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苍穹万里剑 - xp1024.com
《万里苍穹万里剑》


第六十九章 阵前阵后

突厥蛮子已经距离游魂堡城头,不足一里。城头之上,十几张车弩一字排开,随着鼓声渐渐密集,如同雨点般激荡在众多大唐将士的心中。

“射!”振武校尉令旗挥下,接连十几声撕裂空气般的嗡鸣声,好似春雷炸响,从城头上开始,直直的砸向了突厥蛮子的军阵之内。

硕大的弩箭,像极了振翅的雄鹰,寻觅到了可口的猎物,随即便急转而下。

率先一支弩箭落下,就在距离城头最近的蛮子军阵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弩箭所过,没有一个蛮子还能站着。

重重砸在突厥蛮子军阵里的弩箭,依旧向前飞行了十几米才扎在了沙地上。弩箭停下之后,十几个突厥蛮子已经相继殒命,甚至还有好几个仍旧挂在弩箭之上,穿了个血葫芦。

弩箭不止一支,于是,原本气势汹涌,滚滚而来的大江之水,硬生生的撞开了十几个缺口,缺口之上,是沾满血迹的戈壁滩。

可毕竟是涛涛江水,就算碰上几个硌脚的拦路石头,避开便是。弩箭落下之后,人潮涌动,缺口就很快又被补齐,只要掌旗手还站在阵列前方,后面紧随的突厥蛮子,就没有停下的道理。

弩箭连射两轮,这种车弩杀伤力虽然巨大,但是耗时极久,两轮弩箭之后,突厥蛮子已经距离城头不足三百米。

“将军?”振武校尉用询问似的眼神看向了史分明,这整个城头上,也只有这位将军,才算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

“箭在弦上,不用久等。”史分明眯着眼睛,望着城下的涛涛江水,略有感触。

三百米之内,大唐军士便寻常弓箭可及蛮子军阵,而反观突厥蛮子,只有等到了二百米范围内,才有可能将弓箭仰射在城头之上。

掌旗手已经停了下来,只有身后的突厥蛮子挥着弯刀,继续往前冲。

十几辆高大的冲车,也在蛮子军阵里显出了身形,一架架云梯,被数十名蛮子抗在肩头,紧跟在冲车之后而行。

冲车正中的攻城锤,被擦拭的程光瓦亮,十几名蛮子神射手,从冲车上的望楼里,架起了弓弩,眯着眼睛,瞄向城头上的大唐军士。

箭在弦上,不用久等!

于是,大唐众多军士手中,传来了一声声颤鸣,比那些青楼里的琴瑟之声,肯定差上好远,可这里是城头,便是鼓声之下,最动听的音调。

瞬息间,在突厥蛮子头顶之上,万千箭雨,遮天蔽日而来,别说现在还是清晨,就算是正午时分,只怕烈日也难以穿过如此密集的箭雨,落在戈壁滩上。

突厥蛮子纷纷从身后摘下了圆盾,突厥蛮子的军备都很简陋,肯定跟大唐将士相比,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就算是史分明的杂牌军,都要比这些蛮子装备精良。

蛮子只有皮甲,箭雨也在眨眼间落下,很多来不及扬起圆盾的蛮子,立即丢下了性命,没有走到城头之下,没有碰到城墙,哪怕再往前走一百多米,就能伸手摸在城墙之上。

箭雨不曾停歇,不断的有遮天蔽日的箭雨,从城头上飘起,落在突厥蛮子前冲的浪潮之中。

一支支箭矢,就是夺命的冤魂,只要蛮子们来不及阻拦,就会被瞬间贯穿身躯,就算勉强活了下来,一时之间,也难以继续跟随大军前冲。

箭矢很多,可并不能阻止突厥蛮子的前进,不少蛮子已经站在了城墙之下。

离得很近的蛮子,从腰间摘下了佩刀的军斧,这些突厥蛮子,露出了结实的臂膀,用力向着城头上一抛,那些军斧就窜上了城头。

一把把斧头,劈开了大唐军士的头颅,或者是胸口,瞬间殒命的大唐军士,摘下了城头,摔成了一团肉泥。

在突厥蛮子的前阵后方,巨大的冲车,也已经距离城头不足五十米,之后是数不尽的云梯。那些站在冲车上躲藏极好的神射手,这个时候就算藏着在隐秘,也难以躲过密集的箭雨,冲车当即被血水染红。

一眼望去,游魂堡之下的戈壁滩上,是数不尽的突厥蛮子。

城头之上,滚石檑木,也都被众多军士,做为了下一轮防守的有力武器。

早早隐藏在军士之间的江湖豪杰和死囚,这些都是能够将今日战局,扭转为对大唐游魂堡有利的重要因素,这些人紧紧捏着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

只要冲车近到城下,这些江湖豪杰和死囚,就会做为大唐的反攻手,第一时间冲下城头,破开突厥蛮子的攻城器械。

大唐军士和突厥蛮子之间的战斗,已经瞬息间燃烧而起,滚滚江流之上,时不时会突然冒出一团绚烂的红色。

而远在战阵之外的三人,元霸的银枪率先发难,郭小九手持佩刀,紧随其后,也已经开始了对宇丰怡的接连出招。

不亏是号称漠北的第一刀客,就算面对两人的密集攻势,宇丰怡直到现在,身后的横刀,依旧没有出鞘,甚至,两人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元老大,打的认真一些,一点都没有你往日的风采。”郭小九被宇丰怡一掌击退,与前冲的元霸错身而过的时候,嘴里发出了一声调侃。

绚烂的银枪,便在话音落下之后,开始认真,一点点银芒,从脚下的沙砾之中,破土而出,随着元霸一脚落下,已经分立在了银枪周遭,随着银枪的移动,向着宇丰怡袭去。

郭小九止住了身形,双手反握在佩刀之上,他最擅长的就是快刀快剑,还有更快的身法。想当初,能够快到媲美宁不二的飞剑,那么现如今,他就把自己当成了一柄飞剑。

风韵的夫人,轻轻皱起眉头,眼神之中,开始出现了几分正色。

这是对于一个对手的尊重,起码证明元霸已经能够威胁到她。

可是,只是能够威胁到她,想要要她的命,甚至是伤她,都很勉强,若不然,她怎么会依旧是单手扬起,向着那银枪枪头之上抓去。

随着宇丰怡的随手一抓,枪头停滞在了她的手中,点点银芒也像是被遏制住了命运的咽喉,不得前行半分。

双手握在枪杆上的元霸,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些微汗珠,他不由的更加用力了几分,于是点点银芒,开始了拼命颤抖。

终究还是难以挣脱那只看上去白皙的纤纤玉手,随着宇丰怡嘴角挂起的微笑,点点银芒,便在手掌一个用力之下,重归寂静,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就这点本事?”宇丰怡冲着元霸摇了摇头,好像打得很不尽兴。

银枪还在宇丰怡的手中握着,元霸几乎全部的气力,都在跟宇丰怡争夺银枪的控制权,哪里有时间去理会宇丰怡的讥讽。

可能并没有把一个能在副都护府府邸,以一己之力独战三名入圣境界的佩刀少年郎放在眼中,毕竟就算再强,也是一些江湖小辈的小打小闹,还入不了她宇丰怡的法眼。

所以,先前一掌击退了郭小九之后,连宇丰怡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名少年,早就不见了踪迹。

自然不可能是逃了,郭小九还在跟元霸打赌,临阵退缩,可算不上一个江湖好儿郎。

一丝寒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宇丰怡的身后,双手反握在佩刀之上的郭小九,猛然站定,刀锋横斩而来,刀未落,刀势已经劈在了宇丰怡的后背上。

起初,宇丰怡只是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等到感觉到了明显的刀势之后,原本还挂在脸上对于元霸的几分讥讽意味,就真的成了讥讽。

刀势破开了宇丰怡的衣衫,露出了她虽然年近四十,但依旧雪白且绰约的肌肤。

第七十章 谁人识得张季明

“好小子!”宇丰怡怒喝了一声,猛然转过头来,正巧瞧见郭小九双手握刀横斩而来。

凌冽的刀势,已经破开了她的衣衫,在那洁白细腻的肌肤之上,猛然掀开了一道肉眼难以看的真切的伤口,一滴血迹,汇聚在了伤口一角,顺着她柔滑的脊背,瞬息间倾泻而下。

随着宇丰怡身后的横刀一阵颤鸣,连带刀鞘一起,被宇丰怡伸手握在手中,这才拦在了郭小九手中佩刀的必经之路上。

刀势已经转瞬即逝,可佩刀与带着刀鞘的横刀之间,却是发出了一生铿锵有力的碰撞。

一撞之力,便让郭小九整个身体在戈壁滩上倒飞而去,好像来的时候有多快,去的时候就一样有多快。

随着身体砸在了沙砾之上,刀锋之上的颤鸣,才缓缓停止。郭小九抖了抖两条被震得发麻的手臂,心中不免有些惊骇,这真的只是一个女子?

不管是年纪多大的女子,这气力,可比一头牛撞过来还要凶猛许多。

好像有些不甘心,女人都是爱美之人,被一个江湖晚辈,原本根本看不在眼里的小生,在身上划开了一道伤口,毕竟是破坏了美感,尤其是对于宇丰怡这种极其爱美的妖娆夫人而言。

所以,横刀出鞘,刀鞘被斜插在了宇丰怡身后的沙地上,她随之一掌重重往前一推,将银枪抛了出去。

银枪抛起,连带着元霸整个身躯之上,都感觉到了一股力道撞在了胸口,原本已经勉强才能与宇丰怡争夺气势的元霸,当即一个踉跄,倒头仰躺在了沙地上。

银枪重重的落地,砸在了元霸的身侧,给砸出了一个深坑。

横刀出鞘,宇丰怡便眯起眼睛,望向了郭小九:“听说你在副都护府上,曾经出过一刀,是问苍天?不知道今天有没有眼光,能够见识一下?”

看着宇丰怡款款走来,被这位妖娆的夫人此时这般看重,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呲着牙,根本来不及理会身上的疼痛,郭小九急忙爬起了身,将佩刀竖在了胸前,怎么都得拦下一刀才是,要不然岂不是太丢了人点?

“夫人怕是没有那种好运气了,那一刀很是费气力,如果夫人不介意等个半晌,我肯定能给夫人好好瞧瞧那一刀的风采才是。”郭小九看上脸上在笑,却是满满的苦笑。

宇丰怡抬起的脚,缓缓落下,没有再往前走,将横刀随意的往身前的沙地上一插:“来来来,别说我没给你时间,说是半晌,就半晌。”

这话出口,可让郭小九愣了一愣,这江湖的女子,难道都要比男人还要孤傲几分?

既然她想要看看,郭小九自然不介意让她看看。

从沙地上挣扎起身的元霸,明显已经受了些伤,握着银枪的手,都在快速地颤抖,他的斗笠早就不知道被风沙吹到了何处,眉心正中的一道刀疤,格外显眼。

他将腹中翻滚的淤血逼出了体外,这才抬起头来,粗重的喘息声之下,他已经将银枪横指向了宇丰怡的方向。

银枪舞动,元霸还尚未往前而行,银枪枪头之上,已经绽放出了一朵枪花。

随之,元霸重重一脚踏在沙地上,身体猛然加速前行,枪花更是开得绚丽夺目了一些。

这一次,宇丰怡明显已经留了心眼,当元霸向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伸手握在了刀柄之上。

横刀被拔起,沙砾四溅而开,宇丰怡猛然回身一刀劈下。

银枪已经近到了宇丰怡身前,正巧撞在了横刀之上,元霸没有泄气,他一触即退,可那朵枪花,却没有退去,依旧袭向了宇丰怡的胸口。

这才感觉到了枪花之上的不寻常意味,宇丰怡握着横刀的手,气得不由的哆嗦起来,却也想到,是自己的接连轻敌,这才让这两个小子,有了可乘之机。

接下来,宇丰怡决定要开杀戒了。

能在这江湖混迹这么多年,还依旧屹立不倒,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不是因为前几日的变故,实在是出乎了宇丰怡的意料,说不定现如今的整座游魂堡,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

枪花重重砸在了宇丰怡的胸前,她没有躲避,而是伸手拦在了胸口,随着枪花被她捏碎,也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强行调转气机,让宇丰怡体内,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你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没有停留,已经猛然一脚前踏,出现在了元霸身前,抬手之间,又回到了原地。

没有再去看元霸一眼,转过身来,继续打量向了郭小九的方向。

这一切都瞧在郭小九的眼中,他心中可嘀咕个不停,这女人,原来已经有不空和尚那么厉害,那么就算是全盛时期的皇甫,都怕未必是他的对手吧?

