕道:“霍同志的计划,是不是将这些学生也包含在了里面。”若不然,早不闹,晚不闹,怎会在劫狱的当口闹了起来。

净榕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不全是。他是有此计划,想着制造混乱,再利用巡警房和部队抓人,趁机按排些人进去,好来个里应外和,哪知……他错估了学生们对***的满腔热血和激情……话只是透了个音,还没来得及定好细节,那边就乱了起来,等知道时已经晚了。”

姜言放下匕首,拿起菜刀,啪啪几下,将一个竹筒又砍成了几截,一节节比筷子还短。“晚上的行动有变吗?”

净榕张了张口。

“嗯?”姜言把小竹筒竖起,一刀砍在中间,眼神扫过净榕,带了凛冽之色,“你不知?”

“取消了。”净榕舔了下嘴唇,低语道:“下午巡警房协同部队抓捕学生,被关监狱的足有三百多人。再加上,原来的狱中人士,就是顾家倾力相助,霍团长也没办法保证,能把他们全部安然无虞的救出来。一旦将人落下,必遭对方更疯狂的报复。为时,只怕钟鼓楼一圈圈的四檐都不够挂。”

“砰!”姜言手中的刀一甩,插入地上的大理石缝隙,深入三分。“那他有没有说,何时攻城?”

月余前,奚家六房因为奚兆烨的离逝,两位老人连躺了三日,差点就起不来。就是奚承宜和李乐仪夫妇,又何偿不心痛。说是侄子,却自小养在身前,与之相处间的亲情不比儿子女儿少到哪里。还有堂兄奚兆玮,本是个阳光爱笑的大男孩,一夕之间,脸上的天真与稚气退去,人也变得阴郁沉默起来。

若是奚兆晖在出了事,短短两月不到,连失两孙,家中的两位老人怕是承受不起……

思忖间,姜言握着刀柄,朝上一提,将菜刀又重新拿在了手里。

“本来计划是明晚……”净榕在姜言身旁弯下了腰,掰开她的手,夺下菜刀,一把架起她的胳膊,将人拽了起来,“小姐该吃饭了,别忘了你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还有,再在这里待下去,外面的人该怀疑了。”哪个少女不喜华服,定制的新衣连同绣娘带回来半天了,还不见姜言有所动作……

姜言挣扎的动作一顿,脚尖一抬,勾起地上的袖弩,握在了手里。如此一来,这间杂物房只余砍开的竹筒,与两根筷子粗细的竹条,和一地的凌乱,看不出丁点异样。

李芳在后面关上杂屋房的门,急步跟了上去。

客厅里,净榕打开水晶吊灯,照得室内亮如白昼。拿起沙发上的纸袋,掏出了里面的衣裙,在姜言身前比划了一番,赞道:“还别说,这件草绿的衫裙,也就是小姐穿得,换一个人未必压得住它的颜色……”

姜言轻扯了下嘴角,对上净榕无奈的眼神,她抬手揉了把脸,掩去不耐与焦虑,换上欣喜的笑客,附和道:“锦绣坊的手工确实不错。”

说着,姜言伸手接过裙子,按了两肩在胸前,原地转了下圈,眼角的余光扫过假山旁探出的望远镜。眸中一片冷然。

几件衣服,姜言挨个的拿起在身上比划了几下,方笑着让净榕给锦绣坊的绣娘小菊打赏,并送了她出去。

第337章 探狱

姜府的大门前,李芳一手拎着个装中小弩的纸袋,一手绞着衣衫的下摆,看着净榕忐忑道:“小姐是不是厌了我和曼丽?”

净榕伸指一点她的额头,斥道:“说什么傻话!听到奚兆晖出事,她是乱了方寸。一心都在如何营救上了,哪还顾得你俩。”

听着净榕的话,李芳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看着净榕的目光都孤疑了起来。大魔王何时这么好说话了?若在以往……犯下今天这种过失,她们不但要遭受一顿毒打,还要被关在小黑屋里无水无食的待上几日……而就算如此,前提也必然是奚少爷的处境不会有性命危险……

净榕曲起一指敲在她头上,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当她真是好说话不成。若不是有姜言下午的铺垫,这会儿不要说出言安慰了,不打一顿板子就不错了。“好了,虽然没罚你们,可也不要心存侥幸……还是回去祈祷奚少爷不要在狱中遭受了什么烤打才好……”

李芳缩着头,小心的往后退了半步,嗫嚅道:“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回去先观察下校园内众师生的动向……试着引导一下舆论,万不可再让他们冲动闹起事来。”学生,就净榕说那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还行,用不好了就如今天……不但打破了霍团长的营救计划,就是他们自己,怕也要跟着牺牲几个。

打发走李芳,净榕先去了大厨房。

她这会儿过来,已经过了饭点,厨房里早没了饭菜。净榕拨开灶里的灰烬,填入一把干稻草引燃,又迅速的放入了几根干柴。

锅里用清水洗了一遍,添了五碗水,淘米倒进锅里。等米煮开花,她又陆续的放了瘦肉、皮蛋、姜丝与葱花。

粥煮好,盛到碗里,正好是满满的两大碗。洗了锅,她又搅了碗面糊,面糊里磕入鸡蛋,放入葱花调料,迅速摊了五张煎饼。

煎饼入盘,她打开咸菜坛子,夹了几筷子咸菜,用温水去了盐分,切成细细的丝,就着煎饼锅的余温,在锅里翻炒了一遍,滴入麻油出锅装碟。

将粥、煎饼、咸菜,连同勺筷放入食盒,她打扫好厨房,方掩了门,拎着食盒回到了清微阁。

清微阁里,姜言把衣服一件件的挂在衣帽间里,装模作样的欣赏了一番,又回到了杂物房。

有了袖弩,还要多多的备些箭矢。

“小姐,别玩了。快来吃吧。”打开餐桌上的灯,净榕高亮了一嗓子,打开食盒专心的摆起了晚饭。

姜言揉了下咕咕叫的肚子,放下手中的刀,把做好的箭随身放好。她出了杂物房,去洗手间里洗了下手,走向餐桌,她闻到鸡蛋煎饼和皮蛋瘦肉粥的味道了。

煎饼卷着咸菜,姜言就着皮蛋瘦肉粥连吃了两个。

去洗手间里重新洗过手,跟净榕说了一声,姜言又进入了杂物房。

精神力在房间扫过一遍,姜言看着几根被踩折的碎竹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净榕洗好餐具,她跟了过来。“小姐要今晚行动吗?”

姜言双目中的光茫暗了下,轻轻的点点头,“我去探探。”看看有没有办法,将奚兆晖救出来。

他不像姜伟勋,让那些人有所顾忌,就是动手伤人,他们也不敢当真要了姜伟勋的命。

奚兆晖在那些狱警的眼里,就如他的同学所说,不过是乡下来的穷学生罢了。无权无势,又是画出了那些油画的罪魁祸首,入了监狱离死也不远了。

“行!我陪你。”接过菜刀,拿过竹筒,净榕帮她劈了起来。一根根劈成筷子粗细,姜言再用匕首削去上面的棱角,等其圆润了再削尖一头。

客厅的钟当当的响了十下,姜言放下手中的匕首,打了下哈欠,“收拾收拾,回去睡一会儿,再出发。”

“好。”近三个小时,两人不只做了箭矢,还做了一个船模一个小马车,借以掩护竹子的真实用途。

简略的把杂物房整理了一番,两人带着东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刷牙洗了脸又泡了脚,姜言脱下衣衫,用盆接了半盆温水,擦了下身子。她穿上寝有,就钻进了被窝,闭眼睡了过去。

自穿越以来,因着原身的身体不好,姜言放任自流,每日睡到自然醒,完全打破了前世的生物钟。

到了凌晨,净榕在门外吹动暗哨,才将她惊醒。微阖着眼,借着眼帘间朦胧的床头光,姜言磕磕碰碰的给她开了门。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帮着涂牙粉,一个接过刷牙;一个拧毛巾,一个接过擦脸。

换好衣服,不等姜言亲自动手给床上做伪装,净榕已弄好了一切。

缠好绑腿扣上袖弩,背起箭矢,姜言的精神力悄悄的朝院内的假山探去,先后寻到两人,虚幻的大手点上两人的睡穴。她才放心的尾随在净榕身后,翻过楼梯处的后窗窜上榕树,爬了下去。

净榕本就对春城不熟,又何况是夜间,奔出一段就由姜言领头走在了前面。今夜无星亦无月,净榕或许会觉得不便,可对姜言来说就太便利了,颇有一种,大家都看不见,唯有我视野如初的劲头。

路很长,疾奔了五六里,姜言呼哧呼哧就喘了起来。

“小姐,我背你一段。”

姜言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慢慢的停下脚步,又走了几米,才伏在净榕背上调息起来。

眼见离监狱不远了,姜言拍了拍净榕的背,“好了,放我下来吧,你趁此也缓缓。”

离得近了,姜言先前在脑中建的监狱模型就活了过来,犹如坐在电脑前看到的实体监控。

担心奚兆晖受刑,姜言先放出了审讯室的虚拟模型。监狱里的审讯室在最里面,阴暗森然中透着血腥的小屋有一排,共八个。

夜已深,八个房间却有七个亮着光,姜言听不到声音,却看到了片片血色,顺着地砖的缝儿,缓缓的渗透。经年的砖瓦房子,被鲜血日日,月月、又年年的浸泡着,早成了铁锈般的暗红色。

脑中的画面转得飞快,七个房间一溜的过了一遍,没有奚兆晖,姜言轻吁了一口气,画面放慢,最终定在一处。那是?

只见第五个房门打开,两个狱警架着一人的胳膊,拖着向外走去。随着拖拽,双腿在地上划过一道鲜艳的血渍。

是她!

头上的假发掉了,露出带有疤印的圆脑袋,可不就是派去保护奚兆晖的另一名女尼,杜曼丽。

脑中的画面跟着杜曼丽还在走,姜言已领了净榕窜上墙头,弹出几个石子击晕了墙内的三条大狼狗。

见附近再没了狼狗,两人才从扎满了碎玻璃的墙头,避过墙下的陷阱跳了下来。

避过高处守夜人手里的望远镜,姜言带着净榕顺着一个个房子的侧山,到了牢房门口。

第338章 放弃

走正门是不行了,极容易被发现。

精神力扫过牢内,想来正如净榕所说,抓来的学生多了,每个牢房里都多了几个新面孔。

有的白衫衣虽皱巴巴如一块梅干菜,却还算完整,大多的不是被撕去了半截袖子,就是被鞭打后脊背上浸了斑斑血色。

精神力在一个个面孔上扫过,刚看到奚兆晖,就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姜言被净榕拉着,闪身朝一旁的山墙处隐去。

姜言随着净榕悄悄的探出头来,门口的灯光下,正好看到杜曼丽被两名狱警拖着走来。一张脸青肿间沾满血污,身上的棉质旗袍,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是曼丽!”一声惊呼从净榕嘴里吐出。

“谁?”夜里静,一点点声音都被放得极大。两名狱警互视一眼,其中一个放开杜曼丽,掏出腰里的枪,小心的向两人走来。

姜言小心的朝后退了退,转身四下看了遍,除了一溜的牢房山墙,身后空无一物,无处掩藏。她的目光转向上面,观察着屋顶的高度,粗略估算了下,屋顶离地面足有三米多高,好在偏上处有一个窗子,凹陷的窗台总能让她们借一分力。

姜言拍拍净榕的肩,朝上指了指。净榕会意,推着姜言来到窗下,俯身蹲了下来。姜言不敢怠慢,一脚踏在她的肩头,一手扶在了墙上,身子随着她的起身而高升。两人的身高加起来,让姜言轻而易举的够着了窗台。

双手扣紧窗台,姜言双臂一使力,身子又向上拔高了一截,她伸手抓住里面镶嵌的铁窗,右腿也迈了上来,整个身子往小窗内稍稍的一缩,姜言朝下递出了手。

净榕飞起一窜抓住了姜言的手腕,坠得姜言一个趔趄,两手具是一疼,差点没跟着一头栽倒。

借着姜言一手之力,净榕飞快的拔出腰间的匕首,插进砖缝稳住身形。双手扣着突起的砖石,净榕一脚踏在窗台一角,一脚踩在匕首的柄上,翻身上了屋顶。

等狱警举着枪探出头来,姜言已被净榕了拉上去,两人借着从一个个铁窗内映出的光,踩着瓦片小心前行。

越走越远,姜言才发现奚兆晖待的不是男监,而是女牢。男监与女牢之间,隔了一堵墙,墙上开有一个不常走的小门。

想来是今个儿抓的男学生太多,男监放不下,临时在女牢里腾出了两间牢房,让二十几个男学生窝着住了。

杜曼丽身上的伤看着极重,两名狱警带着她一路从男监中穿过,让一众醒着,或迷糊着眼的学生看得惊惧不已。

一名男学生扒着铁栅门,喃喃着,“太……太残忍了吧,头……头发都给剃光了。”

另一名更为眼尖,指着杜曼丽头上的疤痕,“还用香灰给落了疤,这是准备让她出家的节奏啊!”

“哪个系的学生啊?怎么看着面生的紧。”要知道,他们不像外面的地下dang,各个上下线紧密联系着,外用名只有代号,隐蔽性、保护性极高。

虽然他们大多不是已经加入了地下dang,就是发展中的预备役。可是因为还是学生,所能参加的任务大多是集体式的,顾而大家多数都是认识的。

“是啊,眼生的紧。”另一人附和道。

这样的疑问,随着杜曼丽被拖着穿过小门,带入女牢还在持续。苏清越一推奚兆晖的肩膀,咬耳道:“这些刑狱的手段真下作,连女同学的头发都不放过。你说,救你的那小美女,不会也像她这样吧,被人剃了头发……”

奚兆晖一眼扫过杜曼丽身上的衣服,及光头上的疤痕,耳边就是一阵嗡鸣,哪还听得他在说什么。

他突的一下站起,双脚一迈,脚下就是一个踉跄,苏清越说话的声音一顿,身子急忙往前一挪,用肩膀顶着他的腿,帮他稳住了身形,“我说你怎么了?不好好的歇着,站起来干嘛,不知道自己脚上有伤啊?”说着他单手一撑地,也起了身。

奚兆晖弯腰扯了下被他压住的铁链,听而未闻,直径走到铁栅门前,握着铁柱极目向对面看去。

两个牢房中间隔着一个两米宽的过道,杜曼丽被狱警一把推进牢里,身子一歪软倒在地,引得同牢的姑娘一阵惊呼。

苏清越两步站到奚兆晖身旁,看了眼对面,又看了眼老友,后知后觉道:“她不会就是一直护着你的人吧!”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一道西洋景,审讯开始。见了一出又一出,男同学护女学生的戏码。唯独身边这家伙,从被抓的那刻起,就被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女同学,犹如母鸡护崽子般的护在身后,甚至于甘愿为他受刑。

就在前一刻,奚兆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想了百种猜测,也为女同学担心的心绪难眠,自责难安……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在看到她头上的疤,想着家族传说,想到小妹,他全明白了。

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辞。苏清越却当他太过震撼、感动,内疚,负罪,毕竟说起来,搁在谁身上也不好受。被一个女同学护着,感动的同时也太窝囊了些。往深里再一想,一个女人拼命的护着一个男人,除了感情,还能为了什么?

可据他所知,自己这位老友,平常除了学业爱好,在感情方面还没开窍呢。

想着,苏清越拍了拍奚兆晖的肩,冲对面相熟的女生喊道:“王娟,王娟,她怎么样啊?”

名叫王娟的女学生,收回覆在杜曼丽额头的手,向铁栅栏走进了两步,目光在奚兆晖脸上停留了片刻,回答苏清越道:“额头有些热,等会儿怕是要发烧。”

奚兆晖一听,就解起了自己的衬衣,手上的铁链扫过面前的铁栅门,哗哗作响,立即就叫身后的稻草堆里睡着的人,翻了个身嘟囔道:“还让不让人睡啊!”

奚兆晖手下一顿,后退了半步避开铁门,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轻了。倒是苏清越,回头怼了一句:“娘的,二胖你得多心大啊,监狱里也能睡得着。”

他这话一出,得罪了身后一堆的人,立马有人坐起身,嚷道:“我们可没某人好命,入狱了还能让美人生死相随,拼命相救。”

“明天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不睡觉,等到被提审经神不济说错话呀!”要知道刑审时心理防备被击溃,不过一瞬,纵使他们咬紧了牙关,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挺过。

苏清越还待要说什么,被奚兆晖扣住了手腕,“对不起!我小点声。”说罢,奚兆晖松开了苏清越的手腕,衬衫的衣扣被他解开,抓着衣领,他后背一躬,缩着头将衬衣从身上扯了下来,只两个胳膊,因为腕上的铁链退不下。

“帮我撕开袖子。”抓进来的学生,并不是人人都带了手链脚链,最起码关在女牢里的二十几位男学生,只有奚兆晖带了。只因画出自他手,他是罪恶的源头。

苏清越瞟了眼他紧身背心下,鼓鼓的肌肉,唉叹一声,三两下撕开了两片袖子,将衣服从铁链上取下,往他怀里一放,飞快的去了自己身上的衬衣,两件一起团巴团巴,挤出铁栅门,使劲朝对面丢去,并低声叫道:“王娟,王娟,给她盖在身上。”

牢内的一切,姜言和净榕透过上面的铁窗看得分明。

“小姐,怎么救啊?”还都醒着,心也不是太齐,只怕她们一露面,立即就有人叫嚷了起来。

还有一点,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不平不公。同样入狱,一个中途脱困,剩下的人还在狱中,每天面临着生死考验。开始也许还好,渐渐的有人受刑,有人死去,剩下的就会生怨,进而崩溃,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会如倒豆子般吐出来……到时遭殃的会是整个理工大,恐惧会在校园滋生……

姜言揉了揉额头,又看了奚兆晖片刻,“不救。”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才俊,祖国的新一代,她不能只为了一个奚兆晖,毁了他人。

净榕考虑的是大局,姜言想到的是眼前,只要奚兆晖在狱中失踪,苏清越,杜曼丽,还有王娟,立即就会被人拉去审讯。依照二癞子的习性,为了给共dang或者余下的学生一个警告,明天他们几人的尸体便会被挂在钟鼓楼上。

“回去催霍灵均,让他们城内城外,赶紧行动。”

第339章 任务

庵主被姜言激得无暇他顾,法堂了却又被姜言当众揭了面皮。

二人日后就算再掌权于庵中也失了威信,只能徐徐图之,又何况是今晚。

了法配合着姜言把控着主场并加以引导,暂定了莲汇阁了寂职掌一庵权势,武道堂了法、斋堂了然从旁协助。

事情定下,各处布防启动。

姜言就急匆匆地带着,武道堂抽调出来的十位师姐下了山,直朝奚家庄赶去。

姜言进庄时,各处已经戒严。

庄墙内外的陷阱已经检查修复完毕。墙上铁棘遍布,投石机、攻弩分布架起,墙内的暗洞里只待午夜机关枪、短弩就位。

庄墙内一口口大锅已围墙分段垒好,锅内注满了棉油,一车车柴禾正分批往锅前相送。只待午夜点柴烧起,滚油顺着庄墙朝外泼下,为墙上的民兵壮汉争取两刻时间。待油温下去,再投下火把将油点起,形成一道火墙,又可为他们争一刻两刻时间。必竟奚家庄的四门才是主要关口,而围庄修建的庄墙跨越太长,出动守护的人数有限。

大战在即,在忙碌而紧张的氛围下,连鸡犬都缩着脖子停了鸣叫。

“慧心!”庄口的栅门下,奚呈继迎了上来,打量了眼姜言带来的十人,问道:“可是武道堂的小师傅?”慈念庵只有武道堂和法堂的尼姑会武,相比法堂尼姑们玩的花架子,武道堂的众尼练的可是实打实的硬功夫。

姜言点头。

见此,奚呈继轻吁了口气,“我正担心,让你一个人领着庄中的老人小孩在地道里躲避,行不行呢?”心中点了遍人数,双手一击,他赞道:“这下好了!”奚家庄通向外面的地道有五条,若只有姜言一人带队,那一庄的老人孩子便不能分散。

就如鸡蛋一般,放在一个篮子里,总没有分散放置来得安全些。

“我领人进地道?”姜言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只当自己听错了。她拥有精神力、精神印记的事虽然无人知。可单单作为庄内唯一的一名医生,哦!现在多了一个,大猫也跟着赵征来了。

就算如此,也不该让她躲起来吧!要知道刀枪无眼,真要打起来,区区一个大猫也不够用呀!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不跟着躲起来,还想扛枪上墙不成?”

呵!和着说让自己带人进地道,还是给自已抬脸了。

“大伯,带人进地道的事,您再找人吧!”二哥没死在他长子的手里,先前的仇怨自当一笔勾消。再次面对,姜言对他多了份尊重,“木工坊制出的十架重弩,需要超强的臂力。”

“武道堂的这十位师姐,常年提水上山,练就了一双铁臂。”

“我正准备带她们去木工坊找胜师姐呢?”您老就别截胡了。

“这……这道也是!”奚呈继揪着胡子,让了让道。

待姜言走过身边,又被他一把按住了肩头,“慧心,她们用弩,不能进地道。你必须去!”抬手制止了姜言的反驳,“听我说!”

“慧心,就因为你会医,你才必须进去。”

“不说上次周家庄受伤回来,至今还没痊愈的八人和天宝、天佑及你昏迷不醒的诚适伯需不需要你。”

“就说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年幼的孩童,地道里若是受了惊吓,犯了什么病,没有会医的你在身边,又该当如何?”

“庄里的汉子上了战场,总不能还让他们为家中的老人孩子担着一份心吧!”

庄中之人姜言大多不识,浮现在她脑中的,是家中老太太坐在炕上为她绣小衣的身影。

“我答应您!”

第340章 有疑

姜言到了楼了,只见清微阁内,停了两架牛车,车旁卸着几捆干柴,里面的药草已搬的差不多了。

她随着工人走侧面进入一个房间里,里面摆了一排排架子,搬进来的草药都已经整齐的放在了架子上,中间的书案前姜伯拿了毛笔在写药名,净榕选了已干的药名用胶水贴在了对应的药草前。

“二小姐,”姜伯抬头看到姜言,放下笔走了过来,指着靠墙的两个箱子,“市面上西药紧缺,消炎、止血、感冒药各买到三盒,酒精、绷带弄的也不多。”若是但供一两个人,那是没问题。不过,他想着姜言写的列表,显然不是那么简单。“倒是中药,因为药效慢,被当初担任物资收集的周大虫排除在外,倒是让我把你给的单子买全了。”

“找不到你要的玻璃小瓶,我寻了位在胭脂铺做事的熟人,将他们用来装胭脂的小瓷瓶,买了500个。”说着他扭身弯腰从书案下面撂起的五个箱子里扯出一个,解开上面捆箱的麻绳,打开箱子,拨开稻草拿出一只鸭蛋大小的青色瓷瓶,递给姜言道:“你看,可能用?”

姜言接在手里看了起来,天青色的瓷瓶,正中印着一个美人图和花体字写着的‘胭脂斋’;瓶底有一个凹陷的‘苏’字,瓶口用棕色的软木塞了。姜言拔去软木,内壁清澈光滑,她赞了声:“极好。”

将瓶子还给姜伯,姜言随手捻起药架上一株散瘀止血消肿止痛的紫珠草,又看了一旁的黄芪、三七、止血灵、仙鹤草、白芨、茜草和白茅的品质,虽都不是上品,炮制的倒也不错,“都很好,姜伯辛苦了!”

“我这么大年龄的人,就怕闲着,有事做才不心焦。”要不然时时刻刻都将心思放在狱中的少爷身上,他真怕自己这一把老骨头撑不到少爷回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辛苦了。”说着她又拿起了一株药草,对老管家摆了摆手,“你继续忙。”

打发了姜伯,姜言继续查看起身前这一架的药材,查到下面眼前出现一只药箱。姜言探身提出随手打开,只见里面放置了一套手术用具。

把药箱合上重新放好,她又翻看了遍另外几个架子的药材,做到了心中有数,方上楼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姜言摆好圆几,铺好白纸,拿起钢笔画起了东城门……

把画好的图纸收起,姜言再下楼,楼下的人员已经撤去,只有净榕还在院内扎马步,阳光下浸了一头一脸的汗水,肩背上的衣服都是湿的。

招了招手,唤她到近前,姜言吩咐道:“净榕,你去后面的锅炉房,看看可有小炉子小锅子还有铲子勺子,有的话都提来。”

净榕看了眼药房的方向,明白了姜言的用意,点头应是。

知道霍灵均极有可能跟城内的地下dang有联系,姜言准备多制些药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净榕提了东西过来,姜言已配齐了几份止血药。药房是个套间,外面一大间放了药材,里面收拾了下,安置了炉子。

姜言让净榕先烧了一锅热水,将天青色的瓷瓶煮了104个。瓷瓶煮好凉在一旁,净了锅开始制药。

熟能生巧,说的就是姜言现下,三个小时,姜言制了两锅止血药,两锅消炎药,装满了100个瓷瓶。

“小姐,不制些迷药吗?”从青坪镇带来的迷药本就不多,昨天又被她大把的挥霍了些,已所剩无几。

“今天先这样,”姜言的精神力往楼外的假山处扫了下,果然张妈和黑衣人一暴露身份,立即又有人补了上来。

姜言把制药时撇出来的药渣,收拾包起递给净榕,“把这些残渣,在假山旁小心的埋了。”

“埋了?”用着这么小心吗?

“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给人找些事做。”省得一步不离的一直盯着。

“哈哈……,”净榕想象着一群人拿着药渣研究的样子,直乐,“我这就去。”

姜言抿唇一笑,也不打击她的积极性。自己拿了个篮子,将两种药100个瓷瓶隔开和四个空瓶放了进去,提着上楼回了卧室。

把篮子放下,姜言找出在奚家制的养生丸和解毒丸,分装进了拿上来的四个空瓶里。然后又拿出了胶水、白纸、剪刀和钢笔,给一个个瓷瓶贴上了药名。

“小姐,先洗手吃饭吧。”净榕说着,已在外面的小厅里摆好了饭食。

姜言一边应着,一边拿了个布袋将止血、消炎两种药装了,又收拾了下桌面。捧了装着养生丸和解毒丸的四个瓷瓶,走了出来。将瓶子往茶几边上一放,姜言去了卫生间洗手。

净榕探身转动瓶子,看了看上面的药名不解道:“小姐拿这干嘛?”

“等会儿你不是问姜伯邀请函的事吗,正好拿给他,养生丸和解毒丸让他各留一瓶,剩下的请他代交给老爷。”姜言放下毛巾,转身出了卫生间,在沙发上坐了。

“用得到解毒丸吗?”城里还流行暗杀不成?

姜言端着汤碗的手一顿,对于城内政党之间的具体情况,她也不太了解,总觉得备上也没什么不妥,“有备无患吧。”

“哦。”净榕是只要自家少主无事,对其他无所谓。她嚼了口酥烂的鸭肉,只觉不仅满口鲜香,还带有一股酒的清甜醇香。

“你尝尝这个鸭肉,说是用酒炖的,很香。”说着她将白瓷大碗往姜言面前推了推。

姜言刚一坐下就闻到了菜里的酒香,原以为只是用点酒去除鸭肉的腥味,没想到……整个鸭子全部是用陈年酒酿炖的。鸭子的腥味被酒蒸发带走,酒的香味和鸭肉的香味完美融合,只留下了香。

“这是本地的菜式吗?”菜式虽美,内里含的酒劲却过大,姜言微疑。

“不是,听说新招的厨娘,是川省来的,这是她们的本地菜。”净榕第一次接触酒,几筷子吃下来,面色已经微醺。

姜言将碗端走,放至一旁,把一盘菜心往她面前一放。“大晚上光吃荤不好消化,吃点素吧,正好你这几天有些上火。”

“小姐?”净榕有些疑惑,要知道她们出自庵堂,是见不得浪费食物的,每次吃饭基本上都是碗盘光光。

“你不觉得头晕吗?”姜言轻笑。

“头晕?”净榕晃了晃脑袋,整个人有些飘,“小姐,菜里下迷药了?”

姜言好笑的摇摇头,“没,怕是你不能沾酒,沾酒就醉。”

第341章 形动

拉开餐椅,姜言自顾坐了,抬头问摆饭的净榕,“刚才在雨中,你想跟我说什么?”

净榕把一大盘鸡肉香菇放在桌上,又端出了两碗甜汤,拿出一碟焦黄的饼子摆在一旁。“雨前我去大厨房里拿食材,碰到小蝉,她暗示我,春晖院里有情况。”

“小姐,可要我去探探?”

捧起甜汤,姜言一气饮下半碗,接过净榕递来的帕子拭了下嘴,“不用。”在今夜的紧要关头,她不想节外生枝。

“当做不知。姜家的家事,与任务无关,我们不便插手。”左不过姜怀庆对gong党不信任,想带着家小跑路罢了,或着这里面也有姜篱的关系,毕竟她的腿倒底是不容于世。只是……想到还躺在医院里的姜伟勋,对他不免有些怜惜。

一顿饭吃完,净榕收拾碗碟,姜言的目光扫向杂物房,院内两个监视的人,正躲在哪里。

袖弩是做不成了,她跟净榕打了声招呼,去了药房。

制了三锅止血药,两锅消炎药,一锅迷药。姜管家先前找来的瓷瓶不够,在净榕的帮助下,两人裁了纸,迷药和消炎药都是用白纸一个个包好,包面又裹上不一层油布,被姜言带回了房间。

书馆里她选了一本化学书,看了一半,听着外面的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不觉的手下一松,书本掉在地上的羊毛地毯上,她躺在窗前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净榕放下手里的茶点,回房拿了条厚毯子盖在她身上,寻了本医生守在了一旁。

雨天黑的早,净榕要下去做晚饭,不放心姜言一个人睡在上面,推着她的肩膀轻唤道:“小姐,醒醒……”

“净榕!”睁眼坐起的姜言,双目涣散,整个人还处在虚幻状态。

“小姐还要睡吗?”拿起沙发背上的披肩,净榕给她披在身上,“你一个人躺在这儿,我不放心,我扶你回房再睡吧。”

姜言垂头看着地面,片刻后,视线对上脚下的拖鞋,伸脚穿上,她拢着披肩站了起来,“天黑了。”隔着玻璃,只看到院内影影绰绰的树影与假山。

回过神来,姜言心下一慌,“几点了?”她的任务是要在,晚上七点前结束。

“小姐别急,现在是四点二十。”

虽然净榕这样说,姜言还是急忙抬起了手腕,看向手表的走针。瞬间,轻吁一口气,“四点二十,也不早了。”

说着姜言转身穿过书架,朝书馆的大门走去,“净榕,你先留下,我这就过去。”

“这么急吗?”净榕紧跟在姜言身后,关了墙上的灯,锁上书馆的门,“我热一下中午的饭,我们吃完一起去吧。”

姜言摇摇头,“苏府有三个姜府这么大,弹药武器都是分放,再晚点来不及了。”从姜府过去,飞奔的话最少要半个小时,还要处理几个库房的东西。“假山处监视的两人在杂物房,你留下晚一点将他们处理掉。然后也不必来苏府,你直接去监狱,我们在那里汇合。”

“你又不曾系统的习过武,我不放心。”姜言自小长在她眼皮子底下,身体如何,武功如何她清楚的很。昨天去监狱,她虽然意外于姜言会轻身术,却并不看好姜言的身手。

楼梯间,姜言回身飞起一脚,向她踹去,同时摸出针包,捻起一根金针随手一甩,扎在她脑袋上的麻穴处。

姜言的行动毫无先兆,速度又是极快,净榕躲过踢来的脚,却没躲过头上的金针,当下身体一麻,她浑身失了力气,攀着栏杆软倒在楼梯上。

姜言施施然的理了下身上的披肩,转身下楼回了房,换上一身灰色短打,用灰布缠了头,用油布裹了鞋。匕首塞进绑腿里,袖弩扣在腕上,箭矢背在后面,荷包带在身上。下午制的药,她分成了两份,分别用油纸包了,一包揣进怀里,一包给了缓过神进来的净榕。

“好了,我走了。”姜言拍了拍她的肩,“守好院子,不要让人起疑。”

净榕咬着嘴唇,眼里有些不甘,眼见姜言转身要走,她一把扣住姜言的手腕,急道:“弹药库的守卫哪会少了。小姐,你别任性,大不了这任务我们不做了,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你要知道,什么都没有你的生命重要。”

“净榕!”姜言无奈的看着她,“人无信则不立,既然应了,哪有临头反悔的道理。”何况这事,关系着城外几万gong军的折损。

“那让我和你一起去。平常清微阁就很少人来,又何况现在外面还下着雨。”

“不行。”姜言解释道:“这几日,我一直观察着那两名监视人员,发现他们早5点至晚9点之前,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往外传一次消息。我们这里万万不能出现纰漏,否则日后,慈念庵出来的我们,再难在军中立足。”

两人对视了片刻,净榕终是颓然的败下阵来,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小心,万事以自己为重。就像你昨日所说,我们不一定非要留在军中,入了城进入学校工厂也不错。”

姜言微一额首,在净榕的注视下,走进楼梯,扣着上面的窗沿一使劲攀了上去……

苏府外,姜言一路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尽湿,风一吹,真是透心凉。姜言打了个寒颤,避过守卫,翻身上墙落在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这院落应该很早就没人住了,房子年久失修,主屋已经塌了一半。

根据上次来画地图时,建在脑中的立体模型,姜言很快找到了最大的一处弹药库。借着雨势,姜言放轻脚步,先将精神力幻化成针,一针扎在对方的麻穴上,再抬起手臂,按下袖弩,一人击毙,她立即上前提着对方腰间的皮带,轻轻将人放倒,取回箭矢。

因为下雨,大库房原有三十多名的守卫只剩下八人,还分布的极散,倒方便了姜言动手。

一个又一个,雨势越来越大,姜言就似一只轻灵的猫儿,在雨夜中展开了杀戮……

把8个守卫干掉,姜言攀着廓柱上了屋顶,小心的掀开上面的瓦片,等摞起堆,她就将精神印记在面前建成一尺厚的方板,然后层层压制让其形成一块结实有型的薄板,再将瓦片小心的放上去。

移动载了瓦片的薄板,将其下沉入十几米外的荷塘,入了水抽出薄板,再次开始……一块又一块,除了四周的边沿,整个屋顶的瓦片很快被姜言掀完沉入水下,只余不影响雨水的灌溉横梁与竹杆,还留在上面。

第342章 炸库房

从房顶上下来,姜言踢了下地上的积水,已到了脚脖。在最初的计划里,不让利用库房里的炸药,一是怕引起火灾,二是顾忌着大量的火药爆炸,会波及到四周的居民。

然而现在,大雨下了一天,早已浸透了砖瓦墙面。而这间火药库也已她掀了顶……姜言转身回到廓下,调出上次画地图时建在脑中的立体模型。

再次清楚的看到,第二第三仓库分别装着一箱一箱的手榴弹,三八盖、二四式、m1步枪,m1卡宾枪等。第四仓库则是各式子弹。第五仓库放着最危险的武器,分别是三八式野炮,九六式榴弹炮,四一式和九四式山炮等。

而这些东西,雨水对它们没有十天半月的浸泡让零件生锈,则全然无用。唯有……姜言的目光扫向库房内压在下面,还没被淋透的炸药包。

精神力扫了下腕上的手表,六点二十。姜言果断的抽出绑腿上的匕首,抓过地上守卫的尸体,先剥了对方身上的雨衣,又脱了对方的外衣。八款雨衣放在一旁,八套外衣被姜言几下割成条,绕一绕结成了长绳。

再次爬上屋顶,姜言先把团在一起的雨衣朝下一丢,又将手中的绳子一头绑在梁柱上。轻轻扯了下,看着还算结实,姜言顺着绳子下到了里面。

双腿一挨地,姜言抽取了还没沾水的炸药包包在雨衣里,一连八个包裹捆好,串成串绑在绳子的一头。

一切做好,姜言先一步攀着绳子上到了梁上,俯身一拽,地上的炸药包一节节的升高到了姜言手里。

背着炸药包,姜言小心的下了屋顶。

第二个库房前,姜言将炸药包放在廓下,瞄准离她最近的守卫,轻身绕到对方身后,拔出匕首飞身往上一窜,手腕举起在对方的颈间一划,不等血液喷涌而出,她收回手已在后面接住了对方的身子。

解决掉最后一个守卫,姜言弯腰摸出守卫腰间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拔出插在绑腿里的匕首,撬开箱子,拿出两支三八盖,一左一右别在腰间。

朝里又走了几步,姜言又撬开一个箱子,寻了个麻绳,将手榴弹一个个绑起,一串15个串了6串背在了身上。汤姆逊m28型冲锋枪,姜言也背了两把在肩头。

挺着被压得躬起的脊背走出了房门,将东西卸在炸药旁。姜言弯腰解下两个雨衣包,一个雨衣包里有三个炸药包,把六个炸药包布置在屋内。

姜言抱着东西,又转到了第三个仓库,守卫解决,炸药包布好。姜言又到了第四个仓库,同样的干掉守卫,姜言拿了子弹,布下炸药包,到了最后一个库房。

同前几个库房不同,因为里面都是大炮,它的守卫最多,在这样的雨夜也有36名。想像先前一样,一个个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单独解决,那是天方夜谭。这刻,姜言要争的就是速度了。

隐在一棵树后,姜言平复了下心情,默默的脑中模拟了一番战斗模式,做到心中有数后,她果断的丢出了第一颗手榴弹,掷出了第一个炸药包……

轰隆隆的炮火中,对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听着从前院飞奔来的大批守卫,姜言不敢怠慢,一边移动着脚步,躲闪着身形,一边扯出一个个手榴弹掷了过去……

瞅准被炸开的库墙,姜言解开炸药包,顺着炸开的洞丢了最后七个进去,最后一个抛物线是一颗拉开的手榴弹,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姜言背着身上的武器,扭身往回跑。

内功心法运转于脚上,这一刻她在与敌人争分秒,在与死神赛跑。

到了第四个库房后面,姜言一个手榴弹炸开后墙,再连丢三个手榴弹,引爆里面布置的炸药包……第三个亦是如此……

到了第二个,她与赶来的大批守卫们,狭路相逢……

精神力在周身形成层层保护,姜言大无畏的迎着子弹丢出了一个个手榴弹……听到库房里面传来的阵阵嗡鸣,姜言朝着对面丢出身上最后三个手榴弹,转身就走……

“抓人——!”

“在那里……”手榴弹的火光中,有人看到小个子飞奔的姜言,抬起手中的步枪,就是一阵扫视。

姜言头也不回,一路飞奔,飞速跑进偏僻的小院,跳上墙头,隐没在暗色的雨夜里。

透过精神力,觑着后面的追兵,姜言不敢往监狱去,只得带着他们在城里无人的小巷兜圈子……

脚下一个踉跄,砰的一声,姜言单膝跪在了地上,疼得她五官皱在了一起,幸好已摆脱了后面的追兵。

她一屁股坐在积水的地上,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气……耳边隐隐约约的传来了炮火声,姜言精神力探去,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小巷离北门极近,而两军已隔着城墙战在了一处。

就目前来看,因为gong军的突袭,守城的guo军颇有些手忙脚乱,有些地方的城墙已被gong军架着云梯攀了上来……

轻吁一口气,姜言唇边绽开一抹笑,欣喜于自己没有做无用功。

扶着一旁的墙,姜言站起,辩别了下方向,朝监狱走去。

雨还在下,奔路时出的汗,混和着雨水贴在身上,风一阵阵的吹来,越走姜言的步子迈的越慢……掏出荷包里的金针,姜言扎在防感冒的几个穴位上……

“小姐——!”监狱外面的一条主道上,净榕从树后转出来,轻声问道:“是你吗?”

“净榕。”姜言的耳朵听得不太真切,只精神力的一扫而过,看到了她本人。

“小姐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嘶哑,“受伤了?还是发烧了?”寻问间,净榕跑到了姜言面前,一手搀着她的胳膊,一手覆盖在她额上。

“有些烫。”净榕伸手入怀,拿出了一片感冒药,“你走后没多久,姜管家便去了清微阁,我只道你中午回来时,淋了雨受了凉,睡着还没醒。”

“这药是他让人送来的,我便随身带在了身上。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第343章 救人

药片一入口,姜言便尝到了满嘴的苦味,硬着脖子一咽,嘴里又被净榕塞了一块糕点。

嗅着糕点香甜的味道,姜言才发现自己好饿。

“你没吃晚饭就跑出来了,我怕你身体扛不住,就用鸡蛋、白糖和面粉做了一锅鸡蛋糕带了来。”说着她又捻起一块,喂到了姜言嘴角。“你多吃点。渴不渴,我还带了一壶姜丝红枣水。”

她做的鸡蛋糕不如加林做的宣软,姜言噎得直伸脖子,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连喝了几大口,才将堵在喉咙里的鸡蛋糕送了下去。

就着姜丝红枣水,姜言又连吃了五块蛋糕,才住了嘴。

军用水壶的盖子拧上,姜言递还给净榕,随口问道:“杂屋房的两人解决了吗?”

“解决了。”水壶背在身上,收好剩下的鸡蛋糕,净榕再次伸手去扶姜言的胳膊,黑暗中触到的是一抹铁制的冰凉,“小姐你背的是什么?”

手榴弹炸药包,早在苏家的院子里就已经被姜言丢完了。身上倒还有两支三八盖,两支汤姆逊m28型冲锋枪和十几串子弹。

“枪和子弹。”说着,姜言分了一半给净榕,“会用吗?”

净榕笑了,“42年去县城打鬼子时,我也有参加。”

那就是会了。

离监狱还有几十米,两人就听里面传来一阵驱赶打杀声。

二人互视一眼,暗自道一声:“不好!”撒开腿向监狱飞奔了过去。

“从大门冲进去。”只有如此,才能为理面的人吸引一部分兵力。姜言说着,一手三八盖,一手袖弩,冲着门口的守卫射了过去。

净榕紧迈一步,与姜言并肩而行,两人不闪不避,一路杀出一条血路冲了进去,只是……

姜言脚步一顿,扯着净榕飞快又退了回来。

“小姐怎么了?”

怎么了?精神印记展现在眼前的内容,她不能说,“绕道,上房顶。”

净榕虽目露孤疑,却没开口反对。立即紧跟着姜言的步伐,退到门外,绕着围墙转到牢房的侧面。

姜言酸痛的双腿,踩着净榕的肩膀上了墙头,又在她的帮助下跳了下去。

如上次一样,姜言先攀上牢房墙上的窗户,再伸手将净榕拉上去……两人上得房顶。

一站到房顶上,净榕便明白了姜言为何不正面冲进去了。

牢内所有的***犯人都被集合在了牢房门口,一众狱警持着步枪对准了他们……只等一声令下,就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这……”净榕看向姜言,只觉得万分棘手。她们只有两人,如何在敌人的枪口下救全下面的几百人。

姜言的精神力在人群里扫过,看到了奚兆晖、苏清越、杜曼丽、王娟……惊疑间姜言的又扫了一遍,确实没有朱平山……精神力待要往牢里探去时,只听下面二瘌子嚷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是被放弃的一员,是被牺牲的一员……这就是你们信奉的gongcha党,战斗刚一打响,还没分出胜负呢,就提前一步将你们舍弃了……怎么,不信啊?先前牢里一阵骚乱,想必有些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那我就来给你们说说。”

说话间,二瘌子拿着警棍一边慢慢的踱着步子,一边轻敲自己手心,“认识报社的朱平山吧,认识城里的富户苏汇中吧,认识在狱中待了四年的小萝卜头他爸吧……这些人,一个个的在你们中间挺出名的,好像……不是你们的导师,就是你们追随的对象。然而啊然而,呵呵……你们现在看看,你们中间可有他们任何一人。”

“他们哪去了,被人救走了呗。而你们……”他拿着警棍一一点着前摆的众人,“看来在gong党眼里,都是些无名小卒,不值得救啊……”

“小姐!”净榕担心的看向姜言。

姜言扭头看向身后,顺着牢房的山墙,一左一右猫着腰拎着枪潜来了两队人马。

右边领头的是杨尚杰,左边领头的是顾尘。再看从两墙翻来的一队,慢慢从二瘌子等人背后包围来的,打头的正是霍灵均。

净榕顺着姜言的目光转动而转动,待看清下面,她激动的一把扯住姜言的袖子,“小姐,奚少爷有救了!下面的人有救了!”

姜言伸手一摁她的头,“趴下。”

“哦,哦。”净榕应着,跟在姜言身后,小心的往前爬行。

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姜言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这会儿,净榕也恢复了冷静,看了下方片刻,“小姐,第一排、第二排,我们怕是救不了。”不管霍灵均他们带了多少人,行动中的速度有多快,那些待在狱警的枪下的人,一旦动手,首批牺牲的就是他们。“还好少爷和曼丽,站在了中间。”

“再等片刻。”下面二瘌子正在动员大家叛变。

“……好,现在已经有人站过来了,还有谁……还有谁,要知道生命就在你们一念之间……我不明白,明明你们已经被gong党抛弃了,还在坚守什么……”

“小姐是在等叛变的人过去吗?”这倒是个好方法,趁着一群叛变的人向二瘌子等人走去,她们打响第一枪,由着下面三方配合,不但筛选了***队伍,还救下了剩余的人。

姜言刚一点头,就看到奚兆晖、苏清越、杜曼丽等人在向前移动,脑头一懵,她握着枪柄的手就是一紧。

“小姐……少爷他……他在向前走……越过了第一排,还在往前走……”

不等净榕再说什么,砰的一声,从右边射出的子弹已到了奚兆晖的近前。

低咒一声,姜言顾不得暴露能力,精神力席卷而过,护住了奚兆晖、苏清越等和前面两排的人。

手中的冲锋枪瞄准二瘌子,一枪过去,击在了他两眉之间。

一声:“开枪!”卡在他喉咙里,还没吐出,身子就倒在了奚兆晖脚边。

奚兆晖等人一怔,继而举起拳头高喊道:“同志们,我们给他们拼了……”竟是赤手要去夺狱警的枪,眼见夺不过,便飞扑上去以身挡了子弹。

虽然知道他有自己的精神力护着不会受伤,姜言还是气得一咬银牙,骂了声:“笨蛋!”继而手下不停,因着精神力加持,一枪便带走一条狱警的性命。

净榕看着奚兆晖等人的动作,恍然道:“原来是要近身夺枪啊!”

第344章 相救

姜言原以为自己的精神力,能护得住下面的人,却忘了人的变动性。

各方枪声一响,下面近六百的****犯立即乱了,四散逃奔。

姜言有精神力加持还好,净榕的枪直接射中了一名高瘦的青年。

眼见对方后背冒出了血花,净榕握枪的手一抖,颤声道:“小姐!”

也不只净榕误伤了人,就是霍灵均、顾尘、杨尚杰带来的众人也没好到了哪里,***队伍里不断有人受伤倒下。

姜言一锤身下的瓦片,单手一撑站了起来,“所有***党!立即趴下!趴下!”声音中含了内力,如雨滴瓦片般的清悦声音响彻监狱。

那声音隐含的力量让人信服,一众***犯打从心里愿意遵从。所以,跑的,飞奔的,倒下挣扎着爬起的,握着狱警的枪拼命的,有志一同的趴撂在了泥水里。

姜言精神力一转,高悬于地面05米,犹如一张张薄膜层层覆盖,将众人护在了下面。

“打!”一个字喊出,好似平地响起一声惊雷,姜言手腕一晃,冲锋枪抱在了怀里,“咔嗒”一声子弹上膛。

“砰!”子弹的曳光闪电一般射入下面的狱警,这似一道信号,惊醒了霍灵均、顾尘等人,“冲啊——!杀——!”

一时之间,只听到那密密的机关枪声……

“小姐,小心!”姜言立在屋顶之上,对敌人来说就是一块活靶子,下面五架机关枪,一架狙击枪同时对准了她。

被净榕飞身一扑,两人顺着瓦片从屋脊上骨碌碌的滚了一圈又一圈,眼见就要掉下房顶,姜言松开手里的枪,急速拔起自已绑腿上的匕首,一刀插进了瓦缝中砍在了梁柱上。滚动的身子以右手为基点一滑,头朝上脚朝下竖趴在了瓦片上,姜言忙双手抱住了匕首的木柄,净榕去势没停,抱着姜言的腰坠下了屋檐。

连带着坠得姜言双臂一痛,匕首一秃噜,碰下数片碎瓦,砸向她的面部。闷哼一声,姜言只觉得鼻下一热,一股黏稠的液体顺着下巴流了下来。

眼见数枚子弹闪电般射来,姜言腰下一使劲,晃着净榕的身体跟着往里一缩,她命令道:“进入窗户。”精神力还护着下面的众人呢,姜言不敢乱动,两人只得想法自救。

净榕的耳目没有姜言的精神力灵敏,但她的武功要比姜言的高强。姜言的话语一出,她也看到了飞来的子弹。按姜言的办法,她缩进小窗的凹陷内,是可以避过自身的要害,可姜言的双腿却必然要被打中。

她估算了下子弹的距离,墙体的高度,“小姐,松手!”

姜言一怔,瞬间松开了双手。

净榕当下抱起姜言,一腿踢向墙体身子直向下坠去,避过飞来的子弹,她抬腿对着墙又踹了一脚,缓了下两人的坠力,在离地面还有1米时,她又蹬了墙体一脚,双手抱着姜言,身子在空中一旋,脚尖点着地面连转了几圈,方才卸下坠力,两人平安落地。

扫了眼地上摔碎的冲锋枪,姜言拔下腰间的三八盒子,回身一枪击毙了狙击,抬脚迎上,一步一枪连着几步,将对面掩映在树上的五名持有机关枪的狱警射落。

这一场战争打了4个多小时,击毙狱警600多人,投降300多人,俘虏200多人,监狱长带着逃跑的有500多人……

奚兆晖站在姜言对面,望着血人似的妹妹,他哆嗦着嘴,双手张了又张,定在原地还是没能挪动步子。

姜言看得分明,他的眼里不但全是心痛与怜惜,还有对失去的害怕。姜言抿唇一笑,一个飞扑,抱住了他的腰,“三哥不认识我了!”

奚兆晖眼框一热,想说不会,只是身子一暖,犹如抱了个大火炉,让他心下一惊,“你发烧了?”

净榕扶着杜曼丽,苏清越扶着王娟围了过来,净榕的手覆在姜言额头,一片滚烫,高烧不止。

“快!快!我们去医院。”她来时带的药,还有吃的喝的,早就不知掉落在哪里去了。

霍灵均倒带有卫生兵,只是两个卫生兵手里除了碘酒和纱布,还真没有什么别的药。

伤重的***人士或归顺的狱警,这会儿正一个个的往卡车上抬呢,只等卡车满员,立即赶往医院。

奚兆晖一把抱起妹妹紧跑几步,来到按排伤员排队上车的杨尚杰面前,“我妹妹姜言发高烧呢,让她坐在卡车前面。”妹妹来城里之后都做了什么,他虽然不知,可光凭今晚小妹击毙的人数,挽救的gong党,他就觉得自家小妹有享有这份特权的资格。

果然杨尚杰看到姜言面上的潮红,微一点头,“跟我来。”

“砰!”一声枪响,惊得奚兆晖一把将妹妹的头摁在了怀里。

姜言挣扎了下,直觉这一枪是冲着自己来的,“三哥,让我下来。”她虽然浑身脱力,却还没到走不了路的地步。

闻言,奚兆晖的双臂抱得更紧了,“有人处理了,我先带你去医院……”他的话还没说话,就听枪响的地方传来一阵叫嚷,“姜言,二小姐,这人要找姜言,找姜二小姐……”

“三哥,我认识他,你带我过去看看。”

两人刚一走近,就听一众俘虏七嘴八舌对着跑来调查的士兵道:“这家伙,留了枪。”有人指着被士兵按在地上的人,“本来都瞄准了抱着姑娘的小伙,被老耿头一挡,小伙子倒没事了,老耿头……”

“老耿头要找姜言,你们看他快要死了,闭眼前就这么一个愿望……”

“是啊,怎么说他也救了你们的同事……”

姜言从奚兆晖怀里下来,蹲在耿老面前,手搭在了他的腕上。片刻,姜言掏出金针,捻起一根刚要扎下去,就被耿老抬眼制止了。

“别,姜言,别费力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快不行了,这一生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耿迪,求求你……治好他的腿,再帮我照顾点……”话没说完,他就咽了气。

收回金针,姜言的手覆在他瞪圆的一双眼上,轻语道:“我答应你!安息吧!”

“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他的枪没被收起来?”霍灵均匆匆走来,目光扫过被压制在地上的狱警,和蹲在地上的姜言,双手往腰间一叉,黑沉着一张脸,原地转了个圈,怒喝道:“谁负责缴的枪?给我出来!”

“md,怎么办事的?能不能给老子认真点……”

第345章 看出

“清越,你帮我先盯着老人的尸体,等我送了心儿从医院回来,再帮他收尸。”奚兆晖说着,弯腰抱起了妹妹。

“放心吧。”苏清越拍了拍奚兆晖的肩膀,瞄了眼姜言的脸色,“快去医院吧,我看小妹的脸色烧得更红了。”

“嗯,谢了。”奚兆晖说着,抱着怀里的娇小身子,心疼得晃了晃,“心儿睡会儿,等醒来就好了。”

姜言原不觉得如何,可被奚兆晖抱着一晃,意识竟也昏沉了起来。

一直守在一旁的杨尚杰,见此脚步一转,“快跟我来,车子要开了。”说着他走到卡车的副架驶位,打开了车门。

奚兆晖一脚踩着踏板,双臂一个用力把姜言放在了坐位上,又给她系上了安全带。

迷迷糊糊中,姜言耳边响过一阵嗡鸣,那是车子发动的声音,后来……似有人给她换了衣服……扎了针喂了药……

睁眼醒来,就着满室的阳光,姜言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黑点,双目有些幻散,茫然……

“心儿,醒了。”属于奚兆晖的一张俊脸,映在了她的眼前。

姜言眨了眨眼,叫了声:“三哥。”声音一出,不但粗糙沙哑,还干涩疼痛。

“先别说话,喝点水。”说话间,奚兆晖扶着姜言坐起,枕头一竖靠在了她身后。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杯子,凑到了姜言嘴边,“是不是也饿了?喝完水,哥哥去给你打饭。想吃什么,蒸蛋还是米粥?”

水是甜的,姜言一气喝了半杯,才缓了喉间的干渴。“有蒸蛋?”

“有。”奚兆晖接过杯子,揉了揉姜言头上的短发,“净榕去附近的住户买的,是鹅蛋。可能有些腥。”

“嗯。”姜言轻应一声,整个人懒懒的往棉被里缩了缩。

“还想睡?”奚兆晖扶起姜言的肩膀,给她放平了枕头,又帮她掖了掖被子。

“我睡多久了?”姜言一动四肢,就有一种酥麻的酸胀感,“净榕呢?”

“你睡了一天两夜。净榕去看杜曼丽去了。”

“这么久?”姜言一脸的诧异。

“净榕、医生都说这是好事,睡眠能让你休养生息,补缺身体的亏空。”他说着曲指一弹姜言的额头,严肃道:“看你能跑能跳的,我还以为你的病好了呢。却不知贫血这么严重……再等几天,我就放假了,等回了家,可要让妈妈帮你好好的补补。”

回家吗?这会儿姜言还不敢奢想,给不了回应,她似真似假的抱怨道:“三哥,我饿了,你还要说……”

妹妹这么亲昵的跟他说话,立即让奚兆晖展开了笑颜,“好好好,你乖乖的等一会儿,我这就去食堂,给你打饭。”

姜言看着奚兆晖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还在发怔,一道柔柔的女声陡然在耳边响起,“你哥哥对你真好!”

顺着声音,姜言扭头朝右边的床位看去,是她,跟在苏清越身边的王娟。

“你也是理工大的学生吗?”

“嗯,我是新闻系的王娟。你叫什么?我一会儿听人叫你姜言,一会又听奚兆晖叫你心儿,哪一个才是你的名字?”

“姜言是申请入dang时的名字,心儿是家里的小名。你叫我姜言吧。”

“你是dang员?”伴随着一声惊呼,王娟猛的一下坐了起来,随后又哎吆一声倒了下去。

“你怎么了?”姜言撑着床上的褥子慢慢的坐了起来,“没事吧?”

“没没,你不用起来,我就是腰上被那些家伙用警棍打了两棍,又淋了雨……你刚退了烧,赶紧躺下盖上被子。雨连着下了两天,太阳今早刚出来,空气中还是很潮,很湿冷的,你别再受了凉。”

“哦,谢谢啊!”对于她的关心,姜言礼貌的道完谢,慢慢的又躺了下来,对少女解释道:“我前两天刚写了入dang申请,还不知道过没过呢。”

“别担心,你肯定能过的。”

她的安慰,让躺下的姜言一愣,说真的,能不能入dang,她还真没有什么仪式感。

对上姜言望来的目光,王娟扯着枕头往身后一靠,激动道:“你不知道,那晚你站在屋顶一声高喊,‘所有***党!立即趴下!趴下!’然后举枪就是一阵射击,是多么让人震撼的场景,而更为神奇的是……”她猛的一咽口水,双眸晶亮的继续道,“自从你喊过,我们所有人跟着趴下,明明看到那狱警瞄准了我们,子弹对着我们射了过来……”她有些怔忡,语气里充满了梦幻,“我们的上方似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那子弹撞在薄膜上,猛的一晃倒飞着落到了狱警的脚边……”

姜言……

“你,你看错了吧?”不承认,决不承认跟自己有关。

“开始我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是跟同学们一交流,才发现不是我一个人有这种经历……你说,一个看错了,两个看错了,总不能我们所有人都看错了吧。”

对上王娟狂烈激愤的目光,姜言头皮一阵发麻,“你……你们不是大学生吗?不是信奉科学才是真理吗,怎么……怎么还迷信起来了……再说,真要有你说的那么神奇,你们队伍中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没趴下之前的混乱中,确实死了十几位,另有七八位又因躺在地上的时间过长,无人包扎医治,失血过多死的。

“这……可是我明明亲眼看到了,那子弹……”

“王娟也醒了,”奚兆晖端着两个碗,推门进来,“说什么呢?”

姜言精神一振,立即接话道:“随便聊聊。三哥,我饿了,你快端过来。”

“等一下,我去给你端些水,你洗漱后再吃。”说着奚兆晖将碗往床头柜上一放,弯腰拿起了床下的瓷盆。

“我……我也去。”姜言可不敢在跟王娟单独共处一室了,万一她在说些什么怪异的话,自己怎么接啊。

“慢点。”姜言的身子还很虚软,下床时若不是奚兆晖在旁边伸手一揽,她差一点就一头栽倒在地了。

帮姜言穿上拖鞋,披上外套,奚兆晖才一手扶了她的胳膊,一手端着盆往水房去。

为了配合姜言的脚步,奚兆晖走得极慢,等离了病房,又走了一段,他方小声问道:“可是王娟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姜言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杜曼丽伤的重吗?”

等了片刻,没等到奚兆晖的回答,姜言疑惑的抬头看他,“不好了吗?”

奚兆晖摸了摸了姜言的头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第346章 算计

等姜言用罢饭,见到了来看她的净榕,才知杜曼丽在被二癞子用刑的过程中,被对方照着腹部连踹了几脚,伤了身子失去生育能力。

“小姐……”净榕打开刚从姜家带来的包袱,看着姜言面露迟疑。

“嗯?”姜言回过神来,接过她手里递来的披肩拢在身上,依着枕头往床头一靠,“还有什么事,一块说吧。”

“是……是奚少爷,”对上姜言望来的目光,净榕的眼神不自在的躲闪了下,“奚少爷想……想娶了……曼丽。”

姜言面色陡然一沉,冷然问道:“谁将她的病情告诉三哥的。”不能生育,对于女性来说,是件极私密的事。当事人不说,医生有自己的医德,自不会外传。这么想着,姜言不免有些阴谋论,看向净榕的目光都带上了审视。

“我……”净榕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喃道:“我不知……也许是奚少爷私下听到的……”

似怕姜言不信,她语速急快道:“早上我见曼丽退了烧,想着你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服,怕你醒来不喜,就先回了一趟姜家。哪知我拎着包袱一来,就被奚少爷堵在了楼梯口,说……想要求娶曼丽。”

“杜曼丽可知这事?”

“我……我拿不定主意,只得过来先跟你说了。”

“扶我起来,我去看看她。”杜曼丽吗,姜言在姜家第一次见到,跟在净榕也就是了然身后的她和李芳,对二女并无特别印象。

第二次在监狱见,那时她刚用过刑,鼻青脸肿外加一身的血污……

其人如何,只有眼见为实。

“不用。”净榕一把按住姜言掀被的手,“小姐发烧刚退,万不敢在出去见了风,受了凉。”姜言这次发烧,在病床上躺了一天两夜,病情是反复发作,有几次差点就烧成了肺炎,直至今早刚好。净榕哪敢让她出门见了风啊!

“小姐要见她,我把她叫来就是。”

“不可,”姜言拨开她的手,掀开被子,双腿一迈垂了下来,“我的身子我知道,已经没事了。她身上的伤不轻,不好好的养着,日后要受罪的。”

别看净榕只伺候了姜言几天,她说一不二的脾气,净榕还是摸清了几分。眼见劝不住,净榕忙弯腰从床下拿出了姜言的拖鞋,给她套在了脚上。

转身从包袱里又拿出了件针织衫,“小姐穿上外套,咱们再出去。”

姜言的病房在三楼,杜曼丽住在二楼。从三楼到二楼,要走楼梯,楼梯阴暗又有穿堂风。这些,姜言亦是想到了,她乖乖的取下披肩,两手抓着袖子,在净榕的帮助下,穿上了宽大厚实的针织衫。

她身子还有些大病后的虚软,净榕在旁扶着,两人走得很慢。

前夜,战斗打响,就算姜言毁了敌人的武器库,一场战争下来,我军也是伤亡无数。春城有三家大医院,十几家诊所,无不住满了伤员。

楼道里挨挨挤挤的,都是人。

等两人站到杜曼丽的病床前,姜言的额头已浸了薄汗。

杜曼丽的床位在楼道的一角,姜言两人到时,她的床上还做着两位正在打点滴的女兵。

一位头上裹着纱布,一位吊着胳膊。

“燕子,凤儿。”净榕叫了声,伏在姜言耳边小声道:“是留在城外,制做强弩的九人之二。”

吊着胳膊的燕子,当下身子一欠下得床,让出位置道:“你们来了,快坐下歇歇。”

“嗯。你俩的伤好些了吗?”净榕说着,扶了姜言在床边坐了。

“没事。要不是连长在那嘀嘀咕咕的,我们今早就出院了。”

“对呀对呀,”头上裹着纱布的凤儿,扯着打点滴的管子甩了两下,眉间不耐道:“说是要在医院里治伤,可你看我们打的这点滴,里面只有一点消炎药,余下的全是水,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出院,在城外养着呢。城外的帐蓬,住着也比医院的走廓宽松。这一天一夜的,快把我憋死了。”

她这话抱怨的也不无道理,医院里伤员聚集的太多,医生护士顾不过来,缺药不说,就是伤员的情绪,感染源也是一大问题。如此一来,真不如让轻伤者分流出院呢。

姜言扫了眼病床上睡着的杜曼丽,问净榕道:“姜伟勋、耿迪,可有出院?”

“得知耿老去逝,耿迪昨天就出院了。没逃走的guo军还在城里四处流窜,姜管家不放心家里的治安,姜少爷还在原来的病房……”主要是姜怀庆给医院交的费用足够多。

提到姜管家,姜言就想到了姜怀庆,和打包了行礼的李氏母女。她颇为头疼的揉了下额头,不愿再想,问燕子道:“杜曼丽睡多久了?”

姜言,她们的少主,两女自然认识。听到她问话,都不觉得站在床下挺直了脊背,同声道:“刚闭了眼睡着。”

怕姜言有什么想法,燕子又道:“我叫醒她。”

“可……”

姜言冲凤儿看去,可什么?

凤儿一咬牙,直视着姜言:“曼丽姐伤的很重,又没有止痛药,她痛得白天黑夜的睡不好……刚闭……”

姜言看着她,目光越来越冷,她不自觉的闭了嘴,就是净榕也一时噤若寒蝉,不敢帮她辩上一句。

“怎么不说了?”姜言冰冷冷的道。

前世她家若没养过暗卫,她若真的只是一位十三岁的小姑娘,今天有可能就被她们唬弄过去了。

暗卫的选拔自来是九死一生,不说杜曼丽的伤虽严重却还不制命,就是缺了胳膊腿也没有说疼得睡不着觉的。一个‘忍’字,往往是他们的第一堂课……

闭了闭眼,姜言懒得再看面前的三人,伸手搭在了杜曼丽的腕间,腹部的伤……姜言皱紧了眉头,是有些棘手。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线希望……

撂下手,姜言暗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收了心中的那点怜惜。不管她们为什么,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姜言的心都冷了两分。

看姜言号了脉,站起来就走,净榕心头一颤,“小姐……”

大庭广众之下,姜言不愿闹得难看,“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第347章 你也住在了这里

说是回去,却也不是当下就回房。

姜言穿过人群叩响了姜伟勋的病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她手一推,打开了房门。

“大哥。”

“言言,”姜伟勋放下手里的报纸,冲她招了招手,“听说外面乱的很,你怎么来……”看到姜言针织衫内的病号服,他豁然一僵,“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没听姜伯说?”

一时间病房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姜言身上,姜言不自在的停了下脚步,“前天不小心淋了雨,有些发烧。净榕不放心,就送我来住院了。”

姜言话音刚落,就见坐在床上吊着只腿的士兵指着她,颤微微的道:“你……”

姜言心下一紧,这人他认识,监狱里的那夜,她还救了对方一命,可别穿帮了。

对方挠了挠头疑惑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大概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姜言这话接得又快又溜。

听得众人均是一愣,就连躺在最里面的霍灵均,嘴角也跟着一抽,望向姜言的目光要笑不笑,充满了戏谑。

姜言脸上一红,也没想到在这里会再遇到熟人。

“霍同志也住院了?”姜言尴尬的问了声。

“小姜同志。”霍灵均微一颌首,“来看你哥?”

“嗯。”姜言点头,“你伤的重吗?”整个病房搭眼一看,都是伤了腿的重伤员。

“还好。腿肚子不小心被人削了一块。”说着他还抬了抬,他那条裹着纱布的大长腿。

姜伟勋在一旁看得直皱眉,“我说姓霍的,你能不能别恶心人,血乎乎的抬什么抬?”要知道妹妹就是给他看腿,也没见这么多血啊。

他全身不记得,是谁带人将他从监狱里抬出来的,那时他可是一个血人。

“言言过来,别搭理他,我们跟他不熟。”

“啧啧,没想到姜少爷是这样的人。当真是翻脸无情啊,也不知是谁把小姜同志从青坪镇带回来的……”

“嗤,别把自己当什么大善人,我可是付了报酬的。”整一箱的特效药。

“姜少爷不知,自古就有人情债难还一说吗?”

冷然一哼,姜伟勋拒不承认,自己说不过他,只道自己没有对方的脸皮厚。

“过来坐。”姜言指了指床前的凳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串葡萄递给姜言,“尝一颗,看酸不酸?”他吃着甜酸味道不错,就怕妹妹嫌酸不喜欢吃,可手里有了吃的用的,总想跟她分享。

姜言捧着葡萄顶着一众士兵火热的目光,心有戚戚。城外她也有听净榕说过几句,城内缺粮少食,其实城外驻扎的gong军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打仗时,通常是一天两顿,顿顿是粗粮拌着野菜混个水饱。至于水果,当然是没有的。

葡萄是洗好的,枝杈间还浸着水珠,姜言捻起一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脸立即皱巴在了一起,也不是很酸,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吃得颇有负罪感。

“大哥吃吧。”姜言把葡萄还给姜伟勋。

还不待姜伟勋伸手去接,霍灵均就叫了:“小姜同志,按我军的习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葡萄是不是……”

众人的目光,姜伟勋又不是没看到,当下回击道:“言言,给他!当什么好东西似的,这葡萄咱家院子里多的很……”

两人一来一往间,把话说得明白,葡萄不是什么稀罕物,是自家院子里种的。日后让人提起,也上升不到什么政治层面,论一句生活奢侈,具有资本主义思想什么的。

姜言拿起葡萄,自然没有光给霍灵均一人,房间里士兵每人都分了几个。大多不好意思去接,还是姜言扯下放在他们的饭缸里。他们才珍惜的拿起一颗,小心翼翼的放进嘴里,眯着眼一脸幸福的含了……

水房里姜言刚洗去手上的汁液,便听一位老太太扯着一位妇人道:“哎,我跟你说啊!我这不是刚从家来吗,你说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那妇人偏头凑近她耳边,跟着小声低语道,“是不是抓到逃跑的guo军了?”

老太太忙摆了摆手,“不是。是在拉死人。”

“前天夜里两军不是打起来了吗?那人死的哦,城墙边的雨水都染红了……说是天热了,怕起疫症,要把人统一埋了……”

埋了,姜言想起了为他们兄妹挡枪而死的耿老。

“小姐,”净榕递来一块帕子,“对不起……我……我们……不是……”

姜言扯过帕子胡乱的擦了擦手,无心听她辩解,“我三哥呢?”净榕带了包袱过来,奚兆晖就说下去看看同学,至今没见再露面……

“啊?”净榕一愣。

“是不是去耿家了?”姜言猜测道,“耿老今天出殡?”

“是……是。”刚惹了姜言,这会净榕不敢在糊弄她。

“我去跟大哥说一声,你现在去帮我办理出院手续,等会儿我们去耿家。”

“哎,不……不是……小姐,奚少爷让瞒着你,他说耿老的事有他处理。”

“照我的话去做。”说完姜言推门进了病房,对姜伟勋道:“大哥,我闷的慌,我想出院。”

“出院?现在?感冒好了吗?”

“好了。”姜言自己伸手拭了下额头的温度,“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夜里就退烧了。”

“医院里伤员这么多,我住的不舒服不说,还凭白的占了一个位置。”

别的他都没听到,只关注在了姜言住的不舒服上,“行,出院吧。我跟你一起。”

“啊!”姜言一愣,继而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的腿还不能挪动,再等两天,后天我来接你。”

“后天!当真?”姜伟勋也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况,说要出院也不过是住得烦了。跟着一说,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惊喜。

“当真,当真。”姜言连连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让净榕帮我办了出院,我先走了。”

说着姜言走到王司机跟前,摊开了手,“车钥匙我用用,还有大哥麻烦你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司机一边躬身应着,一边掏出钥匙递给了姜言。

“钥匙?言言你要车钥匙干嘛,净榕会开车吗?”姜言虽然在姜伟勋住院以来,每次来医院都是自己开的车,可姜伟勋不知道啊。这会儿不免有些惊讶,他还记得姜言来春城的第一天,他去接她,当时在路上,妹妹就提出了想学车的愿望。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一直没来得及教。

“净榕不会,我跟王司机学会了开车。”姜言说着举着车钥匙摇了摇,“现在开的老熟练了。”所以不用担心哦。

“学会了开车!”这下不只姜伟勋惊讶了,就是霍灵均看向姜言的目光,都带了抹惊奇。

第348章 兄妹

姜言开车如何,姜伟勋和霍灵均没有见过,自是不放心。姜言被他们拦在病房里絮絮叨叨的你一句我一句的,直叮嘱到净榕为姜言收拾好东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找来。“小姐,把你身上的病号服换下吧。”

姜言接过她递来的衣服,回身冲姜伟勋,霍灵均摇手道,“你们说的我都记住了,放心吧,我开车很小心的。好了,我先走了,后天来看你们。”姜言还从不知两个大男人这么能说。留了话,她忙扯了净榕逃出了病房。

卫生间里,姜言换了素淡的衣服,将病号服递给净榕,“去办手续吧。顺便帮我问一下,耿迪的家在哪?怎么走?”

净榕先前回病房收拾东西时,就先跟护士打了声招呼,这会儿办手续,也只是把衣服交上,顺便签个名,收了退回的银元。

姜言打开车门,等净榕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了,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道:“问到耿家的地址了吗?”

“福运街48号。”净榕指了指行走的大街,“穿过这条街,右拐再直走,就是福运街了。福运街是南北路,48号在福运街的南头。”

车子穿行在街头,姜言发现,来往的民众个个都笑逐言开,似遇到了什么重大节日般,洋溢着一股欢欣鼓舞的气息。

“今天是什么日子?”姜言疑惑的问道。

净榕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跟着一笑,扭头答道,“今天是迎接解放军进城的日子。”

果然车子一转,到了主街,只见处处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一个个大红的条幅横挂在街头,全是各式拥军的宣传语。

看着迎面走来的高跷队,和紧随其后,一辆辆卡车上身戴大红花的军人,姜言连连按喇叭,才避过拥挤的路人,“可还有别的路可走?”

净榕摇了下头,“我对城里的地形不熟,现指的这条路,还是跟人打听出来的。”

姜言一边小心的朝后倒,一边散开精神力,寻找小路。车子退了两百米,她一打方向盘冲进了胡同。

胡同青砖铺地,有四臂宽,刚好够车子通过,为避免倒车镜剐到墙上,姜言开得不快,越过一家家门口,缓缓而行。

胡同走到底,向左一拐是个巷子,一通到底直达福运街。

与另一条街上的欢喜相比,耿家门前就凄惶多了。

“小姐,你看——是不是奚少爷!”

姜言关上车门,顺着净榕手指的方向朝人群的地上一看,不免一怔,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车钥匙。

那披麻戴孝,跪迎宾客的男子,可不就是早上对她说,去楼下看同学的奚兆晖。

冲动的走了几步,见整个灵堂里身着重孝的只有他一人,姜言脚步一停,对上旁边一位大娘的视线,轻声寻问道:“大娘你好,灵堂之上怎不见耿老的子孙?”

“姑娘也是来吊孝的?”

“嗯。”姜言点头。

“老耿家的亲戚?”

亲戚?姜言眼波扫过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奚兆晖,自家哥哥都给人当孝子贤孙了,说是亲戚也不为过。这么想着,姜言就点了点头。

“哎哟,这么俊的姑娘,大娘跟老耿头做了十几年的邻居,怎么从来就没见过你?”

“我……刚认的亲。”

那大娘不知是悟到了什么,说话十分怪异,“哦……理解,理解……”

“大娘还没说耿老的子孙呢?”

“哎……”大娘轻声一叹,兜着围裙抹了下眼泪,“说起来老耿头也苦啊,三个儿子,早年夭折了两个,留下这一个小的,今年春上也成了摊在床上的残废。不要说给老耿头摔盆打幡了,从医院回来,就晕了过去,到现在躺在床上听说还没醒呢。”

“也幸好老耿头死前救了个小伙子,那——”大娘朝奚兆晖一指,“就是他,有情有义的……充当了回孝子……若不然,老耿头……”

“小姐,”打发走大娘,净榕一边带着姜言往收礼处走,一边小声劝道:“流程走了一大半,等会儿就要抬棺送去坟地,你最好别插手。不说耿老确实救了你们兄妹,再说奚少爷做也做了,只差最后一步……若要失信,怕是在春城再难立足。”

“耿老虽然只是一名监狱的狱警,但你看那些进出灵堂的人,含了三六九等……说明他生前结交的人脉不少……奚少爷今年才大三,还有一年才毕业。我们也不说让奚少爷去借耿家的什么人脉,但今天灵堂之上你若插手,出了什么差错,我怕这些人日后会暗中给奚少爷使什么绊子……”

净榕的劝解之意,姜言听得明白,只是心下到底是不舒服。

抿了下唇,她冲净榕摆了下手,“你去上礼金吧。”这个年代有车的不多,她们二人一下车就吸引了诸人的注意,该走的流程再拖下去,就是对主家的不敬了。

净榕微一点头,走到礼桌前,上了三十个大洋。主事者寻问了声,两人与老耿头的关系,不知净榕怎么答的,只见那男子招手唤来一名妇人,让她拿了两条白色长条布,递给了净榕。

净榕拿着白条布回来,先给自己扎了一条在腰间,另一条她扯着一头穿过姜言的两腋,给姜言系在了身上。

就十三岁的姑娘来说,姜言又高又瘦,被白条布束起的腰,细得不盈一握。

两人扎了白腰带,等于为老耿头带了一份孝,主事者让那位给净榕白腰带的妇人,引着两人到了灵堂。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行礼的奚兆晖,姜言俯身跟着跪了下来,额头相抵,姜言叫了一声,“三哥。”

“言言?”奚兆晖头猛的一抬,看向姜言,惊愕道:“你怎么来了?”

“糊闹,你还病着呢,不好好的待在医院里养着,谁让你跑来的?”

“那你呢,哥哥穿着这身,又跪在地上,可是自愿?”姜言俏脸一绷,脸上一片冷凝。

“傻瓜。”奚兆晖抬手揉了揉姜言头上的碎发,和姜言相似的一双狭长凤眸里,笑意点点,“我若不愿,这世上还没人能免强了我。”

姜言心下一松,唇角一翘,在净榕的扶持下站了起来。

一旁的妇人将两人的相处看在眼里,双目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的扫过,忽而猛的一拍手掌,高呼道:“你们是亲兄妹吧。”

“大嫂看出来了,”奚兆晖对姜言的动作实在亲昵,为免周围有不好的猜测,净榕搭话道:“他们长得极像吧?”

“要说像吗……”那妇人又看了看两兄妹,“都很白,眼睛一样,鼻子也一样,其余的……”妇人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一个像爹多些,一个像妈多些……”

第349章 耿家

“是极。”妇人抚掌应道。

周围亦是一片和善之声。

“大嫂,”姜言扯了下妇人的衣袖,轻声说道:“我想去看看耿迪大哥……”

“哎,哎,行,咋不行呢。大嫂这就领你过去。”妇人很是热情,伸手握了姜言的手,牵着她越过人群,向内院走去。“我是小迪的堂嫂,姓王,叫王桂春。兆晖给我大伯披麻戴孝,我爹和三叔当场就说了,他日后就是我大伯的亲儿子,小迪的亲弟。你既是兆晖的妹妹,理应也是我们耿家的闺女,你就叫我声桂嫂子吧。”

姜言俏脸一晒,在她一对双皮大眼的瞪视下,只得硬着头皮,叫了声:“桂嫂子。”

“唉!”这一应,她脸上的悲伤不见了,握着姜言的手揉了又揉,满目的欣喜,“我也有这么俊俏的妹子啦!”语气都充满了梦幻。

听得姜言嘴角抽畜了下,对净榕使了个眼神。

净榕好笑的睨了姜言一眼,上前握了桂嫂子的手,让姜言趁机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桂嫂子眼里只有我们家小姐,怕是没有看到我吧……”

有了这么一茬,姜言瞟了眼与净榕相谈正欢的桂嫂子,心有余悸,再不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帮着指路了。

掏出荷包里姜伟勋塞给她的水晶硬糖,姜言冲一个娃娃招了招手,“告诉我耿迪住在哪个屋,这个糖就给你。”

孩子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眨巴眨,也不说话,拽了姜言的袖子朝正房的西间走去。

推开西间的屋门,看到陷在棉被里昏迷不醒的耿迪,姜言把糖放进孩子的手里,轻捏了下他的脸颊,“谢谢你,吃吧。”

孩子接过糖,抿嘴无声的一乐,转身跑了。

短短不过两三天,耿迪就瘦得脱了相,姜言方才因为奚兆晖而对耿家升起的那点怒气,陡然被戳破了,只余一片涩然。

可能怕吵了他,这间屋子,在她来前,不但关了门窗,还拉上了窗帘。

打开灯,姜言掀开棉被的一角,拿出他的手,扣在了他的腕间。

悲伤过度,郁结于心。

姜言刚放下他的腕子,净榕就带着桂嫂子推门走了进来,“桂嫂子怕还不知道吧,我们家小姐习得一手的针炙。当初在医院,就给耿少爷行过几回针。”

“行针!”桂嫂子一惊,“言言莫不是大伯为小迪寻来的大夫,大伯可是说了,那大夫年龄不大,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小迪在她的治疗下已有了起色……”

“说的……是你?”这,哪只是年青啊,分明还是个孩子。

在桂嫂子瞪着一双大眼犹自不信时,姜言已掀开了耿迪身上的被子,和净榕一起给他翻了个身,让他面朝下趴在了枕上。

“真……真扎啊,”桂嫂子的嘴唇哆嗦了片刻,一拍大腿,“不行,我做不了主,我去寻我爹和三叔去……”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净榕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既然不信认她们,也不说先把她们赶出去,一切等人来了在说……

姜言没在意这些,她的注意力全落在手上的金针上了……

酥酥麻麻的热流,在全身来回的循环着,穿过骨胳血脉,穿过五脏六腑……耿迪冰冷的身子渐渐的在回暖,犹似胎儿孕育在母体,让他舒服的喟出一声轻叹,张开了周身的毛孔……

“二小姐,”悲伤之下几天滴水未进,他的声音弱得极不可闻。

净榕在姜言的示意下,拿起暖壶给他倒了半杯水,两个杯子来回的倒换之下,很快就温了。

耿迪在净榕的服侍下,将水饮尽,又闭眼缓了片刻。半晌,他睁眼看向姜言,“我爸爸是为了救你哥,死的?”

姜言避开他悲痛的目光,盯着自己的两手,“说是救我哥,其实你我心里明白,他用命救的是我。”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带了怜悯,也带了同情,“他救我,因为我一手的针灸能医好你,说来,他以命换命,也不过是因为太过爱护自己的儿子……”如同前世,爷爷明明……有逃走的机会的,为了她……

“小姐,”听着屋内压抑的哭声,看着依门而站,脸色同样沉郁的姜言,净榕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是为何?说起来,耿老相救,是我们得了实惠。你这样惹哭耿迪,在外人面前,在耿家众人面前,岂不是显得我们不知好歹。”

“耿老希望他好好的活着。而他郁结于心,又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之嫌……不让他发泄出来,他哪还有什么未来……”

“好!说的好。”

姜言顺着男声向门口看去,只见桂嫂子红着眼框领了两位中年的汉子走了进来。

“言言是吧,我大哥没救错人,不管是兆晖还是你,都是好孩子。”

姜言寻问的目光看向桂嫂子,桂嫂子扯了下衣角,尴尬了一瞬,忙轻咳一声指着说话的男子道:“这是我爹,你叫二叔。”说着她又一指,站在耿二叔后面显得过于憨厚的汉子,“这是三叔。”

“耿二叔,耿三叔。”姜言躬身行礼,“我答应了耿老,要治好耿迪大哥的。”

“叫什么耿二叔,耿三叔啊。兆晖为我大哥披麻戴孝,我们耿家对他视为亲子亦不为过,而你是他的亲妹妹,亦是我们耿家的闺女。跟我们可别见外,从这刻起,直接叫我二叔,叫他三叔。”说起来,他们老耿家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兄弟三人,如今只余瘫痪在床的小迪,和他自家不会说话的孙子。

他言语中的强势,听得姜言极为不适,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就听屋内耿迪唤道:“二叔,三叔。”

两位二汉子均是一喜,再顾不得姜言,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桂嫂子又是冲姜言尴尬一笑,“妹妹来了这么会了,渴了吧,来喝水。”说着她拎起暖壶,拿起茶盘里倒扣的杯子,给姜言倒了一杯,亲热的放在她面前,“喝,喝。”

“谢谢,”迁于她过分的热情,姜言端起杯子,就着杯沿轻轻的抿了下。

这会儿桂嫂子也看出来了,水太热了。她不自在的笑了下,“那个,水等会儿在喝。这都快晌午了,妹妹肯定饿了,我去给妹妹拿点心,拿点心。”说着她不等姜言有所回应,就冲出了堂屋的大门。

“这桂嫂子……”

“嘘!”姜言以指竖在唇前,制止了净榕余下的话。

第350章 耿家二

西间的门被打开,耿三叔憨厚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言言,小迪想送他爹一程。俺想问一下,他的身体坐着轮椅出来,没事吧?”

“无碍。”周朝重孝,耿迪作为耿老的亲生儿子,在耿老的葬礼中若是一直不露面,不管是什么原因,姜言都要看不起。

“那就好,那就好……”耿三叔喃喃着,侧头抹了把脸,“我们这就推他出来。”

看着再次闭上的房门,姜言拿起杯子,在手里轻转着圈。

“言言,言言,”桂嫂子一手端着个大瓷碗,一手拎了包点心,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厨房里有大师傅做的香煎豆腐,我闻着可香了,给你盛了半碗,你尝尝。”说着,她将手里的瓷碗往姜言面前的桌子上一放。

姜言垂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先是个巴掌大的白面馒头,馒头下是煎得金黄的豆腐,馒头的麦香混和着豆腐的焦香钻进鼻里,引起她腹中一阵嗡鸣。

惹得姜言不好意思的偏开了头。

“可是不喜欢?那吃点心。”桂嫂子说着伸手将碗一挪,把拎着的点心往桌上一放,几下解开麻绳,取下上面的红纸,打开包装的黄硬纸,六块撂起的绿豆糕呈现在姜言眼前,薄薄的酥皮里裹着一团碧绿。

“看包装,”桂嫂子捡起红纸指着上面福娃娃手里捧着的横幅‘唐记糕点’,“唐记的点心,可贵了,要一块大洋才能买上这么一包,一包只有小小的六块。虽然大家都说好吃,往常我可不稀罕,要我说啊还不如买了大肉来炖上一锅,吃个肚而圆呢。”

“今天不能吃肉,妹妹先吃块点心垫吧垫吧。改日你再来,嫂子给你杀鹅。我今年喂了五十只大鹅,前些日子高价卖了三十只,还有二十只。嫂子都给你留着,来一次炖一只大鹅给你吃,可香呢。”

姜言眼角抽了下,肚子更饿了。掏出帕子垫着捻起一块,送进唇边轻轻的咬了一口,甜而不腻,清香满口,是一种熟悉的味道,她扭头看向净榕,“你尝尝。”

“对!对!”桂嫂子忙招呼道,“净榕妹子也吃。”

净榕拿起一块,尝了口,“这……”

姜言一直在看她的反映,“是不是很熟悉?”

“嗯,”净榕点了下头,问桂嫂子,“唐记的老板可叫唐礼?”

“唐礼?”桂嫂子摇了摇头,“不是,它的老板叫唐仁。”

姜言和净榕互视一眼,心里有了底,青坪镇唐记点心的唐礼跟春城唐记点心的唐仁,不是亲兄弟,怕也逃不过堂兄弟的关系。

净榕还待要问,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耿三叔护在一旁,耿二叔推着轮椅上一身孝衣的耿迪走了出来。

姜言把手里剩下的绿豆糕塞进嘴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将糕点送下肚。

她站起来,对桂嫂子道:“麻烦嫂子,帮我寻一顶孝帽。”看耿家今天这态度,这个亲,他们兄妹是避不过了。既是如此,何不大方点。

桂嫂子一惊去看耿二叔,耿二叔对她点了点头,转而温声叮嘱姜言道:“那从现在起,言言就跟在我身边。”

“是。”姜言抬步跟在耿二叔身后,迈过门槛向外走去,对上耿三叔回首的目光,他憨憨一笑,安慰道:“别怕,有二叔,三叔在呢。”

姜言正不解他里的含义,就被呼啦一拥而上的人群围在了中间,“耿二,我怎么听大蛋他娘说,你给你大哥又认了个闺女,既是闺女,光戴孝帽哪行啊。”

“对啊,咱这的规矩,闺女是要穿孝服的……”

耿二松开轮椅的把手,作势往下一压,见众人一静,他招手把姜言唤到面前,“这是言言,她还是个孩子,不曾出阁。”没有出嫁的闺女,是不需要穿孝衣的。

耿二一解释,大家立即就明了。

为首的老者,取下头上的瓜皮帽,不好意思的挠了两下,“是我们心急了,还没等大蛋他娘说完,就跑了过来……”

“这是族里的族老,你叫四爷。”耿二给姜言介绍道。

“四爷。”

“哎,哎,乖!”耿四爷舒展了一脸的折子,看着姜言的目光满是慈爱,紧跟着他双手朝兜里一阵摸索,摸出了一把纸钞。他老脸一红,冲耿二道,“改天商量一下,好好的办个认亲宴,我给言言包个大红包……”族里小辈凋零,眼看着整个耿家就要在春城没落了,哪想到一天之内,连认了两个娃娃,老爷子明知道今天是耿大的丧礼,还是止不住的咧了咧嘴。怕人看见,他双手迅速往身后一背,翘着胡子走了。

余下众人,急忙跟着附和道,“对,要办认亲宴,我们给言言包红包,还有兆晖……”

“不行,我要回去数数我的私房,看看够不够……”男子还要再说什么,被同伴一把扯住了胳膊,朝耿二指了指。

耿二阴沉着一张脸,正对他们怒目而视呢。

“呵!”耿二气极而笑,“我大哥认的儿女,你们眼馋什么?有本事,自己也去认一个回来。”说罢,推着轮椅唤上姜言大步向灵堂走去。

众人小声嘀咕几句,却不敢拦,谁不知道大房这三兄弟,已死的老大那是个狠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不过……回想了下灵堂里跪祭的兆晖,再看一眼远去的女娃,不得不说一声值了。

说到老大是个狠人。那老二就是个笑面虎,背后阴人极有一套,他们可不敢惹。唯有老三,还算诚实憨厚,晚上是不是去走一下他的路子,让他们跟两个孩子亲近亲近……

到了灵堂,姜言自觉的往奚兆晖身旁一跪,捻起了黄纸冥币丢进了火盆。

“心儿?”奚兆晖看来的目光,带着疑惑。

姜言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耿迪跪坐不得,他仰躺在轮椅上,放声大嚎……一声声爹爹,叫得姜言奚兆晖愧疚不已,不管怎么说,耿老都是为救他们其中一人而死……

不时王桂春拿来孝帽,给姜言戴在了头上,“言言,鞋子上也要缝上白布,我扶起先到一旁吧。”

第351章 耿家三

姜言借着她的搀扶,从地上起来,由她领着到了西厢,里面放满了白布,四五个婶子大娘手里不停,正缝着各式用品。

“桂春,这就是将言言吧,”一位妇人手里的针往前襟上一别,站起来亲热的拉了姜言的手,揉在了手心里,“快来坐。”

姜言看向桂嫂子。

“这是三婶。”王桂春介绍道。

耿三叔的妻子,姜言不免打量起来,妇人看上去有五十了,面容苍老,憔悴。

就姜言所知,耿老也不过才四十多岁,这妇人的实际年龄怕没有外貌表现出来的大。

“三婶好。”

“哎,好,好!”耿三婶说着,按了姜言在凳子上坐了,在她面前一蹲,俯身帮姜言退了鞋子,暗自抹了把泪,避过王桂春伸来的手,揽了两只鞋子在怀,兀自剪了两块一头圆的布,细细的缝了起来。

另几位妇人对视一眼,均轻叹了一口气,眼神跟着一暗,打量姜言的眼神都带了股热切。

姜言不自在的闪避了下。

“大蛋,你怎么来了?”王桂春扯过儿子揽在怀里,拿帕子给他擦了把脸上的细汗,“大蛋,看这是姑姑,言言姑姑。”

大蛋,姜言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为她领路,接了她的糖却不曾说话的孩子。

姜言摸出荷包,将里面还剩的两颗糖拿了出来,“叫姑姑,吃糖。”

屋内一静,对上妇人看来的目光,姜言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脸上沾了污渍?

很快,她就知道不对,那孩子挣脱母亲的怀抱,往她身前走近了几步,双手小心翼翼的扶在她的膝上,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对她展颜一笑,却是无声。

姜言的心猛的一缩,颤了颤,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前世的堂侄,那孩子本是聪慧过人,却不想目睹了后院的阴私,惊恐之下,失了语。

“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姜言一手盖在他头上,轻声问道。

“呜……”王桂春捂着嘴,看着孩子呜咽的痛哭起来。

孩子一愣,回身抱住了她,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想来母子这样的相处模式,不是一朝一夕的。

“好了,桂春别哭了。你妹子又不知道……惹得大蛋也跟着你难受,何必呢。”三婶说着,抱着缝好的鞋子,蹲在了姜言面前,抬起她的脚帮她穿起了鞋子。

“三婶,我自己来。”虽然姜言习惯了被人服侍,可面前的妇人不是她前世的嬷嬷,而是今生的长辈。

“坐好!”三婶避过她的手,帮她提上后脚跟,“好了,去灵堂吧。”别让人挑了理。

“谢谢三婶。”姜言扶起耿三婶,请她在凳子上坐了。转身掏出帕子递给王桂春,揽了大蛋在怀,手搭在了他的腕上。

片刻,姜言扣住他的下巴,“啊~”她示意大蛋张开嘴。

大蛋怔怔的看了她会儿,见姜言始终眸子温和,不见异色,方张开了嘴。

姜言不但用眼在看,精神力展开也将喉咙里的画面折射了出来。

“言言,”王桂春胡乱的抹了把眼泪,盯着姜言希冀的问道:“你……你可能治?”小迪那么重的伤,言言都说能把他治好,是不是……

大蛋不是天哑,而是喉咙有伤,姜言的手从他下巴上移开,抚向了他的脖子,是烧伤。

只是她不明白,好好的孩子,喉咙内部怎么会被烧伤?

看着大蛋淡然的眉眼,姜言的目光带了怜惜与赞赏,要知道那伤无时不在痛!这孩子才几岁啊,就这么隐忍。

姜言什么话也没说,抱了大蛋站了起来,绕过王桂春出了房门,向灵堂走去。

王桂春哭泣的脸一愣,看向三婶,“这……”

耿三婶的眉眼舒展开来,拍了拍侄媳妇的肩,“忙你的去吧。”

“啊——!”一声惊呼,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颤声道:“三婶,是……是我想的那样吗?言言,言言能……”见耿三婶对她沉了脸,王桂春陡然一噎,停了话头,捂着嘴一脸惊喜的跑了出去。

在院内寻了个没人的角落,她哭一阵笑一阵,心情平息了才抹干眼泪,重新走了出来。

灵堂内,姜言抱了大蛋跪在青砖地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一只手抚在他脖子处,源源不断的内力进入他的喉咙,修复着烧伤的地方。

“心儿,让哥哥抱一会儿吧。”虽不明白妹妹为何,抱了耿二叔的孙子跪在灵前。

奚兆晖却是看得心疼,大蛋今年五岁了,妹妹也不过比他长了几步,在他眼里,同样都是孩子呢。万没有让细胳膊细腿的妹妹,抱着个小的道理。

他全然忘了,几天前的雨夜里,姜言还趴在牢房的屋顶上,一枪一个的击毙了一群狱警。

他更是忘了,就是因为如此,他怕那些狱警住在城里的家人,日后联合起来对妹妹起了报复,才主动的为耿老披麻戴孝,认了这门干亲……

两年了,大蛋从没这么舒服过,喉咙暖洋洋的不疼了,他双手环紧姜言的腰,往她怀里缩了缩,希望借以避过奚兆晖伸来的双手。

姜言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冲奚兆晖摇了摇头,“不用了,他很轻。”这话姜言没说错,因为喉咙疼,大蛋虽然是耿家三房里唯一的孙辈,什么好吃的都堆在了他面前,他却每日吃得甚少。五岁的孩子,几乎瘦得皮包骨。

“在怎么轻,抱的时间长了也累。给哥哥吧。”奚兆晖话刚落,就听主事的站在灵前高声唱道:“时间到,孝子扶幡。”

耿家旁枝的后生扛着根柳树枝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紧随其后,另一位后生带来了个灰扑扑的小型瓦盆,和一把锥子。

盆底钻孔,表示如果在下边遇见孟婆,她给死者用自带的盆子喝汤,这样就能够避免忘记前生。

耿迪来了,奚兆晖和姜言原以为,耿二叔,耿三叔会让他来摔盆,却不想,两个后生先后停在了奚兆晖面前。

奚兆晖接了婴儿手臂粗的柳枝,一头挨地的扛在肩上,又接了盆和锥子,开始在盆底钻孔……

盆在灵前摔碎,装着耿老的黑漆大棺被八名壮汉抬起……

出了坟地,大蛋便在姜言的怀里睡熟了。

“给我抱。”奚兆晖伸手来接,姜言没在阻止,他喉咙的伤已修复完毕,能不能开口,何时开口,单看大蛋自己了。

“我来。”大蛋的奶奶,耿二婶从姜言身后伸出了手,将大蛋截胡在了自己怀里,“兆晖,你扶着言言。”两孩子都是一路跪一路哭,累得不轻。

要不是看言言的一只手,从没离开过孙子的脖子,她早就将孙子接过来了。言言虽然认在了大哥名下,可大哥大嫂都已不在了,那么他们二房和三房就都是言言的亲人和长辈。小姑娘瘦得似一阵风就能刮跑般,就是抱着她自己的亲孙子,她也偏疼乖巧的女娃。

“言言,大蛋是不是真能治好啊?”耿二叔走到奚兆晖身旁,架起了他一只胳膊。

奚兆晖跪的时间长了,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稳。要不是奚兆晖抗拒,他都想找俩后生,替换着背他回去了。

“他的喉咙伤了两年,我虽然帮他治了,可就怕他有了心理障碍……”怕喉咙的痛意留存在脑里,让他对开口有了胆怯的惧意。

心理障碍,耿二叔还是能听懂的,只是喉咙伤了两年,“言言你是说……大蛋的喉咙是受了伤?”

姜言一惊,她前世自小生在后宅里,见到阴私不少,遇到事情潜意思的总是阴谋论,就不知……

“是烧伤。”姜言肯定道,“时间过和久了,用什么烧的我就不知了。”

“怎会?”耿二叔惊异的看向妻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不是因为大蛋看了他爹的尸体吓的吗?”王桂春停下脚步,跟姜言确定道,“言言我没听错吧,是烧伤不是吓的?”

第352章 耿家四

“是烧伤。”姜言肯定的点点头。

“他爹……”耿二婶看着耿二叔,瞬间红了眼框。她15岁嫁进耿家,生了两子两女,前面一子一女没过周岁就夭折了。后面这一子一女是龙凤双胎,她现在还记得,那一年鬼子打进春城,炮火连天里她……弄丢了闺女。唯一养大的儿子,前年在街头帮着族人跟方家争地盘,被方家的方正失手打中了后脑,人没到医院就咽了气,身后只留下了大蛋这么一个孩子……“你说会是谁?”两年前孙子不过三岁……

“会不会是方正那瘪三?”提起那瘪三,王桂春就恨得咬牙切齿。

耿二叔松开奚光晖的手臂,从妻子怀里接过孙子,揽紧在自己怀里,一双暗沉沉幽深似寒潭的眸子,紧盯着大蛋的颈间。良久,他问姜言:“言言,喉咙的烧伤,一般的医生是不是看不出来?”

姜言眼里的光茫一闪而过,“医术精湛的老中医,通过号脉,再细心察看一番,不难发现……”说话间想到医院里的先进的医疗设备,姜言看向大蛋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怜惜。就她所知,x光早在几年前就引进了医院,“医院里照一下x光了也能查看出来。”再则,精验老到的西医,通过手电通的照射,也能看出喉咙的不同。

姜言的话浅显直白,不曾为医生遮掩半句。

“老头子……”耿二婶扯着丈夫的胳膊,脑中晃过一个个为孙子看病的中西大夫,呜咽不止。

“我的大蛋啊,疼死娘了……”王桂春脚下一软,坐在了田间的泥地里,一双手揪着胸前的衣服,痛不欲生。

耿二叔抱着孙子的双手攥紧成拳,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言言,你刚才说,大蛋的喉咙虽然被你治好了,但极有可能会因为心理障碍,开不了口,对吗?”

姜言点头。

耿二婶一抹眼泪,颤声问:“那……要怎么办?”

就是王桂春也停止了哭泣,瞪着一双浸水的眸子巴巴的看着姜言。

“要你和二叔,还有桂嫂子在日常中,慢慢的对大蛋多加引导……只是具本需要多长时间,我也说不准。”

“一定会有心理障碍吗?”王桂春双手一撑泥地,爬了起来,“有没有可能……”

“有。心理障碍,我只说大蛋有可能患上。反之,他睡醒了就能开口。”

耿二叔,耿二婶,王桂春异口同声道,“当真?”他们望向姜言的目光,隐忍而热切。

他们报了这么大的希望,姜言倒不好承诺,毕竟一切皆有可能。

最终耿二叔轻咳一声,转移了视线,反安慰姜言道,“言言,你别有心里压力,能治好当然好了,治不好二叔一家也不怪你。“

“我们只会感谢你,若不是你今天见大蛋不能开口,心存怜惜给他看了一番,我们哪会知道,他的失语症不是吓的,而是被人害了。”

“呜……”王桂春拽着姜言的袖子,泣不成声。

耿二嫂拍了拍儿媳的肩,向姜言解释道:“言言,你不知道,这两年,你嫂子一直自责不已。医生说大蛋是被他爹的死吓得失了声,你嫂子就一直怪自己,怪那天她光顾得伤心哭泣,忘记了大蛋,才让他闯进屋内受了惊吓。”儿子的尸体从医院里拉回,灵堂还没来得及布置,人就先停在了堂屋的地上。他们光顾着哭了,没为他掩脸,让大蛋看了个正着……

她不知道的是,当时大蛋只以为他爸爸睡着了,并不觉得有何害怕。

几人的哭泣惊到了大蛋,让他在爷爷的怀里哼叽了两声。“嘘!”耿二叔以指竖在唇间,对哭泣的婆媳俩摇了摇头。

耿二叔小心的抹去大蛋额间被他滴落的泪水,拍着他瘦弱的脊背轻轻的晃了晃。见大蛋睡得沉了,他才冲儿媳妇招了招手,小声道:“回去后,你守在大蛋身旁,不管大蛋醒来后能不能张口,你都跑到院内,大声的嚷着大蛋张口叫你妈了……记得了吗?”

一家三口在旁小声的商议,奚兆晖挪到小妹身旁,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对上姜言抬头看来的目光,他温文一笑,“别怕,哥哥在你身边呢。”大蛋遇害的时间长了,要想抓住凶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看耿二叔的行为办法,想必他心中多少有所猜测,顾而借着小妹的一手针灸医术,打草惊蛇,让对方动上一动……毕竟,先前耿老为耿迪求得一名小医生的事,早在他们耿家的圈子里传遍了。

然而如此一来,小妹也就跟着暴露在了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想到他提议娶杜曼丽的不靠谱行为,姜言冷哼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傲娇的挪开了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奚兆晖愣愣的眨了眨眼,“我……惹到你了?”

姜言听而不闻。

“因为……”他指了指搭在胳膊上的孝衣,“它吗?”出了坟地,众人身上的孝都卸了下来。

三哥这个木瓜脑袋也不想想,自己真要不满他为耿老披麻戴孝,还能要了顶孝帽陪着他吗,姜言咬了咬牙,嗤声道:“杜曼丽!”

“啊~”奚兆晖不自在的四顾了下,低喃道:“你都知道。”

姜言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知道什么?”

奚兆晖抓了抓额头上的短发,脚步来往在地上点了几下,“我……她为我受了伤,伤的还挺重,”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我想照顾她一辈子。”

“只为还人情债?”

奚兆晖的脸白了白,在姜言的主视下,渐渐的有汗水浸出额头……

“言言,兆晖,我们走吧,该开席了。”老耿头葬在效区的田里,他们这一行人,折腾了这么会儿,早被送葬的族人撇在了后面。

姜言冲耿二叔点了下头,回身对奚兆晖道:“这事我不同意。”

说罢,姜言几步追上了,搀扶着向前走去的耿家婆媳。

耿二嫂伸手一抓,握住姜言的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奚兆晖看着妹妹的背影,嘴边扯出一抹苦笑,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多少有些不妥。不说他跟杜曼丽并不熟悉亦无感情,但就家里来说,爷奶爸妈供他读书十几年,他……却在外面……私自给自己找了个媳妇……只是当时陡然听见,又被几句言语刺得热血上头,拦住净榕做出了承诺……

抱着大蛋走在前面的耿二叔,听着身后的腿步声不对,似缺了一人,回首一看,“兆晖,发什么呆呢?还不快走。”说着他将怀里的孙子递给儿媳妇,返回奚兆晖身前道:“是不是腿痛得走不了了,二叔背你。”

“不……不用,”奚兆晖忙避开了耿二叔蹲在身前的脊背,“二叔,你快起来,我能走。”

耿二叔看了他片刻,“那行,二叔扶着你,等会儿走不了了,别逞强。”

“好。”

第353章 耿家五

几人出得田地,走上公路,与等了会儿的耿三叔,耿三婶和耿迪汇合,一起向城里走去。

一路上免不了说起大蛋的事,闻听此言,三人心里同样一惊又一沉,对凶手狠骂了一通,看着睡着的大蛋也怜惜了一番。

听了二哥的定下的计策,耿三叔单手推着轮椅,招手把姜言唤在了身旁,“言言,你放心,三叔会保护你的。”说着他握拳展示了下胳膊上鼓鼓的肌肉,“三叔练过,正宗的道家拳。”

见耿三叔顶着一张憨厚的脸,做着这么滑稽的动作,姜言噗哧一乐,“好,我等三叔保护我。”

“还有哥哥呢。”奚兆晖从姜言肩旁探出头来。

“还有二叔,二叔虽然不会武,可二叔手里的枪。”说着,耿二叔一撩外面的蓝布衫子,露出别在腰上的三八盒子。

耿三婶拨开汉子亦凑近姜言,小声道:“三婶也会护着你的。等回了家,你就跟在三婶身边。”

姜言抿着嘴,眼里含笑,连连点头。

好在万幸的是,大蛋睡醒后,叫出了第一声,“妈~”

虽然沙哑难听,还是让守在床边的王桂春激动的泪流满面。

“言言,我谢谢你……”王桂春抱着大蛋从屋里冲出来,当着满院的人,跪在了姜言面前。

“我谢谢你,大蛋……大蛋会叫我妈了……呜……会叫我妈了……”说着,她抱着大蛋砰砰的朝姜言磕头。

姜言忙跳着脚往耿三婶身后躲,同时精神力展开,也罩在了耿家的院内院外。

“桂春你这是干什么?”一张嘴耿三婶就忘了先前对好的台词,不过王桂春激动之下,也没按说好的走就对了。“还不快起来!你这哪是谢言言啊,分明是要折她的寿。”

姜言单手抚额,都不忍再看,这是入戏呢,还是入戏呢。

原定的是王桂春冲出来,嚷出大蛋会叫人了,可没有下跪这一条。而耿三婶更是一言难尽,大蛋作为耿家唯一的孙辈,耿三婶这一张嘴,先护了自己,好似早就知道了大蛋好了似的。

然而更让姜言无语的,却是王桂春躲开耿三婶伸来拉她的手,语无伦次道:“大蛋会叫我妈了,不是假的。三婶,大蛋是真的会叫我妈了。不信,”她摇了下怀里一脸茫然呆滞的大蛋,“大蛋,来再叫一声妈。叫我妈。”

王桂春神情激动的有些疯狂,大蛋在她怀里明显有些害怕。姜言从耿三婶身后出来,向他伸出了手。

“小姑姑。”轻喃一声,大蛋张手扑进了姜言怀里。

耿三婶看着背对她,将头埋在姜言颈间的大蛋,如梦般轻语道:“真……真会说话了?”

被王桂春一番作态吸引来的众人,有那站在姜言身后的,伸手捏了捏大蛋的脸颊,“大蛋,我是催奶奶,来叫声奶奶。”

大蛋的头往后一缩,埋在了姜言胸前,小小的身子轻颤着,甚至有些害怕。姜言只当他被先前王桂春的操作,惊到了,并没有在意。

“啧,害羞了,害羞了……”催老太太抚掌笑道。

一旁的人亦是大笑。

“大蛋,大蛋,我是三姑姑,来叫声三姑……”

“好了,好了,我们大蛋刚好,大家别在吓着了他。”耿三婶这么一说,众人想起大蛋失语的原因,具都收了声,慢慢的散入了席。

姜言的精神力院内院外来回的扫过几遍,并没见到异常,只当凶手没在这些人中间。

“小姐,”城里居民缺粮了这么久,耿家的这顿素席,让久没填饱过肚子的亲朋,在席上筷子横飞,个个吃得肚儿圆。姜言不会抢菜,也吃不下沾了口水的饭菜。而先前王桂春给她打的半碗香煎豆腐和一个白面馒头,及还剩下的半包绿豆糕,早就不知入了谁的肚子。净榕见此,便去厨房走了一趟,为她要了碗菜拿了个白面馒头回来,“你在哪吃?”

“去堂屋,那里没人打扰。”耿三婶说罢,扯起地上的王桂兰,叮嘱道:“你领她们过去,我再去厨房拿些。”光那么一碗菜一个馒头,连口汤都没有,那能让言言吃得舒服。

王桂春抹了把眼泪,拍了拍膝盖上的湿泥,连连应道,“哎,哎。言言来,我们去堂屋。”

“大蛋重吧?我来抱。”说着她伸手来抱大蛋。

大蛋小屁股一扭,扑到了姜言另一个肩头,叫道:“要姑姑,要姑姑。”

听着他越说越清晰的话语,王桂春抹了下眼角掉落的泪,含笑道,“好,让姑姑抱,妈妈不跟你姑姑抢,你别怕。”

姜言顺了顺小家伙的脊背,抱着他到了堂屋。

接过净榕递来到湿帕子,姜言擦了擦手,顺便也给膝上的小家伙擦了下手脸。拿起馒头,一分为二,稍小的那块姜言从中间剥开,夹了豆腐,豆芽,素丸子递给小家伙,“吃吧。”

小家伙双手捧着接了,“谢谢姑姑,你吃……”他举着馒头送到了姜言嘴边。

姜言小小的咬了一口,“好了,姑姑还有,你吃吧。”

他探头看了看碗里的菜,才放心的点了点头,捧着馒头小口小口的吃了。

“你吃了吗?”姜言抬头问净榕。

“吃了。我坐的是第一席。”她不是耿家的亲朋,不用跟着去坟地。耿老的一些外八的朋友入席吃饭时,她便跟着吃了个饱。

拿起碗里的馒头,姜言又一分为二,另一半同样夹了菜,她递给了王桂春,“桂嫂子先垫吧两口吧。”

知道三婶去拿饭了,王桂春也没客气,接过净榕手里的帕子,她胡乱的擦了擦手,便接了过来。一口咬去半边,她看眼儿子,再看眼姜言,吃得满口香甜。

不时,耿三婶端了个拖盘进来,上面不但有一碟丸子粉条油豆腐的烩菜,还有盘蒜汁黄瓜和白糖西红柿,及一碗米酒汤圆。

“这个季节就有黄瓜和西红柿了吗?”姜言夹了块黄瓜喂给大蛋,满目惊奇,她知道这两种菜蔬在春城不但姜府、顾府没有,就是市场上也不见能寻上一根半个。

“外面没有,咱家自己种的。你吃自己的,把大蛋给我,我来喂他。”耿三婶说着,伸手抱了大蛋在怀,对着他乱扭的身子,轻拍了下屁股,斥道:“老实点,咋就不知道心疼你姑姑呢?没见姑姑抱着你多累。”

第354章 闹起

“无碍。”姜言起身往里面一坐,让出现坐的椅子给抱着大蛋的耿三婶,“三婶坐这里喂他。”

姜言骨子里对感情并不热烈,对孩子也说不上有多喜欢,但自从来到春城,她发现无论是状元街的大壮、大头,还是狱中已去逝的小萝卜头,及眼前的大蛋,看到他们,想到前世族中被斩首的幼儿,心中对他们便多了份怜惜。

签于姜言先是耿迪的主治大夫,又治好了大蛋的喉疾,若说先前对她的医术还不信认,那么大蛋的开口说话就是对她最好的证明。因此,刚一用罢饭,她就被拥进的人群围在了屋子中间。

“闺女,听说你一手的针灸很是厉害,老婆子多年的老寒腿,不知道你能不能给看看?”

“……我胃疼……”

“……我手上长了个鸡眼……”

……

“三婶,”护着耿三婶和大蛋被众人挤出门外的王桂春,一跺脚点着屋内耸动的人头,气愤道:“你看他们……”

“你进屋和净榕一起护着言言,别让人冲撞了她。”耿三婶放下大蛋,牵着他的手向棚下的人群走去,“我去把四叔请来。”

“好。”王桂春袖子一挽,扒着人群拼命的朝里挤道:“让让,我说你们让让。言言还是个孩子,你们别吓着她了,赶紧让让……”

屋内的姜言唇边溢出一抹苦笑,不说她喜欢不喜欢当医生,就她前后两世学的那点浅显的医术,哪能给人看病行医啊。“各位……”清冷的女声淹没在人群的吵嚷中,姜言看向净榕,示意她开口。

“啪——!”净榕一掌拍在桌上,声音里带了内力,“各位……”从人一惊,瞬间住了嘴,“我想大家误会了,我家小姐今年不过13岁,就是自小学医,又能学到多少精髓……”见有人要开口,净榕抬手往下压了压,“有人怕要说了,她不是治好了大蛋的失语症吗。我说巧合大家信吗?”

“不信!”参差不齐的声音,从屋内飘出,散在了院子各处。

“就知道你们不信,可这却是事实。”

“事实上我家小姐除了一手针灸,别的只学了点皮毛。”

众人一愣,想到姜言的年龄,不免一晒。但也有些人犹自不信,“大蛋的病看了多少医生,不说街上的老中医,就是各大小医院,又有哪个没看……”

“对啊,言言能治好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的病,可见医术有多么了不得。”

“还有小迪,躺在床上半年了,哪个医生见了不说没了希望,还不是言言,你一句话,让耿老大看到了希望……”

“是啊,要不然耿老大哪能拼了命救他们兄妹,还不是因为言言说,她能治好小迪……”

“不会是怕我们不给钱吧?大蛋他娘……”妇人一把抓住挤在身边的王桂春,“言言治好大蛋,你们是不是没给钱?所以言言才不愿意给我们治病,嫌白做工。”

王桂春一滞,脸色涨得通红。

“啪!”门外一声脆响,耿四爷拎着拐杖站在了门口的一丈处。

对上他冷肃着的一张脸,泛着寒光的双目,屋内一静,个个似鹌鹑一样缩了脑袋。

“还不给我散了。”耿四爷跺了跺手里的拐杖,“怎么,非让我敲一顿才罢休吗?”

“四爷……”

“四叔……”

“四哥……”

“叫什么叫,快走,快走……”耿四爷边说边拎起拐杖赶起了人,拐杖敲到身上,有人唉唉的叫着跑了出去。人都有从众心里,有一个人走,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转眼屋内就空了下来。

“四爷,”姜言上前搀着他进了屋,扶着他在主位上一坐,她躬身一礼道:“谢谢你的解围。”

耿四爷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娃,那是越看越满意,他拍了拍一旁的椅子,“来,坐。陪四爷爷说会儿话。”

姜言微一颌首并没就此坐下,而是侧身接过净榕递来的茶杯,双手递了过去,“你喝口茶,润润嗓。”

老爷子接过杯盏,也不急着用,“坐,坐下来。”

姜言依言坐下。

轻抿一口茶,将杯盏放在手肘旁的方桌上,往里推了推,他一肘支在桌上,一手握着拐杖,“刚才吓到了吧?”

姜言摇了摇头,“那道不至于。只是小女学识浅显,并没有系统的学过医,未来的理想也不在医学这一道……”

话不必再说,老爷子已听得明白,看着姜言的目光不免带了惊讶的打量,“那你日后想做什么,能跟四爷爷说说吗?”

姜言手腕一转,卸下了腕间的袖弩,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耿四爷伸手接过,手下一沉,摸着上面一个个尖刺的箭矢,再看姜言目光就凝重了几分,“监狱的事,四爷爷也只听了个皮毛,原想着不过是夸大其词,现在想来……”那于暴雨夜,飞身下房救人的女娃必是眼前的人无疑了。

“是想参军吗?”

“不是,”姜言接过袖弩,重新绑在腕间,“我自幼对机械一道有些兴趣。若说学医不过是为了自保,那么,机械于我来说,便是生命的一部分。”

“我想上学,参加高考……”至于高考所选专业,不到眼前,姜言并不敢百分之百的保证自己就一定能上航校,难保中间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没出口的言语,在耿四爷的理解里,那就是参加高考,考机械或武器专业了。

女娃娃所选的专业与医学相比,也不能说哪个好,哪个就不好,只是单论一个喜欢,老爷子愿意尊重女娃的自主意愿。

耿四爷拄着杖站起来,拍了拍姜言的肩头,“行,四爷爷明白了。”

“放心吧,族里有四爷爷拦着,没人再敢吵到你面前。”

看着对方眼里的支持,姜言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奚家庄,那里也有这么一位老者,顶在前面,为她披风遮雨。

“谢谢你。”姜言搀着对方的胳膊,一边送他出去,一边招了净榕随在身旁,“族里的病人,你也放心。我自幼长在慈念庵,这次进城,身边也跟了几位师太、师姐,她们中亦有学医者,远不是我这个半吊子能岂及的。改日,我请了她们中的一二,来给族中做个义诊。”

“对你来说,可有为难之处?”耿四爷虽然激动,却还能把持得住。他是可以凭一已这力对族人进行压制,可难保他们心中不会生怨。

人心中压了怨气,日积月累,一但暴发,影响的就不只是族中的和睦了。

第355章 纪念塔

“不会。”说着,姜言招手唤了净榕进前,跟耿四爷介绍道:“这是净榕。等我请好了人,便有她领了人过来,到时还请你招呼一二。”

“好,好。”耿四爷一边应着,一边朝净榕拱拱手,“有劳净榕姑娘。”

净榕还了一礼,这事也就定了下来。

……

院内的宴席渐渐散去,望着亲朋族人离去的背影,耿二叔等人均是眸色暗沉,里面的光茫明明灭灭,晦涩难辨。

“二叔、三叔,”耿迪由奚兆晖推着再次送走一波同龄的小辈,“你们也没有发现吗?”席间他观察了几遍,却没有发现何人有异。

“会不会真如大蛋他娘所说,乃是方家所为。”方、耿两族之争,积怨已深,由来已久,耿三叔遂着王桂春这么想,也不无道理。“以方岷的为人,动手耍阴私伤害一个孩子,倒是不会。但二哥别忘了,方氏族人也不是个个都是好的,就说害了大侄子的方正,那一家就没个好东西。当年大哥以故意伤人罪,将方正送进监狱关了起来,难保方正那一家兄弟姐妹不会为了一已私怨对大蛋动手……”

耿二叔捻了捻指尖烟蒂,心神多少有些动摇,“那你找几个人给我盯紧了方家。”

“是。”耿三叔憨憨的应了一声,转而又说起刚才在内院发生的事,“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竟闹到了言言面前。”

奚兆晖心下一揪,转头朝院内看去,见妹妹婷婷玉立的待在耿二婶、耿三婶身旁,不由得轻吁了口气。

听得轮椅上的耿迪抬头看来,“放心吧。在耿家没人能欺了言妹妹。”

言妹妹!奚兆晖脸色一黑,怒瞪了他一眼,若不是场合不对,奚兆晖非拎了拳头狠揍他一顿,让他改了称呼不可。

“言言可有吓到?”耿二叔问这话,也不是觉得姜言胆子小,而纯是怕姜言嫌弃他们耿家有一群不安分的族人,对他们有意见,改了认亲的主意。

耿三叔一拐耿二叔,指了指自家婆娘身边的姜言,“二哥你看,言言好着呢。”

可不,姜言正好好的与耿二婶、耿三婶张口告别呢。

奚兆晖作为孝子,晚上还要陪同耿迪宴请帮忙的族人,暂时走不得。姜言心中有事,便带了净榕与诸人告别。

“言言,”耿二婶拉着姜言的手恋恋不舍道,“留下来住两天吧?二婶,三婶家,都有一个大院子,并十几间屋子。你看喜欢住在哪里,我们给你布置,一床一柜都保管让你喜欢。”

耿三婶在旁跟着附和,“去年春上,二婶,三婶城外的嫁妆田,种了十好几亩的棉花,打了好几床新花被子……三婶的陪嫁里还有一套现成的榆木家具,只要你喜欢,等会儿就能给你布置好……”

姜言抿唇一笑,谢绝道,“不了,谢谢二婶,三婶。”

二人闻言看着姜言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含了涩然之意。

净榕站在姜言身后,轻轻的一扯她的衣服,隐有劝告之意。既然打算认下这门亲,何不与女眷打好关系。

心中一叹,姜言张口道:“烧期纸时我再来。”

两妯娌失望不过一瞬惊喜又溢满心间,看向姜言的目光更热切了几分。

都想到烧期纸了,是不是说明言言打心理已将他们当成了亲人。

耿二婶拍拍姜言的手,“咱这的规矩,没出阁的闺女不用烧期纸。不过那天你来也好,我和你三婶正好领着你认认族里的亲戚。”城里刚解放,族里眼下正是一片忙乱,认亲的日子,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定下。如此,有她们领着先认了族亲,将名份坐实也不错。省得族内个别人眼红他们这房的家财,在闹出乱子。

耿二婶能想到的,心思更细腻的耿三婶想的只会更为深远。大哥葬礼前,族里的四叔为何等不及就带人堵了言言,还不是被人蹿拖的。好在四叔明理,重示后辈子嗣,更重示人品人才。就是刚才的事,不也愿伸手帮扶一把。“再过来,一定要在家里住两天。”

耿二婶一听,忙附和道,“对,对,我们两家一定要一家住一天。”大哥家只余了小迪一个,毕竟不是真的兄妹,言言住进大房于名声上不好听。这样想着,她暗自窃喜,倒让她们妯娌,凭白的多了个闺女。

面对两位长辈的妍妍热情,姜言点了点头。

“姑姑。”大蛋松开王桂春的手,大步跑来一把抱住了姜言的腿,“妈妈说你要走了?”

姜言弯腰将他抱起,“我住的不远,改天就来看你。”

大蛋双手扣在姜言颈后,仰着头天真的问道:“真的?”

“真的。”听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姜言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探了探,“姑姑下次来时给你带些甘草片,吃上几次,喉咙就好了。”

大蛋一头扎进姜言肩头,“好。”

“言言,嫂子给你摘了筐青菜。有黄瓜西红柿,青椒和小白菜。”王桂春将筐子倾斜了下,让姜言看红的青的白的果蔬。

“谢谢桂嫂子。”姜言示意净榕接了。倒让王桂春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只觉自己送礼选对了方向。

和耿二叔,耿三叔,耿迪,奚兆晖又聊了几句,姜言把大蛋递给王桂春,打开车门冲几人挥挥手,发动车子,开出了福运街。

车子开上主街,已没有了来时的拥挤,红底白字的横幅还在,几名打扫工正在清理着地上的红色纸屑。

车子一路开到钟鼓楼,楼上挂着的尸体早已不见,远远的姜言看到几名工人正在拆卸,用于吊挂尸体的脚架。

车子在钟鼓楼前停下,姜言推门下车,迈上楼前的台阶,问一旁的守卫,“你知道先前的尸体,都运去哪里了吗?”

守卫,也就是刚入城接手城内治安的解放军,审视的看了姜言片刻,“你是什么人?”

姜言一愣,“我是姜怀庆,姜市长的女儿姜言。与已去的小萝卜头有过一面之缘,我想祭拜一下这位小英雄。”

“姜言?”男子嚼着这个名字,又来回扫视了眼姜言和净榕,一指城南,“所有牺牲***人士,已被拉去了城外,准备火化。”

见姜言道了声谢,转身就走,男子又在她身后道:“骨灰装盒,会被再次送进钟鼓楼。日后这里,将会被改成一座英雄纪念塔。”

姜言脚步一顿,扭身回头看去,夕阳西下,金红的余光洒在楼身上,似被浸了一层血色光晖。

第356章 约定

“对,对不起,我没唉可有伤到”慧利将头顶的柴垛一扔,看着还蹲在地上的姜言,扎着两手,磕巴无措。“没事。”姜言拄锄站起,扇了扇柴垛坠地飞扬起的烟尘。“走吧”“那那个,你的药篓给我背吧。”对上姜言清亮的眼眸,慧利举了举拳,郑重道“我力气大,”另一手悄然摸上肚子,自我腹诽道,吃得也多。姜言轻抿了抿唇,无言地取下药篓递了过去。慧利一愣,飞快接过,对姜言灿然一笑,将药篓背在后。转扣着柴垛的绑绳,一个使力复又顶在了头顶。姜言抽了抽嘴角,这是练铁头功呢“利师姐几时上的山”“卯时末罢。师妹呢”来了这么些天,姜言对山上用的时辰和李乐仪的手表时间,作了对比,慧利说的卯时末,便是李乐仪手表上的早上7点。看现下的天光,应是酉时中,下午18点左右。一天的时间,按慧利的体力脚程来算,打的应不止这一垛柴。“我上山的时间比师姐晚两刻钟。师姐这打的是第几垛柴”“第四垛。嗨嗨,我没有胜师姐的手麻利,每天比她少了一垛。如此,任务就要多拖些天。”话虽这样说,慧利的口气里却隐含着抹炫耀,武道堂里论打柴除了师姐就数她能干了。“利师姐真能干,”还粗心,记差,只得再提醒一次“我就不行了,今天的任务免强完成,明天还不知要走多远才能达标。最怕的是,我对这后山不熟,万一要迷了路,跌入师姐们挖的陷阱或者闯进了野猪群狼土窝”“师师妹,那,那我明天跟跟你一起,可可好我对山里熟,知道我武道堂和山下的猎户都在哪里布了陷阱,也知道哪些地方会有野猪野狼出没,更知道哪里的药草最多”依师妹往昔躲避厌恶她们武道堂的态度,还有山里的况,慧利问得忐忑又急切,脸上都不知道是的还是急的,浸满了细细的汗水。“那多不好意思。会不会耽误师姐打柴”姜言嘴角微勾,笑媚如狐。听到前一句慧利的心还高高提起,后一句便轻嘘了口气,若不是双手占着,怕是咣当咣当拍保证了。“打柴的这点任务,在我眼里还不是事。师妹放心吧,我明天早早地来接你,一起进山先帮你采药,采完药送你回来,我再去山里打柴也不迟。”“那便有劳利师姐。”明天进山具体如何,明天再说,今且先稳住她。一路行走,一路交谈,两人很快从后山爬上庵堂,穿过种植区,站在交叉口。一个要去斋堂交柴,一个要去百草堂交药草,两人便要分手了。看了看暗沉下来的天光,百草堂怕是已经落锁,斋堂的晚饭这会儿也过了。武道堂虽说因食荤腥,单独开火,多少会给慧利留些吃食,可以她这板,恐难吃饱。“师姐,先随我去百草堂看一眼罢,若是落锁,我们就回静惮院。”“好。”慧利虽心急怕误了交柴的时间,却也不放心这么晚了留师妹一个人在外行走。百草堂前,果然是铁将军把门。两人转回静惮院,姜言所住的房间一片漆黑,不知同住的慧聪、慧明是去斋堂洗漱了,还是去了了尘院看望慧宁。姜言扯住要走的慧利,让她稍等会儿,言明要和她一起去看看了法了戒两位师太。

第357章 推动

姜言、净榕刚走,小李就带着政委罗志国赶了过来。

“人呢?”

吴新命指了指远去的车屁股。

“你没看见小李去叫我?”

“他一溜烟跑了,谁知道他干嘛去。”吴新命装傻。

“你——!”罗志国抬手点了点他,“老吴啊老吴!你到底想干嘛?”

“我不想干嘛,我就知道那丫头还没有我儿子大呢。我儿子吃喝玩乐还什么都不懂,这丫头已经经历了几次生死……”

这话叫罗志国跟着沉默了下来,小李机灵的为两人递上了烟,划亮了火柴。

罗志国抽了一根凑近点燃,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隔着一个烟卷,望着卡车旁送灵的瘸腿战士,一瞬间又坚定了信念,“你都跟她说了什么?要知道姬图不是一般人,就是为了那些伤残的战士,我们也要将他留在国内。”姜怀庆带着姜篱为什么能走出春城,不过是他们的投石问路,想引出姬图罢了。

……吴新命看天看地,对罗志国的话故作不明……

“你不会——”熟悉老搭档一言一行的罗志国,一见吴新命这般熊样,心中怒火陡然窜了起来,“连提都没跟姜言提吧?”

“咳!咳!你别急……”吴新命取下口里的烟,安抚的拍了拍老伙计的肩,“火气不用这么大。我是这么想的……”他挥手打发了小李,弹了下指尖的烟灰,“姜篱的身体素质如何,你我调查的清楚。”

“她不过比普通人稍好一些,就被姬图选中,成了实验的对象。若是换成姜言,老罗,你拍胸口说句良心话,我们能保证了她的安全吗?”姬图的手段,妨不胜妨啊!

“我只是想让她跟着走一趟羊城……”

“不,你是怕姜篱一个人的份量不够,便想将姜言抛出去当那个更有力的诱饵,为留下姬图做一个双保险。”吴新命这话说得铿锵,容不得他狡辩。

“若我没记错,奚家庄,有一位失了双腿叫做奚绍奕的少年,是姜言的族兄吧。你将话说明,焉知她不会答应。”

他这话一出,吴新命看着他的目光都变了,锋如利刃,刺入骨髓,“引诱着霍灵均,将奚兆晖吸进组织,并让他画下海量画报,进而被举报进入监狱,是不是……”你的手笔。最始的目标……亦在奚兆晖的两条腿上吧!怕一个族兄引不动姜言。

往日没朝这边想,还只当一切只是巧合,现在吴新命心下一惊,后背密密麻麻的冷汗渗了出来,细思极恐。看着多年的老搭档,这一刻竟是陌生的可怕。

罗志国的眸子闪了闪,他避开吴新命的目光,再次朝送灵的卡车看去,“我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若是能牺牲几个人,就能得到接肢的医学技术,哪怕是搭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亦认为值得!”

“嗬!”吴新命冷然一笑,“接肢!用什么接?死人显然是不能的,异种相接吗,姬图研究了二十多年,成功的案例可有一个?”他伸手朝下一按,压下罗志国的反驳,“你是要说青云寨,那接了蛇尾的先寨主马彪吧!可惜的很,先不说他已被炸死了,就是没被炸死,离了姬图特配的药物他也不能存活。再是姜篱,你这么关注,想必也应知道,她的双腿已发生了病变。而这种病变,依现在的医术,显然无法救治,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还有姬图。我们放姜怀庆带着姜篱离开春城,不就是在赌姬图不会放弃最后一个实验品吗。只要他出手,姜篱不一定会死,极有可能像姬图最初的设想般,拥有了猴子般的灵敏速度。”

“就算你说的对又如何,”吴新命一只手暗攥成拳,与罗志国对视着寸毫不让,“难道要让我们伤残的jun人,个个接上一双猴腿、猴臂,成了一个个怪物活跃在战场之上。”光一想想那幕场影,吴新命就不寒而栗。“姬图要抓,我不反对,”绝不能让他逃出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他的这项研究必须终止。”

罗志国低头一笑,很好,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要抓姬图,我首推姜言。”

吴新命瞪着他,后牙咬得咯吱作响。却也知一旦罗志国的文件递上去,自己将无力阻止。

“你不觉得解放江城远比一个姬图重要吗?”

“不——”罗志国竖起一指,轻轻的摇了摇,“解放江城那是早晚的事,而抓捕姬图势在必行,刻不容缓。”

……

“小姐,我们还回姜府吗?”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屋舍,及路边一队队卖力干活的军人,净榕继续道:“姜怀庆带着家小走了,姜府作为春城市长的府邸,怕是要收回吧。”

“先回去看看再说。”转动着手里的方向盘,姜言想的是,这辆车子怕也开不了几天了。

远远的看到姜府,门前的守卫已换了人,全是一身军绿持枪而立的士兵。

车子在门前停下,姜言推门下车,立即有四五支枪顶在了头上,“什么人?”

“姜言。”一边答着,姜言一边在对方的示意下举起了手,净榕跟着照做。

“姜言?”几人互视一眼,其中一人扭头朝门卫室喊道:“栓子哥,你快出来,看看她是不是姜言。”

这话……好像那叫栓子的认识自己,心中思忖着,姜言的目光跟着朝门卫室看去。

不时,有一个脸上有道道伤疤的年青军官走了出来,这人,姜言捋了下记忆,发现并不认识。

“慧心。”名叫栓子的军官,抬手一挥,围在姜言身边的军人迅速的收起了枪,退回了岗位。

他搓了搓手,拘谨道:“你怕是不认识我,我跟你二哥奚兆赫曾经是搭档,青云寨没剿之前,我跟你哥、方仲元、胖子、武子等都是派去的先锋……”这话说出来,他脸皮有些不自然的红了起来,实在是当初他没出什么力。哥几个首次进山探路,一个个的不是误踩了山里的陷阱,就是误吃了毒果,而他……他摸了把脸上的伤疤,被野猴子爪子糊了两下。

“你好。”姜言主动伸出了手。

“你……你好。”栓子慌忙在衣服上揩了揩手,才颤微微的伸了出来,与姜言手指刚一相触,立即又缩了回去,实足的纯情。

看得一旁的净榕瘪了瘪嘴,冷着脸一把握住他的手,施了把力,将被枪指着头的怒火全发在了他身上。

净榕有内力加持,栓子纵然当兵多年,天天训练也被握得咧开了嘴。

“净榕。”姜言瞟了她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别让栓子的手下看了他的笑话。

净榕手一松,退到了姜言身后。

“栓子同志,我想问一下,这姜府我可还住得?”

“嘿嘿,住得住得。”栓子暗暗松抓了几下手指,缓过那份疼劲,继续不动声色道:“吴军长吩咐了,清微阁会一直给你留着,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他被派来这里,叫吴军长来说,主要任务就是保护眼前的女娃。签于他与奚兆赫的关系及其任务的重要性,有一些事,吴军长也让人给他透露了些,比如地图,比如武器库的炸毁。

“我们是在姜怀庆走后接手的,院里的人都被遣散了,你看需要什么人手,说一声,我给你找。”

姜言略一沉吟,直言道:“后天我接姜伟勋出院,他身边侍候的有一位王司机……”

“王司机?”栓子一愣,掏出随身的本本,翻页看了起来,“王大河吧,春城本地人。”

姜言看向净榕,她不知道王司机的具体名字,春城本地人到是对得上。

姜府内的各式人员消息,净榕来的第一天就弄清楚了,遂答道:“是他。”

“哦,那就没问题。”栓子本子一合,又收回了兜里,“那个慧心同志,城内住房紧张,清微阁和姜大少之外的地方,我们怕是不能为你保留。”

进城的一路,透过车窗姜言看得分明,大多士兵都在忙着帮居民们修建房屋,规整道路,有的累极了,依墙而坐,席地而卧……

“我已还俗,你再叫我慧心已经不合适了,以后叫我姜言吧。还有不知住进来的会是什么人?”说着姜言一指前排的倒座,“这里你们可以安排些士兵。”就她所知,guo军建在城内的军营,在攻城那夜就被炸毁了。

“这个……”栓子挠了挠头,“后面的院子,会分隔开来,给出狱的一些文人居住,至于前面这些倒座,我带人占了两间,还有五间,安排不安排人要看吴军长的意思。”

“报歉是我想当然了。”姜言话锋一转又问道:“不知你们的伙食怎么解决,可要跟我们一起吃?”

“不,不用了,我们有伙头兵。只是要占用一下大厨房了。”栓子说着搓了搓手,偷瞟了净榕一眼,小心翼翼道:“你们……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吃。”

净榕柳眉一竖,冷然道:“你们把厨房里原有的米面全部占用了?”

“没,没有。”栓子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们不占群众一针一线,姜府的东西我们一分也没动,全部分存了……当然,清微阁和姜大少住的院子除外。”

“辛苦了。”姜言谢道。

“不,不辛苦。你们几天没回来了,想必也累了,赶紧进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说着他一摆手,大门缓缓的打了开来。

姜言冲他又道了声谢,转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重新打火,载着净榕去了停车场。

望着远去的车尾,有士兵一顶栓子,怪叫道:“连长,哪认来的小妹,小小年纪这么厉害,连车都会开,也不说给我们介绍一下。大家同是兄弟,你的妹妹,自然也是大家的妹妹,你可不能自私啊……”

“嗤~”栓子冷笑一声,抬腿踹了过去,“有本事,下次见了奚兆赫跟他说去。”

“奚兆赫!军中的美男子?”

“除了他,军中还有几个奚兆赫。”

“不会吧!那家伙的妹妹怎么在这?”一群家伙不无遗憾的怪叫起来,“不行,不行,就是奚兆赫的妹妹我们也要认下。大不了,我们对妹妹好一点,等奚兆赫来了让妹妹帮我们求求请,叫那家伙揍轻一点……”

“啧,一群做白日梦的家伙……”栓子跟奚兆赫曾经一个窝棚里睡过小半年,可是知道那家伙的口袋里时刻藏着一张婴儿照呢,就是伤得的奄奄一息之际,也休想摸出来看上一眼,而那照片上的婴儿正是刚刚进去的姜言。当然了,这些都是他寻了些蛛丝马迹,好奇之下问了奚家庄的奚奶奶,才得知的。

清微阁几日没住,屋内的空气有些燥闷,姜言楼上楼下的开窗,净榕打了水来,将家具窗户及地板用干湿毛巾各擦了一遍。

后院的锅炉上了水,填上煤炭。小厨房里,姜言帮着往灶里填上柴,净榕淘了米,熬了米汤,贴了饼子,拌了耿家拿来的黄瓜、西红柿。也给栓子他们送了些过去。

用罢饭,泡了个热水澡,净榕帮着换了床上用品,姜言吹干头发,往床上一躺不时就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拉开窗帘,映进了满室阳光,风卷着院内的花香将空气中的湿霉味一吹而散。

草草的用过早饭,姜言帮着净榕将房内的被褥都晾了出去,就是书馆的窗户也打开,里面跟着好好的整理了一番。

“小姐,明天大少爷就出院回来了,”拎着拖把站在书馆门口,净榕回头问道:“他的院子我是不是去要打扫一遍?顺便将被褥也晾晒起来?”姜伟勋住的是四合院,几日前的一场大雨,相比着清微阁的小洋楼,四合院的房屋只会更潮。

放下手里的书册,姜言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拎着水桶,拿着苕帚抹布,找栓子拿了钥匙,打开姜伟勋居住的四合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院内并拉起了绳子,将他现用的被褥清洗晾晒了起来。

“叩叩!”

猛然响起的声音,让偷得半会闲在姜伟勋的书房寻了本英语书籍,坐在廓下的姜言不免一愣,“请进。”

栓子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姜言妹妹,那个……霍团长打电话来说,他明日跟姜伟勋一起出院回来,请你帮着在这院内为他准备一间卧房。”

“霍同志要住进来?”姜言拧了下眉,“姜伟勋知道吗?”

“知道。”栓子这会儿不得不佩服起霍团长的交际能力与先见之明,跟姜伟勋才相处几天啊,就打好了关系,并跟人家住到了一起。

第358章 出力

“姜言妹妹,可要我带人来搭把手。”

姜言看向净榕,院内的情况她没她熟。

姜伟勋这个院子房子共有11间,分别是正房三间带两耳、东西厢各有两间,外加两间倒座。

三间正房,正中为厅,东间是主卧,西间是书房。两耳做了库房,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箱拢。

东厢两间打通做了客房,西厢原住了侍候的婆子和小厮,两间倒座,一间是杂物房,一间是小厨房。

净榕打开东厢的房门,进去绕了一圈,出来对姜言摇了摇头,“里面的东西齐全,只需打扫一番,铺上被褥即可。”

姜言便对栓子道:“那就不麻烦你们了。”

送走栓子,姜言放下书,帮着净榕把东厢的一室一厅打扫一遍,又重新做了布置。

床上挂起了纱缦,换了席子,铺了院内晒好的被褥;书案上放了笔墨纸砚和绿植,窗帘换了套草绿色的,沙发重新换了垫子,茶盘茶杯用热水烫了一遍……

晚上,姜言打开药房的门,看了遍里面剩余的药材。想到卡车旁同曹铭、李雪一样没去医院,只凭毅力苦熬的一众伤员,扭头对净榕道:“你帮我去问问栓子同志,姜怀庆等人的院子里可备有药材?若是有,能不能先借我用来制一批药?”

“好。”

净榕离去,姜言捡着配了几副调理身子的补药和十几份消炎药。

里面的小锅烧起,补药制成了药丸,消炎药制成了药粉。

嗅着药香,栓子等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走了进来。

“姜言妹妹,上面说药材你尽管用,不够了我们再想办法。”放下肩上的药包,栓子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只是……各医院缺药,受伤的人员又多,你能不能……能不能……”

“我把药制出来,只留十分之一,其余的交给你们处理,你看这样可好?”说着姜言递过去一包药,“这是我刚制的消炎药,你们可以先找人试一下药效,再做决定。”

“不……不用,我相信你……大家都相信你。”栓子话一落,他身后的一个士兵就笑,“姜言妹妹,你别听他说什么相信你,就把他当做了好人。还不是因为你前段时间,给霍团的药得到了上面的认可。”

“滚!”栓子恼羞成怒,回身一脚踢了过去,那士兵极会耍宝,当下身子一旋,作了个滚去的姿势,怪叫道:“啊——!姜言妹妹,你看——连长太狠了,一脚将我踢成了个陀螺……”

引得其他士兵哄堂大笑。

药包一个个拆开,分门别类的放满了药架,送走一众士兵,姜言在净榕的帮助下,先后又制了止血、消炎粉,退烧、大补、小补丸等。

翌日一早,两人用过饭,跟栓子打过招呼,姜言开车载着净榕就去了医院。

上得楼来,王司机已帮姜伟勋、霍灵均收拾好了东西,办好了出院手继。

“二小姐,我先背着少爷下去,好腾出床位……”王司机指了指翘着腿坐在一旁的士兵,“给这位同志住。”

姜言扫了眼对方腿上的伤,冲王司机点了点头,“这是车钥匙,你们下去等我一会儿。”她想带着净榕去看看杜曼丽等人。

霍灵均拄着手杖从凳子上站起,“姜言,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这话一出,几位躺在床上的病人立即眼睛一亮,齐刷刷的朝姜言看了过来。

“你说。”

“他们几位的伤,”霍灵均的手点过几人,“还请你帮忙看看。”

姜言没说话,只是脱了与蕾丝长裙配套的白手套递给净榕,自己一拢裙子朝就近的床铺走去。

霍灵均紧跟其后,帮着掀开对方身上虚搭的被子,点着士兵肿胀的膝盖,“子弹卡在了腿骨里,再晚两日只有截肢的份了。”医院里伤员众多,似这般严重的伤,一是没人有把握手术能够成功,二是时间紧迫,他们先紧着能治的来了。

姜言伸指轻轻一按,有积水浸了出来,精神力一扫,便知霍灵均的担忧属实,再不取弹放水,上面的肌肉就要坏死了。

“净榕,你去看看,可有空的手术室。”说着她帮对方盖上被子,身子一转,迎向另一床的病人。

霍灵均忙跟着掀开对方身上的被子,跟着解释道:“攻城时为救伙伴,他被炸弹炸毁了右小腿,伤口已经感染,只是……医院里没有抗生素……”

姜言伸手覆在对方的额上,只觉一片高热。扣在他腕间略一号脉,高烧之下,体内已有了并发症。解开他腿上的绑带,姜言仔细观察了遍断肢处的红肿,眼睛一转寻到被净榕放置在一旁床头柜上的手包,她朝病床上的士兵打了个手势,对方拎着包转给一旁的战友,一接一送间手包到了姜言的手里。

打开手包,姜言取出针包和酒精,一套金针挨个的消过毒,示意霍灵均帮对方脱下衣服,一套七十四根金针,从头到腿扎满了对方的穴位。

指尖捻动金针,内力渗入针下,几分钟后金针取下,霍灵均自觉的伸手接过,帮着她一一的消毒。姜言则重新帮着将断肢清洗绑上。

接着姜言又处理了三位感染的战士,余下两人跟第一例一样,都需要做手术。

霍灵均摸了摸第一个用针的士兵,这时对方身上的高热已经退去。他眸中闪过惊喜,转身拄着杖去看第二位。

第二位已经有高烧传成了低烧,烧全退下,看来还需一点时间。第三例亦是如此。

三人暂时的脱离危险,让霍灵均同一众伤员都看到了希望。有人焦急的看着门口,依然不见净榕回来,他们将目光投向了霍灵均。

“姜言,麻烦你去隔壁病房帮着看看。我这就去找院长,申请一间手术室。”

姜言扫了眼他拄着杖的腿,“找个腿脚没事的陪你去。另外找人帮我通知下王司机和姜伟勋,让他们先回家不用等我们。”

“好。”

由霍灵均出面,医院方面很快给了一间杂物房,几个病房抽调出了五六位伤势较轻的战士,帮着收拾了一番,又洒了些消毒液,一个临时搭建的手术室便好了。

第359章 再议

这一忙,转眼就过五天。

这五天,姜言吃住都在医院,换洗的衣服还是净榕抽空回姜府帮她拿的。

从手术室里出来,姜言再次接过净榕手里的衣服,转身去了水房。

换衣出来,跟院方打过招呼,姜言开车将王司机、霍灵均送回姜家。调转车头带着净榕去了耿家,今天是耿老的一期。

见姜言过来,耿二叔等人暗自松了口气。认亲仪式虽还没有举行,在耿家一众人的心里却早已将她与奚兆晖,当作了耿老大的子女。

耿二叔、耿三叔带着耿迪、奚兆晖去了坟地。

姜言留在家里,被一众妇人围着说话。几句话以后她就有些支撑不住,一时间哈欠连连,困顿的眼睛都睁不开。

耿二婶和耿三婶互视一眼,心疼不已。医院里的事,她们也略有耳闻。

初开始族中还有人跟着起哄,叫嚷着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则是‘姜言看不起耿氏族人,才不愿出手医治。’后来得知姜言在医院治病,靠一把金针只治伤残人员,又加上她牵线的女医来了两位,连着在族里义诊了两天,才算将这一波事非压下,并全了他们和耿四叔的脸面。

“言言,我跟你三婶在家里各给你布置了一间闺房,带你去看看可好?”

姜言掩下到嘴的哈欠,歉然道:“对不起啊二婶,我是不是影响大家了。”

“乱想什么。”耿二婶轻拍了她一下,以指腹点了下她眼下的黑影,“这几天你做了什么,有多辛苦,我们哪有不知的。没有人会怪你,我们只是心疼,”还有自责,“不但帮不了你什么,还让你掂记在心里……”若不是有心,百忙之中哪还记得请了女医过来给族人看病。

“都是我应该做的。”接过净榕递来的薄荷水,姜言刚饮了两口,便被耿三婶拦了,“困了就睡,哪能一直强撑着呢。”

说着,她一推椅子站了起来,弯腰架起姜言一只胳膊,“走吧,今天先住你二婶家,明天换我家住。”

“不……三婶,我……我等会儿还有事。”虽然她也让净榕打发了人去给曹铭、李雪等人看过伤送过药,可留下的承诺还在,总不能一直不露面吧。上次净榕回来还说,李雪知道她要过去,不知在哪买了块新鲜猪肉,一连留了几天,眼看都快坏了,才不得不用盐腌了……

“可是医院那边还要忙?”救人扶伤是大事,耿三婶有些迟疑。

接下来的行程净榕清楚,叫她说曹铭、李雪已用药了,他们的身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早一天晚一天过去,又有什么要紧。“不是医院,是去看几位伤患。”

“严重吗?”耿二婶紧张的问,深怕姜言说上两句话就走。

净榕瞅了眼姜言,对耿二婶等人摇了摇头,“需要长时间调养。”

耿二婶立即明白了过来,“那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救人固然重要,言言,你的身体就不重要了吗?你看看……”她掏出怀里的帕子,轻轻为姜言拭去眼角的生里泪,劝道:“你这般精神不济,哪能再开车?再为人诊脉看病?”耿二婶说着架起姜言的另一只胳膊,和耿三婶一起使力,把姜言从椅子上拽了起来,“趁着开饭前,婶子带你先去睡会儿。用了饭,你要走,我和你三婶子再不拦你。”

姜言知道自己已撑到了极限,也不再拒绝。

耿二婶家有房十几间,给姜言布置的房间是西耳房。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窗前的一桌一椅,桌椅后面隔了两米的位置放着一架山水屏风。

几人绕过屏风,是一张四根柱子的简易架子床。床上挂着全新的粉色细布绣花缦帐,铺着全新的被褥。

隔着缦帐,隐约的能看到床里耸着一个三门衣柜。

松开姜言的手,姜二婶绕过床铺,打开衣柜取了套睡衣,“言言,衣柜里有我和你桂嫂子给你做的几套衣服,睡醒后你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

“谢谢二婶。”

见耿二婶还要说什么,耿三婶一扯妯娌的胳膊,“好了,我们出去。让净榕伺候言言睡吧。”没见闺女的双眼困得都睁不开了。

耿二婶、耿三婶走后,姜言接过净榕递来的湿帕,稍擦了手脸,拍了拍身下的床铺,“你也几天没睡好了,随我睡会儿吧。”

帮双眼朦胧的姜言,解开身上洋装的钮子,换上睡衣,净榕道:“耿二夫人在东厢给我收拾了一间休息的屋子,刚才出去拧帕子,我去看了一眼,比着你这一间,只略简了些。”

这一觉,姜言睡得沉,耿二婶、耿三婶、大蛋来回看了几次,因不忍打扰她,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睁眼醒来,姜言怔了会儿,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取下的手表,举到眼前看了下,已是下午3:14。

支肘坐起,退去睡衣穿上来时的衣服,姜言走出了房门。

“言言,醒了。”

“姑姑。”

守在门外的王桂春听到声音,抱着大蛋从凳子站了起来,“饿了吧。你等会儿,我去给你端饭菜。”留给姜言的饭菜,王桂春一直温在厨房的炉子上。

她放下大蛋,一拍他的屁股,“大蛋,快给你姑姑端水洗漱。”

就着满院璀璨的阳光,姜言揉了揉胀疼的额头,伸手接过大蛋颤微微端来的半盆水,“谢谢大蛋。跟我一起来的净榕姑姑,可醒了?”

大蛋眨巴了下长长的睫毛,“她去大爷爷家找晖叔叔去了。”

“找晖叔叔?”姜言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接过大蛋递来的新毛巾,眉头折了下。

“嗯。”大蛋顶着圆圆的脑袋,点了点头,“我听她跟晖叔叔说,什么杜什么丽。”两人吵得厉害,大蛋看着姜言有些胆心。

怕是先前提过的婚事。压下心里的烦躁与不满,就着盆里的水,姜言投了下手里毛巾,拧去水份,搭在院内的绳上。

王桂春端着饭菜一边往堂屋走,一边叫到:“言言,快来吃饭。”

“走吧。”姜言朝大蛋伸出了手。

两年的哑巴生涯,让大蛋比着一般的孩子要细心敏感,姜言的情绪虽没外露,却也没有隐藏。

握着姜言的手指,他抬脸问道:“姑姑是不是也胆心?”

姜言手腕一翻,将他的一只小手握在手心里,“胆心?”

“嗯。”大蛋点了点了头,聪明的解释道:“吵。”

第360章 缘故

姜言垂头看他,对上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捏了捏他的脸颊,“大人的事,你无需掺和惦记。”几次接触,姜言知道小家伙聪明,并不拿他当一般的儿童来看。

“姑姑不开心?”大蛋有些后悔,不该在姑姑面前多嘴。不知是不是姑姑医好他哑巴的缘故,他总想跟她多说说话,亲近亲近。他虽然小,却也知道同龄间的言语,姑姑不会感兴趣,这才……

“姑姑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是她上次没将话说透吧,才让净榕及杜曼丽心里还一直存着幻想。

草草用罢饭,几人回了耿家大房,姜言掏出金针给耿迪扎了一遍,刚伸手按在他的足穴上,耿三叔就走上前叫道:“言言……”他搓了搓手,“这按摩三叔能学不?”在医生眼里,虽然没有男女之别,但姜言一个女娃娃,给耿迪按脚、按腿、按身子,耿三叔怎么看怎么觉得让姜言受了委屈。

“可以。”姜言没有什么固封的观念,“耿大哥腰腿正处于恢复期,若能隔一天按摩一次,在好不过。”说着,姜言直起身让开了位置,指点着耿三叔给耿迪按摩起来。

怕耿三叔下次忘了,姜言又把穴位顺序及注意事项写了下来。

耿家不是谈话的地方,姜言在检查过大蛋的喉咙,交待好甘草的用量,招了奚兆晖道,“三哥回学校吗?我送你吧。”话是这么说,眼里却带了坚持。

耿二叔要拦,被大蛋扯了下袖子,又被婆娘使了个眼色,倒跟着劝道:“兆晖要期终考试了吧,今日回去也好,认真的复习一遍所学知识,争取考个好成绩。”

这边说着话,耿三婶和王桂春拎着大筐小筐的赶了过来。

“言言,”耿三婶放下竹筐,点着里面一个个布口袋道:“这一筐我给你装了鸡蛋、鹅蛋、大米小米白面、花生大枣红糖白糖和几样糕点。那些,”她指了指王桂春面前两个大竹筐和一个竹篓,“一筐是自家园子里种的各式果蔬,你自己吃不完,送人也行。一筐放了同样的鸡蛋……米面和糖,及几样补身子的药材,是给你看病人用的。”她私下问了净榕,知道姜言等会儿要看的病患,极受姜言尊重,故而在备东西时,多用了一份心。

“那一篓,是我给你做的衣服鞋子……”

姜言有心拒绝,对上耿家一众殷切切的目光,却也不忍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后备箱装不下,有两筐直接绑在了车顶。

挥手与众人告别,姜言发动车子开出了耿家。

副驾驶位上,奚兆晖偷瞄了眼妹妹紧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心儿,你不是还要看病患吗,前面有公交站牌,你把我放哪吧,我自己能回学校。”

他话一落,车子‘呲’的一声,停在了路边。只见姜言似笑非笑道:“哥哥不会不知我载你出来的用意吧。”

说着她眼睛一转,看向后座的净榕,“师太以为呢?”

奚兆晖咳咳几声,避开姜言的双眸,转头看向了窗外,无端的羞惭起来。

净榕亦是眼睛闪了闪,避开了后视镜里姜言看来的目光。

既然要说,姜言就不容许他们再糊弄、避开她,身子一侧,她来回盯着两人道:“杜曼丽腹部的伤虽然难治,却也不是没有希望。三哥没有必要自责,进而因为一份恩情拿婚姻来换……”

“小姐——!”对上姜言扫来的利目,净榕想到躺在医院病床上,形容交瘁的杜曼丽,心脏缩了缩,硬着头皮顶道:“小姐的话对杜曼丽不公平。”

“公平?”姜言嗤笑,“你们拒绝解散时,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谈的?”以奴以仆。

“你一边喊我小姐,一边跟我要公平。师太,你不觉得可笑吗?”她当时是以暗阁阁主的身份,安排杜曼丽出的任务。既然她们不愿意解散,那么身为暗卫人员,流血牺牲,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吗。

杜曼丽为保护她三哥而受伤,这个责任她愿意承担,就是养杜曼丽一辈子,她亦无怨言。但这却绝不包含三哥的婚姻……

姜言的话锋利如刀,刺得净榕心下一颤,指甲扣进了肉里。她直视姜言道:“小姐不愿我们跟着你继续走下去吗?”

姜言眼帘一垂,冷然道:“我们现在谈的是杜曼丽的问题,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如何安排她们?春城能容几个……工作岗位……住宅情况,无不得与地方政权来交涉,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不,这不知是杜曼丽的问题,是整个暗阁的问题……小姐想让暗阁解散,想让我们容入社会——工作嫁人,过普通人的生活……婚姻嫁娶的人选,为何奚三少就不可……”

奚兆晖听得一愣,继而借着后视镜仔细打量起了净榕。

轻声一叹,姜言看向净榕:“三哥娶谁,暗阁中的女孩愿意嫁谁,只要他们自愿,我绝不干涩。但净榕,你们不该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主意打到我三哥头上。”

“现在婚姻讲究个自由恋爱,年青人谁又不向往一份纯情真的爱情。我家三哥的婚姻感情,绝不能轮为你们与我较量、维系关系的牺牲品。”

“我……”净榕张了张嘴,目光定在奚兆晖身上,“三少也这么认为吗?”

奚兆晖神情一凛,有光芒在眼中一闪而过,他转身直视着净榕道:“杜姑娘的相护之情,兆晖深表感激。”踏出监狱之前,他并不知道她是谁,要说没有愧疚与感激那是不可能的。

“说实话,师太,就在耿家院里,你来问我,我的回复是回家问过爷奶父母,在给回复。那时,其实我心下对杜姑娘已然认可,只所以一定要争得家中同意,一方面是怕我的一意孤行伤害家人,另一方面则是怕处理不好家中问题,让她在嫁给我后再受了委屈。”

“然而这一切,在你谈到暗阁时,便烟消云散。”

“心儿年龄小,有些事,爷爷可能没给她提过。但我想师太作为暗阁首领的一员,必然知道,奚家、暗阁都有一条规矩,那便是奚家与暗阁之间,严禁婚姻关系。”

姜言一怔,目光从奚兆晖的脸上转向净榕,眼里已含了厉色。

净榕脑袋一懵,看着奚兆晖竟是难以置信,“你骗人!暗阁中的典籍我都看过……”说着,似有什么在脑中一闪,净榕僵直了身子,“我……我不知道。小姐!我真的忘记了……”

姜言定定看了她片刻,扭头发动车子,开到了站牌旁。从车上下来,姜言打开后备箱,将耿家为奚兆晖准备的东西拎了下来,“三哥路上小心点,改天我去学校看你。”

“不用了,这几天你若无事,就好好的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了。我后天开始考试,连考四天,别等我考完了再来见你,你还是这般憔悴模样。”

说完,奚兆晖从筐里拎了两包点心在手,“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你带回去自用或送给病患吧。”

第361章 大杂院

车子进入状元街,姜言不期然的想起了苏家的大状,及大头和小花。

“忙得我都忘了,小花可曾出院?”车子慢慢的在街上行驶,打开车窗,姜言的目光在门牌号上一一略过。

“春城解放,医院病房紧张,小花的伤也渐渐有所好转。我让人在医院附近给她租了间房,她带着大头及一位状元街出来照顾她的妇人,住了进去。”

“米面吃食我给送了些,医药方面我也做了安排,请她的主治医生,定期过去复诊。”想着小花的身世,净榕又道:“小姐,小花身上的伤好后,你有想过如何安排她吗?”

看到56号门牌,姜言方向盘一转,将车停在了门前的空地上。“她有什么打算吗?”

“她沉默的很,我还从没见她开过口。”

“哦?”姜言挑了下眉,“你刚才说她的伤在渐渐好转?”不像是自暴自弃的样子,“口舌可有问题?”

净榕回想了下医生的诊断,“没说有问题。”

“腿呢,能走路吗?”姜言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身上长蛆,两腿断折。

“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净榕想到前天去送米面,大头牵着对方的手,缓慢走出屋内的纤细身形,“可惜了那张脸,毁得彻底。”刀疤纵横,皮肉外翻,形似鬼魅。

前世的一张宫廷古方在脑中一闪而过,姜言抬手解下车顶的绳子,“她很在意自己的容貌?”