横在胸前的银枪,被一掌拍弯,元霸的胸口位置上,被破开的衣衫里,出现了一个通红的手印,如果不是将银枪死死挡在胸前,只怕元霸可能已经被一击毙命。

就算如此,元霸的口中依旧鲜血不止,整道身形,在经过了最初的停滞之后,就开始飞速倒退,比来时掠过突厥军阵的速度快了两倍不止。

见到元霸只是受了重伤,那些城下的突厥蛮子想要杀他,还不是那么简单,郭小九也就轻轻松了一口气,咳嗽一声,举刀开始准备迎战宇丰怡。

刀起,体内气机也已经遍布全身,恰时迎来了一阵细微的风沙,风沙起时,郭小九已经站在了大河之上。

倒飞而回的元霸,根本无法卸下冲劲,他撞开了突厥蛮子的阵型,头上飞过了数不清的箭矢,再回头看时,他瞧见了城下的情形。

突厥蛮子的十几辆冲车,此时还完整的,只剩下了两三辆,数百武林豪杰围拢在冲车周围,将周围的突厥蛮子拦在了冲车之外。

那些被破开的冲车周围,都有数不清的江湖豪杰和突厥蛮子,丢下了性命。

城头之下,更是已经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匆匆一瞥,元霸就闭上了双眸,胸腹之中气息难平,只怕这一遭,有来无回。

身影依旧倒掠而去,在城下的突厥蛮子军阵之中,硬生生地撞开了一个豁口,眨眼间,已经要撞在城头之上。

按照之前的冲势计算下去,只怕这一撞之威,就算是撞开城墙,都可能不需要费什么大力气。

元霸想要挣扎,于是,他将银枪狠狠砸在了被鲜血染红的戈壁滩上。

可随后,他紧握银枪的双手,便布满了血迹,银枪也随之屹立在了他的归途之上,巍然不动。

“这他娘的!”史分明站在城垛里,瞧清楚了下面的情形,也知道,今天那远在突厥蛮子战阵之后的战斗,同样的重要。

这才多久,元霸就受了如此重的伤势,如果再在城墙上开一道口子,那今天这一仗,就八九不离十的要败了。

万一,郭小九也被击退,那远处的那人来到城下,……

“谁能救下他?”史分明回转头,在城头上吼了一嗓子。那个猜想,他终究不敢继续猜测下去,这城内,可是数十万的百姓性命。

那些江湖汉子和死囚,都在城墙之下,就算在城头,这些人里面并没有入圣境界的强者,就算是一流高手,都是凤毛麟角般的稀罕存在。

可明显这元霸的逆流之势,远远不是那些一流高手就能够拦下的。一眼望去,这突厥蛮子的战阵拉了多长,不依旧被豁开了一道口子?

就算几人联手能够拦下,可现在这些人的身遭,都是突厥蛮子,能不能杀出血路,继续参加下一次的战斗,都是未知。

城头上看清楚局势的军士,都在心中一阵唏嘘,真是感慨,人算不如天算。

这大好的局势,只怕就要因为远处的那处战斗处于下风,而丧失殆尽。

“小老儿可以。”突然,就在所有人几乎都已经认为局势不可能逆转的时候,一个捏着两柄软刀的老爷子,那个叫张季明的说书人,站在了城头之上。

城下还有蛮子,不停的将箭矢抛上城头,那些箭矢来到张季明身前,便再也难以前进分毫。

“嘿嘿,江湖之上,很久没有人问过,那个北方的张季明喽!”声音有些沧桑,是岁月的沧桑。

张老爷子猛然跃下城头,两柄软刀开路,在城下了劈开了一片落脚之地。

尚且还在归途之上的元霸,也听到了那道声音响起,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第七十一章 一刀之下尚有完人

倘若这大唐江湖再往前推个十数年,试问谁是江湖鳌首,那必然毫无疑问是李剑神,或者女帝陛下。

再往后一些,便是杜书圣,和从剑阁走出来的裴旻老爷子。

这几位绝世无敌的大唐传说之下,还有那么一拨人,这些人不像那些传说中的人物一般,那么遥不可及,这些人呀,就算是一位寻常武夫,登门拜见,央求之下,也肯定能够见到。

这些人里,最拔尖儿的,如同是当今大唐的第一刀客,是庙堂之前的大宦官冯元义;或者便是如今从江南道的富庶之地,屁颠颠跑到庙堂里为官的钱藏珍;再有一位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当年在大唐北疆号称双刀之下,先手无敌的张季明。

可毕竟已经是消失了十数年的人物,如今突兀地出现在了游魂堡城头上,当真没有几个人还会记得,江湖上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位老爷子。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这十几年,每一年,每一日,都有数不尽的儿郎踏入江湖之中,也有很多人,选择了归隐山林,逐渐被人淡忘。

就比如那位从江南道而来的南有钱藏珍,当年走在大街上,有多少少女怀春。那一杆金晶笔,在他的手上,就如同地狱而来的阎罗判官,笔下问生死。他记在心上的人,谁又能睡个安稳觉?

现如今如何?还不是在岁月面前低了头,江湖上惹得一身骚,只有投靠了庙堂,如今才能混个不是很要紧,但勉强能够维持生计的官职。

已经在城墙之下,用双刀劈开一片道路的张季明,肯定不会再去理会别人真的还记不记得他这么个老头子,也就是心中对江湖还有些感慨,要不然这么多年,干嘛还隐姓埋名,藏身于江湖之中?

话说元霸被宇丰怡一招劈向城头下,这去势不止,眼看就要撞在城墙之上,估摸着能硬生生在城墙上撞开个窟窿来。

做为入圣境界的江湖高手,肯定也就是顶多重伤,可城墙豁开口子,那今天这一战,可就对于城上的大唐军士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游魂堡的城头不算高,不算结实,可能挡下突厥蛮子大军,已是强弩之末。

“来!”张季明老爷子眼看元霸已经近到身前,将手中两柄软刀,插在了满是血肉地面上,这才抬手往身前一扶。

当即,一股气力,从张季明双手正中,活灵活现而出,快速前行,拖住了元霸倒退的身躯。

可能因为冲劲太大,气力被撞得四散而开,几个运气不是很好,也没有来得及躲闪的突厥蛮子,当即被四散的气息,抛飞了出去。

经过了这么一滞,元霸倒退的趋势,速度明显已经慢了下来,当撞在了张季明的双手之上,正正好好的卸去了全部力道。

城头上一名婢女探出头来,可能害怕城下的箭矢斧头,或者其他什么兵器暗器,误伤了自己,婢女极为小心地将琵琶罩在了头顶。

“去!”张季明双手用力向上一推,被托在手中的元霸,也随着这一字,身下生出一股劲风,载着他落在了城头之上。

松了一口气,张季明这才拔出了两柄软刀,向着城头之上瞧了一眼,是瞧向那名婢女,他的婢女。

可张季明的眼睛实在太小了一些,寻常人看他,大多都会认为他是一个瞎老头子。

婢女冲着张季明点了点头,她今天没有开玩笑,因为今天不适合开玩笑:“老头子,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一个月的叫花鸡吃,还允许你喝一个月的好酒。”

声音不算是很大,张季明能够听到,嘿嘿一笑,向着身后挥了挥刀,示意他听到了。或者还有两句话,没有说出口:“你这个小女娃说话,可得算数!”

“此去还能回来吗?”

两柄软刀已经极快的向着远处的战场之外飞掠而去,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晚一刻晚一秒,这今日的一战,都可能影响到游魂堡城墙上下的局势。

一股风沙在这清晨的戈壁滩上,格外的显眼,风沙如同天空瀑布,倒垂而下,有手握佩刀的少年郎,站在瀑布之上。

沙瀑之外数十米,妖娆夫人宇丰怡,很是欣赏的打量了两眼,好像觉得只是看上这么几眼,没有什么其他声音,实在是对不起眼前的这番大手笔。

于是,宇丰怡的横刀便一直被无情地插在身前的沙地上,伸出双手,轻轻拍了几下:“不错,好手段,果真不愧是是问苍天的手笔,可惜了,气势弱了一些,今日就怕葬身在这沙漠里喽。”

“呵,夫人,你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我杀你堪比登天,你杀我,也何尝不是?”郭小九说话间,伸手往身前抓了抓,继续调侃道:“也对,今日晨间,风格外大。”

风大,就容易闪了舌头。

可毕竟宇丰怡是宇丰怡,郭小九还是郭小九,他不可能从宇丰怡的手中,讨到半点的便宜,反观,宇丰怡想要伤他,举手投足之间足矣。

“小娃儿,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说大话,我杀你?登天?”宇丰怡已经伸手握在了刀柄上,眼神之中,渐渐敛去笑意,杀机便油然而生:“凭什么?”

“凭我这一刀之后,还有两剑,夫人,可敢接下?”

没等宇丰怡回话,郭小九便一刀横于胸前,往前一推,沙瀑便如同江流,即将汇与大海,向着宇丰怡的方向,狠狠地砸去。

这俯身而下的沙瀑,好似一条土黄色的蛟龙,张开了血盆大口,下一口之下,是一位娇滴滴的美艳夫人。

夫人手持横刀,不曾胆怯分毫。

凭着一刀落下,可惜不能伤她,如果使出之一刀的人再强一些,就比如说书的张老爷子,说不定真的能让宇丰怡提起一万个小心去认真对待。

那日见过这一刀,今天气势尚且比之不及,威势那就更加差了许多。

只是举刀往前一指,宇丰怡的身躯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遍布在了戈壁滩上,遍布在了宇丰怡身周。

沙瀑蛟龙的大口之上,郭小九额头之上,后背之上,皆是大汗淋漓。

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沙瀑蛟龙始终再也难进寸步,被硬生生地阻隔在了宇丰怡头顶之上,三米开外。

“黄毛小子,也配与日月同辉?”宇丰怡突然从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笑声震荡在了郭小九的耳朵里,脑海里,心间。

“嘭!”原本气势十足的沙瀑蛟龙,仅仅只是因为宇丰怡的一句话,便将郭小九狠狠抛飞出去,自身也在一息之间,土崩瓦解,归于寂静。

佩刀始终被握在郭小九的手中,他一直想要借力,可四肢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动弹。最终只能整个身躯,沉沉地落在了戈壁滩上,撞出了一个人形大坑。

又随之风沙而起,将沙坑掩埋。

“这个小老头子,今天也要来送死?”宇丰怡的杀招并没有使出来,她清晰地感觉到,两柄刀意,盯着她的身后,让她不由的颤抖身躯。

那扬起的手,最终只能随意一摆,将凝滞的杀招,挥之而去。

强行下了杀手,且不说最终能不能杀死,就算如愿以偿,身后的两柄软刀,只怕到时候也能将她重伤,得不偿失。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让她独占先机,于是,宇丰怡放弃了继续出手。

转身,横刀便横刀而斩。

呼啸的风,被斩为了两截,空气被斩为了两截,直到撞上了两柄软刀,这才略微的停滞。

一刀落下,整片沙漠之上,顿时黄沙四起,皆是臣服于她一刀之下。

一刀之下,尚有完人。张季明老爷子,手持两柄软刀,站在戈壁滩上,站在黄沙的另一头,风沙不可能迷了他的眼睛,因为他在别人眼里,一直都是一个瞎子。

一只手抬起,一柄软刀便直直横放与胸前:“小老儿张季明,但求一战!”

第七十二章 先手无敌

美艳夫人瞥了张季明一眼,脸上挤出了些微笑意,手中横刀随意地立在身侧:“你可知道,今日若是败与我手,是个什么结果?”

“小老儿我活了这么大年岁,早就赚够了。”张季明也笑笑,一笑,露出一口的大黄牙,可能想到之后万一真的败了,落得个凄惨境地,急忙改口道:“那就,但求不死。”

“哈哈哈!”可能是看到这位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了,脸皮还这么厚,宇丰怡忍不住仰天大笑。

可惜是假笑。

笑声中,横刀便起。

面对已经是战意达到巅峰,又占尽先机的宇丰怡,先前一刀,就让张季明吃了个暗亏,这紧接着又突然到来的一刀,让他将两柄软刀,都急忙护在了胸前。

毕竟是先手无敌,如果没有先手,又始终未得先手,那么何来的无敌之谈?张季明只能说运气不好,可能就要败在一个对他极为熟悉的夫人身上。

这位夫人十数年前,便与他平分秋色,十几年来,张季明始终未曾出手,藏身在游魂堡的街头巷尾,那位夫人也就寻找不到他的踪迹。

可惜,前些日子,他翻了个身,便惊动了这位夫人。可能是孤寂太久了,张季明老爷子不再甘于继续在这江湖之上苟活,今天,他便主动站了出来,但求一战。

不论生死,只为了这十几年的蛰伏,始终再难寸进。生,便是大道朝天开,一步登天!死,又何妨?