拉开姜言,净榕伸手扣住竹筐的两边,一使力抬了下来,轻喘口气随口道:“哪个女人不在意自个的容貌啊。”

“两筐都带进去吗?”

姜言回身看了眼两进的宅子,“你上次说里面住了不少人。”一个竹筐看着不小,但供十几户人口的吃喝,难撑一天。“都带上吧。”

“言言!”李雪打开门,小跑着奔了过来,“我一听车声,就说你来了,你曹大哥还不信。”

“李姐。”姜言搭上对方伸来的手,自然的把了下脉。

紧随其后的曹铭尴尬一笑,小声跟姜言解释道:“你李姐担心你来了找不到地方,一天往门口跑了十几趟……”他们住在二进院内,哪里就能听到了车声。

“曹大哥。”姜言朝净榕一点头,“我们进去吧。”说罢,当先拎起了一个竹筐,朝前走去。

曹铭急忙去接,“我来,我来。”

李姐一拍他的胳膊,斥道:“你来什么你来。”

“言言,你能来看我们,李姐不知心里有多高兴,哪能还要你的东西。再说我们不缺吃的……”

这话有点假,春城刚解放,外面的粮都还没有调进来,解fang军虽开了国民zheng府的库房,可也只寻到了那么点粮。不但要养城内的几万居民和一些投降的士兵及俘虏,还要养进驻的军人,哪能吃得饱。不过是因为他们是伤员,每日每人多了二两细粮,能熬些薄粥,喝个水饱罢了。

姜言侧身避开两人,跟在净榕身后,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眼见拦不住,两夫妻急跑着挤到削瘦的姜言身旁,一人抬了一边,进了院。

“李姐姐、曹大哥。”靠门的一间倒座打开,一位少女走了出来,看着姜言、净榕好奇道:“她们是?”

“文文,”李雪回头,笑着介绍道:“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言言,那位是净榕。”

李雪一天来回的跑进跑出等一个女孩的事,院内的人都知道。听到声音,相继有几个房间打开,男女老少的走了出来。

“言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拄着手杖,点着脚尖走近问道:“就是请了医生过来给我们看病的言言?”

“对,就是她。”曹铭示意姜言放下竹筐,扶着男子对姜言道:“这位是矿厂的主任,春城a区的地下dang,王启华王同志。”

“叫什么同志,”王启华摆了下手,盯着姜言带着婴儿肥的稚嫩面颊,再想到得来的消息,心下暗赞一声,温和道:“我要是早一点结婚,孩子也有你这么大了,叫我叔叔吧。”

“啧,老王你这话说得特不要脸了点,好似谁不让你结婚了。和着人家美丽追了你几年,你都眼瞎的没看见啊!”说着话,男子挤开曹铭,站在了王启华前面,对姜言道:“言言是吧,我叫余章境,在机械厂做事。”

李雪轻笑了一声,凑近姜言小声道:“余同志和王同志习惯了斗嘴,其实关系好着呢。”

“余叔叔、”姜言叫过对方,微一偏头,朝他身后道:“王叔叔。”

“哎!”高应一声,王启华伸手扯住余章境,拽着他让开路,“言言快进来。”

见李雪领着人,给众人一一介绍,王启华抬起拐杖对着余章境的小腿就是一下。

余章境捂着小腿跳了起来,“嗤~老王,你谋杀啊!”

“我谋杀?”王启华咬牙,“老余,你个混球,也不看小姑娘才多大,什么话你都敢当着人家的面瞎嚷。”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倒是你,真狠……”说着他掂着脚一撩裤腿,露出了腿上绷开的伤口,“看,出血了。”

王启华瞥了眼,心下歉疚,嘴上却不饶人道,“怎么娇贵得跟个娘们似的,不就轻轻给了你棍子吗。”

“哼!和着流的不是你的血。”

……

院子的葡萄架下,姜言坐在垫了棉垫的石凳上给人号脉、开药,净榕拿了绷带、酒精、止血消炎粉给人换药包扎。

忙完一轮,李雪才牵了姜言的手,带她回了后进院的偏房,“言言快进来,喝口水,歇一歇。”

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了,姜言接过她递来的白糖水,喝了几口,方抬头打量起屋内的情况。

这是个大单间,一张书桌隔成了内外两间,无遮无拦的没有一点私秘空间。书桌靠墙对窗而放,里面放了张一米五宽的床和一把椅子,外间正中了放了个简易的小桌,并四个小凳。

靠窗的一处放了一个煤炉,煤炉上坐着一个铁锅,一旁架起个案板,上面放着把缺口的菜刀和两副碗筷,碗里有着半块咸肉,案板下放着两个装粮食的粗布袋子,一个洗菜盆。

文文气喘吁吁的抱着姜言放下的竹筐,走了进来,“李姐,这筐放哪?”

“哎呀,怎么你抱来了,你曹大哥呢?”李雪忙放下手里的水瓢,跑去接了。

“就曹大哥那身子,你还敢使唤他呀。”真要说起来,前后院十几户人家,三十几人,论身子的好坏,力气的大小,还真没有几个能顶过16岁的她的。

借着李雪的手势,文文放下竹筐,一扭头对上姜言看来的目光,她腼腆一笑,“曹大哥不愿再要另一筐东西,净榕在前院正跟众人分呢。”

姜言点点头,表示明白,端起白瓷的粗碗,又喝起了水。

文文清秀的脸庞一怔,看向李雪。

李雪安抚的拍了下她的手,弯腰从竹筐里拿出一包点心,塞进她手里,“这点心你拿回去,夜间饿了,吃一块也好垫垫肚子。”

“不用,不用。净榕分东西时,给我分了一斤面、两根黄瓜,我哪还能再要什么。”何况点心是精贵物。

“说什么傻话,你正是长身体呢,那点东西能到了哪去。”

两人一来一往的撕扯起来,点心上的包装绳都扯断了。

“文文收下吧。”姜言的陡然出声,吓得两人一跳,主要是她表现的说是淡然,倒不如说有些冷默。

李雪回过神来,看着低头又喝水的姜言,冲文文眨了眨眼,将点心往她手心里一放,口语道:“可别再推了。”

文文抿唇一笑,点了点头,对着姜言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跑了出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姜言放下碗,拉出桌下的凳子,对李雪道,“坐。”

李雪在围裙上抹了把手,依言坐了下来,姜言抓起她的手腕,命令道:“闭眼!静气宁神。”

李雪刚一闭上眼睛,便觉从手腕处窜出一股暖流,流向了四肢百骸……

取下曹铭身上的金针,姜言抹了把汗,与夫妻两人告辞。

“吃了饭再走。”李雪攥着姜言的手,扯着不放,“我专门留了块咸肉,就想着给你做顿好吃的……”

“改天吧,我今天有些累。”白色洋装下的里衣都透了,再留下不但难为情,也相当失礼。

净榕看着姜言失了颜色的双唇,跟着解释道:“小姐在医院连忙了五天,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三个小时。今天虽然歇了,可也没闲着……”

曹铭下床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揽着妻子的肩膀,轻抚了下,“啊雪,我们送言言出去,让她早点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觉。”

想到院里同志们往昔的热情模样,李雪点了点头,“那言言,下次你来一定要留饭啊!”

“好。”姜言轻应一声,看了眼竹筐里不多的红枣和红糖,叮嘱道:“你有宫寒,枣和红糖就不要再给别人了。”

绞了绞手指,李雪红着脸分辩道:“宫寒不是什么大毛病,倒是几位同志,在狱中受了大罪,急需要补一补。”

姜言柳眉一蹙,不满的瞪她一眼,“你还想不想再要孩子了?”

空气一凝,李雪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曹铭也红了眼框。姜言扭头看向门外,天空一片碧蓝,深远而静宁,飞飘而过的白云,似小萝卜头的一张张笑脸。

“报歉,我多事了。”被李雪一把拽住,她迈出的脚步跟着一退踉跄了下,只听对方呜咽道:“不,别这样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是我不对。”

“我和你曹大哥,不是个好父母,带给希望的从来只有伤害……我怕……我当不了好母亲……”

曹铭攥着中山装的袖子,给妻子抹眼泪,一只手一遍遍的顺着她的脊背,“别哭了,希望永远在我们心里,他从没远去……”

“言言,我和你李姐的身子,我们自己清楚,撑不了几年。与其让你李姐用命换个孩子,陪他不到成年,倒不如不要……”

看着两人痛苦哀伤,姜言心里也不好受,虽然她有把握在未来保一个李姐母子平安。可于寿数上,对伤了根基的两人,却无法挽回,顶多拖延个几年。

第362章 备课

来状元街之前,姜言原还想着看过曹铭、李雪后,再去后街的棚户区,看看那里的老人孩子。

哪知告别曹铭李雪和众人,她的情绪还陷在小萝卜头遇害的伤感里,开着车子经过胡同更是一越而过。回神时,车子已穿过条条街道,离姜府不远了。

净榕坐在副驾驶位上,以肘支在窗侧,正出神的想着王启华、余章境的出现,是不是姜言为暗阁弟子寻的出路?

突听方向盘一响,她扭头看去,姜言一掌拍在上面,神色间颇有些懊恼。

“小姐?”

“忘记在状元街胡同处停车了。”指尖摩挲下掌心,姜言淡然问道:“不知苏家如何了?”

净榕收回思绪,“苏汇中从狱中出来,收回了苏家老宅,接了大壮和他庶弟住了过去。”

“哦。”大壮能回家跟着父亲生活,姜言为他高兴。

知道姜言担心什么,净榕继续道:“前天,苏汇中给棚户区捐了一批私粮。”

姜言的脑中闪过苏宅内几个机关暗仓,除去金银外,还有一库的粮食。

“小姐,”净榕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问道:“你今天去见曹铭、李雪只是为了给他们看病换药吗?”

姜言疑惑的瞟了净榕一眼,看向前方,“你想问矿厂的王启华,机械厂的余章境吗?”

“嗯。我记得那天你和吴军长说,希望杜曼丽、李芳、燕子……她们留在城里工作生活。春城要说哪个工厂效益好,除了矿厂就是机械厂了。”

“你想多了。”姜言带着内力的手,轻按在太阳穴上,消去了脑袋上的涨痛感,也让她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净榕的话提醒了她,“矿厂下井、机械厂的车间竟是些辛苦活。杜曼丽她们都识字,坐在办公室当个文职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还缺不缺人。”好的厂谁不想去。

“她们有几个医术不错的,小姐,能不能调到你身边,也好帮你减轻一下负担……”

姜言借着转弯之际,眼角余光瞅了她一眼,“你不是说她们在二院,跟着方仲元方医生打下手吗。”

“想学医,跟着方医生可比跟着我这个半吊子好多了。”

“对于她们几人,改天我去二院问一下方医生,看是就职进入二院还是要选个学校进修一下。”

净榕轻吐一口气,知道改变不了姜言的想法,一时沉默了下来。

车子转了个拐,姜府门前的士兵远远看到车牌号,急跑着打开了大门。

姜言打开车窗,朝外挥了挥手,车子开了进去,停在了停车场上。

从车上下来,姜言一指门卫室,对净榕道:“后备箱里的吃食,均出一部分,让他们来拿。”

回到清微阁,姜言泡了个热水澡,给自己涂了层花露,擦干头发,没吃晚饭就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在这期间,得知消息的姜伟勋、霍灵均,打发了个做饭的婆子,过来看了下。知道姜言睡了,便出言打发了后院新近住进来的两户人家,让姜言睡了个好觉。

翌日,姜言抱着咕咕叫的肚子,从睡梦中醒来,懒懒的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扯了条披肩围在睡衣外,趿鞋下床,伸手拉开窗帘,迎进了满室的阳光。

“叩叩……”一阵敲门声过后,净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你醒了吗?”

姜言推开阳台上的两扇玻璃窗,回身为净榕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立即嗅到了几道食物的味道,眼睛扫过她端来的拖盘,一碗红糖小米粥,一碟黄瓜炒鸡蛋,一碟小咸菜,两个把掌大的玉米窝窝头。

拖盘放在小厅的茶几上,净榕站在洗手间的门外,问洗漱的姜言,“小姐今天出门吗?”

“不出去了。衣帽间,左二的那套衣裙,你帮我拿来吧。”

“上身是小立领偏襟衬衫,下身是及地绣花长裙的那套吗?”

“嗯。”拿起毛巾,覆在脸上,抹去上面的水渍,姜言涂了层自己做的桃花露。

吃过饭,换了衣服,姜言踱着步子去了姜伟勋的院子。

帮姜伟勋行过针,给霍灵均换过药,她在姜伟勋的书房里拿了本文集,坐在廓下的躺椅上看了起来。

霍灵均把信递给叫来的栓子,吩咐道:“给吴军长送去。”

“哎。”信装进怀里,栓子探头朝门外的廓下看了一眼,以肘抵了抵霍灵均,小声嘀咕道:“团长,言妹妹不回奚家庄了吗?”

“言妹妹?”

“嘿嘿,”栓子挠了下头上刚剔的青皮,“奚兆赫的妹妹,不就是我们大家的妹妹。”战友情,不比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差。

“嗤~”霍灵均冷然一笑,“你敢当面叫。”别看小丫头年龄不大,一身威仪发作起来,说实话他心里都发憷。

“叫了。”叫的是言言妹妹,还多一个字呢。栓子想着,眼里闪过得意。

霍灵均眉峰一扬,倒有些意外,“她没恼?”

“哪能呢。团长,”栓子挤了挤眼,“小心眼了吧。姜妹妹可比你大方多了,岂会因为一个称呼就翻脸呢。”

霍灵均俊脸一黑,又想起他们这群兵蛋子私下叫他黑脸阎王的事。“我看你又皮痒了。”

栓子神经质的双手往屁股上一捂,对上霍灵均似笑非笑的眼,讪讪的松开手,舔着脸继续打听道:“团长,你还没回答呢,言妹妹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你问这个干嘛?”

栓子忸怩了下,“在青坪镇,没少跟着奚兆赫去奚家庄吃饭,这不欠下人情了。”想到在奚家,偶尔听老爷子老太太提起言妹妹,言语间的思念与担心,他又说道:“她一个小女娃,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想必也想家吧。”

这话勾起了霍灵均遥远的记忆……夜深人静,军帐的被窝里那个因想家暗暗哭泣的小小少年。

送走栓子,霍灵均拄着根棍子蹒跚到廓下,在姜言对面的栏杆上坐了。

眼前的阳光被挡住,姜言等了会儿从书里抬头,“有事?”

“你想家吗?”

这话问得突兀,姜言愣怔了片刻,坐直了身子,“想啊!”

“我可以回家?”奚兆晖考完试,有一个月的假期;而姜伟勋的腿,没有半个月坐不了车。那是不是说在这个间隙里,她可以跟奚兆晖一起回奚家庄一趟,哪怕住个三五天。

对上姜言晶亮的目光,霍灵均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子,轻咳一声,“我跟吴军长商量一下,在给你答复。”

“多谢。”不管因为什么,有心了。

见姜言又沉浸在了书本里,霍灵均拄着棍,默默的站起来走进了姜伟勋的书房。

“在写什么?”昨天他住进来,透过窗户就见他伏在案上不停的写,今天一坐又是半个上午。

姜伟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言言想学俄语,我正备课呢。”入狱前他就承诺要教言言了,哪想到中间会发生这么多事。

霍灵均接过笔记,翻开看了两页,“她以前没学过吗?”笔记里的内容,都太过浅显,不怪霍灵均寻问。

就他所知姜言的父母,奚承宜和李乐仪都是当代含金量很高的大学生,外语怎么说也得会上一门。姜言自幼备受宠爱,她的学业奚承宜夫妻从没给断过。

“言言以前只学过英语。”取下眼镜,姜伟勋捏了捏鼻梁,看着逐字阅读的霍灵均,“看你这样,学过?”

“嗯,在延安时学过两年。”那时条件坚苦,平时训练打仗义,也只有冬日的深夜盘腿坐在炕上,一人手里拿着一块小黑板和一个土嘎达,边听老师上课边记录,师生之间连本书都没有。

“那你看我这样教,可行?”课备的极细,稍有点基础的都看得明白,有点类似于傻瓜教学。

霍灵均往后又翻了翻,半本子只讲了五节课,“以姜言的聪明劲,一个上午就学完了。”

“啊?”姜伟勋有些傻眼。

“你没发现吗,姜言看书都是一遍过。”他猜测姜言过目不忘。否则,那么短的时间内,她画不出春城四门和监狱、及武器库的地图。

“这个……”他还真没注意过。一时之间,姜伟勋有些被打击到。觉得自己对妹妹的关心,还不如一个外人呢。

霍灵均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拄着棍默默的走到书柜前,手不自觉的落在了俄文的《资本论》上。

第363章 来客

王司机不会做饭,姜伟勋称跟着栓子等士兵一起吃饭不自在。王司机便找了他寡居的大姐,住进小院帮着打扫煮饭。

王大姐洗完床单衣服,提了炉上的热水来问姜言,“小姐,可要茶?”

姜言迷茫了下,思绪才从书中抽离,“清微阁有晒干的桃花,大姐去拿些来,和着红枣枸杞泡水喝吧。”

霍灵均拿着书出来,茶刚冲泡好,一方小桌,摆了透明的玻璃茶壶和杯子,红色的汤水里飘浮着泡开的花瓣、红枣和枸杞。

指了小桌另一边的椅子,姜言邀请道:“喝一杯。”补气补血,大家都需要。

霍灵均依言坐下,递了一杯给王大姐,“麻烦大姐,给屋里的姜少送去。”

“哎。”霍灵均言语间的客气,让王大姐颇不自在,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接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捧了进去。

放下手里的书,姜言抬手做了个请,自己端起轻啜了一口,茶水温热微甜。一盏用罢,姜言又给自己继了一杯。

“听姜少说你想学俄语?”端着杯子,凑近姜言手里的茶壶,霍灵均接了一杯。

姜言点了下头,放下茶壶,又饮了半杯,探手拿过霍灵均手边的《资本论》,翻开看了眼,“你的俄语很好?”书的内容有些深奥。

霍灵均从姜言手里拿回书,翻开读了起来,“怎么样,我教你?”

“好啊!”正好刚才的书读完了。

隔着一扇打开的窗,放下笔,清空脑袋,正捧了茶水饮的姜伟勋听个正着,“霍团长,过分了哦。”

霍雪均抬手扬了下手里的书,笑道:“照姜少的计划,光备课都不知要备到什么时候。还是我来教吧。”

“你——”姜伟勋憋屈的脸对上姜言含笑望来的眼,立即像擢破的青蛙。

“哥哥继续备课吧,我先听听霍同志怎么讲。”

“哎,哎。”姜伟勋颓丧的心情立马好了大半。

“言言倒是聪明。”霍灵均见了,笑得意味深长。

二字激得姜言头皮一麻,反唇相讥道:“不及霍同志万分。”

“自歉了。”

“彼此彼此。”

霍灵均哈哈的畅然一笑,摇了摇头,拿起了书本,“开始吧。”

……

几章《资本论》学下来,单词姜言认了大半。

午饭是在小院吃的,王大姐做了烩捞面。用罢饭,姜言回清微阁小睡了一会。

“小姐,蒋小姐、汪小姐来了。”

吐出口里的漱口水,姜言疑惑道:“蒋小姐、汪小姐?”

“后院新住进的两户人家,一家姓蒋,一家姓汪。”倒了杯白开水,净榕递给姜言解释道:“蒋家的男主人蒋哲原是财政厅厅长,汪家汪奎则是副厅长。jie放军攻城的前一夜,两人都在姜怀庆的劝说下,提前投了降。”

“军队入城,原有的政府制度要全部改写,蒋、汪两家原来的住处,本是政府延继下来的官邸……”

姜言盯着杯子里的茶水,不觉出了神。

“小姐?”你在听吗?

杯里的水一口饮进,姜言把杯子随手往茶几上一放,“姜府也是官邸吧?”

“对。”室内比着外面阴冷不少,净榕拿起披肩给姜言披上,“蒋家一妻一妾,育有一嫡女一庶子。嫡女叫蒋朵,今年20岁,在理工大上学,学的是财会专业。庶子蒋源,16岁,一中初三班的学生。”

“相比蒋家,汪家要简单些。汪奎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女汪萍,和蒋源是同班同学。汪奎为免女儿受委屈,这么些年没再娶妻纳妾。”

“今天是星期天?”不然两人为什么没去上学,反而跑来了自己这?

“是星期天。”净榕点了点头,继续道:“我观了下两人的面像,汪萍还好,蒋朵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姜言一笑,“我与她们差着年龄呢,人家未必愿意同我玩。你担心什么?”

“还不是小姐好性,我怕你吃亏。”

姜言听得莞尔,“走吧,下去见见。”

蒋朵、汪萍在楼下的客厅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原还端庄的在沙发上坐着,这会儿已四处打量起了屋内的布置。

“朵朵姐,怪不得早前姜篱说她们家的清微阁,是府内最好的住处。”汪萍的手抚过大理石桌面,青花瓷瓶及瓶里插的五色月季,“看的我都想住了。”

站在风影画前对着印章看了半天的蒋朵,闻言回头一乐,“那等会儿你见了姜言,跟她说说看。”

“你家中没有姐妹,日常也只有一个老妈子,正好住着孤单。姜言这边也是一个人,小洋楼数下来,怎么的也有七八间,你与她相伴也不会显得这么空旷。”

“她不会不愿吗?姜篱和她是亲姐妹,也没见住在一起。”依着姜篱一心一意要住小洋楼的心态,姜言若是愿意,她哪会不搬过来呀。

“嗤~什么亲姐妹,说仇敌也不为过。”蒋朵撇嘴冷笑。

“什么意思?”

蒋朵打量了遍汪萍的脸色,看她神色是真的不知。一时之间心下倒说不明是个什么滋味,眼前的女孩一看就是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那种乖乖女。

“朵朵姐?”

蒋朵一点她的额头,斥道:“也不知你每天都在做什么,这么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你倒是丁点不知。往日圈子里也不知你是怎么混的。”

“嘿嘿,我都在家练琴了,没怎么参加过圈子里的聚会。”汪萍傻笑一声,摇着蒋朵的胳膊央求道:“好姐姐,你快跟我说说,姜篱与姜言有什么仇怨啊。”

“这会儿怎么急了?”蒋朵笑她。

“这不都跟姜家兄妹住在一个院子里了,日后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吧,也少不了打交道。我怕不知忌讳,哪日惹了姜言,大家都不好看。”

“是这个理。”蒋朵点头,“说起姜家的恩怨,就要讲到上辈人了……所以,姜氏因为李氏死在了外面,姜篱又因为寻找姜言而折了双腿。”

“啊~”汪萍掩了双唇,惊道:“原来妻妾之争,真是你死我活。”

“可不。”想到自家的情况,蒋朵双眸也不免有些黯然,一时心软警告道:“日后你要嫁人,可要睁大了眼睛,万不可要那风流的伪君子,需知只有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楼梯上净榕一把捂住姜言的耳朵,“小姐别听。”心下却是恼了,来人家做客,不乖乖的待着倒胡言乱语起来,什么话都敢讲,她们是年龄大了,自家小姐还是女娃儿呢,万一听了移了性情怎么办。

看来日后还是将她们与自家小姐隔开的好。

第364章 心法

听着蒋朵嘴里吐出的诸多感情论,汪萍眼里闪过疑惑,“朵朵姐在学校,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蒋朵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道军绿笔挺的身影,不是学校里的同学,反倒是小院里昨日住进来的那位军中团长,她记得他的名字——霍灵均。

“那……那有。”蒋朵眼神漂移,脸色绯红。

见此汪萍哪里会信,“朵朵姐脸都红了,哈哈……”

楼梯上净榕再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故意在楼梯上重重踩了两下。吓得楼下的两人立即小跑着回到了沙发前,乖乖的坐了,她才松开捂着姜言两耳的手。

姜言好笑的斜睨了她一眼,当先走了下去。

“蒋小姐、汪小姐,久等了。”

蒋朵、汪萍正心虚呢,忙站起来摇头谦虚道:“是我们打扰了。”

“坐、坐。”姜言在两人对面坐下,摸了下茶几上的茶壶,水还温热,执起壶为两人继上水,“你们搬来几天了,住的可还习惯?”

从独门独户的几进大院子搬过来,跟人合住在一起,一家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怎么习惯。蒋朵低垂了眼帘,手指勾住茶杯的把,端了起来,慢慢的轻啜着。

汪萍瞄了眼蒋朵,一时有些犹豫,不知刚才姜言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听又听了多少?她想住进清微阁的打算,对方是知还是不知?

“不习惯吗?”姜言嘴角含笑,脸上稚气没脱。

汪萍的心防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我们家就我和爸爸,外带照顾我们的周妈、周叔。爸爸住了春晖院的正房,周妈、周叔住在了后院的佣人房,我一人占了东厢房两间,十分空旷。我想……我能不能搬来,跟你一起住?”

姜言一愣,对上她期待的表情,轻声一笑,拒绝道:“报歉啊汪小姐,我不习惯与人合住。”

汪萍脸色一红,窘迫而又慌乱的摆摆手,“没,没关系。是我冒昧了。”

“她不也住在这里吗?”蒋朵一指端着盘点心走来的净榕,逼视着姜言分外好看的脸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知有何区别?”

姜言收了笑,脸色冷了几分,“我说话或者不好听,汪小姐别介意。”她先朝汪萍道了声歉,“蒋小姐,我不知净榕在你眼里是个怎么样的存在,我也无意探究你的内心世界与想法。我只表明下我个人的看法与立场”

“首先,清微阁它目前还归属于姜家,我有一份居住权,我暂称它为家。做为家的地方,我不喜欢有外人侵入。再说,我跟汪小姐不熟,彼此也不了解对方的个性与忌讳,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我的拒绝,我自认还算合情合理。”

蒋朵突的将杯子往茶几上一丢,站了起来,“和着姜小姐,嫌我们两家入侵了你们姜府,占了你们的地盘。想撵人直接说,绕什么弯子?”咔吧一声,杯子在茶几上打了个圈,里面的茶水溅出浸湿了桌布。

姜言的目光瞟过桌布上的那抹暗色,闲适的捻起一块净榕端来的桃花糕,放进了嘴里,对蒋朵的挑衅视而不见。

蒋朵犹似一掌被人拍在了脸上,身子僵了下,继而恼怒的一把拽起汪萍,“还不走,留着干嘛,招人嫌吗。”

“那个……姜小姐,”汪萍一边踉跄的被蒋朵扯着朝门外走,一边回头不自然的笑道:“下回见。”

“回见!”

“小姐,她们到底来干嘛的?”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蒋、汪两人的对话,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多少都听了一耳朵。汪萍要住进来,不过是在蒋朵的暗示下临时做的决定。

而这个临时的决定,却充当了谈话的主题。

“或许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吧。”咽下嘴里的点心,姜言又饮了半杯水。“你自便,我上楼找几本书。”

“她们这样走了,没问题吗?”净榕在身后问。

姜言扶着楼梯栏杆,回身噗哧一笑,提醒道:“师太,我今年13岁,不是18、20,无需用成人的世界来要求我。”这也是穿越而来,所占的一项好处吧,这个世界摆脱了封建制度,人为的思想更为开放、豁达、明理些。小女儿的几句口角,在成人眼里,只做平常,连纷争都算不上。

在书馆寻了初三的课本,姜言坐在窗前的沙发上,认真的看了起来。文科还好,翻看一遍,不但基本就会背了,就是意思也理解个分明。倒是数理化有些难懂。

放下化学课本,姜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身体走向窗前。朝外一看,才发现已是落日余晖尽染,晚霞满天。

翌日一早,姜言用过饭,带着净榕帮她寻来的医药箱,去了顾家。给顾连铭行了一遍针,并教会了顾管家如何给他按摩下肢、大脑和脊椎。

给顾连铭盖上被子,垫好高枕,顾管家道:“二小姐不在坐坐吗?三少打电话回来,说一会儿就到家了。”

“是啊。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啊尘又刚接了城内的警备忙了很,错过这一次,还不知你俩何时能再见呢。”面前婷婷玉立的小姑娘,顾连铭实在喜欢的很,好在三儿顾尘比着人家还不算大得太多。

姜言合上医药箱,“不了。”她没有什么事要麻烦顾尘,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顾尘急匆匆的赶回来,只看到一个始向主街的汽车尾巴。

“怎么没留她在家吃午饭?”公文包丢给管家,顾尘一边取下头上深蓝的警帽,一边略有些烦躁的扯开风纪扣。

“二小姐不愿。”接过警帽,顾管家给他挂在衣架上,尾随在他身后一起往顾连铭的房间去,随口报告道:“二小姐说老爷恢复的很好,一周后她再过来。今天她给老爷用针后,教了我一套按摩的手法,说是每天早晚给老爷按上一遍,能加快老爷的恢复速度。”

“送上诊金了吗?”顾尘推开房门,捷克产的老式电唱机中飘出了《喀秋莎》的歌声。

“二小姐不愿要诊金,她说自己不是大夫,上门给老爷医治,不过是出于道义。若我们顾家过意不去,以后还个人情便是。”

“人情!”顾尘一路紧绷的脸,舒展开来,轻笑一声道:“她倒是有成算。”

顾连铭听到动静,睁开眼,看着儿子,“回来了。”

顾管家忙放下手里的公文包,上前关了电唱机。

“嗯。”顾尘向床头走近,寻问道:“感觉怎么样?”

“通体舒畅。你顾伯伯在言言的指点下帮我按摩时,我还小睡了半小时呢。”顾连铭回味了下手指按在足穴上,腿上产生的微麻感,“言言说,再有个半年,我就能下地走了。”

提到时间,顾管家接话道:“二小姐让我们寻个信认的医生,说她下次行针时让对方跟着学,她有可能要回老家一趟。”

“她愿意教?”顾尘惊讶的看向父亲。

顾连铭含笑点头,“言言大气。不过……”

“您说。”顾尘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查的消息不是说,二院跟着方仲元实习的几名短发医女,不是跟言言一个地方出来的吗?那就用她们中的一个吧。”

“你确定。”顾尘的手背贴了下床头柜上九分满的茶水,见不烫了,他端给父亲,“要知道撑握了姜言手里的那套针灸,等于是多了条保命手段。”

“呵呵……”顾连铭放下杯子,笑儿子道,“你想当然了。就我自身的体会,那套针法要配合着一定的内功心法,才能发挥出它‘起死回生’的功效。没有相配的内功心法,虽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却差了甚多。犹如一个天、一个地。”

“内功心法啊!”顾尘立即明白了,攻城那夜,为何姜言能凭一已之力,毁了城内的武器库,又全身而退的救人离开了监狱。

“别贪心!”顾连铭警告道。

“不贪心。”顾尘道,“只是这么一来,你的治疗要耽误了。”

“不是说那几位医女也多少有些内力吗?”顾管家插话道,“再不然我们跟二小姐好好的商量一下,看我们能不能接了她的养父母过来……”

顾尘看了父亲一眼,回答道:“几位医女的心法怕是和她的不一样,姜伯的意见倒是可行。”

第367章 往事

当日下午,有关姜言捐赠嫁妆的事,就在庵里传开了。

“什么?”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慧宁犹不自知,一把扯住慧聪的前襟,逼问道:“你说什么,慧心捐嫁妆,捐什么嫁妆?”

慧宁手劲极大,衣领勒着后颈,让慧聪很不舒服,“松手!”

“咳……还不松手!”慧聪反扣住慧宁的手腕,撕扯着推了一把,“你发什么疯啊!慧心在庵里,能捐的当然是前庵主早年给她,备在虎落崖下的嫁妆啦!”

“听说有一洞呢。”捐了好呀,全捐了大家就平等了。

“虎落崖——一洞!”慧宁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神色间满是茫然与无措。

怎么会!她什么时候知道前庵主给她留了嫁妆?

先前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白用功吗?

还是说,书中世界主配角定律不能改?

“不对……不对!”回忆着书中内容,慧宁连连摇头。书中没有慧心捐赠嫁妆这一出!

“什么不对?”慧聪看着慧宁的目光充满了孤疑,这人怎么回事儿,先是凶狠狰狞地逼问,接着又是失魂落魄的,好像慧心抢了她的嫁妆捐了出去似的。

“没……没什么。”慧宁没想到自己将内心的想法吐出了口,回答间她有些慌乱,“我有些累了,你帮我跟大师姐请一下假,我先回去躺一躺。”不行,她要问问慧心,她凭什么?

不等慧聪回答,慧宁将自己身上的白袍,扯开腰间的系带,扒下来随手往椅子上一扔,就跑了出去。

“喂——!”眼见人一溜烟跑得没了影,慧聪气得对着椅子腿,一脚踢了过去,“嗤~!”踢到腿趾了,疼得她攥着药包单脚跳了起来,嘴里咒骂着:“一堆遭瘟的家伙,一个两个的就会躲懒,什么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推,欠你们的。”

前几天一场爆雨过后,庵中几位老师太受了凉,再加上先前的伤员,药房里光她一个根本忙不过来。好不容易见慧心从庵外回来了,却带了伤。刚申调了慧宁,这不待的还没半天呢又跑了。

不说慧聪如何在药房报怨,单说慧宁从百草堂一边往静惮院跑,一边脑子懵逼逼地胡乱想着,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事情偏离了轨道?还是慧心本身就有问题,像她一样来自未来或者重生?

思忖间,慧宁的脚步不觉慢了下来。

“慧宁!”了秋迎面走来,隔着断距离打量着她的表情,终于确认,她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可是对比着奚家有关嫡女的传说,她思量着慧宁、慧心近段时日为人处事的表现,又总觉得似乎有些古怪。

不过不管了,有古怪又如何,又不是自己的孩子,管她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事情还是按计划来吧。

“师傅。”慧宁平复了下呼吸,眼帘垂下掩去眸中的情绪。

“嗯。”了秋微一颌首,明知故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弟子有些不舒服,刚请慧聪帮我给大师姐请了假,便出来走一走。”觑着她的脸色,慧宁小心答道。

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她穿越过来,每每面对原身的这个师傅,她打心里就发憷。

“可是常时间不在药房,今个儿待了半天,受不了那股药味了?”她要编,自己便陪她演。了秋含笑而立,看着慧宁目光灼灼,“师傅都忘记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跟慧心一样,娇气起来了。”

慧宁陡然一惊,抬头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了秋包容一笑,面上带了怜惜,“不过也是,奚家同年相差不足一月出生的两名女孩,要说有差距又能差到哪里呢。”

不是看出了自己的异样,而只是说这个吗?局促间慧宁强笑道:“山上山下谁人不知,奚六房和奚九房的差距?慧心与我一个生在六房,一个生在了九房。师傅!从出生那日起,她与我就是不同的。”这是大家明白的道理,师傅为什么说那话。挑拨吗?还是她知道什么?

“这谁知道呢。”了秋不顾慧宁的惊诧,目露回忆继续道,“人老了有些记忆有时模糊,又时又无比清晰。”

“我模糊记得,你们抱上山不久,婴幼房失火,一众婴儿受惊,你们被隔离着养了近一月,再出来一个个都是白白胖胖。若不是随侍的一位老师太一一念出你们的名字,我和先庵主都不知道你们谁是谁了。”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慧宁的心砰砰地狂跳着,哑声道:“师傅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啊……”了秋目光切切地盯着她的前胸,“失火前,我明明记得你两胸之间没有红痣……”

“我有的!”慧宁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话,对上她了然的目光,慧宁喘着气怔愣在原地,胸前‘红痣’正是书中辨认奚家嫡女的标记。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要怪师傅,当时为什么没告诉先庵主。”了秋苦笑间不免一叹,“我当时也是吓怕了。你们出来的隔天,几位当时照顾你们的老师太,就不约而同地暴毙身亡。”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慧宁倔强地看着了秋,要一个答案。

惨然一笑,了秋答道:“你知道吧,先庵主对我有恩。”

“没有她的收留,这个世间早就没有我了秋这个人了。她离逝后,我日夜被悔恨蚕食……”

“你一定会问,既然悔恨为什么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奚六爷是吧。”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不能。你知道吗?我给慧心配置的每一副调理身子的药,里面总会莫明其妙的掺杂些带毒的东西……”

“这么些年我守着你、守着先庵主留下的东西……就想有一日将你和那些东西送回六房……”

“可现在……那个冒牌货!她要将先庵主为你留下的嫁妆捐了!她就要还俗回六房了!”说着了秋一把扣住慧宁的双肩,情绪癫狂道,“那些都是你的,慧宁!只有你……只有你能阻止她了。快……快去……”激动之下,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她捂着胸口软软地倒在慧宁脚下。

慧宁……

“来人——!快来人啊——!”

“慧……慧宁!慧宁!”了秋呼呼地喘着,手一下一下地捶着慧宁的脚面,“别管我,快去……快把东西都要回来……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哦……哦!”一吓一惊一炸再一吓,慧宁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当真听话地丢下她,抬脚向静惮院跑了过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了秋捂着脸,趴在地上“咯咯”的笑了起来。

真蠢!

第376章 准备

慧利送银鱼过来时,霍灵均正在奚家庄。奚兆赫醒了,霍灵均来见他。一是看望;二是寻问他对青云寨的了解况,或者说中毒前可有绘下青云寨地图。地图奚兆赫自是绘下了,只是绘的不全,也没带在上。当他中毒受伤,后还有追兵,怕自己支撑不住被后的人捉去。人活不成不说,辛苦这么些时绘下的地图怕也跟着毁去。便在逃跑的途中,想法将地图埋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霍灵均又好声安抚了奚兆赫一通,便从屋里出来往前院走,准备跟奚士纶告别声回镇。“这一半要送到镇医院”奚士纶看着一左一右的两只水桶,每只水桶里有银鱼二十条,全用寒潭里的水养着。见慧利点头,他朗声一笑,“那你来的正好,霍小子正好在咱家。等他走时,让他骑马带上,也不用你再专门往镇上跑一趟了。”“六爷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带走啊”霍灵均绕过地上修房的砖瓦,从后面走来听到奚士纶话,跟着打趣道。“哈,可不正是好东西寒潭银鱼。”老爷子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眼里的笑意泛着星光。有了这鱼,他便不担心伤员们遗留下什么病根了。“当真”慈念庵的寒潭银鱼,当初在省城霍灵均就有耳闻。“当真。”老爷子点头一指,“那,来看。”“这这就是寒潭银鱼医书上记载的滋补圣品。”霍灵均来到桶前,探手入水,一股冰凉澈骨的寒意浸入肌肤,激得他冷不丁地打了个机灵,“真冰。”鱼儿捉在手里,鳞片细小,质白嫩,根根鱼翅呈透明状,就是头部的眼球也是淡淡的茶色。老爷子拿了汉烟袋在手里,含笑看着问了句“手可干净”“啊”霍灵均疑惑抬头。“银鱼用寒潭里的水熬制,味道效果更好。当然,井水也好,只是略有不及。”所以慧利挑来的这两只大号鱼桶,水都满得要溢出来了。听老爷子这么一解释,霍灵均喃喃着放了手里的鱼,把手从桶里缩了回来。从奚家庄回镇上的一路,霍灵均将马儿骑得极慢。及至天色黑透,才慢慢走到了和医院只有一街之隔,刚租的小院。“霍同志怎么现在才回”说话间方仲元从屋内迎了出来。“嗯。奚老爷子让我给弟兄们带来了份礼物,东西不好拿走得慢了些。”霍灵均一边说着,一边提了水桶下马。将马儿交给一旁的手下,他亲自拎着桶进了厨房。“鱼”方仲元将头从桶的上方收回,看向霍灵均。只见霍灵均已挽了衣袖净了手,亲自动手从桶里捉了两条巴掌大两条筷子长的银色小鱼放在盆里。取了腰间的雪色匕首,捉着一条鱼对着案上的瓷碗,一刀划破了肚子。血放在一个碗里,内脏又放进另一个碗。四条鱼杀完,霍灵均洗了两个陶罐,各倒入半罐的潭水,放在了火上。把四条杀好没去鳞的银鱼全部放进一个罐子里,霍灵均就守在了火前。几条鱼何至于这么珍贵,方仲元摸了摸下巴,手向水桶里的银鱼伸去。“别动”烧火棍往方仲元的腕上一点,霍灵均制止了他,“这是慈念庵的寒潭银鱼。”“寒潭银鱼”方仲元惊了一跳,寒潭银鱼啊镇上富户捧金上庵,也难求一条的寒潭银鱼,一下子竟被霍灵均得了这么多。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嘿嘿,能喝一碗不”挠着头,方仲元的眸中充满了谄媚。“鱼汤就免了,鱼血鱼内脏煮出来的汤倒是可以舍你一碗。”“那也行那也行”方仲元没有什么不满的,想也知道鱼汤是给伤重者喝的。他一个无病无灾的人,能得一碗鱼杂汤就不错了。滋补的效果虽不如鱼汤,听说也要比人参鸡汤的效果好得多。另一只罐子大火烧开,霍灵均再次净了手,将处理好的内脏先一步放了进去,小火慢炖。慢慢的一股奇香在厨房里弥漫,渐渐地朝院内扩散。“香,太香了。”方仲元搬了个凳子坐在霍灵均边,一边嗅着罐中的香气,一边打量着霍灵均的脸色,问道“奚兆赫醒来就无碍了吧”“嗯,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再有几清理了体内的残毒,就可归队了。”挑了挑灶内的柴,让火烧得更透些,霍灵均交待道“明天我进山,不知何时回来。”省城给的剿匪期,眼见越来越近,县城的部队还没有过来。霍灵均思虑间脸上不免带了急色。“银鱼交给你,隔一天给那帮小子炖上四条。”好好的补补,希望轻伤者能早恢复战力,“他们体就交给你和吴老了。”

第377章 兄妹之争

羊城要借用姜怀庆的人脉,就不得不劝服姜伟勋跟着一起去。

霍灵均本以为是自己先前一系列接近、讨巧的做足了功课,哪会想到只一句姜言同行,就打动了姜伟勋。

晚上,听姜伟勋炫耀式的说起,妹妹要弃他与几人远去羊城,奚兆晖心里是何等的憋屈。压着一肚子的火,好不容易挨到天麻麻亮,他就气冲冲的闯进了清微阁。

“三少!”净榕打开清微阁的大门,将其放了进去,“你怎么起这么早,可要叫小姐起床?”

奚兆晖一滞,方想起现在的时间是早了些,立即摆了下手,“不用,我去书馆等着。”

“行。”目送奚兆晖上了楼,净榕匆匆洗漱后,去了厨房。知道春城围困期间,城里的人过的都是缺吃少食的,不要说营养了,肚子都难填饱。她便煮了份能补身子的红糖鸡蛋,送了过去。然后,就领着已起的李芳围着清微阁晨练了起来。

奚兆晖来时凌晨四点多,净榕和李芳也就比着往日早起了一个多小时,晨练后,稍加梳洗,做好早饭也才六点多点。

默默的等到七点多,饭菜早就凉了。净榕琢磨了下,上到二楼,敲响了姜言的门。

“几点了?”姜言被惊醒稀里糊涂的爬起来将门打开,才发现楼道的光线还暗着。打了个哈欠,她张臂伸了个懒腰,“有事吗?”这么些时日的相处,净榕早熟悉了她的作息时间,无事不会冒然的这么早敲门打扰。

“三少四点多就来了,”净榕竖起食指,朝上指了指,“在书馆等你呢。”

姜言愣了下,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懊恼的一拍额头,晚天光急着把李芳立起来了,倒是忘了把要去羊城的事,跟他说了。

冲净榕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松开门把手,姜言转身进了卫生间。

她这边刚洗漱了出来,净榕就将今天要穿的衣服拿了过来,是一件白底蓝格子的棉布连衣裙,配的是双半跟的棕色小羊皮皮鞋。

姜言摸了把有近三寸长的头发,问净榕:“你不觉得我穿西裤白衫衣更洒脱吗?”

净榕一笑,“嫌弃头发长得慢了?”

那倒也没有,习惯了其实短发挺好的,打理发便。姜言伸手抬了下自己的下巴,左右偏偏头,对着穿衣镜点评道:“双眉描粗下,再修一下脸上的轮廓,让它变得更有棱角些,我就是一个妥妥的少年郎。”

霍灵均拄着杖上来,到了门口,将这句话听了个正着。

想到任务的隐蔽性,顿时来了兴趣,“可以试试?”

“你怎么来了?”姜言的目光扫过他还没有痊愈的腿,“有毅力哦。”可不,伤着一条腿,还能爬得楼来。关键是他还走得无声无息,自己和净榕两个练武的人,硬是没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近而觉察到他的到来。

“蹭顿饭,顺便给你上几堂课。”霍灵均扬了扬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小巧皮箱。

“哦,在哪上?”不在楼下,卧室也不方便……

“听说楼上的书馆布置的不错。”

“行,只要你走着不觉得麻烦。”姜言的手朝楼梯一抬,做了个请的手势。其实二楼空房间还是有的。

目送霍灵均拄着杖轻巧的拾级而上,姜言将手里的裙子往净榕怀里一抛,“换衬衣长裤来,我再顺便给自己画个妆。”

净榕一乐:“要不要我把暗阁的易容术教给你。”

“好啊!今天我自己先画一下玩玩。”

等姜言穿着一双男士的皮鞋,梳了个时下流行的三七分式发型,白衬衣挽在肘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派风流潇洒的站在霍灵均、奚兆晖面前时。

霍灵均看着她稚嫩中透着立体棱角的脸庞,眼里闪过一抹赞赏。眼前的小女子,好像总在给予他新奇感,她就像一个天生的秘线战士,是那么的多变。

“很好。”说着他打开了带来的皮箱,里面不只有几只不同型号的手枪、手榴弹,还有一些画妆品和假发。“准备的有些仓促,服装还没来及备下。”

姜言张臂看了下自己的装扮,又扫了眼霍灵均身上的军装,奚兆晖的学生装,

“看来如何伪装自己,也是一门学问。”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同样有用。

“可不,等会儿吃完饭,你再拿这些道具试试。”

爱美好似女子的天性,姜言一伸手,拿起了一顶假发,摸了下质量,不输当初姜篱于火车上借给她的。

见姜言对一顶顶假发爱不释手,霍灵均轻声一笑,“这假发是我昨天从姜少手里截获的,听他说原是拖朋友从港城给你买的。”

“我刚来春城,他就说帮我买……结果头发长这么长了才见到,”还落在了外人手里,可见姜伟勋这个哥哥性子是多么的不靠谱。

姜言转动着手里的假发,挑眉看问霍灵均,“什么时候到的?”

“前天,你们刚好去了医院……”

“哦,”理解了。多次打交道,姜言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面前的霍同志,不但情商极高,还心细如发。与他相交,稍不注意就被他窥视了内心,他再略施小计便被牵着鼻子走了。

虽不愿承认,可观自己一步步从奚家庄来到春城,再从春城去往羊城,哪一步少了他的推动。

净榕和李芳端了饭菜上来,借着他们摆盘的间隙,奚兆晖一把扣住姜言的手腕,撂下一句,“你们先吃。”扯着她走出书馆,下楼进了楼下的书房。

“心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哥吗?”丢开姜言的手腕,奚兆晖烦躁的在屋内转了几圈,一扒头发,恨声道:“去羊城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不说让我同行?”

姜言知错的摸了鼻子,走到他身旁,扯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这一学期,春城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家里爷奶爸妈不知为你担了多少心。放假了,你再不回去一趟,他们怕会寝食难安……”

“对你就不会了吗?”奚兆晖一掸袖子,甩开了姜言,余怒难消道,“三叔不是你一个人的三叔,像较于家人的担心,我是你哥,年龄比你大、经历比你丰富,对比你一个女娃,谁更让人操心,还要比吗?”

“你怎么就能一意孤行,这么固执、任性!你倒底知不知道,去了羊城意味着什么?”霍灵均的那一箱子物什,让他看得眼疼、心更疼,“心儿,听话,明天你跟念生叔回家,我去——!”

姜言扫了眼肩上两只紧扣的手,身子朝下一弯,摆脱了他的制伏,右腿一竖朝他迎面劈了过去,“打赢我,就让你去。”

奚兆晖亦是自幼学武的,当下朝后一仰,避了开去,“一言为定。”

第378章 分别

奚兆晖的记忆里,还留存着小妹孱弱单薄的形象。开始根本不敢使力,出的拳脚都比较绵软。

很快他被姜言从屋内逼到了门口。

压下心内的诧异,奚兆晖被激起了兴致,跳出书房,他飞快的打开走廓里的窗户,单手支着窗台身子一蹿,从里面跃到了外面,站到了院里。

姜言紧随其后翻到外面,推出一掌直击他的胸口,隐约的含了一丝内力。

两人你来我往的从开始的试探,渐入佳境。姜言学习的能力很强,一开始还用前世所学的招式给予反击,慢慢的就将奚兆晖武功中的一招半式运用在了手上脚下,取长避短,奚兆晖很快就落了下风。但姜言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比着体力自己远不如三哥,除非后面自己用内力支撑。否则,再拖下去,自己只有败北的份。

楼下的打斗声传到上面,霍灵均推开窗户朝下看来,这是他第三次见识到奚家功。第一次是在军中的一次比练中,奚兆赫当着众兵将展示了一套拳法;第二次是在奚家庄的墟上,一群老少爷们手执棍棒舞了一段长蛇棍……

无论是奚兆赫,还是众爷们,表现出来的也只是其中的一套一段,远没有楼下的眼花缭乱,层次百出……

也许是觉查出了小妹一些招式中的优势,奚兆晖攻击中也学着添了进去,在看到显着的成效时,他浑身的战意都被激发了出来,面前的女孩已不单单是自己小心护着的妹妹了,而是能平等对待,平等交流的同伴、师友,让他取胜之意更盛。

将长几上的饭菜罩上,净榕带着李芳占居了另一扇窗,片刻过后,亦是看得热血沸腾,不时跟李芳点评几句。在慈念庵也只有武道堂的演武场,才能见到此般情景。从青云寨下山捣乱至今日,已几月没见了,不想今日还有重温的机会。

姜言的体力在飞速地流失,不敢再拖下去,她闪电般的欺身而上,一手扣住奚兆晖的手腕,脚尖一点他膝上的麻穴,扭着他的胳膊将他压在了地上。说是瞬间亦不为过。

奚兆晖脸色一呆,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姜言松开手,退了开去,“三哥,你输了。”

奚兆晖轻喘着一翻身躺在地上,歪头看向脸上只有薄汗的妹妹,“我竟不知,心儿何时有了这般武力。”他记得上次来春城前,自己去山上看她。那时,她身上还发着低烧,说是夜间窗户透了风,她不小心着了凉。

明明阳光很大,天气还算暖和,她穿着厚厚的僧袍,外面又罩了件大氅,却还是时不时的发着抖,蜡黄的一张小脸、瘦骨伶仃的身子陷在厚厚的棉衣里,给人一种单薄如纸的感觉,好似一阵风、一个浪头就能将她打翻,永世长眠……现在,他看着背光走来的妹妹,一张粉嫩的小脸洋溢着勃勃的生机。

姜言伸手,奚兆晖拉住,一个使劲趁其不备,将她扯倒在自己怀里,感受着身上增加的重量,他哈哈的大笑起来……心中却道一声:“真好!”

稍加洗漱,两人重新上楼,跟着众人吃了顿微温的饭菜。

饭后,姜言给李芳布置好功课,让她一旁自学。本人却开始跟着霍灵均上起课。

霍灵均拿起一支1911a1型手枪开始讲了起来……从这枪名称的来历、零件的结构,到如何拆卸组装……

连做两遍,将最后一个零件扣上,他将1911丢给姜言,“试试。”

有精神印记在,姜言尽管放慢了速度,仍然让一旁的奚兆晖、净榕和霍灵均惊到了。仅仅一遍,那么多的零部件,她却记得分毫不差,前后用时还不足一分钟,就是多年的军中好手,也不定做到。当然,霍灵均除外。

霍灵均不信邪,拿起一把水连珠,一边讲着,一边飞快的拆卸组装,完了往姜言怀里一丢。

姜言在三人的期待下,照本宣科的照做了一遍,就连用的时间也跟霍灵均用的一致。

霍灵均沉默下来,就连奚兆晖、净榕也改观了对姜言的看法,将‘天才’二字按在了她头上。

片刻,霍灵均又将另一把盒子枪拿了过来……

……学过枪,他又讲起了炸弹、火药的配制……及化妆、礼义等。

晚上走时,霍灵均告诉姜言,羊城——明天上午10点15的火车。

跟着学了一天,知道姜言明天要走,奚兆晖表示明天他就搬去耿家。作为耿家的养子,早在送葬期间,耿二叔、耿三叔得到耿迪的同意,就在大房专门给他收拾出了一个小院,所住的环境、里面的布置不差耿迪半分。

翌日一早,姜言开着车带着奚兆晖、净榕、李芳,先去了顾家。一是让李芳主导着扎一回针,做一次按摩;二是将奚兆晖介绍给顾连铭、顾尘,希望在未来自家哥哥万一有事,顾家能看在自己的面上帮着照顾一二。

“管家。”

顾连铭一叫,顾管家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言言,顾伯伯也不跟你见外,所谓穷家富路,这些盘缠你拿上,省得在外因为几个钱受了委屈。”

姜言抿唇一笑,“顾伯伯你太见外了,我有钱。”出来前,霍灵均可是将羊城的经费提前给了她一部分。

“我知道,”顾连铭大手一挥,“看你的穿着气度,十几年来也不像缺钱的主。”他得到的消息,可是知道的丫头在青坪镇解放之初,将长辈早年给备下的嫁妆都捐了。“但这是伯伯的一点拳拳爱护之意……”

姜言听出了里面的郑重,也知这一拖盘还含了诊费,“好,我接。多谢顾伯伯。”大不了转头跟霍灵均报备一声,充在经费里。

从顾家出来,姜言的车子开到了状元街56号,给曹铭、李雪夫妇分别又输了一次内力,让李芳给大院内在家的众人诊一次脉,做了一份病例,算是接手了他们的日后治疗。

知道奚兆晖学的是电气工程及自动化专业,曹铭当下翻找自己的书箱,找了几本专业书递给了他。

从56号出来,姜言带人去了一趟后巷的棚护区。到了才发现,棚护已拆,人员全部不见了。

打听了下才知道,他们已被新政府接管,年长的去了敬老院,年幼的去了孤儿院,有家有口有工作能力的给找了工作,单身的住宿舍,有家的被按排在了捐献的房子里。

第379章 分别2

从状元街出来,净榕与几人分开,她去了医院,一是看望杜曼丽,二是给在医院附近住着的大头和小花送医药费和生活费。

羊城一去,生死难测,姜言想为老家的爷奶爸妈、二哥、小五哥、天宝天佑、还有耿家的几人买份礼物,进份心意。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在受他们的疼爱与宠溺,还不曾有所付出……

从车上下来,几人行走在街上,城内的物价已被调整,街上人流如梭焕发着勃勃生机。姜言一路听着看着嘴角不由得向上翘起,笑意在眼内流转,有股满满的成就和自豪感充刺在心间。

奚家、耿家都不缺好物件,姜言准备买些实用的,后来一看表,才发现时间有限。

她看人的眼光准,见人一面就能把身高体重都印在了脑子里。所以,就近选了家百货商场,每人给买了一套夏季穿的衣服,男士多了支钢笔,女士多了盒双妹牌口红,连慧宁也没有漏下。

因为提前打了电话,姜言的车到福运街,耿二叔带着耿三叔早已等在了路口。

略微的寒暄了几句,姜言带着李芳给耿迪看腿,奚兆晖从后备箱里拿下衣服,分给众人。

耿二婶、耿三婶一手握着口红,一手抱着旗袍,眼睛一红,相视一笑。

打开口红,耿二婶一看颜色不是特艳丽,是淡淡的朱色,她往手背上一画,欣喜道:“这颜色我喜欢。”

耿三婶拧开自己的那支,发现颜色比着耿二婶淡了一个色号,很趁她的皮肤,满意的点点头,扫向怀里的旗袍,“一看这花色这款式,就用心了,我们去试试。”

“我正想着呢。”妯娌俩说着相携着去了旁边的屋子。

屋内大蛋的糖果已含在了嘴里,桂嫂子正脱了他身上的衣服,将一套绣有福字的衫裤给他往身上穿呢。

耿二叔、耿三叔将钢笔插在上衣口袋里,摸了下。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的衣服,有心也想像家里的娘们一样,去试一试,又顾及着脸面。

纠结的表情,看得奚兆晖有些好笑。“要不,二叔、三叔,你们也去试试,不合适了还好早点拿去换。”

“这……”耿二叔还有些迟疑,那边耿三叔已站了起来,摸着有头憨憨的一笑:“是这么个理。”

听着堂屋传来的欢声笑语,耿迪笑问姜言:“有我的礼物吗?”

“有。”姜言放下他的手,示意李芳上前跟着号一下脉,“在外面放着呢。”说着她退开一步,交待道:“最近恢复的不错,药浴不要断,每天可以适当的,坐着轮椅在外面走走。

“嗯,好。”打开左手边的盒子,耿迪取出一个册子和两封信,“知道你要去羊城,我便找了下父亲手记。他早年跟着老jiang打鬼子时,各个部队城市都转过。羊城有两位叔伯,跟他还算有些交情。册子里记着他们的资料,两封信是我昨天以父亲的名义写的。到了羊城,不管有无困难,你作为晚辈去拜访一下。”真要遇到事,希望这两人能出份力。“礼物,二叔备好了,等会儿走时,别忘了拿。”

接在手里,感受着附带在上面的层层情意,姜言抬头看着他郑重道:“谢谢迪大哥,我记得了。”

“嗯。羊城不比春城,照顾好自己,做任何事都要量力而行,万不可仗着点小聪明就逞强斗勇……”

衣服不但合身穿上还趁得人挺有气质,站在穿衣镜前,耿二婶左照右照,不舍得脱下。摸着上面的精致盘扣,“弟妹,你说我咋觉得就像做梦哩。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闺女缘了,哪想到临到老,竟穿上闺女给我买的衣服了。”

耿三婶爱惜的去抚身上的折痕,手过后折痕还在,她四顾了下,寻到个浇花的壶,里面还有点早上没用完的水,端着壶将帕子浸湿,抹在折上,轻轻的拍打几下,料子便平顺了。

耿二婶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嗔怪道:“你没听见我说话?”

将帕子拧去水份,搭在一旁的椅背上,耿三婶扯开耿二婶,往镜前一站,“听到了。我刚才用水,还能感觉到水的凉度呢,所以,我们不是在做梦。言言是拿我们当家人、当长辈对待呢。”她看了,这衣服跟言言买给老家的她妈价格差不多,只是款式大小花色不同罢了。

“什么长辈,说的这么笼统,在我心里她就是我闺女,我就是她……”妈。

耿三婶也不理她,拿起桌上的口红,抹在唇上左右看了下,又轻轻的抿了抿唇,“看得出来吗?”她问耿二婶。

“可以,不怎么显。”耿二婶明白她的心里,怕走出去,被家里的那几个笑。

耿三婶在镜子前又转了一下身,往前试着多走了几步,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子,嫌弃道:“明天上街买双半跟的来配。”

“行,叫着我。”

“嗯,去大商场,还要多买几双玻璃丝袜。”说着,她摸了下盘着的头发,喃喃道:“是不是再烫个卷发。”

“玻璃丝袜是得买几双。就是言言走得忒急了些,要不然咱娘仨一起去逛街多好。早知道,前两天就叫她来家了……你说什么?”耿三婶后一句声音极低,耿二婶没听清。

“没什么。”耿三婶轻轻的解开盘扣,换回了原来的衣服。

“怎么不穿了?”耿二婶不舍得脱下,又不好意思穿出去,就想在屋里穿着多待会儿。

将衣服小心的叠好,重新放进盒子里,耿三婶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言言说是10点15的火车,现在是8点45分,她该走了。”

“啊!这么快。我……我给她准备的吃食、衣服、手饰还没让她看看呢。”

“还看什么啊,赶紧装箱。”耿三婶开门,“我先过去。”

“唉,等等我。”怕来不及,耿二婶衣服也不换了。

堂屋里,姜言抱着大蛋,正听二叔和穿着新衣不舍得脱下的三叔、桂嫂子叮嘱呢。

“言言,到了羊城能来电话就打电话,不能打电话就发电报,别怕花钱,二叔给你备的足足的。”

“写信、写信也行,多写些字。”耿三叔在旁补充道。电话一句话,就你个字,哪有信里说得清楚。

“言言,嫂子和大蛋在家等你,你要早点回来。”桂嫂子说着,把大蛋从姜言怀里的抱出。

“姑姑、姑姑,你要想我哦,要用心想……”

从耿家出来,姜言的后备箱,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六个。

第380章 火车上1

耿家给出的六个箱子,再加上姜言原来自己收拾的两个箱子,她一个人就占了八个。

望着院中围起的一堆,姜言嫌弃太多。出发前,忙带着净榕、李芳又缩减了一番,只余四个大箱子、一个手提包。

姜府有两辆车子,由王司机和栓子开着,将霍灵均、姜伟勋、姜言和净榕,连带着行礼送到了火车站。

一下车见到方仲元,姜言不免一愣,上前招呼道:“方医生,你跟我们一起去羊城?”

方仲元放下行礼箱,一笑,“怎么,很诧异?”

姜言瞟了眼身旁的李芳不好意思道:“是有点。我来前刚写了份给你的手书,想托付给你一个人,没想到……”

方仲元有些有解,“想把她安排到二院。”他一指旁送他的男子,“给他说也行,他是二院的外科主任宋安。”

听见好友提自己的名字,宋安把钱付给拉手的,转头疑惑的看了过来,一眼便落在一旁的熟人李芳身上。“咦,李同志也要跟着去羊城吗?”不是说,她被那位要去,带着身边专门教习针灸。好在对方走后,接任顾老与耿少的后继治疗吗?孤疑间他目光转动对上姜言,被女孩清冷的气质出众的外貌激得精神一振,侧头看向老友,带了无声的寻问,“是她吗——姜言?”

方仲元点点头。

“我不去羊城。来这里是为了送我家小姐。”李芳看了眼方仲元身前的两个皮箱,“宋主任是来送方医生的吧。”

方安看着好友点头,脑袋一懵,李芳说什么,全然没有听见,他的注意力全在姜言身上了,“姜言,姜同志。”方安伸出手,语气微颤道:“很高兴认识你!”

姜言伸出右手,与之轻轻一碰,“你好。”手上猛然一紧,她垂头看去才发现对方如痴汉般,紧紧握着她的手陷入了莫明的臆想中。

眉尖一蹙,姜言心下不悦,当下就要发作。

方仲元见此脸色一红,深怕姜言把好友当成了登徒子,忙上前掰开他的手,讪笑道:“崇拜、对你太崇拜了……”

李芳一扯嘴角,抽了抽。再看放下箱子挤过来的净榕,已双手十指交握,骨头被捏得噼啪作响了。

慈念庵尼姑的武力值,在青坪镇住了一段时间的方仲元还是深有体会的,浑身一僵,忙急急的看着姜言解释:“宋明、宋明还记得吗?业界脑科专家——宋明!”

她记得,当初奚诚适在她家,被前来闹事的一帮人误伤了后脑,昏迷不醒时,她向方仲元打听哪儿有什么医生可以救他。方仲元介绍的就是宋明,只不过依那时的情况,带着奚诚适出门寻宋明就医不现实。

“他叫宋安。”

“对,宋安,宋明的儿子。因为知道你在第一医院,给一帮腿呀胳膊的被判了死刑家伙治好伤……还把顾老和耿少的腿治的有所成效,所以对你特别崇拜,一直想认识你……”

宋安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不好意思的将头一低,“抱歉啊,姜同志,就像仲元说的,一直想认识你……陡然这么……见了……有些激动、激动……还请见谅!”

姜言点了下头,表示明白了。她一拉李芳,将李芳扯到宋安面前,“针灸、按摩她都学了些,虽还不精,若是遇到跟顾老耿少同样的病例,倒也能看。”

对上姜言晶莹剔透的目光,宋明一瞬间明白了过来,立即双掌一合,“啊!太好了。我们外科正缺她这样的人才呢。欢迎、欢迎,欢迎到我们医院来就职。”

李芳眸间一亮,前一段时间,虽然她一直在二院给方仲元打下手,却只是义务人员,称不上二院的正式员工。有了宋主任这句话,在二院她算是能站住脚了。

“如此,麻烦了。”姜言看向净榕。

净榕急忙打开一个藤箱,从里面取出一个手抄本,递给姜言。

姜言接过,看了下上面她写的书名,没错。“这是我根据自己做手术的经历,写下的三十个案例……也需会对你们有所帮助。”当然了,给李芳的那份更全一些。

“给……给我的?”宋安指着自己,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幸福来的这么快。

方仲元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什么叫给你的,是给整个医院的。”谁不知姜言在一院连续做了一个星期的手术,虽是中西结合,中医的针灸、药理却是占了大头,好友一个玩手术刀的,能看懂多少啊。

宋安觑了眼姜言的脸色,便知好友说对了。他非但没有半分失望,反而高看了姜言一眼。要知道,中医为什么发展不起来,不就是因为固守自封死守着传承吗……

“姜同志,我代表二院全体医生谢谢你,多谢!”说着,宋安对着姜言深深的一弯腰。

姜言侧身避开,“不用。不过是举手之劳,有缘再见!”

说罢,姜言提起脚下的两个皮箱向进站的火车走去。净榕、李芳急忙跟上。

姜言刚走了几步,手里的皮箱便被奚兆晖,和被姜伟勋打发来的王司机接在了手里。

奚兆晖一手拎着只皮箱,一手揉了把姜言的头发,“心儿,一切以自己为重,哪怕是三叔……”后面没说,兄妹二人也是明白的。

不要说奚兆晖冷血,比着十多年没见的三叔奚承颐,小妹才是重要的那一个。

“嗯。”姜言长腿一迈上了火车,她回身伸手道,“皮箱给我,你快回去吧,别让耿二叔他们等急了。”从耿家出来,时间赶的紧,她车上又坐不了那么多人,为免给她添乱,想来送行的耿二叔等人只得作罢。

“我送你……”‘上车’二字还没说出来,站台上的铃声就被摇响了,奚兆晖只得将皮箱连同手帕包着的银元,一起塞进妹妹的手里,挥手喊道:“保重!”

姜言攥着帕子,看着车门缓缓关上,她才低声道了句:“珍重。”

“姜同志。”

姜言回头,面前的男子有些熟悉。

“我是赵景毅。在青坪镇住院时,还要谢你给的人参呢,它可是救了我一条命。”去羊城属于秘密任务,霍灵均带的一行人谁也没穿军装,一众十来个人,无不是扮作了游玩的少爷小姐和仆从。

第381章 火车2

赵景毅扮装的是一位大学生,身上穿着白衬衣西装裤黑皮鞋,鼻梁上还架着一幅平光镜。

姜言缓了一神,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二哥中毒,自己从大猫那儿为他用七十四根回魂针换了颗五百年人参,没用完。正好奚家庄遇袭,军中有几位失血过多伤势过重,便拿了出来,听说是救回了几个人。“心存谢意的应该是我们,别望了你们是为保护奚家庄才受的伤。”

赵景毅一笑,心里记着就好了,没必要在此扯来扯去的谢个没完,“姜同志,皮箱给我吧,我带你去车厢。”

姜言点点头,将皮箱递了过去。尾随在他身后,向里走去。

“小姐,”卧铺的小间里,净榕已打开皮箱,给下铺换上了带来的床单、毯子。

站在门口打量了下,里面是个四人铺,扫了眼另一边下铺坐着的姜伟勋和霍灵均,姜言心里有了底。“净榕,换一下,我住在上面。”另两位腿上的伤可还没有好透呢,哪能爬上爬下的。

净榕看向霍灵均,“霍同志说他的腿无碍,让给我们一个下铺,好方便我们活动。”

霍灵均从报纸里抬了下头,冲姜言点了下,表示净榕所说没错。

姜言扯了下唇角,绕开放下皮箱还没走的赵景毅,走到霍灵均面前,伸手道:“把手给我。”

霍灵均松开握报纸的一只手,抬着。

姜言扣在上面,号起了脉。片刻放下,弯腰伸指朝他腿上的伤处撮了又撮,被他一把隔着袖子握住手腕,“顽皮!”

“我很是一本正经的再给你验伤呢。”

“要不然,团长,我给你换换吧。”赵景毅订的火车票,几个车厢相连,左右都是他们的住所。一群人也就面前的两位伤员需要照顾,去隔壁随便调一个下铺很简单的。

轻声一叹,霍灵均放下报纸,绕过姜言,扶着上面的梯子,抵着手杖向上一蹿,欠身坐在了上铺。他挑眉冲姜言一笑,飞身单腿又跳了下来,“怎么样?”

“呵,厉害!”岂不知单腿的震动,对另一边的伤腿还是有影响的。既然人家不领情,姜言有什么好说的。

“言言,不用管他。”姜伟勋递给妹妹一颗西红柿,“我看你眼下都有青影了,昨天没休息好吧?”

昨天学习的本就很晚,得知是今天的火车,又忙着连夜收拾东西,姜言这会儿松驰下来,确实有点困。

“小姐,要不你先睡会儿,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离午饭还有段时间呢。

“嗯,好。”将手里的西红柿放进小桌上的饭盒里,姜言坐在净榕铺好的下铺,脱了鞋,一抖毛毯躺了下来。

见姜言躺下,小间里自动静了下来,赵景毅冲霍灵均打了手势,两人走了出去。姜伟勋昨夜被奚兆晖念经似的折磨了一夜,也有些困了,放平枕头,往下慢慢一缩也躺了下来。净榕合上皮箱,将其塞进床下,又从下面拉出一个藤箱,打开取出暖瓶、杯子、饭缸等物。

片刻,她拿起暖瓶,冲外面依在窗前看风景的谢义使了个眼色,走了出去。

火车上拖家带口,北来南往逃难的不少。净榕看了下,多是富户,无不一群丫环、婆子围着老爷、太太、小姐、少爷的在转。

热水处,排了长长的一队,她夹杂在中间,一会儿便把各家的信息听了个大概。

陌生的环境伴随着嘈杂的声音,姜言这一觉昏昏沉沉的没睡实,被净榕叫醒,头蒙蒙的一片胀疼。

掩嘴打了个哈欠,姜言揉着太阳穴,闷闷的问净榕:“现在几点了?”

“快两点了,”对面的姜伟勋答道,“你今天起的早,早餐也比平时吃的早三个多小时,再不叫你起来,怕你饿坏了。”

松开手,姜言两腿一迈趿上地上的拖鞋,接了净榕递来的洗漱用的盆子,端着朝外走去。

拖鞋没穿好,一抬腿有一只甩了出去,溜出门外又拐了个弯,姜言懵了一下,跳着脚去追鞋,一个踉跄差一点没摔倒。

姜伟勋还从来没见姜言这般形象过,忙道:“净榕,你快跟着她,看她是不是不舒服。”从醒来,脸色就有些不好,可别病了。

“唉。”净榕一阵风的追了上去。

霍灵均从书本里抬起头,看了眼,亦有些不放心。放下书,拄着杖站起来,走到门边依着门框,看着净榕扶住被突然跑来的孩子,撞得趔趄的她。朝刚换岗的庄兵一使眼色,让他跟了上去。

姜言伸手扶住孩子,将手里的盆递给净榕,她握住孩子瘦弱的肩头,另一手去揉他的头,轻声问道:“疼不疼?”她刚醒来,反应有些迟顿,他撞来的冲劲又大,她慢半拍的侧了下身,他的头正好撞在她拿的瓷盆上。那“咣当”一声,她听着都疼。

孩子拨开她的手,展开手里的纸团,仰起头举着跟她对照了一番,咧嘴朝她呲牙一笑,“姐姐,可算是找到你了,你给我五个银元,我告诉你个消息。”

至这会儿,姜言才认真的打量起面前的小家伙,他穿着看不出颜色的棉绸衫裤,脚上还蹬着一双黑皮鞋,一张小脸被涂得乌漆麻黑的,看个头足有七八岁。

眼睛又大又圆,虽然笑着,却带了满满的恶意。这孩子倒像是富贵里养出来的,陡然落了难……又对她充满了敌意……莫非是……她记得春城解放时,guo民政府有几位官员的家眷并没有逃完……

姜言一点他腕上的麻穴,接过他手里的纸张,是一张简略画……还没待细看,那孩子已跳蹿上来抢夺了,“喂,臭女人,不给就不给呗,你还抢老子的东西干嘛?”

男孩有些虚张声势,一把嗓子嚎得刺耳,“闭嘴!”姜言低头一喝,看着他的目光幽深冰冷。

男孩身子一颤,似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立即,走廓上、各小间都有人看了过来。

姜言伸手拦住净榕去捂他嘴的手,木着脸,手从他颈间滑过点了他的哑穴,再把他往怀里一带,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道:“好了,好了,姐姐不逗你了,先带你去洗洗脸,等会儿就给你卖大肉包子。”

孩子躬着身子双手抱脖惊恐不矣,在姜言怀里拼命的扎挣起来。

“别动、老实点,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姜言一弯腰,伏在他耳边低语道,“不能说话是不是挺可怕的……姐姐这里还有更让你恐惧的呢,要不要试试?”

“乖呀,只要老实的跟姐姐走,回答姐姐几个问题,就没事了……”

第382章 火车3

姜言揽着孩子朝望来的人群笑着一一看了过去,等他们不自觉的转移了目光,她方对净榕道:“走吧。”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三人一路向前,走到车厢一头的水池旁,姜言把孩子往净榕手里一丢,接过盆拿起里面的口杯、牙刷开始洗漱起来。

她擦好脸,把投好的毛巾往男孩脸上一丢,“把自己弄干净。”五官都被掩得看不清。

男孩无声的呜咽着,被净榕警告的一瞪倒也乖觉,抽噎着袖子往脸上一抹,揩去了眼泪鼻涕,抓着手里的湿毛巾往脸上胡乱一擦,脸上没干净多少,毛巾倒是黑乎乎的脏污一片。

精减行礼后,姜言的皮箱里只放了四条毛巾,一条洗脸,一条擦头发,一条擦澡,一条洗脚。

眼见自家小姐擦脸的毛巾毁了,净榕看得火起,一把拽过男孩手里的毛巾,打开水笼头用水冲洗,连揉了数遍,白色的纤维里还隐藏着一团团灰色,再洗不去。

觑了眼姜言搽着面脂,望向另一车厢的侧影,再看净榕紧绷的脸色,男孩小心的往来时的车厢里退去。

“好了。”姜言回身瞟了男孩一眼,把盒子里的用品一一摆好,劝她道:“不是带的还有手帕吗,这个带回去就当抹布用吧。先给他洗干净。”

行吧,也只能如此了。净榕把毛巾里的水拧干,展开叠了叠往水笼头上一放,回身对小家伙勾了勾手,“是你自己洗,还是我帮你?”

男孩倒也聪明,知道逃不了,又走了过来,用手点了点自己。

“行,来吧。”净榕让开水池。

男孩小心翼翼的往前探了探,见两人都不像要打人的样子,方小小的舒了口气,小心的避开姜言、净榕,挪到水池旁,拧开水笼头,平举着两条胳膊搓着两只小手,慢慢的洗了起来。污泥冲走,渐渐的露出了手背上的窝窝。

小手洗净,他捧着水开始往脸上胡啦,几次之后,一张精致白皙的小脸露了出来。

姜言上前拿起毛巾,捏着他的下巴朝自己轻轻一侧,帮他将脸上的水渍擦去,仔细的端详着他的五官。

这孩子姜言确定自己没见过,不过,五官看着有点眼熟。她眼帘一阖,春城来往见过的人事、脸形在脑中飞速的闪过。不时,有两幅画面被抽取了出来,第一幅是自己拎着吃食第一次踏进理工大,遇到了女孩陈美娟;第二幅是陈府晚宴那天,从大厅一步步走来的陈部长……男孩的眉眼与有过一面之缘的陈部长重合,下巴与嘴的形状又像极了陈美娟。

“你是陈部长家的庶子,与陈美娟是一母所生的姐弟。”

男孩一惊,无声喊道,“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没错了。

姜怀庆走后,姜府的后院被收公,先后住进了两户人家,分别是原财政厅厅长和副厅长。两家均有一个女儿,叫蒋朵和汪萍。

俩人第一次来清微阁拜访,言辞间明明与姜言处的极不愉快,后来却又频频的上门,不是自顾自的聊一些吃食住行,衣服手饰,就是城内的各式八卦。

陈府,姜言亦是听了一耳朵。犹记得两人在自己面前咬耳朵道:“朵朵姐,我怎么听说,跟你玩得很好的那个陈美娟,她跟她姨娘小弟,都被陈部长抛弃了……解放那晚,逃跑时没有带他们这房……是真的吗?”

“别瞎说。”蒋朵拍了汪萍的胳膊一下,睨了眼对面沙发上垂头看书的姜言,咬牙道:“让她听到了,多不好?”

“言言?”汪萍笑了一下,“她又不是外人。”

“是!”蒋朵冷然一笑,讽刺道:“你把她当自己人。问题是人家有把你看在眼里吗?有让你住进清微阁吗?”

“言言不是不习惯与人同住吗?”

“这话你信?”蒋朵一指楼上,“书馆里那位刚来的李芳,是怎么回事儿。我不信你不清楚。”

汪萍被说的无言以对,小脸一搭,失落不已。

蒋朵看得唇角一勾,揽着她的肩哄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个了。你不是问陈美娟跟她姨娘小弟是不是被抛弃了吗?我跟你说啊,还真是真的。不过人家没有……”她指了指对面的姜言,“没有他们兄妹好运,还有四合院小洋楼住着,小汽车的开着,华服美食的被人伺候着……美娟啊,可苦了。前天,她还来我这里借钱,说是他们被关起来审查期间,宅子、财产全部充公了。政府在大杂院里给按排了一大一小两间房,小的给她弟住了,大的她和姨娘一起住,两张床一摆,不要说衣柜、梳妆台了,就是转身的空都没有,上个厕所听她说都要跑到外面街上公厕……”

“好可怜啊!那……”汪萍想到有一次同父亲一起去陈府参宴,所见无不是一片富贵堂皇,“那么多的家财,全部……充公了,就……就没给他们娘仨留一点?”

“可不。”

“啊!那怎么吃饭呀?”

“所以来借钱啊!”蒋朵红唇一嘟,“要给我借100个大洋呢。”

“你借给她了?”若在以前还好,只不过是她们三四个月的零花钱。如今则不然,她父亲前天去报道回来还说,家里的开销要缩紧了,新政府一个月给开的工资不及以前的零头。100个大洋……对于她们来说……日后怕要攒好久。

蒋朵脸一红,“哪能呢。你也知道我刚买了裙子、皮鞋,手里头总共也没这么多了。我想着现在城里的物价恢复了,拿些纸钞给她。结果——人家不要。”金银是硬通货,明知道有借无回,她傻了才借给她呢。

姜言书本一放,“她不是大学生吗,假期里可以找份工作。”

“不看书了,我还当你多认真、多清高呢,”蒋朵讥笑道,“原来也会偷听我们说八卦啊。”

“偷听?”姜言一笑,“不是专门讲给我听的吗。”相同的家庭,有着被父亲抛弃的相同经历,可不是一句一句都在影射于她,“据我所说,陈家的家产,政府收到手的只有九牛一毛吧,大头都被陈部长大箱小箱的带走了。”

“你的意思是姜市长……”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帮你纠正一些细节,免得你传播不实的谣言,被人抓住话柄,惹了祸……连累了我们同住的邻居。”

“我们家小姐说的没错,”净榕端着托盘走来,给几人继上茶,摆上点心,“蒋小姐说话是要谨慎些。春城一解放,人民翻身当家做主了,勤劳一点哪能吃不上饭,需要借钱渡日。”政府收公的也多是大头,女人谁没个私房,没个手饰的。

蒋朵不服,待要争辩,净榕一摆手,示意听她说,“像陈家,政府肯定给那位姨娘找了份工作。在春城就是扫大街,私下再接点洗衣服、刺绣的活,一个月怎么地也能养活两个孩子了。再说,听你们活里的意思,那位陈小姐年龄也不小了。”都是平时一起玩的伙伴,看着眼前的两位,能差多少,“按小姐说的,假期里找份小工,平时帮着姨娘带带弟弟。一家三口,怎么就不能生活的很好了?”要是一直想着跟以前的生活比,自己给自己憋着劲,那就没办法了。

说完,净榕瞟了眼面前脸色各异的两人,心中暗忖,若是就拿这事,找自家小姐、姜少做伐子,那报歉,形式不一样。春城解放,姜怀庆是降了,陈部长先是抵死反抗,后来更是携产带兵私逃。最主要的一点,自家小姐可是立了大功呢,就是姜少为求朱老也在狱中走了一圈,算半个***人士。

第383章 火车4

小间门口,霍灵均见姜言、净榕带着那孩子回来了,他一摆手,挥退了庄兵,转身进了屋。

“怎么回事儿?”庄兵说的也不清楚,他看向孩子,目露疑惑。

“前陈部长家的五公子,不知怎么的钻上了火车,还拿了……”姜言掏出兜里肖像画,“这张画来找我。”

“陈部长!”姜伟勋身子一僵,那个逃跑的王八蛋,把自己害得差点丢了性命,自己还没找他算帐呢,他家的小鬼竟先找了过来。

看着面前的男孩,若不是与记忆里的人长得一样,姜伟勋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陈部长家那个顽劣的五子,不由得目露嫌弃道,“跟谁上的火车?”

姜言手一抚,解了他的哑穴,坐在了自己的铺位上,拿起暖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手里的画,画的是姜言,比本人丑多了,霍灵均猜测必是出自女子之手,他记得资料上显示,这孩子的姐姐是理工大美术系的高材生。将画叠巴叠巴装进西裤里,他往床上大刀阔斧的一坐,“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姜言抬腕看了下手表,两点半了,“你们也都没吃?”

“不是等你的吗?”男孩有段时间没洗澡了,身上散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连带的姜言身上也染了些,姜伟勋忍着不适,指着床下一个皮箱,让霍灵均弯腰拉出来。

皮箱打开,他从里面选了款香水,招手让姜言近前,在她身上喷了喷。

姜言挥手扇了下,味道还好,有一股雨后的清新感。抬头看姜伟勋心事尽去,一脸得色,她轻声一笑,指着小鬼道,“源头还在呢!”

霍灵均怕姜伟勋再折腾,对摆饭的净榕道:“你给他弄个碗,打些饭菜,我让庄兵带他到隔壁吃。”顺便问问话。

净榕点点头,问男孩,“吃米饭还是吃馒头?”

男孩的眼睛盯着碗碟里的酱鸭、烧鸡和枣糕口水横流。

“我吃那些。”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能开口了,“我……我能说话了,我能说话了……”他双手捂着脖子,急急的往后退去,刚退了半步,又猛的一冲朝桌上的肉菜扑去。

净榕腿一伸脚抵在他胸口上,任他似一个八爪鱼一样扑腾着,自己慢悠悠的继续摆饭。

这些吃食,有耿二婶她们准备的,也有火车上买的,很是齐全。

“老实点!”他一句句我要吃……放开我……吵得姜言头痛。

姜言一出口,男孩立即停止了闹腾,恐惧的双手交叠着捂住了嘴。看得姜伟勋啧啧称奇,霍灵均打量着姜言与男孩,亦是带了探寻。

净榕拿出一个空碗,夹了个鸭腿、又夹了个鸡腿、放了一个水煮蛋、一筷子炒菜心、半个馒头和着筷子一起递给了被叫进来的庄兵。

庄兵一手端饭,一手牵起紧盯着饭碗不放的男孩,走了出去。

小桌摆不下,净榕又拉出两个皮箱,撂在一起,当成了餐桌。

“吃饭了,你别在喝水了,有甜汤呢。”净榕抽出姜言手里的水杯,往她手里塞了半碗米饭,面前放上一碗甜汤。

姜伟勋夹了个鸡腿,朝姜言举了举,“给。”

姜言一欠身,伸直胳膊接在了碗里,又拿勺子舀了些西红柿炒鸡蛋,拌在米饭里,一口米一口鸡的吃了起来……

这边几人刚放下碗筷,那边庄兵就走了进来。

“老板,我们带着陈智仁在三等车厢找到了陈美娟和其母王凤兰。”

说的是那小鬼。

霍灵均扯了下颈上的领带,“怎么说?”

庄兵看了眼姜言,“陈美娟嚷着要见姜同志。”

“见我!”姜言点了下自己的鼻尖,不觉自己跟她有何牵扯。

“嗯。”庄兵点点头。

霍灵均拿起一旁的手杖站了起来,“我陪你过去看看。”

“唉,有净榕、庄兵呢,你去凑什么热闹?”同样是瘸了腿,自己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轮椅上小范围的活动活动,凭什么眼前的家伙,就能拄着杖来回的跑。姜伟勋表示,我不好过,你也不能太潇洒。

“净榕留下,”霍灵均才懒得跟他计较呢,带着姜言、庄兵扭身走了出去。

1947年属于min国36年,主流的火车车厢分为:头等车、二等车、三等车。这三种车是法定车厢,一般每趟列车都会加挂。

这趟列车就加挂了头等车3节、二等车4节、三等车6节。

头等车的乘坐者多为政府要员、军队首领、外国人、成功的商人、社会名流。里面的设施更是豪华,车座是软座,里面塞了鹅绒,地上铺着绵织的地毯,化妆室、卫生间等更是一应俱全。而且一般带有卧铺车,卧铺车一个隔间四个床位,门一关,极具有隐蔽性。

二等车的乘客主要是政府低级职员和小商人等。它的装饰设备略逊于头等车厢,也是软座,座位较为宽敞。二等车有单纯的座车,也有附带卧铺功能的座车。后者白天是座位,晚上长椅为下铺,靠背支起当上铺,很方便就改造成了卧铺车。

三等车的乘客要更为广泛,车厢设备也最简单。车座是硬板,而且极为逼仄,里面人员众多,鱼龙混杂。

三人从头等车的卧铺车厢,一路向前走去,从车尾走到车头,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被赵景毅、谢义看守的一家三口,吃饱喝足的男孩陈智仁,狼狈不堪的陈美娟和王凤兰

姜言掏出帕子,揩了把脸上的汗,低声问庄兵,“这么远的距离,她们不会是让陈智仁,一个人跑过去的吧?”

“不是。我问了,他们娘仨是在车站先见到姜伟勋,看他上了头等车厢,转头又见到了人群里聊天的你……才打起了主意。上车后,他们一路蹿到了头等车厢与二等车厢的交结处……因为衣着,被乘务员拦在了外面,陈智仁年龄小,他趁陈美娟、王凤兰跟乘务员纠缠时,闯了进去。”

“之所以这么快的走到她们母女,也托了乘务员的福。他们在头等车厢门口闹得太过,乘务员让她们掏票检查,结果就被遣送了回来,我们一路顺着找来时,乘务员刚走。”要不然,她们胡乱往哪一蹿,上哪找啊。

“哦。”姜言点了下头,向三人走去,“陈美娟,你找我?”

四周挤挤攘攘,乱哄哄的,陈美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听到。

还是小鬼陈智仁闻到了她身上清新的味道,抬头一看,见是姜言,扭着身子倔着屁股一边往陈美娟身后钻,一边叫着:“大魔王来了,臭女人来了……”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姜言——!”

第384章 火车5

霍灵均、庄兵自动往人群、或车厢的拐角处一缩,隐藏了起来。

姜言迈过地上的一堆堆行礼,走到了陈美娟面前,“你找我?”

陈美娟的眼神扫过赵景毅、谢义,“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姜言不及回答,身后陡然一阵骚动,被人一挤一推,她身形不稳的往前一扑,撞在一名男子身上。一声闷哼,额头触及之处一片温热,随之淡淡的血腥味萦绕于鼻尖。

“别动。”男子的声音低沉暗哑。

鸦青色的长睫毛呼扇了下,没有感到恶意,姜言挺着背乖巧的站直了。

一只手攥着衣袖,飞快的从她额上拂过,抹去了她上面的血迹。

姜言胳膊一沉,一只粗布包袱挂在了上面。男子稍退开些,低语了句:“报歉,失礼了。”

姜言抬头看去,只看到一张带有络腮胡的侧脸和隐入人群的背影。手一松任包袱落在地上的行礼堆里,姜言扭头看向霍灵均。霍灵均冲她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他朝赵景毅打了个手势,赵景毅钻进人群,小心的朝男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姜言?”陈美娟探身扯了下她的袖子。

“我们去二等车厢谈吧。”姜言沉着脸故作不满的,捏着帕子挥了挥身前的空气,踏着包袱的一角,挤出人群率先朝二等车厢走去。

陈美娟与母亲相视一眼,忙拿起包袱、箱子,扯起陈仁智钻出捅挤的人群跟了上去。

趁着陈家三口制造的混乱,谢义脚尖一勾,从人缝里将包袱拿到了手。

在两节二等车厢的交汇处停下脚步,姜言依着车壁透过窗玻璃看向车外,远远的还能看到上一个城市——锦州的缩影。

将手里的箱子放下,陈美娟扶着车壁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平复着呼吸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姜言,先给我们弄点吃的喝的吧。”她们用仅有现钱,买了两张不到目的的车票。

姜言回头打量了遍母子仨人的狼狈模样,几步踱到门中间,对车厢里推着小车卖吃食的大妈招了招手,“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挑。”

包括刚吃饱饭的陈智仁,母子仨人眼睛俱是一亮,似饿狼般冲了上去。

火车上什么人没见过,大妈只是愣了下,便忙张臂一挡,“别急、别急,我又不会跑了,咱慢慢来,排队一个一个来……”

陈智仁仗着身子矮,缩头往下一钻,避过大妈扒着小推车,抓起一块糖果,忙忙的扯去包装,塞进了嘴里,“咔吧”几声咬碎吞了下去。又拿起一块面包,撕去包装,狼吞虎咽的吞食起来,很快就噎得翻起了白眼……

陈美娟、王凤兰的注意力,全在一个个以前看不上的零食上了,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怀里捞。

“这……”大妈看着瞬间消失了一半食物的推车,急叫道:“还没给钱呢?”

姜言拽过陈智仁,猛的一拍他的后背,让他将食物吐了出来。

松开人,姜言拿起三瓶汽水,朝大妈怀里一递,“麻烦大娘给他们打开。总共多少钱?”说着,掏出钱夹,拿出纸钞。

一瓶汽水灌完,陈美娟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丢下瓶子从箱子上站起,她慢慢的踱到了姜言身旁。看了姜言平和淡然的侧颜片刻:“我输的不冤。不要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是现在……”她苦涩一笑,“处事能力亦远不及你。”

这话说的莫明,姜言自认与她没有什么交情和恩怨,亦无从攀比,且心中记挂着刚才的那人、那事,不愿在此浪费时间,由此不耐道:“叫我过来,就是说这些吗?”

“呵……”陈美娟低低一笑,喃喃道:“奚兆晖也有今天啊!”眼前的姜言与他,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想卖给你一个消息。”

“价格?”姜言从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

“200个大洋和三张去唐市的二等车票。”

姜言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在她紧张的暗自吞口水时,方转头对一旁车厢里坐着的霍灵均看去,暗自比了个手势。

霍灵均点了下头。

“陈小姐,”姜言双手往裤兜一插,随意道:“生活在春城不好吗?”有房有工作。私逃,危险重重。

陈美娟怔忡了片刻,慢慢的挽起了衣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了道道伤痕,“你看……我过得好吗?”

“怎么来的?”姜言伸手搭在她的腕上,给她把起了脉,还好只是些皮外伤,外带忧思过度。

“被人报复的。”往昔仗着父亲的权势,她没少向人挥鞭子。如今……“父亲带兄姐逃了,陈家在春城累积下的仇啊、怨啊,全部在了落在了我们母子三人身上了……你说,春城我们还能待吗?”

姜言的脑中闪过棚户里的居民,闪过钟鼓楼上日夜挂着的尸体,及监狱里那一幕幕血腥画面……默然。

“消息。”

答应了。陈美娟以为自己会高兴,会欣喜,“……陈部长……”她的脸色一点点的退去血色,两个手指绞缠了起来。她原以经历过被抛弃,自己的心已硬、血已冷……良久,苦笑了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这是陈部长在春城的一些……处事证据……”简称罪证。

姜言接过,扯了下没抽出来,她抬头看向陈美娟,“反悔吗?”

陈美娟的手缓缓的松开,颓然的垂了下来。

回到卧铺车厢,包袱交给霍灵均,银元、车票也由他安排人去处理。

关上门,姜言解开了谢义带回来的粗布包袱,裹得很严。

上面是衣服,衣服下面是一堆散碎的零件。

霍灵均盯着里面的一块主板,眼睛缩了下。

“你认识?”姜言拿起主板,看了下,“是什么?”

“我怎么看像电台呢?”姜伟勋在报社见过完整的电台,这么拆得一片一片的,还真有些不好认。

霍灵均点了下头,“是拆开的电台。”说着,他将衣服抱在怀里,一寸寸摸过,摸到衬衣的领子时,他的手停顿了下,问姜伟勋要了一个刮胡子的铁片,小心的沿着车缝处拆了起来,慢慢的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微黄无字。

第385章 火车6

将纸小心的收在一旁,霍灵均又找了起来,后来在一双鞋垫里,发现了一个刻着人名的银片,郑伯谦。

初一听有些耳熟,再一想,姜言又不记起自己倒底在哪里听过。

突然兜里的暗哨一震,传来一道音频,是赵景毅发来的,求请到三等车厢的2号支援。

“我带净榕过去。”姜言拦住拄着杖朝外走的霍地灵均,“三等车厢人员太多,不亦混战。”稍一注意就会伤及无辜,所以带来的其他的人,就不要在动了。

霍灵均把腰里别着的三八大盖,递给姜言,“小心点。”

“好。”把枪别在腰里,带上袖弩和暗哨,姜言踏在小桌上,一把推窗户,蹬着窗上的凸起借力爬了上去。

迎着风,姜言坐在火车顶上,抽出皮带往下一抛。不时,便将净榕拉了上来。

“小姐,你听——”靠近火车头处的三等车厢,远远的有枪声传来。

“走,快点。”飞跑间,姜言展开精神力,探了过去。

车厢里,丢包袱的络腮胡已同车上的七八位乘客倒在了血泊之中,赵景毅被人逼在角落里,眼见就要陷入险境。

监狱那一夜,姜言扛着枪参加战斗。事后,揉着酸涨的手腕、红肿肩头,回想着一枚枚了弹飞射的原理。让她有了一种猜想,那就是她的精神力能不能压缩成弹,隐在空中出其不意的射向敌人,给予重创。

于是,她私下试着练习了些日子。练习时,她只在山石树木上试过,现下也该试试其真正的杀伤力了。

如此想着,姜言把精神力全部投向了赵景毅,他们所在的2号车厢。此刻,若有人抬头朝上看去,变会发现车厢上面的空气,微微一晃,一个个透明的子弹头排列成队。

姜言意念一动,那些子弹头飞射而去,分别击中了敌人颈侧的大动脉。为免让人查出异样,姜言松开对子弹头的精神压制,一个个子弹在脖子里炸了开来,有的直拉炸断了脖子掉了脑袋,有的失了半个脖子脑袋歪在了一旁。

一切只是瞬间,整个车厢似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片刻,一声尖叫打破了空间的静止,一时间惊叫连连,乱作一团。

趁乱,姜言拉着净榕的手,先将她送了下去,自己再慢慢的滑到窗棱前,身子一矮钻进了车厢。

净榕跟着姜言久了,对她也就越发的了解。一进入车厢,把伤重的络腮胡留给姜言,她自动的跑去扶起了赵景毅。

姜言的手指贴在络腮胡子的鼻下,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不免松了口气。精神力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胸前与大腿的伤,逞现在了姜言脑海里。伸手点穴给他止了血。姜言身子一侧,察看起了血泊中的另外几名乘客,很不幸,唯一一位还有一口气的,又因年龄过大不亦手术取弹,在姜言起身的那一刻也死了。至于其他的伤者,姜言站起来看了一遍,除了两位重伤者给止了血,剩下的姜言没再管。

等净榕扶着腰部中枪的赵景毅过来,姜言给他止了血,三人眼神一交流,在车里寻了人家捆货的麻绳和麻袋。

麻袋垫在下面,将捆络腮胡往上一放,用麻绳一捆,几人全合力,托着头推拽着麻袋的四角将人拉上了车顶。

麻袋在上面很快变在了一个担架,三人用麻绳拽着四角,抬着急速的朝卧铺车厢奔去。

远远的霍灵均已让人迎了上来,两方人汇合,一个个行动飞机速的下到了车厢里。

姜言为断后,亦是用精神力清扫上面留下的血迹,是最后一个下去的。

刚攀上窗棱,隔壁的隔壁就传来一声英式的男腔,“哦,上帝,看我看到了什么?”

姜言心下一紧,精神力幻化成刃,已到了对方的面门。

“请问你在玩杂技吗?这样……”他双手上下一分比了个弧度,“滑的弧面,哦,刚刚那真是个神奇的存在……”他耸了耸,“太神奇了,飞驰的火车,精灵般会飞的女孩子……”

姜言轻吁了口气,“谢谢你的盛赞。”

“怎么了?”霍灵均在里面问。

姜言身子一缩,转进来,踏着桌面跳下了地,“暂时,无碍。”说着,窗户一拉,遮住了屋内的血腥味。

“姜言,来帮我搭把手。”络腮胡子伤得太重,方仲远被请了过来,就在

姜言的铺位上做起了手术。

姜言接过净榕递来的橡胶手套,看了眼赵景毅腰上缠裹的白纱布,“子弹取出来了?”

赵景毅失血的嘴唇向上一勾,“嗯。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姜言眉锋一挑,“我们不是伙伴吗?”因为同一个目的,共聚在此。

赵景毅、霍灵均脸上的凝重,随着姜言一句伙伴,舒展了开来。

这个手术,做了近一个小时,期间怕血腥味引来外人注意,姜伟勋贡献出了自己的香水。

“老板,车上的警备,已搜查到了二等车厢,很快就会过来了。”庄兵焦急闯进来道:“离下一站还有十几分钟,我们要下车换乘吗?”

霍灵均脸一转,看向姜言,“死了很多人?”

“误伤的乘客加上围击他……”姜言点了下床上的络腮胡,“死的有小二十。”

“他身上的血腥味这么大,香水遮不完,换乘也不容易吧。”很容易在车站被人查出来。思忖间,姜言的脑袋一转,落在了隔壁的隔壁,洋人的身上。“或许,我有个办法,倒是可以一试。”

姜言却化妆间,重洗打量了一番自己,提着耿家经她备下送礼的一套凤冠。挽着霍灵均的胳膊,敲响了隔壁的隔壁,“二位下午好,希望我们的倒来没有打扰到你们。”

“哦,天哪!小精灵你来的正好,”男子说着朝姜言做了个请,回身对屋内走来的夫人道:“亲爱的,我真的没有说谎,那……”他一指姜言,“她就是那位可爱的小精灵,如中国古文化说的身轻如燕,能在空中凭借一个小小的支点上下翻飞……”

姜言……

经过一番友好的交谈协商,英国夫妇同意在搜查期间,收留下络腮胡和受伤的赵景毅。

第386章 火车7

进了杰森和安妮夫妇的卧铺间,姜言才发现头等车也分了三六九,如果说他们住的是贫民间,那么这间就是豪华的贵族间了。

空间不但大,就是摆设也分了内外两间,里面是住宿,外面是沙发长几与吧台。

人从外面的窗台递了进来,软床下铺了厚厚的被子,将人往床下靠墙一塞,人外竖起了一块白色的墙板,这么一来,人就像藏在了一处秘室里。

窗户开着,呼呼的风吹散一室血腥味,在“噗噗”的喷上了一层香水,什么痕迹都没了。

“好了。”安妮把香水瓶子往妆台上一放,拉起姜言的手向外间走道,“言,你会打牌吗?”

“打牌?”姜言脑子里瞬间闪过前世跟老太太打叶子牌的场景。

安妮松开姜言的手,几步走到茶几旁,拉开抽屉拿出幅纸牌,“就是这个,我刚学会了‘跑的快’,一、二、三……”她点着尾随在她们身后走出来的杰森与霍灵均、再一个姜言,指到自己,“哦,我们有四个人……”

姜言接过她手里的纸牌,翻看着一张张花色,摇了摇头,“报歉啊安妮,我还是第一次见它。”

“咦?”正在想四人玩法的安妮一愣,“不是……那……你是喜欢玩围棋吗?”不怪安妮有此疑问,实在是在她看来,姜言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太像深闺里养大的闺秀了。

要说不无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喜欢玩纸牌,她跟着丈夫来到中国后,可没少学习这边的玩法,跑得快正是她的最爱,百玩不厌。

“我来吧。”霍灵均笑道,“这个……我比较在行。”

“哦,霍,”安妮歪着头一脸惊喜,“真的?”

霍灵均含笑点头,继而对姜言道:“等会儿坐在我旁边,你看我怎么出牌。”

安妮说话时,杰森走到吧台前,执起咖啡壶,倒了四杯咖啡,一一递给妻子、霍灵均,轮到姜言时,他挑眉戏谑道:“哦,可怜的小精灵,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这下只有眼馋的份了,跑得快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游戏。”显然夫妇都爱。

姜言接过杯子调皮一笑,“杰森,你都叫我小精灵了。当知,精灵不但身手灵活,也都是很聪明的,说不定……等会儿我看上两遍,就把你替换了。”

“哈哈,拭目以待。”他扬起杯子,“尝尝,自己磨的。”

唔,苦中带香,“不错。”

说话间几人在沙发上坐了,安妮开始洗牌。

“‘拭目以待’听杰森说这四字成语极溜,想必来我国的时间不短了吧?”霍灵均每摸起一张牌,都要举起让他身旁的姜言看一下。

“不叫。”杰森说着,把牌一合全部盖在了茶几上,起身端来了两碟蛋糕,一碟放在了妻子手边,一碟递给了姜言,“来中国啊,我算算……唔,前后有近十年了……”他摇了摇头,无限感概,“当真是时光如梭啊,我记得……”他看向安妮,“刚被派来工作时,与你相识刚一周……”

安妮咯咯一笑,“可不,当时你还怕我跟你掰了,信里许下了各种承诺,岂不知,我对中国一直心怀向往。”

“是,被你骗了。你就是个偷心的小骗子……”说着,杰森凑近安妮亲吻了下。

姜言忙垂下眼帘,遮掩自己的不自在……

霍灵均轻咳一声,笑着提醒,“二位,谨慎发糖,我们的小精灵还没成年呢。”

两人一愣,看向姜言,只见姜言白嫩的脸颊一点点变粉、再由粉转红,“太可爱了!”安妮惊呼一声探身隔着茶几,把姜言搂在了怀里,“言,请愿谅我们的情不自禁,我们向你保证,接下来的时间,一定克己奉公。”

姜言的脸陷在她的凶器里,脑袋晕乎乎的想着,

“杰森同志,请管管你的老婆。”她快不能呼吸了。

“哈哈……好了,安妮,别逗她了。我好像听到响门声了。”

屋内一静,门外“叩叩”的敲门声清晰起来。

安妮松开姜言,给她了个安心的眼神,“别怕,看我的。”说着,她理了下长裙,转身打开了门。

“安妮太太,下午好!”列车长歉然道,“很报歉打扰到你和各位,”他的目光越过安妮,看向室内三人,侧身介绍道,“这位是锦州巡警房郭爷,他在追捕四名gong匪,”说着他拿出了四幅肖像画,分别是络腮胡,伪装后的赵景毅、姜言和净榕。“不知几位可有见过四人?”

安妮接过来,欣赏了一遍画作,摇了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郭爷目光在霍灵均手边的拐杖与腿上来回扫视,“不知先生何时受的伤?伤的如何?”说着,他避开安妮走了进去。

霍灵均拄着杖站起来,微微一笑,掏出烟,一一分发给各位,“让郭先生见笑了,霍某是一名商人,年初受春城陈部长相邀,为其进一批药材,哪知……被捆在春城小半年,上月春城城破,霍某也不小心被流弹打伤……”

郭爷看向列车长,列车长伏耳小声道:“他确实是在春城上的车,上车时就带了伤……”

“哦,霍先生。哪她呢?”郭爷指向姜言。

“你是说她啊……”霍灵均热情的介绍道:“不知郭先生可认得春城前市长姜怀庆,她就是姜怀庆的女儿姜言。”

郭爷拿过肖像画,绕着姜言转了两圈,转身朝内卧走去。

“唉,”杰森伸手一拦,“先生,你——失礼了。”

“你——!”郭爷待要硬闯,列车长忙一拉他的胳膊,低声劝道:“别冲动,我们好好商量。”得罪了英国人,两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见郭爷止了怒,列车长对杰森讨好一笑,“先生,你看我们也不进去,你让夫人过去打开衣柜、拉开帘窗、撩起床账给我们看看,可好?”

“no、no,你们这是侮辱,我堂堂一位英国人,哪会私藏你们说的什么gong匪……你看我很坏吗?很像坏人吗……”

“不,不,先生误会了,我们没说你私藏gong匪……”

“那你们来搜我的房间……”

列车长抹了把额上的汗,“我们是怕,怕gong匪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摸进来,万一……”

“荒谬!”杰森被气笑了,一指妻子、霍灵均、姜言四人,“你是觉得我们四位是瞎子,坐在厅里有没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郭爷听得不耐,一把推开杰森,闯了进去,飞速的撩开床帐,趴床下看了一眼,又急忙撩起窗帘,打开衣柜,并伸手在衣柜里胡乱的摸索了几下,顺便敲了敲衣柜的后背板。

“哦,我的上帝,我的衣服、我的内衣,我的睡裙……”安妮捂着胸口,连连急喘。

“强盗、这纯属强盗形为,我要向大使馆投诉,投述诉你们……”杰森气得跳脚。

列车长忙弯腰鞠躬,连连致歉……

第387章 火车8

搜查的人员走后,人又被他们从窗外移了回来。

姜言把自己铺位让给了络腮胡,晚上她准备跟净榕挤睡在上面。

事后,安妮兴致不减,几人又玩起了纸牌。姜言正如她所说,两遍之后,自动接了杰森的位置,几圈下来,伙同霍灵均赢了安妮一把巧克力。

晚上,杰森借头等车厢的厨房烤了面包,煎了火腿鸡蛋,拌了沙拉,热了牛奶,留了两人吃饭。

睡觉前,姜言趁霍灵均、姜伟勋出去洗漱之际,打开自己从奚家庄带出来的藤箱,拿出一套李乐仪做的淡黄色汉式寝衣,老太太给她做的一套香妃色绣花肚兜、和同色平角内裤,及一串菩提佛珠,用白棉布裹、檀木盒装了交给净榕,“给安妮太太送去。”

“小姐?”净榕有些不解,这些衣物自从带出来,姜言有多珍惜,她都看在了眼里,怎么突然就送人了。再说寝衣、内衣在她看来是多私秘的东西啊,送人也不至于送给刚认识的陌生人。

“下午搜查时,那些人查看了衣柜……”

净榕一怔,没想到这个理由,当下捧着包裹就送了过去。

片刻,她回来,带回了一块瑞士女式手表。

握着表带,姜言打量着漂亮的表盘,“人情欠下了。”

“下午你送的那套凤冠,算下来能买几十块表呢。”

姜言一乐,“你怎么不拿它跟人命比下重量。”

“他们是英国人,”净榕说着,打开箱子又拿了条床单,脱鞋爬上上铺,“搜查也只是走个过场。”

“净榕!”姜言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她明白她别扭在哪。晚上吃饭时,陈智仁又偷跑了过来,不知怎么的正巧撞在了出来拿面包的安妮身上,不但将面包碰落了一半,还在她雪白的蕾丝裙上盖下了两个污手印。为此,引得安妮尖叫咒骂不止,言语中充满了对国人的蔑视,给人的印象极其恶劣。“陈智仁怎么说也有八岁了,若不是他自己没有尊严的捡起面包塞进了嘴里……”

“小姐——!”净榕抖开被子,不满道:“我们当初提笔学字时,哪个不记下一句话:饮水要思源,吃饭当节俭。粒粒盘中餐,皆是辛苦换。”

“此一时彼一时……”姜言不欲于此在起争执,把表放起来,转移话题道:“有没有跟陈美娟说,看住陈智仁,不要让他在来了。”主要是怕接触频繁了,引人注意,再让人查到了下午络腮胡丢包袱等一系列事。

“你放心吧。”净榕让开位置,等姜言爬上来,“多给了五个大洋的吃饭钱,陈小姐保证会将人看住。”

半夜姜言迷糊醒来,身边已没了净榕,下面的方桌上朦胧的点着支腊烛。

“小姐,你醒了。”

“嗯。”姜言揉了把眼睛朝下看去,正对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络腮胡醒了。

姜言放下手,正听方仲元交待道:“可以喂他吃点流食。”

霍灵均看向净榕,“麻烦你了。”

净榕点点头,弯腰从床下拉出一个藤箱,从里面拿出一把勺子和一个饭盒。拆开小桌上放着的枣糕,取出两块放进饭盒里,提起暖壶倒上开水,冲泡成了糊糊。

一股甜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小间。

姜伟勋一骨碌从床上爬坐起来,“净榕,帮我也弄一碗。”他腿没好,怕夜间来回上厕所麻烦人,晚上吃喝上都没敢用太多。本来一觉睡过去,忍也就忍了,哪想到……

“好。”净榕应着,弯腰又打开了藤箱,“小姐呢,你吃吗?”

姜言摇了摇头。

她又问了遍方仲元和霍灵均,两人摸着肚子。

一个道:“我要三块。”

另一个道:“给我泡四块。”

片刻后,空气中的甜味越发浓郁了。

几人来回互动间,络腮胡初一看似阖眼睡了,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们。从说话口音,到行走坐卧间的肢体动作,和穿着配戴等等,可谓细致入微。

吃过东西,他面上的戒备明显松了些。把饭盒还给净榕:“听姑娘的口音,你可是xx县下面的青坪镇那的人?”说这话时,他目光朝上扫过姜言。

几人互视一眼,看着他不觉而同的带了审视、探究。

净榕接过饭盒往小桌上一放,递给他一块帕子,示意他擦擦嘴,“同志知道那儿。”

男子握着帕子的手紧了下,半晌:“我有一位大学同学,老家是青坪镇的,所以一听你说话,特别亲切。”

姜言揉搓了下太阳穴,越发觉得银片上的郑伯谦这个名字熟了。

“哦?”净榕一脸兴奋,好似一位天真的少女,“那不知你有没有听,你那位同学说过,离青坪镇不远有个慈念庵?”

“慈念庵?”络腮胡眼里闪过一抹恍惚,怪不得这位姑娘身上的香特别呢,成年礼佛的人,时间长了可不就染上了佛香,“巧了。我那位同学家有一位长辈,早年出家选的就是慈念庵。”

“哦?不知你那位同学……”

“奚承颐,你的同学是奚家庄的奚承颐,对吧!”郑伯谦,怪不得耳熟呢。当年,说三叔死的是他,来家送骨灰的也是他。

迎着他震惊的目光,姜言掀被披衣,从上面爬了下来,“奚承颐是我三叔,我是他大哥的女儿。”

“养女。”姜伟勋在旁小声纠正道。

几人看他一眼,像霍灵均、方仲元、净榕谁不知道实情啊,对上他理直气壮的眼神,一个个挺无语的。

姜言取下脖子上挂着的小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五角星,递给了郑伯谦。

郑伯谦接在手里,细细的摸着背面的字迹,慢慢的分辩,是个‘丹’字。他记得好友成亲后回来有一次说,自家侄女出生后,他爹跟他大哥为争取名权,相争相斗了半个多月,最后他爹争赢了,给侄女取名叫奚丹。

把五角星还级姜言,他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青坪镇解放了,他知道。女孩的打扮明显是还俗了,只是,他记得她好像是34年出生的吧。那年,承颐成了亲,接了秘密任务,被要求隐姓改名……思绪转回来,他再看姜言一张稚嫩的小脸,13岁,本是该在家上学的年龄……

姜言接过自己的五角星握在手里,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枚递给他。

郑伯谦孤疑的接过,片刻,激动道:“哪来的?”

“春城解放了,爷爷让我找找guo军里的几位族人,看是否安好。这是其中一位,两年前去过羊城的族叔给的。”

“你们这趟是去羊城?”

“对。”

郑伯谦一时沉默了下来。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姜言抿了下唇,比如,早年你为什么说他死了?当年的骨灰盒又是谁的?他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有人在羊城市政的办公室里见过他。”

“报歉。”郑伯谦捏了下鼻梁,颇有些无力道:“自从34年分开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第388章 火车9

既然从郑伯谦这里得不到奚承颐更多的消息,姜言也没了交谈的意愿,稍喝了几口白开水,她爬上床又睡了过去。

翌日,姜言被身旁的悉索声吵醒,摸出枕下的手表,表盘上显示5:25。

“这么早?”姜言问已穿戴好,下到地上的净榕。火车上不用她准备早饭,打扫卫生,起床后亦无多大的事,按姜言的看法,不如多睡会儿呢。

净榕趿上鞋子,怕吵醒下面的郑伯谦,凑近姜言小声道:“你听,外面是不是安妮太太的声音。”

姜言怔了下,侧耳倾听,可不正是安妮的声音,她说中国话时带着明显的英式腔调,“……言!我找言。”

“夫人,你稍等,姜小姐她还没起床。”庄兵的声音透过门板清晰的传了过来,显然这会儿是他守在门外。

“那,霍生呢?”

“霍先生洗漱还没回来。”

“那……那好吧。我本想请他们与我们夫妻共进早餐呢,看来我的愿望今日是无法实现了。等言起来,还请告知她一声,让她来找我玩。”她自幼好胜,火车上又没有繁多的公事要处理,无聊之际,念及昨天她输掉的牌局极是不甘。

被人堵在被窝里,绕是姜言脸皮够厚,亦是羞得把脸往被子里一埋,郁闷的哼哼叽叽了几声,翻身坐起,也不睡了。

小间内,不但霍灵均不在,姜伟勋亦坐着轮椅出去洗漱了。姜言从上铺下来后,郑伯谦也醒了,正依着枕头看报纸呢。

“早!”姜言打了声招呼,趿着拖鞋弯腰坐在姜伟勋的床上,接过净榕递来的皮鞋穿上,扣上带子。

郑伯谦从报纸里抬起头,眼睛在姜言、净榕身上转了一下,淡淡的回了个“早!”

“小姐,去洗漱吧。”净榕端着两人的洗漱用品,当先走了出去。

见到姜言,庄兵将安妮的话转述了一遍。

道了声谢,姜言扭头对净榕道:“等会儿你去餐厅订两份早餐,给他们夫妻送去。”

“她刚才不是来请你去吃饭的吗?”

姜言一乐,伸手一指两夫妻的房门,“你有闻到食物的香味吗?”

“那还……”

“可能有此打算,只是我们没来,人家又不做了;也可能,他们是准备请我们去餐厅吃呢。总之,投桃报李,准备上吧。“

“都备些什么?”

“昨天听安妮说,她比较喜欢吃中国的面食,你看看有没有小笼包、大肉包、或油条之类的,捡个两三样,小粥要个一甜一咸,再将耿三婶做的肉酱送上一瓶。”

“嗯,好。”

水池旁,正遇到端着盆子拿着口杯回转的霍灵均,及坐着轮椅的姜伟勋。

“小妹,你怎么起来这么早?”姜伟勋不免诧异,昨天起得早是因为急于与人告别赶火车,今天……“是我们吵到你了吗?要不……明天我们等你一起起床。”这样,他也能陪妹妹多睡会儿。

霍灵均拧着眉狠瞪了姜伟勋一眼,都不想听他说话,谁家不希望自家孩子勤勉些,每天睡到九点多,算怎么回事……“一个月后就要开学了,言言的初中课本都过一遍了吗?”

“等会儿先不急着吃饭,你陪着言言先背两篇课文吧。”霍灵均说罢,端着半盆水,从两兄妹身边走了过去

“切!”姜伟勋有心反驳,却也深知他说的有理,不免有些郁郁,有霍灵均比着越发显得他这个哥哥做的不够格了。

姜言见了,赶紧转移话题道:“霍先生端那么多水干嘛?”

“是给郑同志洗漱用罢。”净榕心细,一看霍灵均手里拿的新口杯、新牙刷,哪还不明白。头等车享有一项福利,那就是只要乘客加个五毛钱,便能得到一份全新的洗漱用品,含一块香皂。她和小姐先前不知,来时都自备了,还恰好所备牙刷、牙粉与车上用的是同一个牌子,也因此霍灵均才敢给郑伯谦掏五毛钱购制一份。

点了下头,姜言待要对姜伟勋说上两句,谢义推开卫生间的门,净了下手走了过来,“姜小姐、净榕,早!”说着双手已扶在了姜伟勋的轮椅上,“我先推姜少回去。”

“好,哥哥就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

“小姐,”净榕用胳膊肘撞了撞姜言。

“怎么了?”

“不是说,少爷为人老成持重吗?”

“你是说姜伟勋?”

“对啊!”

“有吗?”姜言回想了下,第一次相见,他开车到车站接她和姜篱,回去的路上就差点出事,“我初一见他,他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在我印象里他没什么变化啊。”孩子气十足。多数时候,姜言不自觉的就把他当做了弟弟。

用过饭,杰森带着安妮来谢净榕送去的早餐。

“言,你让人送去的肉酱,太好吃了。香得我连舌头都吞下了……”

“哈哈……”众人被她的话逗乐了。

姜言也笑,把手里的米片糕递给她,“尝尝这个,也是家里的长辈做的。”

安妮接过碟子和银叉,挑起一块放进了嘴里,含糊道:“唔,好好吃、鲜的就像刚出锅的一样。嗯,我再吃一口,哇!不但有米粉和香草的味道,还含了薄荷的清凉,真是个好东西。我在点心店里好像没有见过它,是不是又是什么家传的手艺?”对于国人的固守自封,安妮颇是看不上眼,言语里怪腔怪调的就带了出来,“哦,我不能理解,如同你们的民族理念……”她盯着霜雪中带了点青色的糕点,“明明是极美的东西,却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见到,能够占有、能够独享……言,你不觉得可惜?”这么热的天,一碟糕点吃进肚里,退去了所有的烦躁与闷热,心儿都飞扬了起来。

这话说得让人顽味,姜言一笑,“依你之见?”

“哈哈……”空碟子往小桌上一放,她神情中隐带了抹亢奋,“……言,我们合开一个公司怎么样?你出技术,我出资金。”

“生产肉酱和糕点?”

她抚掌,“对!来到中国后,我吃到了很多特别好吃的东西,一直想将它们带回国,让家人、朋友跟我一起分享这份来自食物的幸福感……我尝试了下,发现大多不易保存,又加上还有别的生意要顾,生活忙乱起来,这个想法便一直搁浅在了脑子里。”

“早上见肉酱我还不确定,现在……”点了点桌上的空碟子,“言,你这里能保存的糕点不知这一种吧?就是肉酱,亦是可以分很多种,对不对?”

一屋子的人均是一怔,敛去了脸上对安妮的情绪。

姜言的目光看向杰森。

杰森摸着鼻子扯唇一笑,“公司里的事我不参与。”作为一名驻华大使,明面上有些界限还是要守。

姜言把目光转向霍灵均。

霍灵均微一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第389章 火车10

“姜小姐,”门被敲响,庄兵打开一道缝,探头来告,“陈小姐来找。”

姜言一怔,站了起来:“报歉二位,我去看看。”

安妮与杰森相视一眼,知道谈话的时机已被错过,“霍生、言、还有各位,既然你们有客人,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有时间再继。”

姜言踌躇了下,“这……”却也不说外面的人不见,片刻,歉然道“不好意思。”

较之昨日的落魄,今天的陈美娟可谓是焕然一新,一身雪白的洋装,长波浪卷发,水滴形水晶耳环,站在门外婷婷玉立。安妮夫妇第一次见陈美娟,不免心生好感,递给了她一张名片。

送走两人,因屋内有郑伯谦,姜言不便请陈美娟进去。

两人站在门口,面对着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姜言犹豫了一下,“餐厅里卖的冰激凌据说很好吃,我们去尝尝?”话说来了这么久,姜言只吃过一次冰棍,还没吃过冰激凌呢。

陈美娟恍过神,小心的将名片放进手包里,看着姜言轻轻的摇了下头,“不用了。我是来告别的,唐市快到了。”

姜言……我都做好了你搞事的准备了……

“保重。”姜言一笑,不搞事好了,省心啊!

看着姜言露出的一口白牙,陈美娟眼晕,突而心里不平道,“你……你就不怕我给你的资料是假的吗?你不怕我到了唐市,再偷摸的与父亲联系吗?”

姜言抚了抚额,刚才高兴的太早了。自我低喃道:“还以为你变聪明了呢。”

“什么?”

“没什么。”姜言大方的摆了摆手,“你所有的预设,我都不怕的。因为,你的事不归我管,就算你所说的都成真了,责任也落不在我身上啊!”后继有霍灵均派人跟进,他那个人又怎么会让眼前的姑娘,在他手里失去撑控呢。

“你……你带人做这趟火车倒底是为什么?”难道真不是为了资料,来抓她们的吗?

她过于激动的表情,不免让姜言诧异的多看了她一眼,“有人说我父亲在羊城买了船票,准备去港城呢……他走时带走了我母亲大量的嫁妆,哥哥说那些嫁妆他本要留给我的……所以,我不甘心啊!就劝了哥哥跟我一起去羊城,看能不能把嫁妆讨回来。”

陈美娟听得傻了眼,所以,她火车上做了那么多无用功,倒底是为了什么?只为报复父亲与兄姐吗?还是为了那200个大洋?

走来的谢义与庄兵互视一眼,均是抽了抽嘴角,不知青坪镇捐嫁妆的是谁,是谁!

望着陈美娟踉跄的背影,姜言斜睨了庄兵一眼,当刚才的表情她没看见啊,“还不跟上。”将人送回去,可别出了事。

庄兵抹了把脸,将心里姜言崩塌的形象清零,悄摸的跟了上去。

谢义见姜言盯着他看来,默默的依着窗守在了庄兵原来的位置。

回到小间里,姜言被霍灵均塞了本英语课本,“背。”

姜言一滞,见霍灵均是认真的,当下收敛了心神,翻开课本看了起来。

如此,姜言被霍灵均拘在小间里一待就是一个上午。期间,霍灵均就着课本,给她讲起了英国的一些民俗风情,姜伟勋在旁时而补充。

见净榕一手提了一个食盒从外面进来,几人自动收起了桌上的纸笔,拉出了床下的皮箱,两个撂在一起,又充当起了临时的餐桌。

“小姐,”净榕一边摆饭,一边轻声道:“我看那安妮急了,刚才在餐厅里遇到,她说下午三点过来找你。”

姜言拿起食盒里的一叠湿毛巾,先给郑伯谦一块,再给姜伟勋一块,最后两块一分,自己一块,霍灵均一块,“你的意思呢?”

她对经商什么的——没兴趣,照姜言的想法,自然是拒了。目前,她只想赶快到达羊城,找到三叔。

“听奚兆晖说,你想上航校。”

姜言点头,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那你可知国际上目前都有哪几类飞机?我们国家现在又有几种?每一种又有多少架?又都在哪些人手里?而别的国家又有多少?悬殊在哪?一架飞机又价值几何……”

霍灵均抛出的一堆问题,姜言总结一句话,国家严重缺飞机,而买飞机要钱、学飞机要钱、先赚钱吧!

好吧,什么也别说了。

安妮这么急,找耿二婶要方子是来不及了。

吃过午饭,姜言和净榕分别拿出纸笔,聚精会神的写下了一个又一个方子。姜言写的全是前世家里与宫中的,一些酱菜、肉干、点心秘方。净榕本是慈念庵斋堂的师太,又哪里没有些秘制小菜与点心的私货。

姜伟勋帮不到忙,让谢义推着他出去,小心的打探起了安妮夫妇的底细、性情与喜好。其实这些,昨天姜言和霍灵均提着礼物上门相托前,就已经探了一遍了。

姜言、霍灵均没有阻止,一是让他有事可做,时刻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二是做给安妮夫妇看的,以期降低他们的防线。

姜伟勋出去了,姜言、净榕忙着。霍灵均借此机会,拿起纸笔坐在了郑伯谦身旁,与之无声的交流了起来。

一个小时,姜言、净榕写下了几十道方子。

霍灵均拿在手里,“可都有实验过?味道如何?”

姜言揉了揉腕子,“点心,我自己亲手做过两道,其他的只吃过,味道倒还都不错。”

“哪两道?”

姜言探头指了下开头的两道。

霍灵均拿笔勾了起来,下面又选了两道点心,一道肉酱;转而翻开净榕所写。

“前五道点心,是我自创的,小姐都吃过。”

姜言看了眼点心的名字,冲霍灵均点了下头,“味道可与米片糕相媲美。”看着霍灵均勾上了,她的目光跟着往下移,“这个……”她指着一道酱菜,“特别好吃。”

“就是……”她比划道:“把白萝卜切成三指宽,一卷一卷的长条,用梨汁、冰糖、食盐、五香粉……腌制,晒干,再裹了干桂花卷成一个个花蕾,用牙签别了,定型后取出,密封窖藏,半年后开封……其色雪黄,其香扑鼻,其味咸中微甜,极易下饭……”

第390章 火车11

勾勾选选,最后定下了点心10道,肉酱5种,豆酱3种,菌酱2种,酱菜8种,肉干2种。

拿起纸笔将选中的这些重新录了张纸,余者,霍灵均还给了姜言。

“这些不要了吗?”要是不要,那她就要撕毁了,必竟秘方什么的让人探知了,不但是一种累赘,带在身上它还是一种危险。

“先推出这么多,”霍灵均扬了扬手里录好的纸张,“后继在添什么新品,再从你手里选。”

“哦,”后继的事后继在说吧,姜言把一叠纸交给净榕,“先毁了。”

净榕接过几下撕碎,丢进杯子里,浇上茶水浸泡了起来。

霍灵均认真的打量了姜言一眼,于她性子中的果决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对接下来的谈话,也多了份信心。“你们俩跟我来。”虽然已经确定了郑伯谦东北di下党的身份,可有些事也不得不防。

霍灵均带着姜言、净榕走到隔壁,朝里面的人一挥手,将人都打发了出去,他一指对面的下铺,“坐。”

“对于跟安妮的合作,你是怎么看的?”他问姜言。

姜言的眉头一蹙即展,“说实话我不懂这些,”前世她刚跟管家的母亲学了个皮毛,家族便遭了难。后来,心念更是全在报仇上了。“安妮提出合作意向时,若没有你的示意,我是准备直接拒绝的。”

撩了下眼前的头发,姜言斟酌下继续道:“也许很不负责任,可我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你明白吗?”方子可以给,至于做生意什么还是免了,志不在此。

这是全权交托了。望着女孩一双黑白分明,清凌如水的眼眸,霍灵均有一瞬间为自己心里的算计,感到抹羞惭。

手里薄薄的纸张亦陡然有了千斤重量。

抿了下唇,霍灵均重新又缕了下思路,“……春城解放后,政府针对一些私营公司及小作坊的政策,不知你们可有所了解?”

姜言凝眉想了下,“我看春城近段的工人报纸,大标题无不是‘工人阶级要当家作主’、‘认识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劳动创造人,劳动创造世界’、‘提高阶级觉悟’等,dang员带头好似还推出了什么工厂工会。”她眨巴了下眼睛,看着霍灵均确认道:“按我对这些新名词、新口号的理解,那就是日后的工厂将改为公有制,对吗?”

轻笑着摇了摇头,霍灵均赞道:“对政治决策,你倒是敏感的很。”

“不过公有制吗?那倒不会……”也许以后会,目前吗,国情不允许,“经多方研究决定,春城私营企业试走公私合营。”

姜言眼睛一亮,那是不是……她盯着霍灵均手里的纸张,火热得能让霍灵均感觉到一定的温度。

勾了下唇角,霍灵均莞尔:“既想把办厂的名头推出去,未来却还想以自己的名义——购制飞机?”

“嗯、嗯。”姜言连连点头,面前的男子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行,我保证满足你的愿望。”至于购置多少架吗,他可没有承诺,一架、两架也是购,不是吗。“不过,据我所知,安妮、杰森的经营的大本营,不是在海市,就是在羊城……”

所以呢?姜言挑眉。

霍灵均惋惜一笑,“这两个地方它还没有解放,公私合营,让上面来担,眼前还做不到。”所以合同什么的,还是要落在面前的两人身上。“你是dang员,不适合走在明面上。”他要用她的地方还多呢,“秘方有净榕的一半,合同由她签吧。”

对上霍灵均、姜言看来的目光,净榕愣了一下,点点自己,“我?”

“对!”霍灵均摸着下巴,想了下国内国上的合同法,“姜言年龄太小,不说dnag员不dang员的,按英国的法律,她就不俱备签合同的先决条件。”

“那、安妮还找她……”

霍灵均哼笑了一声,“人家不一定知道她才十三啊!”姜府伙食不错,就他目测,眼前的女孩又长高了,足有一米六三了。国内的成年女性,平均身高是一米五八,由此,就是说姜言18了,也有人信,只不过这个不实的说法却不能用在合同上。“再说,我们打听人家,人家就不会探听我们的底细吗?就算姜言还不到法定年龄,人群里还有个姜伟勋呢。”按人们一惯的思维,兄代妹,无有不可。

净榕……

似知道净榕的疑惑,他解释道:“方子是你和姜言的,姜言不够格,必然有由你来担这个名份了。”怪是打着国家的名义,其中蕴含的荣耀与金钱也不该落到不相干人的手里。

霍灵均的安排姜言没有意见,只是她陡然想起一件事,“你的户籍资料……”‘净榕’是慈念庵里的道号,就是这声道号也不是师太原用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安抚了姜言一句,净榕看着霍灵均一笑,“我手里有两份户籍,一份是今年原俗后办的,一份是早前去县城打鬼子那会儿置下的。”

“都带着的吗?”

“带着哩。”作为一名懂易容术的暗卫人员,时不时的换个身份去做任务,那就是件如吃饭喝水般极为平常的事,如此,哪离开这些基本资料啊。

“你拿过来我看看。”

“好,稍等。”说着她站起来,转身去了隔壁,打开自己的箱子,撬开暗层,将一个纸袋取了出来。

这边霍灵均就合同的细节,跟姜言简略的说了下,只待敲定。

把两份户籍从纸袋里抽出来,净榕查看了确定无误递给了霍灵均。

还俗后新备的户籍,没什么看头,霍灵均的目光从上面一扫而过,倒是那份早前叫“奚茗”的户籍。

盯着名字他愕然不已,“你是奚茗。从37年至41年,前后杀鬼子数百人的奚茗?”犹记得他被派往青坪镇时,吴军长给过他一份名单。名单上一共54人,无一不是青坪镇早年的抗r英雄,其中慈念庵武道堂占了人数的大半,而奚茗……虽在那一小半人之中,却是54人中首猎第一人。顾此,他印象颇为深刻。

看到“奚”字,他原以为奚茗是奚家庄人。青坪镇解放后,他还让人专门去奚家庄寻了下,得到的结果是查无此人……没想到啊!

摸着鼻子,净榕尴尬一笑,哪是她一个人杀的,那是整个暗阁的功劳,一个个在外行走,不过是统一报的是‘奚茗’罢了。

为此,还差一点为奚家庄引来一场灭族之祸。事后,痛定思痛她们收敛了锋芒,做了事再不敢胡乱留名了。

姜言冲师太竖了下大拇指,问霍灵均:“那……这个名字还能用吗?”

“用!要用!对她来说恰是一层保护。”日后在商场上行走,无论国内哪方探到她的底细,多少都会给予一份敬意,行一个方便。

第391章 火车12

姜言原以为他们只得安妮一个口信,就热血上头的忙活几个小时定好所有细节,已是过于郑重其事。

直到迎来提前一个小时,风风火火抱着资料跑来的安妮,姜言才发现他们还算是小巫。

一个急于求成,一个有心迎合,合同敲定的很快,前后扯皮不足一个小时。

净榕执笔签下“奚茗”二字,按下手印,也代表了从此以后‘奚茗’将代替‘净榕’这个名字存在于世间了。

“言,”安妮张开怀抱,拥住姜言,欢喜的道:“合作愉快!我非常高兴,我想庆祝,我要办个舞会,晚上你要早点过来,我把我的好朋友丽莎、乔菲介绍给你,你们的性格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我相信你们见了彼此,一定会非常投缘。”

“谢谢,我一定早到。”

“哦,还有霍生和我们的新朋友、新伙伴——奚茗,你们也一定要过来哦。”

二人点头,口中道着一定。

霍灵均转而看向面前与之交谈的杰森,赞道:“夫人很活泼。”国人含蓄内敛,很少能见到这么精力旺盛的女子。

杰森耸了下肩,“伙计,你不觉得很有活力吗?在外面无论多累多烦,我只要回到家,见到犹如精灵果般的她,便似被人瞬间注入生命的源泉……”

对上杰森求同的眸子,霍灵均张着嘴“哈”了一声,无言的拍了拍对方的肩。

杰森扯着霍灵均的袖子还待要讨论一番,那边与姜言、奚茗告别的安妮几步跳将过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亲爱的,你快陪我回去,帮我参考一下,看我今天穿哪件礼服合适,还有……你要帮我去找列长车借下休息厅……休息厅一定要帮我布置成淡紫,让周妈多做些小蛋糕、甜点……哦,还有花、红酒……”

望着远去的两人,几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你们都站在这儿干嘛?”

几人回头,只见谢义推着姜伟勋,正透过他们侧身让出的缝,目带疑惑的看着安妮夫妇的背影,“怎么来了又走了?”姜伟勋抬腕看了下表,“是3点啊,不是约好谈合同的吗?”

三人互视一眼,无端的心虚起来,在调查安妮、杰森的两人还没回来之前,他们就先将合同签了,这行为……好似有些……

霍灵均给姜言使了个眼色,姜言冲姜伟勋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哥,逛了近两个小时,累了吧。快、快回去躺下歇歇。”

有猫腻,妹妹太热情了。姜伟勋撩起眼帘,自下而上的睨了姜言一眼,冲奚茗招了招手,“把你手里的文件袋,拿给我看看。”

所谓的文件袋,装的正是刚签的合同。

奚茗看向姜言,姜言点了下头。

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姜伟勋接过袋子,狠瞪了姜言一眼,伸手打开……

姜言冲谢义笑了下,接过轮椅的扶手,推着姜伟勋回了签合同的小间。

把合同内容浏览了一遍,看着选址的地方与分成,他满意的点了点,再看合同下面的签名,手指一顿,他问姜言:“这奚茗是你在奚家庄的名字?”

“不是。”前因后果,姜言简略的解释了一番。

姜伟勋合上合同,还给奚茗:“这么说你日后改叫奚茗了。”

“对。”接过合同放在一旁,奚茗给姜伟勋、谢义各倒了一杯水,“查的怎么样?”

将水饮尽,放下杯子,姜伟勋不甚满意道:“只查到了些皮毛。”

霍灵均闻言随口安慰了道,“火车上能得到的消息有限。”

“嗯,”姜伟勋靠着椅背,手指在扶手上来回的滑动了下,缓缓说道:“从列车长那里查到了些内容,”说是查到,倒不如说金钱交益,“杰森是英国的xx公爵的第二子,安妮的父亲是英国xx小商品的创使人,二人在一次旅游途中相识进而相恋。1937年杰森来我国工作,一年后安妮追随而至……两人很是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在海市,两人一次外出就餐,碰上帮派火拼,慌乱中安妮被流弹击中腹部,送至医院才发现,她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很不幸,她不但流掉了孩子,还被迫切除了子宫……”

霍灵均眉头一蹙,“哪一年的事?”弱国无外交,牵涉到大使馆的家属,当年对帮派的处置势必比较轰烈。

“40年。”

“40年,”霍灵均一手抵额,陷入了沉思,片刻,他低喃道:“40年8月,海市帮派得到了巡捕房的大清洗,看来是跟这个有关了。”

姜伟勋摇了摇头,“不知道。”那时他还小呢,在说海市与春城,一南一北,相隔两千多公里,消息都不一定流通过来。

姜言转动了下指尖的笔,“那后来呢?”先前霍灵均让人打听的,倒是没有安妮流产这段。

“后来,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抑制心中的悲伤吧,安妮开始做起了生意,在内地不但投资了房产,还开设了纺织厂,印刷厂和制药厂。”

这三个工厂霍灵均先前倒是知道,之所以安妮对姜言一开口相邀,他便示意姜言同意,不得不说三个工厂占了主因。

几人又交换着信息讨论了一番,便各自散了。

姜伟勋回了他们住的小隔间,上床睡了。

霍灵均跟郑伯谦又拿起纸笔,无声的交流了起来。

姜言与奚茗则开始,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

找出要穿的衣服、鞋子,佩戴的手饰、手包,两人拎抱着去了化妆间。

化妆间里不但换衣间、熨斗与鞋油,也有化妆品公司的女员工在里面一边卖产品,一边给人梳妆。

姜言从换衣间里出来,侧身之际一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对不起,你没事吧?”

女子后退一步,与姜言拉开了些距离,拂了下被姜言碰到的衣摆,“无事。”

清清淡淡的传进耳中,不带半点烟火味,姜言听得好奇,便抬头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鹅蛋脸,柳眉细眼粉面翘唇,女子比她高小半个头,约摸有一米六七,纤瘦身子着一身无袖雪纺纱长裙,飘飘然然间尽显风流体态。

第392章 结识

一名穿着湖蓝色绸子礼服的金发女孩,走了过来,“乔菲,好了吗?”

女子收回落在姜言身上的视线,冲同伴点了下头,“好了。”说着,她拎起裙摆,在女孩面前左右转了半圈,“怎么样?”

女孩一手横在胸前,一肘抵在横着的手臂上,单手托着下巴,点评道:“唔,不错,很趁你的气质。”她的目光从衣摆上扫过,落在乔菲的头上颈间,“手饰呢,戴哪一幅?”

“那套珍珠的怎么样?”

女孩试着想了一下,珍珠配雪纺纱,觉得有些素淡了,遂提议道:“要不你戴上试试?”

“好。”乔菲说着拎起裙摆走下了换衣区的台阶,露出了她身后的姜言。

“这位是?”女孩看着姜言的目光闪过一抹惊艳,乌黑的短发下是一张精致的小脸,柳眉入鬓凤眼狭长,鼻梁挺直薄唇微抿,收敛的下巴带着抹倔强。

“你好!”姜言伸出了手,“若我没猜错,你就是安妮嘴里的丽莎吧。”

丽莎懵懂的伸出手,与之相握,“你好!你……认识安妮,认识我?”

乔菲转过身,对上姜言含了笑意的眸子,提醒好友道:“她应该就是安妮今晚要给我们介绍的新朋友——姜言。”

“姜言!你就是姜言?”

“对!”姜言嘴角的笑意阔大,“很高兴认识你们,丽莎、乔菲。”松开丽莎的手,姜言与乔菲交握了下,三人相视而笑。虽还不是太熟悉,却莫名的有一股亲切感。

相较于姜言的内敛、乔菲淡然,丽莎要活泼些,“我听安妮叫你言言,我也能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姜言颌首。

乔菲避让了下要进去换衣的女士,“言言,你这是好了吗?”

姜言穿的是前些日子,姜伯让锦绣坊帮她量体定制礼服中的其中一套。大红色的一字肩长款礼服穿在身上,露出了她白皙精致的锁骨。

人一动,一双亮金色的小根皮鞋从裙摆里探出了头;侧首一晃,耳上莲花形的黄金累丝包玉耳环映着颈侧细腻的肌肤,似一条灵活的鱼儿轻轻的摆动了起来,金色里包着的那点恰似鱼眼般的红玉摇拽间蕴出的光晖,与颈上同款项链里的玉石在灯光的照射下,同时闪耀了起来。

雪白纤细的皓腕上,一边戴着款安妮昨天送来的瑞士手表,一边带了对镂空的黄金龙凤手镯,手镯上又于龙眼、凤眼处点了小小的红宝石。

打量了遍她的衣着,乔菲与丽莎互视一眼,均带了抹了诧异。红与金,本是俗气与雍容、华贵并存的颜色,却让她穿出了高冷的人设。心念电转之间,不免对眼前的女孩有了更深品了几分,如仪态气质、如文化修养、如情趣品味。

姜言拎起裙摆学着乔菲,点着脚尖轻盈的在两人面前转了下,“怎么样?美吧!”

“美!”两人点头。

乔菲扯着丽莎的胳膊,给走来的人让了下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一同去我房间里,帮我看看手饰吧?”

姜言摆了下手,看着两人歉然道:“我还有一位同伴,在里面换衣没出来呢,我需要在这里等她会儿。”

“那行,等会儿宴会上见。”对此,两人并不免强。虽然彼此都有好感,却也没到一见如故,亲密到登堂入室无话不谈的地步。

“宴会上见。”送走两人,姜言在镜子前来回打量了下,没见有何不妥,遂放心的转身进了刚才换衣服的小间,把先前换下的衣服,仔细的叠好,装在纸袋里,拎着走了出来。

门一开,迎头正碰上站在镜子前的奚茗。

奚茗的头发,比姜言略短一点,她将前面的刘流修成了半弧状,乌黑的额发下,趁着一双灵动的杏核眼,即有了少女的青春气息,又有了成熟女子的蕴味。这刻,姜言再想起慈念庵斋堂里一身灰色僧袍的了然师太,竟觉得那仿佛是时光扭转的隔世。

“怎么了?我穿这身不好看?”姜言呆怔的时间一长,让奚茗刚升起的自信,瞬间塌了一半,手指不自觉的去扯身上的旗袍。僧袍、灰色粗布衣穿久了,对华服虽心有向往,却也胆怯。

姜言拍开她的手,抚平她扯起的折痕,“突然间,想起了你穿僧袍的样子。”姜言抬头仔细打量了下她的面颊,“说起来还没见过,你真正的容颜呢。”从认识她起,她好像就一直在顶着别人的一张脸在活。

慈念庵里的了然师太早已去逝,暗阁里因为多方原因,便瞒下了了然的死,由其成员来回的易容顶替;而她做为暗阁的首领,顶替的时间是最长的。在春城,她为了留在自己身边,又不得不易容成了净榕的样子,直至今日。

奚茗对着镜子摸了摸脸,“我自己的脸可没有这么年青,也没有这么好看。三十多了,老了……”低喃间,她的眼神卸去了往日的伪装,一霎间,留存了风霜,及岁月的痕迹。

姜言上前握住她带薄茧的手,“其实你可以拒绝签下那份合同。”不签署合同,到了羊城随便找一个借口,她就能做回自己。

奚茗一笑,眼神又伪装了回来,里面是一片清澈,“我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不觉得有何委屈。”所以你目光中无需带有怜惜。

姜言眼中的怜惜与她年龄不附,奚茗私下不是没有怀疑与想法,只是她选择将其压下,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守着她、护着她。

姜言自己也知道她又情绪外露了,收回手,走下台阶,“走,我陪你去上妆吧。”她自己年龄小,修一下眉,点一下口脂就够了。奚茗则要花费些时间。

“好。等我换下衣服。”重回换衣间,将选好的旗袍脱下挂起,穿回来时的衣服,她方随姜言走到预约好的画妆师身前,坐了下来。

一切收拾装扮妥当,两人拎着东西回到小隔间,霍灵均一身墨色西装已等着了。

“看不出来哦,霍同志一打扮,”来回相处的久,两人更为熟悉了,姜言张嘴也能对其调侃上两句:“年青了不少。”

霍灵均捏着领带的手顿了下,伸手摸了把脸上刚刮去的胡茬,“哦,我平时很显老?”他竟不知自己一个大好青年,在小丫头眼里已打上了‘老’的标签。

第394章 所谓广告

一曲舞乐放罢,杰森携着妻子走上了台,一番简略的致辞后,安妮接过话筒,“先生们、女士们,你们肯定很好奇,我这次宴会的主题是什么?”

下面一片起哄,叫嚷:“夫人倒是说说,是什么?”

安妮抬手朝下压了下,“很简单。我又寻到了一个新项目,找到了一个新的合伙人,你们——想不想认识她?”

“想——!”众人异口同声道。

“很好,那我们就有请——奚茗女士上台!”

眼前这幕狂热的氛围,让姜言不习惯的搓了下耳朵,看向霍灵均,眼里带了抹诧异的寻问。霍灵均放下盘子,拿帕子揩了下嘴,揉了把姜言的头,“想什么呢?这出——我事先可不知道。”

拍开他的手,姜言顺了顺被揉乱的头发,抗议道:“你别动不动就胡啦我的发型。”虽没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可大庭广众之下,他这么亲密的行为好吗?

“呵!”你说不让就不让啊,迎着一片欢呼雀跃的掌声,霍灵均伸手覆在姜言头上,又胡啦了一把。

“你——!”

霍灵均握住她伸来的手指,“快看,奚茗上台了。”

姜言立即忘了要说的话,站起来朝台上看去。

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姜言只看到奚茗的上半身与安妮拥抱在了一起……

坐下,端起果汁喝了一口,姜言不解道:“她这么大张旗鼓的介绍奚茗,是想做什么吗?”

“嗯。”霍灵均执起叉子,挑了块牛肉放进了嘴里,“看出来了?”

姜言翻了个白眼,她又不傻。

将肉吞下,霍灵均伸指点着场上,轻笑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因地制宜——打广告!”

“打广告?”姜言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广告,顾名思义,就是广而告之,即向社会广大公众告知某件事物。”说话间,霍灵均发现人群里几位妇人,意味不明的朝他看来。

准确的说,是看他手里端着的满满一盘子肉菜。不用细看,霍灵均就能猜出各位所要表达的意思,无外乎是些什么真能吃、吃独食之类的腹诽。

轻咳一声,他放下盘子,拿起桌上碟子里的湿毛巾,握着姜言的手给她随意擦了两下,叉起一块带骨的鸡腿肉放在了姜言手里,“吃吃看,味道很好。”

手中一凉又一腻,姜言呆怔的盯着手里突然冒出的鸡肉,待要说什么,又听霍灵均继续讲道,“广告就其含义来说,它分为广义和狭义。广义是指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广告,如政府的公告、声明等;狭义是指以营利为目的的广告,也就是安妮这种,它通常被称为商业广告。”说着,见姜言不动,他伸手托着她握鸡肉的手,往她唇边送去,顺便诱哄道:“咬一口,又香又嫩。”

姜言捏着骨头啃了一口,听他又道:“商业广告,是商人为推销商品以付费方式,通过报纸、商演、电台等向广大人民群众、用户传播商品的一种手段。不信,你听。”他朝人群指了下。

姜言就听各地方言一时混杂着响了起来,“哦,是在羊城合办了个点心、酱菜厂啊!”

“……你听,还是什么独家秘方……”

“……唔,这形容的我都要流口水了……”

“这就是效果。”抽出姜言手里的鸡腿骨,霍灵均又叉起一根鸡翅膀放进她手里,“整个休息厅里,汇集了南来北往的政要与商人。名头打出来,只要产品跟得上,不愁没有买家。”

……台上的话讲完,厅内音乐又起。隔着人群,姜言就见杰森、安妮与奚茗被人围在了中间……

“言言,你怎么躲在了这里,安妮正派了人到处找你们呢。”

姜言忙放下啃了一半的鸭脊骨,抓起桌上的湿毛巾,胡乱的擦了擦手,对上丽莎盯着一堆骨头好奇的目光,她讪笑着将毛巾往骨头上一盖,“有些饿,就不知不觉的吃得多了……”眼角余光瞟过霍灵均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咬着后牙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喂猪呢。也不对,说他喂猪,岂不将自己骂了。

“呵呵……”丽莎掩嘴一笑,“报歉,我没有要笑你的意思,就是……”

看都看到了,姜言也没什么可瞒的,颇有些丧气的接话道:“就是猛然在宴会上看到我这个熟人,这么不淑女的一幕,忍不住笑场了,对吗?”

“哈哈……言,你真直接,真可爱……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的女孩子了。”

她的笑,为姜言引来了更多观注,惹得姜言俏脸一红,低喃道:“那是你少见多怪。”

“不是说安妮找吗,”不忍姜言在窘迫下去,霍灵均站起来拄着拐杖解围道:“走吧!”

“对对,你们绕过来,我们快点过去。”丽莎偷着打量了霍灵均一眼,隔着桌子探身扯住姜言的胳膊,小声问道:“他就是安妮说的霍生吧,长得真帅!”

“帅?”这是什么词?

“对啊,你不觉得他很英俊,很潇洒吗?”丽莎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的梦幻,“还很善解人意,有绅士风度。”

这说的是她认识的霍同志吗?姜言侧首顺着丽莎的目光,一起打量起了霍灵均。啧,脸又黑又糙,脾气又冷又硬……不过,还别说,个子真高,身材真棒,那肩那腰那腿……

“走了。”霍灵均回头冲姜言招手。

姜言激灵灵的抖了一下,回过神来不免暗骂自己,“都在想什么啊!”她几步跑近,盯着他伸过来的胳膊,不免小心翼翼的觑了他一眼。

“怎么了?”古里古怪的。

姜言咬着嘴唇摇了下头,手穿过他的臂弯,随他绕过桌子,与丽莎汇合。

“言、霍生,”安妮招了招手,“快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xx……”

……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脱身,姜言、丽莎、乔菲聚在舞池边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言,你刚刚真逗,人家那是请你跳舞,不是跟你玩摔跤。”想起刚才的一幕,丽莎就乐,“要不是霍生伸手扶了对方一把,今晚可就乐大了。”

第395章 下车

饮了口果汁,姜言无辜道:“这也不能愿我呀!他一上来手就往我腰间摸,我还不得把他当做流氓打呀。”

“哈哈哈……”丽莎笑着扶住姜言的双肩,将她身子一转面向舞池,“你看,哪一对舞者,不是男士揽住女士的腰,女士手搭男士的肩……”

看着朝她们走来的男子,乔菲用胳膊肘撞了下丽莎,“快别说了,人来了。”

丽莎抬头一看来人那骚包的表情,头抵在姜言肩上又低低的笑了起来,“言,你说他不会是来找你算帐的吧。”

“我又没打到他。”

“对。你的拳头离他,是差了那么一点。”丽莎说着又笑。

乔菲气得扭了她一把,“快别说了。”人都快走面前了,让人听到多不好。

“三位小姐好,隔着段距离都能听到你们银铃般的笑声,不知在说什么好玩的,能否让在下也凑个趣?”

丽莎止了笑,轻咳一声,“谢少不找人跳舞,往我们三个女孩子面前凑什么?”

男子手指一拨,摇动了下手里的红酒,斜睨了姜言一眼道:“我倒是想请姜小姐跳个舞,怎奈人家不给面子。”

姜言低头抿着果汁,对他只做不见。

丽莎揽着姜言轻轻的往怀里一带,嗔道:“谢少今个怎么了?你也不看看我们言言才多大,就想伸手招一招。”

“啧啧,我说小丽儿,在眼里我到底有多么不堪啊?不过是想带她跳个交际舞,至于吗?看你这幅模样……都成了护崽的母鸡了……”

她就算是外国人,也知道这话特难听。松开姜言,丽莎气得双颊鼓了气来,一指男子怒道:“谢思楠!说什么呢,谁是母鸡了,你说……”

“丽莎!”乔菲忙挤到两人中间,拦着丽莎劝道:“你别闹,人家都看着呢。”

“谁想看就看,乔菲你让开,我一定要谢思楠给我说清楚,谁是母鸡了,有我这么漂亮的母鸡吗?”

“噗哧!”谢思楠在乔菲身后乐了,抖得玻璃杯里的红酒都在来回的晃。

“你……你们看他,他还笑……”

姜言摸了下鼻子,把手里的果汁往身后的桌子上一放,“谢少,你也是安妮的朋友,也不希望她辛苦举办的宴会,出个什么乱子吧?”

谢思楠举起左手摆了下,“ok,我懂了。你们玩,我找哥们儿聊几句。”说罢,他转身朝几名男子走了过去。

望着他的背影,丽莎抱着姜言的胳膊一跺脚,“他还没跟我道歉呢。”

“改天在让他给你道歉。要不然现在闹起来,安妮的面子该多不好看。”

“你现在知道劝丽莎,”乔菲无奈的点了下姜言的额头,“先前是谁惹起的。”

姜言腼腆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吗。”

“呵!”乔菲睨了她一眼,“我看了,你们俩都不是吃亏的性子,劝也是白搭,懒得理你们。”说着,一转身她走进了人群。

“哎,你干嘛去啊?”丽莎叫道。

乔菲一边朝前走,一边背对着两人挥了下手,“这么晚了,当然是找安妮告辞了。”

远远的看到这边似乎不对,霍灵均结束与人的交谈,走了过来,“怎么了?”

姜言摇了下头,“没事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霍灵均冲丽莎点点头,回姜言道:“嗯,累了吗?走吧。”

“不跟安妮说下吗?”

“已经说过了。”

“奚茗呢?”

“她要留到最后,帮安妮夫妇送一下客人。”

“哦,那,丽莎你帮我跟乔菲说一声,我要先走了,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

宴会过后,奚茗忙了起来,每天不是跟安妮待在一块归划厂地、核算用度,就是租了火车上的厨房,做起了点心、肉干等。

没了奚茗在身边,霍灵均越发的对姜言管制了起来,不但陪着读写,还教起了侦察与反侦察的技能。

有时郑伯谦来了兴致,也跟着插上一脚,就着电台的零件,一边比画一边讲解。

姜伟勋跟着听得多了,渐渐的对他们过往的经历起了好奇心,不免多问了几句。彼时,霍灵均与郑伯谦均是有志一同的,你一句我一句的对往事大说特说起来,言语里无不带了满腔的爱国情怀与勇于就义的英雄情结,完全是一幅洗脑的架势。听得姜言牙痛不已,事后又不得不偷着给姜伟勋做一下思想工作,劝他万事看两面,做事别激进。

这日好不容易提前做完了霍灵均布置的作业,姜言跑出来与丽莎、乔菲玩闹了会,哼着小曲回来。哪知门一推,正看到穿戴整齐的郑伯谦站在屋子中央,依靠在霍灵均身上,姜言不解道:“你们这是干嘛?”

将郑伯谦扶坐在床上,霍灵均打发姜言道:“去把奚茗叫回来。”

“你们还没回答我呢。”

霍灵均眉头一拧,“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你吃火药了!”先前她出门,这人明明还好好的,这才多会儿啊,脸咋变得这么快呢。

郑伯谦冲霍灵均摆了下手,唤了姜言到跟前:“我要走了。”

“走!”姜言孤疑的看了他一眼,后退几步在他对面,霍灵均的身旁坐下,“去哪里?”

“珠城。”

“珠城?”姜言拿过霍灵均手里的地图,顺着铁路线找了下,“下一站。”

“你的伤……怎么办?”虽然已养了三天,可失了那么多的血,他这会儿站起来都会头晕吧,更别说走下车,在找到住处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霍同志给我选派了两人。”

姜言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不说话了。显然两人已达成了什么协议。

下车需要过安检,好吧,她知道为什么让叫奚茗了。

姜言出去了会儿,不时,从安妮那里带了奚茗回来。

奚茗给郑伯歉飞快的易了容,霍灵均寻了口大厢子,带着庄兵一起将人抬放在里面。又请了安妮夫妇护着将人送出了站。

郑伯谦走后,又过了一站,火车到了浦口,因为长江上还没有修桥,他们要统一下车坐轮渡去下关转宁城站坐车才能再出发。

连着坐了几日火车,说实话能下来走一走,心里上就先松快了起来。

第396章 码头

浦口火车站,是一座英格兰风情的建筑。三层的主体大楼坐北朝南,窗户高而窄,屋顶有脊,全部用瓦楞铁覆盖;大楼内部采用木质结构,底层西首外接拱型长廊,直达轮渡码头。

今日是个阴天,码头上有风,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吹得衣服猎猎作响。姜言刚搓了下手臂,奚茗已拿了披肩搭在了她身上。

伸手拢了下,她往下走了几个台阶,探身去看那江里来回跑着的,一条条装了发动机的火轮船。

“言!”

姜言回头,丽莎挽着乔菲的胳膊站在上面,冲她招手喊道:“上船还要等会儿,我们去逛逛?”

姜言目带寻问的去看带队的霍灵均。

霍灵均瞟了眼跟着丽莎、乔菲身后的保镖,对她点了下头,“去吧,注意点时间,半小时后开船。”

“知道了。”挥一下手,姜言拢着披肩小心的穿过人群,跑了过去。

“言,我听说这边的特色小吃有:狮子头、烤鸭包、蟹黄豆腐、赤豆酒酿、桂花糖芋等,而且站外就有卖的,我们快去尝尝。”

姜言一愣,才发现自从宴会上丽莎见了她面前的一堆骨头,就将她当成了拥有共同爱好的吃货了。

想张嘴解释,还没说出来,她便被丽莎扯着胳膊拽进了人群,三人跌跌撞撞穿过长廓,到了外面,立即被一团叫嚷声包围了。

“走一走,看一看,尝一尝,正宗的麻烘、玉带糕……”

“……香气清雅,滋味甘醇的老山云雾茶,送亲戚、送朋友……”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焦香酥脆的驴肉火烧来一个了……”

……

“唔,这个青团我要一个,”嘴里包着蟹黄生煎,丽莎环顾间又点了几道:“还有那个、马蹄糕、春卷、囱干……”

她每点一道,随从、保镖便飞跑着为她购来。一时之间,整个小吃街都似围着她在打转,高调又张扬。

乔菲与姜言相视一眼,往人群里退了退,扬起的手不自觉的捂在了脸上,只觉其上的温度高热不下。

“哦,言,你快尝尝这个好好吃喔!”丽莎把生煎丢给随从,用竹签叉起一块囱干,抓住人群里的姜言,就往她唇边送。

被一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着,姜言窘迫的闭着眼,身子往后仰了又仰,“我现在没胃口,你先拿开。”

“只是一小块,你尝尝。”

被她逼迫着,姜言心下不喜,抗绝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呜哇~”

不好,撞到孩子了,姜言忙推开丽莎转身去扶。

“妹妹——!”斜刺里扑来的一个孩子,一把拍开姜言的手,小心的将女孩揽到了怀里,急急问道:“磕到哪里了?”

“唔,痛、肚肚痛痛……”女孩看上去有两三岁的样子,白净的面颊上挂着泪珠,呼痛间鼻头轻嗅,一脸馋意。

“我看看……”男孩说着,掀开了女孩身上洗得泛白的灰布小褂。

姜言亦跟着弯腰看了一眼,但见小小的肚子光滑白皙,无半点青紫痕迹。

这么大点的孩子,姜言恐她讲不清,搞不明白自己到底那里不舒服,“我会点医术,让我给她把把脉吧。”

“言,你是医生?”丽莎目露惊异,她不是天天要跟着霍生预习高一的功课吗?怎么转而由学生换了身份,可别是骗人的吧。

后面的话她虽然没说出口,可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将她心中的想法透露个无异。如此,不但男孩看得明了,就是乔菲也狠狠的抽了抽嘴角,虽然她也不信,可也不用当面拆台吧。

思忖间,乔菲狠狠的扯了下她的胳膊。

“你拽我干嘛?”她莫名的看着乔菲,“言才多大啊,说自己会医术,你信?”