就如同张季明亲口所言,他活了这么大的年岁了,早就赚够了,他毫不畏死。

于是,宇丰怡一刀再次劈下,整个戈壁滩上,突然温度升高,虽然是清晨,但比往日的正午时分,还要令人燥热,燥热生于心间。

横刀并没有劈在张季明的身前,只是在空气中随意的挥舞了一刀,之后,寂静无声。

不过,张季明并没有丝毫的放松,他急忙侧身躲闪,又往身侧挪动了好几步,这才微微喘息一声。

随着细微而不可闻的声音,在张季明老爷子的身前响起,他这才瞧见,刚才那随意的一刀,竟然在他的胸口之上,落下了一道刀痕。

刀痕不深,连血都没有渗出来。

所以,张季明老爷子,很开心地笑了笑,笑得像个玩味十足的稚童。

“轰隆”一声巨响,漫天黄沙便飘飘扬扬的在刚才刀锋所过之处,肆意升腾而起。

一眼望去,这才瞧见,那一刀之下,竟然在戈壁滩上,劈开了一道丈余宽的壕沟,壕沟直到刚才张季明所站位置上,才戛然而止。

“老娘们,你刚才让那小子先出手的,现在,你敢不敢让我先出手?”张季明好像很不服气,抽了抽鼻子,对着宇丰怡问道。

好像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郭小九很是吃力地用手和佩刀,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黄沙,露出半个身躯了,深深地呼吸了两口。

看到是张老爷子来到此间,不晓得张老爷子真实身份的郭小九,想着能在宇丰怡手上撑下来两招的,应当不弱。

打巧,张季明在郭小九的身上瞟了过去,对着他挤了挤眼睛。

别问郭小九怎么看到的,他只是感觉到的,因为这个老爷子的任何表情,在别人眼中都是一副苦瓜相,看向他的苦瓜相,肯定不是真的苦瓜相,当然被郭小九认为了是挤眼睛。

好像为了给张季明证明无伤大碍,郭小九还佯装淡定地举了举手中佩刀。

“让你先手,你若真无敌,我此生往后,不再踏入大唐寸土。”宇丰怡思索良久,眯着眼睛打量着张老爷子,刀锋已经收回。

“嗯,可以,老娘们的口气,也是越来越大了。”张老爷子往前走了两步,调侃着笑道。

不等笑意散去,张季明手中两柄软刀,上下翻飞,已经在一息之间,近到宇丰怡身前。

双刀左右分开,刃锋疾势回转,已经交叉着,切向了宇丰怡的小腹。

左右两侧都是刀势袭来,宇丰怡肯定不能向着身体两侧躲避,只能后退,只需后退一步,她那宛若长虹贯日般的滂沱气势,就将是大厦将倾。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躲不得,又退不得,不如直面这两侧刀势。

于是,宇丰怡嘴角挂着邪魅笑容,猛地用横刀往上一提,刀锋也向上。刀锋向上,直面的是张季明的身躯。

原本大好的局势,被宇丰怡搏命一般的一刀,瞬息间破去。

手持着两柄软刀,急速后退两步,张季明的双刀压下,这才挡下了宇丰怡的刀势。

原本说好的,让给张季明的先手,眨眼间转而为守,哪里还有先手的趋势?

“小老儿我呀,原来这么怕死!”张季明又往后退了两步,他的气息竟然在一招之间,跌落下神坛,几乎荡然无存。

这位曾经在江湖声名鹊起数十载的老爷子,很是凄凉地望着远处的黄沙,太阳在缓缓升起,却也在不久之后,会洒下落日余晖。

张老爷子转过了身去,这次是真的闭着眼睛,仰头望向了苍穹,两行血泪,竟然从他的眼中,顺着枯瘦的脸颊,滑落而下。

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郭小九心中已经满是惊骇,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张老爷子竟然就败了,败在了自己的手上,他皱着眉头,有些愤恨地看向了宇丰怡。

这个夫人的心机,只怕别说是一个张老爷子了,就算是十个张老爷子,都未必能从她的手上,讨到什么好处。

“张老爷子?”郭小九从黄沙之中,挣脱起身,却只是走出了两步,就踉跄倒在了戈壁滩上。

横刀落下,宇丰怡笑了笑,看着那道苍老的背影,心中想着,原来,不过如此?

当张季明认为自己先手必然无敌的时候,宇丰怡给了他当头一棒,这个曾经在北疆几乎无敌手的江湖垂暮老者,今天这还未真正开始的一战,他就已经败了。

他的双眼,这次是真的瞎了,以后怕是不能握刀,他老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再去重头琢磨漫长而毫无止境的武道漫漫长路。

“张季明死了!”张老爷子扬天长啸一声,两柄弯刀被他高高扬起,这一瞬间,他的气势再次回到身上。

比之前更高,高出丈余,只需一线之隔,就是天地造化。

可惜,张老爷子此生,再也无缘碰触到那层高高在上的壁垒,他将两柄软刀,向着远处的城头狠狠抛去。

“张季明死了!”

又是一声厉啸响起,两柄软刀已经如同流星将逝,瞧不真切了。

张季明回转了身,身前不远处是宇丰怡,他双臂张开,无奈地笑道:“今天,看样子应当是,但求一死!”

话语落下,原本已经放松了警惕的宇丰怡,眉头皱起,她急忙举起了横刀想要格挡,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一只枯黄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宇丰怡的胸前,天地之气,尽皆被这一掌,焚烧殆尽。

身躯被掀飞而起,宇丰怡的整个身体之上,好像都燃烧起了一团无形的火焰,让她痛苦难耐,想要嘶声怒吼,却根本无法发声。

“疯了?”好不容易能够出声的宇丰怡,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她很气愤,她受了很重的伤,全身上下,气穴都被洗涤一空。

双膝跪地的宇丰怡,可能用趴在地上更贴切一些,呕血不止。

郭小九再次挣扎起身,费尽了好大的气力,才好不容易,站在了张季明的身侧,想要伸手去扶,却是感觉已然徒劳。

“这才是真的先手无敌!”

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从张季明老爷子的口中吐出,他燃烧了剩余的全部生命气息,只为了证明一招,何为他张季明的先手无敌!

一句话之后,张季明好像很是欣慰,他笑了笑,笑给自己看的,他的双手扶在了自己的胸前,整个身躯向后倒去。

此后北疆,再无张季明!

第七十三章 一刀后的两剑

有一剑,从远处疾速驶来,如同彗星划过长空,重重地砸落在了戈壁滩上。落地之后,这才瞧见,来者是一名身着淡青色道袍,紫色薄纱掩面的动人女子。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长剑,负于身后,走到了张季明横躺的戈壁滩前。

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的张老爷子另一侧,是有些无神,好像尚未完全醒转的佩刀少年郭小九。

听到有人靠近,郭小九这才抬起头来,双眸之中,瞬间又亮起了一丝神采。

来者是他日日夜夜念叨的女子,道门大法师宁不二,他扶了扶刀鞘,站起身来,没有因为这许些日子未曾见面,而显得生疏,想要伸手去触摸,又发现自己的双手之上,竟是血污。

“你怎么来了?”语气之中充满了意外,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会来。

“我没有去帝都,所以便来了。”宁不二用手轻轻撩起因为疲倦,未来得及打理的轻柔发丝,轻纱掩面,所以看不出来宁不二的脸色,是否也留着日夜兼程所带来的风霜。

毕竟是一位少女,见到这位许久未见的人儿,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眼神从郭小九的脸庞划过,没有久久停留,因为郭小九一直在看着她,让她略感娇羞。

低头,便能看到已经身死的张季明。

宁不二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轻轻皱起眉头,这才发现,郭小九身上,有好几道伤口,胸口前襟,还尚有未干结的血污。

“麻烦你先把张老爷子送回去,死了也不能死在这戈壁滩上,被风沙掩盖。”郭小九叹息一声,蹲下身去,又仔细打量了这位迟暮老人几眼:“他叫张季明,死得不应当。”

这个名字宁不二曾经听过,她注意到了不远处已经可以坐在地上,冲着她露出阴柔笑容的夫人,她猜想,她肯定就是宇丰怡。

“我去去就回。”宁不二也蹲下身,将张季明抱起,身后小道剑出鞘,纵身一跃,已经随着一股清风,向着游魂堡城头而去。

张老爷子死了,宇丰怡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所以,郭小九有些不明白,为何张老爷子原本可以撑到城头下的战斗有了结果,却偏偏要做得如此偏激,以至于着了那位阴狠夫人的暗算。

又为何,他明明已经败了,退走便是,还硬是用自己剩余原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去换取仅仅一招。

“是不是想不明白?”宇丰怡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骄纵,毕竟张季明的一掌,让她体内气机洗涤一空,此时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柔柔诺诺的味道。

伸手在鼻梁上一摸,郭小九笑笑,露出了满是血污的大红牙,这笑容落在谁的眼里,都怪渗人的。

落下的手,不由抚上了刀鞘,郭小九往前走了几步:“就算是想不明白,也不会问你,知道为啥吗?”

没有等到宇丰怡回答,郭小九就自己回答道:“因为你根本不配,也根本不可能解释得明白。”

“小娃儿,你说的对,我跟他比,好像是有些不如,但肯定轮不到你来说这些话。”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宇丰怡竟然站了起来,横刀就被她握在手中。

千里之外的浩荡长空,一柄古朴飞剑,傲然挺立,在飞剑的对面,有两名少女。

一名身着黑裙,竟然是此时应当在游魂堡副都护府府邸的祸水小丫头。另一名女子,长相也极美,不过是一种婉约的美,与宁不二,与祸水,与红莲,与裴红鸾的美,皆有不同。

这位女子白发白裙,手中更是握着一把白色的伞,伞被抗在肩头,替她挡下了算不上耀眼的日头。

“云烟姐姐,你知道,我们拦下这柄剑,意味着什么吗?”祸水好像并不开心,手中的黑色折扇,被她插回到了腰际上。

“意味着你的小情郎,极有可能会死,是也不是?”叫云烟的少女,比祸水应当年长一些,轻轻挥挥衣袖,回头冲着祸水安慰道:“妹妹呀,你就听云烟姐姐一句劝,这事情肯定错不了,姐姐和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们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祸水并不领情地重重吐纳着,可那柄剑,令她很不欢喜,没有回答云烟的话,重重在当空一踏,向着那柄古剑,一掌推去。

剑身之上,猛然颤动不止,天地尽皆为之低头。

……

突厥蛮子军阵之内,又被两柄从远处而来的狭长软刀,劈开了两条血路,可软刀之后,并没有人,所以,这些突厥蛮子死得时候,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死。

一众江湖豪杰,已经在两柄软刀落到城头之际,正正巧巧的毁掉了最后一架冲车。

城头之上,游骑将军史分明当即命令原本就等候已久的军士,向着城下的突厥蛮子军阵之内,投下更密集的箭矢。

十几根攀城锁从城头上落下,众多江湖汉子们,抓住了绳索,快速地向着城头上掠去。

也有几个杀红了眼的,根本没有想着还能回城,被众多突厥蛮子紧紧围住,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砍成肉泥。

等大多数江湖豪杰,都站在了城头之上,军士立马用军刀,斩断了绳索。

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城内,很是寂静,几近无声。

城门下,周子恒已经疼得昏厥,不过给他包扎伤口的军医说,他暂且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位世子殿下,着实是第一次上战场,可能更是第一次受伤。

坐在一侧浑身浴血的元霸,没有了银枪,瞧了周子恒几眼,望了望天空,他的体内,气机都被切断了,没有个一年半载,根本回不到巅峰状态。

被踹回到酒馆茶肆里的恶犬孤勇,静静的趴在元霸的身侧,吐着舌头。

那柄之前他们根本没有瞧见踪迹就划过的飞剑,落在了城头上,宁不二将手中的张老爷子,轻轻放在了两柄软刀之前,她感觉应当这么做,所以她便做了。

有一名婢女愣愣地瞧着那两柄软刀,更瞧着她,却始终不敢去瞧那位老爷子的尸体。

这一次,他没有回来,她以后做的叫花鸡,给谁吃?

软刀没有归鞘,他是不是嫌弃自己一个婢女,管得太多,不肯回来了?

以后,这城里怕是要少一个知晓江湖趣事雅事的说书人,城外的万里黄沙之中,却要多上一块石碑。

婢女没有哭,最终双眼还是落在了张季明身上,她替他擦拭掉了眼角还残留的血迹,捡起了两柄软刀,收回到了琵琶和二胡之中。

她不傻,连张老爷子都打不过的人,她肯定不可能提着刀去报仇,要报仇也不是现在。

她背起了那具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说书人,将琵琶和二胡,攥在手中,蹒跚向着城下走去,轻声呢喃道:“老头子,我们回家!”