乔菲……安妮查的资料她是看了,然而火车之上,资源有限,能查到的也不多。至于,姜言会不会医,这个她却是不知,资料里也只说她懂一些药材,懂药和懂医毕竟是两码事。再说,就算她学过些,这个年龄学的也只怕是些皮毛吧。要不然,他们队伍里不会专门带一位留学归来的医学专家——方仲元了。

姜言瞟了两人一眼,知道她们心存疑虑。她抬腕看了下表,还有十来分钟她们就要走了,真要解释起来未免于太过浪费时间。如此,她看着男孩的眼睛,隐约的带了分精神诱导,“相信我,我自小跟着一位御医的后代学医,小病小疼还是能治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精神力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她的眼神太过清澈、表情太过真诚。总之,男孩似是信了,他轻哄了女孩一声,抓起妹妹的手放在了姜言的掌心里。

手指放在小小的腕上,片刻后,姜言笑着揉了把女孩的头发,“是饿了。”

她这话一出,男孩眼里的光陡然暗了下来,隐带了抹颓废。

“啊!饿的?”丽莎怔了一下,忙将自己手里的囱干往女孩手里递。

姜言抬手挡了下,乔菲眸子闪了下,丽莎更是委屈的低喃着叫了声:“言——,我刚才……”

姜言无声一叹,解释道:“囱干太硬,把你买的糕点拿来,不着水喂给她些。”

“哦,哦……”知道自己误会了姜言,她并没有为自己先前的不信任而生气,丽莎的脸色立马阴转晴,把手里的囱干往一旁的乔菲怀里一丢,转身将随从手里捧着的一堆吃食,抱了过来,一股脑里往两兄妹怀里放。

“这……我们……”男孩涨红了脸。

“梁娃,你这孩子,脸皮咋那还是那么薄呢,还不快谢谢几位小姐。”旁边一位卖饼的大叔,透过人缝似是看了一会儿了,怕几人怨孩子不识好歹,忙解释道:“几位小姐别见怪,梁娃这孩子是见东西太多太好了,不好意思接呢。”

乔菲将怀里的纸包丢给丽莎的随从,弹了弹衣襟问道:“大叔你认识这孩子?”

“认识。早前他妈带着他们兄妹俩这在卖点心,一月前,惹了些事……”惹了什么事,大叔显然是有所顾忌,含糊的嘟囔了声,饶是姜言这个修习内功的都没有听清,“他妈去了,家里也在没个大人……想来是饿得狠了,大的就带着小的跑了过来。这年头吧,谁家也不富裕,叫人帮着一下子收养两个孩子那是难,可要是一天半天的给口吃的,倒还能够。再说这梁娃被他妈教养的好,十分知礼,我们这几个摊位,哪个忙不过来,他就跑去帮上一把……只是,这孩子脸皮薄,从不主动张口。你说,这忙起来,哪还顾得上他们吃没吃……”所以孩子饿出了事,还真不能去计较。

是这个理,十几个摊位,他一直带着妹妹打脚的转,东家想着他在西家吃了,西家也可能想着他在隔壁吃了。再说,这十几户也不是个个都是大方对他们真心爱护的,没看这么会儿,出了事也只有这一位大叔来搭腔,其余的不是在忙着招呼客人,就是在支棱着耳朵一边听着,一边刷锅洗碗的不停。

“什么意思?”大叔的口音里含了很重的地方方言,丽莎听得不是很懂,“是说……”她指了下两兄妹,问姜言、乔菲,“他们没了父母,没吃的,对吗?”

两人点点头。

“哦,这样啊!”丽莎感叹:“怪不得这么瘦!一碰就倒了。”然后她凝眉想了下,打开自己的小包,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英币、法币,往男孩怀里塞,“给你们,要买好吃的,吃饱饱长胖胖。”

姜言看向乔菲,乔菲苦笑了下,伸手轻拍了下丽莎的肩,在她耳边一阵低语。偶尔冒出两句英语,两人也说得又快又急。

男孩抱着钱币,抬头看着你来我往的两人一阵不安。

姜言抚了下他的头,“别怕,她们在讨论问题。”不是在争吵。

“……好吧,听你的。”丽莎无奈的耸了耸肩,“你们的脑回路真是麻烦。”

乔菲瞪了她一眼,

走上前,乔菲弯腰扶住男孩的肩,柔声说出沟通后的答案:“我们把这些钱分别放在……”她指了下十几位摊户,“他们哪里,然后你每天带了妹妹来吃饭,饭钱就从这些钱里一天一天的扣,好不好?”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简单,又最具有保障的办法了。

“我……我不能要你们的钱……”

乔菲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又捏了把小女孩的脸,“我知道你是位好哥哥,”母亲去逝一个月了,女孩周身还被打理得这么干净,足见男孩用心了,“一定不忍心让妹妹跟着你挨饿的,对不对?”

男孩看着身旁狼吞虎咽狂吃不止的小妹,面露迟疑。

女孩察觉到了男孩的视线,含着食物对他咧嘴一笑,把手里攥着的糕糕举到他唇边:“哥哥——吃。”

男孩轻轻的抿了口,女孩乐着一口把剩下的塞进了嘴里,显然这种互动两人都已经习惯了。

“这些钱,对她来说,”乔菲点了点尾随着姜言走出人群的丽莎,“真不算什么,还不够买一盒她常用的面脂呢。但对你和妹妹来说,却能添饱肚子,得以活得稍微轻松一点。”

“谢谢你们。我叫梁再启、妹妹叫梁再慧,”男孩搅了下手指,“我能知道你们三个的名字吗?”

“怎么?”乔菲轻笑着刮了下男孩的鼻子,“还想报恩哪!”

“嗯。”梁再启点头,把手里的纸钞递给乔菲,“你帮我数数有多少,再把你们的地址告诉我一声。我今年8岁了,再有两三年就能干活挣钱了,一年还不完,两年、三年……总有还完的一天。”

乔菲这会儿是真的乐了,她捂着嘴低低的笑了起来,片刻,她抬起头眨着一双星眸,“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钱好还,人情债难还。”

说罢,她捏了下呆滞了的梁再启的脸颊,直起腰打开自己的包,她又添了些,把纸钞一份份的送到了摊户手里,说明这些钱两兄妹每日吃饭用多少、四季的衣服又要用多少等,为了怕他们阳奉阴违,还让众人互相监督。当然,每家也多给了份小费。

乔菲在这边安排,带着丽莎离开的姜言也没闲着。

码头吗?从古至今总有那么一方势力盘踞着。姜言展开精神力,寻找打听了下。不时,就找到了这方帮派的头头,名叫肖虎,为人还算有几分义气。

时间有限,姜言也不废话,掏出银元道明来意。

“只是让帮着照看一下两个小孩,就给我这么多钱?”

“对。”姜言点了下头,“两三年内,饭你倒不用管,我们在码头的几家摊位哪给两个孩子付了饭钱。只是,还请你时不时的让人帮忙监督、查看一下。”

肖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的穿戴上转了一圈,又瞟了眼她们身后的保镖,对两人的身份有了更一层的猜测。总体来说,人家是真不缺钱,手里的这包银元人家也没看在眼里,一切不过是两个孩子的身世让她们起了怜悯,发一回善心罢了,“明白。”

“大哥……”他身后的人欲言又止。

肖虎朝后摆了下手。随后,他派了个人跟着姜言、丽莎往小吃摊走了一趟,对外宣传了一声,将两个孩子打上了他们的标签,归拢在羽翼之下。

“言,他身后那人是要反对吗?”丽莎自认自己不是一点就明的聪明人,所以但凡不懂,就问。

“也是也不是。”离得江近了,风吹的越发有些大了,嗅着空气中的湿气,姜言拢紧了身上的披肩,内功心法自动的运转了起来。

丽莎、乔菲都是长卷发,风吹过,栗发飞杨,两人颇有些狼狈。把头发从脸上抹开,丽莎不明道:“怎么说?”

“肖虎既然带人盘踞在码头,那你说,码头上发生的事,有哪些他是不清楚的。梁再启的母亲是在码头上出的事,要么跟他们有关,要么就是另一方势力而为。”

“他的手下要阻止,也情有可缘。”

“那两个小孩岂不……”

“无碍。他既然选择了接手,那便说明,不管是哪一方,他都能压制得住。”

两人说话时,乔菲没出声,却听着她们的只言片语将事情串连了起来。如此,再看姜言,赞一声的同时,也不免心惊。

家中双亲总是夸她聪明,她也隐有自得,可闷心自问,自己跟她这么大的时候,处事有她这么老练周全吗?

第399章 认知

撑着额头,霍灵均静坐了片刻,一瞬间似想了很多,又似什么也没想。

倒是,他先前对房门的那猛然一踹,惊得两边及楼下的众人都飞快的跑了过来。

最先到的是转着轮椅的姜伟勋和从隔壁疾跑而出的奚茗,然后是方仲元、谢义等人。

“你……你们?霍灵均!你把言言怎么了?”姜伟勋惊得不由地松开轮子上的手,一时傻眼了,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他手一松不要紧,轮椅被他堵在了门口。奚茗推着椅背往里一送,忙借空侧着身子蹿了进去。

“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小姐受伤了?”说着她已蹲下,执起姜言的手腕,号起了脉。片刻,又掀了下姜言的眼皮,对瞳孔察看了一番。

身体没事啊,连点小伤都没有,可怎么会无端的昏睡过去了呢?奚茗顺着霍灵均的目光看向姜言颈后泛红的皮肤,“你干的?”

霍灵均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亦是无声。他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点了点怀里的姜言。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奚茗顾不得说什么,伸手抱起姜言站了起来,撩起床上的被子,将她放了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房间不大,又一左一右的摆了两张床,姜伟勋轮椅在中间一挡,方仲元、谢义等人进不来,只得在门口探头寻问上一声。

霍灵均单手撑着床尾站了起来,冲几人摆了下手,无声的打了个手势,“没事。你们呢,有没有人受伤?”二楼都被子弹击碎了玻璃,姜言这里更是蹿进了人,他有些担心待在一楼的他们,必竟激战的主场在一楼。

方仲元愣了下,虽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出声,却立即回答道:“除了庄兵被流弹扫中了胳膊,其他人均无事。”枪战发生的太过突然了,他们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光顾着躲避了,等听到楼上的尖叫声,想上楼来保护霍灵均等人时,才发现楼梯上已躺了几具尸体,子弹还在楼梯间来回的飞舞。

“严重吗?”霍灵均打着手势又问。

“我已给他取出了子弹,养上十天半月的就好了。”当兵的观察力都不低,何况方仲元他还是名军医,嗅着屋内的血腥味,这会儿他已发现了问题,桌上的医药包和碟子里躺着的子弹头,桌下垃圾桶里冒出来的浸了血的医用绵,地上一路漫延到卫生间的血迹,及躺在床上似昏睡的姜言,“姜言中枪了?”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杰森扶着安妮也过来了,还有同一层的乘客。

霍灵均没回答,他挪了几步,扯着姜伟勋的轮椅在床尾处转了个圈,推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拍了下奚茗的肩,示意她留下守在姜言身边。

然后,他对门口的人挥了下手,方仲元、谢义先一步退了出去,冲四下的人驱赶道:“好了,都散了。”

姜伟勋有心不走,却见奚茗对他摇头示意了下。

“言,没事吧?”安妮虽对先前的火拼,深恶痛绝,却也因为担心姜言而没在第一时间走开。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霍灵均的手势来自于军中,安妮看不懂,方仲元在旁帮着翻译了一下。

看出霍灵均他们有事相商,自己夫妇待在这里多有不便,杰森揽着安妮退开道,“那好。安妮还有些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会儿,有什么事你们让人来叫一声。”

霍灵均知道安妮被先前的枪战刺激到了,对两人点点头。

目送着杰森、安妮回了房,门口又由他们带的保镖守了。霍灵均方一指他和姜伟勋的房间,示意众人随他进去。

进了房间,方仲元发现,交谈间霍灵均还是在用手势,遂不解道:“你的喉咙怎么了?”

霍灵均打手势的手一顿,转身拿起桌上的一个笔记本,掏出兜里的钢笔,写下了一行字,“被姜言点了哑穴。”

方仲元一乐,一句:“你逗我玩呢。”脱口而出。

继而对上霍灵均眼神中的郑重,他慢慢的收了笑。遂一把扯住霍灵均的胳膊,将他按坐在了床上,扣住他的下巴,命令道:“张嘴我看看。”什么点穴这么厉害?

“啊~”

方仲元瞄了一眼,示意谢义开了灯,让霍灵均躺下,左看右看,甚至把手伸进喉咙摸了一圈,半晌摇了摇头,“没看出什么?真有这么神奇?那姜言睡在床上,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点个***力耗尽,虚脱了吧。”

拍开他的手,霍灵均去卫生间里漱了漱口,将手里的毛巾往椅背上一丢,他冷着脸写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还不明呢,那丫头就不知死活的在屋里,给一个闯进来的男人,医治包扎了伤口,并将人放走了。”笔迹凌厉,力透纸背,可见他心中的那股蓬勃的怒气还没消呢。

方仲元洗了把手,走回来站在姜伟勋身后,探头对着本子看了一眼,不由赞道:“好大的胆。”怪不得,上面对她越发看重。

“哼,我看是不知死活。训她几句,她就跟我打了起来……”

“哦~,”方仲元拖长了音,心中猜测道:“所以,你将人打晕了。”

“打晕?”谢义也惊奇了。

姜伟勋更是捏着本子,对霍灵无敌视起来。

霍灵均心下一虚,辨解道:“我只是下意识的想让她冷静一下。”人在被攻击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的伸手反击,他也没想到一下子就将人劈晕了。

“霍灵均你找死啊!敢打我妹……”

“冷静、冷静!”谢义忙将爆怒的姜伟勋按在了轮椅上,安抚道:“你刚才也看了,奚茗都没太大反应,想来是无事。”

姜伟勋瞪视着霍灵均。

霍灵均无奈的耸了下肩,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就对准她的后颈,轻轻的劈了一下。”

“呵呵,”方仲元冲他冷然一笑,点着他的喉咙道了一句,“活该!”不知道女孩子比较娇气吗,还劈一下,当自己劈柴呢。木头桩子一个,活该这么老了还找不到媳妇。全然忘了自己比霍灵均还大了几岁,至今连女孩的手也没牵过。

“什么活该,在我伸手之前,她就先给我点了哑穴。”说起来霍灵均就委屈,要不是太过惊奇,他能被小丫头压在地上打吗。

方仲元冷哼了一声,刺道:“那你就继续哑着吧。这么一下,你可不将人得罪很,你说,要是换作你,你会给对方轻易解穴吗?”

“不至于吧,”谢义虽然跟姜言接触不多,却也知道那是个大气的女孩。他劝霍灵均道:“要不,团长,等姜同志醒了,你好好的给赔个不是。说实话,我还想跟她学上两手呢,人体上除了哑穴,是不是还有像孙悟空那样,一点‘定’,就能将人定上半个小时……”

“哎,你别说,说不定还真有那么神奇……”

“言言练的内功有这么厉害?”

看着越讨论越热呼的三人,霍灵均的脸黑沉一片,“和着,一个个的是想拿我当垫脚石,给你们搭梯子啊!”

谢义揉了下被霍灵均笔记本拍疼的头,咧嘴一笑,“嘿嘿,团长,咱军中不是老讲什么‘物尽其用’吗,你也给我们甘当一回绿叶呗。”

“呵,有红花可当,我为什么要去当绿叶?”有好处自己为什么不先得。话说起来,他也不相信,姜言的气性会一直不消。

“好了。我先前担心姜言出事,踹门闯进去,正好听那男子落下一句话,说他是青帮副堂主罗志飞。”

“罗志飞!”姜伟勋、谢义一脸茫然,倒是方仲元凝眉沉思了下,对霍灵均道:“你也知道,我刚回国时,因为任务的关系曾在海市医院待过半年,青帮的事我倒是听过不少,至于这罗志飞吗?”他摇了摇头,“应该是近两年蹿起来的。不若找个时间,你问一下杰森。我们也下去,探一下船员与船长的口封,又是枪、又是死人的,他们总得给个交待吧。”

“嗯。”霍灵均点下头。

姜言先前攻击霍灵均时,是自动卸了内力的。可等她一晕过去,无时无刻练习惯的内功又自动运转了起来,颈后的疼痛被内力冲刷了几次以后便消去了。故而,她一觉醒来,只觉精神气爽,倒没有什么不适。

不过,见了霍灵均,她倒也没有半分好脸色,也不是因为他反击砍下来的那一掌,自己先出手伤人,总不能不让人反击吧。她介意的是,霍灵均对她的管束,让她自觉自己的自由受到了限制,前世也就罢了,社会如此;今生哪还能处处受人管制,活得憋屈,因而见到霍灵均心下极度不美。

她这些想法霍灵均不知啊,因此,道歉道得十分真诚,不但亲自在船上的库房里领了玻璃,给她将卫生间的窗户修整了,还在餐厅给她定了份水果蛋糕,及几样小吃。

放下叉子,姜言瞟了眼矗立在眼前的高大身影,“干嘛?”

霍灵均指了下喉咙,写道:“气消了吗?能不能把穴道给我解开?”

姜言眼里一下有了笑意,她点的穴道只管一个小时,明明时间早已过去,他却还没发现。如此,他对自己的能力是不是太过相信了。

第403章 姜言一梦

yy之作,各位小仙女可买可不买。

姜言一睁眼,便看到一张放大的歪果仁的脸,金发碧眼白皮肤。一声惊叫出口的同时,手亦挥了出去。

惊呼出来的不是人声,手也不是人手,是鸟鸣!是绿毛翅膀!

大卫眼见将军府送来的‘大将军’,睁睛醒来不像秦副官所说的,焦躁疯狂般地似得了抑郁症。倒更像是受了惊吓,惊惧得一双绿豆大的黑眼珠咕噜噜地打转,眼尾的肌肉抽抽直缩,一双翅膀更是舞出了东北花手绢的效果。

不免好奇地对着它的脑袋上手一戳,“噗通”一声,‘大将军’便僵直着身子从架子上摔下了地,瘫成人字形又昏了过去。

大卫看着自己的手指,足足怔忡了一分钟。也不管地下的鸟儿如何了,手舞足蹈地出门买了礼品,去武馆拜谢师傅让自己练成了中国功夫的一指弹。

姜言事后表示,那刻纯属心中太过惊惧,以至于对身体失了撑控,脑袋磕到地上砸晕了。

……

镜子前,姜言看着里面映出来的鸟,若她没记错,这是书中所记载的亚历山大鹦鹉吧!红嘴小眼绿身子,脸颊为灰蓝色,颈部长着一条灰蓝色的细窄条状羽毛,沿着蜡膜到眼睛有一条黑色羽毛,腹部黄绿色,外侧翅膀的覆羽带有紫红色,尾巴的羽毛绿底外加蓝绿色,尖端黄色。

让人无法忽视的是颈下的羽毛秃了一块,露出的嫩肉圆圆地鼓着,上面道道划出的伤口结着黑色的痂,犹如一颗大号的肉色草莓,或似一颗脓包瘤,丑得让人不忍直视。

抬起棕色的利爪,镜内的鹦鹉亦跟着照做,轻叹一声,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变成一只鹦鹉的事实。

环顾四周,这是间宠物店,一家开在48年l城中心街的宠物店。

你要问她咋知道的,谁让店主这个歪果仁,碎碎念的功力太强,它就是神游太虚,依旧有一句半句入了耳。

犹如此刻,“军军,你虽然是只鹦鹉,但你的智商高啊!咱不能只将眼光放在对外貌认知的美丑上。你应该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志向。比如,跟着我学学武,扎扎马步,练就一身铜墙铁壁……如此这般,你身上的毛,待哪日再病发起来,要拔也不这么容易了……”

“……作为一只鹦鹉呢,爱美虽是天性。可若想当一只有理想有抱负的鹦鹉,光计较美丑是不是太俗了些……相比较来说,坚毅的个性,不屈的精神……如我,与师兄对练虽百败而不折……才更难能可贵……”

姜言扭头睨了眼歪果仁戴了口罩,还依然掩不住的青紫红肿破皮脸,乌黑难睁的熊猫眼。拖着两个翅膀一步步走向门口,隔着玻璃门,望着外面匆忙行走的各色路人,满心郁郁。

身为一只鹦鹉,一只早被歪果仁卖给老j手下大将,一名于45年1月26日带军驻守l城以来,迫害坑杀***人士无数的刽子手下讨生活的鸟,能不能活上月余都难说,哪还敢提什么理想抱负。

立志!练武!姜言展了展双翅,抬了抬脚爪,这不是净胡扯吗!

再说,作为一只宠物鸟,她最该做的不应是吃吃喝喝娱乐下主人吗?

晃了晃脑袋,昏昏胀胀的让姜言烦躁得以翅捂额,却遮了大半个身子。

大卫看了只想笑,从昨天醒来开始,这鹦鹉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戾气疯劲几乎全消不说,又新添了呆萌、爱耍宝的个性,每一个动作都堪称鹦鹉界的经典。

“军军,你怎么了?”寻问的语气,看笑话的成分居多。

怎么了?她也说不清楚,她似乎懂得很多,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不大的脑袋里总有些片面的碎片在闪过。

她知道自己叫姜言,应该是一名14岁的小姑娘。为什么说应该呢,因为这行字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再想,大脑便昏沉疼痛起来……绞得她都有些想吐。

“我头疼。”胃更是难受。

大卫一口咖啡喷在了柜台上,“噗呲呲”的乐得不行,哪有一边说自己头疼,一边用翅膀拍胸口的,这只鹦鹉太逗了。若不是卖的是将军府,他真想再买回来调教一番给自己做个伴。

姜言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又朝外看去,路上行人匆匆,多是一脸菜色,街上虽有小贩,卖食物小吃的却全无。想来为了这座城市能得j放,b路军已于城外驻扎,而g军困守城内,粮食水果蔬菜柴火日渐短缺了吧。

一只白鸽飞落在身旁,歪着小脑袋不住地打量着姜言,难掩好奇地问道:“军军,店主说你被自家主人吼了一嗓子,伤了玻璃心,得了抑郁症,被送回来医治几天。什么是玻璃心?什么是抑郁症?”

姜言一时呆怔地僵在当地。没错,宠物店里二十几只不同品种的动物,她能听得懂几只的言语,其中就有这只小白鸽。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接受脑中突然插播出的一段精彩画面。

前天,男女主人于卧房玩妖精打架,原身这只鸟不知为何突然闯了进去,双翅交叠捂脸尖叫不停:“流——氓——!抓流氓啊!抓流氓——!哇……不得了!长针眼了!长针眼了!我要长针眼了……”

真的,姜言以人格为原身这只蠢鸟做保,它真的真的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近卫队的瞬间闯入,让女主人梨花带雨哭泣连连,让男主人暴跳如雷狂怒不止。

近卫队被罚,宠物‘大将军’亦免不了男主人的一顿训斥。原身这只鸟被突然翻脸无情的男主人训得一时想不开,疯狂地啄拔起自己颈下的羽毛,若不是秦副官眼急手快地出手砍晕了它,这会醒来的姜言怕是只秃毛的鹦鹉。

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斜视了小白鸽一眼,姜言有苦说不出,只得在心里不停地吐槽:“懂不懂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说好的动物界的相亲相爱呢?咱能不扯伤疤吗?”

一只宠物蛇,不知怎地钻出了笼子游了过来,尾巴尖轻点玻璃门,高昴着头,颇为文艺范地对着小白鸽解释道:“这门上装的透明物饰就是玻璃,玻璃心想来便是人们常说的透明琉璃心,琉璃晶莹剔透千尘不染,说实话我也想要一个。”

“切,就你会谝白。还想要个琉璃心,脸咋就那么大呢。咋不说要个抑郁症呢,好叫你像‘大将军’一样,将自己颈下的毛拔掉一把。”一只黑色的肥猫踱着方步,傲骄地对着青蛇冷嘲热讽道。

小白鸽听了,看着青蛇认真思考了下,转头仰脖对着姜言问道:“它又没毛,怕是要扒皮吧?”

真是够了!姜言伸出爪子,指尖对着木质地板狠狠的一划,顿时尘嚣飞溅。

三小只齐齐缩了缩脖子,小白、小黑对上姜言扫过来的眼神又退后了一步。唯有小青,似要显示出蛇性里的一丝文人的风骨,为着刚才下意思的缩头有了点羞恼,摆尾滑前半步,对着姜言殷殷劝诫道:“你这是破坏店里的公物,是不对的。亦不能仗势欺人,或狐假虎威恃强凌弱。前几日,你在狱中仗势抓瞎了魏先生的右眼,让l大中文系的一众师生恨你欲死……”

姜言的爪子“啪嗒”扣落在地板上,一时傻了眼。魏先生,哪个魏先生?

脑仁一阵疼痛袭来,一段文字在脑中闪过。

魏先生,生于1902年9月25日,原名魏长生,后改名魏瓒,字泽人,山东l城人士。着名的教育家、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

其生平:

1902年魏瓒生于山东l城,生父早亡,母亲靠替人洗衣裳将他养育。七岁,因聪敏好学,得人资助入私塾读书。

十七岁,考入t津南大中文系,五四运动中成为南大学生中的领头人,并先后创作出了极具现实讽刺意味的小说《旧旅人》、《血色》、《苍茫大地》等。

1920年加入中国gong产党,坚定了gong产主义的信仰。

毕业后留校任职,同时发展革命事业。

46年9月1日,为l城jie放,他入l大任中文系系主任。第二年9月25日,他于课堂上被bao密局的人当场逮捕入狱。

姜言看着自己的双爪,毁人眼睛,心下一塌,一股无力的悲怆弥漫心间,那该是怎样的凶残狠戾。

毁的还是这么个人物的眼睛,姜言只觉罪孽深重,心下难安。虽然不敢奢望以后,可若有以后,她更怕自己某一日掉了马甲,无故多了一位大佬的仇视、敌意加身!

……

连日于睡梦中,姜言总会梦到位身着长衫,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一手书本,一手教鞭。看不清的面容含着哀怨悲切,模糊的五官只余清晰的两个幽幽黑洞,在不断地流淌着血泪。

血淋淋阴森森地浸染了整个梦境,扰得她心神难安,愧疚难当。

睁眼醒来,静默半晌。抖了抖汗湿的羽毛,一股积沉发酵的汗味散在鼻间。她径直飞向店员小丽,连声道:“洗、洗。”

后墙专门布置了一排八个宠物洗漱池,自制的水箱里刚上了热水。

小丽今年19岁,去年护理学校毕业,不知为何没去学校安排的医院上班,而来了这里。

她人温和手轻,姜言从开始被人扶侍的不适,到此刻的惬意闭眼轻哼,也不过几日光景。

颈下缺了块羽毛虽丑,可她更难忍受良心上的谴责。趁着大卫出门学武,小丽忙着给各宠物修毛捉虫,她从后门溜出。

姜言飞出后院,穿过窄狭的小巷没待飞高,一个网子兜头罩了下来。若不是这几日,她时时观察着外面的行人,耳听着玻璃门外报童的吆喝,行人、店客于实事上的私议,留了个心眼,低头一躲。这会儿怕已成了锅中的一碗汤,火中的一串烤肉。

就算如此,飞快升高躲过地下投射的树枝砖块土疙瘩弹弓,她亦惊出了一声冷汗。

城中达官富户还好,多有余粮积存,普通市民贫户怕已断炊,正到处寻摸吃的。墙角墙头长起的野菜,水中的鱼虾,空中的鸟雀,无不是他们的口粮。

不敢低飞,升在半空,转个圈,她便迷了方向,难辩东南西北。

如此这般,连着偷偷地跑出去几回,均是无功而返,她连监狱在哪个方向都没弄明白。

这日,大卫久久没见动身出去,姜言不时地看看墙上的时钟。

不知是不是鸟脸上的心思太过浅显,还是这几日的作为被大卫所知。他坐在柜台后,品着咖啡,对着走动个不停的姜言道:“别转了,今日将军府的女主人来接你回去。”

……

66l白色宾利车里,被女主人倪裳揽在怀里的姜言,透过车窗,一路不眨眼地打量着外面,这座被水环绕的古城。

前几日均是高空鸟瞰,朦胧不清,今时近距离接触,她更是看得仔细,将有用的信息记在心间。

所谓“城中有水、水中有城、城水一体、交相辉映”便是l城的独特城市风貌。

车子顺着中心街穿过一座座石拱桥,停在一处挂了任宅的四合院前。

倪裳拎着包带着姜言下车往里走去,门前的仆从快步上前,帮着司机提了礼物跟在后面。

刚一进院,倪裳一扬胳膊,“去”。

姜言顺势展翅高飞,一个盘旋后俯冲而下。

似听到院内姜言情不自禁溢出的鸟鸣,正房屋内一前一后飞出一白一绿两只鹦鹉。

小葵花凤头鹦鹉一马当先冲到姜言面前,叫嚷道:“军军,你怎才来?娇娇诞下六个蛋崽,正不知哪个是你的呢?”

同为亚历山大的鹦鹉从后面追上来,急急反驳道:“郭爷,莫要胡说,六个蛋崽自然都是军军的。”

“才没胡说呢。那些日子你不但和军军同房了,亦和我亲热不已。为此,我将自己珍藏的两大包葵花籽都送给了你。如今孩子都生,你咋就翻脸不认了。”郭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又急又快。

被拦在当下的姜言听得摸不着头脑,“什么蛋崽?”就她所知,动物界雌雄合体才能育崽吧,她和娇娇怎会?

“军军?”娇娇一声惊叫,羽尖点着姜言,泪光点点满面悲戚地似在看一个负心人。

郭爷亦是一脸愕然,“柳下惠?”

“我是女的。”姜言怒叫一声,那都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

“你是女的?”两声鸟叫齐鸣,看姜言的眼神更像看二傻子了。

“我听我家女主人说,军军前些日子似乎得了抑郁症,不会连脑袋也病傻了吧?”

“看这样子极有可能,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了,只可怜了我那还没孵化的孩子。”

“都说了那六个有我的一半。看军军这病得不轻的样子,怕也照顾不好你们,另一半也跟着我得了。”

姜言模糊的有着前世作为人的记忆,自不愿跟两只鸟儿一般见识,懒得听它们在院里胡说八道。

绕过还在争吵的两鸟,坠在倪裳后面飞进了屋。

正厅当中,一张镜面乌木大四方桌前,一、二、三、四,围了一圈的女人正在搓麻将。

见倪裳进来,四人忙着手中的牌,并不见起身。只听右侧位上,身着瑰红印花旗袍的女子打趣道:“哎呀!不羞了,愿意出门见人了。啊呀呀!又将你们家‘大将军’接了出来,不怕再让它撞见……”

倪裳面色一红,心下羞恼:“云姬,也就你好性儿,家里的这些泼猴一个个的牙尖嘴利,你也不管管。”

对面的女子听得不乐,“倪姨太只管和小三斗嘴就是,拿我们剩下的两姐妹开什么刷啊!”

倪裳窄窄的袖口里,抽出条粉白洋绉手帕一甩,气道:“这不是,被她当头一句气糊涂了。”

“听听、听听,幸亏当日我是让我们家老爷领回了任宅,若当真应了嬷嬷的要求,跟着胡将军去了小洋楼,就看今日倪姐姐的这张嘴脸,焉能还有我的好了。”

“你——!”倪裳气得素手一指,待要说些什么,主位上的云姬怕家里的这些猴儿,当真将人惹恼了。忙劝解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特别是你,小三,倪姨太来者是客,哪来的这么多话。”随即将手中的牌一丢,失了兴致,挥了挥手:“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改日再来。”

几人闻言牌一推,一阵风走得无影无踪。屋内当下只留了云姬、倪裳和姜言。

云姬将倪裳让到一旁的沙方上坐了,让仆人沏了茶拿了点心,转而看到送进来的礼物,寻问道:“怎么上个门,还带了礼物?”这不年不节的,时下各方又正是物资紧缺。

轻啜了一口八宝碗茶,倪裳狭促道:“堂堂任市长家,还怕收礼不成。”

转着手间的玉面指环,云姬幽然轻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如今什么世道,我是真怕还不起。”

倪裳扑哧一乐,“姐姐就是多思,外面如何也碍不着你我姐妹吃喝玩乐,左不过有任市长和我家老胡呢。

我这次来,还不是听你前几日打电话说,你家娇娇为我家大将军生了六枚蛋崽。

老胡说娇娇为我家大将军生育有功,怎么也得将它日后的伙食送来才好。

今日我可是专门去大卫那儿接了大将军,过府来探。”

……

余下她们又说了什么,姜言全然听不见,只觉得耳朵一阵阵嗡鸣,搭在架子上的双爪一个没握紧,倒挂而下。

她是他,还娶了妻生了子,并一窝生了六个。

为夫为父,责任加身,重若泰山。

莫奈何,她心只余一片迷茫不安,慌乱无措。

第405章 假的

姜言又掏出两包迷药,踩着一地的蜘蛛,洒在了铁笼及屋内各处。等洒完,再看她脚下,鞋子已经被蜘蛛的毒液腐蚀,还有几只挂在了腿上,吐出的毒液腐穿了绑带。

抖落腿上的蜘蛛,姜言忙又吞下一粒解毒丸,朝铁笼走去。

蹲下,朝内看了一眼,蜘蛛已被药晕,趴在他身上不动了。

斩断一截外束的腰带,缠在双手上,手臂穿过铁笼的间隙,轻轻的拂开他身上的蜘蛛,姜言撩起他的发。

心下猛的一缩,蜘蛛的毒液已将他的脸,毁得七七八八,面容难以辩认。

姜言抖着手,慌乱的解开手上的缠布,为他号了下脉,脉博突强突弱。姜言一时不敢确定,这脉博的强弱,是因被注射的药物所至,还是因为又中了蜘蛛的毒液。

闭了下眼,姜言清空了脑中的思绪与心中的恐惧,让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她睁开眼,沉着的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查了下他手脚上的指甲,眼珠充血,指甲乌黑。

姜言抓起一把解毒丸,扣着他的下颌,给他塞进了嘴里,慢慢的有黑色的血水从他嘴角溢出。

抓起拆下的绑布,姜言去擦他嘴角的血。

几下之后,姜言一愣,只见他嘴角卷起好大一块皮。心下一凛深觉不对,姜言伸手去揭那皮,手腕被男子陡然一把扣住了。

姜言……

四目相对,姜言捕捉到了男子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姜言,欢迎你的到来。”

姜言一惊,精神力顺着声音,落在了地上,窗外的大树下,姬图坐在轮椅上,手持喇叭在喊,身旁两溜站了十四位持枪人员。

大意了!

心下想着,姜言手腕一翻,挣开男子的钳制,一个手刀砍在他的颈侧,将他劈晕了过去,伸手拽着他嘴角翘起的皮,狠狠的一拉。

虽然被蜘蛛的毒液腐蚀的已经残破不堪,姜言还是能看得出来,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张易容面具。

握着面具,姜言脑袋发懵,身子轻颤。再看男子,脸虽然一片血色坑洼,却也能看得出,他不是奚承颐。

手抖啊抖,情绪激动之下,姜言摩挲着面具,一时辨不出,手里这张玩意儿……它是什么材料所制,若是人皮……她不敢想。

将面具用另一块绑布裹起,往怀里一揣,姜言猛然站了起来,身形一个踉跄,她单膝跪在了地上,倾刻间将蜘蛛砸死了十几只。

蜘蛛的毒液立即腐蚀了裤面,伤了膝盖上的肌肤。

姜言抓起荷包,再去摸解毒丸,才发现没了,刚才都给那男子吃了。

“姜言,你逃不掉的,先不说屋内的蜘蛛有没有伤到你,就是刚才你爬树上楼,怕是没有想到吧,树上会被我命人涂上了无色无味的混合毒液,只要碰到皮肤,便立即顺着汗孔浸入体内。”下面的喇叭冷笑了一下,接着又道,“这毒液别说只学了认药的你,就是你师傅了秋亲自过来,她也解不掉。”

“若我算得没错,你这会儿已是头晕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吧……”

姜言眼前一片重影,浑身发冷,她摊开两手,手心处有抹青黑。

她用手搓了搓,不是染上的颜色。

再看,那青黑在肌肤下缓缓的扯出了一条长线,顺着两个胳膊一路往上走,姜言扯开领口,已经爬上了颈侧、左右胸口。

好霸道的毒!

姜言抖着手,给自己号了下脉,思绪迟顿之下,她把不准。

楼下还在叫,“……姜言,你不是来救奚承颐的吗,只要你乖乖就范,我倒是能让你见上他一面……”

“……不慌,要冷静!中毒了,对我中毒,我的内力还在运转,要先停下……停下……”姜言一边喃喃着,一边取出了针包,一针一针,她抖着手慢慢的扎在了穴位上,将毒血逼回到手心,拔下绑腿上的匕首,对准手心一刀刺下去,黑色的血水流了出来,沾上五个手指,手指立即红肿了起来,腐蚀性很强。

毒血放尽,姜言给手上抹上药,撕下衣襟简略的包扎了一下。她便扶着膝盖踉跄的站了起来,“好烦啊,叫什么叫,杀了你给三叔报仇,对!我要杀掉姬图,精神刃……”

口里念叨着,姜言直接打开房门,脚下打飘的晃悠着走了出去。

精神刃在空中歪歪斜斜的晃来晃去,失血过多、还有余毒未清,姜言模糊的精神视线里已对不准焦距,不是刺中了姬图身边他人的大腿、胳膊、眼睛、腹部,就是扎在了姬图的轮椅轮胎,及肩膀、前胸上……

楼下顿时一片混乱。

趁此机会,姜言扶着墙,一路避着人,朝楼下实验室的大门走去。

她歪歪扭扭、踉踉跄跄……

视线里,她隐隐约约的似看到了,奔来的方仲元与谢义……

“姜言、姜言,”谢义摇着她的肩膀,连连急呼,“你怎么了?”

“md你干嘛?”方仲元一把将他推开,手扣在姜言腕上,先摸到了一片黏稠的血液。片刻,他更是大怒,“失血过多,还中了毒,你晃她,是嫌她死的不够快啊!”

“中毒!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啊,这院里到处都是毒物,又有枪声传来,他……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无论是中毒还是中枪,都不能摇着人来回晃啊。

“你tmd的以为什么啊,还不快把解毒丸掏出来喂给她。”

“哦,哦。”谢义忙扯开自己上衣的扣子,将药丸从内衣口袋里翻出来。

看得方仲元急死了,把姜言往怀里一靠,他一把夺过纸包,打开捻一颗闻了下,又放在嘴里舔了舔。

确认了,才一把全部倒出来,塞进了姜言嘴里。

“在那里,人在那里,快……追!”

“方医生,人追来了。你带姜同志先走,我垫后。”

“行!小心点,别恋战!”说罢,方仲元背起姜言,就向来时的门口跑去。

“砰砰……”的枪声在身后响起,子弹拖着长长的曳光,从方仲元身边不断的穿过。

枪林弹雨中,谢义在后面护着两人,边打边退。

眺望台下,霍灵均与孟哥听着里面的枪声,等得焦急万分。

“霍先生,要不……我进去接他们?”

霍灵均静耳听了下,掩映在枪弹下是一片飒飒声,“你听,是不是那些蛇在动。”

一条条竹叶青、颜色鲜艳的长蛇从曼陀罗的花叶间和墙头,游了下来。有的朝内迎着方仲元三人去了,更多的朝两人奔来了。

“怎……怎么办?”讲真,孟哥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毛骨悚然。

“捡木头,点火,丢过去。”他们站的两旁,不只有残砖断瓦,它还有早前工厂失火时,没烧完的梁柱与门窗,虽然不多,但支撑一会还是可以的。

“哦?哦!”眼前一亮,孟哥连连点头,“好,我去捡。”

孟哥捡木头,霍灵均也没闲着,掏出腰里的防虫药,一把一把的洒在了四周与曼陀罗的花叶间,为里面的三人预留出了一个通道。

等木头找来,两人飞快点燃,一块块朝了望台上抛去。片刻工夫,门边靠右这座了望台燃了起来,熊熊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空。

第406章 姜言二梦

写作进入疲惫期,再yy一章,各位小仙女可买可不买。

一人一鸟在任家并没待太久,坐车从中心街经过仁义胡同,拐进了正阳街,在一家名为“玉溪阁”的首饰店前停了下来。

倪裳的头发日前刚在理发店里用钳子烫了,从天庭到鬓角一路密密贴着四道弯的发圈,打了发油披散在脑后。家里的金、银、玉、宝石等簪、钗之类的头饰,便不能戴了。

柜台前,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沓素描纸,姜言探头看去,从记忆里得知,是男主人胡宗琪将军的手笔。

素白信笺纸上,一套五件珍珠饰品跃然纸上,发卡、耳环、项链、戒子、手串。画下还一一标注了尺寸、工艺、选材,笔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姜言绿豆大的眼里闪过抹讶然,在两军对垒,居民难以饱腹,街上商铺大多关门闭户的情况下,胡将军还有如此闲情雅致。

自鹦鹉身上醒来,原身的前情旧债桩桩件件压在姜言心间,让她颇为无暇他顾。眼前的事,心里的念头也不过从脑中一闪,便被姜言抛在了脑后。

身为一只鸟,满室华丽的各式手饰再难引起她的兴趣。一个展翅,它便飞至门外,在空中盘旋了下,见司机站在车前守候,便放心地落脚在了白色宾利车顶。

女人有钱有闲,逛起街来总是那么的任性。从“玉溪阁”里出来,倪裳又分别走进了,锦荣服饰店,余兴裁缝铺等。算是将正阳街上仅开的几家商铺,逛了个遍。后座上,一会儿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袋。

姜言等得无聊,双目微阖,蹲着身子在车上打盹。一个寒颤漫延至心间,将她从似梦非梦中惊醒。姜言朝着心悸处看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灰色长衫的背影,于余兴裁缝铺的朱漆木窗后一晃,便被窗纱后的层层布料掩去了踪影。

姜言总觉得那匆匆一晃而过身影,在记忆里有份熟悉感。待要飞过去一看究竟,却见司机打开了车门,倪裳正在朝她招手,迟疑在眼中不过一闪,她便钻了进去。

余兴的后罩房里,霍灵均将手中的礼帽放在桌上,心下对将军府里‘大将军’的聪慧机敏不无可惜。

说出口的话,却是对没能当场将它击毙,而深感婉惜:“可惜了,今日来不及布置。这几日,可有传出它再伤人的消息?”

与之接洽的男子摇了摇头,“府中传来消息,一周前它于胡宗琪的卧室内闯了祸。这几日,它被胡宗琪派人送到了中心街的奇异宠物店。

这奇异宠物店,我们的人不宜闯进去,它倒是飞出来几次,可……”

霍灵均就刚才‘大将军’的表见,了解地点了点头,赞同地道:“极是聪明机灵!”

男子点头:“换着法的捕了几次,都被它逃脱了。若不是狱中的战友多人伤在它手,如此灵慧狡诈,倒真不舍得将它击杀。”

“看刚才的情景,今日应是接它回府。通知府中的人,用药罢!”

男子想到前次将军府中传来的消息,“w眼爆!”再次心中一痛,咽下齿间咬出的血。忆起先生往昔讲学的风彩,眸中饱含着对他们的期许慈爱,终是摇了摇头,“先生不会同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布防图!”

胡宗琪先一步将家人送走,将对自家孩子的一腔疼爱都寄托在‘大将军’的身上,若真在府中将它毒杀,只怕他会测查到底,到时埋在将军府中的暗线人员……

霍灵均听了,心里一刹间堵得难受。

布防图,关系着l城的解放,他们彼此都清楚着其中的重量。

两人参加工作多年,一路走来,哪一步不是踏着身边战友的鲜血上、信念、希望前行,为了***事业容不得他们过度沉迷于悲伤进而消极失了判断。

男子很快调适好心情,说着这两日自己心中的打算:“城里的地下水域每隔一段便被下了重闸,我们与城外的联系已断了三日。

这几日因为‘大将军’,我们对奇异宠物店多有观查。

我们发现,店主大卫极善训练动物,训练出来的动物,智商上高的如鹦鹉‘大将军’,明面上说可于七岁孩子的智商相媲美,但我怀疑或许更高。

最低的小白鼠也能模仿人类翻筋斗、摆手、鞠躬。

我们相中了只白鸽,极有灵性,我想买来用于来往城外送信。”

“只有一只?”鸽子送信,不该是多多益善吗?

“嗯。那m国佬做生意有个性!每种动物店里仅有一只,等这只卖出,确保客户满意不会退货后,才会进下一只。据他说,每只动物在他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霍灵均冷嗤一声,对这种生意论调不以为然。却对男子口中的小白鸽送信充满了期许。

……

胡宗琪的将军府,是l城一众中式大宅院中,独有的一座花园洋房。

1号贤明楼为办公区,两层的砖木结构,有主楼、辅楼组成,面积较大。双坡屋面,老虎窗,典型的英国乡村式。

2号闲裳楼为住宅区,偏东一隅,红砖白墙,落地式的朱漆大门、玻璃大窗,敞廊式的二层阳台,彩光极好。

贤明楼的四周全无植被花木,一溜的水泥地。闲裳楼正相反,环楼引进了活水,亭台水榭、假山、瀑布围绕,更是遍种月季、秋菊、海棠、蜡梅、枸杞、山楂、石榴、柿树、枣树、木槿、结缕草、六月雪、六道木、雪松、银杏、香樟等几十种花木。

宾利车一路从后门开进去,贤明楼和闲裳楼仿佛是隔开的两个世界。

下了车,倪裳一面往里走,一面寻问丫环小翠,将军可要回来用饭。

小翠两手帮着拎满了东西,跟在后面回道:“赵妈派人去前面问了。秦副官回说,将军今日公务繁忙,让人送些面食小菜过去食用。”

“将军无肉不欢,你让赵妈多准备一份红烧肉送过去。”

“是!”

落在沙发扶手上的姜言,闻听此言,似一下子从漆黑的暗夜中寻到了丝曙光。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跟着男主人总会有机会进监狱的。

姜言转身飞棱着翅膀落在了小翠的肩头,全然没顾到小翠陡然煞白的脸,瞠大的眼和肩上股肉的微微哆嗦。

还是倪裳扭身见此,善解人意地唤了声:“军军!”

对上姜言歪头疑惑的小眼珠,倪裳含笑道:“可是想将军了?不用小翠带,你自飞去便是。天大的气性,在你面前,将军也早消了,快去罢!”

姜言眨着绿豆小眼,探头望了眼西南处的那栋洋楼,又回头看向倪裳,确认她话中的真实性,见她眼神里充满鼓励,方展翅朝贤明楼飞去。

楼前的守卫,见‘大将军’今日归来,还堂堂正正地走了回正门,颇为诧异地彼此对视着交换了个眼神,心下对歪果仁训鸟技术的崇拜又上升了个高度。

姜言寻着不多的记忆飞到胡宗琪的办公室,朱漆木门在眼前关闭着,隐隐的打砸声从里面传来。姜言在门前打了个转,却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又如何进去?

见到倪裳,还不觉得如何。这会儿,要见男主人了,不知是因为对他名声的忌讳,还是原身残留在记忆里,他卧室里那一声咆哮。给她带来了惧意?伤心?还是怕穿帮后的忐忑与害怕?姜言垂着小脑袋,心绪混乱如麻,落在廊道前的扶手上,一时裹足不前。

秦副官开门出来,见到回来的‘大将军’躲在廊柱后,小小的一只,羽毛绚丽地卷缩着似犯了错,不敢见家长的孩子。

一手拄在鼻下,轻咳一声压下唇间的笑意,“军军,回来了?”

“秦叔?”姜言张嘴吐出称呼,方觉不对,情急下翅膀一捂,不但将嘴掩了,整个上半身子也隐在了翅膀后。

秦副官讶然后,笑意又深了几分:“军军更聪明了,已知道喊我了,秦叔心下高兴。”

扑通急跳的心,放了一半。姜言伸着脖子,小小的脑袋从翅膀后探了出来,对上秦副官真诚无伪的双目,姜言方将张开的右翅收在身侧。

要知道原身会的话不多,亦只跟男主人有所互动,对他身边的人多以无视待之。她猛然间的开口,到底突兀了些。

“秦测,可是小家伙过来了?在外面叽歪什么,还不让她进来!”

姜言听到这声吼叫,属于原身的情绪一下被激了出来,心下一个哆嗦,身子不自觉地往廊柱后缩了缩。看得秦副官再次莞尔,伸手对着她做了个请。

姜言迟疑了下,到底是展翅飞了起来,紧闭的朱漆木门前,她打了个旋,停在门把手前,身子上下浮动的去看秦副官。

秦副官在姜言的目光里,不慌不忙地将文件夹在胳膊窝里,双手自然地分插在两侧的裤兜里,回视姜言的双目含着狭促。

“秦叔叔,请帮我开下门!”姜言底气不足,声音软软嚅嚅似个小姑娘,全无往昔的飞扬跋扈与尖锐。

秦副官挑了挑眉,这次大卫对‘大将军’的调教,倒说不上是好是坏了。以往‘大将军’的性格虽有大卫的功劳,更多的是将军的宠爱和娇惯。

如今,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不知将军能否接受喜欢。

“磨蹭什么呢?”

屋内不耐的嚎叫,打断了秦副官的臆想,抬手怜爱地摸了摸姜言的鸟头,推开了门。

来不及多想,姜言一个扭身进了屋内,门在身后关了起来。

胡宗琪瞟了姜言一眼,示意桌前的人继续。

姜言被桌后,胡宗琪隐含探究地斜眼一瞟,心突突一跳,呆了呆,扑棱着翅膀颇为不知所措。

在胡宗琪的示意下,飞云寨的二当家王建功,因姜言进来而微顿的声音再次响起:“山上兵力弹药粮草不足,与城内支援有限。为今之计,将军不若派遣政府人员秘密出城,联合l城周边村落中的地主富户逃兵村霸,共同在城外征集秋粮……”

所谓的‘征集粮食’,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财力不足的情况下,适当地运用一些手段,还是有必要的。

姜言迟疑了下,终是被两人谈话的内容引起了好奇,慢慢的试探着飞在两人中间,绿大豆的眼睛左右扫了扫两人的面色,见无人注意她,才缓缓地伸爪落在一旁的电话机上。

王建功见胡将军不动声色地睃了面前的鹦鹉一眼,没说什么,便接着道:“如此,我们不但得粮,还能引去城外gong匪的一部分兵力,借此将他们带进北山下的迷雾谷。我们只需提前一步埋伏在迷雾谷里的秘林、山石、溪水间,便可保他们有去无回,这是其一。

其二,有消息称,gong匪购买了罗家在罗家坳的秋粮。要从罗家坳运到城外,必经过周家村、王家庄。我们飞云寨与两个村庄的人手组织起来,可与这里……这里……还有这……,分别布下陷阱,散上铁刺,埋下地雷……”

字迹过于潦草辩认不清,地图画得太过抽象分辩不明,姜言看得费劲,身子不觉于电话机上探出了大半,一个倾斜,她抱着电话筒砸在了桌面上。

“扑腾——哗——!”

姜言肚朝上地瘫在檀木大班台上,身上还竖压着个话筒,一双小眼望着上面的天花板,很是懵逼。她自己不觉,自她进这屋来,她的一举一动均落在桌前桌后的两人眼里。

这刻她的窘态、呆懵的惨样,显然娱乐了主人。胡宗琪仰头大乐,俯掌拍桌,拍得桌面咚咚的响,似敲鼓,震得姜言耳膜嗡嗡。不得已,挣扎着推开话筒,爬起来,卧在地图旁矣矣垂眸。

胡宗琪见它蹲坐在桌面上,两个翅膀竖在身侧高高地耸起,翅膀间的小小头颅,微微垂着,头颈后的羽毛一挫一挫的动着。立即止了笑,深怕自己方才的举动再次伤了它的自尊,让它做出自残的举动。

懊悔地以手抵唇轻咳一声,示意对面的王建功,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家‘大将军’。

胡将军有一爱宠鹦鹉‘大将军’,王建功于飞云寨便多有耳闻,一早他过来见胡将军回话谈事,眼见胡将军频频望向门口,他只当他在等什么人?却原来是等这小家伙,由此可见,它在胡将军心中的分量如同传闻。

见胡将军为它伸手求救,惯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王建功,讨好起一只鸟来,漂亮话不要钱似地从他嘴里一溜溜地跑出,萦绕在姜言的耳际,拍得她身心舒畅。半晌,给面的收了翅膀露出头来,对他赞许的“唔”了一声。

王建功走后,警卫员送来了午间的饭食。

胡宗琪的是一海碗凉面,四样小菜,一盘子红烧肉和一盅虫草乌鸡汤。姜言的面前亦跟着摆了一溜的碟子,各式坚果仁和几样水果。

胡宗琪只看了一眼,便让警卫员将姜言的坚果碟子全撤了。直道:“我儿跟着我正经的饭食不吃,吃什么果仁子!腾出个空碟子,从我碗里给‘大将军’夹些面和肉来。”

不说不觉得,他的话落,姜言的小眼珠落在红烧肉上就拔不下来,口水顺着半勾的尖喙一滴滴,滴落在木长几铺着的红毡条上,片刻便湿了一块。警卫员惊讶地待要打趣它几句,被胡宗琪摆手制止了,怕它反应过来,羞了。

姜言一连吃了两块红烧肉,又被胡宗琪喂了些虫草乌鸡汤,方解了腹中的馋意,满足地直起身子,双翅拍了拍肚子,眯眼打了个饱嗝。

胡宗琪看了眼它面前碟子里,那几根没动的面条,对警卫员不无感憾地大叹:“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谁养的儿子像谁?你看我们家军军,是不是跟我一样,无肉不欢!”

“那是,就在少将军在,习性在也不过如此。”警卫员讨好道。

听他提起被送走的儿子,胡宗琪的眼中亦多了抹伤感惆怅。

姜言想到自家一个好好的人形女儿身,突然穿进这绿毛鹦鹉的鸟身里,还是只娶妻育儿的雄鸟身上,倏地便觉脊梁重了几分。

胡宗琪回过神来,见它这般,只当它与自己感同身受,对它更是怜爱了几分。摸了摸它的脑袋瓜子,许诺道:“你若也是想妻儿了,我让人将它们从任府接来便是,用不着难过。”

姜言一听,默了默!半晌,张了张嘴期期艾艾道:“娇……娇娇……生下六个蛋崽,郭爷说……说有它的一半,我深……深觉……自己头上有点……绿!”

胡宗琪眯眼含笑听着的脸僵住了,接着捋着短须的手一顿,痛得他一个哆嗦,瞠目地瞪着姜言本就绿的脑袋,不知这个‘绿’可是他想的“绿”。

良久,眉峰一挑,胡宗琪探寻的问道:“郭爷?可是巡警房郭凤武家的那只鹦鹉?”

姜言眨了眨眼,茫然不知。

胡宗琪撂下茶杯,搓搓揪痛的下巴,饶有兴致的戏谑道:“没记错的话,那鸟儿是个小白脸罢。看你平日杀伐果断威武凛凛,怎奈让个小白脸夺了媳妇!”

那望来的眼神,怜悯得让姜言噎了一噎。

“不若我给你抬房姨太太?任家女能养小夫,我将军府里的公子自然能多养几名姨太太。就是,如今的情况怕是不好找寻。咱不急哈,慢慢来,为父定给你寻个最好的。”

姜言听了这话如同轰雷掣顶,欲哭无泪,她是这意思吗?她一个女儿心要什么妻妾:“我……我想……离!”话吐到‘离’字,姜言顿住了,作为一只鸟我应该懂得离婚的意思吗?再说,鸟和鸟之间,也没有什么离婚、合离、休弃之说吧!

姜言凄惶绝望,愁眉苦脸,死心哀叹!就算可以,她还能当只抛妻弃子的鸟渣不成?

晚上,胡宗琪约了l城四大家于望春楼聚餐,姜言与之同行。

胡将军请客,望春楼老板沈望春,不敢怠慢,毕恭毕敬,殷勤招待,菜肴陆续上来,虽无太过新鲜的食材,却也山珍海味地摆了满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秦副官站起身,与绸缎余、金银邓、乡绅罗、酱菜耿四人团团一抱拳,姿态闲适,语调平平道:“诸位当知,如今gong匪围城,城内更是潜藏了一批昼出夜伏的宵小之辈。搞得我l城居民鸡犬不宁,人心惶惶,粮断柴缺,生活难以为继,为人们带来诸多苦难。”

四人一听,面面相觑,心知来了。

说是聚餐,余之宏、邓子章、罗田富、耿石岩,四人来时便知,今晚这场鸿门宴,兜不见底怕是走不出这望春楼。

罗田富将手里攥着的筷子放下,掏出帕子,拭了拭手心里的汗,一颗心狂跳如鼓,只望今晚有惊无险,性命无虞。

耿石岩、邓子章却在心里暗忖:什么gong匪!什么宵小!安插的罪名不小,可也没见人家拿用百姓的一针一线。反而是胡将军盘踞l城这几年,当地土匪、汉奸、地痞流氓于城中烧、杀、抢、奸,无恶不作。于城外烧毁房物、抢夺粮食、拉光牲口、奸污妇女、拐卖妇女儿童…

如今更是凭借l城城高水阔,易守难攻之险,不顾城中百姓死活,封城自居。

秦副官一一扫视过众人,单手一顶鼻梁上的镜框,继续道:“为缴灭城外gong匪,l城军民自当团结协作。

可据我所知,在座之中,却有与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与人民为敌之徒。”

几人一听,均吓了一跳,惶恐不安,紧张耳语:“不会是想给我们安插罪名罢?”

邓子章年青气盛,一听此言,难掩忿色:“岂有此理?”当下就要站起来,被余之宏一把扣在椅子上,低喝道:“慌什么!”

秦副官轻抬手,阻止众人的议论,一双眸子晦暗不明地落在罗田富身上,“罗员外可否告之在下,罗家坳的秋粮为何落在了gong匪的手里?”

罗田富明知不可为,还报有的一丝侥幸,瞬熄。

放下手里的酒杯,轻嘘口气,第二只靴子落了地,于他心里反倒坦荡了。

平复了心绪,他惊讶愕然道:“竟有这回事儿?今天若非听秦副官所言,我还被蒙在鼓里呐。”

秦副官冷冷的哼笑一声,“罗员外这瞎编胡诌的嗜好,平日听听,只当解解闷还行。这会儿还是言句实话,给众位一个交待的比较好。

你当知,gong匪拿着你罗家的陈条进了罗家坳,粮食都在运来的路上了。

不若,等gong匪把粮运来,我带你去城墙上拿着喇叭对着他们这些偷粮贼喊上一回。”

“那当然好!说不定还能要回些秋粮或钱财来。”

“啪!”王建功一拍桌子愤然而起,呵骂道:“老子现形都抓了,你还不承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他们收了秋粮,又怎知是我们罗家的意思。我罗家人出不得城,秋粮无人主持收割,一声秋雨便烂在了地里,怎不知是他们见不得浪费……”

“不敢狡辩!老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是罢——”王建功的手不自觉地摸在了腰间,眼里已现了杀意。

姜言正埋头吃着份腊肉蒸蛋,刚才王建功的愤起一拍,桌子上的碗碟跳起,碗底撞在喙上,痛得她哀叫一声,小豆眼里浸了泪。

泪眼朦胧中只见王建功望向罗田富的眼神,阴鸷狠辣,摸向腰间的手已握紧了枪托。

犹豫数息,心下急转,终是咬牙闭眼飞挡到胡宗琪面前,展翅护着他大叫道:“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

包厢临街,她声音又尖又锐,高昂不止,于夜色间传得极远极远……

各自的随从、护卫,从楼下奔了上来,门外乱糟糟,嘈杂一片。秦副官飞快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到门外处理。

屋内,惊呆之下,除了姜言急促的喘气声,一片静寂。

“坐下!”胡宗琪厉呵一声,不知是对姜言还是王建功。

反正,姜言只觉耳边似惊雷炸裂,吓得身子颤了颤,哆嗦着转身觑见胡宗琪黑沉的脸色,心下一怂,讷讷应是。

胡宗琪无耐地揉了揉额头,心知今晚这场戏,被‘大将军’这么一搅,当真算得上虎头蛇尾。

斜睨了眼乖乖蹲坐在桌面上,眼观喙,喙观心的小家伙,心又软了几分。‘大将军’护主心切,只是少了些见识,看来日后要多费心带在身边,好生教导一番才是。

眼睛从姜言身上移开,扫向对面四人,无形的压迫感让四人心惊胆战,噤若寒惮。相比王建功,他们心中甚惧胡将军的翻脸无情,心狠手辣。

l城积年富户,原不只他们四家。还有l城第一家的傅家,傅家的家史可追溯至清初开国取士,傅家先祖傅正勋进士及第,入朝为官。

此后数代,仅l城傅氏一门,进士7人、举人11人,拔贡14人,国子监76人,秀才99人。

几百年下来,傅氏早为山东省一大望族,l城第一家。

春上惨案,四人如今想起,亦不胜唏嘘,惋惜。

这代傅家当家人傅旭肪,为人忠义,生性秉直,疾恶如仇。

他先是因私下暗捐粮棉与gong军,而受胡将军猜忌。中又因看不惯‘大将军’在宴席上,当场抓伤锦荣服饰当家人的脸,而咒骂了句“孽畜”被胡将军忌恨于心。

至今年春上,其女一家被捕入狱,他上将军府讨说法。不知如何争论,只知他一身是血地被丢出将军府,不过两日便阖眼离逝。出殡当晚,土匪闯入,博家一门血流成河,数代积蓄被洗劫一空。

惹恼了王建功,他虽会拔枪而起,将他们当场击杀,事后家人赔些钱财,子孙后代多是无碍。

而胡将军若翻脸,他们深怕他会如同对待傅家一般,灭杀满门。

满意地看着对面四人,在他的目光中,脸色渐变,额上浸出汗珠,眼中露出惧色。“军中将士拼死护卫着我l城一众百姓,总不能吃不饱饭勒着肚子上战场,用不起弹药在战场上赤身肉博吧!还望各位对军中战士多些怜悯,慷慨解囊、给予些支助!”

四人相视一眼,将彼此的狼狈看在眼里,深知凭王建功的心狠手辣,胡将军的筹钱集物心切,再僵持下去,惹得胡将军失了耐心,他们怕会人财两失。

余之宏:“我出四千大洋。”

邓子章:“四千大洋。”

罗田富:“八千斤粗粮,两千斤细粮。”

耿石岩:“三十缸各式酱菜,三千大洋。”

……

讨价还价一番,每人出五万大洋,另罗田富多出三万斤细粮。

姜言卧在胡宗琪胳膊上,被秦副官、王建功及一众亲位随从护着往楼下走。

“区区二十万大洋,不过是军中两月的粮响,武器装备还没见影呢?将军为何不——”王建功说着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这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留着有什么用?”实在是傅家那次,让他们尝到了甜头。

姜言听得齿冷身颤,现在的jun匪都这么凶残吗?

胡宗琪右手拂了拂姜言的脊背,只当入了秋,夜风寒凉,‘大将军’胸前的毛还没长齐,经受不得。不由加快了步伐,“你看着办?行事遮挡些,别让城外的gong匪抓住了把柄。”

“不可!杀鸡取卵并不可取。当我军取得胜利,新的政权建立,l城当是将军的政点,一个城市的经济繁荣,百姓的安居乐业……”

左侧的王建功“扑哧”一乐,打断道:“秦副官想的太远了,我们活在当下,便要认清当下我们的处境。我们现下的处境是gong匪围城,城内兵力粮草弹药无一不缺。唯今之计,便是于城内加紧修筑工事,做到深池高垒。而这些,无一不要钱财。”言毕两手一摊,表情颇为无赖。

秦副官怒瞪着他,眼里满是阴霾与郁色,愤然道:“你就不怕,历史功过评说……”

“秦副官此话差矣!历史的史书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如此简单的道理,老王我这个粗人都懂,秦副官,据闻你乃是留洋归来!”

“你——!”

“好了!秦副官随我回府,老王忙去罢!”

“将军!”秦副官不甘叫道。

胡宗琪摆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打住。

姜言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心绪同样难以平静,满腔的沮丧,时间的流逝于她分秒都是煎熬。

因为她知道,再过两个、三个或者四个小时,罗家……将消失于l城,湮灭于历史,只余后世的一段评说。

张了张翅膀,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是只鸟啊!她能做什么?她除了讨好卖乖地跟着胡宗琪,当一只称职的宠物,玩些狐假虎威的把戏,她还能做些什么?

余兴裁缝店后院。

见霍灵均闪身进来,正在屋内打圈转的男子,脚下一顿急走几步迎上来,低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望春楼与余兴裁缝店在一个区域,只是不在一个轴上,人走路的话七拐八绕的费些时间,可姜言的尖啸是成直线传波。

正在屋中谈事的两人,一听是鹦鹉的鸣叫,想到l城的鹦鹉就那么三两只,大名鼎鼎的就那么一个,她能叫“救命——!”肯定是出事了,就不知刺杀者是不是他们的人。

霍灵均来不及交待什么,就急窜了出去。

男子等了大半个小时,早已急躁难耐。

“胡宗琪今晚宴请l城四大家……”霍灵均话刚出口便被男子急切地打断,“l城四大家?”

霍灵均点了点头,男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我爹?”余之宏可在其中。

霍灵均再点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直言道:“伯父没事。”

男子余兴忠闻言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余兴忠,余之宏庶出二子,在余家并不受重视。

霍灵均没时间安抚他的情绪,迅速吩咐道:“你立即通知各处,全力营救罗府诸人,分开藏匿。”

“罗府!确定?”

“嗯!我隐在楼梯下,正好听到他们的谈话,王建功要对罗府动手,赶急不赶晚,我们立刻形动。”

……

因为发生过‘大将军’乱闯卧房的乌龙。一到家,胡宗琪就让人给姜言在楼下安排了个单间,将她与二楼的主卧室分隔开来。

来了这么些天,姜言还有些睡不惯铁架子,她担心自己潜意思里,还没有成为一只鸟的自觉,睡着后会不自觉地翻身松抓掉下架子。更睡不得金丝鸟笼,那让她觉得自己倒真是一只宠物鸟,没了人身自由。

姜言洗漱后被小翠送进楼下的客房,环顾一圈发现除了挂在窗前的铁架子和金丝鸟笼,还布置有床、衣柜、妆台、沙发、小几等物,心下不觉松了口气。

疲惫的在沙发上卧下,姜言将头埋在翅膀下,她极力想象着自己是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遮掩心中的诸多无奈纷杂,自我催眠的多了,便也朦胧地睡了。

翌日,天露晨曦,一轮红日从东方缓缓升起。

窗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一段唱曲,“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风流儿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羞答答,不肯把头儿抬;娇滴滴,步儿迈,同会碧纱橱中惊又爱。到今宵他俩勾却相思债,一双情侣称心怀。只是红娘在门儿外,立苍苔,冰湿了我的凤头鞋……”

姜言的小脑袋在沙发抱枕里埋了埋,一时不知这唱曲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模糊间一段画面于脑中闪过,高大的军装男子护着个小姑娘在戏院里穿行……姜言沉浸其中,完全没发现,忆起的越多,她的脑袋瓜子转得也就越灵活。

门窗关得严实,姜言飞到门前,透过门缝朝外看,不见人影。侧耳倾听,一阵轻轻的走动声伴随着撩水的擦拭声在门外响起。

姜言拍了拍门。

小翠闻声走来,眼睛顺着门缝朝里探望,两目相对。姜言低低冲她叫了一声,“开门!”

小翠眼含惧色的往后一退,转身消失在了姜言的视线里。

眨了眨眼,姜言不死心地又拍了拍门,隐约听到外面张妈对小翠寻问道,“怎么有门响动的声音?可是‘大将军’在闹脾气?”

“我看了下,‘大将军’在推门玩呢。”

“哦,那就让它玩吧!我们上楼打扫。”

听着渐渐远去的声音,姜言有些不确定地又看了看门缝的大小及门板的厚度,是隔音太好了小翠没听见?

窗外的唱词再次响起,姜言飞到窗边,透过玻璃往外看去。水榭前,一身淡绿色乔琪纱半身旗袍的倪裳,随着唱词,一个转身大大的荷叶袖,墨绿色的百褶裙与空中旋转飞扬,晨光里她媚眼如丝。

一段结束,二楼主卧的后窗处传来胡宗琪的鼓掌声。

倪裳仰起红扑扑的小脸,手臂微抬,荷叶大袖顺滑而下,露出莹白如玉的一段胳膊,青葱手指拂过额头,揩去微潮的汗意,对着上面娇媚一笑,轻轻软软,娇娇怯怯一声:“宗——宗——!”

听得姜言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羞得双翅交叉盖在脸上,身子失了浮力,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一声惨叫不禁厉嚎出口。

“‘大将军’怎么了?”

“军军!”

第407章 蛇追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了望台附近有那来不及跑走的蛇,很快成了火里的一条条焦尸,风吹过,能嗅到阵阵肉香。

方仲元背着姜言、谢义紧随其后,朝着门口一路狂奔。

身后追兵不断,子弹拖拽着道道曳光,落在他们身前身后。

谢义护在两人身后,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手反击。

看着方仲元的身影在火的另一边闪现,霍灵均拔出腰间的三八盖,对孟哥道:“做好准备,接应!”

孟哥不敢迟疑,避开燃烧的了望台,隐在拱门一侧,将飞速爬来的一条花斑蛇踢进火堆里,掏出后背的手枪,探头朝三人身后射了过去。

“跑快点!”眼见了望台的残骸,在大火中朝拱门摇摇欲坠,霍灵均焦急的冲对面喊,“快啊——!”

姜言虽轻,可也架不住背着她一路疾奔。呼哧的急喘中,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就连眼镜滑到鼻尖都顾不得去扶,方仲元前进的脚步全凭一腔意志在支撑。

忽然小腿一疼,他踉跄了下,差点连带着背上的姜言一起摔倒在地。

孟哥见此,一咬牙,避着欲倒的了望台,从这侧的拱门下穿了过去,连扣几枪,击退近前的敌人,架起方仲元,冲谢义吼了声,“走!”

拱门外,霍灵均双枪齐发,为四人打掩护。

而此时,了望台顶端的横木开始往下掉,一根、两根……带着火团砸落在拱门或地上。

谢义一看,掏出兜里的手榴弹,用牙咬开拉环,使劲朝后丢了过去。

“轰隆隆”的爆炸声里,他跑上前一把将姜言从方仲元背上扯下,弓着背把她抱在怀里,避开掉下的火木朝外跑去。

几人刚穿过被了望台点燃的拱门,了望台连同拱门便霹雳巴拉的倒了下来……

如此以来,敌人是被阻在了里面,可几人身上的血腥味也将群蛇引了过来。

人在前面跑,蛇在后追。

这一刻,几人深恨,怎么就将车放得那么远了。

眼见要被群蛇包围,霍灵均冲方仲元、谢义叫道:“快将你们身上的驱蛇药洒在身上。”

“进去前就已经洒过了。”就着月光,谢义回头瞟了眼,地上密密麻麻追上来,丝毫不见避讳的群蛇,“我们用的蛇药,好像不太管用。”按理说就算时效有限,也不至于一点用也没有吧。

“方仲元,你看这些蛇,是不是吃了兴奋剂?”霍灵均轮起拐杖,迎着攻来的群蛇,当头劈了下去。

方仲元将飞来的毒蛇击毙,糊乱推了下眼镜,抹了把脸上的汗,还没来得及回答。孟哥便道:”啊,我没说吗?实验楼里的虫蛇,姬图都是用药喂养的。不说个个身上毒性强了几倍,还对药有了抗体。所以,一般的硫磺、蛇药、虫药什么的,它们跟本不怕。”

霍灵均、方仲元、谢义听得心下一沉,陡然有了种被黑白无常铁链锁身的感觉。

“趁着包围圈还没有合拢,冲出去。”霍灵均说罢,身上的手榴弹便一个一个的朝蛇群丢了过去。

一时间,爆炸连连,血肉横飞。

“啊!”孟哥惊呼出声,“它们……它们……”

几人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蛇儿们嗅着血腥,朝那些被炸的残肢碎肉游了过去,刚一口叨住,另一条紧跟着扑了上去。

于是,一条条的你争我夺,团团的扭在了一起。

霍灵均当机立断,先后又将两个手榴弹丢了过去,“走——!”

几人心惊过后,浑身一凛,你扶我拖的拔脚向外冲去。

他们是跑出了包围圈,可那些蛇饱餐一顿之后,也很快的追了上来。

就这样,你追我逃,还没到车前,几人又被围困住了。

身上的手榴弹丢光了,枪里的了弹也没了,一个个的手里不是握着匕首,拿了手杖,就是捡了根木头充当了武器。

在又一次,霍灵均和方仲元躲避不及,要被咬上之时,姜言醒了。

强撑着晕眩,飞快的抬起腕子,扣动小弩上的机关,将两条毒蛇击毙。

轻吁一口气,她微阖着眼,默默的为大家支起了一个精神屏障。

前一刻,他们还在生死边沿,后一刻,便只见群蛇扑过来,似撞在了一层透明的玻璃上,团团的滑了下去,围着一个圆圈堆叠了起来。

“这……”方仲元伸手朝圆的上方摸去。

霍灵均一把扣住他腕子,深深的扫了谢义肩上的姜言一眼,命令道:“谢义居中,我们往车的方向走。”他想试一下心中的猜测。

果然,他们走,那层屏障跟着走。他又道:“跑!”

飞跑间,脚踩过地上的群蛇,与之似隔了层薄膜,脚不沾蛇血,蛇也咬不着他们。

只姜言身上的汗,密密匝匝的浸湿了衣服。

春城解放那夜,谢义是跟着霍灵均参与监狱营救的一员,狱中发生的事与这一刻重叠,故然心惊,可看着团长的反应,他立即收敛了心神,只将身上的姜言护得更紧了些。

精神屏障隔绝了几人的气息,群蛇寻不到人,很快就四下散了。

没了危机,几人的脚步慢了下来,一个个的拄着膝盖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孟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望着来路,“那些蛇都跑了,不追我们了。我刚才……明明……踩在了蛇上,它们却没咬我,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谢义一僵,抬头看向霍灵均。

他背着光,谢义一时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虽不知霍灵均在隐瞒什么,方仲元却知刚才情形的诡异,“我早前用幽芝兰草做了一颗幻丸,”他解释道:“刚才正好用了。”

霍灵均、谢义同时舒了一口气,这解释很好很强大。

“幽芝兰草?”孟哥第一次听说。

“姬图在青云寨以尸骨为肥,以血液浇灌种植而成的一种植物,可以迷惑人的心智,给人制造幻境。”青云寨被灭后,他上山采摘了些,也确实制成了药丸,只是今晚并没有带在身上而已。

孟哥倒吸了一口凉气,要多少人命才能养成一株幽芝兰草啊,“听上去比曼陀罗还厉害!”

几人一默。

知道安全了,姜言在他们停下的前一刻,就收了精神屏障,沉入了昏睡。

霍灵均缓过神来,走到谢义面前,拄着杖蹲下,冲姜言轻唤道:“言言,言言。”

“她出了好多汗。”谢义有些担心的道,“不知是不是中毒的关系。”

“她中毒了?”霍灵均一惊,手放在了她的颈侧。

第408章 解毒

颈侧脉博微弱,霍灵均惊怒道:“她没吃解毒丸?”

“吃了,我身上的解毒丸都给她吃了,有一把呢。”谢义的手忙贴近了她另一边的颈侧,“怎么会?”

方仲元闻言,拖着脱力后哆嗦的伤腿爬了过来。

打开手电筒撩开姜言的眼皮,照了下,又给她号了会儿脉,方仲远道:“得把她送到医院。她体内的毒,量多又杂,其中还有一种毒,正好克制了我们解毒丸的药性。”

说罢,他解开姜言手上的绑布,只见手心黑亮的鼓着一个包,而包的正中张着一个小口,这么一个好像突兀的长着一个眼睛,甚是诡异。

“这……”霍灵均看向方仲元。

将绑布重新包上,方仲元又将她的衣袖朝上挽了挽,看着胳膊上一排没入胸口,浸着黑点的针扎,他不无庆幸道:“还好她先前做了自救,体内的毒才能被压制住。”

霍灵均拍开方仲元的手,脱了身上的外套,裹在了姜言水湿的衣服外面,并伸手要把她接到怀里。

“老大,你的腿……”谢义嗅着他身上的血腥味,朝他腿上瞟了一眼,“还是我来吧。”

“松手!”霍灵均的双眸盯着谢义冷沉幽深一片,谢义不敢逼视,松了手。

调整了下抱姿,霍灵均问道:“孟哥在医院,可有相熟的医护人员?”

“医院?”孟哥沉思了一会儿,将自己认识的人巴拉了一遍,“医护人员倒是认识那么两三个,只是要做到保密,怕是不行。”刚才他们在实验楼造的动静那么大,若是这时候把姜言送到医院……难保姬图的人不会追查过来……“我担心的还有一点,她身上的毒那么严重,医院里能不能解还是两说。”

霍灵均一听拧起了眉,问方仲元:“言言能拖多久?”

“24个小时。”方仲元想了下,问他道:“你说,若是她能醒来,以她的针灸和内力,自己把毒逼出来,可行?”

这……还真不好说,“你能让她醒来?”

“回去先试试吧。”

“行,我们走!”说罢,霍灵均抱着姜言,将重力移到没受伤的那条腿上,咬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

谢义几次伸手想扶,都被霍灵均冷着脸避开了。

方仲元拖着伤腿站起来,疼得出了一头冷汗,看到围着霍灵均打转的谢义,好气哦。

“我说谢义,”他拍了拍自己受伤的腿,“没看到吗?比你老大的腿严重多了,好歹人家老霍还休养了一段时间,我这可是新伤,子弹还没取呢。”

“嗨!还愣干嘛!和着我说了这么多,白说了。还不过来扶一把!”

谢义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怼他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干嘛,不就小腿上中了个子弹吗,至于吗?”当谁出任务没受过伤似的。

“至于,我怎么就不至于了呢。哦,老霍腿上中弹就是伤号,我腿上中弹就成了矫情了?”

“我们老大那腿上的弹片是打在骨头上了,你呢,”谢义夺过方仲元手里的电筒子,对着他的小腿照了下,点着他裤腿上的血迹,“你看看,打在了腿肚上,不就伤了点皮肉吗。”

“去去去,不想扶就直说吗。打在腿肚上就不疼了,你当我是铁铸的还是铜浇的?”

孟哥看得好笑,却也知道,那股被狂追的劲缓过来后,种种后怕便升了起来,他们这是借口舌来发泄呢。

“快走吧,霍先生都走远了。”

……

“醒了,醒了。”

姜言张了张眼,视线渐渐清晰,头上一二的矗着两个脑袋,一个是方仲元,一个是霍灵均。

她微一抬头,一阵头晕袭来,绞得她有些想吐。

“还好吗?”霍灵均扯开方仲元,“都有哪些不舒服?”

“头晕想吐,疲乏无力。”姜言的声音很轻,近似喃喃。

方仲元推了把霍灵均,“我说老霍,你又不懂医,能不能让让。时间紧迫,你捣什么乱啊?”

霍灵均绷着脸,往一旁站了站。

“嘿嘿,那个言言,”方仲元搓了搓手,“我抽了你的血化验了下,你中的毒细数下来有十几种。解毒呢,咱现在是要药没药,要仪器没仪器。”他无辜的摸了下鼻子,“所以呢,你只能自救了。懂我的意思吗?”

姜言微阖了下眼,压下头部的晕眩,以肘抵着床缓缓的坐起……

霍灵均忙从后面托了她一把,拿着枕头往她背后一竖,顺手将她荷包里的针包放在了她手里,“是要这个吗?”