宁不二略微思考,却是没敢多做停留,因为郭小九还在数里之外,与那位夫人对峙。她千里而来,不就是不放心他,不放心他去向那个老女人挑战。

飞剑便又去。

大道剑出鞘,拖着郭小九,往前疾驰,剑锋所指,是宇丰怡。

剑有剑鸣,很刺耳,也很独特。郭小九不觉得刺耳,他之前说过,他一刀之后,还有两剑,问宇丰怡敢不敢接。

不知道为什么那柄万里飞剑没有来,实在是有些没有道理,想不明白,总不能一直纠结,妖娆夫人宇丰怡还活着,只要活着,等她恢复些气机,他就更没有机会了。

所以,拔出大道剑之后,是为七证。

对面的夫人宇丰怡,手中握着横刀,她刚刚想着,只要她能提着刀站起来,应当能够吓住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却未曾想到,反而迎来了一剑。

她只是在这漠北是第一刀客,从未走出过漠北的她,不知道外面的江湖是什么模样,不知道这些外面来的江湖侠客,是不是都像郭小九这般,毫无畏惧。她也想去看看,可她不敢。

江湖太大了,大到她怕自己找不到去时的路,再也回不来。

剑鸣刺得她心烦意乱,心绪不宁,便无法拦下这一剑。无法拦下便有可能身死,她不能死,她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随着突厥大军,入主中原,甚至,直下江南。

她突然想起找到她的那个白裙子少女,从袖口中抽出了一个瓷瓶,轻轻打开,嘴角挂上了些微笑意,她不能死,那么他就得死。

第七十四章 尤是道剑最得意

早在之前,郭小九说,宇丰怡杀他,如同他杀宇丰怡一般,难如登天。

那是郭小九始终认为,一刀之后的两剑,总能将她杀死。现如今,两剑只有一剑还在手中,他便没有了那种自信。

若不是张季明的死,给了他莫大的冲击,再加上周子恒之前被刺杀重伤,让他有些冲昏了头脑,他肯定不会选择,现在还在这里站着,与这个疯婆娘,老娘们打生打死。

索性的是,他知道宇丰怡在张季明的手中,几乎体内气机荡然无存。

所以,七证出手,是裴旻老爷子的毕生剑道,皆系于一剑之上。

不知为何,郭小九在这一剑出手,心中总有些不宁,他想着这个老娘们,难道就这般如此轻易的将被他斩杀?

索性,郭小九心中的不宁,落到了实处,他在宇丰怡身前丈外,推开了大道剑,宇丰怡原本还有些失望和无神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笑意。

这个时候的笑,肯定不是对于即将殒命的惋惜,那就是她还有后手。真的那么容易杀死宇丰怡,郭小九是肯定不相信的。

元霸拼着重伤,张季明老爷子以死求证,也只是伤了宇丰怡,断了她的气机。

手中横刀扬起,宇丰怡好像在郭小九的瞳孔之中,再次高大起来,刀锋撞在了剑锋之上,是宛若璀璨烟火,美到一瞬即逝。

大道剑被巨大的冲力击退,没有了丝毫的灵气,更没有剑鸣,倒飞而回的大道剑,重重撞在了郭小九的胸前,好像一个千金锤,砸在了胸口上,让他气息一时之间,几乎断裂。

“噗!”一口鲜红的血迹,随着郭小九和大道剑,同时落地,落在了郭小九的身前身后,也遮掩了大道剑原本毕露的锋芒。

横刀在快速地颤动,也只是瞬间,就完全静止,宇丰怡用重重的呼吸,缓解了快速回到体内,充盈起来的气机,以免经脉一时之间被涨裂,得不偿失。

她现在有些开心,异常开心,她不得死,就可以在不久之后,真的如同那位白裙少女允诺她那般,入中原下江南。

“你命挺大,竟然还没有死。”宇丰怡往前走了两步,眼神之中看向郭小九,在她的眼中,郭小九跟死人几乎无异。

“你还没死,我自然不会死。”睁开眼睛,望着已经逐渐占据了苍穹的日光,语气很是微弱。

可郭小九并不打算就这样子认输,他想要握着剑站起来。

等到体内气息趋于平稳,宇丰怡瞧了瞧手中的横刀,她突然决定,将这个少年郎一点一点琢磨致死比较好,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杀过人了。

张老爷子的死,让她的心里,也不是很舒畅,糟老头子死就死吧,何必像个疯子一般,差点带着她一起走了,她想要将心中的所有怒火,都发泄到郭小九的身上。

就在她准备收回横刀,又距离郭小九近了一些之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一柄飞剑在快速向着这边飞掠,剑身之上,是之前那个让她都有些嫉妒的道门女子。

就算是她年轻的时候,也不能如她一般风姿卓绝,哪怕她始终轻纱遮面。

她举起了刀,准备一刀刺下。

甚至,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宁不二,她肯定不会让宁不二那么容易死在她的手里,她杀死郭小九之后,不会再开杀戒,

想到了此处,宇丰怡突然在脸上挂起了陶醉的笑意,她要摘下那张面纱,将宁不二的修为尽废,把她丢给突厥蛮子,最后看着她被折磨死,确实不会是被她亲手杀死的。

又转念一想,是不是还是交给她宝贝孩儿更好一些?

“住手!”那飞剑已经落地,宁不二手中掐起剑诀,小道剑疾驰而来。

这段时间,足够她刺下手中横刀。

所以,横刀随着她手中下压的力道,向着郭小九的胸口刺去。

脸上没有胆怯,郭小九看到她来了,他不想拖累她,决定违背师父的那个命令,那样子他就算死了,她肯定活着,要不然,两个人都会死。

佩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郭小九挡在了胸口之上,横刀擦着佩刀滑落,刺偏了一些,但依旧落在了郭小九的胸腔里。

他抬起一只手,抓在了横刀之上。

感觉到了突生的变故,宇丰怡的笑意,急忙收敛,心中暗骂,怎么今天遇到的,一个个都是疯子?

一脚踹在了郭小九的侧面,将他踢出了好远,也顺势拔出了横刀。

郭小九将满是血污的手,放在了佩刀之上,他的刀很少染血,因为刀名龙牙,师父曾经不让他的刀沾染太多血液,因为刀饮血太多,就会入魔。

所以,入得江湖,郭小九一贯用的快刀快剑。

刀身之上,已经被手上渗出的血液沾满,郭小九不知道还需要等待多久,但应当快了,希望能来得及吧。

即便是宁不二走到了他的身前,他也只是笑笑,示意她自己并没有大碍,只是受了很重的伤:“小心一些,打不过就走。”

“嗯!”宁不二冲着他点了点头,哪怕两个人都知道,宁不二肯定不会就这么离开,这是宁不二欠着郭小九的,她希望能够偿还,要不然总是感觉欠着他太多。

小道剑刺去,却被宇丰怡伸手拦在了半空,进退不得。

“道门大法师宁不二,请求赐教。”宁不二的语气极为冰冷,她跨过了郭小九,站在他的身前不远处,话音落下,是对宇丰怡的正式宣战。

随之,大道剑缓缓飘起,重新露出了锋芒,从另一个方向,向着宇丰怡刺去。

在宁不二的手中,还有十几枚剑符,她的眼神很坚决。

“原来是宁仙子!”宇丰怡没有到过大唐的其他地方,但江湖事知道的并不少:“那我接下来所做,可能并不算是坏事,反倒为江湖很多人,解决了他们的心头大患。”

话音落下,已经将小道剑击退,转而也一掌掀飞了大道剑。

不知道宇丰怡所指,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宁不二手中的符剑,被她抛了出去,化作十几道流光。

掀飞出去的两柄道剑,鱼贯而回,在她的手中剑诀结成之后,仿若化为了一体,形成了一道三丈长的虚空巨剑,飘落在符剑之后。

原本就是道门的剑,她用得自然得心应手。

当初刘宾客面对宁不二的符剑,应付都需要费些力气,那么宇丰怡自然也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女子。

可是她真的很强,在这漠北,可能胜过她的人,不超过两个,先前已经死了一个,那么剩下的一个,是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就算郭小九和宁不二都很强,也很年轻,比她亲自调教的好儿子,要强上太多,可毕竟太年轻,锋芒太盛,很容易夭折。

将横刀扬起,宇丰怡的身周,气机都被切断了去,连一点风沙都不曾存在,她笑了笑,一刀斩落。

刀芒激射而出,竟然轻易地越过了几枚符剑,宇丰怡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硬接下这些符剑,她的刀芒,会撞在虚空巨剑之上,而她本身,就紧紧跟随在刀芒之后。

随着脚下的沙砾被踩踏乱飞,宇丰怡身周的无形力量,很轻易的与符剑交错而过,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更得意。

有人得意,有人就不得意,宁不二很不得意。

她皱紧了眉头,手中剑诀掐动,几乎看不真切,随着最后一个剑诀落下,宇丰怡已经近到了虚空巨剑之前,刀芒已经被虚空巨剑斩碎,宇丰怡必须直面。

可就在她手中横刀,即将斩在巨剑之上的时刻,宁不二的剑诀停止,虚空巨剑猛然在戈壁滩上炸裂而开。

一双秋水眸子里,转而变为得意,宁不二相信她这一剑,足以重创宇丰怡,因为这一剑,就算在没有大道剑的加持之下,也依旧能够逼退不空。

漫天风沙都在撕裂之中胡乱飞舞,看不清内里的情景,宁不二便回眸,瞧向了郭小九,郭小九也在望来,不过,郭小九的眼神之中,只有担忧。

第七十五章 疼不疼

四目相对,宁不二没有恼怒,她不会因为郭小九的不信任而恼怒,面对待任何对手,保持时刻警惕,并不是什么错事。

“小心。”郭小九突然说道,说话间,一口淤血,又从嘴角淌出,他好像伤势并没有好转,反倒更严重了一些。

随着虚空巨剑的炸裂,两柄道剑早就飘落在了宁不二的两侧。

一柄横刀,斩开了胡乱飞舞的漫天风沙,妖娆夫人宇丰怡,拄刀前行,接连地应付一众江湖高手,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哪怕她用过了那颗白裙女子留下的药丸。

体内气机是恢复了,但伤势都还在,神经经过了这么久的紧绷,稍微松懈,就差点让她断送了性命。

“宁仙子,不过如此!”宇丰怡依然有说大话的资本,她依旧缓缓前行。

一道刀芒率先逼来,为宇丰怡劈开前行的道路。

收回了目光的宁不二,没有太过于紧张,她看的出来,这个老女人,此时体内气机就算再充沛,也已然是强弩之末。

剑诀舞动,两柄道剑挡在身前,为她拦下了迎面的刀芒。

道剑再去,是要做为压倒宇丰怡的最后一根稻草。

“呵。”好似看穿了宁不二的心思,宇丰怡将拄在手中的横刀,甩了出去,她的目光落在宁不二的身上,阴柔渗人至极。

一阵风沙袭来,可能就要为这场持续了太久的战斗,做一个了断。

宁不二也是这般猜想,所以,剑诀掐动得飞快,只要两柄道剑还在掌控之中,宇丰怡想要伤到她,近到身前,几乎没有那个可能性。

可宇丰怡的入圣境界,不是宁不二的入圣境界,她是如同不空禅师一般的江湖高手,在漠北横行十余年,依旧能够活得好好的漠北第一刀客。

风沙宛若成为了宇丰怡的杀手锏,在渐渐迷人眼的瞬息之间,她出现在了宁不二的身前,抬手掐在了宁不二的咽喉之上。

也掐断了宁不二与两柄道剑之间的联系,气机便在体内四散而开。

刚刚撞上横刀的两柄道剑,宛若断线的风筝,跌落在了黄沙之中,哪里还有一丝神意?横刀也随之跌落,斜立在了黄沙之中,向这茫茫戈壁展现自己胜利者的风姿。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都是风沙磨砺所留下的残痕,哪怕这位夫人原本姿色出彩,此时也没有了半分灵气。

所以,她对宁不二杀心更重了,也就更坚定了她折磨这个眼前俏佳人的心思。

被掐断了气机和飞剑联系的宁不二,并没有说话,她还在尝试,不断的尝试,希望能够重新操纵两柄道剑。

她倘若死了,他肯定也会死。两柄道剑纹丝未动。

宇丰怡啧啧嘴,伸手撕下了紫色薄纱,她能看清了宁不二的面容。

不得不说,宁不二的皮囊,确实美到了令几乎所有女人嫉妒的份上。可想到这个女子接下来的命运,宇丰怡反倒并不是很嫉妒,她伸手在宁不二细腻的脸颊之上滑过。

“外面的女人,果然比这地方的女人,肌肤都要细腻。”

被掐断了气机的宁不二,很是厌恶地将头偏了偏,想要躲开宇丰怡的魔掌。

“啪!”宇丰怡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一抹厉色,手掌重重砸落在了宁不二的脸上。

一丝血迹,从宁不二的嘴角滑落而出。

“你信不信,我废了你的修为,把你丢给突厥蛮子,啧啧,我实在想不到,像你这般美丽的女人,倘若落到了那些蛮子的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宇丰怡的手指,再次从宁不二的脸颊抚过。

这一次,宁不二没有躲避,眼神之中,充满了杀意与恨意。

“啪!”又是一掌,重重的落在了宁不二的脸上。

手掌落下,宇丰怡莫名的感觉到浑身有些冷,这可是在漠北,日头已经快要爬上正中,这种感觉,她想不明白为何而来。

她瞧向了宁不二的那双美丽的眸子,这股阴深深的寒冷意味,并不是来至于宁不二。

她的手掌向着身后一探,斜插在沙地上的横刀,听到了她的召唤,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宇丰怡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决定将宁不二先废了再说。

这股寒意,不仅仅是宇丰怡感觉到了,宁不二也能感觉得清晰,她好像知道了寒意来至于何方。

她微微瞥过头去,瞧向了原本郭小九躺着的沙地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麻烦请你,放开你的手!”一个声音在宇丰怡的身后响起。

有佩刀少年,浑身浴血,立在宇丰怡身后。

风沙袭来,吹起他随意飞舞的发丝,也将满身戾气,吹在了宇丰怡的背后。

这股更加寒冷的味道,让宇丰怡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可她并不计划就此收手,因为她是宇丰怡,这里是漠北,只要那个人不来,这里没人能伤的了她。

横刀之上,折射出了太阳的光辉,洒在了沙地上,便被掩埋,没有了踪迹。横刀从宇丰怡的手中,斜落而下,目标正是宁不二的小腹。

没有丝毫的胆怯,宁不二在看到宇丰怡身后的那道身影之后,她就相信,今天这一切,还是可以像以往一般,交到他的手里。

原本想的是为他做些事情,最后还是没有做好呀。

看到那道身影的宁不二,心中也很是不忍,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站起来的,这股刺骨的寒意,究竟又来至于何方?

横刀没有能够扎入宁不二的小腹,因为有一柄刀,砸在了宇丰怡的身侧。

重大的力道,让宇丰怡不得不松开牵制住宁不二咽喉的手,甚至就算横刀挡下了那一刀,她的胳臂也因为那股力道的突然袭击,几乎没有了丝毫感觉。

那柄刀,太快了,快到她只能做到扬手拦下。

又一次,宇丰怡体内的所有气机,都被洗涤一空。不,这一次是被寒意侵蚀,失去得更加彻底,直到现在那股寒意仍旧在她的体内肆虐。

她松开了手中的横刀,抱着膝盖,无助地蜷缩在沙地上,她感觉自己很冷,这难道就是生机离去的感觉吗?

她怎么能死呐?她还有去过这江湖,真正的在这江湖上走过一趟呀。

浴血的少年,慢慢垂下了佩刀,佩刀之上,一圈圈黑色的诡异纹路,从刀锋之上开始,蔓延了郭小九的整条手臂。

他的身上,满是血迹斑斑,他瞧向了宁不二,笑了笑,没有敢走到宁不二的身边,抬起的手,更是始终没有落下,只是轻轻问道:“疼不疼?”

话音落下,一滴滴血迹,便随着他的手,滴答滴答的落在了沙地之上,没了踪迹。

不知道为何,宁不二不由自主的落下了两行眼泪,她很想对他说,不疼,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让她根本无法开口,只顾着呜咽。

她跑到了他的身边,想要将他抱在怀里,她不嫌弃他的满身血迹,只要他以后还能在她的身后,她就很开心。

可是郭小九拦下了她,示意她不要再往前走。

“我可能以后不会再打搅你了。”郭小九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就像以前宁不二跟他说,想要让他带着她,在陇东城下走一遭。

他收回了佩刀,黑色的纹路便渐渐褪去,找寻不到踪迹。

他这才敢将抬起的手,在她的脸上,轻轻触摸。

他笑得很开心。

宁不二闭着双眸,泪流不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手离开了她的脸颊。

急忙睁开了眼眸的宁不二,拼了命地往前跑,在他倒地之前,将他抱在了怀中。

他的身体很冷,就像冬日里的寒冰,她不怕。

她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去,于是,两柄道剑回到了鞘中。她从怀中捏出了一颗药丸,放在了他的嘴里,她低下头去,帮着他服下。

郭小九笑了笑,因为他的嘴唇上留着宁不二的余香,他觉得,就算是死,这江湖不枉走过一遭,能与她曾经站在一起。

只是往宇丰怡的方向瞧了两眼,宁不二就将郭小九背在了背上,小道剑也被她跨在了郭小九的腰际另一侧。

“你若是能活下来,他下次会亲手杀了你!”

漠北有风起,两道人影,往西而行,为求续命。

第七十六章 有人欢喜有人悲

“当!~当!~当!”

接连起伏不断的清脆声响,响彻在这片天空之下。

游魂堡之外,听到这接连几声脆响的突厥蛮子,连扶梯都来不及扛起,就果断举着圆盾,收起弯刀,作鸟兽散。

“突厥蛮子退军了!”

不知道谁先在城头吼了这么一嗓子,瞬息之间,还尚且呆滞的众多江湖豪杰,一众大唐将士,尽皆裹夹着这道声音,传遍了整座游魂堡。

城内,原本寂静无声,听到这道声音传来,由近及远,各家各户,都探出了脑袋,寻觅事情的真伪。

这事情自然是真的。

游骑将军史分明,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这种硬仗,他还站在城头上,之前因为不小心,曾被突厥蛮子的弯刀,在左臂上划开的口子,也不管不顾,看着远处的天空,独自愣神。

不管是江湖人,还是大唐军士,亦或是城内的百姓,抱作一团,大庆!

五万突厥蛮子,攻城无果,被迫鸣金收兵。

这些大唐的军士、江湖豪杰和城中百姓,不会理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厥蛮子只需要再稍作努力,说不定就可以拿下城头,却突然间退去。会不会被大唐军士反扑暂且不说,能拿下城头,肯定军心大振。

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退军了,退得毫无道理。

可能史分明想明白了,因为郭小九没有回来,那个掠过城头带回来张季明尸首的道门女子没有回来。

他们胜了!只不过他们没有回来。

接连派出了城内所有的探马骑兵,直到日头落下在西方的戈壁滩上,毫无消息。

游魂堡的今夜,不管明日突厥蛮子会不会进军,都会载歌载舞欢庆一夜。

……

接连一夜未曾停歇,宁不二不知道已经距离游魂堡往西走了有多远,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天山,才能走到江湖白衣门。

“仙子,停下吧。”郭小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转了过来,在宁不二的耳侧轻声言语道。

“放心,你不会死的,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走到白衣门,所以呀,你一定要坚持住。”在宁不二的心中,郭小九只要到了那个地方,他一定能活。

她不希望他就这样死了,肯定他也不能就这样子死了。江湖上少了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呀,宁不二脚下并没有停歇,反倒走得更快了一些。

可能昨日与宇丰怡那场短暂的交锋,让宁不二受了一些伤,她的呼吸并不是很平稳。

不知道又走出了多远,宁不二不小心踩在了一个沙坑里,身子重心不稳,跌倒在了戈壁滩上。

她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而是急忙坐起来,将郭小九抱在了怀中,见到他还半睁着眼,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仙子呀,能够见到你,真的是令我很开心的一件事情,你说我家祖上以前是不是经常烧高香,所以,才会……,咳咳。”

话还没有说完,郭小九就咳出了一团淤血,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好了,我知道了。”宁不二见状,急忙用手挽起袖口,将郭小九嘴角溢出的血迹,擦拭干净,她的眼神之中,皆是惶恐。

“你就先不要说话了,再忍一忍,我们就快要到了。”还有多远,宁不二并不知道,但她并不会就这样子放弃,因为这关系到了他的命。

重重地呼吸两口,不知道嘴里又多了多少风沙,但是郭小九仍旧笑了笑,在他眼中,这位仙子现在哪怕满脸的风霜,可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美。

他不由地伸手,轻轻扶在了刀鞘上,可并没有多余的气力能够让他折腾,所以只能悻悻作罢,这个时候,他很想为宁不二哼上一曲。

突然想到了怀中的那根发簪,她就在眼前,以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了吧。

他伸手想要抚摸宁不二的脸颊,宁不二俯下身来,任他满是血污的手,在她的脸颊之上滑过。他笑的更开心了:“你闭上眼,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宁不二照做,不过她并没有完全照做,她的眼眸微微眯着一条缝隙,仍旧能够看清楚郭小九的动作。

他的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根发簪,不过此时发簪之上,都是血迹,哪里有什么美感可言。

“可以睁开了。”郭小九的声音更加地虚弱了几分,说话的时候,嘴唇已经有些发白。

她自然看到了这一切,所以,她悄悄擦去了几滴眼泪,她只是想到,江湖上能遇到他,她知足了。她开口问了声,声音有些哽咽:“是送给我的?”

“那肯定。”郭小九回答得很干脆,说话的时候,强行压下了逆流而上的气息,他不想破坏了此时的美:“仙子,我可以亲自给你戴上吗?”

“嗯!”宁不二感觉自己眼泪根本止不住,她没有再强行阻拦,她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为什么不能哭?

什么道门大法师,什么半座江湖与我为敌,哪怕整座江湖,也没有他一个人重要。

“别哭,哭花了脸,就不美了。”郭小九将发簪戴在了她的头上,他觉得很美。

“嗯!”宁不二不知道为何,哭得更加伤心了一些,不过哽咽的声音,却是没有之前那么剧烈。

她想到了她以前很讨厌郭小九敲刀鞘发出的怪响,现在,她多么希望,他能好好的,为她敲上一曲呀。

“仙子呀,有句话我一直没有跟你说,现在再不说,我怕是没有机会了。”郭小九没有收回手,而是轻轻拭去了他流淌在脸颊的泪花。

没有等到宁不二回答,郭小九就继续说道:“宁不二,宁不二,我郭小九喜欢你呀!”

“我知道!”宁不二几乎在同时将脸颊贴在了郭小九的额头之上,她不想他继续说下去了:“我知道的。”

这是郭小九第一次,真正的喊出宁不二的名字,以后,他不必一直喊她仙子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如果有的话,……

可能想到了什么,宁不二急忙站起身,将郭小九重新背到了背上,她继续前行,不想再耽搁哪怕一个瞬间:“郭小九,你听着,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在洛阳城,在那座山里,还是在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

郭小九在宁不二的背上,仔细地聆听着,他点了点头。

“你一定得好好地活着,以后,一辈子,我都要你郭小九陪着我,你要做到。”

“嗯!”郭小九轻声应道。

“我也想跟你说,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这么说了,可你没有亲口对我说过,刚才你说过了。”宁不二继续前行,一脚深一脚浅,她的脸颊上,还有泪珠,可她笑得也很开心:“郭小九,我宁不二也喜欢你,你说你要到青城山,打上道门去找我,我希望你那个时候,是去向我提亲。”

“郭小九,我要你,这辈子,都好好地陪着我呀!”

身后没有回答,郭小九只是半眯着眼,他听得很仔细,也很开心,从记事开始,到如今,从未如此开心过。

宁不二还在往前走,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希望她一定要撑住。

“郭小九,你说过,你要为我将这江湖上,所有想要杀我之人,杀个干净,你还没有做到,怎么能够食言呐?”

她一直在念念叨叨个不停,她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她的师父没有,不空禅师没有,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个人,有此殊荣。

“郭小九,你就是个贼,偷走了我的心,就不要想跑了。”

郭小九点了点头:“宁不二,老子不跑,你让老子死,老子都要赖着你。咳咳!”

一口污血,沾满了宁不二的脊背。

第七十七章 和煦

漫天黄沙袭来,扬起营寨之内的飘扬旗帜,猎猎作响。

一座营帐之内,宇公子来回踱步,床上躺着他的娘亲。那日一战,宇公子躲得远远的,直到正午时分才敢去那方远远望上一眼,他是很想叫郭小九去死,可他心底深处,更是害怕这样一个人。

那一眼看过去,他都知道战况肯定极其惨烈。他看到了宇丰怡,抱着膝盖躺在黄沙之中,不停地颤抖着,急忙跑到了娘亲的身边,想要查探情况。

还没有等他有所动作,之前只是匆匆瞥过一眼的动人白裙女子,好像叫什么云烟的,就喝止了他。

听说云烟是那个死得很早的突厥可汗的女人,他在心底里暗暗咋舌,突厥可汗是不是死在了这女人的肚皮上呀?