“嗯。”姜言环顾了下四周,是自己在酒店的房间,“你们先出去。”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霍灵均有些不放心,“要不让方仲元留下,他好歹还是位医生。”

“老霍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好歹是位医生,我本来就是位医生,还是位万金难求的名医呢。”

“言言的毒你解不了。针灸你会吗?”

“呃!”方仲元哑然。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的。”姜言靠着床头,视线穿过两人,轻飘飘的意识里是一片虚无。

在毒的作用下,她的思绪有些模糊。

“行,我们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叫一声。”霍灵均拽着方仲元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时的回头看。

“好。”姜言冲他点了点头。

等门阖上,姜言伸手去退身上的衣服,摸着绵软的触感,她方感到不对,低头一看,是她放在箱子里的一套棉绸睡衣。谁帮她换的?

怔忡了会,她才抬起手,一个一个的解开了扣子,将上衣脱下,看了下从手心到胸口,一左一右灰灰淡淡的两条线。虽只剩下些余毒,却也是体内最霸道的毒。

捻着金针顺着穴位一个个的扎上,将毒往手心的伤口上逼。慢慢的有黑血流出,浸入身上的棉被,立即将其腐蚀了一个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取下身上扎满的金针,姜言盘腿运转内功,又将身上蜘蛛的余毒清了一遍。

门外的霍灵匀、方仲元不安的站起,又坐下,走来又走去。

“五个小时了,”方仲元指着腕上的表针,“要不,进去看看?”

霍灵均捏了下鼻梁,闭眼静思了会儿,“再等会儿。”

“还等?你就不怕,万一……有些穴位她够不到,或者……内功逼毒时出了什么岔子……”方仲元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用瞪我,我也只是猜测。毕竟,内功逼毒嘛……具体如何,你、我也不知……”

不等他说完,霍灵均“霍”的一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稍稍开了一条缝,屏气凝神静听了会,轻浅的呼吸声传来。

透过缝隙,他朝内看了眼,只见棉被下一片拢起,不知人……是晕过去了,还有睡了……

第409章 姜言三梦

姜言那一摔,摔折了几根尾羽,尾后更是有两处皮肉外翻,疼得她脾气上来了,在胡宗琪怀里哼哼唧唧地哀叫不止。

引得胡宗琪抱着她不断安抚:“好了、好了!不疼,不疼哦。”转而对着倪裳道:“你看‘大将军’现在,是不是越发娇气了?”

倪裳掩唇娇媚一笑:“那是因为呀,我和军军都知道,我们有人宠。”说着纤指一点姜言的小脑袋,打趣道:“是不是啊军军,我们娇气,是因为我们有将军宠着。快别哭了,我让张妈叫了医生来。”

“你们呀——!”胡宗琪无奈地摇头一笑,将一早见血的微怒压了下去。

不时,张妈领了小楼里的医师过来给姜言看伤

四十多岁的男医生看后,提出将那几根折断的尾羽拔了。

不知是怕疼,还是鹦鹉爱美的天性。姜言一听,一句“不要”便冲口而出。

胡宗琪安抚地拂了拂她的后背,看了看那几根折尾寻问道:“可会在长?”没了那几根绚丽的羽毛,‘大将军’剪刀似的尾巴,便秃了一半,飞起来平稳性不知能不能保持?

就是美丑上,于整个鹦鹉界来说,怕也是丑出了历史的新高度。

男子轻推了下下滑的镜框,解释道:“鸟类换羽一年两次。一次是春天,春天要换掉冬羽以适应炎热的夏季。再一次是秋季,秋季要换上长有羽绒的冬羽,来抵御寒冷的冬季。‘大将军’过几日正要换冬羽,拔掉这几根尾羽,正好跟着一齐长。”

“嗯,那便拔罢!”胡宗琪话落,便感觉手中的小身子猛然一抖,耳边哀鸣悲泣的声音亦是一顿,心下好笑,只得交待道:“‘大将军’怕疼,打上麻醉再拔。”

男子闻言,看了眼医箱里仅剩的三只麻剂,稍一迟疑,便道了声:“是!”

拔完尾羽,涂上药膏,姜言浸出了一身的冷汗,紧张的。

胡宗琪拿了温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了一遍,倪裳上前帮忙都没让,只交待道:“日后‘大将军’的门窗,无风无雨的日子里不许关严。”

吃完早饭,胡宗琪去前面办公,本想留姜言在小楼里休息。

姜言想知道罗家的消息,哪会愿意。

双爪扒着他的衣袖,掩着羞耻学倪裳般哀求道:“宗宗,你带着我罢!”

在她刚翻出的记忆里,倪裳‘宗宗’一叫,胡宗琪是百求百应。

胡宗琪一个弹指敲在她的脑门上,斜睨了身边的倪裳一眼,对着顺着衣袖爬进怀里的姜言训道:“‘宗宗’是你叫的吗?叫爸爸!”

姜言一听,“认贼作父”这个词便从心里冒了出来,下意思地就摇起了头,“不行,不行!”

又一个钢镚敲在了她的小脑袋上,“什么叫不行,我还当不得你爸不成?”

姜言闻言觑了眼他黑沉的脸色,看了看面前的倪裳,小豆眼一转,只娇憨道:“倪裳叫‘宗宗’极是好听,我听了心如百花盛放,甚美!”

“哈哈……,你啊!”胡宗琪轻点着她的头,对着倪裳无奈一叹:“‘大将军’犹如小儿学语,聪明懵懂不知好坏,不辩真假。日后在它面前,你说话注意着分寸。”

“是!”倪裳低头轻应,妖柔无限。

……

胡宗琪一到贤明楼,便要去开会。姜言身上的麻劲去后,不知是不是鹦鹉的小神经比较敏感,身上的疼痛似被放大了数倍,痛得她唯有哼哼唧唧的借着声音来发泄。

如此一来,胡宗琪就不方便带她进会议室,留了她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让警卫员看守着。

姜言待要反抗,胡宗琪已站起来走了。

慢慢的药效上来,姜言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沙发上渐渐地打起了小呼噜。

忽然一阵喧哗从会议室的方向传来,奔跑声、叫嚷呵斥声、拔枪声,嘈杂一片。

姜言迷迷糊糊地被吵醒,摇着小脑袋打量着四周,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砰!”一声枪响。

姜言一个机灵,清醒过来,不顾警卫员的阻拦惊呼,展翅穿窗飞了出去。穿过层叠捅挤的人群,只见烟灰色中山装的男子,被警卫队扣压在地上,脚上的皮鞋、袜子脱丢在旁,耳朵被枪弹击中,血糊了半边脑袋,斯文俊秀的脸上苍白一片,眼睛里是难掩的惊惧,口里哼痛连连。

听了片刻,姜言才明白,这人是胡宗琪身边的速记员杨政,他借上厕所之际,暗藏会议信息与鞋垫里,被早已盯上他的近卫队抓了个现行。

“将人送进监狱严审!”

“监狱”姜言闻声,转头望去,正对上胡宗琪扫来的视线,她忙扯了下嘴角想露出个讨巧的笑容,然而面上紧绷的硬壳凝固了她所有的表情。

眼角的余光见一众人压着杨政就走,姜言来不及多想,心心念念的全是“监狱”,不顾胡宗琪的喊叫,转身跟了上去。

一路跟到牢房门口,姜言停在空中,胆怯了。

见到魏先生……他会如何呢?

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是破口咒骂……是朝她丢石子、吐口水……

牢房里的走廓上,姜言中空飞着,透过铁栅格的牢门,只见里面一个个或卧或坐或站的人,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伤痕累累……他们的目光或悲或愤或沉重或麻木或呆滞。

姜言飞过,隐有几声的低呼:“大将军!”

接着便是一阵窃窃私语从身后传来:“它怎么又来了?”

“你听……审训室里……是不是有惨叫声传来……怕是又抓了人进来。它跟着那些爪牙一起过来的罢。”

“快住口!什么都敢当着它的面说。”

“一个畜生罢了!”

“闭嘴!它听得懂,你想害了大家不成?”

“听得懂?”

“你以为呢,魏先生那次……听那些狱警的话音,它有七八岁孩子的智商。”

“魏先生啊……若不是……”

听到“魏先生”,姜言的身子于半空中上下起浮着,转身看向说话的那间牢房。

“若不是姓季的惹事,魏先生何至于瞎了右眼……你扯我袖子干嘛”

“它……它看过来了!”

瞬间,除了姜言扇动翅膀的声音和一两声睡梦中的呻吟,寂静无声。

姜言回身飞到那间牢房门前,待要问上一句:魏先生在哪。

却见铁栅门内的几人,拖着伤残的身子于牢房的地上,飞快的挪动后退,眼里满是戒备、警惕、防备和仇恨。

姜言张了张嘴,轻轻的鸣叫了一声,终是转身往里飞去。

刚飞了几步,姜言的小豆眼便对上了,一双单纯好奇的乌黑大眼。那是个孩子,除了那双乌黑的大眼,其他全掩在长长的刘海和满脸的脏污里,大大的脑袋细长的脖子下,裹着件辩不出颜色的衬衫。似要证实些什么?姜言的双目往它肚子处扫了眼,果然吗?

姜言的记忆里,好似也有这么个孩子。

身在狱中,因为严重缺乏营养,长得头大、脖子长、四肢细小、肚子突出,像一颗秋夜里霜打的萝卜,被狱友们亲切地称为“小萝卜头”。

只是……姜言闭了下眼,脑中浮过一帧画面,高高的钟鼓楼上吊着具瘦小的身子。

看到姜言飞近,男孩身后的大人忙将他抱进怀里,急步朝后退去远离了铁栅门。

望向姜言的目光,是难得的平和与稍许的戒备。

男子应是刚受过酷刑,残破的衣衬还渗着鲜血与炮烙后的焦臭味。

“爸爸,是‘大将军’!”男孩指着姜言,抑头对身后揽着他的男子道。

男子抚了抚他的头,露出的五个手指,有竹签钉过的血痕。

“嗯。”男子嘴没张,声音只在喉咙里滚了下,沙哑粗砺,似含了颗石子在里面。

“爸爸,它坏吗?”

男子怔了下,抬头扫了眼姜言。

姜言心下一缩,她将爪子举到眼前,看了看,尖利如刀。

见她如此,父子俩的眼里同时冒出了惊奇,男子抚在儿子头上的手不免重了一分,心绪更是复杂难辩。

“爸爸,那些……”坏人“说它忠心护主,是只好鸟。季叔叔骂它是孽畜,说它伤了先生的右眼……”看着门外空中垂头似忏悔的鹦鹉,男孩慢慢地住了声。

“畜生——!你还敢来,看我不打死你——!”一声暴呵,伴随着呼啸而来的黑影从前面传来。

姜言闻声侧了下身,躲过飞来的皮鞋。续而便听到“%¥#………#¥%%……”一连串的国骂,从对方的嘴里喷出。

随着咒骂,男子的嘴角渐渐的溢出了白沫。

沈壁将儿子护到身后,走近铁栅门,拧眉朝隔壁叫骂的男子怒呵道:“季宾!”还是如此冲动易怒,行事不管不顾。上次若不是他对着胡宗琪大骂,惹得胡宗琪身边的警卫暴怒,引发冲突,慌乱中大将军护主心切,上前抓他,又怎会误伤了魏先生的右眼。

姜言从对方的国骂中,知道魏先生与他同间牢房,不免飞近了些探头往里看去。

只见里面的稻草堆里,糊乱的躺着一个人,外面这么一番折腾,他似充耳未闻,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实难辨生死。

姜言心下一突,不免焦急起来,转身飞到小萝卜头他爹面前,一指隔壁地上的人:“他怎么了?”

沈壁双眸一阵紧缩,审视地打量着姜言。正待姜言心下哆嗦,转身要走之际,他才张口说道:“伤口发炎,昏迷不醒,急需要阿莫西林、青霉素。”

声音撕哑含糊难辩。

姜言歪着小脑袋目带寻问。

铁栅门内的地下,他按在伤处,沾着血写下了“阿莫西林、青霉素。”

四目相对,姜言从他不断重复张合的唇,眼里露出的肯求,读出了两字:“拜托!”

姜言无声地点了点头,转身飞中监牢,冲向了高空。

望着姜言转瞬不见的身影。沈沛摇了摇身旁父亲的手,“爸爸?”

沈壁回过神来,对上儿子探寻的目光,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嗯。”

“它真的能带来药吗?”沈沛的小手摸上父亲又渗出血的伤处,眼里含满了期盼。

沈壁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比谁都希望‘大将军’真有七八岁孩童的智商,对他、对魏先生、对狱中这一众战友能有份怜悯,只是……可能吗

他不敢保证,自己和魏先生能否挺过这次。

日后若无他们二人领头,传送消息或越狱行动只怕会搁浅。

怀中的儿子还太小,没了他的照抚,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去。

否不能,沈傅两姓血脉,便将断绝。

不知地下相聚,岳父可会怨怪于他。

“爸爸,我希望它能带来药。它带药来,我便认它是只好鸟。”

沈壁只是将儿子往怀里揽紧了几分,低头将地上的血字用鞋底抹去,颇为自嘲地想,“尽人事听天命吧!”

不知为何,刚才那一刻,他竟着魔般相信‘大将军’懂他,信他,终会帮他。

姜言飞回将军府,回了闲裳楼,却没露头。

只隐在闲裳楼后面的一棵雪松上,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偶尔出现的佣人。

早上她受伤时,听倪裳与张妈言谈间说,那医生就住在闲裳楼后面的一溜平房里的某间,毗邻的是间药房。

姜言穿梭在闲裳楼后面的一排绿树间,从平房的这头找到那头,才于西边的第五间嗅到股药味。

透过卷起的窗帘,透明的玻璃大窗,姜言眼前晃过那医生一闪而过的身影。

姜言隐在一棵香樟的枝叶间,细细打量了片刻,药房里那人不停地走动着,似刚从仓房里运了批新药在整理。

顺着香樟的枝杈,她下到了房顶,越过房顶来到后窗,后窗半开着。

姜言悬吊着身子,探头去看,屋内除了那医生,还有两名助理。姜言心下不免有些泄气,众目睽睽之下偷药是不能了,只得等了。

房顶上,姜言等得昏昏欲睡。

“铛铛……铛”12点的钟声在药房里响起,姜言一个激灵从昏沉间清醒了过来,伸手去揉眼睛,羽毛划过眼睑鼻翼,一个喷嚏带着眼泪打了出来。

姜言吓得将身子往房顶上缩了又缩,一时不敢再有动作。

不知是姜言的喷嚏被钟声遮盖了,还是屋内的三人,沉浸在下班的喜悦中没有听到。

很快姜言便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静待三人往中间的食堂走去。她才探头探脑地飞到后窗,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缩着身子费劲的钻了进去。

屋内的新药显然还没有收拾完,地上、桌上、架子上堆满了各式西药,纸箱、打包带更是丢了一地。

姜言14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行窃,还是青天白日下的入室行窃。心下不免忐忑,翻找起药来渐渐急躁起来,一个不注意半边剪刀尾扫到柜台上堆积的盒药,似点到了多米诺骨牌,“哗啦啦啦……”药盒落了一地。

远远地有脚步声跑来,姜言吓得缩在柜子下一颗心砰砰狂跳,好在那人应不是医药房三人中的任一人,只在窗外朝里看了几眼,嘀咕了两句便端着饭碗走了。

姜言自穿到这具鸟身里,不但无官灵敏了,连日来记得的前世事越多,脑袋瓜子也越发多了几个窍。

她静等了片刻,只听那人又往返了两趟,不见屋中再有动静,方真的走了。

她才从身下的药柜里穿出来,站在地上拍了拍胸脯,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敢停滞,她忙将所有的药扫视了遍,只找到几盒阿莫西林。

她知道对狱中因伤口发炎,而引起的高热、感染等一列并发症的诸人来说,真正管用的是青霉素。

第410章 姜言四梦

屋子中央的地上,还有三个没拆的箱子。

姜言先前一直没动它们,则是因为它们外面还密封着,拆开便留了痕迹。

想着生死不知的魏先生,她一咬牙,顾不得这么多了。

姜言用抹布裹了两个爪子,用喙叼着枚刀片,飞落在纸箱上,划开了尼龙绳,胶带。

印有专业用词的外文箱子,失去记忆的姜言,虽然一个个字母看着眼熟,但真要组合起来说是什么意思,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只得用刀片,一个个将箱子划开。

第一箱是瓶装液体钙乳,她认出了英文中的milk,以为是牛奶之类的,想到狱中的小萝卜头,便取了两瓶。

拆到第二箱,penicillin她是怎么也认不出它的含义,但好在注射用的青霉素它的玻璃外形,她是认得的。一连取了十盒,再加上七盒阿莫西林,两瓶钙乳,堆在地上积了一堆,姜言看着犯了愁,如何带出去?

环顾四周,她看上了纸箱草垫堆里的尼龙绳,割下一断,为了好过玻璃窗外面的铁栅,盒药和钙乳被她用尼龙绳分断绑了,像串葫芦似的拎起便是一串。

将药送出窗外,姜言回身拿起抹布将自己留下的爪印抹去。

抹布放回原处,她才小心地钻出了窗栅。

姜言虽然想着要立刻把药送去。但看了下天光,不过是午休时间,青天白日的飞在天上,也不敢一次性带这么多过去。

她寻了颗筑有鸟巢的参天古树。

如今是秋天,鸟雀南飞,这巢便空了。

姜言把大部分的药放了进去,用枯枝掩了,只用一小截尼龙绳绑带了一盒青霉素、一盒阿莫西林,往监狱飞。

一路为避开人的视线,姜言不得不高飞,直到监狱上方,眼见院中无人,才敢慢慢地降下,于屋顶上寻摸着小萝卜头可能在的方位。

返返复复,姜言不知道探了多少遍,后墙上方的铁窗,才找到小萝卜头所在的牢房。

她明知道小萝卜头的隔壁住着魏先生,却不敢将药投进去。她怕那名叫季宾的见了她或药,大嚷大叫起来。

姜言隐在窗后静听了会儿,没听到狱警在廊道上走动的声音,才站在窗台上松了口气。

握抓敲了敲铁窗,引起下面抱卧在一起的父子二人的注意。

“爸爸——爸爸——!”

前几日的一场秋雨,让气温降了不少。牢里阴暗潮湿,沈壁身上的伤口溃脓发炎起了热,这会儿身上正一阵冷一阵热,被儿子叫醒,免强睁了睁眼。

沈沛激动地松开了抱着沈壁的手,撑着身子往上抑了抑。望向谢瑶爪子上带的药,欣喜若狂,吐出的字音都是颤的:“爸爸,是‘大将军’!它带药来了!”

沈壁费力地转了转头,仰望着姜言。片刻,低沉暗哑中带有撕裂般的笑声从他的嘴里溢出。

姜言歪着头眨着小豆眼,疑惑地看着他朝红的脸,疯狂的笑,莫不是被烧傻了?或是被这狱中生活压弯了脊梁,精神崩溃了?

若不是看在小萝卜头的面上,姜言都有股拔脚就跑的冲动。要知道,古往今来狱中撑不住叛变的可不少。

沈壁笑了几声,便见上面的笨鹦鹉警惕的抓着药往后退了一步,便知不妥,别将这只救命的小家伙吓跑了才是。

他无力起身,儿子沈沛也扶不动他,他脚蹭着地面,身子一蹿一挪地将自己移到了铁窗下,朝姜言伸了伸手。

姜言望着他移动后留在地砖上的血痕,心下终是不忍的哀叹一声,钻过铁窗飞了下去,解开尼龙绳将药递在了他手里。

沈壁在小萝卜头的帮助下,撕开包装抽出一支青霉素,磕开瓶顶的玻璃一口喝下,又吃下片阿莫西林,方喘了口气,向姜言眨眼道谢。

姜言的翅膀指了指隔壁,爪子推了推地上的药,心中的意思表达的极是明白。

沈壁看得会心一笑,笑得极是温和洒脱。

他碰了碰身旁的儿子,小萝卜头便轻声代为解释道:“等季叔叔的呼噜响起,才能给魏爷爷送药。”

姜言侧耳倾听,一墙之隔的季宾还在不停的咒骂着。

再听,隐有军靴踏地的声音,慢慢地朝这里走来,应是巡视的狱警。

姜言不敢多待,将尼龙绳、空盒子、空瓶子拢在一起,用爪子捏住,慢慢的展翅,轻声飞起钻了出去。

须臾,父子两才收回目光,将角落里的墙砖扣下,里面是个空洞,还收着半截铅笔,烟盒内的半片锡纸。

这个洞可通隔壁,是他们父子住下后便与魏先生合力,一点点用指甲和放风时偶尔带回来的一两根细枝,慢慢撬开的。

把药轻轻地放进去,墙砖合上,沈壁将儿子抱在怀里,卧在稻草堆里闭眼等两名狱警先后巡视走过。

“爸爸,‘大将军’真的带来了药?”爬在父亲的怀里,沈沛犹自如在梦中,抱着父亲的胳膊不禁紧了紧,犹怕失去。

沈壁闭上眼,那鹦鹉的影像便出现在了脑海里,歪着小脑袋看着他,豆大的眼里充满了属于人类的情绪与智慧……“是啊!‘大将军’给我们送来了药。嘘,你听,你季叔叔是不是打起了呼噜……去,将药给你魏爷爷递过去。”

沈沛一轱辘爬起来,在沈壁的帮助下,扣开墙砖,对着对面的那块墙砖三急三缓地敲了敲。

良久,那砖被人对面打开,一张血迹斑斑的脸露了出来,右眼处更是血糊糊的,眼皮凹陷。

姜言一路飞回,看了看头顶的日头,约莫了下时间,应是下午三点左右。

这会儿,无论是贤明楼、还是闲裳楼的男女主人那里,怕都没了饭食。心中想着,她转身朝府里的小厨房飞去。

刚转过林间小道,便隐隐约约听人叫嚷:“药房失窃了——!”

一片嘈杂围观中,秦副官带了几名近卫,踏进了药房。

细细勘察一番,诸人发现,门窗不曾被破坏,屋内除了医生助理三人存在的痕迹,再无其他。

被指名为盗贼拆开的两箱药品,箱上的刀片划痕和他们医助三人的拆包方式,亦是完全一致,没有什么不同。

说是药品被人盗窃,几名近卫更相信,监守自盗。

不说其他,光是一只青霉素的市场价,就堪比一根小黄鱼。

何况是一下丢了十盒,100支呢。

一名近卫上前要说些什么,被秦副官抬手制止了,顺便叮嘱道:“你带人去屋外、后墙处看看。青霉素包装箱上的尼龙绳,缺了一截。”

近卫一怔,领命而去。

秦副官与府医共事两年,对他的人品多有信认。

他揉了揉额头,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府中的护卫都是他布置的,光天化日之下,府中公然失窃。这盗贼不管是出自府内,还是外来的,在将军那他都逃不过一个失责之罪。

踱了几步,站定在青霉素纸箱前,联想到昨晚罗府的惨案,他心中更倾向于这盗药之人,是来自于城中蹿逃的gong匪、地下dang。

轻嘘了口气,猜测只是猜测,胡将军那儿,他势必得给出一份有力的证据才是。

眼睛从门窗上瞟过,密室失窃,当真能做到天衣无缝吗?

后窗的铁栅处,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从铁栅的十字口处捻起片鸟雀的羽毛,那羽毛有一指半大,头黄尾绿中间是渐变的黄绿,他捏着尾尖只觉有几分眼熟。

“秦副官,院墙外发现截尼龙绳。”

门口的报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侧身看了眼近卫,淡定的掏出块素帕,将羽毛包起贴身放在了兜里。方才不疾不徐地走到门边,接过对方手里一扎多长的尼龙绳,与脚下纸箱上的比对了下,没错,一模一样。“还有呢?这只是其中的五分之一。”

对方脸色一紧,“我再找。”说罢,转身出去,便往后墙外的街道处寻去。

……

中心街的奇异宠物店。

小白鸽扑棱着翅膀,从正阳街飞来。至宠物店的上空,它转了转小脑袋,没敢走正门。

转道后门,它没一下子就推门进店,而是借着后门的门缝,打量着店内,看有无人影。

按店主大卫的规矩,卖出去的宠物,没有主人的带领、退返,是不允许自个私自回店的。

大卫不在,小丽趴在柜台上正打蹲,黑猫比它早半天被卖了出去。于这城内,它有事唯一想起要找的便是青蛇了。

它在门外轻声地啼叫了声,店内眯眼养神的青蛇闻听,昂头醒来,从笼内游了出,慢慢来到后门见到小白鸽,讶然道:“小白?”

“小青,是我。”小白鸽一面回道,一面对着店内的青蛇招了招爪子。

青蛇虽疑惑,还是顶开后门,游了出来。

从屋内出来,青蛇才发现小白鸽的翅根处浸染着斑斑血迹。不免惊呼道:“你受伤了!”

“嘘!”小白鸽翅尖轻点喙处,指了指后院柴房的一角。

两小只赶过去,方低声谈了起来。

“小白,你被主人抛弃赶回来了吗?”身上的伤,不会是被主人打的吧?

小白鸽闻言连连摇头,“不……不是,昨夜送信救人,夜色里不小心被流弹扫到了。”想起夜间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血腥画面,小白鸽情绪激动间翅膀扇快了几分,惹得翅根一痛,又有血珠渗了出来。

青蛇见此,忙轻声按抚道:“你别激动,看又流血了吧。既然不是被主人抛弃赶回来就好。快快回去罢,你本是信鸽,送信便是你的使命,是你生命的价值体验,你万不可因受点小伤,就生出逃兵的想法……”

小白鸽激灵灵打个寒战,默默听着青蛇的啐啐念,它知道对方的好意。奇异宠物店的宠物,被大卫卖出后,若被主人抛弃或赶回,多半要被毁灭。按大卫的说法,它们失去主人,便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是不完美的残缺品,生命于这个世上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良久,小白鸽才喃喃地提出请求:“小青,我来……来寻……一些药,主人……快死了,我没有办法……”大卫的刑罚极重。其中一条,发现偷盗者……鸟去一翅、蛇去一尾、猫去一腿……。

依着大卫要求完美的性子,真当鸟儿失了翅膀,蛇丢了尾巴,猫缺了腿,它们离死也不远了。为此,小白鸽的请求,说得极没底气。

青蛇在小白鸽哀求的双眸下,身子缩了缩,盘成一盘,委婉拒绝道:“小白,我还没有过主人,我还没有体验过我作为一条蛇,所具有的生命价值,我……我还不想……死……”

两小只一阵沉默,青蛇心肝抖得利害,却也见不得小白鸽的沮丧,“找军军吧!你去将军府找军军,军军最为聪明丈义,它一定会帮你的。”

“我……昨夜伤我们的那些人……他们用的武器就是来自将军府。我家主人说,军军的主人胡宗琪勾结土匪残害百姓……大大的坏哩!”小白鸽控制不住情绪又激动起来,两只翅膀舞动得密不透风,有血从翅根处不断滴落。

青蛇吐了吐信子,有些懵逼,主人于宠物来说,那就是再生父母,那就是它们的天。若军军的主人和小白的主人是敌对关系,它还真不敢保证,军军会对小白伸出缓手。若是见了小白,怕不弄死它就是好的。

小白鸽看了眼天上快要隐没的日头,想着出来时那倒在地窖里昏迷不醒的主人,心下焦急,不敢再磨蹭下去,咬了咬牙,“我去找军军。”

小白找来时,姜言正站在胡宗琪的办公室里,听秦副官对药房失窃案的报告。

“这是后墙外找到的尼龙绳,这是状元河里找到的青霉素、阿莫西林的纸盒包装。

我查了府内正午12点至下午2点之间的进出人员,全无可异之处。由此可断,贼人多半是从府外潜入。

昨夜王建功带人洗劫罗府,突然蹿出一群黑衣人,交火中对方虽带走了罗二爷、罗三爷、罗大夫人、罗姨太、孙少年、孙小姐,却也伤亡惨重。

城内的各大药店于两月前,便被我们买断了。

您说,他们弄不到药,会不会是他们挺而走险呢……”

姜言在胡宗琪肩上,情不自禁的缩了下脑袋,心情从先时的忐忑,得意,到此刻的担心恐惧,漂突得就像过山车。

第412章 消息

霍灵均将自己的钢笔递给姜言,“把你看到的而上面没有的,画上去。”

“好。”姜言伸手接过,拔开笔帽,一边说,一边就着手画了起来。原图上稍有不对的地方,她也给改了下。

完了,将地图往茶几中间一推,“你们看看。”

方仲元略看了下,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问姜言道,“除了那个假的奚承颐,别的实验体你可有看到?”

摇摇头,姜言解释道:“树杆上的毒极是霸道,中毒后不过几分钟,我的意志就迷糊了……”能逃出来就不错了,哪还有心力去管其他。

方仲元不无遗憾的将目光移向霍灵均,“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手指顺着纸上的线条,滑过补充的几处,霍灵均淡淡道:“明天看孟哥怎么说。”不知道今夜他带人过去,可能逃过那些虫蛇?

姜言放下杯子,看着姜伟勋无意识的捻了下手指,“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去见父亲?”认真算一下,从春城一路走来到今天,有9天了。姜怀庆去港城的船票日期,也就这两天。

姜伟勋还没张嘴,霍灵均便接口道:“早上孟哥走时,我已请他找人去市政,以你们兄妹的名义给何友生送了口信。”他们是有姜怀庆的地址,可这地址的由来,是羊城地下dang提供的。真要直接让姜伟勋、姜言提着行李上门,反而要让人生疑。

“哦。”姜言明白了,他们目前要做的是等姜怀庆上门了。

“时间也不早了,”说着方仲元站了起来,问霍灵均、姜伟勋,“走不。”

“嗯。”霍灵均口里应着,捡起茶几上的钢笔、地图,推着姜伟勋的轮椅跟在方仲元身后一步步朝门口走去,边还对姜言吩咐道:“你身子虚,也早点睡吧。”

送走三人,姜言躺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的发了会儿呆。眼见夜色越来越晚,才打起精神收拾了下茶几,将上面的碗筷、水壶、水杯端去卫生间,洗干净,倒放着晾在茶盘里。

原以为白天睡了那么多,晚上会失眠。

哪知,洗漱后,她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砰砰!”

姜言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咕囔了一声,翻身又往里缩了缩。

“言言!言言你醒了吗?”

是姜伟勋的声音,姜言烦躁的抓了把头发,低气压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哥,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一顿,只听他道:“孟哥来了。”

孟哥!想来是昨夜他们去探实验楼,有消息了。这么想着,姜言精神陡然一震,飞快的下床,扯了件蓝布格子旗袍穿在身上,打开门:“人在哪呢?”

“在隔壁。”说罢,姜伟勋……欲言又止。

姜言心下一咯噔,“我三叔有消息了?”

“不是。”姜伟勋扶着轮椅的手紧了紧,“是二妹。”

“二妹?”姜言脑子转了下,“姜篱,她怎么了?”

“被姬图掳走了。”

姜言无言的张了张嘴,片刻方道:“何府或者父亲那里来人了?”

“没有。”姜伟勋掩下眼里的暗然,尽量若无其事道:“姜篱不见了,父亲那里忙乱的很……”哪还顾得上他们兄妹。

“哦。”姜言掩嘴打了个哈欠,“大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是直接先去何府,还是等人来接。

“我……”上一辈人不管有什么恩怨,姜篱终归是他妹妹,要说一点儿也不担心那是假的,可要说对她的存在无一点介意也说不过去。

瞧出他眼里蕴念的复杂情绪,姜言替他决定道:“那等会儿,我们先去何府看看吧。”

轻吁一口气,姜伟勋点点头:“好。你先吃早饭吧。”

目送姜伟勋转着轮椅回了隔壁,姜言转身回了房间去洗漱,完了,下楼吃早餐。

餐厅是按茶楼的经营模式布置的,前面古色古香的方台上咿呀的唱着戏。

姜言寻了处靠窗的位置,点了份鸡丝粥,两份小菜,一碟五个的小笼包。

她下楼时已经九点了,餐厅里用餐的人不多,半数还是上了年纪的长者点了茶点,一边和老友闲聊着,一边跟着台上的唱词打着拍子。

对戏曲,姜言一是不感兴趣,二是心里存着事没那份闲情。

她用餐的速度虽然不慢,可前世积在骨子里的礼仪,让她抬手间尽显优雅大气。

一旁的老者,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放下粥碗,姜言拿帕子揩了下嘴,“你有事?”

老者一笑,执起自己桌上的茶壶,挑了个干净的杯子,站起来在姜言对面坐了。手一抬茶水斟在杯里七分满放到她面前,并抬手做了个请,“听小姑娘的口音,你是北方人?”

姜言盯着杯子里的碧色茶汤,眸光几经变幻,“老丈也是。”

青坪镇的人,说话间最后一个字,总是咬得比较硬,仔细分辨,一个‘音’字,一个‘人’字,他咬的都比前一个重。

“哈哈……”老者畅言一笑,从隔壁拿过自己的杯子,继了半杯,喝前饶有兴致的道:“那你看,我是北方哪里的人?”

姜言抬头,双眼扫过他的眼形,眉骨,及握着杯子的手,“我虽然生在北方,去过的城市却是不多,别的地方说话如何,我是不知。不过……听先生的口音,倒是与我相似。”

“哦,”老者扬了扬眉,淡淡的道:“姑娘哪里人?”

“xx县青坪镇奚家庄人。”

在姜言的目光里,老者握杯的手瞬间发力,指尖又白又红极不自然,“老丈知道那里。”

放下杯子,老者扯着唇角免强笑了下,“幼时随父母在青坪镇上住过一段时间。没想到……”他感慨道:“一晃这么多年了,倒是遇到了家乡人。”似陷入了回忆,老者转头盯着戏台,一时间眼里的光明明灭灭起起伏伏。

“姜小姐——!”

姜言回头,谢义大步走了过来,“你用过饭了吗,姜少在上面等急了。”

对他点了下头,姜言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老丈,谢谢你的茶,我先走了。”

“姜小姐?”老者一惊,“你姓姜,奚家庄……”没有姓姜的,莫不是这几年,庄内有外来人口落户。

微一颌首,对他的问题姜言没有回答,直接越过谢义,朝外走去。

谢义孤疑的瞅了老者一眼,忙大步跟上去,“姜小姐,那人是谁啊?”奇奇怪怪的。

“可能是位故人。”

“故人?”谢义摸着下巴,回身又看了一眼,“他刚才说奚家庄,不会是你们奚家庄早年出来打拼的族人吧?”这缘份……

扶着楼梯的手一顿,姜言一边继续往上走,一边朝下面老者所坐的方位看了一眼,四目相对,她平静的将目光移开,回答谢义道:“也许吧。”易容的手法,与奚茗有几分相似。

第417章 惩戒

若是实情,女人这话劝得倒也真诚实在。

姜言抿唇笑了下,感觉到身上有些刺痒,她没想那么多,伸手抓了抓碰到一个小小的凸点,捻起凑近看了看——是个虱子。

姜言……浑身都痒了。

身旁的女人还是很敏感的,感到姜言整个都绷了起来,她忙问:“怎么了?”

“有虱子!”姜言要哭了。

女人一笑,“还有苍蝇耗子呢。”

姜言从地上猛的一蹿跳了起来,“哪,哪呢?”

“哈哈……”

“呵呵……”

“嘿嘿……”

“小姑娘真逗!”

屋内另四位,或站或坐的都看了过来。

说她真逗的沙哑声音,接着再次响应起:“白天还好,有我们不时的驱赶着,到了晚上那才多呢。”

凭着这几句话,姜言光是想想那场景,便打了个哆嗦,不是说怕,而是身上陡然起了一层恶寒。

“你们不怕吗?”姜言的目光投向沙哑说话的女子,她靠墙站在门后,后窗投进来的光,照不到她那片,她整个人缩在阴影里,肉眼看去模糊不清。

姜言展开精神力,一眼扫过不免有些诧异,女子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身子高挑,一头偏刘海的浪漫卷发,弯弯的峨眉,一双丽目勾魂慑魄,秀挺的琼鼻,轻抿着一张薄唇,脸上的苍白与憔悴反而让她看上去有一种倔强的媚意。

她穿着身墨色印山茶花的云锦旗袍,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细根皮鞋,站立时双脚自然分开,旗袍的开叉处露出一条雪白细嫩的大长腿。

“怕!”她一笑,声音就像有人拿着沙布在擦墙,“比起那些小玩意儿,人心才是可怕。”

姜言……

“谢谢你的告知,晚上我会小心的。”

“嗯。”不知刚才的话让她想起了什么,轻应了一声,她态度带着漫不经心的可有可无。

小腿的裤子一紧,姜言低头去看,是刚才卧在她脚边的一名女子,她冲姜言招了招手。

姜言腰一弯,将脸凑了过去,“怎么了大姐?”

“别理她,她不是什么正经人。”女子近似耳语道。

讶异的挑了下眉,姜言心中升起了抹好奇,遂天真道:“我看她很好啊。”在监狱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还能存留一份善心,给一个初来乍道的小姑娘讲这么多,人品已算不错了。

“傻丫头耶,屋里光线不好,你是没看到她穿的那身衣服,开叉都到大腿根了。能是正经人穿的吗?走路我都不唏说……扭的哟……活像一条水蛇,反正怎么看我都觉得像个活妖精……”

“周大花,你都胡说些什么。”最开始跟姜言搭话的女子,拍开她拽着姜言裤子的手,“你哪能以偏概全,因为自己的不幸,见个长的好的就疑神疑鬼的胡乱猜测。”

“郑老师,我说错了吗?”似被话刺到了,周大花情绪激动的放大了嗓门吼了起来,“你见谁家的正经姑娘,能把旗袍的开叉开到大腿根处,走路还一扭一扭的搔首弄姿?”

“我也没说过我是什么正经姑娘啊!”女人的话懒懒地在门边响起,“也就是你这没见识的家庭蠢妇,整天围着个锅台转,对家外的消息半点不知,才见到我这张脸还认不出,”她单手抱胸,一只手从脸上滑过,“稍微在城里绕一圈,哪个不知道我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百乐门乔嫣然。”

“看吧看吧,郑老师,”周大花以为自己扳回了一成,整个人都亢奋了,揪着郑老师的袖子,叫嚷道:“百乐门啊——那不就是妓院吗。”

郑老师脸上的厌色一闪而过,伸手拂开她拽着袖子的手,低声呵道:“你听谁说百乐门就是妓院,那是歌舞厅。在此之前,我虽然没有见过乔嫣然,却也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多次为见线的战士义捐……”后一句她的声音极低,若不是姜言耳聪目明怕是略过了,要知道周大花就没听到。

周大花似乎有些怕郑老师在跟她反驳,就一个人蹭着稻草往后退了退,自己在那垂着头小声嘀咕了起来,“歌舞厅不就是以前的妓院,别以为换个名字,我就不懂了。事迹!一个卖身的女人,除了跟人勾勾缠缠,还能有什么事迹可说……”

她是自认小声了,可离她最近的郑老师、姜言还是听了个分明。

不自在的掩了下耳朵,姜言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中捏着的虱子上,这玩意儿是摁死呢还是摁死了。

胳膊上又是一痒,姜言的动作比脑子还快,一把掌拍过去,手掌心粘稠无比,一看,黑的红的,是虱子的尸体跟自己的血。

好吧,界线突破了。

捏着虱子的手一使劲,指尖又多了片粘糊。

姜言左一拍又一拍的打得起劲,其他人似早已习惯了这种被咬着过的日子。

“到时间了。”郑老师说着站了起来。

姜言一愣,发现所有的人都开始往门口挤去。

门外更是一片喧哗,不等姜言想明白,就有狱警过来打开了铁门,“好了,出来吧。”

姜言从后面揪了下郑老师的衣襟,“这是?”

郑老师回身握住姜言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身前,安抚道:“别怕,每天这个时候我们有15分钟的放风时间。”

哦,明白了。“男监那边也跟我们一样吗?”

“他们要比我们晚半个小时。”

出了门,姜言发现,还是数她们这间牢房人员的伤势最轻呢,有那女子伤得重的,不是请同屋的帮着拖了出来,就是自个爬出来依在了门口的墙上,眯着眼睛享受着片刻的身心自由。

15分钟很短,姜言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四处走着小心的避过巡视的狱警,在靠近外墙处寻了个浅水池,忙将双手沾染的血迹与虱子的黑色尸体洗去。

晚上的饭食很差,姜言抢到了半碗清水,两个窝头。

窝头很小,一个只有两三口的量。

自己叨了一个,另一个姜言递给了郑老师,“郑老师,给。”

郑老师捏着半个窝头,看着姜言不免诧异,目光自动的在屋内游走了一圈,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乔嫣然抢了一个窝头没水,周大花抓了三个窝头没水,另两人,其中一人抢到了两碗水,另一个抢到了个窝头。

没错啊,就是战力杠杠的周大花,抢到的也只是跟中午差不多。倒是眼前的瘦弱女娃,不得不让自己刮目向看。

知道姜言在还下午的窝头情,她便伸手接过,照着自己给出的大小掰下了块,剩余的又还给了姜言。

姜言接过,就着水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一刻,她深切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生存面前一切都讲究矫情都是虚幻。

夜里躺在用三口水换来的稻草上,姜言用精神力给自己裹了层屏障,以隔绝夜间蹿出来动活的耗子、虱子;顺便琢磨了一下,何生友、姜怀庆可能对姬图动手的时间,然后就慢慢的睡了过去。

“快起来捉耗子!”

猛然一声叫嚷,似一道惊雷炸裂在耳际,惊得姜言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幸好,屋内没灯,各人又被乱蹿的耗子惊得胡乱动了起来,并没有谁注意到姜言起身的速度。

这通折腾,闹了近一个小时。

屋内在尿骚味、各种体位之外又多了层耗子的血腥味。

周大花拎着耗子的尾巴,提溜了一串,“我数了下,总共有九只,三只大,六只小的。排除郑老师和那谁……”她一指乔嫣红,“大家都说说怎么分吧?”见有的还在滴血,她分辨了一下,将滴血的单独拎起来,手臂举高,脸朝上一仰,张开嘴,耗子的血液便滴进了她嘴里。

一滴滴,她喝得极是享受。

若开始还不明白她话里“分”的意思,那这会……

“呕!”捂着嘴姜言就干呕了起来。

“我……我不要,你们分吧。”

“啧,这可都是新鲜的好肉啊!”用手抹了把嘴,周大花眼睛晶亮的跟姜言确认道:“你当真要跟郑老师和那谁一样,要自动放弃?”

“对!”姜言无力的扶着墙坐了下来,将自己身上的精神力从头上拉伸出一个手臂粗的触角,穿过后窗的铁栅,探到了外面。

深吸一口外面带着夜露的清新空气,姜言才平复下胃里的骚动。

“好咧。”得到确定的答案,周大花笑逐颜开,对别外沉默寡言的两人一招手,“快来,一人三只,一大两小。现在天热,留到明天肉就不新鲜了,我们现在就吃吧。”

片刻,姜言便听到一阵扒皮咀嚼声,在寂静的暗夜里,一声声清晰的响在耳边,抹了把手臂上被恶寒激起的汗毛,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

原以为姜怀庆心疼姜篱,她在监狱里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一夜。

哪知……她漏算了何友生心性里的残忍与骨子里的强势。

他怕是当官当久了,听不得异样的声音。姜言那天的反抗似触犯了他的官威,落了他的脸面。

为了对姜言小惩大戒,他给了姜言一个非凡的监狱之旅。

第二天刚用罢早饭,狱警便提审了姜言。各种各样的歪理斜说,轰炸般的向她袭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直折腾到了夜间凌晨五点多,她才被放回牢房。

听到开门声,一夜没有睡安稳的郑老师和乔嫣然骨碌的爬了起来,“姜言,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看着两人担心的眼神,姜言伸手抹了把脸,展颜一笑,“郑老师,乔姐姐,你们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反复的问一些奇怪的问题,问得我脑仁疼。”

郑老师心下一松,上前伸手帮姜言将脸庞的头发别在耳后,轻声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姜言别看瘦,一张脸长的却极是漂亮,她和乔小姐担心害怕的就是这一点。

乔嫣然没说话,只是眼睛扫过姜言袖口里的那抹银白,带了份沉思。

姜言大多数的东西来时是上交了,不过因为没有搜身,手表与荷包还在。

荷包里的东西不多,有五块银元,一个暗哨,一个针灸包,一包迷药,一包解毒丸,一包止血粉和一包补充体力的松子糖。

“快去睡会儿吧。”也不知小丫头替她姐顶的是什么罪,这番折腾完了,下一步那些狱警还不知道会如何对付她呢。先保存体力吧,“等开饭了,郑姨在叫你。”

打蛇上棍的眼力见儿姜言还是有,立马改口道:“谢谢你郑姨,你真好。”扭头对上乔嫣然的目光,姜言从中隐约的看到了一丝艳羡。

她果断的松开郑老师的胳膊,扑进乔嫣然的怀里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也谢谢你,乔姐姐。”

乔嫣然毫不设防,被她扑上来的冲劲,撞得倒退了两步,鞋跟一不小心蹭在了周大花的腿上。疼得她“嗷~~”的一声嚎了起来。

吓得乔嫣然什么情绪感动都没有了。

望着她惊得半张的小嘴,姜言“噗哧”一笑,“乔姐姐,你真可爱。”

“胡说什么,”脸一红,乔嫣然一把推开怀里的姜言:“快去睡吧。”

姜言笑了下,松开她的腰,从荷包里摸出三颗松子糖,分别塞进郑老师、乔嫣然嘴里一颗,剩下那颗她放在手心里,往坐起来嚎叫的周大花前面一摊,“赔礼。”

“啊呜!”头一伸,她舌尖扫过姜言的手心,一口吞下了肚。

姜言看着手心的口水呆了呆,周大花咂摸了下嘴,也愣了,没品出味啊!

“姜言,有没有被咬到手?”乔嫣然从嘴里的甜味里回过神来,一把扣住姜言的手腕,举到了眼前,胡乱的擦去上面的口水,看了看,倒是没有牙印。

“哇~”周大花坐在稻草堆里,蹬着两条腿啪啪的拍着地大哭了起来,“我还没有尝到味呢……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不就是……”她扯着黑乎乎的袖子擦了把脸,“不就是砍了那烂货一刀吗,何俊伟你t娘的就不是人,为了那么个臭女人,你就把我这个为你生儿育女的发妻给送进了监狱,呜~还不让我爸妈和孩子们来看我……不给我送点死的喝的,让老娘天天蹲在监狱里不是吃耗子肉就是啃窝窝头喝冷水……一年到头不见盐不见糖的……想熬死老娘给你那心肝腾位置啊……”

哭得鼻涕横流的,她的故事,姜言也就此猜出了几分。

为了能睡个好觉,姜言又掏出了一颗松子糖,递到了她面前,“不哭,就给你。”

睡的还不到两个小时,饭都没吃上一口,姜言又被人带进了拷问室。

第418章 还击

“罗哥,人带来了。”男子说着话,把姜言往里一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姜言屏着呼吸,眨了眨眼,双目被味道熏得有些睁不开。

罗哥的目光在姜言精致的脸蛋上流连了一番,对带她过来的男子扬了扬眉,“这就是上面交待,要好生照顾的女孩?”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牌,肯定道:“是!”

“啧,可惜了!”罗哥摸着下巴,一双眼睛扫过姜言雪白的颈项、削俏的脊背、纤细的腰肢、笔直的大长腿……心情激荡之下,脸上的贪色藏都藏不住。

被人这么火辣辣的盯着意yin,姜言一张脸冷得似罩了层寒冰,紧握的拳头指甲都扣进了肉里,眼里的戾气眼看就要压不住,只需一个借口就要暴起。

男子明白罗哥口里的“可惜”是什么意思,抬头冲他邪魅一笑,“你还怕上面不成,人落在你手里,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啊!你啊!”罗哥大笑着对男子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懂!”

“哦?”男子惊奇了,“这女娃子……上面这么看重,连你都碰不得。”

“去去,我算老几。”女娃来的第一天,从监狱门口到牢房,短短的一路,都不只吸引了多少头饿狼,其中不乏几位上司。压下心里升起的淡淡惆怅,罗哥不耐的挥了挥手,“好了,你赶紧去忙吧,她的事你别掺和……”男子的小心思他如何不懂,一块肥美的香肉就放在眼皮子底下,谁不想咬一口。只不过顾忌着上面传下来的话,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想着,让身旁的哪一个率先打破这僵局……

将人打发了,罗哥从墙上取下一条泛着血腥的暗红长鞭,丢给姜言:“拿着,这是你今天的武器。”

鞭子接在手里,便是一沉,姜言垂目细看,鞭节上嵌满了带有倒刺的小小铁勾。怪不得上面的层层血迹遇水也不掉,原来如此。

知道人暂时是弄不能手,罗哥也就收敛了几分对姜言的关注。他人往椅子上一坐,手臂支在桌上,捧了塘瓷缸子,吸溜吸溜的喝起了茶水。

姜言的目光从鞭子上收回,打量起了四周,这是间刑房。

后墙上,上一排下一排的钉了十二个带有环扣的铁制手链脚链,一次性能拷三人。

离后墙不远,一个粗木十字架,立在两墙的正中。

十字架前面,有老虎凳和燃着红红火焰的煤炉子,及炉下铁桶里的烙铁与泛着大盐粒的盐水,和红通通的辣椒水。

“趁着犯人没来,手动一下,试着挥几下鞭子看看。”怕自己把持不住,罗哥说话时头都没抬。

动了动手腕,姜言试着甩动了下长鞭,劲而小了,只鞭根动了下。

“呵呵!”罗哥眯着眼睛,呲笑了一声,“小姑娘,我让你过来,是想让你等会帮我审讯犯人呢,你这劲别说打人了……就是躺在床上……”

姜言只当有狗在吠,运转内力加大力度,腕子一转猛的将鞭子甩了起来。“啪”的一声击在罗哥趴着的桌子上,鞭尾落下,桌棱上的木梢飞溅,罗哥被迷了眼。姜言亦是身形不稳,被那股劲带着朝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扑在被血液浸染的砖地上。

“tmd,你会不会甩鞭啊!”罗哥暴怒的站起,一脚踢开身下的凳子,气势凶凶的朝姜言奔了过来。

“第一次用……”姜言握着鞭子,怯怯的往后退去,眼角的余光扫过他迈动的双脚。

等一只脚进入鞭子环成的圈里,姜言假装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一仰,握着鞭子的手,顺势跟着一拽。

“砰!”的一声,罗哥仰面摔在了地上,他瞬间懵了,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恰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了。

“哎哟,罗哥,你这是怎么了?”来人丢开手里的犯人,小跑着蹲到了他面前,手一抬托着他的膀子就朝上扶。

姜言早已松开手里的鞭子,怯怯的站在了一旁。

罗哥点着姜言,还不待说什么,“啊——!”的一声,痛呼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罗哥你哪里疼?”

“腰!腰!”罗哥右手捂着腰,疼得直抽抽。

来人忙伸手朝他捂的地方摸去,“是这里吗?我给你看看,”说着他照着那处轻轻的摁了下去,“这样按疼吗?”

姜言抿着唇,来回的绞着两手,看上去忐忑不安。实际上,她正将精神力幻化成指,跟着来人的动作,狠狠的随他一起按了下去。

“啊——!”罗哥痛得脸都扭曲了,差一点没晕过去,“李三你个龟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给老子滚开——”他捶着李三的肩头,奋力的一推。

李三自觉好心办了坏事,吓得一哆嗦,身子借力往后一退,只想着将他的怒火消到最低。

哪知他退的过快,罗哥跟着一个前倾,力量收不回来,腰上骨头在姜言的使坏下,“咔嚓”一声错了位。

“┗|`o′|┛嗷~~”他白眼一番,这下是晕了。

李三傻了眼,目光扫过姜言和他带来的犯人,闪过嗜血的光茫。

姜言捂着眼,面朝墙壁抖缩着身子,弱弱的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犯人倒也聪明,跟着道了一句:“没看见。”

“你们俩最好记住这句话!否则,老子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手上也沾了几条人命,我想着……再多两条,也不算啥。”

姜言立即点头如捣蒜。

主审的罗哥被李三送去了医院,姜言暂时回了牢房。

“姜言,”郑老师扶着她在身边坐下,摸出怀里的窝头,“先吃一口。”早上发饭时,她和乔嫣然见姜言睡的沉,就没舍得叫她,合力多抢了两个窝头。

本想着等她醒来,再给她吃。哪知道那狱警打开门,拉了人就走……

姜言掩嘴打了个哈欠,一手接了窝头塞进嘴里,一手抹去了眼角浸出的生理泪。

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内功心法,和偶尔用运起来的精神力,无不在加重她的饥饿感。两个窝头下肚,揉着去了焦烧感的胃部,姜言才长吁了一口气。

“谢谢郑姨、乔姐姐。”

见姜言除了面容疲惫,身上并无不妥,乔嫣然放心的点点头,“离午饭还早,你躺下再睡会儿!”

郑老师拍拍身后为她守着的稻草铺,“听你乔姐姐的。”

“好!”姜言确实是困得很,依言背对着墙,面朝两人闭上了眼。

她没立刻就睡,而是打开脑中的监狱模型,查看起了霍灵均、姜伟勋的情况。

见两人如昨日般,安稳的靠墙坐在一起,正小声的说着什么。

姜言心一松,飞快的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咣当”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恶意吞噬的视线。

姜言一惊,醒了过来,顺着那视线一眼望过去,门口穿着狱警服的肥头猪脸,嘿嘿一笑,涎水顺着下巴就流了下来。

姜言眉头一拧,精神力幻化成手掌,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

“谁!谁打我!是不是你,你个臭婊子……”男子叫嚣着,一把薅住乔嫣然的头发,将她从墙边扯了过来,“怎么地不想侍候大爷,想反抗啊!”

这会儿姜言才发现屋内屋外的情况,屋内除了被抓住的乔嫣然,和守在她身前的郑老师,周大花同另外两人似鹌鹑般的缩小着身子,挤聚在阴暗的角落里。

而门外,不断的有狱警押了貌美的女子,朝审讯室走去。

间或一两句嚎叫从外面传了过来,“呜呜……求求你放过吧,我丈夫会和我离婚的……”

“松手,臭流氓,一群披着人皮的种马、人渣、恶棍,老娘就是死,你也休想得手……”

“m的,臭婊子,你属狗的,信不信老子等会儿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

眼见乔嫣然麻木的跟着猪脸男子往外走,姜言霍的一下从稻草堆里坐了起来,绕过郑老师,几步蹿到了门前,一把扣住了男子揪拽她头发的手,在他回头叫嚷时,手里浅浅的一层迷药伴着精神力,给他制造了一个小小的幻境。

只见男子嘿嘿地流着口水笑了两下,单手就解起了皮带。

姜言忙将他的手腕一松,架着乔嫣然就退到了里面的暗影处。

皮带解开,裤子一松挂在了脚脖上,他扭头看到门口揽拽着名女子走过的狱警,哈哈一乐,大叫一声:“美人!”就朝狱警扑了上去。

脚下被裤子一绊,他抱着狱警就滚下了台阶,摔在了院子里。

“美人、美人、我终于找到你了……”身子一翻,他骑坐在了对方的腰上,将下面的人压得差一点喘不过气。然而,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他扯开对方的皮带,抓住两边的衣襟使唤劲一撕,制服的钮子啪啪的就滚在了地上。

摸着手下滑腻的肌肤,他更是兴奋了,嗷嗷地叫着就埋首啃了上去……他身下的人羞愤欲死,却毫无反抗之力。

姜言走上前,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像隔壁几个房间一样,掩上了门。

“啊!马大炮发疯了,快快,把他拉起来……”

立即有四五个狱警放开怀里的女犯,冲了上去。

姜言在乔嫣然身边盘膝坐下,精神不断往马大炮的脑中加持。立刻就见院中衣服、皮带、鞋子、枪……四下乱飞,凡是近他身的全被他压着脱光了衣服,啃伤了头脸,踹伤了小弟……

眼见又一群狱警跑了过来,姜言在马大炮的身旁又寻了位体型不逊他的男子,用精神力控制了对方的大脑。等那群人近前,让他协同马大炮扑了上去……

有那蹂躏在身下的,恨得红了眼,爬着捡起一把枪,冲着人群就疯狂的扫射了起来……

第419章 赵介瑜

姜言趁机又用精神力控制了两人,女监这边的狱警彻底的杀红了眼……活下来的只剩廖廖之数。

事后,何友生亲自下令给警察厅,要求对此次事件彻查。

还好,当初马大炮进屋,王大花她们因为害怕,从头到尾都缩在角落里,连头都没敢抬一下。故而不知,姜言站起来对乔嫣然的回护,以及后面马大炮的反常。

至于郑老师,当时她护在姜言身前,却处在心惊胆颤,惊疑不定之际,哪会注意到那么多。

乔嫣然倒是有所猜测,只是姜言的所作所为护的是她,她才是那个受益者。而她自身的品性风骨也容不得,她出卖这份恩情。

所以,警察厅的人来回了几趟,均是无功而返。最后,姜言听说此次事件被定义为,以马大炮为首的四名狱警精神失常。

何友生并没有因为女监狱警的缺失,而放下对姜言的教训。

当天下午,他从保密局调来了位刑讯高手——赵介瑜。

第一次相见,姜言看到的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然而,到了第二天,他领着姜言走进一间宽敞明亮带有花香的刑房后,姜言才知道什么是带着天使笑的恶魔。

只见他戴着手套,拿着根半米长,三指宽,泛着油光的棕色竹板,一板子一板子敲在男犯的后背上,直敲得背上一层油皮慢慢地鼓起——皮肉分离。

手指轻轻一按,那油皮凹下又回弹,赵介瑜满意的点点头,从工具箱里拿起一把银色的细薄小刀,刷刷几刀画过,刀尖沿着画过的缝隙轻轻一挑,一块完整的背皮便揭了下来。

在盐水里略略泡过,他就用铁夹子挑着放在了炉火上烤了起来,很快一股肉香掩住房血腥味在屋里弥漫了起来。

滋滋油花飞溅,慢慢的肉皮焦脆了起来,刀片轻轻划开一片,赵介瑜捏着放进了嘴里。望着他眼帘半阖,一脸陶醉的表情,姜言一个没忍住,冲出门外吐了起来。

就着红酒,半个肉皮进肚,赵介瑜放下刀叉,脱下手套,闲闲地掏出手帕,揩去嘴角的油花酒渍,笑姜言道:“我看了你入狱前上交的东西,有匕首、有枪、还有一把小弩。枪里子弹满匣,小弩也装满了箭矢,而那匕首……我从上面嗅到了血腥味。”男子清朗一笑,“是人血。”

“很显然,你不是胆小之人,”说着,他出手如电地扣住了姜言的腕子,指尖扫过她手心肿胀泛青的伤口,“这伤口跟你那匕首倒是吻合。哦,中毒了?”捧着姜言的手,他的指尖似猫爪一样,在上面一点点划过,“虎口上还有茧子!姜小姐,隐藏的很深吗?”

姜言挣不开手,沉默以对。

赵介瑜轻笑着回身端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姜言。

姜言偏头避开,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他也不介意,两杯酒折合成一杯,空酒杯又被他放了回去,而屋内的犯人已经从昏迷中醒来,正低低的呻吟着。

他斜依着门框,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托着透明玻璃杯里的一汪红液,看上去是那么的闲适而又优雅。

细细的品着杯里的红酒,一时间,他似乎忘了姜言的存在。

姜言从他身边迈过,走进屋内,精神凝结成针,给男犯止了背上的血。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微阖了双目,一遍遍的运转心法,压下心里的烦躁与戾气。

“姜小姐,”一手插兜,一手端着杯子,赵介瑜轻缓了走了进来,斜依在桌前,双肘支在桌上,探身凑近姜言,近似耳语道:“你手上的毒,让我想起前几天,东效旧工厂的失火事件。呵……”低低一笑,他玩味道:“真有意思,不是吗?”

啜了口红酒,他缓了下继续道:“何市长还当你桀骜不驯,一心想让我帮着他收服了你,为他所用,好一举拿下姬图。而你吗?”他一指点着自己的下唇,在上面来回的滑动着,盯着姜言的眼神,在探究与好奇还充满了诱惑,“我能不能猜,你现在已有其主了……”

第420章 外出就餐

“何市长,何伯伯吗,”姜言装傻,一双狭长的凤眼里盛满了天真与懵懂,“他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和哥哥送来监狱?”姜言绞着手指,语气里充满了失落与委屈,“纵然那天,我跟爸爸闹了些脾气,也不过是些家务事……何至于……我一直想不明白……”

咬着嘴唇,姜言倔强的看着他,“你能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吗?十几年来,我从没在爸爸身边生活过,他对我就真的没有半点感情吗?”脱去亲情什么的,再次相见,说实话,姜言总觉得姜怀庆言行态度有些不对,“为什么一见面对我不但没有一丝疼爱,还要求我绝对服从?”

刨析中隐含的渴望,听得赵介瑜一愣,直起身子,隔着桌子伸指一点姜言的额头,呵道:“你是真傻呢,还是给我装傻,是我在问你问题耶,不是要你问我。何况……”盯着杯里的红酒,他眼里一片恍惚,及至波光潋滟,“我要是能明白你的问题……又怎会时时纠结于,那人为什么对我没有半点母子亲情……”

喃喃地悠悠一声低叹,响在耳边,姜言掩去眼里的惊异,对他后面的话只作未闻。“什么另有其主?我根本就没听明白你话里的意思。还有,你比我年长,又跟何伯伯认识,我想着,也许你跟我爸也熟呢。说不定从你这里能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我跟哥哥……”

赵介瑜曲指对着她的额头,就给她来了一下,“行了,小丫头,少在我面前耍心眼,本少爷不吃你这套。”训练时,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姜言捂着额头,对他怒目而视。心下却深感棘手,眼前的人称得上,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而这个“病”却是指他骨子里流露出的“邪厉!”

“摆什么苦大仇深,”赵介瑜抬腕扫了下手表,一口干掉杯里的红酒,把杯子往桌上一丢,双手朝口袋里一插,晃着脚到了门口,“走了,带你出去吃饭。”

“怎么,不想去啊!”

姜言扫了眼铁夹上的另半份肉皮,“你……还能吃得下?”

“呵!”轻笑一声,他单手揉了下额头,“你以为跟你说话不动脑子呀,”见姜言一脸迷茫不解,“用脑——也很费劲的!所以,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

姜言……

推开凳子站起来,姜言一指还在呻吟的男犯,问他道:“那他怎么办?还有,我真能出去?”

“等会自有人来收拾。”赵介瑜噙着笑斜睨了姜言一眼,无比自信的道:“也不看你要跟谁走的。”他的名头在这监狱里的一亩三分地,还算数得着吧。

这话要让监狱长听了,肯定要来一句:“你太谦虚了。”

赵介瑜开的车,是一辆特骚包的大红福特。

姜言打开副驾驶的门,一眼扫过去,车内亦是一片红火。大红的织锦坐垫、靠背、软枕,就连车前的摆件,亦是一颗颗大大小小的布饰红心。

眼神晕了晕,姜言无言的坐了上去。

“怎么不说话?我这车不漂亮?”

“我看到这满目的红就觉得热。”先不说刚从审讯室里见血的出来,又碰到一堆红色的心情。但说这七月份的天啊,从楼上走下来,本就汗流浃背的,再将自己置身于视觉的烤炉……可想而知,要多酸爽就有多酸爽。

为了压下心头陡升的躁意,姜言的内功心法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那说明你思想浅薄。”赵介瑜一打方向盘,车子穿过监狱大门,连停都没停地驶向了大路,“红色,它代表着希望、喜庆、热烈、奔放、激情、斗志、与鲜血、肆虐、疯狂……这么多词汇,你就想到了一个热!”

说到“热”字,他还侧头对姜言翻了个白眼。

姜言觑了眼无汗干爽的他,自觉辩不过他那张嘴皮子,也没能要探寻他内心的想法。遂打开窗,一边吹着风,一边看向道路两旁。

羊城也来了几日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打量着这座城市的一隅。

相比着春城来说,确实是繁华多了。眼前一一晃过,高楼商铺,电车行人……

车子在一家服饰店的门前停了下来,赵介瑜绅士的帮姜言打开车门,“下车。”

“不是吃饭吗?”旁边并没有饭店。

赵介瑜瞄了眼姜言身上的衣服,虽不至于脏兮兮,却也皱巴巴的散发着股汗味。

姜言脸一红,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哎哟,赵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眼角余光扫过姜言,老板娘诧异的一挑柳眉,“这位是?”

赵介瑜对老板娘摆摆手,不欲多言,三十来岁的丰腴美人立即跟着禁了声。

午饭时间,店内人员不多,见赵介瑜进来,当先一名女子一溜小跑的冲出了门。

另两位顾客互视了眼,其中一位小声的问同伴,“她怎么走了,不是正我争这件衣服的吗?”

那同伴掩了嘴,凑近她回以小声道,“我听老板娘叫赵爷,想着会不会是保密局的那位……”端得是心狠手辣,轻易惹不得。

女子打了哆嗦,“那,那我们快走吧!”

看着唯二的顾客,顺着一边的货架也飞快的溜走了,姜言瞅了眼赵介瑜。

赵介瑜只作不见,好似习以为常。

双手插在裤兜里,他屋内走了一圈,给姜言选了件娃娃领泡泡袖的白衬衣,藏蓝色的背带长裙,配了一双白色的细腿皮鞋,把东西递给老板娘,吩咐道:“再拿一套她穿的内衣,你带她去洗个澡。”

老板娘等在浴室门口,见姜言换了衣服,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忙谄媚道:“哎哟,还是赵爷有眼光,这身衣服一换,真真的跟变了个人似的。若不是我一直守着,都不敢认了。”

听到动静,赵介瑜慢步走来,冲姜言招手道:“过来,我帮你修修头发。”

看了眼他手里握着的锋利剪刀,姜言忙抓着毛巾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头发还不短着呢,不用修,不用修。”只不过刚到耳下,她还想留长些,梳成长长的辫子呢。

赵介瑜嫌弃的睨了她一眼,“是不长,可有型吗。快点,要不然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省得丢我的脸。”

“小姐还是听赵爷的吧,赵爷的审美在我们羊城那真是一流。”不惹他还好,惹了他抓住你的把柄,那是往死里整。抓不住把柄,见面不管是什么场合,张嘴便点评起你的衣着妆容,毒舌起来,城里的男女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

还有,上次好像……听说,王家的小姐不知怎么的惹了他,被他命人压着推了个光头……害得王小姐躲在府里至今都小两月还没出来。

姜言磨了磨后牙槽,默不作声的在他身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板娘忙帮着找了块浴巾,给姜言围在了胸前,“赵爷,你看还需要什么?”

赵介瑜弯腰抬起姜言的下巴,打量了下她的脸型,“烫发的工具有吗?”

“有,有。我上周刚让人从港城捎来了一套,您稍等,我这就去拿。”老板娘说着踩着细高根,“噔噔”的穿过小门,上了楼。

烫发,姜言认识的女性里,无不是长发烫出了或大或小的卷卷,她摸了下自己柔顺到耳的短发,“不行,我不烫,我的头发本来就短,再一烫卷……”

姜言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卷毛小羊羔、狮子狗等小动物。

“不行,不行,哪还能见人啊!”姜言一扯身上的浴巾,就站起来。

赵介瑜一按姜言的肩膀,将她按坐了下来,“坐好。”

“我……我的头发这么短,一烫不都成小卷毛了。”姜言连连摇头。

“你看不起谁呢?”赵介瑜先还笑着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就我这手艺,别人想让我给她们烫发,我还懒得动手呢,你可别不知好歹!”

听到最后一句,明显话音不对,姜言一抬头正对上他满含暴厉与压抑的双目。

想到他审讯室的疯狂样,怕他当真在此发飙,伤及无辜,姜言妥协了。

不时,老板娘拿来了烫夹,点燃了炉子。

一个小时过后,姜言看着镜子里额头鬓角压下的一圈密密小卷,轻吁了一口气,倒也不难看,只将她饱满的额头、脸上的婴儿肥凸显了出来,趁得她年龄越发显小的同时,脸型也更加精致了。

“拿一套护肤品过来,”赵介瑜放下梳子,对老板娘道。

“哎!哎!”老板娘一激灵,收起眼里的惊艳,转身从外面的货架里,挑捡了个包装盒过来。

赵介瑜伸手接过,拆开,将瓶瓶罐罐摆在了姜言面前的小桌上,“湿毛巾。”

老板娘急忙跑去浴室,拧了一块过来。

“我自己来。”姜言伸手接过,胡乱的擦了下手脸,跟赵介瑜讨价道:“你看这么热的天,我就不用抹脂涂粉了吧。”

赵介瑜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这刻,他有一种儿时过家家,打扮娃娃的感觉,颇为兴致昂然。

托起她的下巴,他拿起刀片,“闭眼。”

心下一叹,知道劝不住,姜言只道:“那你快点,我好饿。”

“啰嗦!”

基于对他的不信认,姜言把精神力展开,才微微的闭上了眼。

刀片在眉锋处轻轻的滑过,惹得姜言一对鸦青色的长睫毛,似蝴蝶般轻轻的颤了起来。

睫毛扫过手心,轻柔软痒一路漫过心口,激得赵介瑜心下一抖,刀片在姜言眉骨上划过一道白痕。

他不自觉地伸手轻轻的帮着揉了下,一双清冷的眸子从深处泛起了抹柔光。

他的反应落在姜言眼底,不敢让他深思回味,“你快点吧,我真饿了。”

“嚎什么嚎,”习惯性的回了一嘴,赵介瑜手下立即快了起来,“马上就好。

姜言的眉型很漂亮,只要稍修一下就好,连用眉笔描都不用描。

放下眉刀,赵介瑜拿起一瓶花露,对姜言道:“把手伸出来。”

给她手心里倒了些,他吩咐道:“拍到脸上,拍均了。”

抹了薄薄的一层花露后,他给姜言点了一点口脂,“好了,抿一下。”完了,他一指老板娘,“让她带你选个包。”

见姜言因为鞋根过细,走得小心翼翼,老板娘便伸手搀住了她的胳膊,“小姐,这边走,我们店里前天刚从港城进了一批包,牛皮的、羊皮的、蕾丝布艺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姜言这一个上午的经历,在普通人身上,可谓前一秒地狱后一秒天堂。她虽没有太过的反应,却也累了饿了。

不欲耽误时间,眼睛略略一扫,选了个藏蓝色的手包,“就它了。”

赵介瑜结了账,开车带着姜言进了家西餐厅。

这家店显然他常来,一进门,侍者便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打开了间包厢,“赵爷你还是三分熟牛排,配一杯红酒吗?”

“红酒换成咖啡。另外,给对面的小姐来一份牛扒,糖酱煎饼、水果沙拉,餐前酒你看着上,佐餐酒要玫瑰露。”

一顿饭下来,姜言的西餐礼仪学得堪称点范。

两人刚要站起来,便是一阵心悸。

“砰!”

“趴下!”赵介瑜身子一矮,躲过了从窗外飞来的子弹,扯起桌下的姜言飞快的打开门,就朝楼梯口冲了过去。

鞋根又细又高,姜言跟得辛苦,再被人一撞,脚下便收不住,刺溜一滑姜言的身子便朝地面摔去。

赵介瑜忙伸手一揽,扣住姜言的纤细腰肢往怀里一带,拔出腰里的枪,回身扣动板机,反击了回去。

伴随着廓道里人员的惊呼,身边不断地有花盆瓷器被击碎。

“砰!”又躲过一颗子弹,赵介瑜揽着姜言就地一滚,避到了一边的墙侧,把枪往姜言手里一塞。

他单膝跪地扣住姜言的脚腕,脱下鞋子,一手从握住鞋底,一手握着鞋根,一使劲,将鞋根掰了下来,另一只亦是。

看了眼跪着帮她穿鞋的赵介瑜,姜言的眸子闪了闪,探头瞄准对方的手腕,扣动了板机。

“站起来走走看。”赵介瑜夺过枪,扯起姜言往身后一推,回击了过去。

姜言依言走了两下,虽有些膈脚,倒真是比带着细根好走了。

第421章 你到底是谁

“走!”赵介瑜几枪逼退敌人,拽着姜言的胳膊,就冲向了楼梯口。

“赵介瑜!”

一名头戴鸭舌帽,身穿白衬衣黑马夹,脚蹬长通靴的女子,持枪拦在了楼梯中间的拐口处。

“王慧丽!”赵介瑜带着姜言脚下一停,立在了楼梯上。瞟了眼追来的黑衣人,他玩味道:“身后的那些人是你雇来的。”

王慧丽下巴一抬,傲然道:“当然!”

“怎么,怕了?可惜晚了。赵介瑜你没想到吧,兔子急了也要咬人。”想到头上刚长至一寸来长的头发,及近两月以来受到了奚落与委屈,王慧丽就恨不得扑上去咬食他一口,方解心头之恨。

“是吗?”赵介瑜松开姜言的胳膊,慢条斯理的整了下衣服,举起枪一点一点的瞄准王慧丽的眉心,“我们来比赛好不好,看谁的枪射得又快又准。”

“你,你……”上次被支配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王慧丽抖着腿抖着手,语气跟着抖得几不成调,“我才不跟你比呢,我带了这么多人。赵介瑜,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逃走吗?”

“有你陪着一命抵一命,没事啊,我不觉得吃亏就行了。”

“那,”这回答太出乎王慧丽的意料了,她慌乱地猛摇头,手里举着枪都在左右移动着,“那她呢?”姜言的出现,于她犹如一道曙光。“这女人这么美,你又是给人家买衣服,又是帮着做头发,请吃饭的……她的生死,你也不顾?”

“你跟踪我。”赵介瑜脸沉了下来,眼里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迎着那道噬人的凶厉眼光,王慧丽吓得一哆嗦,垂下眼帘喃喃道:“我没跟踪你,”她猛的一抬头,指向两人身后,“是他们!他们告诉我的。”

正在这时,三名黑衣人互视一眼,两名对准赵介瑜,一名对准姜言齐齐扣动了板机。

“胆肥了!”很好,敢当面对他击杀!赵介瑜揽住姜言的头,将她护在怀里就地一蹲,回身冲着三人就连发了三枪。

三人没打中赵介瑜与姜言,到是有一枚子弹从两人头顶飞过击中了王慧丽。

“唔,你们……”王慧丽指着楼梯口的三人,捂着胸口不敢置信的倒在了地上。

看着她身下泊泊流动的血,姜言伸手一推,按在了赵介瑜的肩头,他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两肩处,姜言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形式容不得她多想,扯开赵介瑜的胳膊,顺着楼梯就地一滚,到了王慧丽身边,一手轻点穴位,给她止了血,一手捡起她的枪,配合赵介瑜将楼上的三人击退。

望着三人捂着伤口逃跑的背影,赵介瑜对着栏杆飞起就是一脚,“md!”

姜言瞟了眼他肩头衣服下加速晕染血迹,她清楚的记得,他身上分明没有一处中枪,抿了下唇:“你肩上的伤不疼吗?”

闻声,赵介瑜猛一回头,四目相对,姜言仿似看到了两口幽幽深潭,孤冷中带着股毁天灭地的能量。

“你刚才是故意,故意放走他们的。”

压下心头的万般猜测,姜言免强扯了唇,“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学枪才几天啊,能够射中他们就不错了。”

想着法的借着王慧丽的手,要赵介瑜这条命的能有几方。

赵介瑜冷呲一声,“别拿蠢才与你自身相比,凭你的聪明才智,学什么还不是看上几眼就会了。”说着,他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走到姜言面前,俯身蹲下,轻声道:“姜言,别不承认,某些方面,其实我们很像。只不过,小小年龄的你便学会了伪装……而我,不屑与此……结局,当真不知道哪个会更好些……”

姜言的手抚过王慧丽的胸口,解去穴道的同时也给她输入了点内力,接着手臂穿入她的腋下,揽着她的背将人扶了起来,“她伤的很重,我们把她送去医院吧。”

看出姜言在回避他的问题。

赵介瑜伸手点着王慧丽的伤口使劲一按,看着涌流出的血液,他恶趣味地道:“看,血还多着呢。”所以,人还暂时死不了,不用急。

“赵介瑜!”姜言怒了,抬起的巴掌拍在他手上,指尖划过他手上的肌肤,略感受了下那份触感,“我跟你不一样,最起码,我尊重生命!”

不对,肌肤的温度不对。姜言的精神力展开,扫过他的鬓角,果然有粘和的痕迹。

不敢再探,姜言咬牙抱起王慧丽,无视赵介瑜杀人的目光,慢慢的向楼下走去。

看着姜言颤微微的脚步,楼下年青的经理扶着椅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姐,王小姐给我吧!我送她去医院。”

王慧丽是成年女子,姜言抱着她确实很吃力,闻言便松了手。

倚着最后一级的栏杆,姜言轻喘着吁了口气,“你还不下来,不准备带我回监狱了。”

“哼,想的美。”他决定了,下午的审讯一定要更血腥凶残一些,借以惩罚她对自己的不敬。

西餐厅的事,传播的很快,他们刚一回到监狱,门卫处便接到了何友生打来的电话。

赵介瑜去接,姜言依在车门上,一遍遍的回忆着认识赵介瑜的这一天,与他相处间他的每一个动,每一句话。

“走吧。”赵介瑜从门卫室出来,一边甩着车钥匙,一边觑着姜言的脸色乐道:“你白做工,那三人被王家的少爷送到了警局。张局长不敢接手,他等会儿会派人把人送来,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们了,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姜言面无表情的瞪了他一眼,“不是何伯伯打来的吗?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张局长。”

“呵呵,还惦记你何伯伯呢。”赵介瑜的笑容里充满了恶意,“你知道人家打来电话是干什么吗?让我……尽快将你训服!”

“张局长的电话,是后来打进来的,是不是多少有些讨好之嫌。”对于这段时间以来,他在羊城市造成的影响,说实话,他很满意。

双手十指相扣背在脑后,他倒退着走在姜言前面,一脚一脚的踩在姜言影子的头上,“不过送来也好,他们让我有了个绝妙的想法,下午的审讯……”赵介瑜恶意的一乐,“我们就用那三人吧。”

“像上午那样吗?”姜言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四目相对,她第一次试着动用精神力,施展霍灵均教习的心理暗示:“人肉嚼在嘴里,你不觉得从心里泛起一股恶心吗……同类相食啊……午夜梦回,满眼都是冤魂与血腥……于其永陷地狱,不如改向光明……”

“是啊,同类相食,满眼冤魂血腥,地狱——光明,哈哈……姜言,我真没想到,你小小年龄还有这一手,特训出来的吧!看来我猜的没错了,你是gong党的人。”

“在西餐厅,你小心的计算着开枪的角度,只为了在我下杀意的那一刻,提前一步将人逼退。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你猜测出,他们是城里的地下dang?”

被当面揭穿的窘迫与满满的挫败感,让姜言很不想说话。

三人送来的很快,再次见面,三人身上的伤比着在西餐厅里又重了很多。

为了真切地看到姜言的心性,赵介瑜再没留手,三人背上的皮不但被揭下丢在一旁的炖锅里,卤成了肉皮冻,就是手筋脚筋也被赵介瑜给挑了,寻了白蚁附在了伤口上。

肉冻切成盘,赵介瑜浇上酱汁,夹起一块喂到一人嘴边,“是想交代呢,还是想吃块肉……”

“魔鬼……孽畜……”

趁着他张嘴之际,赵介瑜一筷子塞进了他嘴里。

“呕……呕……呕……”男子吐得黄胆都出来了。

见肉冻都吐出来,赵介瑜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呕……我……”男子挣扎着吐出嘴里的肉冻,恶心的一边打摆子,一边眼泪鼻涕的横流,“我说……我说……”

“呜……我说……”显然精神已经崩溃了,“我说,我叫郑思耄……是怡春院的打杂人员。去年,经过孟……”

一听怡春院和“孟”字,姜言便忆起了霍灵均手里有关孟哥的资料,当下指尖一弹,一股气劲点中了他的哑穴,另两人亦是。

“嗬……介……绍……嗬嗬……”

“说啊,哑巴了!”赵介瑜扣住郑思耄的下巴,手指一寸寸地从他脖子喉结处摸过,虽无发现异常,可他不相信好好的说着话,忽然就……

“嗬……嗬嗬……”

赵介瑜松开郑思耄,一手一个的又扯住了另两人,“说——!”