这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动人女子,走到了他娘亲的身侧,伸手在宇丰怡的额头上,玉指轻点,宇丰怡终于是停止了颤抖,不过,也失去了意识。

他刚开始以为娘亲已经离他而去,忍不住就是两行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她还没死,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盼不得她早些死了?”云烟这样子调侃道。

听说娘亲没死,宇公子起初略微怔怔,急忙探过鼻息,果真还有气息。这之后,他就背起宇丰怡,跟在了云烟的身后,走回了突厥营寨里。

也在刚过正午后不久,云烟便下令,鸣金收兵。

这接连好几日,宇丰怡都没有醒转的迹象,云烟中途来看过了几次,每次来的时候,云烟的身后都会跟着一个穿着极其怪异的年轻人,听说那个年轻男子叫皇甫,是从西蜀剑南道那边来的。

他很不喜欢那个皇甫,因为他也偶尔听说,皇甫为了云烟,不远万里,走了一路,杀了一路,还差点死在了陇东城内,这才得到了云烟的青睐,得以留在她的身旁,做了个死侍。

说白了,终究是仆人,怎么能够配得上这样高贵女人的身份,能够配得上云烟的,可能只有像他这般的翩翩俊公子才是,宇公子如此想道。

可惜了,云烟连正眼都不肯看他一眼,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拢共也就一个巴掌不到。可他还是愈来愈觉得,这个女人很对他的胃口,倘若,有一天,能把这个女子压在身下,……

美,终究不可方物。

那一日游魂堡击退了突厥蛮子的进攻之后,突厥蛮子并没有再进军。所以,这给了游魂堡很好的喘息机会。

得到了帝都军部命令的周围那些驻扎的大唐军士,也都在这几日里,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游魂堡之外,渐渐对突厥蛮子的营寨,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包围圈。

至于什么时候动手反攻,并没有确切的命令下达下来。

不过,将这些突厥蛮子包饺子,屠杀在这片荒漠里,是早晚的事情。侵我大唐国土,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

游魂堡今日城外,又迎来了一伙约莫三千人的大唐军士,这些大唐军士军备之精良,让守城的卫军,看了一眼,就不住地往过瞟,还在心中暗自猜测,这些军士是隶属于哪位将军的帐下?

领头的是一名中年剑客,仔细打量几眼,竟然是洛阳王府第一剑道大宗师的刘宾客。只是命令两名洛阳神卫进了城里,这一众军士就让开了道路,停在了游魂堡之外。

在众多洛阳神卫的头顶上方,有一名身着黄色长裙,手中握着一柄短剑的动人少女,少女是裴红銮,她的胯下是那只不停在半空绕来绕去,不肯停歇的大肥鹤矮油。

隐约瞧见了城内先前的两名神卫,已经折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不少人,裴红銮急忙按住了矮油的脑袋,示意它停下来。

还在兴头上的矮油,当然不会乖乖听话,但裴红銮一巴掌拍在了它的脑门上,让它晃晃悠悠的,差点儿摔在了军阵里,这才好像想到,这个女人貌似是不能忤逆她的想法的。

被迫无奈,矮油只能乖乖落在了刘宾客的身边。

刘宾客回头对着鹤身之上的裴红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整个洛阳城里都知道,刘宾客和这个观剑楼里的女子,未来的洛阳王妃,可是一点儿都不对付。

倘若不是碍于身份的缘故,估计刘宾客早就能跟裴红銮大打出手了。

“哼!”裴红銮也不说话,双脚落地之后,让刘宾客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这才吐了吐舌头,露出了平日的可爱俏皮模样。

不一阵子,一众人就走出了城,两名洛阳神卫身后,走在最前头,就是周子恒,世子殿下这些日子可是吃了不少苦,一瞧见是许久未曾见到,还确实很想念的裴红銮,周子恒忍不住鼻子一酸,没有理会身后的那些人,就急急忙忙的向着裴红銮的方向跑了过去。

“红銮呀,你可来了,你要再不来,我说不定就见不到你了。”周子恒抓起了裴红銮的手,忍不住的哭诉道。

抽出手踮起脚尖,轻抚周子恒的头顶,裴红銮可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更不会理会身后刘宾客的白眼,柔声训斥道:“切,还不是你自己悄悄跑出了洛阳,才落得这份下场,看看看,吃苦了不是。”

微微低头,这才发现周子恒的胸口位置,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就忍不住好奇心,伸手轻轻在上面点了一下:“子恒,你这个下了血本呀,做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假。”

“哎吆!”疼的周子恒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急忙退后了两步,伸手阻拦道:“这是真的,真的,什么作假,我堂堂洛阳世子,怎么会干那种勾当,这是我那日在城头上,跟突厥蛮子血拼留下的伤口?”

“哦?真的?”裴红銮又瞧了几眼,也确实觉得,可能周子恒这回不像是在撒谎:“子恒,果然没有看错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儿郎,怎么样,吓得尿裤子没有?”

“当然没有!”回答了裴红銮的话,这才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周子恒急忙摆了摆手:“什么呀,我堂堂洛阳世子,……”

“行了行了,小九呐?咋没见他跟着出来。”裴红銮知道周子恒的脾性,也就懒得听他唠叨,要是让这家伙唠叨起来,没个几个时辰,根本不可能停下来,于是伸手制止了下来。

“啊?”周子恒急忙眨了眨眼睛,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恰时,早前陪着周子恒出城来的一众人,近到了身前。

两名洛阳神卫回到了队列中,那些身后跟随着周子恒出城来的仆人,也猜测出来这些人,肯定是来至于洛阳王府,不住地拿着眼角的余光偷瞥。

元霸并没有跟随周子恒出城,按他的说法,突厥蛮子不退兵,他就没有退却的道理,什么时候这些城下的突厥蛮子,葬身荒漠或者退回到突厥草原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到山上,继续做他原本的勾当,当他的山贼大当家的。

好像察觉到了有些微不对头的地方,裴红銮皱起了眉头,一巴掌就拍在了周子恒的伤口上:“问你呐,说话呀?”

“哎吆,姑奶奶,轻点儿轻点儿。”周子恒急忙捂在了伤口上,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再去看裴红銮的方向,又恰巧瞧见往这边看过来的刘宾客。

“刘叔叔,你也来了,咋不见你说话,刘叔叔,我父王最近可还好?”

“回小主,很好。”刘宾客微微抱拳,对着周子恒答道。

还没有等周子恒往前再走几步,就感觉后背被一只纤纤玉手紧紧抓在了后心上,瞬间,一滴滴汗珠,从周子恒的额头上,不停地滴落下来。

“是不是,小九已经被突厥蛮子,……”裴红銮说着,竟然哭出了声,边说边哭。

“停停停,我的姑奶奶,没有没有,小九跟着宁不二跑了,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呀。”周子恒急忙转身,摊手无奈地解释道。

“骗人。”裴红銮嘟着嘴,仍旧有眼泪落下来。

“我的姑奶奶,小祖宗,我啥时候骗过你不是?”周子恒心中暗暗祈祷:“小九呀,不管你现在在何处,可真的,千万别死了,要不然我就没法交代了。还有宁不二,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但你一定一定要记住,小九的命呀,跟你的命一样重要,还要比你的命更重要一些才是。”

“我要去找他。”裴红銮说着,急忙擦干了眼泪,说着就要往矮油的方向走。

周子恒一阵无语呀,他招谁惹谁了呀。

可也不能看着这位姑奶奶胡闹不是,急忙往前跑了几步,将裴红銮抱在了怀里:“红銮呀,人家在过人家的小日子,你就不要打扰人家了吧,我们这么久没见了,是不是,……,嗯,对吧。”

第七十八章 夜近了

不知道走了多少日,宁不二终于走出了漠北,已近夏末,天气逐渐转凉。

这接连几日,郭小九醒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宁不二几乎耗尽了身上携带的道门灵丹妙药,只能让郭小九还勉强吊着一口气。

已近天山,到了这里,距离白衣门,也就不远了,可宁不二不清楚,他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如若不能,……

她不敢往下想,也不愿意往下想。距离白衣门越来越近,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这一路日夜兼程,连一时一刻都不曾休息,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她都有些吃不消。

先不论郭小九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她自己能不能撑到,都是一个未知数。

可人活着呀,总不能给自己把希望掐断了。宁不二默默发誓,只要她还有一口气,郭小九就肯定不会死。

日头升上当空,也并不如在漠北那么炎热,可能夜里着了凉,宁不二的脑袋浑浑噩噩的,走在路上,一瘸一拐的,比前些日子都不如。

每次郭小九醒来,都会逼着宁不二休息一下,两个人聊聊天,聊得都是以后的事情,也只有聊着这些,还能给郭小九一些希望,何尝不是,也给宁不二一些希望。

随着郭小九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宁不二也就越来越累,她自己可舍不得休息。

这一路上,摔了多少跤,有多少次宁不二差点就坚持不下去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可每次看到他,她就咬咬牙,觉得自己依旧可以。

当年,能从死人堆里活下来,走到了如今,她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清风吹起了她的长发,也让她的呼吸随着风,逐渐加重。脚步蹒跚,差点又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在宁不二的脸颊上滑过,为她擦拭干净滑落的汗珠。

“你醒了?”宁不二急忙打起精神来,她的这个样子,不能被他看到。

可郭小九心里知道,他轻轻拍了拍宁不二的脊背,声音几乎微弱到细不可闻:“宁不二,休息一下吧。”

“我还不累,再走一段路。”宁不二回头给了他个微笑,却也在这个时候,双腿一软,就硬生生的摔在了地上。

这里不是漠北,还大多都是山路,这一摔,摔得宁不二两眼都是泪花,可她顾不得自己,急忙爬起来,查看郭小九的状况。

“看,摔疼了不是,都怪我没用,要是你来之前,我能把那个老娘们打个屁滚尿流,也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郭小九想要挣扎着自己爬起来,可惜,他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在郭小九的强烈要求之下,宁不二只能把郭小九抱到了路边,小道另一侧有一条小溪,宁不二来到了小溪旁边,给水囊里装了些水,也顺带给自己洗了把脸。

在溪水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可她只是笑笑,不过,伸手轻轻扶了扶头上的发簪,也就甜甜的,心里觉得,这一路哪里算苦了?

她快步走回到了郭小九的身旁,喂了郭小九些水,又给他喂下一颗药丸,这才放下了心来。

“给我瞧瞧。”还在记挂着是不是把她摔疼了的郭小九,看着宁不二的方向说道。

她刚才已经悄悄打量过了伤势,肯定不能让郭小九看到呀,急忙摆了摆手:“没事儿,我可是宁仙子,随便一摔,能有什么大碍。”

“唉。”郭小九微微叹息一声,伸手抓住了宁不二的手,想要放在胸前。

宁不二帮他放在了胸前,也感觉到了郭小九的心跳声,她笑了笑,索性躺在了郭小九的怀中,侧耳倾听。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不二竟然睡着了,郭小九眯着眼,嘴角挂着笑意,轻轻用手扶过了他的发丝,一股幽香钻入鼻息。

他很满足,他知道这一路上,她都没有休息,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哄她入睡,哪怕休息一会儿也好呀,起码他不会那么心疼。

她在休息,他就只能睁着眼睛,四下地打量着周围,这里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谨慎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情。

他尽量的把呼吸声,都做到很细微,生怕打扰了她的休息。

一个时辰,郭小九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扛不住了,可她还在休息,他强撑着,为她守候。

两个时辰,她依然在酣睡,可能做了美梦,偶尔还能听到在轻声呢喃他的名字。

再有一个时辰,日头就要西垂,郭小九还是不忍心喊醒她,自顾自地发着呆。

好像美梦作罢,成了噩梦,宁不二猛然挣脱了郭小九的手,也从郭小九的怀中挣扎起身,眼神狠厉的向着周围打量几眼,这才确定了周围的情况。

原来,只是梦,他还活着。

目光落下,眼眸之中,有些愧意,见到那道目光也在笑着望向她,她羞红了脸,不敢再去看。

“你醒了,我就该休息了。”郭小九舒了一口气,眼皮下垂,意识已经不再清明。

宁不二满是愧疚,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睡着了呐?这段时间,难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仔细回想一下,宁不二也就发现了端倪,看样子,应当是中了郭小九的圈套,也就由愧疚转为了一丝喜悦,一丝算不上怒意的怒意。

可他不都是为了她好吗?休息过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她将郭小九背回到了背上,脚下健步如飞,她相信呀,用不了多久,就要到白衣门了。

夜晚路过了一个小村落,宁不二讨要了些食物,也顾不得休息,边吃边走,不知是不是又想到了今日郭小九的举动,更是伸手在发簪之上划过。

轻咬嘴唇,宁不二的心里呀,只有自己才知道,多么美妙。

千里之外,一道长虹,划过了夜空,黑裙小丫头祸水,非常气愤地将身前的虚空幻境砸了个粉碎,她竟然还在笑?这个时候,她怎么能够笑的出来?

难道她不知道,郭小九为了她,几乎这一个下午,就耗尽了原本就几乎荡然无存的生命力,估计过不了明天,郭小九就必然会死。

她忍不了,于是祸水决定踏碎这虚空幻境,亲自去瞧瞧这个女人,凭什么,能够让他甘愿把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都要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长虹没有丝毫停歇,一眨眼已经落在了一座崖畔上,眯着眼睛,祸水将手中的黑色折扇,缓缓合拢,到了这里,心里的怒气,竟然莫名的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难道直接冲到宁不二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问:“喂,宁不二,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生机?”

可他不喜欢她,喜欢的是此时将他背在背上的女子,可能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他吧。

她咬了咬牙,肯定不能这么开口,就算他将来也喜欢她了,毕竟宁不二才是正室。

轻轻摇了摇脑袋,将这些不靠谱的想法,抛之脑后。他们根本没有可能走在一起,单单他们之间的身份,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就怕是不久以后,他知晓了这一切的真相之后,不把自己当成仇人,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告诉了她什么叫做、爱情,这种腌臜玩意儿,却又要被硬生生地推下了绝望的深渊。她很不甘心呀!