“嗬嗬……”

“嗬……嗬嗬……”

“姜言,是不是你搞的鬼?”除了她,还能有谁。要知道他审讯,外面是不允许有人靠近的。

姜言平静的放下手中记录的纸笔,“赵先生,列罪名前,你是不是先考虑一下合理性。”她曲指敲了敲桌子,“从我这里到你那里这么远,在你眼里我得有多神奇啊,才能隔着距离在你眼皮子底做鬼。”

姜言眼角的余光扫过桌上的酒精瓶,嫣然一笑,“也许,你该考虑换一种刑罚,比如,老虎凳,割脖滴血、蒙白纸什么的……”

“你是在侮辱我!”

姜言点头,“对,我是在侮辱你。”捡起桌上的笔,让它绕着指尖转了几圈,“我想将你拉下神坛,我更想看看你用监狱里的这些现有工具,会审出一个怎样的结果?”

“行!咱们走着瞧,”扯下手套随意地往郑思耄身上一丢,赵介瑜掏出一方手帕,踱着步子,慢慢地走到桌前,端起上面的酒精瓶,打开瓶口,将帕子浸湿,再用帕子一点一点的揩擦手指。

轻嗅着酒精散发在空气中的味道,姜言越发想证明心中的猜测了。

“你的观察很细致,连我隐藏起来的洁癖都发现了。没错,为了一套全新的工具,我今天是不打算在出手了。”

“可是姜言,老虎凳监狱里固然没有新的,可放血也不一定要新盆来接,直接流在锅里炖成血豆腐,更是省事。另外,水浸白纸一层层的蒙在脸上,白纸——库里有现成的新纸……”

“除了洁癖之外,你还多疑好奇。”姜言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双手环胸,淡淡道:“你一定在想,我拖延时间倒底是为了什么?会不会是想着晚上来救他们!对不对?”

“啪啪!”赵介瑜连鼓了两掌,“恭喜你,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晚上,你可以帮我撤去防守啊!”姜言一笑,“那会是对我最大的奖励。”

“决定了?”赵介瑜的眸子里闪过抹疑重,一旦她将人救走,那便在何友生面前暴露了她共dang的身份。

“你知道我来羊城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姬图!”

“他只能算其一,最主要的是策反何伯伯。”

“你真敢说!”

“你是指哪方面?”

“你的身份。”

“哦,我有说我什么身份了吗?”看着赵介瑜怔然的表情,姜言一乐,“晚上我是要救人啊,我也真心想策反何伯伯。但这一切,并不代表我就是共dang。”

“这种小女孩的狡辩伎俩,难登大雅之堂,没人会信的。”

“你信就行了。”

“行,既然你要玩,我便陪你玩一场。”赵介瑜以肘抵在桌上,凑近姜言耳语道:“只希望过了今晚,你不要后悔。”

“不会。”姜言一双眸子晶亮的出奇,“晚上见,姬图。”

“你叫我什么?”

姜言抿嘴一笑,“赵介瑜啊!”

回到牢里,已过了放风时间。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屋内的人都看到了姜言的改变。

“姜言!”门侧的乔嫣然一把扣住她的双肩,“你……你……”故然有所猜测,哆嗦着双唇她还是问不出口。

“姜言!”郑老师亦快步走了过来,片刻,低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言心下一暖,真心一笑,轻轻的抱了抱两人,“我没事,真的。”

“啧,还是姜言有本事,陪睡一场也不算吃亏,你看看这新做的发型,新买的衣服,手包,哦,还有鞋子……就是这鞋子有些怪哈……”

“王大花,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乔嫣然把姜言往身后一带,将她护了个严实。

“啧啧,我错了吗?”她扭头问角落里的两位,“你们看……”说着伸手一扒拉,将乔嫣然与郑老师推到了一旁,扯着姜言的胳膊,将她拽到了眼前,一一点着道,“这发型、这衣服、这手包,无缘无故的谁会为她一个监狱的女犯出钱啊,这牢里我们谁不知道,不陪睡个大人物,哪会有这么多好处。她既然做了,还不让人说了。”

“有本事就想办法堵住我的口啊!”

第424章 逃出

霍灵均一把抄起姜伟勋走向了副驾驶,姜言探身过去帮他打开了车门。

姜言开来的这辆卡车,是产自kw-353型军用运输卡车,简称“十轮卡”,车头只有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两个位置。

其实姜伟勋,不适合坐在副驾驶位上。因为等会儿车子一旦被围攻,车头的驾驶员,将是对方首攻的目标。

姜言开着车不好回击,那么副驾驶位上的人势必要顶得住火力。

但十轮卡的后斗位置并不大,成箱的武器女监的15人霍灵均救出的十七人,再添一个双腿有伤的姜伟勋挤进去,稍一颠簸碰撞,他的腿怕就要长瘸了。

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姜伟勋!是他忽悠着带出来的,总是要负份责任。

所以,霍灵均将他安顿在此,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只想着,等会他就站在车斗的最前面,真要遇到袭击,由他分担些火力。

给姜伟勋拿了三把盒子枪,二十个手榴弹,霍灵均就匆匆地转到了后面。

他从男监里带出来的十七人,已经迅速的分了工,伤轻而又枪法好的已自动地,拿了枪和手榴弹戒备在了卡车周围,伤重的已被指挥着抬递着送上了车。

霍灵均走过去,立即又从王大花那里领了一支卡宾枪和三个手榴弹,跟着守在了车尾。

车子不曾熄火,卡车的轰鸣声在没了库房炸药的遮挡后,在夜色里传的很远。很快便有狱警寻了过来,“快!在哪……!”

“上车!”霍灵均把枪往肩上一挎,身子一侧,两手卡在身旁一位少年的腋下,一个助跑双臂使劲一举将人送上了车。接着,他迅速地托起尾部的车栏,与另一位同志一起将车栏的两端扣上。

这时,戒备的人倒退着聚拢了过来,在霍灵均和那位同志的看护下,一个接一个的蹿上了车。

“开枪,别让他们跑了!”男监门口有灯,卡车上下的人一下子全进入了狱警们的视线。

“砰砰……”一颗颗子弹拖着长长的曳光,射了过来。

车上地人亦不甘示弱的回击了过去,并因为站在得高,而更有了优势。

姜言扫了眼模型内不断聚集围拢来的狱警们,及暗色里飒飒赶来的蜘蛛。当即,一踩油门蹿了出去。

而霍灵均和他合作关车栏的男子,均还没有上上车。

车上的人一见,为了给他们打掩护让他们尽力赶车,火力压得更猛了。

两人边开枪,边跟着急速后退。一远离狱警们的射程,便撒丫子的追着卡车跑了起来。

姜言盯着模型内的两人,估算了下他们的体力,脚下的油门没有丝毫停顿。

正在这时,一道:“刺啦——”的喇叭音穿透了夜色响在了众人的耳边

“喂!喂!咳!”监狱的喇叭应和着一道道回音,响在了四面八方。

试音后,赵介瑜一手执着喇叭,一手用枪抵着郑思耄低低的笑了起来,“姜言,赌约还没有完成,你就想走吗。”

姜言直视着大门口的赵介瑜,眉头蹙了起来。

她没想到,一路上时间被她算了又算,还是让他拦在了自己前面。

瞟了眼他身前的一排排执枪狱警,及一道道砖垛木架路障。姜言盯着脑内的监狱模型,视线在附近的围墙上扫了一圈,评估了下各种胜算与得失,心里有了主意。

当下一打方向盘,卡车一个甩尾停在了霍灵均两人面前,“上车!”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一个助跑,朝前一扑攀上了车栏,在车内诸人的拽拉下,上了车。

卡车舍弃直通大门的宽敞大道,朝着南边的围墙冲了过去。一路上共有六道障碍,一条小水沟,两道沟壕,围墙、电网,及墙外的小河。

姜伟勋看着车灯下的水沟,脸都白了。

无它,说是小,也有三个车轮那么宽,而且又深又陡,车轮一旦陷进去,十轮卡就算力量大,越野性强,也难能再爬上来。

姜言无视他急切的眼神,油门一踩到底,精神力瞬间在水沟上凝聚成一块长宽各25米的方形钢板,车子一跃而过。

两道壕沟亦是如此。到了墙前,精神力化成飞刃,在车头挨上墙的那一刻,姜言分一缕精神力护住了姜伟勋的双腿,又先一步卸了墙上三分之一的冲劲。

就算如此,车头凹进去了一块,姜伟勋额头撞在了前玻璃上,后车上的人也滚作了一团。

不待所有的人再有所反应,车子在墙体电网的粉嚣中,飞过了小河落在了外面的地上,颠了几颠。姜言稳了稳震麻的双臂,一打方向盘沿着土坡,飞速的拐上大道,将追兵远远的甩出了截,朝内城驶了进去。

姜伟勋再看她,汗如雨下,脸白如纸,唇角泛着淡淡的青灰,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言言!”他担心的叫道。

精神力严重透支,就连内力也被一耗而空,体内的余毒再难压制,她的眼前渐渐地模糊成一片。在又一次差一点撞上一旁的路牌时,姜言咬着嘴唇,强忍着脑中的晕眩将车停在了路边。

“叫霍灵均……”说着,她抖着手掏出针包,先一步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垂头昏睡了过去。

姜伟勋一惊,打开车门朝后面尖声就叫了起来,“霍灵均你快过来!”

本就因为车子摇摇晃晃又陡然停下,心中充满疑虑的霍灵均,闻言,忙一撑车栏跳了下去。

刚才跟他并肩作战的男子见了,朝车内打了个手执,“都别慌,我去看看。”

知道多半是姜言出了事,霍灵均直奔驾驶位。

打开车门,霍灵均伸手就放在了姜言鼻下,接触到她轻微的呼吸,霍灵均轻吁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紧张得竟然忘记了呼吸。

霍灵均的视线在姜言身上扫过,问姜伟勋道:“她怎么了?”

血腥味浅淡说明她身上没有出血点;汗流浃背,要么是过于疼,要么是过于紧张……

“不知道,从围墙那里出来开始,她身上就开始不停的冒汗、还手抖脚抖……你看,现在还抖着呢……脸也越来越白……”

“霍同志,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男子靠近提醒道,“追兵很快就到了。”

霍灵均点点头,伸手小心的将姜言从上面抱了下来,“正好你对路线熟悉,车子你来开。”

“唉,你放心!”男子应着,长腿一迈坐进了驾驶室。

第425章 窘迫

姜言醒来,四周一片漆黑,她摸索了一下,身下铺着松软的棉花被,顺着棉花被再往旁探,指尖触到了湿软的泥土。

她怔忡下,试着展开精神力,大脑骤然一疼,犹似万千钢针扎刺般穿进了脑髓。

“啊——!”姜言抱着头从铺盖上滚进了泥地里,朝着地面墙上“砰砰”的磕撞了起来……

“姜言!”随着方仲元的一声惊呼,头上被移开了一个圆孔,光线射了进来。

姜言轻喘着仰躺在泥地上,灰白色的粗布衣衫上沾满了湿泥,一头短卷发凌乱的沾贴在额头鬓角处。

“你……你没事吧?”方仲元看得颇有些手足无措,“你……你等一下啊,我这就下去……给你看看……”不会是毒又发了吧?他心里想着,极是没底。

门外,拎着个小锅走来的霍灵均,听到方仲元的声音,忙一掀帘子跑了进来,“姜言醒了?”

“啊!”方仲元垂下地洞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刚醒。要我说下面就不亦养病,你刚才没看到,她一睁眼就难受不行……”自于毒发的猜测,他瞟了眼霍灵均紧绷的黑脸,暂是还是不要说了。反正这会儿看,姜言又没事了。

将手里的锅就地一放,霍灵均伸手扯开方仲元,朝内瞅了一眼,拿过桌下藏着的软梯子,往屋子中间立着的方柱上一系,顺着洞口丢了下去。

他一边攀着梯子下来,一边跟姜言解释道:“晚夜,监狱那边联合了城内的驻军,追查的紧。不得已,我们便将车上的人打散了。”

下了软梯,霍灵均对姜言的狼狈只作平常,一俯身一手托在她颈下,一手穿过她的脚弯将人抱了起来,“为了躲避搜查,李先生便将他早年住的这个小院,让给了我们。上面不安全,所以……”

“还在搜查吗?”昨夜出了那么多汗,这会儿,姜言双唇干涩,声音嘶哑。

“刚搜查了一遍,短时间内不会来了。”看出姜言不愿再待在下面,霍灵均直接道:“我带你上去。”

说罢,他把姜言竖抱起来往背后一送,姜言身子一转到了他的背上,下意思的抱紧了他的脖子,双腿盘上了他的腰。

两人均是一僵。

姜言脸上一热,忙松开手腿。

霍灵均察觉到,忙双手托住了她的臀部,哑声道:“抱紧了。”

“我……我下来自己走。”

“不行!”将身后的人儿往上托了托,“昨夜你身上的余毒爆发了,方仲元……”

“哎,叫我!”方仲元爬在洞口伸出了手臂,“是要我拉一把吗。”

霍灵均紧拧的眉头,更多了一层不耐,冷冷的道:“不用,你退开。”

“呲,好心没好报。”知道因为没能解掉姜言身上的毒,霍灵均这会儿火气大得很,方仲元悻悻的缩回了身子。

轻叹口气,“那家伙是个没用,折腾了半夜,也没配出什么对症的解毒丸。倒是因为试了几次药,你身上的毒又重了不少。”

姜言一惊,揽着他的脖子,就在他胸前给自己把起了脉。果然,本来要是没有昨天的反弹,自己用针配合着内功心法,再清两次就好。这下倒好,“他把毒都帮我逼到了双腿上,对吗?”所以,自己现在是想下来走动,都不能了。

“嗯!”想了下,霍灵均帮方仲元解释道:“昨夜进城后,我们又遇到了一队队搜查人员,奔跑间怕碰到你插在胸口的金针,为免直接刺进去……我就帮你拔了……然后……你就打起了摆子……”口鼻还浸出了血水,情况十分危急。

单手攀着梯绳,霍灵均一边背着她往上爬,一边安慰道:“你别怕!方仲元也不是我刚才说的那么无能,上午他就一直在找原因,相信很快就能配出正确的解药了。你……你的腿……会好的。”

方仲元在上面,伸手拽着霍灵均扣住洞沿的手臂,闻言回嘴道:“呵,不容易啊,不容易!我老方在你嘴里,总于听到了一句还算公正的话。”

就着方仲元的力量,霍灵均一蹬脚下的软梯跃了上来,对他的话只作不闻,转身把姜言小心的放在了,方仲元准备好的藤椅上。

藤椅在窗前,半挽的窗帘微开的窗,阳光下微风中轻嗅着院内的花香,姜言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把薄毯给姜言搭在腿上,霍灵均道:“你先坐,我给你打盆洗脸水来。”

“那个……姜言,”见霍灵均的身影迈出门口,转而消失在窗外,方仲元揪着头发,歉然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你不用道歉。”姜言摆了下手,“反而是我,应该说声谢谢!”刚醒来,她是忘了自己昨晚将金针扎进胸口就昏了。针拔后该有的情况,她能猜测的到是何等凶险。

若没有他极力挽救,说不定昨夜她就去了……

“嗨!你明白就好。”放下心里的负担,方仲元又傲娇高冷了起来。朝屋子一角实验的桌子前走了两步,他又不自在地回头瞅了眼姜言毯子下的双腿,“那个……我会尽力帮你验制出解毒丸的,你……也用金针试试吧……”

“我会的,”这也是姜言至此还没有慌乱的原因,“谢谢你。”

“不用客气,”似想到什么,方仲元又解释道:“都是一个团队的,医治你本来就是我职责。”

说实话,方仲元心里也苦啊!以前吧,都是病人捧着大把的银元好物请上门,他还要看心情;现在嘛,反而他这个医生整天被霍灵均那黑着脸家伙的盯着,见不到一张好脸……

心里正腹诽着呢,一抬头就见霍灵均一手端着一个盆走了进来,方仲元忙将脸一扭,认真地察看起了数据。

姜言从铺盖上滚到泥地里,自然是没穿鞋的。

一盆稍热点的水放在了姜言脚下,一旁凉水放在了一旁的盆架上。

投了毛巾递给姜言擦脸,霍灵均腰一弯,蹲在姜言面前伸手帮她挽起了裤腿。

姜言吓得一激灵,“别!”因为中毒的关系,她拼了劲双脚在他手里,也只是轻微的动了下。

“别动!”霍灵均擒住她的脚腕,按在了水里,双手帮着轻轻的搓了起来。

就算动不了,轻微的感触还是有的。姜言一急,攥着湿毛巾的手就按在了他的肩头,推他道:“你快走开……”

第428章 搜查

姜言瞟了乔嫣然并无多少血色的双唇,面上窘了窘,竟是无力反驳。

听姜言叫眼前的男子——霍灵均。

姓霍!那便排除了兄妹关系。

乔嫣然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一个美丽精致,一个英挺俊朗,虽称得上郎才女貌,可到底还是未婚男女。

“霍同志,”她身子一侧拦在了门口,“姜言是17岁的大姑娘了,被你这样抱着走出去,让人看到了……不好!”说着,乔嫣然身子一扭背对着他张开双臂,“我背着她过去吧。”

“17岁的大姑娘?”霍灵均剑眉一挑看着姜言,眼里噙了笑,“你说的。”

姜言眼神一阵乱瞟,“在监狱年龄报大点,别人不敢欺负。”

乔嫣然也听出不对味来,她早该想到,姜言既然是秘线人员,对外的说辞又哪能当真。一扭头,朝她两人看了过来。

“呵!”霍灵均对着姜言冷哼了一声,看向乔嫣然道:“她说她17岁,你就信了。”若真是如此,他不得不怀疑眼前女人的职业与眼光。

小丫头,一看就是一颗还没发育的豆芽菜,说个14、5岁还能糊弄过去,17岁骗鬼呢!

霍灵均眼里的讥讽、不信任这么明显,乔嫣然羞赧的同时,当即认真地打量起了他怀里的姜言。

监狱的牢房里,一天到晚不见什么光,下午唯有的那点放风时间,姜言都忙着找水清洗满手的蚊子血了。

讲真,乔嫣然光知道姜言个子不低,人挺瘦,脸上有一双她熟悉的单凤眼,其它的还真没看清,也没注意过。

毕竟,光听姜言说话办事的老练度,说她17岁都说小了。

……乔嫣然抿了下唇,看向霍灵均,“她就是没有17岁,也有13、4了吧,怎么算都是大姑娘了。”她再次张开手臂,冷硬道:“把人给我!”

她这种类似于命令的口气,让霍灵均不适地紧绷了下身子,拧眉道:“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能行吗?”

乔嫣然……

她四处看了下,选定一个半人高的斗柜,伸臂抱起在屋内憋着气的走了一圈,又将它小心的放回了原处。

拍了拍手上的灰,她冲霍灵均挑了挑眉。

霍灵均轻笑了下,抱着姜言的胳膊往前一送,“行吧!她就交给你了。”

姜言……怎么有点不对味?

自己好似成了他们争夺的物件!

乔嫣然背着姜言刚从厕所出来,小院外面的胡同里,又迎来了一波搜查人员。

霍灵均小跑着冲了过来,一把接过姜言,“乔小姐,你现在不易在人前露面,带上包袱跟我来。”

霍灵均身高腿长,说话间就将乔嫣然抛在了后面。

进了屋,方仲元已打开了地洞,在往下搬他的化验器材。

单手抱着姜言,霍灵均帮着将剩余的几件递了下去。

然后,他冲着下面的方仲元一挥手,“你让开些!”

举着两手正准备在下面接人的方仲元,立即愣了,“我让什么啊!你还不把人递下来?”

霍灵均……好像也是,一递一个接,更省时省力。

这么想着,霍灵均掐着姜言的腋下就将人慢慢的举了起来……不对,下面的那家伙怎么笑得这么猥琐呢?

“你笑什么?”

“啊!”方仲元莫明的摸了摸嘴角,不能笑,让他哭不成,“你咋管的这么宽呢?”

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响门声,霍灵均抱着姜言退后了一步,“行了,你先上来去开门。”

方仲元孤疑的抓着软梯爬了上来,“你开门不也一样?”他对姜言的在意度是不是有些强啊?

“我没你口才好,应付不来他们的盘问。”说着,霍灵均把姜言往肩上一扛,单手抓着软梯就跳了下去。

下面的铺盖还在,他把姜言往被窝里一塞,隔着层薄被拍了拍她,“别怕!若是困了,就先睡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

姜言点点头,眼角余光扫过方仲元放仪器的地方,瞄到两口箱子。

她认出了,那是监狱库房里的武器箱,“拿一把枪给我。”

霍灵均没说什么,站起来打开箱子,给姜言选了把三八盖,顺便问抓着软梯下来的乔嫣然,“冲锋枪会开吗?”

“会。”乔嫣然回身把包袱往地上一丢,接过他递来的冲锋枪,摆弄熟悉了起来。

“乔小姐,小丫头有些怕黑,麻烦你了。”

姜言抽了下嘴角,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怕黑了,她是不喜欢这地下的封闭空间好不好。

“你放心……我会护着她的。”乔嫣然说得云淡风轻,霍灵均却从她眼里看到了守护的决心。

大门打开的“吱扭”声传了过来。

霍灵均冲两人点点头,一拽软梯飞蹿了上去。

很快梯绳被他从上面抛下,洞口合上,一旁的立柜被他移动到了上面。

洞内彻底的暗了下来,姜言摸着手枪的纹路,拍了拍身旁的被褥,“乔姐姐,坐这!”

一阵窸窣后,乔嫣然摸索着在姜言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谁也没说话,闻着彼此轻浅的呼吸,等着片刻后的结果。

姜言担心上面,缓缓的试着调动精神力。

“唔……”一声闷哼被她含在了嘴里,头皮下的一根根青筋鼓了起来,密密匝匝的痛一股脑的袭了上来。

姜言一抬头咬住了身上的薄被,仅有一点的精神力,被她这么一动,瞬间消耗一空,原的模型、精神画片一寸寸崩塌消失……

轻飘飘的,姜言觉到身子都跟着轻了二两。

那些人来来回回地折腾了一夜又一天,早就疲惫不堪了。

霍灵均将一包银元放在证件下,一起递了过去,“兄弟,你们到底在查什么呀?我这儿好不容易签了个合同,拿下个大单,正想好好的休息几天呢……你们这一趟趟的……”

“行了!霍老板,”男子拍了拍霍灵均的肩,安抚道“今天这是最后一趟了。

霍灵均一笑,拱手道:“谢哥们体凉了!”

他迟疑了下,又问:“那……明天呢?”

“这……”男子捻着银元的手一顿,“说是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怕是有得折腾。不过……”男子对霍灵均一笑,“老弟放心,这一片有我们哥几个负责了……”

他的言外之意,霍灵均听得明白,他对方仲元一招手,“小方,给几位拿几包好烟来。”

方仲元弹了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将早就准备好的两条红金龙,递了过去。

将人热热闹闹的送走,关上门,霍灵均趴着墙头目送着他们走出胡同,又过了片刻,方跳下墙头回屋,跟方仲元一起抬开立柜打开洞口,接了两人上来。

第429章 借口

探身接过乔嫣然递来的姜言,霍灵均一惊,“衣服怎么湿了。”

姜言掀了掀眼帘,抿了下苍白的唇色,“头疼,疼的。”

“头疼?”抱着人从洞口站起,霍灵均的一只手就覆上了姜言的额头,“发烧了吗?”

一片汗湿的冰凉,“方仲元,你快上来看看……”

“咋了!咋了!”方仲元抱着仪器,从洞里爬了上来。

“姜言头痛,你快给看看,是不是她体内的毒素,你没压制住,又往上蹿了……”

方仲元一听,脸上现出了凝重。

他学的西医,不会号脉。

打开医药箱,取出针管,握着姜言的胳膊就抽了半管血。

姜言:“不……不是毒……”

“啊!”方仲元看了看针管里的血,忙心虚的安慰道:“没事,我正好化验用……”

霍灵均气得一脚踢了过去,“没搞清楚你乱抽什么血呀!没见她脸白如纸吗?”

“你……”方仲元特委屈,“你们也没反对啊!”

“行了,行了,”霍灵均无力道,“忙你的去吧!”

“不是?”方仲元举着针筒,往姜言跟前凑了凑,小声问道:“姜言,你说你头疼,是不是你的内功心法反噬的结果?”来羊城的渡船上,姜言让奚茗给他们一套配和着点穴手法用的内功心法时,可是说了,内功心法一个运转不对,很容易吐血呀,内伤什么的……联想到姜伟勋话里的飞车,再对照一下姜言目前的情况……

姜言瞟了他一眼,目露赞赏,这借口找的好。

“嗯,内功耗尽了。”

“还真的是啊!”方仲元推了下镜框,兴致勃勃道:“那你现在除了头痛还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吗?比如,胸闷呀、想吐呀、肚子……”

霍灵均一个被忍住,抬腿又给了他一脚,“闭嘴!”安胎呢。

姜言……满头黑线!直觉自己借口找错了。

“霍灵均!”这都第二脚了,方仲元真的恼了,“过分了啊!”

霍灵均脸一黑,“你也不想想,你问的都是什么话!”

“什么话!胸闷啊,想吐不,有什么不对?”方仲元气急嚷道:“武侠演绎上不都说了么,受了内伤,都是大口的吐啊吐血的,我不就是想多了解点,好对症下药吗,哪错了?”

“你能下什么药?”

“看不起人,是吧!”方仲元弯腰打开地上的箱子,抓了把透明小袋,举到霍灵均眼前,“看看!看看!这,是消炎的!这个体止血的!这个是补气的!这……”

姜言举到自己脸上的手,淡淡道:“我没受内伤,只是内力耗尽。缓一缓,休息休息就好了。”所以,真不用什么消炎、止血……

“你……你们,”合起伙来打击人啊,“行,我不管了。”方仲元一甩手,抱起自己的医箱,气呼呼往桌上一放,拉开椅子往上一坐,摆起了仪器。

“你现在怎么样,头还疼吗?”霍灵均考虑着要不要想办法,送她去趟医院。

姜言轻轻的摇摇头,“疼过去了。”

“那,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想洗澡。”

“好,你等会儿。”把姜言放在藤椅上,给盖了条毛毯。

霍灵均立马去厨房打开煤炉,坐了锅水上去。

接着他又打开洗澡间的门,将浴桶搬了出来,在水池旁洗刷了一通。

水烧开,他帮着兑好冷热水,才走出浴室将一切交给乔嫣然。

从浴室里出来,霍灵均熬上粥,跟方仲元说了一声,拿着钱就出了门。

一路问着寻了家饭店,找到老板买了只杀好的老母鸡和一块五花肉,一把蘑菇、半斤青豆、两块生姜。

想了想,他又去了趟中药店,买了几根人参须子、两斤红枣,半斤枸杞。

等姜言洗澡出来,他已将鸡用陶罐炖上了。

乔嫣然去厨房帮忙,很快就被他打发了回来。

“霍同志说,夜里搜查队不会过来了,让我们选个房间,收拾一下晚上住。”乔嫣然提起暖瓶给姜言倒了杯白开水,“我略微看了一下,李先生这房子呢,是三间正房带两耳,东西厢各两间。”

“三间正房,”她掀起门帘朝外一指,“你看中间是厅。我们现在所在的西间,原是个小书房,东间住了霍同志和方医生。”

“两耳,东耳是库房,西耳是客房。”

“西厢两间,一间是杂物房,一间是客房。”

“东厢两间,一间厨房,另一间就是我们刚才洗澡的浴室。”

乔嫣然说着走到屋子中间的书桌前,从上面抽了张条纹信纸,拿了支铅笔。

刷刷几笔,她将小院的布置画了出来,点点西耳和西厢这两间客房,“我都打开看了一眼,西耳纵度深,空间大,中间用屏风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间布置成了小厅,里面床呀、衣柜、妆台的很齐全……”

姜言窝在藤椅里,手里抱着茶杯,随着乔嫣然的描述,仿似回到了奚家庄那间她住了几天的卧房,眼前一一晃过奚家诸人的音容笑貌。

“……与之相比,西厢的客房就显得小了,也简单多了,一张简易架子床,一个衣帽架,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姜言,我们住哪间?”

“住西厢吧!”

“啊——!”乔嫣然愣了一下,“为什么?”明明西耳的优势更大。

“这不是我们谁的家。”话出口,似觉得有所不妥,姜言牵强的补了一句,“天晚了,西厢收拾起来,更容易些。”

看出姜言的兴致不高,乔嫣然点点头,识趣的退了出来,寻了抹布打了水,打开西厢客房的门,拉开电灯,打扫了起来。

鸡汤里放了人参、蘑菇、青豆、生姜、红枣。又香又鲜又补,姜言喝了一碗,又吃了个鸡腿。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霍灵均用鸡汤熬了小米粥,拌了鸡丝,盐卤了盘青豆,蒸了小笼包。

用罢饭,姜言开始准备给自己排毒。

因为有几根针是扎在小腿和脚底板的,姜言没办法给自己扎针,只得拉了方仲元这个西医来帮忙。

捏着金针,方仲元的手抖了抖,说是穴位就在眼下,可肌肤上又没点小红点,这要是扎偏个一厘、两厘的,“姜言,你确定要我给你扎针?”

霍灵均摸出船上姜言写的穴位图,一看他的手又往左偏了,立马急了,“你行不行啊!”

第430章 心路

方仲元身子一抖,差点一针按进姜言脚心里,气得他对霍灵均怒目而视。

怕他一气之下撂挑子,霍灵均心虚气短道:“行,行,我不啃声,你慢慢来。”

“拿来!”方仲元绷着脸冲霍灵均扬起了手。

“什么?”霍灵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捏着的穴位图,“哦,你要它啊,给!”

接过图,方仲元的脸色稍缓了下,把图在膝盖上摊开,指到脚上的涌泉穴,认真摸索比划了下,才果断的下了针。

“姜言,你感觉怎么样?”应该没扎错吧?

姜言无语的看了片刻。

“怎……怎么了?”不会真错了吧。

“方医生,你的自信呢?”那个在青坪镇放荡不羁、自信豁达的外科一把手呢,哪去了?

方仲元浑身一震,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他颓然地垂下了手。良久,他低喃了句,“等我缓缓……”放下手里的穴位图,扶着膝盖站起来,他走了出去。

屋内一静,谁也没有说话。

望着他消沉的背影,霍灵均也在反思,姬图的手段本就诡异莫测,他的毒,解药也最难调配,在接下这个任务时,对它的难度,自己不就很清楚吗。为什么最近……言语间会不知觉地把压力与错误往方仲元身上推?

这么想着,其实他心里正压制着另一道微弱的声音,“他是方仲元啊,不只手术刀耍的牛,化学实验与分板亦是一流,不该的……这么多天,姜言身上的毒他不该一点头绪都没有……”

姜言冲乔嫣然点点面前的针包、酒精等物,“乔姐姐,你把这些先收起来吧。”

“不等……”她看向窗外……“等等吗?”

方仲元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上面的柿果,思绪有些恍惚,他少年凭着一把手术刀在国外成名。归国后,鲜花与掌声依然不断,正在他觉得一成不变的日子过得腻烦时,吴新命吴军长偷摸的跨越几个省市找了过来,一番真诚质朴的话将他打动,放下一切随他踏进了部队的大门……无论是前线的战火硝烟,还是后方的密线任务,他在借力挽救战友的同时,也在陪着他们一起经历生死……

目睹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他手中绽放、陨落、甚至要渡过半生伤残,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陡然之间,他眼前被投下了一抹光亮——姬图!

……原来战友们在伤残之外,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没人知道他心中的欣喜与纠结,姬图的研究为他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同时也让他经历了人生以来的挫败感。

超越,他渴望超越对方……然而,他更知道,他不能……人体实验呀!

他纵然疯狂,纵然不在意道德底线,可有一点,他不愿失去,背后可以交托一切的战友们那份认可信任的目光……

可也因此,眼前总是闪过一张张年青伤痛的脸……

所以,他纠结,他颓然,他的心始终静不下来……同时也更在意从姬图手里流出的东西,比如毒!比如虫!

仪器找齐的那天,欲念纵容之下,他不是没有配出解药,只是……那药会让人上瘾……会催毁人的毅志……他不敢拿出来。

与之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骨子里的一些狠厉因子,其实跟姬图很像……

……他知道的思想也正游走在道德的边界,很是危险!然而,心里的那颗种子,总是不断地朝外冒头,再冒头……

他转了下身,目光穿过半开的窗,视线在姜言脸上扫过,他想到了那份血样,心里的野兽无不在叫嚣着,“她就是你要找的实验体!一个完美的实验体!”

姜言的视线与之对上,方仲元狼狈地转了头。

姜言冲乔嫣然摇摇头,“不等了。”她的腿,救治也不在这一时。

她点了下脚,示意乔嫣然将那根针拔掉。

姜言:“霍同志,监狱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霍灵均原本正慵懒地依着墙,闻言站直了。深深地看了姜言一眼,他一拉凳子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摆手对乔嫣然道:“乔小姐,我想和姜言淡淡。”

望着霍灵均冷峻着的一张脸,乔嫣然看向姜言。

姜言冲她点点头。

乔嫣然把针消毒后放入针包,放在姜言身旁的小几上,带上医箱走了出去。

“我们的出逃,让何友生及其监狱长,都极其愤怒,郑思耄与另一名战友的尸本……”霍灵均咬了下唇,艰难地隐忍道:“被拆卸又缝合后,挂在了城墙上……”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身子往前一探,双手撑在姜言坐着的藤椅扶手上,“姜言,前天并不是突围的最佳时间!事前,你更是一点信息都没透露……让我很是措不及防。”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若说只是单凭一个猜测……”明明他们可以安排的更好,现在,不但打草惊蛇,还狂顾了两名战友的性命。

姜言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于眼睑下投了片阴影,“我猜到赵介瑜有可能是姬图……我……”

说实话,她慌了。

知道自己可能是人家,放在眼皮子底下长期培养起来的药人、实验体,原还不觉得怎样,可在监狱里见识到他的疯狂后,不管她表面多么平静,她内心是慌了。

姜言抠着身上的毯子,轻声地说着自己那天的想法,“……我一遍遍的算计着时间,以为能开车带着你们闯出正门,还能杀个回马枪,救出郑思耄两人的同时,能拿下赵介瑜……”

是的,拿下赵介瑜,她当时想着,反正自己有别人看不到,碰不着的精神力,只要突其不意,拿下他,怎么也在五五之数。

“对不起,我自负了。”

霍灵均盯着她低垂的脑袋看了片刻,知道她真心的在反思,他直起身轻轻吁了一口气,拍了拍姜言的肩笑着赞道:“与救出人数相比,你立功了!我们大家都立功了。”

“真的!”对上姜言自责的眼神,他伸手揉了揉她满头的小卷发,安慰道:“三十二个人,可是占了羊城地下骨干人数的五分之一。”

姜言往椅背上一靠,偏着头看向了窗外,“他们的尸首能拿回吗?”

霍灵均……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满城戒备的情况下,他们不冒头还好,一旦露出丁点尾巴,就有可能有团灭的危险。

第431章 学习

那天过后,姜言一边配合着霍灵均、乔嫣然的食补努力养身体,一边运转着内功心法开始试着逼毒,一天总要放上那么一回毒血。

慢慢地双腿不是那么僵了,能小幅度地动上一动。

随着搜查人员一天天的渐少,李先生推着姜伟勋也过来得勤了。

于是每天的日常通常是,霍灵均、方仲元一早起床,伪装好自己,便跑到院内在姜言的指导下盘腿坐在廓下,练起了墨家心法。

用完了早饭,姜言逼了毒血稍调息一番,也便等来了李先生、姜伟勋。

霍灵均迎着李先生进了西间的小书房,或是谈事,或是看书读报。

姜言侧坐在姜伟勋的轮椅上,让他躺在一个钢丝床上,指点着方仲元给他行针、按摩。

这时的乔嫣然,要么在做卫生,要么就拿了针线守在一旁缝制。

午饭后,小睡半个小时,姜言便迎来了上课时间,有时是李先生给她讲语文、地理、历史,有时是霍灵均教她俄语和数理化。

这日,上完课,霍灵均给姜言布置好作业,一侧身便又看到了方仲元端着去烧的垃圾堆里,有一抹黑紫。

那是姜言早上放的毒血。

“姜言!”

“嗯。”姜言一边轻应着,一边不停的计算着手下的习题。

“方仲元这几天,还是每天来跟你要毒血吗?”

这不是明摆的事吗?小院就这么大,方仲元每天做什么,能瞒过谁去啊。

姜言停下笔,“你想说什么?”

“我……”霍灵均张了张嘴,有心想说你别把血给他了,可也知道方仲元固执起来能跟人翻脸,“我就是问一下。”

放下笔,姜言双手环胸往后一靠,冷冷的看着他,方仲元对她毒血的痴迷,就是乔嫣然都能看得出来,他给她装什么糊涂啊!

霍灵均的面皮绷得紧了又紧,半晌,他双手捂在脸上狠搓了一把,叹息道:“好吧,我说。”

“先说好,我的话你要是觉得为难,你就直接拒绝,别不好意思。”

姜言就静静地看他表演。

“我想……让你教他针灸,当然不是普通的针灸……是你那个七十四根回魂针……”一口气说完,霍灵均舒了口气。

“七十四根回魂针?”姜言撑着下颌,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就处在……”

姜言两手打开比划了下,“很危险的一个口路……”

“姜言,别说了!我不会让他往叉路上走的。”霍灵均往身后的墙上一靠,“他的性子,就是不断的去攀登,”所以姬图的出现,便立即成了他的一个目标,“攀哪个峰不是攀啊……你的七十四根回魂针,便是我想给他的一座山峰……”

姜言点点头,“行啊!”

“你……你答应了?”霍灵均没想到自己犹豫、纠结了很长时间的问题,她竟然张口便答应了。他那五大张的后继的劝说词……白写了,“真……真的?”

“真的。”姜言说着,摸出自己的针包,一字排开,指着缺失的两处,“不过我有个条件,你看……出监狱那天,有两根被我拧在一起用来开锁了,你得帮我找点金子来,我好补上。”

霍灵均咧嘴一笑,“行,金子是吧,找……我找……”

望着他兴高采烈冲出去的身影,姜言莞尔一笑,又重新拿起了笔演算了起来。

不过片刻,霍灵均便拿了一块金锭、两块银锭扯着方仲元闯了进来。

“姜言你看,可够?”

姜言盖上笔帽,收起书本,捏起金锭看了下纯度,嘴里随口答道:“多了。”

金锭放下,姜言复又拿起银锭看了眼,一指方仲元,“给他准备的。”

“对。李先生那金锭只剩下这一块,我想着给方仲元多打一套,怕是不够。”顿了一下,他又道:“我记得你在奚家庄最开始,用的就是银针……”

姜言点点头,赞同道:“最开始学,用银针最好。它不那么软,扎起来更好下手。”

“姜言,”方仲元目光复杂,“你真的要教我七十四根回魂针?”

将银锭放在桌上,姜言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很明显了,重写了内功心法教给你,每天还让你给我哥行针,不是已经在教了吗。”

“那,那心法老霍不是也在学吗,还有给你哥行针,每天来来回回最多的一次才用了十九根金针……”七十四根回魂针,在他的理解,自然是全部按一定的规迹排列用上……

“霍同志是在学呀,因为那是最好的顶级功法,对他又没什么影响。”至于心法配合着银针能杀人于无形,暂时还是别告诉他了,万一他还是黑化了怎么办,她不得不防一手,“七十四根回魂针,千变万化……所以,别用固有的思想来看它。”

“好了,下午我制针,你跟着打下手吧。”

如此过了小半月,霍灵均、方仲元在姜言的指点下,内功心法算是入了门。

七十四根回魂针,方仲元将手法记了个遍,剩余的就是配合着内功运用的熟练度了。

当然了,学了针灸,不会号脉也不行。

姜言这个半调子中医,赶鸭子上架教的极是辛苦,号脉、医理、草药、辩方……

不过方仲元的反应,倒是没辜负她与霍灵均的这番苦心。半月以来,他似块海绵般饥渴地吸收着姜言传授的知识。

特别内功心法,某一日,为确定搜查队是否过来了,他一个飞蹿轻松的跳上墙头。哇!新的世界在他眼前打开了,书里说的身轻如燕,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从此开始,晚上也不睡了,直接打坐代替了睡眠,学得可谓是废寝忘食。

值得一说的事,半月以来,姜伟勋的腿在不断的针灸、按摩下,已经开始复健了。

每天要么霍灵均扶着、要么李先生架着,开始站都站不住,慢慢的能走一两步,再到四五步、七八步……

小院里的人,生活学习每天都在进步着。

城里何友生随着时间的推移,动作不那么频繁后,气氛也为之一松。

谢义、庄兵等人,也悄没的上了门,带来了东郊旧工厂的消息。

第423章 都有可能

李先生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从兜里掏出一盒烟,一个个递了过去。

谢义、庄兵忙欠身摆手,“谢谢,不抽!”

李先生一乐,看着霍灵均道:“近朱着赤,近墨着黑,古人诚不欺我。你这个不抽烟的首长,还真带了一群不抽烟的兵!”

“什么首长、什么兵的,大家都是同事,”霍灵均笑了下,“抽不抽烟,也纯属各人习惯。”

“哈哈……你呀!”李先生轻点霍灵均,“认识都这么长时间了,跟我说话还这么端着,累不累啊!”

霍灵均……这话说的尴尬,让人怎么回。

“他先生误会了,”庄兵解围道:“霍……霍同志不抽烟,是怕任务中因为烟草的味道,会给人多一份暴露的危险!”

李先生……说的好像他不是同行似的。

眼见越聊越尬,霍灵均看着谢义、庄兵,果断转移话题道:“你们从东城一路走来,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东郊旧工厂不是主题吗,怎么问起了城里的事?

谢义的目光略过李先生,心中有了猜测,挑了件来时的见闻随口说道:“听说昨夜,王家大小姐被人……”余光扫过屋内唯一的女孩姜言,他脑子一顿,才反应过来怎么就一秃噜嘴,说起了这个……

“嗯?”霍灵均挑了下眉,“接着说。”

谢义避开姜言的目光,轻咳一声,低喃道:“王……王家……大大小姐被人玷污了,箭指保密局的赵介瑜。我们来时,经过兴隆街,王家大少正带了人堵在了保密局的门口。”

他尽管声音小,耳聪目明的姜言也听了个正着,“王家大小姐,可是被赵介瑜剔了头发的王慧丽?”

谢义一噎,在霍灵均的瞪视下,有气无力道:“是她。”

两人的眼色,姜言没在意,她自己穿衣打扮都跟着露胳膊露腿了,“玷污”一词又有什么不能听的。

只是,想到半月前在西餐厅见到的王慧丽,不免为之担心,她个性上虽然鲁莽冲动些,却也敢爱敢恨。

王家如何,李先生不关心,随之一笑打散一室寂静道:“二位既是从城东来,东郊的旧工厂想必知道一二。”

庄兵正待张口附和,谢义一掌按在他的膝盖上,呵呵笑道:“你是问夜里失火那事吧。这个我知道,那天我们刚来,好嘛睡的正熟呢,嘭嘭……几声响过,蹿天的火焰就燃烧了起来。第二天,听说巡警都出动了……然后,各种传言都出来了,有的说是什么人不小心触动了r军早年埋在地下的地雷,有的说是什么帮派激战……”

李先生捏着烟在鼻上嗅过,微垂的眼帘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半晌,他淡淡道,“应该不只这两个猜测吧!比如什么实验……”

“什么实验?哦,是有这么一说,可是谁信啊!你不知道说的多幻乎,说是用什么药喂出了巨蟒,还有毒虫……哎呀,传的特吓人了。”

“哦,只是些传说吗,你们就没去探探?”李先生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哎,怎么没想去看看,还没行动呢,霍同志、姜小姐、姜少就被抓进了监狱,接着又全城戒严……”

不知道李先生是不是看出了,谢义全程在打哈哈。

很快便寻了个借口,带着姜伟勋走了。

片刻,谢义依在门边,小声问霍灵均道,“这位李先生、还有那位乔小姐不可信吗?”

霍灵均没问答他,而是看向姜言,“今天怎么突然对乔嫣然起疑了?”

姜言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你不觉得她出现在我身边的每一步,都太合情合理了吗。”

“不觉得,”这话让霍灵均想起了,监狱里姜言的自作主张,“最起码,在监狱里我提供给你的人员名单没有她。”

“咳,那什么,”姜言有些丢脸,必竟人在身边这么久才查觉出不对,“我一直以为有问题的会是王大花。”

“哼!”冷笑一声,霍灵均走到姜言身边,俯视她道,“姜言,你骨子里偏爱跟你一样有修养、有气质的美人!”

“别急着否认,”霍灵均摇了摇手指,“我相信,你的资料早就清晰地摆在了何友生的书案上了……所以,他也好、赵介瑜也好,都把你研究得透透的……”

“乔嫣然是局,但设局的人不一定是何友生。”

姜言微阖着眼帘,隐入了沉思,“照你这么说,从我们踏进羊城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在他们的棋盘上了局。”

“东郊旧工厂,姬图一出口就叫出我的名字……第二天,我们去找何友生,在姜怀庆的住所里,无论先前有没有争执,只要李氏一现身,依照我和姜伟勋的性格,不管是面子上,还是形式上,势必要反击……被关监狱的结局注定了!”姜言想到赵介瑜,想到西餐厅、王慧丽、郑思耄……“你说,赵介瑜有可能是姬图这事,何友生知道吗?”

霍灵均的手放在姜言头上,揉了揉,“姜言,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赵介瑜他不是姬图……”

“可是……他对人命的肆意……手段的暴厉……精神力的强大……”

“姜言,你别急,听我说。”霍灵均按住姜言的肩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既然认同姬图的精神力强大,那有没有想过——同化!”

“同化?”姜言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通过催眠,让另一个个性上与自己相似的人,接受自己的思想、行为,在某一定程度可让对方认为自己就是他,他们是一个人。”

“不可能?”姜言摇头,在监狱自己那么高的精神力,连催眠王大花都做不到。若同化真是存在的,姬图——也太玄幻了吧。

“这几日,我查了赵介瑜的资料,他儿时脸上受过伤,遭到了很多不公的待遇,不但性格上相当的偏激、自卑……对容貌也过分的在意。所以,你说他戴有面具,个性残暴,视人命如草芥……都是有迹可寻……我们不能单凭这些,就断定他就是姬图,对不对?”

第434章 下药

知道自己有可能被人当成了猴子耍,谁的心情都不会好。

霍灵均的手盖在姜言头上揉了揉,轻声安慰道:“好了,有心算无心,本就防不胜防。其实反过来一想,你今年十三岁,不过还是个孩子,都能让他们花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来算计,岂不是很厉害!”

姜言拍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谢同志、庄同志,”姜言问道,“东郊旧工厂倒底怎么了?”

霍灵均闻言,从姜言身边退开,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看向了两人。

“昨天夜里发生了大爆炸,”想起所目睹的场景,庄兵深吸了口气,“我们赶过去发现了很多碎尸,经排除,里面没有姬图、姜篱、毒蛇和蜘蛛,也没有仪器。我们猜,姬图将实验转移了。”

霍灵均:“没有转移的痕迹吗?”

“我们晚了何友生一步,车辙的痕迹被他的人冲乱了。”庄兵遗憾的道。

“哦。”这个结果,霍灵均也不意外,有何友生的人在,他们能潜进去得到点信息,已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若再来个虎口夺食,何友生恼羞成怒之下,怕是要大开杀戒了,“这半月以来,姜怀庆可有什么动作?”

“只是一趟一趟的往市政、往何友生家跑。”庄兵小心的觑了姜言一眼,小声道:“听说……李氏跟他闯得很凶……”

望着端着茶盘走来的乔嫣然,谢义高声招呼道:“乔小姐!”

屋内,三人一静,姜言对庄兵说起了,腿伤的注意事项。

乔嫣然含笑地冲谢义点了点头,走了进来,“咦,李先生、姜少走了?”

“嗯。李先生有事。”姜言朝她手里的茶盘探了下身,“好香啊,沏的什么茶?”

“枸杞冰糖菊花茶,去火茶。”

姜言一乐,打趣道:“乔姐姐还怕屋内,谁打起来不成?”

乔嫣然眼角一挑,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可不,刚才的气氛怪吓人的。”这是指方仲元给庄兵下毒的事了。

“医生吗,对自己手里配的药,总是有股莫名的自信。方医生的错处,不过是想试新药,没跟庄兵这个试药人打招呼罢了。”姜言不以为然,“等会儿,见了面把话说开就好了。”

把茶盘放到姜言与霍灵均中间的小几上,乔嫣然执起壶,斟了一杯放到了霍灵均手边。

姜言身子一探,将茶杯拿了过来,调皮的冲霍灵均一笑,“我口渴的很,你喝下一杯吧。”

霍灵均抬手做了个请,表示不跟她一般见识。

姜言轻嗅了下杯中的茶汤,怕烫般地指腹捏着杯沿转了一圈,指尖翘起凑到鼻前闻了下,无声地对霍灵均摇了下头。

霍灵均冲庄兵、谢义打了个手势。

心下暗腹,看来对方是等不及了,就不知掺和了哪一方。

趁着乔嫣然转身给庄兵递茶之即,姜言摸出荷包里的解毒丸,自己吃了一颗,弹了一颗进霍灵均嘴里,另两颗丢在了他手里。

放下茶杯,霍灵均一拍腿,“哎呀,我忘了一件事,这谢义、庄兵来了,厨房里的菜怕是不够吃。”说着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一揽谢义的肩,“走,谢义你陪我去前面的小饭店走一趟,再弄只鸡,买条鱼来。”

“哎,茶还没喝呢!”乔嫣然端着杯子追到了门外。

霍灵均朝后摆了下手,“回来在喝。”

给庄兵的解毒丸被霍灵均拿走了,姜言忙又掏了一颗,丢给了他。

乔嫣然在门外不甘地一跺脚,回身道:“回来都凉了。”

“现在天热,喝凉茶才好。”吹了吹又饮了一口,姜言放下杯子,拉了乔嫣然的手,“乔姐姐,你都忙了一上午了,快坐下歇歇吧。”

“我不累,这才到哪呀!”乔嫣然抽出手,抿了下耳边的碎发,“跟我以前的生活相比,现在好太多了。”

“好在哪呀?跟我们住在一起,每日不过是粗茶淡饭。”

“生活平静啊!以前太吵了,现在这么静,常常让我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真希望……就这么地一直过下去。”

“会的,以后全国解放了,生活在哪里都是一方净土。”姜言举起双手揉着眼,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啊!不行了,我要睡了。”说着,人往椅背上一歪,阖上了眼。

“姜言!姜言!”乔嫣然推了推她,“困了就回床上睡,哪能睡在椅子上,小心落了枕……”

随着她的手劲,姜言头一歪,看着睡的更沉了。

乔嫣然轻吁了一口气,转头再看庄兵。

庄兵杯里的水已喝完了,他单手撑着头,眼神眯离了下,握杯子的手一松,杯子滚到了地上,“啪!”一声碎成了两半。

“庄同志!庄同志!”乔嫣然小心的上前,唤道,“你没事吧!”

庄兵默不作答,轻微的鼾声响了起来。

乔嫣然脱力般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躺椅上,捏了捏轻颤的手指。

片刻后,扶着膝盖站起,她的脸上已是一片冷凝。

打开柜子,卸下后背的一块薄板,她探身从夹层里掏出一捆绳子。

给庄兵、姜言堵上嘴,绑了个结实。

做完这一切,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在镜子前拆开辫子,给自己挽了个髻,又展了展衣服上的皱褶,端起茶盘茶壶,敲响了隔壁的门。

方仲元放下腿,趿上鞋子下了地,一边开门,一边不耐道:“不是说不要打挠我吗?”

“乔小姐!”方仲元瞟了眼她手里的茶盘,“我不渴。”说着,门已在手下关了起来。

“等一下,”乔嫣然忙伸手,插进了还没阖严的门缝里,“刚才谢义、庄兵来了,你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什么意思?”方仲元的脸冷了下来,一双眸子锋利如刀。

乔嫣然一笑,伸手放在了他胸口,指尖似有意似无意的挠了下,“你确定要在门口说吗?”

方仲元闭了下眼,再睁开已是一片平静。

松开门,他侧身将人让了进去。

“说吧!”

将茶盘随手往桌上一放,乔嫣然慵懒地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我先前的问题,你考虑的怎么样?”

方仲元静默不言。

“你不是一直想要姬图的医术吗?”乔嫣然不解的看着他,“如今就在眼前了,只要你往前迈一步,一切垂手可得,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第436章 将计就计

“好了,说正事。”霍灵均拍了拍手,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调侃,“就我刚才说的情况你们怎么看?”

姜言正拿了帕子在指尖绕着,闻言,下意思道:“我觉得小洋楼里有一人,不太对劲。”

霍灵均回忆了下,“你是说李先生吧?”

“嗯。”姜言一点头,“他先前对谢同志、庄同志的那番问话,还记得吧。”

“他言谈间,一直往东郊旧工厂的话题上绕……”谢义作为直接跟他的对话人,将他当时的表情神态看得很是清楚,“他当时探听的心情十分急切,表情也不像作伪。说明东郊旧工厂昨夜的爆炸,姬图等人的失踪,他先前并不知道。”

“对,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姜言沉思道:“他既然是姬图的人,又担了迷惑看守我们的任务,按理说他在姬图的队伍里,地位应该不低才是。”

“而他先前……”霍灵均跟着分析道,“最起码从我们这里出去,在回小洋楼之前,姬图先前的计划他是不知的。”

“有两种可能,”方仲元竖起了两根手指,“一是旧工厂的爆炸、远走港城的计划,都是姬图临时起意;二是姬图组织内的保密工作做的好,所有的事都是一级传一级。”

“也不是没有可能,”谢义身子往门框上一靠,说道:“你们在这里出不去,不知道。早在十天之前,进出旧工厂的各处路口,都被何友生调来的军队把执了。他虽然因为忌惮姬图手里的毒,没敢再进一步,却也给旧工厂的人带来了诸多不便。”

“再说第二条,想想我们的地下工作者,也不难理解。”

“是这样吗?”姜言总觉得有哪些不对,随之又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于紧张了。

捻了颗葡萄咬在嘴里,她扫了眼地上昏迷的乔嫣然,“方医生把乔小姐都迷晕了,那我们佯装昏迷让他们带上船,就行不通了吧。”

方仲元接口道:“圆过去不就得了。”

几人看向方仲元,霍灵均问:“怎么个圆法?”

方仲元奇怪的看了几人一眼,“你们不会想着全军覆没地,跟着一起被绑上船吧。哥们,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啊,太危险了吧。”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谢义瞪了他一眼,“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以前这伙大头兵一口一个方医生的叫着,亲热之余彼此都有股距离感,现下他理亏地被谢义毫不客气的怼了,方仲元竟觉得通态地舒爽。

这种念头一升起,他都惊呆了,自己什么时候有了抖m的倾向。

方仲元猛一摇头,将脑中的念头晃掉,“不若我们分成两泼,一泼被绑上船,一泼在外接应。”

霍灵均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这个想法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一旦进入码头,鱼龙混杂间,外面接应的人很难找到对应的船只。

再说分成两泼,照目前的情况看,被绑上船的势必有伤腿的姜言、姜伟勋和庄兵。

三个伤员自救都难,万一……

瞟了眼霍灵均望来的担心目光,姜言一撑扶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行走间不见一点停滞,回头冲几人扬了下眉,“保证行动不受阻碍。”

“啧,瞒的挺紧的。”方仲元摸了摸下巴,连他这个医生都骗了过去。

霍灵均点了下头,吩咐道:“行动起来。”

随着这声令下,几人脸上的嘻哈,身上的慵懒立即收了起来,眨眼间一个个的变了模样,

方仲元拿起绳子,将庄兵、姜言照着乔嫣然的手法飞快的绑好,扛回了原位。

谢义收起了桌上的葡萄、垃圾桶里的葡萄皮,又拿着包袱去厨房装了些吃的。

霍灵匀掀开地洞的盖板,下去多挑了几把枪,又装了些子弹和手榴弹。

方仲元站在姜言、庄兵之间,扬了扬手里的帕子,恶趣道:“我们要走了,你们有什么要交待的,赶紧说。”

庄兵微阖了眼懒得理他,姜言的精神力扫过外面的胡同,提醒道:“他们要来了,你们快走吧。”

方仲元还待磨蹭两句,霍灵均一拍他的肩,“走了。”

他不甘地耸了下肩,将手里的两块帕子团了团,分别塞在了姜言、庄兵嘴里。

然后追着霍灵均、谢义的脚步匆匆跑了出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李先生等人带着迷晕的姜伟勋,开着两辆福特赶了过来。

姜言张开精神力,只见除姜伟勋外,一同来的还有九人。

三人守在了胡同里,两人带着姜伟勋留守在车里,李先生带着另三人手执1911,小心的进了院。

“怎么只有三人?”瘦高的男人惊呼了一声,指着里外屋躺着的姜言、乔嫣然问李先生,“两个女的,哪一个是姬先生要的姜言?”

“里面那一个。”说着,李先生转身出去舀了一瓢水,一把泼在了乔嫣然脸上。

“咳、咳……”乔嫣然轻咳着睁开了眼,目光所及,喃喃道:“李先生!”

李先生一摆手,示意沉默寡言的矮个男子上前给她松绑。

“你怎么回事?还有那三人呢?”

乔嫣然揉了下泛红的手腕,扯着袖子一下一下的擦去脸上的水渍,咬牙切齿道:“我被方仲元反设计了。那三人应该跑了。”

“跑了?”李先生眉头一拧,厉喝道,“什么叫跑了,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我以为霍灵均、谢义去找你了……”对上李先生噬人的目光,乔嫣然张了张口,颓然道:“你走后没多久,我便端了带有迷药的茶,送了过来……姜言、庄兵当场喝了,霍灵均却以买菜的借口,带着谢义出去了,我想着你必然会在胡同里留有人手,便……便没传信。”

他们事前有说过,事情一旦有变,就立即点响三个儿童玩的炮仗。

“那你先前说他们去找李先生了,是什么意思?”高个的问道。

李先生眉头一挑。

“……一下子跑了三个,我,我有些害怕,下意思地就……”乔嫣然觑了眼李先生的脸色,嗫嚅道:“我不是有意的。”

高个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意味深长道:“哦~”

“行了!”出人意料地,矮个上前一步,一下子成了主导。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在高个面前展开,“确认一下,眼前躺着的是不是姜言!”

高个仔细看了下画像,走到姜言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沿着发际线摸索了起来。

姜言一阵恶寒,恨不得当真昏了过去。

“没有易容的痕迹。”

“那行,把人扛上,走——”

高个一点头,扯着姜言身上的绳索,一个投扔扛在了肩上。

他肩部的骨头正好顶在姜言的胃部,刚吃下去的葡萄差点吐了出来。

矮个领头走在前面,高个的随后跟上,李先生看了眼乔嫣然,乔嫣然捏着自己红肿的手腕,木然地退后了一步。他无奈地走到庄兵面前,将人背在了身上。

第437章 登船

出了小院,姜言、庄兵被分别丢在了,两辆车子的后背箱里。

车子一路出巷入道,七绕八拐地朝前驶去。

姜言探出精神力,一边记录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分出一缕让其幻成一只手,帮她摸出荷包里的暗哨,将路上的标志性建筑发给隐在后面追踪的霍灵均等人。

突然,开车的黑胖司机扭头对矮个道,“马爷,遇到了搜查队。”

马爷睁开眼,打开车窗,朝前探头看去。

只见两里地外设了路障,路旁停着六七辆三轮摩托警车,几个身着制服的执枪男子,正在拦截查看着来往走辆与行人。

“换条道走。”

司机一点头,掉转车头往回开了一段,驶进了一条小道。

小道路不平,姜言在后备箱里颠得一阵反胃。

到了码头,她被人扛下车,已是面色苍白,激了一头的冷汗。

这下在装,也装不像了。

她适时的睁开了眼。

“醒了!”马爷负手走了过来。

高个斜睨了乔嫣然一眼,冷声道:“你给她下了多少药?”

“我……我都下在茶壶里了。”乔嫣然眼一眨,反应道:“我拿块布给她蒙上眼。”

姜言虚喘了下,一把挣开扶着的司机,摔在地上捂着胃就吐了起来。

看着地上被吐出来的葡萄渣,乔嫣然孤疑地看了姜言一眼,早上她有吃葡萄吗?这般想着,她将在车上寻来的黑布,朝司机递了过去。

马爷一摆手,“不用。太扎眼了。”大白天的,架着个蒙眼人走在人群里,搞得跟绑架犯似的,岂不更加引人注目。

拽起姜言,把匕首顶在她腰上,马爷警告道:“老实地跟我走,要不然……”说着,他把匕首往前一递。

腰间一疼,少量的血液流了出来。

“听明白了吗?”

姜言白着脸点点头,小声哀号道:“你……你把匕首拿稳了,我保证乖乖的,不喊不叫……”

“行!走吧!”

姜言脚步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对上马爷的目光,她欲哭无泪道:“我的腿……”

“马爷,”不等姜言把话说完,乔嫣然上前解释道:“她的腿中了毒,走不了路。”

一旁的李先生跟着点头附和。

马爷腰一弯,朝姜言的腿摸了过去。

姜言嘴一张,“哇”的一声,吐了他一头一背。

闻着身上的异味,马爷脊背一僵,紧攥的双手青筋都凸了起来。

“马爷!马爷!”高个的心下一凛,忙扯开姜言把她往乔嫣然怀里一送,脱了自己的汗衫,一边帮马爷擦着,一边絮叨道:“你消消气,咱不跟她小丫头一般见识。再说了,这离船也没多远了,你稍忍一下,回到船上咱就洗哈!”

其实话语里也不防在提醒他,姬图就在船,他要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到时谁也落不了好。

马爷憋着气,扯过他手里的汗衫,自己走到一边兀自擦了起来。

见此,高个长出一口气,忙让司机去雇两顶码头上女性用来乘坐的轿子。

把姜言扶坐在一旁干净的沙地上,乔嫣然去车里翻了遍,寻了瓶果汁,打开递给她,“漱下口。”

姜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漱过口又连喝了几口,压下胃里的不适。

“你不怕我再次下药?”

“没必要吧。”都到这里了,轿子也雇来,何必再多此一举。

乔嫣然扯唇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的反水。

“我没那么聪明。”也许今天之前她性格里还有点小自负,那么……接合霍灵均的一番分析,她要学着时时自省了。

“呵!”哼笑了一声,乔嫣然忍俊不禁道:“怎么学会自谦了?”

姜言脸一黑,“我平常为人处事,不够谦虚吗。”说得她有多么自大、自傲、骄纵似的。

乔嫣然沉默了,一根手指在沙地上来回地划着,“……你可能不知道,我挺羡慕、嫉妒你的……”

姜言目光远眺,落在一条条船只上,闻言,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听出了姜言的敷衍,乔嫣然住了嘴。

不时,司机带着八名轿夫抬着的两顶轿子来了。

八名轿夫,虽个个身着补丁撂补丁的粗布衣衫,却扎着绑腿,一股的武夫之气扑面而来。

再观其面相,个个肤色黝黑、面容坚毅,猛然一看给人一种凶煞之感,然而待他们憨厚一笑,凶煞之气便被冲淡了。

司机一声招呼,高个带着庄兵当先坐了一顶,乔嫣然架着姜言慢慢地挪着上了另一顶。

轿子在人群里穿过,姜言阖了眼,精神力展开观察了下几名轿夫,就见他们行走间的步伐一致,连脚下踏过沙地的痕迹都一般无二,不免好奇。

遂问乔嫣然道:“这轿子是他们自己买的,还是租的?”就她看来,怎么有一种前世丐帮在外揽活的感觉。

乔嫣然瞅了姜言一眼,悄悄地掀开轿帘一角,扫了眼轿夫身上的衣着,瞄到衣角处一个浅色‘霍’字,确定道:“算是租的吧。”

“算是?”

“这片码头属于霍家……”乔嫣然陡然一顿,捂住了嘴,瞪着姜言气道:“你套我话!”

姜言无辜地摊了下手,“纯属好奇吧了。”

乔嫣然没好奇的冷哼了一声,板起了脸。

姜言拿胳膊肘顶了顶她,“纵然是敌对关系,也不用翻脸翻这么快吧!早上还是温柔地嘘寒问暖呢,这会儿就吊起了脸色冷若冰霜了……乔姐姐,咱就是普通人一枚,你没必要跟我玩川剧……”变脸。

“你不用拿话激我,你也说我们是敌对关系了,我跟你真没什么话好说。”

“行吧!”姜言嘟着嘴吐出了一口气,思绪却在翻转,来到羊城以后,“霍家”好像一再出现。

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存在?

轿子一路到了水边,下了台阶,姜言被乔嫣然再次架了出来,随她一同登上了一条小船。

小船在一条条大船间游走,穿梭,最终在一条全遮蔽甲板、蒸汽机型货船前停了下来。

等候在上面的人见了,立即放下了软梯。

马爷带着两人先一步爬了上去,接着放下了个箩筐,乔嫣然架着姜言坐了进去。

上面一起号子,箩筐晃悠悠的升了上去。

上甲板,立即有人送来了轮椅。

第438章 齐聚

严格来说,姜言和姬图从来没有面对面见过彼此。

可一看拄着拐杖走来的男人,姜言便知道他就是姬图。

青坪镇周家庄遇袭那夜,自己精神力窥视后山曾见过一次他的影像;后来,为了给霍灵均提供青云寨的地图,在镇上的小院里,她画下了后山地洞他的实验秘密,里面有一幅着重描写了他的容貌;再接着,二十多天前他们夜探旧工厂,那个坐着轮椅拿着喇叭冲她喊话之人,她在楼上又一次用精神力留下过他的影像……

故而说起来,在精神力的烙印下她已见过男人几次,而自己之于对方更像是放养在眼皮子下的猎物。

“姬图!”

男子一身灰色棉绸长袍,穿得一丝不苟,眉目锋利、面部伤疤纵横,眸光深沉,幽深如井。几步之外,他拄着杖打量着姜言,半晌,冷斥了一声,“见了长辈,也没个礼貌!”

姜言讶异地挑挑眉,“您这是要认亲?”心下不免有些好笑,论起来他不过是五爷爷奚士申的娘家师兄,与他们六房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亲戚,再加上他对自己长达十几年的算计与图谋,真不知这会哪来的嘴脸!

姜言眼里的轻蔑与鄙夷明晃晃的,毫不掩饰。

姬图脸色一僵,戾气陡生,“好!很好!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岂能不成全你。”

“来人,给我带下去!”

立即有名身着灰色制服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剑眉入鬓,狭长的眼角微微下垂,眼中不见凌厉,却多了几分温柔多情的味道。

男子站在姜言身后,推起轮椅,刚一迈步,身后猛然响起了一道颤音。

“阿业!”乔嫣然踉跄着奔上前,一把扯住了男子的衣袖,“阿业,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

“是乔小姐呀,”陈述抽出自己的袖子,温柔一笑,“欢迎来到东方号货轮!”

“阿业,”男子的客气,让乔嫣然始料未及,“你……”

“乔小姐,姬先生在那边,你该去汇报工作了。”

“阿业,我,我等会还能见到你吗?”

阿业!姜言不免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男子?能让乔嫣然这么个大美人心心念念地惦记着。

姜言仰头靠在轮椅背上,朝上看了过去。

陈述伸手托住姜言的后脑,往上一推,小声警告道:“老实点,乱动什么?”刚进来二话不说,就将姬图得罪了,小丫头的性格实在是倔强和难以捉磨。

“乔小姐,我的时间属于姬先生……”说罢,陈述推起轮椅,向货仓内走了进去。

乔嫣然不甘的还待要追,那边李先生一个招手,带着她走向了姬图。

“阿业?”姜言的目光从齐刷刷的两排卫兵扫过,轻声问道:“不知先生本名叫什么?”

“呵!”男子轻笑一声,“你一个阶下囚,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区别吗?”

“有了名字,下次见到你好称呼啊,总不能叫你‘喂’吧!”

“嗯,这个借口很强大,看来为了不叫‘喂’,我要报上自己的名号了。”

姜言支起了耳朵。

男子一低头,凑近姜言耳语道:“陈述,我的名字。”

姜言怔了下,缓缓地揉揉耳朵,回想了下刚才看到的容颜,精神力沿着他的鬓发查看了起来。

“当然了,那只是个化名。小丫头,我还有一个真实的名字,想知道吗?”

脸上有画妆,粘和的痕迹。

姜言稳了下心神,张开精神力将两人的声音与之隔开,“你若不介意,不防说说看。”

“奚承颐。”顿了一下,男子又道:“不过在船上我用的是季业的身份。”

他揉了把姜言的头,“在船上别叫错了。”

“你知道我是谁?”这一刻,姜言心中陡然便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我们见过面。”陈述在一道门牌为110的门前停了下来,摸出口袋里的钥匙,他打开门,回身把姜言推了进去。“二十二天前,东郊广华酒店的餐厅。”

“你是那位老丈!”

男子一笑,“对!当时我不是对你说,‘遇到了家乡人吗’。”

姜言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奚承颐?”

男子扯开风季扣,探手插进衣服里拽出一根细绳,露出了下面吊着的红色五角星……

掩下心里的惊异与骇然,姜言将五角星伸手接了过来,不用摸,她就知道金色的背面必然刻着一个小小“颐”字。

春城的医院里,她在族人奚念生的手里见到了过相同的一枚。

姜言收起用来隔音的精神力,“你能洗去妆容,卸下面具,让我看看吗?”

“你不信我?”他指着五角星,“还是你不认识它?”

“不信!”四目相对,姜言不闪不避,“你也是干地下的工作的,该有的警惕,不用我说吧!一个五角星,代表不了什么?”

“怎会!”男子一惊,继而又轻笑了起来,“你在试探我对不对?”

“这五角星是你爷爷亲手制作的,凡是我六房男儿均有一枚。”

“爷爷是这么跟我说过,只是……”

“嘘!有人来了……”说罢,男子拿过五角星戴在脖子上,放进衣服里,扣上风季扣,整理了下衣服,打开了门。

“哟,我当谁呢,原来是姜大小姐啊,怎么,来跟二小姐叙旧哩。”陈述侧身让开,“请吧,人就在里面,不过提醒一句,姬先生并不喜欢他的艺术品带有瑕疵。我看……”他伸手握住姜篱拎鞭的手,“这个就不要带进去了。”

“你拿姬先生威胁我!”姜篱挣了下没挣脱,厉喝道:“放手!”

“姜篱!”男子的脸冷了下来,“人是我带进来的……你确定要为难她?”

“大姐,”好似没看到两人的剑拔弩张,姜言转着轮椅到了近前,一脸惊喜道:“真的是你。”

“你还好吧?”姜言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了她的双腿上,她现在站得笔直!

精神力穿过她的裤子与鞋,姜不免惊呼道:“你的腿……”

刚才看她走进来,与正常人无异,那猴腿,真的安接成功了!

“太好了!你不知道,那天你突然不见,爸爸和李姨娘可是担心坏了。为了你,爸爸天天往市政、往何府跑,不知受了多少闲气,这下好了……你人没事,腿也好了……”

第439章 巨蟒

“呵!”姜篱松开手里的鞭子,一把推开陈述,走到了姜言面前,抬手扣住她的下巴,冷嘲道:“姜言,我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你给我听好了,我姜篱跟你有仇,两条腿的仇!记住了!”

“两、两条腿……我,我怎么欠了你的腿,这不是好好的……”

“哈!你不会忘了我的腿是为什么失去的吧。”纵然现在她已经撑握了猴腿的飞速奔跑的技能,也难消她心头之恨。要知道这些日子,每天……她过得……又何尝算个人了……

“没忘啊!春上,你被青云寨的土匪掳上了山,又被做实验的姬图选中……”

“你——!”看着姜言一本正经的在她面前装傻充愣,往她心口上插刀子,姜篱怒火上涌,甩手冲着姜言白皙的脸蛋就挥了下去,“该死——!”

陈述忙抬手将她的腕子扣住,“姜篱,你够了!我说了,人是我带过来的,姬先生不喜欢有瑕疵的作品……”

这话可谓一语双关,姜篱听得明白,自己的腿虽然已经接合成功,但在姬先生眼里并不完美。所以在船上,她亦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一员,真要计较起来,她并没有什么嚣张的本钱。

姜言轻眨了下眼,一脸不敢置信地惊呼道:“大姐,你,你为什么要打我,我有说错吗?你是被土匪掳进了山,是被姬图截了腿啊!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你往那儿跑的,都照你这么说,青云寨死伤的人岂不都算在我头上……”

陈述嘴角一抽,暗叫一声糟糕!

果然,姜篱刚熄的怒火陡然又燃了起来,“贱人!”

手用不了,她还有脚,瞄准姜言的双腿,姜篱狠狠地踹了过去。

姜言转着轮椅飞速往后一退,眼里狡黠一笑,“哎呀!姐,你好歹也是姜家精心培养的大小姐,曾经的春城名媛,咱能假装优雅一点吗?妹妹担心你一步迈不好当场劈个叉,再把腿给折腾折了。”

“姜言!”陈述好不容易将人制住,见她又撩上了,警告道:“少说两句。”他不可能一直陪在小丫头身边,看她得罪人的颈,他真怕一个看护不住……

“叩叩!”门外敲门声响起,屋内三人顿时一静。

似猜到什么,姜篱哈哈一笑,“……来了!还不将我松开。”

陈述担心的看了姜言一眼,沉默地放开姜篱,自己整理了下衣服,起身开了门。

看到门外的情景,姜言才明白,姜篱为何这么高兴,还道了一声“来了”。

只见四名卫兵,扛着两条巨蟒走了进来。

蟒蛇被放在地上,立即便缓缓地游动了起来。

其中一名卫兵掏出一个纸包,拆开了上面的绑线……

“等一下!”陈述一把夺过纸包,攥在了手里,“你们是不是拿错了?”这药味……

“没错。”卫兵冷冷地瞟了姜言一眼,“她得罪了姬先生,不受点惩罚,怎么记得住教训。”

“可姬先生还要用她啊!万一……蟒蛇狂暴起来,伤了她怎么办?”

“哈!我说季业,你担心的是不是多了,刚才不让我抽鞭子,这会儿又拦着他们不给小蟒喂药。”姜篱强忍着看到巨蟒的不适,讥讽道:“不会是,看上了姜言的一身好皮子……起了怜香之意吧?”

“你闭嘴!”陈述的大脑正飞快的转着想办法,哪容得她在一旁火上浇油,叽叽歪歪。

“我知道你们也是听从上面的安排,可是不是也要想想,为了姜言,姬先生前前后后花了多少心血。现在,他是在气头上……冲动之下……难免有些任性,那万一他回过神来,反悔了呢……那时候,我们谁还能给他再找一个完整的试验人不成。”

“这……”陈述的话不是没道理,事事无绝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其中一个跟了姬图时间最长,清楚的知道,姜言的体质是姬先生亲自请了慈念庵的人用药材喂养的……就连姜言从青坪镇一路来到羊城,也是费了一番设计……如此,耗了诸多人力物力方得到的,若是真就被这包药毁了,他们怕是也落不了好。

领头的卫兵看了眼,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姜言,觉得就算不给蟒蛇喂药,光是将他们关在一起,姜言只怕也是吓得轻。而药!反正被季业夺了,用也好,不用也罢,上头真要问责起来,往他头上一推便是了。

“那就有劳阿业了。”卫兵想的通透,冲陈述一拱手,带着剩余的三人转身就出了门。

姜篱一见,冷哼一声,“季先生倒是好算计,我姜篱就看你能护她到几时。”说罢,捡起自己的长鞭,避开地上的巨蟒,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该走的都走了,姜言弹弹衣袖也不抖了,遂好奇地看向陈述手里的药包,“那是什么药?”

“让动物发狂的药。”陈述将纸包重新裹严。

“拿来,给我吧!”

“你……”揣向衣兜的手一顿,陈述不解道:“你要它干嘛?”

“有用。”姜言不喜欢他打破沙锅问到底,遂刁蛮道:“你倒底给不给?”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陈述小心的迈过地上的蟒蛇,递了过去。“藏好了,千万别不小心掉到地上被它们吃了……”

“知道了,知道了,”姜言急着跟霍灵均他们联系,催促陈述道:“你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为免别人怀疑,快走吧。”

陈述看着地上的巨蟒咽了口吐沫,“我,我再陪你会儿。”

姜言瞅了他一眼,抬起脚踩在一头巨蟒头上,回来的揉搓了番。那蟒蛇倒也精怪,不见丝毫反抗,反而惬意地闭上了眼。

“你以为我怕它们啊?”姜言又踩了下另一条的尾巴,“以前怕,现在不会了!反倒觉得它们挺乖、挺好玩的。”

“行吧!”陈述还能说什么,“我等会儿给你拿些吃的来。”

“嗯,拜!”姜言挥了挥手。

等人走了,姜言虚脱的喘了口气,她不是不怕两头巨蟒,刚才触碰时,她只是提前用精神力将两脚裹了。

把双脚缩回,她盘腿坐在轮椅上,找出屋内的窃听器,用精神力掩了。

掏出荷包里的暗哨,姜言朝外发了一个单音,等着回复。

说起来,她该感谢乔嫣然、李先生、马爷等人对她的轻敌,掳她来的一路,从未想过搜一下她的身。

第440章 陈述

霍灵均带着方仲元、谢义从小院里出来,去租车行租了两辆汽车。

他带着方仲元开了一辆,谢义自己一辆,车子开到胡同口的街上,三人等在了车里。

李先生、马爷他们带着姜言、庄兵开车出来,三人尾随其后,跟了上去。

怕被发现,一路上他们没敢跟得太紧,好几次险险跟丢,好在看到他们行驶的方向,再加上有姜言时不时发来的信息提醒,猜测出了他们最终要去的码头。

确定了目的,霍灵均打开车窗,探头朝后面的谢义打了个手势。按照事先说好的,谢义立即调转车头上了大道,开往东郊的广华酒店,去载剩余的几人。

霍灵均、方仲元用的是富商的身份,又不怕人查车,说起来,他们反倒要比姜言等人还要先到。

只是码头人员混杂,两人一直没有找到姜言、庄兵。正当急不可耐,对自我的判断产生怀疑时,收到了姜言发来的信息。

“说了什么?”方仲元急问道。

回了几个音频过去,霍灵均收起暗哨,将目光投向了近处的海面,“说是已经上了东方号货轮。”

“东方号!”方仲元望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就光说了一个东方号,有没有说是哪家商号的船,什么特征?什么方位?毗邻的又都有哪些船只?”

“没有。”霍灵均担心道,“言语简洁,只怕处境不会太好。分开,找人小心的打听一下。”

霍灵均没说错,姜言这会儿的处境,还真是糟糕。

陈述送来了饭菜,问题是地上的蟒蛇也饿了。

它们躁动的扭着身子,朝姜言探起了头。

一个个硕大的脑头,带着腥躁、腐烂的气息凑到了姜言面前。

冰冷的棕色竖瞳,吞吐的蛇信,黏腻腻的触感,姜言要崩溃了,一张小脸面无表情的紧绷着,干巴巴地对门口的陈述道:“你快把它们的饭食拿过来呀。”

“这……”陈述听着姜言咕咕叫的肚子,为难道:“我怕那些东西端来,你该吃不下饭了。”

姜言僵硬地扯了下唇角,“你看我现在,还能吃得了吗?”

两只家伙等得不耐,对着姜言手里的盒饭张大了嘴。

伴随腥臭气而来是滴落的涎液,姜言心尖一颤,胡乱地摸了把脸,举高饭盒,欲哭无泪道:“另抢啊!往后退退就给你们吃。”

陈述……

“你别撩它们,当心它们连你一口吞了。”眼见两条蛇眼巴巴的盯着上面的饭盒,拱起合抱的身子,蠕动着往上又蹿了一截,裸露的长牙已刮到了姜言的手背,他急道:“赶紧把饭丢了……”

姜言已经感觉到了那喷洒在手背上的潮湿热气,觑了眼陈述,她心念一转,另一手往眼上一捂,她惊叫道:“啊!要死了——”随之精神力一动将自己裹了起来,保证自己就是进了蟒蛇的肚子里,也能存活一段时间。

“姜言小心!”陈述飞快的拔出手枪,来不及瞄准,凭着本能朝两颗蛇头扣动了板机。

“砰!砰!”两声,子弹在蛇皮上留下两道白痕,打在了对面的船壁上。

头上的触感似挠痒痒,两蛇疑惑地扭头看向了陈述,其中一条尾巴尖一扬,飞速一卷缠在了陈述腰上。

左一甩又一甩,天花板、墙壁、地板,通通砸了个遍,不过瞬间,再看陈述,头上糊满了血,握枪的手无力的垂着,一条腿也折了个方向。

姜言一惊,回过神来,精神力往两条蟒蛇脑子里一钻,倏而将其脑髓搅了个稀烂。

“噗通!噗通!”两声,蟒头砸在地上抽了两下,静止不动了。

看着地上了陈述,姜言眸光复杂,她只是想试探一下,危急关头他可愿拼死相互……

下了轮椅,姜言踩着蟒尸,一步一步走到了陈述面前。

半弯着身子,她掏出帕子,将他脸上的血一点一点抹去,将染血的帕子丢掉,姜言的指尖轻触他的鬓角,沿着发际线一寸寸的摸过,慢慢的抠起一角,轻轻的揭了起来……

只一眼,姜言瞳孔一缩,心脏处密密地疼了起来。

“吓到了!”陈述轻眨了下眼,透过眼皮上朦胧的血色,对姜言安抚的一笑,“别怕,早就不疼了。”

面具下的这张脸,坑坑洼洼,残破不堪,为他剥皮的那人显然没有赵介瑜那么专业,有的地方肉挖起的太多,有的皮又揭的太薄……

姜言唯一能认出的是那双还算完好的狭长凤眼。

“别哭!”陈述低低地一笑,“有生之年……能风到你,足见上天待我不薄……”

探出精神力将窃听器掩了,姜言吸了下鼻子,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水,抖着手扒开他身上的蟒尸,将他扶坐了起来。

“我还没有确认你的身份呢。”姜言鼻头通红,一脸倔强的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误,强撑着自尊心解开了陈述领口的三粒扣子,咬牙往下一扯,露出了他腋下绿豆大的一颗红色肉痣。跟奶奶说的一般无二。

往地上一坐,姜言捂着眼,泪如雨下。

陈述揽着姜言的肩膀,将她按到了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无限唏嘘道:“一转眼,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34年我回去,你刚出生,像猫儿一样,哭都哭不了两声。你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恐怕你养不活你……请了你祖奶奶从山上下来……”

姜言静静地听着,随着他的述说,对照着原主的记忆,心里的防线一点点的卸下,情绪慢慢地缓了过来。

恰在这时荷包里的暗哨一阵颤动,姜言挣开他的怀抱,掏出暗哨回复了起来。

看着那小小的一截碧色,陈述虽眼带诧异,却没有多问。

把暗哨放回去,姜言托起他的手,查看了起来,还好,只是骨头错了位。

内力流转于手上,她一个使劲,“咔嚓”一声,将骨头复原,“你试着紧握一下,看疼不疼?”

陈述握手成拳,轻轻地转动了下腕子,捡起地上的枪,卸下枪匣取出一枚子弹,对准墙角的窃听器一弹……

姜言忙撤了上面的精神力,窃听器立即炸裂开来。

陈述看向姜言,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看来我走后,小小的你还是被你祖奶奶接上了山,这手医术是在山上学的吧。”

“嗯。”对于教了原主一点皮毛的了秋师太,姜言不愿多说,她身子一侧,手搭在了他折起的腿上。

触感不对,她心下一悸,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跪在地上,探身挽起了他的裤腿……

“别看!”

陈述的阻止倒底晚了,姜言摸了下冰凉的金属造型,将裤腿往上又挽了挽,露出了膝盖下的金属接口。

紧挨着铁制假肢的肌肉部分,已是一片溃烂红肿,姜言紧抿着双唇,眼里燃起了熊熊怒火,攥着金属的小腿缓缓拔动,不时便将其拽脱了下来。

随着溢出的恶臭,沥沥的脓水混合着血水也流了出来。

“言言!”陈述拽着姜言的胳膊,难堪不已,“别看!别碰!”

姜言挣开他的手,看向了另一条腿。

陈述……

“这金属腿是姬图刚研究出来的,数据还不完善,就先试用了一个……”所以那条腿还没有来得及锯下。

姜言不放心还是伸手摸了下,感受到布料下的温热触感,她才轻舒了口气。

一提裤腿,姜言拔出小腿上绑着的匕首,掏出荷包里的消毒粉,给匕首做了个简单的消毒处理。

“为了避免感染或是发生病变,”姜言点着他腿部的断口,“我要把上面的腐肉削去。”

“现在不行!”想到什么,陈述连忙阻止道,“船上姬图养了很多毒物,那些东西闻到血液,会蜂拥而来的。”刚才他头上流的血少,距离又远,还无所谓,一旦……他看了下自己的腿,溃烂面积那么大,一旦处理起来,势必要流很多的血,血腥味只怕掩盖不住,到时……他黯然地看了下仅剩的一条好腿,只怕护她不住。

“不怕。”姜言一边用精神力封了整个屋子,朝海面探出一个小孔便于空气流通;一边掏出荷包拿出驱虫药薄薄地在门口洒了一层,做了个样子。“我洒了药,外面闻不到了。”

看着小侄女稚嫩的面颊,陈述张了张嘴,有心不信,又想到姬图的种种奇异之处,还有往昔资料里对小侄女的描写,心下暗忖,也许……他们家小丫头跟姬图一样,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金针封穴,刀割腐肉,再洒上止血粉、金疮药,及至割下里衣包扎,姜言手法奇快,一切不过瞬间。

将割下的腐肉塞进蟒蛇嘴里,又清理了地上的血迹,姜言才扶起陈述坐在了轮椅上。

“言言,你的腿?”不用轮椅吗?

姜言抬了抬腿,“骗他们的。”

“我是东北39军派遗,来拦截姬图入港的党员姜言。”姜言蹲在陈述面前,伏在他膝上,仰着头问道:“三叔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是地下dang埋在guo民政府部门中的情报员陈述,代号“孤狼”。”

说罢,陈述摸了摸姜言的头,怜惜道,“咱家女孩,本应活得无忧无虑……”

姜言抓住他的手,捧在面前,“我不怕苦!”相反,平静的生活,总是让她心怀惶恐,身心迷茫,不知归处。

“那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落在姬图手里的?”上次广华酒店相见,还没发现他的腿有任何不妥。那时的他虽是老者的模样,身份却不像是受限制的。

陈述沉默间颇有些一言难尽,“两个月前,我接到了上级任务……”随着述说,一帧帧画面在姜言眼前徐徐展开。

陈述,也就是奚承颐,从34年传出他牺牲的消息以来,他变不停在转换身份,潜伏各地……

两年前,小鬼子投降了,国内两方……开始戒备紧张。羊城作为国内一个重要的对外港口,上面需要一个打进guo民政府内部的情报人员。

根据一番筛选,选中了老党员——唐市总务局局长陈年随前妻一直待在国外的儿子——陈述。

当然了陈述既没有归国的打算,也不是我党的情报人员,要的也就是他这个身份。

奚承姬能接下这个任务,一是他的能力,二是他的年龄、外貌,所学专业,及任务中在国外流蹿的经历,还有一口标准的m式英语,都与陈述本人相附和。

两年的时间,他潜伏伪装的极为成功。

然而这一切都毁在了两个月前,他被自己的战友也就是上级出卖了。

姬图的能力,最开始只有共方知道,逮捕也是在秘密进行。

从青坪镇到羊城的几次交手,他们发现在姬图逃亡中,仍然不忘对姜言多加关注……一番分析,他们便选择将计就计,把姜言她当做引子布下了局。

而奚承姬做为姜言的小叔,他最开始接到的任务是,借着身份便利接近姬图,趁机摸清他现在的底子。

陈述苦涩一笑,“拿到姬图第一手资料,我依照先前的办法向上级传递了出去。第二天,我拿到了对方的下一步指示——见面。”

“见面?”姜言听霍灵均说过,正常的情报工作者,为免暴露身份或被同事出卖,他们都是以代号为准,从不以真面目试人,传递信息也多谨慎为上。“以真面目吗?”

“我化了妆,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安排……对方确没到……”陈述扯了下唇,“两天后,我没再接到对方的指示,还以为他出事了……”

“下午下班,熟识的同事叫去喝酒,这样的事,一往也不是没有发生。我们一行五人,到了百乐门,便选了间包间。那天好像每一个人都很兴奋,酒水一扎一扎的上……你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哪会没有警惕,可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原来从我们进入包间,就已在局里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包间里点燃的香,加了曼荼罗的花粉。”

“再醒来,我便在铁笼里了……”

“铁笼!”姜言记起了,在春城姜府,霍灵均给她看的几张画。里面的他可不就在铁笼里。

“那,你的上级呢?”

“呵!”陈述轻笑了下,“我还是后来知道的,你还记得自己初来羊城的那一晚,夜闯姬图的实验楼,见过的一名男子吗?就是那个被揭了面具的男子。”

第458章 求出

“笃、笃、笃……”

“陈叔,你听什么声音?”

陈述一怔,顺着声音看去,旦见一片水光粼粼;想了下,他一头沉到水里往前游了过去。

目光所及,挡板外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食人鱼,那鱼牙齿锋利,木板在它们的啄食下越来越薄,越来越脆……

突然,破了个豆大的孔,那孔在在陈述的目光下,一点点变大……第一条鱼儿挤了进来……

陈述脚下一蹬,一边往回游,一边冲姜伟勋叫到,“快跑——”

喊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间底舱就这么大点地方,又能往哪跑啊!

不愿做坐以待毙,陈述和姜伟勋用头、用拳不断地击打着顶壁,这一刻,他们多么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外面,姜言站在廓道口的楼梯处,看着眼前的一片汪洋,牙一咬迈步走了下去。

慢慢地水到了膝盖、到了腰、没了顶。

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她不敢在留后手,精神边裹着全身,于头顶拉出一个能够呼吸空气的喇叭伸在了水面上。

水有浮力,她走不快。

精神下看到陈述、姜伟勋两人的困境,她先一步在两人一尸与食人鱼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

“陈叔,你看!”姜伟勋不可思义地看着一只只跃起的食人鱼,似撞在了什么上面,齐齐地又跌回了水里。

陈述一愣,将头再一次沉进了水底,观察了起来。

相比水面上而言,水下更为壮观。

舱中好似安装了一道透明的玻璃,将人与鱼隔了开来。

密密麻麻的食人鱼,压扁了身子,挤歪了头……无论如何折腾就是过不来。

姜伟勋好奇心重,又没见过食人鱼真正的威力,他慢慢地走过去,伸指碰了碰那道透明的阻隔,硬硬的,真实存在的,“陈叔,好像是玻璃!难道是刚才,我们无意中触动了这舱底的机关吗?”

也许吧,要不然眼前这一切怎么解释?

正在两人松一口气的同时,“咔嚓”一声,一把匕首从顶壁上露了出来。

姜伟勋一喜,叫了起来:“谁?谁在外面?”

“哥,是我!”姜言说着,两手握着匕首,内力注入刀刃中,使劲划了起来,一横一竖……很快连成了一个“口”字,轻轻一按那“口”字,便掉了下去,随之灌下的还有海水。

姜言忙将精神力一张,将洞口连同下面的人罩了起来。

把匕首往绑腿里一插,姜言单膝脆在洞口,朝下伸手道:“小叔,先把庄同志递给我吧。”

陈述往洞下站了站,看着姜言身后张起的海水,眼里写满了震惊!

姜伟勋揉了揉眼睛,问陈述道:“陈叔,我在坐梦吧,梦到妹妹身披金光地来救我们了……”太玄幻了!

“小叔,大哥,先上来再说!”

陈述点点头,木木地抱起庄兵将人递了上去,再转身将还在迷瞪的姜伟勋送了上去,然后,把手递给姜言……

人一上来,姜言便带着他们往后退了一步,洞口没了精神力覆盖,立即被海水填平了。

“这就是姬图一定要你的原因?”陈述脑子不是概的,前后一联系,便猜了个八九。

“对!下午我们不是还在说,姬图的药可让基因重组……我在慈念庵自小被他选中,那药一吃就是十几年……”姜言一笑,“有了这能力,还不算亏!”

“什么药?什么基因重组?”姜伟勋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不是梦,妹妹是有了玄幻的能力,只是听陈叔和小妹的口气,这事还跟姬图有关……那姬图可是个疯子!这能是好事吗,“言言,你告诉哥哥,可都有什么后遗症?”

陈述亦关心地看了过来。

“目前还没发现。”姜言扶起庄兵,“姬图还在上面,我们快走吧!”

“妹妹我来背庄哥,你扶着小叔吧。”

姜言扫了眼陈述那只套着假肢的腿,接合处已被泡得泛了白,“好!”

陈述、姜伟勋一边跟着姜言往外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好像身在了龙宫,身上有了避水的能力。

知道整艘船已处在危险中,姜言带着两人一尸没有往上走,而是直接顺着涌进的海水,走到了爆炸口。

“言言,”陈述欲言又止,姬图、实验人、毒物、巨蟒……哪样他也放不下,可他也知道,单凭他这条装了假肢的腿,他真要上去了,也只是拖累。

“我送你们到岸上,再回来处理。”

“你……”陈述揽着她单薄的肩,越发的为难了,她有能力,他知道,可相比于姬图的疯狂与狠劲,和对她的执着着,他更不想让她冒险了。

不管陈述、姜伟勋二人如何不愿、反对、阻止,姜言把两上隐蔽的送上了岸,就转身入了水。

“言言!”陈述叫住侄女,一指水边的一处小船,“是姬图的两个徒弟,卫凡和‘赵’。”

姜言撩起眼皮,看了过去,卫凡是位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身形不高,一米七左右,脸色苍白,人偏瘦。到是那位戴着面具的‘赵’,姜言看了不免一叹,监狱里她还猜对方是姬图呢,原来是姬图的徒弟,怪不得有那么多的共通处。

就像现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身上那腐烂的血腥味与一股暖融融的奇香混合在一起,就无端地让人生出了颓靡与凄厉。

“我认识他!”姜言点着面具男,“保秘局的赵介瑜。”

随之姜言目光一闪,避着卫凡和赵介瑜,精神力朝小船的内舱扫去,见到一个浸了血色的麻袋,她不觉一愣,透过麻袋仔细地查看了起来,是什么?解肢的尸块,还是实验体、得罪他的共dang、罪犯……

赵景瑜,怎么是他!

霍灵均不知给他布了任务,至到了羊城,姜言就再没见过他。

再次相见,没想到会是这般情景。

“言言,”陈述一把扣住姜言的腕,将人扯了回来,“要逮他们也不能这么莽撞地过去,他们四周还有人呢。”

“船舱里有我们的一位同事。”伤的不轻,单就精神力扫过,四肢的经脉都被挑断了,体内还没味了虫子。

“相信小叔,”陈述揉了把姜言水湿的头发,“把这里交给我。”

“他……”

“放心。既然知道他是保密局的赵介瑜,那就好办了。”陈述摸着下巴坏坏一笑,“你可能不知道,前几日,他刚让人玷污了王家的小姐。而这码头上吗,不只有谢家的东升船业,还有王家的启明船业……”

第459章 对上

对付姜言,姜篱极有耐心与毅力。

这不,姜言跟陈述、姜伟勋分开后,重新回到船上,刚从下面水里爬上来,便被她堵在了船舱内。

“呵”一声冷笑,姜篱离开依靠的墙壁,一边向姜言走来,一边拿着鞭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姜言,怎么不跑了,你跑呀!”

姜言不耐道:“爸爸和小蝉已经上岸。”刚才送陈述、姜伟勋上岸时,因为担心姜怀庆,她就展开精神力查看了一番。

发现姜怀庆和小蝉被她丢下海面后,就被何友生的人救了起来。

蒋队长他们还留守在海面上,姜怀庆和小蝉已被他们安排人送到了岸上。

姜篱握着鞭子一甩,哼道:“你以为你的话,我会信呀!”

“你的眼睛告诉我,”姜言淡淡道:“你已经信的。”

被姜言看穿,姜篱也恼,哈哈一笑戏谑道:“可我,就想要你的命!”

“不找借口了?”

“这里就你和我,有没有借口又如何?”姜篱红唇一勾,扬起了手中的鞭,“姜言,受死吧!”

姜言脚步一挪,呼啸的鞭子从她肩旁落下,劈在脚下的木板上,斩开一道深03宽05米的深沟。

急急退避开来,姜言看着脚下眉头一拧,这力气比一般的成年男子都大,显然基因重组后,她得到的不只是飞奔的速度,还有超强的力量。

一鞭不成,姜篱手腕一转又扬起了第二鞭。

姜言身子一闪,避过鞭子拔出了1911,上瞠、瞄准、扣动板机。

“砰!”一枪过后,姜篱在姜言面前失去了踪影。

姜言心下一凛,急忙就地一滚方堪堪避过她从身后挥来的长鞭。

这般你来我往的斗了几回,突听几个生活舱“嘭……咚……”一阵乱响,游出了五条巨蟒,跃出了两名实验人。

巨蟒见了人,张着血盆大口便冲过来。

腾挪间躲过姜篱的长鞭,姜言内功运转于脚上,脚尖一点跃在空中,对准巨蟒铜铃大的双眼睛,“砰!砰!”就是两枪。

蟒蛇疼得一声狂啸,在地上翻滚了起来,撞得整个船体都晃着往下沉了又沉。

一落地,姜言稳住身形,扯住姜篱再次甩来的鞭梢,飞针射中她腕上的麻穴,一使劲将鞭子夺在了手里。

不等姜篱反应,她飞速掏出荷包里的三包防虫药,甩手丢在空中,手中的鞭子一扬,卷着药包到了蟒蛇们的上空,手腕一抖,一股真劲顺着鞭子将药包击爆在空中。

纷扬的白沫里,几条蟒蛇先后打了个喷且,又朝两人攻击了过来。

“啧,”姜篱狼狈的躲开飞溅的木板杂物,不忘对姜言嘲笑道:“我还以为你的药有多厉害呢,结果一条蛇都没放不倒。”

她话音刚落,经神一个恍惚跌在了地上。

她面露狰狞,裸露的脖子、脸上、手上,一条条青筋鼓了起来。

双脚一蹬地面,她飞身一跃,抱住了就近的一条蟒蛇的腰,张嘴啃咬了上去。

姜言见此一愣,方想起及刚才药粉落下时,她站的是船体倾斜的下方,药沫飞扬间她应该是嗅到了,再加上她现在的基因体质……

“啪!啪!啪!”姬图鼓着掌从暗处走了出来,赞道:“表现不错。”

瞟了眼地上已咬作一团的几条巨蟒,他站定,闻了下空中的药味,“倒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姜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目光转向了两名实验人,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因为接了双猿腿,本来就高壮的身子,拔高到了小3米;女人的体形没变,就是背上装了对鹰翅。

姬图见姜言看向两人的目光热切,不免得意,“他们一个叫猿9,一个叫鹰1。猿9可力拔千斤,鹰1可翱翔九空。”

“姜言,鹰1是我就近的作品,之所以放下别的项目,仓促地临时找了几对野鹰来完成她,说起来还是因为你呢。”

姜言疑惑地眨了下眼。

姬图温润一笑,“知道你有一个飞行梦。我便找来有关飞机的书籍了解了下,发现那铁疙瘩不安全不说,还要随时受制于天气、汽油等,哪有天上的苍鹰飞得自由自在呀,于是……”

随着姬图的述说,鹰1看向姜言的目光,充满了愤恨与怨毒。

“啊——!”

姜言一惊,飞针与长鞭同时出手,飞针射向蟒嘴上的几个穴,长鞭一甩卷住了姜篱的腰,将她从蟒张里拉了出来。

“咳咳……”姜篱一抹脸上沾染的蛇液,抬头看向姜言,目光复杂至极。

姜言看她这般模样,应该是蛇液一激,恢复了神志。

冲她点了下头,姜言劝道:“下船吧,爸爸在岸上等着你呢。”

姜篱轻喘了会,撑着倾斜的地面踉跄地站了起来,扶着墙壁朝外走去。

“嗤!”姬图冷然一笑,“姜言,教你一个道理,我姬图的接班人,不需要心慈手软,不需要残次存留。”

说罢,他冲猿9一挥手。

猿9得令,攥着拳头迎着姜篱走了过去。

铿锵而来的步伐,迸发的爆发力,带给了姜篱无限的压力,脸色一白,汗从额上滑了下来,姜言——!”

“呜……我不想死!”

“姬先生,”姜言高声道:“在你眼里她只是残次品吗?”

姬图沉默了片刻,莫测道:“你知道了什么?”

姜言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你接了双跟她一样的猴腿。”虽比姜篱的更加完美,可隐患依然存在。

姬图低低笑了起来,姜言这辈子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毛骨悚然,精神力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将她自己裹了一层。

姬图眼里,姜言的身影突然就飘渺了起来。

“呵呵……原来如此……”姬图意味深长地看着姜言,片刻,好脾气道:“让我猜猜,那些药给你带了什么,是千里窥视,还是隔空凝物,及不完善的隐形……或者,三样都有……”

姜言脑中似响起了炸雷,轰隆隆地滚滚而过,很快,一片平静。

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再说,从青坪镇一路走来,她精神力运用的十分频繁。

那些或多或少留下的痕迹,只要有心去查,不难发现。

“姜篱既然是猴腿运用在人身上的首例,便是为了自己,姬先生也应该留下她吧。”

“哈哈……姜言,”姬图面带兴味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姜篱刚才可是一心一意在要你的命!”

第460章 船沉

“你看错了!”姜言认真道:“单凭她那双灵活敏捷的猴腿,真要杀我,你认为我能躲得过吗?”

看姬图还要辨,她反问道:“她身上的枪,从始至终可有拿出来过?”长鞭姜璃用运的固然顺手,可也没有枪的杀力大呀。

姬图一噎,“那是她把你当成了姜怀庆的女儿,可姜言,你我清楚,你是吗?”

姜篱一惊,回头看了过来。

姜言抿了下唇,对姜篱的视线只做不见。

“啊——!”姜篱仓皇地躲过猿9袭来拳头,趔趄着避过他飞踹而来的双脚,哭叫道:“姜言,你快来救我,我不想死——!”

“姬先生,真不愿高抬贵手吗?”一对三,再加上还在不断撞门想要出来的巨蟒和实验人,救人!姜言一点胜算都没有。

“也不是不可以,”姬图笑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姜言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姜言心下凛然,知道谈不拢,“我若不呢?”话落,她抬枪直射他的面门。

“砰!砰!”

姜言震惊地看着他身前凝聚的屏障,与她透明的精神力不同的是,它1米长1米宽,似抹厚重的灰色浓雾。

子弹射在上面,立即便被腐蚀吞没了。

“好!很好!”竟敢冲他开枪,自觉在属下面前丢了颜面,姬图额上的青筋一阵狂跳,“鹰1,去!好好的教教她,什么是尊老!”

“是!”鹰1双翅一展,“刷”的一下飞到空中朝姜言袭击了过来。

姜言飞快地换了弹匣,举枪扣动板机,子弹拖着长长的曳光,于空中划过一道道痕迹,射向鹰1。

只见她双翅一拢,子弹击在翅上,似打在了了钢板上,“砰砰……”掉了来。

姜言身形一矮,避开她射来的羽毛,展开精神力朝她罩了过来。

“咦!”姬图眉锋一扬,刚才凝出的灰暗雾气,跟着覆在了鹰1身上。

大脑一痛,姜言急忙将罩在鹰1身上的精神力斩断。

余存在鹰1身上的精神力很快被灰雾吞噬。

没了姜言精神力的保护,伴随着鹰1一声凄厉的惨叫,她从空中跌下砸在了蟒蛇群里。

那灰雾还在继续地吞噬着,鹰1先是没了双翅,又迅速地没了胳膊、身子、头颅……瞬间灰飞烟灭。

鹰1之下是还在喘息的蟒蛇,她没有了,那灰雾便自然地落在了巨蟒身上,一条接一条,声声怒吼响彻云霄……整个船舱似巨风扫过,一个房门被击碎,关着的炮手、实验人、仪器、巨蟒……跑窜了出来……

灰雾还在霸道地吞噬,随着吞下的东西渐多,它也一点一点地壮大了开来……

一时间船内鬼哭狼嚎,混乱不堪。

看着又一个炮手,来不及救助死在了自己面前,姜言冲姬图大叫道:“姬先生,那些炮手可都是你的人,还有这些实验人、仪器……全毁了……你都不心痛吗?”

姬图捂了捂心口,无耐道:“没办法啊,那东西是我第一次招出来,还不知道怎么招回……”

他话没说话,船倏地一下直竖了起来,呼啦啦的人与物,跌撞着你下饺子一样,成团地落在了海里……

姜言忙将鞭子一甩,缠住了一旁生活舱的门,自己坠在了下面。

姜篱一路遇物抓物地朝下滑去,眼见就要入水,不尽声嘶力竭地嚎叫道:“姜言救我!”

姜言避开上面掉下的杂物,精神力幻化成手,一把揽住姜篱的腰,将人扯了过来。

船还在往下沉,姜言抬头向上寻找落脚点。不等找到,两团黑物就砸了下来,她带着姜篱往旁使劲一避,两物从眼前经过,姜言眼尾一扫,认出了两人,乔嫣然和黑脸司机。

乔嫣然!上船那会儿,听她言语似乎与小叔极熟。

姜言精神又幻化出两手,将两人拉了上来。

姬图悬于半空,看得可乐,“姜言,你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不成?”

姜言目光一凝,看向了飘浮在他身边的灰雾,谨慎地给自己和另外三人多裹了几层精神力。

“呵呵……天真!你以为这样就能挡得住我的小灰。”

姜篱被姬图整怕了,缩在姜言身边本在做鹌鹑,突觉脚下一凉,她垂头看去,水已漫了上来,或者说他们要沉下去,她惊惧地往姜言身上一扑,八爪鱼似的把姜言捆了个结实,“哇!姜言,我们要沉了!要沉了!”

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姜言被她勒紧了脖子,困住了除攥鞭手外的另外三肢。

“咳……放,放……手……”

“呜,姜言我还没到二十呢,有着大好的青春年华……呜,我不想死……”

挣脱不开,或者说此刻,她叫不醒一个作死的。

姜言精神力凝聚成刀,砍在了她颈后,将人击晕了过去。

用精神力将人拖开,姜言捂着脖子咳嗽不止。

“哈哈……活该!”姬图又凑近了些,乐道:“姜言,你应该庆幸,这十几年来,我让了秋给你喂了不少好药,提升了你的身体素质,更让你有了不一样的能力。不然,就凭你心慈手软、识人不清这点,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咳,咳,”姜言用内力在喉咙处转了两圈,修复了肌肉的损伤。

看了眼既将没入头顶的海水,姜言急道:“姬先生,你还不上去吗?”再晚,随着下沉形成的旋窝,谁都走不了了。

姬图扬眉一笑,好整以暇道,“你还没答应,跟我走呢。”

姜言……碰到这么个神经病,如何摆脱,还真是个深刻伤脑的问题。

轻吁一口气,姜言甩出一道精神力,穿透上面的船舱,俯在船头的外壁上,拉拽着三人飞跃了出去。

直接呈抛物线,砸到了海里。

“狠!够狠!”姬图光是听那落水的声响,便能想象是出拍在水面上的那一下多疼,“不过,我还真就喜欢她这种性格,一旦决定的事,便果决,练达,毫不拖泥带水。”

“若是当年小师妹有这般决断,哪还会有今天的奚家六房啊!”

……

“老大!”望着眼前的沉船,谢义等人只觉讽刺,他们在岸上做了多方布局,却没想到全成了无用功。

霍灵均一张俊脸,沉得能滴出水来。眸子几经闪砾,他拿出了暗哨,给姜言发起了信息,问她的位置和现在的情况。

第461章 姬图之死

姜言落到水里,虽然有精神力护着没有拍晕,却也没那么好受,那重重一击,疼得她犹如五脏移了位。

在水里静躺了会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带着人从水里浮起来,又遇到了被漩涡逼退的小艘艘小船。

不愿节外生枝,姜言拽着人又沉了下去。

接到霍灵均寻问的信息,姜言探出精神力在海面上搜寻了起来。

不时便探出了霍灵均等人的方位,就目前来看,姜言在南,他们在东,相隔五里。

姜言于水里用精神力撑出一方空间,拿出暗哨,吹了下,才发现它进了水,里面的薄膜沾了水气,消息传递不出。

她有心想立即带着人走水下去找他,又怕过去的这段时间,霍灵均会对沉船上的生物有所行动,一不小心造成了人员伤亡。

所以,思索了下,姜言双手拢住暗哨,用内力一点点地将它烘干。

然后,简单地将船上后面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重点说了下落水的人与物,还有姬图的能力,特别是那片能吞噬生命的灰雾。

那雾,这会儿静下来,她也认真地想了一番。

她总觉得那东西,跟自己的精神力有些相似之处。

想来应是一个代表了明,一个代表了暗。

……

看着霍灵均越来越凝重的脸色,谢义担心地问道:“老大,姜言怎么说?”

“她说姬图……”

为了听到第一手消息,方仲元侧耳凑了过来。这么一来,他头仰的角度正好落在了沉船的上空。

看着空中的情景,他一惊!那空中怎么飞个人啊!

方仲元只当自己的双目被夕阳的余晖映花了眼。

闭眼休息了会儿,再睁开,是有个人在空中飞,他身边还有一块灰雾。

方仲元惊得一掌拍在霍灵均肩头,高声叫道,“老霍,你看哪——!”

只一眼,霍灵均便猜认了出来,“是姬图!”

方仲元疑惑道:“这么远,你咋看清的?”

“姜言消息里说了,他不但给自己接了双猴腿,还有了自由飞行、控物、吞噬的能力。你们看——那片灰雾,可吞噬任何生命。吞噬的东西越多,变得也就越大……”

“哎哟,我们没有在做梦吧!”方仲元撑着额头,哎叫道:“我怎么有一种入了聊斋的感觉!”

可不,怪异的巨蟒,奇异的实验合成人,凶残的毒物。放在外面一个或一个品种都让人惊惧了,如今倒好,齐齐出现在了眼前。

众人消化了一会,谢义担心地问霍灵均道:“姜言呢,她和庄兵、姜伟勋可还在船上?”

能发信息,就是在船上,想来也没有想象的危险吧,他自我安慰道。

霍灵均心下一痛,抹了把脸,“庄兵牺牲了,姜伟勋同姜言的小叔陈述已上岸。另外在岸边发现了赵景瑜的身影,他被姬图的两个徒递,赵介瑜和卫凡抓在了手里。姜言……她带着姜篱、乔嫣然和一个男子落在了南边的海里。”

姬图有了不一般的能力!庄兵牺牲了!赵景瑜被抓了,而姜言——南边的海里!

众人消化着诸多信息,望着何友生那边四散而开的一艘艘小船,担忧不已。

“老大,”谢义道,“下一步?”本来他们要上“东方号”的,哪知刚到跟前,它就开始放进沉了。

“姜言正带人往这里赶……”只是如她所说,水里不但落入了实验合成人,还有两条活着的巨蟒,一些毒蛇鬼面蜘蛛,还有海里隐藏的食人鱼。就算自己对她的能力有所猜测,可那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人在12点钟的方向,谢义你带5个人,分乘两条船前去接应,顺便看能不能拦下姬图……”当然后一个提议他并没抱什么希望,姬图能在天空飞行,想要走,只怕不等他们过去,便没了踪影。

就算谢义等人去了,他还在,光凭姜言所的那灰雾,人也不是他们能拦的。这般想着,霍灵均拍拍谢义的肩,“一切以安全为重。”

“其余人小心戒备,”戒备的不只是入水的生物,还有何友生带来的巡警、士兵,“随我前去船下查看。”就算没了姬图,船上还有实验合成人,实验仪器和一些药物……而这些,就算不能全部带走,也要尽量消毁。可惜的事,他们人手实在是太少了。

“是!”

……

一艘艘小船避到远离沉船的安全区,停下静待观望。

突然,有人指着半空的人叫道:“啊!天上有人,是,是姬图!”

来此之前,何友生为免姬图寻机逃走,把姬图的画像给众人看过一遍。

故而他的队伍里,无人不识姬图。

“会飞!”

“那灰色的东西是什么?”是不是就是他能飞行的原因?

眼见人飞得越来越近,有士兵举起了枪,“不能让他逃了,兄弟们——注意别伤了他性命,将他击落。”

“避开头部和心脏,往他四肢打!”

“轧轧……”

随着六七架机关枪的连排扫射,密密麻麻的子弹射向了空中姬图。

“呲,一群碍事的蠢货。”姬图意念一动,已长到长12米宽12米的灰雾挡在了身前。

那灰雾似有意识般张开了大口,下面的众人仿佛听到了一声“啊呜”,子弹便尽皆被它吞噬个干净!

“啊——!怪物……”

一个惊叫,引起了众人的恐慌,一时之间误伤、落水、船儿相撞……乱了起来。

姬图一乐,“哈哈……愚蠢的人类!”不况他试用了一道精神暗示。

“滚——!”再晚点,他怕姜言那毛头小丫,在海里逃得不知去向。

声音里,他加持了精神力,这般吼出,离得近的诸人双耳立即渗出了血。

领头的巡警一抹耳朵,仗着人多不信邪地吼道,“打,给我狠狠的打!”

散在两边的小船听令,一划船桨,把姬图围在中间射击了起来。

“轧轧……”

“砰砰……”

灰雾的面积掩不全一个人,为避开子弹姬图的身影在空中上下翻飞。

已潜出一段距离的姜言,默默地又潜了回来。

悄悄地探出自己的精神力,一个天罗地网束缚住了姬图的四肢。

“砰!”

姬图只觉胸口一疼,低头看去,旦见一团血花从衣下绽放了出来。

“砰!”

“砰!”

在他愣神的这刻,一枪击在了腹部,另一枪射中了肩头。

“啊——!找死!”随着姬图的一声暴怒狂啸,灰雾散开,先是吞去了四肢的束缚,又分出一缕长长的丝带,圈向了小船上的巡警士兵。

离他最近的一溜小船,十几位巡警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瞬间便被吞噬了个干净!

后一排全部吓傻了,那灰雾袭来竟是连躲都不会躲了。

姜言见此顾不得再隐藏,从水里冒出头来,单掌一击水面,一道屏碍升起,将士兵与灰雾隔离了开来。

灰雾淋了水,坠在了海面上。

不及稀释散开,随着姜言的回推一掌,形成了一道高十几米的瀑布,迎面击在了姬图和他身边剩余的灰雾上。

水里的灰雾落在姬图身上,又被他吸收了回去,而在他身边原有的大量灰雾反而因为见了水,凝成灰色的水珠,落在了海面上。

知道他能回收,姜言一推,水浪随势而起,裹着那颗颗灰雾水珠向远方散去。

灰雾能反复利用吸收,那么反过来,一旦散去短时间之内势必再难于体内凝聚。这个道理姜言能看得出来,姬图这个当事人又如何不明白。

如此一来,对姬图来说,拦下灰雾水珠,事在必行。

一个要散一个要拦,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博弈了起来。

灰雾虽能急速地绞杀姜言的精神力,可姬图入体灰雾不多,他本人固然能力不俗,这会儿也应服得吃力起来。

姜言再一次束住了他的四肢,冲那些士兵吼道:“还不开枪!”

基于对姬图的惧怕,这会哪还有人记得任务,记得留下活口。

随着一阵杂乱的枪声响过,姬图被射成筛子。

尸体坠入海中,浸出的血水染红的水面。

姜言不敢置信地出了会神,这就死了——!

片刻,她趁着那些士兵还没回过神来,将散落在海里的灰雾,用海水裹着凝聚成了一颗水珠,拽在了身后潜入了水下。

姜言于水下游了两步,略一思索,用精神力把姬图的尸体裹了扯到身旁坠着,朝接应的谢义等人游去。

远远的看到谢义过来,姜言与海面上探出头来:“谢义,我在这里!”

谢义忙和五位手下停了手里的桨,将她和姜篱、乔嫣然和李逵拉了上来。

“把他们三个捆了。”虽然人早已被她弄晕,可姜言谨慎惯了,再加上对三人的人品也不放心,“捆接实点。”

谢义一笑,“行,听你的。不过你也是,你瞅瞅这三人,哪个是好的,叫我说救什么救?”从12点钟的方向,带着三人游到这里,再看看她累得跟鬼一样白的脸色,不得不说小丫头惯会逞强。

上了船陡然松懈下来,姜言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筋疲力尽。躺在舱上,姜言看着天空上的烧云,轻声道:“乔嫣然跟我小叔好像有些关系,姜篱不说她是姜伟勋的妹妹,就是她的那双腿……”也有着存在的价值。

她虽然打从心里地排斥、厌恶着姬图的所做所为,可不得不说,单单他这份成就,就让人类于基因、医学方面跨越了一个里程碑。

可再一想到方仲元在小院里对实验体的反应,姜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带着姬图的尸体和姜篱回去,是好是坏。

听姜言提到她小叔,谢义不免想到牺牲的庄兵,双眼一下黯然了起来。

“对了,刚才远远的看着,那些士兵好像跟姬图打了起来?”

“嗯。”姜言躺着轻哼了一声。

谢义看着远处的天空,不解道:“那人呢?”刚才他们不过跟70米外的士兵交了下火,再找已不见了姬图的身影。

“中枪坠海了。”

“坠海!”几人互视一眼,谢义急道:“哪个方位,离距多远。”他的尸体隐藏了太多秘密,绝不能落在何友生等人的手里。

姜言轻按了下太阳穴,手里的长鞭一抖,把姬图的尸体露在了水下半米处,“那!”

谢义一乐,冲他竖起大拇指道:“好样的!”

姜言勾了下嘴角。

“啪——!哗啦!”

谢义一惊,寻声望了过去。

只见百米远的水面上,一条巨蟒将一艘小船砸翻,张口将落水的士兵吞进了嘴里,高昂的额头,让他清晰地看到,巨蟒嘴里随之喷出了的两股血迹。

手下惊叫道:“谢连长!”那蟒又大又长,若是蹿来,不过几息。

谢义眼尾一缩,“加快速度!”

姜言翻身坐了起来,她没想到,随船沉入海底的巨蟒这么快就蹿了上来。

一甩裹着浓雾的水球,直击巨蟒而去。

谢义三人急着划船,没注意海面上滚动的水球。

那蟒蛇几口将人吞下,又从水里叼起一人含在了嘴里。

等水球到了近前,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巨蟒铜钱铃大的眼睛看得稀奇,下意识地将人吞了,长舌一卷把水球含在了嘴里。

水球一入肚,立即炸了开来。

灰色的水雾溢出,不过几秒便将它从内到外地吞噬了个干净。

巨蟒一灭,姜言立即又将灰雾用水球裹了起来,往沉船的海底潜去。

刚潜到一半,便遇到了另一条巨蟒和两名用巨蟒做尾的实验人,及一群食人鱼和一群毒蛇。

不知是什么愿因,它们混乱地缠抖在了一起。

“谢队你看——”一名手下用胳膊肘撞了下谢义,让他看向岸边。

姜言随之瞟了眼,岸上又驶来了两队千余名士兵,眉尖一蹙,知道海里的这些东西他们拿不走,不过,却也不能就此留下。

当下灰色水雾一放,四散开来。

凡是沾上一点,便逃不脱被吞噬的命运。

倾刻间,那片海域沸腾了起来,两分钟后,又归于了平静。

“谢队怎么办?”那手下急道,“霍团他们这会只怕已经入了水。”满满的站了一岸,怎么看也有千儿八百。

这么多人,他们逃得脱跑得掉吗?

谢义一张脸绷得死紧,片刻他命令道:“掉头,一直往东走。”

“霍团我们不管了?”手下齐喊。

谢义眉头一皱,厉喝道:“别忘了我们的任务!”首要任务是姬图,就算是一具尸体,也要带回去。

第462章 入农家

姜言想了下,推着带有灰雾的水球,朝岸边征用的大大小小的船只散了过去。

她做的不多,只让灰雾把每只船的底板,吞噬去一个锅口大的洞,给那千其人制造一些麻烦,为霍灵均等人多争取些时间。

完事后,姜言拿出暗哨将海岸上的情况给霍灵均发了过去。

可惜,一直到他们离开这片码头,走出去好远,也没得到霍灵均的任何回复。

就不知是带着暗哨下水,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带着对诸人的担心,他们沿海绕了小半座城,才于一处隐蔽的地方,悄悄地上了岸。

谢义带的五个人中,有一位是本地的情报人员。

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考虑到了后继的布置与安排,他们一到岸上,便遇到了接应的人。

说起来,其中一位还是老熟人——王大花,原名车微微。

退去监狱里的妇人伪装,本色出演一位住在城外的农村少女。

与她一起同来的还有三位农村汉子,他们驾了两辆装了柴禾旧毡布的牛车。

几人抬着姬图的尸体和姜篱、乔嫣然、李逵下了船,那位本地的情报人员叫了名跟车微微一起来的汉子,驾着两艘船继续朝前方驶去。

姜言穿着湿衣在船上坐了近一个小时,这会儿衣服上的水虽然不滴滴哒哒了,可她也被海上的晚风吹透了。

下船时,身上就起了热。

车微微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件,带有味道的粗布褂子给她披在了身上。

把姬图、姜篱等人,分别在两辆牛车里藏好,一行人便随在牛走旁,戒备地出发了。

开始姜言还能跟得上,渐渐便觉得头越来越重,腿越来越沉,一个踉跄她就栽倒在了地上。

她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被人抬上了牛车;很快,谢义几人带着装有姬图、姜篱的牛车走了;而她跟着车微微摇摇晃晃又走了好远,最后好像进了一个村子。

中间她被人扶着躺下,灌了苦苦的药,又发了一身的汗……

姜言睁睛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挂有蜘蛛网的乌黑横梁,和破败的高梁杆,及床尾泥抹的低矮山墙。

“醒了?”车微微推门进来,把手里的粗瓷大碗,放在床前掉漆的矮柜上。

她欠身坐在床沿,伸手覆在姜言额上,“还好退烧了!不然,我就要想办法,带你进城去医院了。”想到城里的情况,她知道真要进去,她们的身份极有可能就要暴露了。

“这是哪?”一出口,姜言才知道自己的喉咙有多干涩,声音有多沙哑。

“羊城外的车家村——我家。”车微微笑道:“我端了水过来,要喝点吗?”

退去了‘王大花’固有的泼辣与难缠,这是位大气爽朗的姑娘。

姜言胳膊肘抵着身下的铺盖,抬头坐了起来。见此,她忙将姜言枕着的枕头一竖,垫在了姜言背后,把碗端了过来。

说是水,却是用小米熬成的薄汤。

看着满满的一大碗,姜言往外推了下,“喝不完。”

“没关系,能喝多少是多少。”

姜言抬了抬手,发现还是有些无力,她也没矫情,头往前凑了下,就着她的手喝了起来。

一气喝了大半碗,才解了喉间的干渴与腹中的饥饿。

随着门“吱扭”一声,一个黑瘦的孩子探着头好奇地看了过来。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万分渴望地盯着车微微手里的碗。

“小石头,你怎么过来了?”放下碗,车微微几步走到门边,牵起小家伙的手,送到门外,“屋里的姐姐生病了,很是难受,我们小石头最乖了,不要来吵她好不好。”

“姑姑,我娘说你端了香香的米粥,我想喝米粥。”

车微微低咒一声,在他身前蹲下,扶着他的双肩温声道:“小石头想一想,以前你生病了,家里你奶奶啊娘,是不是就会给你弄些好吃的。”

“嗯。”

“所以你看,屋里的姐姐生病了,米粥就那么点,我们是不是应该让给姐姐。”

“可是,”小家伙将一根手指含在嘴里,委屈地道:“小石头好久没有喝过香香的米粥了。小石头好饿。”

姜言掀开薄被待要下床,一眼扫过身上的衣服,褪色的宽松花布背心,打了补丁的灰色短裤,不觉皱眉朝外喊道:“车姐姐,我想下去走走。”

“好哩!你等一下,我去把你的衣服拿来。”车微微松开小家伙,揉了把他的头,转身去取晒绳上姜言来时穿的衣服。

没了车微微,小家伙又扒着门框探头看了过来。

姜言冲他招了招手,伸臂将矮柜上的瓷碗端了过来,“给你。”

小家伙眼睛一亮,咧开了嘴,露出一口洁白的小奶牙,小心地用双手接了碗。看着他细瘦的胳膊手腕,姜言不放心,身子伏在粗布薄被上,在下面帮他托了一把。

一气喝完,他冲姜言无声地亮了亮碗底,一双眼睛闪耀着幸福的光茫。

姜言拿过碗重新放回去,捏了捏他干巴瘦的小脸,“你叫石头对吗?”

“嗯!”小家伙重重点点头,看着姜言白得发光的脸,真心赞美道:“姐姐你真好看!”

姜言一愣,“噗哧”一下笑了出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好看啊?”

“那当然了,”小家伙娇傲地挺了挺胸,“以前我就知道我姑姑好看,现在你最好看。”

姜言刮了刮他的小鼻头,“这话可不能跟你姑姑说,她会吃醋的。”

“吃醋?”小家伙眨了眨眼,认真道:“家里没醋了,我娘说,买醋的钱都给你抓药了。”

姜言的眸子闪了闪,“只有你娘这么说吗,家里其他人呢?”

“唔,其他人,是指我阿爸、阿奶、阿爷吗?”

“哇,小石头真聪明!”姜言竖了竖手指,“小石头的家人真多,除了他们还有吗?”

“有啊,有阿兄,还有小婶婶和大花妹妹。”小石头想了下,“不过,阿兄在城里上学呢,好久没回来了。”

上学!署假还没过完吧。

“好久是多久,小石头知道吗?”

“好久啊——”小家伙伸出手指,一个个数了起来,“1、2……5,5、8、12……唔,后面是什么,”他挠了挠头,“姐姐,我不记得了。”

“哎呀,小石头原来认了这么多数字了啊,真了不起。姐姐还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呢?”

“这个我记得,我现在6岁半,很快就要7岁了。”

姜言打量了下他单薄瘦小的身形,心中暗忖:“6岁半吗,看上去顶多4岁多。”

几天之后,姜言才知道,小家伙说的6半岁是含了虚岁的,他真实的年龄还真就4岁多。

第463章 城内消息

车微微拿了衣服回来,见一大一小凑在一起聊得热乎,不免好奇地盯着姜言看个不停。

姜言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车微微笑道:“那倒没有。只是,我认识你近一周,姜言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孤傲高冷……”十分不好接近。

姜言……

一把夺过车微微手里的衣服,姜言狠瞪了她一眼,开口撵人道:“抱着小石头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看着姜言因为恼羞成怒,苍白憔悴的小脸上浮起了两朵红云,车微微欣慰地点点头,“小姑娘还是要有小姑娘的样子。”

姜言鼓着脸,推她道,“还不走。”

“行,行,这就走。”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块表递给姜言,“你的手表,昨天给你擦身时,发现进了水,我拿到外面晾晒了半天,里面的水是一点也没少。村里也没有人会修它,你先收起来吧,等回了城,送到修表店,再让人给你好好的清洗修理一番。”

姜言接过看了眼表盘,果然如她所说,里面的机械指针浸在了水里,已经不走了。

在乔嫣然出手带人把姜言绑上船之前,她在小院里过的是悠闲的养伤生活。因此,穿的衣服是以宽松精致为主。

浅蓝色偏襟宽袖小褂,藏蓝色阔腿裤,白棉袜,黑色半跟小皮鞋。

皮鞋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虽然因为质量好,还没坏,可一时半会也晾不干。

车微微按着她的鞋码,给她拿了一双早年自己穿过的,打了补丁的方口黑布鞋。

姜言退下身上的背心,抖开衣服,穿上自己的小衣,外褂……

掀被下床时,她看到了露在枕下自己的东西,荷包、匕首、1911。

姜言捡了荷包在手,仔细看了下,荷包应该是洗过又烘干的,还带着松木的烟火味。

扯开上面的绳带,姜言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用油纸包着的解毒丸、止血粉,消炎药、防虫药多少都进了水,不过应该被打开晾晒过,药效虽然流失了一部分,倒还能用。

接着是针包、暗哨和三块银元。

暗哨,姜言拿在手里查看了下,发现经过泡水烘干再泡水,里面的薄膜已被折腾坏了。

薄膜是用竹节里的内膜做的,想要修复,就要看看这附近有没有竹子。

穿上鞋,叠好被子,姜言拢了拢头发,开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姜言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个农家小院,有泥筑的正房三间,东西厢各两间。

姜言住的是西厢的一间,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厨房。通过刚才对房间的观察,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占了车微微的房间,屋里虽然除了床和一个矮柜,再找不出别样的家具,可就凭矮柜上的头绳、梳子及床尾叠放着的衣服,多少都能看出点少女的痕迹。

院子很大,围着房屋扎了一圈篱笆墙,旦看院内种植的瓜果蔬菜,及篱笆上开满的野蔷薇,姜言便知这是一户勤劳的农家人。

“姜言,来这边坐。”

葡萄架下的石凳上,不但坐了车微微小石头,还有位纳鞋底的老太太。

见姜言出来,老太太张嘴一笑,“闺女身体好了?”

“这是我娘。”车微微介绍道。

“大娘好。”姜言礼貌地行了个礼,“已经退烧了。”

“退烧了好,退烧了好,”再不退烧,大儿媳怕要跟家里闹里来。见姜言还立在自己面前,老太太忙摆摆手,“闺女不用客气,咱农家不讲究,你随意就好。”

不等姜言回答,车微微便对她不满道:“叫什么大娘,对外我可是说了,你是我姨表姐家的女儿。所以,叫我你要叫姨,叫我娘要叫姨婆。”

老太太觑了眼姜言的脸色,一拍闺女,嗔道:“你啊,竟是胡闹,闺女不比你小多少,说什么你姨表姐家的女儿,咱家久没来往的亲戚,又不只你姨一家……哪能把她的辈份压得这么低。”

“哎呀,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嫂那人,吃不得一点亏,又惯爱是个占便宜的性子。若给姜言按一个平辈,她还不得天天缠着姜言要东西啊。我就看她,对着一个晚辈有没有脸再张口。”

被闺女当着外人揭了家里的老底,老太太极不自在,狠狠地捶了车微微两拳,不满道:“你就少说两句吧,你大嫂这样还不是叫究给闹的。”

姜言攥在手里的一块银元,这会儿,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了。

轻叹一声,又放回了荷包。只等再寻个机会,私下给了。

“那个,车同志,”叫姨什么的,她是叫不出口,“我已经好了,该回城了。”

车微微的脸色微不可见到地变了一下,放下小石头,她站起道:“你跟我来。”

她到厨房拎了竹篮,领着姜言绕过主屋,到了后院,严肃道:“姜言同志,回城,短时间内怕是不行。”

姜言挑挑眉,静待她的下文。

“昨天溪水码头,官方认证:内地逃匪流蹿我市,冒名租用“东方号”……市长何友生得知消息,带人围剿……岂知匪徒带了大量的生化武器……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火力交涉,虽将“东方号”击沉入海,我方也伤亡残重,市长何友生身中13枪身亡,一同的罹难的还有巡警39人,士兵169人……令全城通告,捕拿匪徒姬图、赵介瑜、卫凡、马爷、李逵、乔嫣然等,及与之同流合污的共匪,陈述、霍灵均、方仲元、姜怀庆、姜伟勋、姜篱、姜言……”对于此前姜言他们的任务,车微微所知有限,如今看这架式,却也不难猜出其中昨天的凶险,任务的艰巨。

“姜言,城内从昨晚8点开始,已经戒严。其搜查的手段远胜以往……各个城门、街道布满了兵力。他们只要觉得有异,便立即抓起进行严刑拷打……不过,短短一夜,羊城三所监狱已是人满为患……”

“这里离羊城有多远?”姜言拧眉问道。

“20里。”

“城里的情况你是如何得知的,你早上去探过了?”

车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从羊城到我们这里,中间经过五个村庄,每个村庄里都有我们发展的革命队伍,这些消息都是一个传一个传回来的。”

怕姜言不信,她又补充道:“他们都是老革命人了,可信度百分之分。”

对于车微微的保证,姜言则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就算这些信息都是真的,可也太笼统了。

她担心自家小叔、姜伟勋、还有受了伤不知生死的赵景瑜、霍灵均和有些偏执的方仲元等人的生死安危。

但这些消息里,只知他们被通缉了,却不知他们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第465章 赶海

霍嫂子家的院子没有车家大,正房是三间带单耳的青瓦泥房,东侧是两间用海藻盖顶的厢房。

前院没有种菜,院子一分为二,一边晾满了天青色、海蓝色、丁香色的布,别一边的簸箕里晒着各式海鲜杂鱼。

三人嗅着海腥颜料味,叩响了矮墙上按装的柴门。

“来了!来了!”

随着一道爽朗的女声,从屋里走出来一位丰腴的妇人,看年龄要比李玲年长几岁,“哎哟,是微微呀!真是稀客,快请进,快请进!”

寒喧几句,三人被让进了门。

堂屋里,霍嫂子请三人在条凳上坐,给小石头摸了一颗无包装的硬糖,给车微微、姜言各倒了碗白开水。

在家刚喝过,车微微意思意思地轻抿了口,放下碗,“嫂子,这是羊城西区我表姐家的闺女——姜言。她来家看我妈,这要走呢正赶上城门戒严……”

霍嫂子一拍大腿跟着感慨道“可不是咋地,本来我家那口子,今天上午就要回来了,结果就因为城门戒严只稍来了个口信。”

车微微一笑,继续道“她来时没想到会住下,也没带什么衣服,知道你这里卖布,我便带她来看看。”

“哦,”霍嫂放下对丈夫的担忧,立即热情了几分,“那闺女是想要什么样的布,要几身?”

姜言把碗放下,“要耐脏耐磨的,颜色嘛,青、灰都行。”

“料子最好是细棉布。”车微微在旁补充道。

“就这些,不要两身好裙料?”只是在亲戚家多住几天,就专门裁一套新衣,这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主,霍嫂子极力推荐道“嫂子这里不但有做旗袍的绸子,还有做裙子的纱料,你不考虑考虑。”

姜言轻摇了下头“不用了,在村里穿那些不方便。”

两句话,霍嫂子也看出来了,眼前的姑娘主正着呢。单看她身上衣服的料子做工,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人家未必看得上。之所以要耐脏耐磨的,只怕是教养使然,不愿车家与她格格不入,让车老太太夹在中间难做吧。

不得不说,霍嫂子想多了。

她抱了五六匹布出来,姜言给车家选了一匹老少皆宜的灰蓝,给自己选了一块暗色的月白,一块藏青。

料子送回车家,车微微因为有事,留下姜言与小石头便走了。

姜言用刀削了两个芒果,将果肉切成丁装在碗里,拿了两个小汤勺,带着小石头坐葡萄架下的石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将空碗洗净放回厨房,姜言单手托着腮,懒懒地看着篱笆墙上迎风飘展的朵朵鲜花,“小石头,以前,你每天下午都待在院里发呆吗?”

昨天还在与人死生相博,今天便是岁月静好,强烈的落差让姜言恍惚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是,每天我都会跟在我娘身后拔草捉虫!”

姜言诧异地挑了下眉,“你也要下地干活?”

“嗯。”

姜言怜惜地摸摸他的头,看来她对车家有所误解。他们家纵然重男轻女,男孩也并不娇养。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姜言轻点他的额头,调笑道“你还知道‘无聊’这个词呀!”

“姐姐,”小石头扒拉下姜言的手指,鼓着双眼很是无奈道“我不是小孩子,扫盲班我都跟着上了三期了。”

“哈哈……”姜言狠狠地揉了把他的头,“是,懂得很多的小石头大人。那么请问,你要不要随我出去逛逛?”

小石头眼睛倏然一亮,“姐姐,我们去赶海吧!”

“赶海!”姜言愣了下,转而一想,只要不是枯坐在家,去海边看看也好。

在小石头的指点下,姜言背了个半旧的竹筐又拎了个铲子,随他去了海边。

两人到了沙滩上,涨潮的水还没有退去。

远处的近海处有不少妇女儿童,挽着裤腿在捞海菜。

“姐姐,我们往那边走。”

小石头指的方向远离人群,是一片乱石滩。

姜言没赶过海,对海生物认识的也不多,跟着他过来本就抱着玩玩的心态,没有什么一定要有所收获的心理。闻言便点点头,随他朝乱石滩走了过去。

“海贝壳,”小石头紧跑几步,捡起了个巴掌大的白色贝壳,贝壳呈扇形,透着莹润的光泽,“姐姐,给你。”

姜言捏着硬壳看了一眼,“能吃吗?”

小石头……

“你不觉得它很漂亮吗?”

姜言……她以为自己是来玩的,可小的这个看起来更像。

捡贝壳的地方,就在石滩边,再往前就要趟水了。

小家伙左脚踩右脚,把布鞋一退,三两下挽了裤腿下了水。

姜言……

“姐姐,”小石头走了几就,没听到姜言的脚步声,疑惑地回了头,“你怎么不过来啊!”

在他紧迫的注视下,姜言脱下鞋子,试探地踩在了沙滩上。

脚下浸着水的湿软沙子,激得姜言浑身一抖,又把脚缩了回去。

“啊!是海鳗!”

小石头指着一条像蛇一样的黑色长物,惊叫了起来,“姐姐,快抓住它!”

姜言眉头一蹙,立在当地,静静地看它游远。

“姐姐!你怎么不动呀?”小石头不满道“看它都跑了。”

“长得像蛇,能吃吗?”

“蛇?”小石头愣了下,“不,是海鳗。就算是蛇,那也是肉呀!”

“姐姐,你不想吃肉吗?”小石头舔了舔嘴唇,一脸向往道“海鳗用砂锅一焖,贼好吃了。”

小小的三头身,配着一脸的馋样,姜言看得直乐,“你有多久没吃鱼肉了?”

小石头一勾头,声音低落道“过完年,家里就再也没有见过荤腥了。”

啊!姜言朝水下的沙滩上一扫,各式鱼类虽然不多,但勤快一点也不至于亏了嘴吧。

见姜言不信,小石头急道“姐姐,是真的,我没骗你。”

“姐姐信你。只是,小石头,你们家都不赶海吗?”

“赶啊,不过大哥要教学费,还要购买些粮食来吃……赶海得到的那点东西,大多卖了。卖不掉的,阿奶就想办法做成酱,不是给大哥带走了,就是给换成了粮食。”

好吧,眼前的小家伙是真的可怜。

姜言挽起了裤腿,给脚上裹了层精神力,拄着铲子下了水。

“除了海鳗,你还想吃什么?”

“我?”小石头机灵地眨眨眼,嘴甜道“姐姐你对我真好。”

“姐姐,我不贪心,能有两条海鳗,够我们晚上好好的吃上一顿,我就幸福满足了。”

“你确定,”姜言走到小家伙身边,展开精神力看着眼前的各式生物,漫不经心地道“我们拿了两条海鳗回去,你奶不会想办法拿去卖掉吧?”



第466章 珍珠

“啊!”小石头想了会,苦了脸,“那怎么办?”

“海里,什么最值钱?”随吃的一起,带一个值钱的回去,老太太应该不会太苛刻了吧?

“什么最值钱?”这话,让小家伙想起一月前,村里老赖叔捡到的那颗珍珠,“珍珠!姐姐,老赖叔就用一颗珍珠换了一个媳妇。我娘说,娶媳妇最花钱了。”

小石头长这么大,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他娘跟他奶奶说,“现在娶个媳妇不便宜,他们家有大钢和小石头两个男丁,现在不好好的攒钱,等将来两个儿子大了,没钱娶媳妇,就要像老赖一样打光棍。”

珍珠!姜言目光一凝,从不远的海里用精神力拉出了一个大大的贝壳,她松开小家伙,绕过面前的石头,朝里走去,装模作样地在一个巨石后面将贝壳捡起。

“姐姐!姐姐!你不要走那么远,万一等会儿我找不到你,把你弄丢了怎么办?”

把贝壳用水洗洗,姜言扬手丢进身后背着的竹筐里。

“姐姐,姐姐你在哪呀,我怎么看不到你。”

姜言从石头后探出头来,瞄到浸到小家伙腰迹的海水,忙道“我在这里,你站在哪儿别动。”

她几步退出石缝,抱起小家伙,一边朝外走去,一边与他商量道“小石头,这里水深,姐姐把你送到外面的沙滩上,你等我一会儿,等我抓了海鳗咱就回去,好不好?”

小石头正要回答,一眼瞅到水里的东西,喜惊道“姐姐,是梭子蟹,好大的一只,你快放我下来。”

小家伙挣扎的力道不轻,姜言一个没注意,差点被他推绊到后面的矮石上摔倒。

“别动!”姜言警告地给他的屁股来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蟹!这个姜言认识,前世在皇宫,每年秋季地方上总会进献很多。

御膳房得了成筐的蟹,天天换着花样的做,她跟在皇上身边也吃了不少。

想起清蒸沾料,炸蟹盒、酿螃蟹、蟹黄春卷等那些菜式,姜言也有了馋意。

紧走几步,她胳膊一转将小家伙挟抱在腋下,弯腰用铲子一铲,稳稳地将梭子蟹铲了起来,手腕轻轻一抖,抖落铲子里的海水,抬手一扬,把梭子蟹投进了身后的竹筐里。

“哇!”小石头惊呼一声,扒着姜言的肩朝竹筐里看去,“姐姐你好厉害啊!唔,还捡了好大一个贝壳。”

把小家伙送到沙滩上,姜言认真交待道“乖乖地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嗯。”通过抓螃蟹那一手,小石头再看她,眼里都带了崇拜,“姐姐,我保证……啊切!”

离了姜言的怀抱,海风一吹,半身水湿的衣服立马让他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透心凉。

“把衣服脱下拧拧水吧!”

姜言本以为小家伙会扭捏一番呢,哪知道,她话一落,他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脱离了个净光。

“你都不会害羞一下吗?”姜言忙侧了身子,避开他的光屁股。

“为什么要害羞,”小石头特不解,他一指捞海菜的队伍,“大家都光着啊!”

姜言目光扫过,忙又转回了头,就那么粗略的一眼,七八岁的就有四五个光屁股的男孩子。

“行吧,行吧,你就在好好的待着呀,哪也不许去!”

看着姜言落荒而逃的身影,半天,小石头才反应过来,姐姐这是害羞了。

没了小石头挂在身上,姜言形动起来,不一会儿就捡大个的青蟹、梭子蟹、赤甲红、花盖蟹黄各抓了七八只。

海鳗捉了四条,还从海里用精神力弄了条七八斤重的石斑鱼。

回到车家,车微微和下地的人还没有回来。

姜言在小家伙的指挥下,把院里一个破旧大缸冲洗了一下,将筐里的东西倒进去,放上水。

海边上走一趟,身上多少都带了海腥味,两人简单地擦洗了下,剪了一串葡萄坐在石凳上吃了起来。

“姐姐,你不做饭吗?”

“我?”姜言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轻笑了一声,“厨房里除了木柴和水,可是没有半粒粮食和调料,小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尽管后一句他没听懂,前面的话意他还是明白的。

他颇为丧气道“唉!等到我阿奶阿娘回来做饭,那么多东西,能给我们焖一条海鳗,蒸两个螃蟹都不错了。”

姜言安慰地拍拍他的头,“别担心,她们做的怪少总不会少了你我的。”一个是出了劳力的客人,一个是金贵的乖孙。

车家人回来,除了老太太,其他人把农具一放,匆匆地跟姜言打了个招呼,或背起竹筐竹篓,或拎桶拿盆地朝外走去。

李玲走到篱笆门口,似想到什么,回头问姜言“我们要去赶海,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小家伙正想着如何借着姜言口,等会儿让阿奶多做些好吃的呢。

闻言,忙紧张地回道“二婶,我和姐姐下午去过了。你们快走吧,等会儿早点回来吃好吃的。”

走在后面的老爷子听得一乐,“捡了什么好东西,还让我们吃好吃的。”

“好多呢。”说着,小石头跳下石凳,一溜烟地跑到他爷爷面前,扯了他的手将人拽到了破缸前,“我不骗你,爷爷你看!”

“这,这么多呀!”

“可不,都是姐姐捉的。她想吃肉了。爷爷你看,有四条海鳗、一个大鱼、30个螃蟹,还有一个超大的贝壳。”说罢,他对了对手指,要求道“爷爷,有这么多东西,等会儿,我们可不可让奶奶烧一半来吃呀?”

老爷子摸了摸他的头,打量地看了姜言一眼,放下手里拎着的桶,挽起袖子捞起了缸底的贝壳,仔细地看了又看。

“闺女,这贝壳你准备怎么处理?”凭他的眼光与直觉,里面的珍珠应该不会小了。

“珍珠你收起来,看是卖还是留着自家用,那贝肉烧来吃吧。”姜言慢悠悠地走来,伸手按人头拎了九只螃蟹上来,又捉了两条海鳗,“等会儿把这些也做了吧。”老爷子虽然不管家务,可他说的话,老太太还是听的。

“贝肉可以烧来吃,珍珠我不能要。”姜言越是漫不经心,看在老爷子眼更是显得举重若轻了。对这样的人,做了一辈子老农的他,打心眼里敬畏,“我给你剥出来,你好好的收着。”

对此,姜言倒是高看了他一眼。

贝壳打开,里面有三颗大的,九颗小的。

推让间,姜言取了可以用来磨珍珠粉的九颗小的,三颗大的推给了老爷子。

见姜言是真心要给,老爷子沉思了片刻,倒是收了。



第467章 闹剧

得了三颗珍珠,车老太心情不错,当晚的伙食做的很是用心。

细米熬了一锅粥,用大酱焖烧了海鳗,清蒸了螃蟹、又凉拌了一碗黄瓜、一碗海菜。饭后,还让车大海去后院摘了一个小香瓜。

瓜不大,切成了细细的一条条小牙,老太太大方地给姜言分了两块。

吃过瓜,姜言把那匹灰蓝的细棉布,抱给了车老太。

刚收了姜言的珍珠,老太太不好意思地推拒了下。

见此,姜言也没在让。

布买在赶海之前,若不是先前言明了,这布!姜言是不会拿出来的。

与人相交,重在尺度。

“二表婶,”姜言把抱着的灰蓝布,连同她自选的月白、藏青两块一起递给李玲,“月白的这块,你帮我做成小偏襟的上衣,藏青的做条裤子。至于这匹,帮我做两套短打的衣裤,剩余的你自行处理。”

“哎哟,好大的一匹布,”打从姜言把布料一拿出来,蒋梅花就时刻关注着,见老太太拒绝了,她正不得劲呢,偏姜言对李玲说了句‘自行处理’,让她瞬间有了抢夺的借口,“姜言,你眼里不能只有二房,没有我们大房这一家呀!你光看大丫穿的差,没想过你大表叔、大刚哥哥、小石头弟弟也是好久没穿新衣了……”

说着,蒋梅花上手把整匹布抢在了怀里,“姜言呀,咱家针线活好的也不知李玲一个;不是我自夸,我做出的衣服那也是很精致漂亮的很。为了不耽误你穿新衣,我帮李玲分担一份,你要的两套短打就交给我了……”言下之意,剩余的布料便有她来支配了。

李玲的脸色沉了下来,“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她没想要姜言的东西,只想着,积一份人情,日后但凡自家大丫遇到个什么过不去的坎,求到姜言面前,她能伸一把手。

她虽然不知道姜言的身份,可她了解车微微这个小姑子,心有成算;再加上姜言那一身的气质……

可大嫂……将贪欲写在脸上……能给人留好吗?

“李玲,怎么跟我说话呢?”蒋梅花脸一虎,分毫不让道“姜言都说让我们自行处理了……”

李玲……妯娌相处这么多年,跟蒋梅花讲道理,她知道讲不通,遂将目光转向了坐位上的二老。

“爹、娘,你们劝劝大嫂,料子又不是别的东西,就算姜言暂时用不上,也可以先放起来啊!”姜言来时,身上有什么,一家人清楚得很。

短短一天,捞了个全,贪得太过了。

老爷子吸溜着旱烟,好似沉在了自己的思绪里,没回过神。

老太太想要那布,她拒绝只是客气地意思一下,不想自家的吃相太难看。但姜言的反应也太出乎了她的预料,转身就拿走了。

那句对李玲的‘自行处理’,虽然点明了,布料仍会给他们家,可不但少了两身衣料,也让她缺了名正言顺占有分配的理由。

所以,对于蒋梅花的闹腾,她是巴不得!

可李玲这话,虽没揩了她的老脸,却也隐晦地点出了自家贪得无厌的事实。这种大实话,谁爱听……

“够了!”车微微有些失望地飘了爹娘大哥一眼,拿起老娘针线篓里的剪刀递给了李玲,拽住蒋梅花怀里的布,警告道“松手!”

“松开也行,”见凳子上的姜言就那么淡淡地看着,眸光冷冷,蒋梅花不敢在闹,讲价道“不能少了爹娘和你大哥侄子的。”

车微微点点头,抱过布放在擦洗干净的饭桌上,“二嫂,先把姜言的两套裁出来,剩下的按人头分配。”

李玲没啃声,只看向姜言。

察觉后,姜言微微颔了下首。

一场闹剧结束,车家众人在灯光下,忙着收拾他们赶海弄来的鱼虾,姜言简单地洗漱后,稍擦洗了下身子,泡过脚,便早早地和衣睡了。

翌日起来,姜言一开门,便见院中一角的晒绳上,晾着一套樱粉小衣,及一件月白褂子,一条藏蓝长裤。

衣服应该是刚洗过,湿哒哒的还滴着水。

姜言目光转了一圈,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在煮粥的李玲,“二表婶,你夜里没睡。”

李玲手中的勺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下,“睡了……”在姜言了然的注视下,她微微红了脸,“我想着你等着穿……不过,我真睡了,睡了一个多小时呢。”

八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姜言一身衣服穿了一天一夜,都快揉成梅菜干了,要说自己不急,那是假。

当下姜言没再说什么,倒是车家众人吃过早饭,扛着农具要下地时,姜言叫住了大丫,“我想在村边走走,你留下陪我吧。”

大丫怯怯地看向她娘,李玲揽着她瘦弱的小肩膀,对老爷子道“爹,地里的活也不多了……”

老爷子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

蒋梅花看了眼头上大大的太阳,暗自冲李玲瘪了瘪嘴,叮嘱小石头道“小石头,外面太阳晒,有大丫跟你姜言姐玩了,你一个男子汉就别跟凑热闹了,在家看会儿书吧。”

已经几天没摸书本的小石头,立即羞惭地垂着小脑袋点了点。

对此,姜言不置可否。

车微微不知在忙什么?车家人走后,姜言想着她昨天出去了半下午,是不是有了什么新消息,正要跟她了解一番呢。

结果,一转眼,人不见了。

问大丫,说是刚才挎着包出去了。

姜言捏了捏鼻梁,颇感无语。

知道她指望不上,姜言立马打起了后山竹子主意。

“大丫,姐姐想去后山走走,外面太阳晒,你就留在家里吧。”

大丫看了眼石凳上没去上工的老太太,伸手拽着姜言的衣角,小声道“我跟你去。”

“上山很累的。”

“我不怕!”

“……确定了?”

“嗯。”大丫点点头。

跟老太太说了一声,姜言带上1911和匕首,拿了把砍刀背着竹筐带着大丫便出了门。

到了山脚下,姜言掏出一包防虫药,怕药效太强,她只用树叶挑了一点,洒在大丫身上。

接着她展开精神力,带着大丫一路绕开近处的山包,朝里面走去。

“大丫,你累不累?”从出门算起,这会儿,她们走的有六七里地了。

“不累。”

姜言轻轻一笑,恶趣味地弹了下她头上的包包,“喘气声再低一点,姐姐就信了。”



第468章 仙女

寻了处有水的山坡,姜言放下背筐,“大丫,你在这儿坐会,我去摘把果子吃。”

早饭是稀粥,配凉拌番茄。

粥稀如水,凉拌番茄又数量有限,大丫也许饿习惯了,姜言反而胃里空空的有些受不了。

在采了把紫苏叶,几颗茵子,一包野果后,姜言用石子打了一只野鸡。

溪水边,姜言给鸡掏了内脏,洗净了肚子,塞上果子、茵子、紫苏叶,外面裹上一层泥巴,挖了个坑埋了进去。

大丫见了,自觉地捡起了柴火。

没有盐,光有果子的清香和菌子的鲜味,姜言吃的不多,倒是大丫狼吞虎咽地吃得一手一脸的油。

把鸡毛骨头柴灰什么的埋进坑里,姜言看着大丫意犹未尽的样子,好笑道“还没吃饱吗?”

大丫腼腆地笑了下,“吃饱了,从来没这么饱过。”也从来没有一下子吃过这么多的肉。

“姐?姐姐……”

“嗯,”背起竹筐,姜言一边走一边问道,“什么事?”

“我们回去前,还,还能吃鸡吗?”

“可以啊,只要你想。”想了下,姜言又道“山里除了野鸡,还有兔呀、鸟呀……你不想尝尝别的吗?”

“可,可以吗?”

“可以!”

“我,我可以不吃的。”

姜言一怔,停下脚步回了头,“为什么呀?”

“我想留给我娘。”

姜言对面前的女孩,突然多了丝怜悯,“那姐姐就多抓些,等烤好了,除了我们吃的,再给你娘留一份。”

“姐姐,你不用勉强的,”大丫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清楚地知道,山上的野物并没有姐姐说的那么好捉,“捉不到也没关系。”她只是遗憾,刚才那肉太香太好吃了,她没忍住一气儿全吃了,要不然还能留下点,给姐姐下顿吃或带回家让娘尝尝。

姜言笑了下,带着她翻过一个小岭,又走了三里地,才到了她要找竹林。

把竹筐放下,姜言轻吁了口气,“到了。”

“姐姐要砍竹子?”

“对!”拿出砍刀,姜言朝里走了几步,就近选了一根,开始砍了起来。

知道帮不到忙,大丫捡了个棍子,在石头上磨尖一头,挖起了野菜。

姜言看了一眼,见篙草里的蛇虫对她连连退避,便放心地继续砍了起来。

有了竹膜,暗哨很容易就修复好了。

姜言吹动了下,又尝试着修改了一番,让传递的距离再次提高了一个档次,有原来的十里,离高到了十二里。

“姐姐,你在做笛子吗?”放下野菜,大丫好奇地凑了过来,“怎么不响啊!”

暗哨靠的是震动带起频率来传递消息,真要响起来,才麻烦呢。

姜言笑道,“我这个做坏了,等我一下,我再重新做一个试试。”就算为了应付车微微,她也得做一个能吹得响的普通哨子。

说是做一个,为了省事,姜言拎起砍刀,把最上面梢上的一截砍了下来。

四指长一个斩了五个,钻洞打眼,填上竹膜,一会便做好了。

姜言试吹了下,声音轻越。

“哇!”大丫赞道“姐姐你好厉害啊!”

姜言如何看不出小家伙的言不由衷,在她心里这些东西,只怕还不如她手里的一把野菜吧!“既然你喜欢,就收起来吧!回去后,给小石头一个。”

把四支哨子丢在她怀里,另一个放进了荷包,姜言再次拿起了砍刀。

她的弩连同行李一起,被留在广华酒店里,而1911又只剩3发子弹。面对着这个被通辑而又危险的世界,没有武器在手,纵然有精神力,可一想到精神力也有耗尽的时候,姜言多少有些不安。

弩是做熟的,姜言的动作很快,一个半小时后,她做了两把并60支竹箭。

剩下的竹节,姜言截巴截巴,做了两个带盖的装水杯子。

她一个,给了大丫一个。

“好了,回去吧!”

捧着竹杯,大丫笑开了颜,“谢谢姐姐。”这倒是个好东西,拿回家,可以经给娘上地喝水用。

上山的目的的达成了,姜言带着大丫也就不那么赶了。

寻了处有溪水的山涧,她领着大丫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路上碰到能吃的野果,也摘上一些,见了鹌鹑,打了两只,还捡了一窝七个蛋。

见大丫捧着鹌鹑蛋,不住地咽口水,姜言看得心酸又好笑。

于是,便带着她稍偏了下方向,往野鸡鸭和鸟儿多的地方走去。

“咯咯哒……”两人寻着鸡叫声,拨开了青藤,正看到一只野母鸡,离开身下的一窝蛋,走了出来。

留下大丫捡鸡蛋,姜言慢慢地追在了野鸡身后。

待远离了大丫的视线,姜言捡起一块土疙瘩,随手一丢,打在了鸡头上。

那鸡“咯——”的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姜言伸手捡起,正要回转,突听远处隐约地传来一声野猪的嚎叫。

暂住在别人家,打一两只鸡带回去还行,一头野猪吗?真要打了带回去,那真是给找事。

姜言轻摇了下头,暗道了声可惜。

拎着野鸡刚一抬步,便听到“啊——”的一声惨叫。

是男人的声音,莫不是附近村庄的猎户?姜言精神力忙投了过去,只见一头三百多斤的黑毛大野猪,张着獠牙追着一名飞奔的男子,顶了过去。

若没看错,男子跑的方向,直冲她们而来。

姜言急走几步,来到大丫身边,“大丫,有野猪来了,别害怕!姐姐把你送到树上,你只要抱着树等一会就好。”

大丫抱着野鸡蛋的身子一抖,喜悦便僵在了脸上。

姜言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别怕!”

把她怀里的野鸡蛋放进竹筐里,姜言俯身抱起她,寻了棵高壮的大树,顾不得隐藏自身的实力,脚尖一点带着她跃了上去。

大丫……

姜言把她往树叉上一放,叮嘱道“抱好!”

竹筐里因为有爆头的野鸡和鹌鹑,散着血腥味,姜言便把它拿远了些,挂在了树杈上。

随之她又精确地算了下,一人一猪最有可能经过的地方,拿着弩便跃上了一旁的树。

“啊——啊——啊——有没有谁来,救救我!”

“啊!说猪大爷,我不就想吃你一块肉吗?你不给就给吧!何至于一定追着要小爷的命……”

姜言听得好笑,低头才发现男子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也就比她大上两三岁。

瞄准野猪的双眼,姜言双手扣动了弩上的暗扭。

不等野猪嚎叫出声,又射出了两箭。

后两支竹箭沿着前两支的规迹,推着顶进了猪脑子里。

那野猪哼叫着往前冲了一段,“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男子回首,正看到姜言从村上,轻点树杆飘然而下。

“仙,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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