宁不二继续往前走,祸水在宁不二的身后,悄悄的跟着,她最终还是不敢逾越,只想在他生命终结之前,或许还能够帮上他一些。

她笑自己傻,姐姐也会笑她傻,可她也就这点祈求。她真的很喜欢他呀,比宁不二可能一点都不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黑暗之中,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她原本不惧黑暗,可他将她拉了出来,让她能够见到光明。

现实,却硬生生的让她放开手,重新回到黑暗里,……

“其实,你也很在意他,对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祸水的耳畔,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声音,宁不二将他从背上轻轻放了下来,没有望向她,但她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

第七十九章 馈赠

“可他并不在意我啊。”祸水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令她都钦佩的女子,她以前从没有想过,除了她的姐姐之外,还有其他的女人,会让她折服。

她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情似水,令人艳羡。祸水也多么希望,她也能那么看着他。

空气凝滞,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宁不二不说话,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宁不二站起身,与祸水对视,从郭小九的腰际上取下小道剑,没有出剑,她打量着祸水,祸水也在打量着她,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因为他而相见。

“听说他这一路上,都有个小丫头跟着,就是你吧?”宁不二语气不冷不热,可能夜色太暗,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三重鸾的祸水。”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秘密,还让他来到这里,他成为这样,都是你害的。”针锋相对,祸水说话从来客气两个字,她也并没有正面回答宁不二的话。

好像感觉到这个比她矮了一头的小丫头,并不好对付,宁不二不由的眯起了眼:“你来做什么?”

心里却也在想,是不是郭小九落得这般下场,真的是拜她所赐?

“救他。”祸水回答得干净利落。

“能延续多久?”祸水能看得出来郭小九过不了明日,一直带着郭小九走了这么远的宁不二,又何尝不知道。

可她不能放弃,哪怕郭小九只有几个时辰,她都不能放弃,她一旦放弃,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抽了抽鼻子,祸水看向了郭小九,眼神有些恍惚:“最多十日,如果十日之后,你没有到了白衣门,或者白衣门不肯救他,他还是会死。”

“我不会让他死。”宁不二答道,回答得比祸水利落。

“我也不会。”祸水昂着头,继续与宁不二对视。

“白衣门为何不会救他?”听出了祸水话里深处藏着意味的宁不二,继续问道。

祸水略作思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往前而行。她与宁不二擦肩而过,走到了郭小九的身边,蹲下身去,微微叹息一声,这才说道:“白乐天在闭关,山上的人,是姐姐的人。”

“姐姐想让他死,我没有办法阻拦。”祸水想要伸手去握住郭小九的手,让他也听一下自己的心跳声。

看到祸水的举动之后,宁不二皱起了眉头,想要拔剑,终究还是没有拔出来。

他的命毕竟很重要。所以,道剑不会出鞘。

他的手被祸水握着,放在了她的胸口上,她轻声呢喃,让旁人听不清,只想让他听清楚,可他没有在听。

“给你半个时辰。”宁不二终究不忍再去看,她瞧着夜空,开始向着夜色深处走去。

像宁不二这般女子,世间再无第二人,她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也会让步。

没有感激宁不二,祸水认为,这是她应得的,甚至,想要杀死宁不二,只在她的一念之间。可她没有那么做,因为,那么做了之后,他以后肯定会很恨她,甚至,没有宁不二,她难道要带着郭小九去白衣门吗?

难道白乐天会放着一个道门大法师不去结交,而是跟她这种小魔头去做交易?对,她就是小魔头,她知道郭小九经常这么说她,在他的梦里,她不止一次会听到。

可他的梦里,出现最多的,还是宁不二,她听到最多的,也是宁不二。

她比宁不二还要年幼,她也只是一个小丫头,第一次闯荡江湖,也第一次学着去尝试姐姐让她永远都不要去碰的爱情。

这个东西,确实很可怕。那一天雨夜城头之下,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就种下了那颗种子,以至于,之后生根、发芽,直到现在,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姐姐的意思是让她自己斩断,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的手是那么冰凉,贴在她的胸口上,让她也感觉到了浑身刺骨的冷。

“郭小九,你知道吗?我恨你,但更爱你。”祸水闭着眼睛,不去看他。他在他的脑海里,始终都在。

她要将自己的生命气息,传递到他的身上,让他可以度过些时日。哪怕,她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很短暂。在她的记忆深处,藏着一个恶魔,每天都在吞噬她和姐姐的生命。

所以,在她的眼中,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她确实不喜欢杀人,可有些时候,她必须去那么做。

谁叫她是,三重鸾的祸水。

倘若,她是道门的大法师祸水,那么他会像爱宁不二那般,爱着她吗?

没有回答,四处的夜色里,除了徐徐清风,寂静无声。

一点一点的光泽,像是漫天星辰,像今夜的漫天星辰,那般璀璨夺目,所以,从祸水胸口深处,顺着郭小九的手心,钻入他体内的光泽,更加的璀璨夺目。

直到了许久之后,祸水还是不肯放开他的手,她始终不肯掉下一滴眼泪,只有半个时辰,这之后,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够见到他,她很不舍,她不想这段时光,是在她无尽的哭泣中度过。

许久之后,祸水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松开了他的手。

没有阻拦,因为宁不二知道,她在让步的同时,祸水比她做出了更大的牺牲,可祸水什么都得不到,只是这个小丫头的性子,她很不喜欢。

“时间到了。”宁不二提醒了一句。

“呼!”深呼吸了一口气,祸水这才站起身,再次与宁不二擦肩而过,却瞧见了宁不二头顶的发簪,双眼直到此时,才落下了眼泪。

她停下了脚步,尽量让声音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你知道吗?我之前跟他说过,这根发簪戴在谁的头上,我就会杀了她。”

“可你为什么没有动手?”宁不二已经将郭小九背在了背上,道剑也跨在了他的腰上。

“因为我还欠他六百两银子。”祸水的肩头开始剧烈地颤抖,她咬住了自己的手,没有发出其他声音,打扰了这片夜色的宁静。

她听到了宁不二开始往前走,她急忙说道:“麻烦你告诉他,我借他这十天,他如果不还我,就当我还了他一百两,我祸水,还欠他郭小九五百两。”

“我祸水,还欠他郭小九五百两。”

宁不二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答,所以,祸水扭头瞧着夜色,终于再也难忍心中的悸动,开始痛哭出声,响彻这片长夜。

“她来过了。”好像感觉到了身后的呼吸渐渐平稳,甚至,有了些异动,宁不二轻声提醒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郭小九没有睁开眼眸,他可能早就醒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那远处夜色里的哭声,或者是那个能让祸水小魔头记在心上的东西。

“从今以后,她不欠我什么。”郭小九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你还欠她,到时候想想怎么还。”宁不二微微回头说道,脚下却没有停歇。她相信,他一定能活下去。

好像有些意外,郭小九不知道宁不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敢去多猜测,毕竟不久之前,他还满口答应,他要陪在她的身边,一辈子。

“我再休息会儿。”郭小九微微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丫头,总不可能抛弃宁不二去接纳她,甚至,让宁不二接纳她。

无论哪一种,都对宁不二不公平。

他郭小九是个江湖好儿郎,不能做那样子的事情,在那些书上,或者是说书先生的口中,江湖儿郎这一辈子,爱上一个人,就不能撒手。

他爱她,她也爱他,他就不能撒手。

他好像想起了与韩昌黎走出河南道的那漫漫长路,分别的那一夜,他不懂韩昌黎,现在他好像懂了,他笑了笑,他比韩昌黎更懂爱情这个东西了。

第八十章 敢闯白衣门

曾经在天山之上,有一个可以代表中原以北的武林门派,想当年,也是可以一气便能震惊关内外的庞然大物,就叫天山派。

可惜呀,到了大唐治世,最后一任天山派掌门,似乎并不想依附在大唐江湖之下,这也不算啥,关键是还和突厥相互勾结。

帝都军部一纸军令传到了陇右道,十万大唐铁骑,与众家江湖儿郎,便登上了天山,接连三日,原本应当是白雾皑皑,仙气萦绕的这方宗门,便染上了一层血色。

江湖再无天山派,只剩天山派的侧峰白衣门。接连数百年,白衣门在江湖之上,也就如同寻常末流宗派,几乎不会有人再敢提及。

也就在近些年里,随着白衣门醉吟白乐天,行走大唐江湖,闯出了些许名气,更是与刘宾客洛阳城头巅峰一战,这才彻底让白乐天和白衣门,再次出现在大唐的视线之中。

虽然是侧峰,可这么些年的底蕴积累,白衣门已经不亚于任何一座大唐一等宗派。

有人走过了连接天山主峰与侧峰的天堑,也就是一座木桥,在云端之上,延绵数千米之长。

穿过天堑的人,自然是宁不二,她在登山前夕,在山下给郭小九买了一套厚实的棉衣,生怕他受不了这地方的寒冷气候,硬生生地给冻坏了。

从那天夜里之后,宁不二就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地数着时间,到了天山之下,正好三天,登上天山主峰,在走过了这天堑,又是一天。

再往上走,是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的石阶,从纹路上看,应当都是被剑所劈开的,方方正正。

白衣门最得名的,就是醉吟白乐天带到江湖的打扮,身着白衣,腰悬佩剑。白乐天当年跟刘宾客打完,可是亲口在洛阳城头说的:“在白衣门,像我这样的,数不胜数,但像我这样能打的,就我一个!”

想来这通往峰顶的石阶,便是被山上的弟子,用剑劈石所修筑而成。

又用了半天时间,宁不二登上了石阶之顶,也是峰顶,白衣门就在峰顶。

她的小脸和双手,都冻得通红,在她背上的郭小九,从到了天山之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转,只是时不时的会不停地打哆嗦,让宁不二知道他还活着。

天堑之外的白衣门弟子告诉宁不二,只要上了石阶,到了峰顶,自然就可以进入白衣门,只是这几日,门主在山中闭关,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找他们的大师兄商讨。

见到有人到了白衣门之外,原本把守在此处的弟子,已经急忙赶回了门中禀报。

只剩下了两名弟子,还伴在宁不二的身侧,宁不二的道袍他们自然认得,也就不敢当作寻常登上峰顶的客人一般对待。再加上几百年前,他们的宗派,也是脱身自道门,让这两名弟子,心中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倒不是垂涎宁不二的美色,这一路上走来,风餐露宿,也几乎没有休息,宁不二就算再美,此时也顶多算是寻常女子的样貌,没有多么出彩。

两名弟子见过了礼,让宁不二在此稍等片刻。

两名弟子在礼数上挑不出毛病,宁不二也就不好拒绝,再加上已经到了这白衣门之外,她知道也急不得。

更何况,山下弟子也讲明白了,白乐天现如今在闭关,山中诸事都由大弟子代劳,郭小九的命,倒不是只有白乐天才能救,只是,宁不二不敢确定,这个大弟子,……

索性呆着也是呆着,宁不二就背着郭小九,到了一座石头造成的凉亭下方,这才将郭小九从背上取下来,靠在了石倚上。

她望着远方,是峰下她来时的路,此时一眼望去,只瞧见入眼之中,不论山河树木,皆是银妆,初看就让人赞不绝口,再看,身心都跟着平静了下来。这方美景,可比青城山,毫不逊色。

心静了,宁不二来时路上的疲惫之感,也就渐渐消逝,她蹲下身,从凉亭之外抓起了一把洁白的雪花,放到口中,等到彻底融化才下咽。

如此重复三次,才继续站起身来,回到了郭小九的身边,从他的腰上摸下了酒囊,水囊里的水,现在可比外面的雪花还要冰凉,她只饮了一口酒。

前去通报的弟子,回到了此处,跟另外两名弟子小声耳语几句,这才被推了过去,不得不苦着脸,走向了凉亭的方向。

“宁仙子,大师兄说,此时师父正在闭关,打扰不得,还请仙子先行下山,等他日师父出关,仙子再登山而来,以免耽搁了仙子的要紧事情。”这名弟子讲话很有礼貌。

可这话落在宁不二的耳朵里,就是刺耳,她宁不二,好歹是道门的大法师,寻常江湖武夫也就罢了,白衣门怎么都算是这陇右道最大的宗门,却也这般对待她。

宁不二笑笑,她将郭小九重新背回到了背上,既然这位白衣门的大师兄,确实如她所料,跟三重鸾有些联系,也就是祸水口中,她姐姐的人,那么她闯这白衣门,也就不算不懂礼数。

倘若他日这事情,真的传回到了道门,那些老家伙,也不能拿这事情来烦她。

这名弟子以为宁不二这般好说话,只是道清楚了其中的缘由,她就会下山,不由的心中赞叹,不愧是道门的大法师,宁不二宁仙子,哪里如同山下那些江湖草莽那般传言无礼。

却在不久之后,这名弟子就在心中,恶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因为呀,他眼睁睁地看着,宁不二背起郭小九,向着宗门之内走去,人还未至,紧闭的两扇大门,就被她的气息,强行撞开了。

几名弟子都是一脸的惊讶错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以往只要等登上这山顶,到了白衣门之外的客人,都只需要禀报一声,就可以入宗门之内,今天大师兄不知道为何,竟然不允,让这几名弟子,心中也有些不乐意。

毕竟都是白衣门的人,是白乐天的徒弟,不是那个大师兄的徒弟。

所以呀,几个弟子,聚在了一起,悄悄合计了一下,还是没有出手阻拦。

站在白衣门之外,透过已经被撞开的两扇大门,宁不二已经看到了白衣门的大殿之外,走出了一名白衣中年人。

也有十几名白衣门弟子,跟随在中年人之后,走出了大殿。

“谁敢闯我白衣门?”中年人开口,即是出剑,气机出体,随着话音传到了宗门之外,已经凝聚成了一柄如同寻常飞剑大小的透明剑体。

随着眼神落下,宁不二抬手,捏成了一道剑指,没有飞剑出鞘,只是抬手,剑指挡在了身前,她很生气,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分毫。

直到现在,她都不认为,她这是跟白衣门翻脸,郭小九的命,还需要白衣门才能救,她只是在硬闯白衣门,仅此而已。

剑指所落,恰巧撞在了透明剑体的剑锋之上,随着宁不二一个用力,剑体瞬间四分五裂。

剑指未停歇,于是整个白衣门之内,静立在地面上的雪花,纷纷倒飞而起,尽皆随着宁不二剑指所动,数不清的雪花,凝聚而成了三柄雪白色的巨剑。

巨剑随着宁不二的气机牵引而动,萦绕在白衣门之内,她往前走了几步,跨过了大门,站在了宗门之内,距离白衣门大殿,仍旧有五百米之远。

三柄雪白巨剑,就随着她脚步落下,停在了她与大殿前的白衣门弟子之间。

她没有再往前走,两扇大门缓缓合拢,宁不二便背靠大门而立,她的背上是郭小九,不容有任何差错。

她的声音很冷,就像凝结在大殿屋檐下的冰凌,让人不敢伸手触碰:“道门大法师宁不二,今日实出无奈,才会出此下策,倘若先生能够听得到,还莫要怪晚辈无礼。”

“道门大法师宁不二,敢闯白衣门!”

第八十一章 白衣稚童

声音传遍了白衣门内外,无人应答,因为三柄雪白巨剑,横亘在白衣门之内,无人敢往前一步。

先前那位白衣中年人,显然就是这白衣门的大师兄,他皱着眉头,被宁不二呛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硬气一些,以至于不丢了他这白衣门的脸面。

可他思来想去,着实想不到什么可以硬怼回去的硬气话语,只能微微叹息一声,抽出了佩剑问道:“既然是道门的大法师,我白衣门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闯?”

白衣门大师兄这般说话,底下的众多弟子也大多知道了他的意思,毕竟师父还在闭关,这位大师兄也就前不久才刚刚跻身入圣境界,如何能是这位宁仙子的对手。

大师兄都认怂了,他们的脸面还能比大师兄厚不成,当即纷纷别过头去,不去看向场间。

三柄雪白巨剑,缓缓地转动,并无锋,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耀眼无比。

宁不二回头瞧了瞧郭小九的脸色,心中很不是滋味,也就更气了一些:“今日我入山,前来拜会白衣门,只为救人性命,你们搪塞我,要我下山,这又是为何?”

一针见血,让许多未曾明白其中道道的白衣门弟子,也都将原本偏移的目光,落在了白衣门大师兄的身上。

也确实是有弟子,知道确有此事,所以没有人站出来狡辩,白衣门的弟子,都是经过了白乐天的精心筛选,肯定不会有什么品行极差的恶徒,还能在山上呆这么久。

白衣门的大师兄也不算什么恶人,只是他应当报恩,除了报师父白乐天的恩,自然还有他人的恩。

既然当初答应了,今天就应当做到,所以,他无话可说,只能皱起眉头望着远处的女子身影,良久无言,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他不能救。”

这话出口,没有等到宁不二反问,那些其余的弟子,已经问出了声。

“大师兄,这是为何?”

“师父在闭关,我说不能救,就是不能救,倘若师父知晓了,要责罚,也是责罚我,与众位师弟无关。”白衣门大师兄答道。

于是,这些弟子,也就不能再多言语,毕竟还是白衣门弟子,肯定不能向着外人。

当然了,今天这事情,他们也不会出手阻拦,不是因为嫉妒或者羡慕大师兄能够代掌白衣门权利,而是真的如同白乐天当年所言。

在这白衣门之内,像他那样的,数不胜数,但像他那样能打的,就他一个!

这些门中弟子,大多都是二三流境界的实力,一流境界的高手,都少见的可怜,入圣境界,更是除了白衣门大师兄和白乐天之外,再无他人。

白衣门大师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下了台阶,站在了大殿之下,望着远处宁不二的身影。

宁不二没有再开口,以往都是她不讲理,今天她跟别人讲理了,别人却不肯跟她讲理,她自然很生气。如果不是知道有一双眼睛,从她踏入这白衣门之内开始,一直在注视着她,又加上郭小九的性命,还实打实的落在白衣门的身上,她毫不介意,用那三柄雪白巨剑,移平他这不讲理的白衣门。

“还请宁仙子,这就下山去吧。”白衣门大师兄也确实瞧着那三柄雪白巨剑,心里有些发慌,可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退却,退一步,功亏一篑呀。

三柄巨剑,纹丝未动,宁不二也纹丝未动,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除却这半日,还有五天半的时间,她要是真的气不过下山了,那他可咋整呀。

她很纠结,要不要出手,或者继续僵持下去,可她真的很气。

“宁仙子,为何还不动身?”见到宁不二似乎有些松懈,并不像是要与白衣门硬碰硬的架势,白衣门大师兄,说话也就有了些底气。

接连面对白衣门大师兄的质问,宁不二终于抿着发白的嘴唇,抬起了头来,目光之中满是坚决。

既然有人想要试探一下她的底线,那她就让她看一下好了。

于是,随着宁不二抬头,三柄雪白巨剑,也抬起了头,便如同三条雪白巨蟒,在白衣门之内盘旋,交错纵横之间,已经是一股股寒气,布满在了白衣门之内。

宁不二没有杀人,只是操纵着三柄巨剑,劈断了无数的倒挂在房檐边上的冰凌,发出了一连窜的脆响,看似吓人,也就只是吓人而已。

白衣门的大师兄,吓得就不轻,看到了三柄巨剑飘来,划过了他的头顶,他急忙伸手用剑挡在了脑袋上,却幸好没有落下,不过汗珠早就布满了前胸后背。

这位宁不二宁仙子的手笔,可真不凡,就算是比他们的师父差一些,可对付他们这些人,还真就是绰绰有余。

“住手,宁仙子,你休要侮辱我白衣门的脸面,别到时候,我把事情禀报给了师父,师父也不肯救了,我看你还能如何?”白衣门大师兄威胁到。

听到了这位大师兄的话语,宁不二更气,决定给这个家伙一些苦头,等白乐天出关,郭小九估计尸体都能化成白骨了吧。

于是,一柄雪白巨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已经直直的就要当空落下来,这一剑要是落到了实处,肯定能硬生生的砸开了白衣门大师兄的脑袋。

也就在巨剑距离这位大师兄上空不足三尺之余,一个白衣稚童,约莫八九岁的模样,抱着一柄短剑,急急忙忙地冲出了大殿。

不敢有丝毫的停留,急忙说道:“宁仙子,快住手,我家师兄,让我带你去见他。”

那原本盘旋在白衣门内的两柄巨剑,缓缓停止了下来,回到了半空,没有了多余的动静。

倒是还留在白衣门大师兄脑袋上的一柄,并没有完全停下来,依旧在下落。

“停停停,救救,师父说了要救。”白衣门大师兄急忙闭上了眼睛,双手抱着脑袋,不看再看,仿若下一刻,他就会被这巨剑,硬生生地砸成一团肉泥。

“砰!”巨剑落在了白衣门大师兄身前,发出了一声闷响,碎成了一团。

过了许久,感觉到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这位白衣门大师兄才敢睁开眼睛瞧了一瞧,这才瞧见身前巨剑的碎裂痕迹。

当即拍着胸脯,瘫坐在了地上,真是吓坏了他这个乖乖。

这时,宁不二背着郭小九已经走过了白衣门大师兄的身侧,一步一步登上了台阶。

白衣稚童冲着宁不二点了点头,像极了个小大人,甚至周围那些白衣门弟子,见到了这位稚童之后,也都变得一脸恭敬。

“宁仙子,今天这事情,是我白衣门的不对,还请宁仙子不要放在心上。”白衣稚童的回答也很有礼貌,一点都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当说的话。

也对这位白衣稚童点了点头,宁不二确定自己可没有听错,这个小家伙,竟然喊白乐天师兄?什么时候,这位前辈多了这么个小师弟?

她当然不会去问,站在稚童的身边,等着他接下来为她引路。

“嗯,宁仙子随我来吧。”白衣稚童说着,已经转身,他确定宁不二瞧不见了他的表情,当即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很有成就感的那种笑容。

却在跨过大殿的门槛之时,不知道是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反正抬起的脚还没有落下,就被绊倒在了大殿之内。

这位刚刚好像获得了胜利,得意洋洋于表象的稚童,当即变了脸色,“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师弟呀,师兄不是跟你说了吗,要先迈左脚。”大殿的深处,或者更深处,传来了一个玩味的声音。

“屁,你骗人,你之前明明说的先迈右脚,现在又成了先迈左脚。”稚童辩解道。

殿外的众多白衣门弟子,都急忙摇了摇头,他们这位师父,还真是童心未泯。

“行了行了,师弟,还是带着宁仙子赶紧过来才是,毕竟救人要紧。”

“哼!”稚童抹了两把眼泪,好像也知道事情的轻重,急忙爬了起来,冲着宁不二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宁不二紧随其后。

第八十二章 天生剑胎

毕竟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稚童,还没有走过昂长的大殿,到了白衣门的后山,稚童就早已经不再啼哭,抱着怀中的短剑,撇着嘴迈着小碎步,时不时地回头往身后瞧上几眼。

经过了漫长的心理挣扎,稚童还是缓缓放慢了一些,近到了与宁不二只有一两步的距离:“宁仙子,我叫白夜雨,是师兄几年前游历之时,在雨夜里找到的我,然后把我带回了山上,所以就有了个这名字。”

他小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了好几圈,用手捂着嘴小声嘀咕道:“宁仙子,我悄悄跟你说,你可是这几个月来,第一个被师兄亲自要求见的人呐。”

叫白夜雨的稚童,讲话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听到了他的碎碎念。

宁不二点了点头,脸上对着这个小家伙微微一笑:“白夜雨,是个不错的名字。”

“那可不是。”白夜雨挑了挑眉头,很是骄傲地昂了昂头:“还有啊,我跟你讲,师兄说我是天生剑胎,最多二十年,不,最多十年,就能比他还厉害。”

天生剑胎吗?宁不二的眼珠子在白夜雨的身后打量了几眼,她可没有如同那些老前辈们的慧眼,实在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像白夜雨这般年纪的孩童,话是最多,也最口无遮拦的时候,还特别喜欢悄悄讲别人的秘密:“师兄其实一直都没有闭关,他就是受了伤,还不敢让别人知道。”

好像讲出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白夜雨急忙抿了抿嘴唇,这才敢继续小声说道:“平时呀,他都不让我离开他身边,我这可是第一次跟别人这样讲,你可不能再告诉别人。”

一双滴溜溜的乌黑眼珠,已经瞧向了宁不二,宁不二轻轻皱起眉头,点了点头:“我肯定不会跟别人讲。”

“对了,宁仙子,你能跟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吗?师兄不让我独自下山,也不让我跟着师侄们下山,可是这山上,太无聊了。”白夜雨说着话,原来已经到了大殿深处。

再往前走,跨过一张屏风,屏风之后,通往白衣门后山。

想来白乐天应当就是在这后山闭关,或者说是在悄悄疗伤。

“好。”宁不二笑着答道,却是没有后面的言语。

对于这种叽叽喳喳,你就算不跟他讲话,都能自己独自讲上几个时辰的小家伙,宁不二只是时不时地回个微笑,却很少开口,除非确实是很简单的问题。

就比如,只用一个好字,就能解决很多个简单的问题。

白夜雨说:“听说山下人人都是可以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风雨的人物,所以,师兄总是拿着这个理由,不让我下山,说下山太危险了。”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宁不二便没有回答。

还没等走几步,白夜雨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儿,又说道:“宁仙子,要是等下见了师兄,你就跟他说道说道,让他教我可以上天入地的真本事,总是拿着本破书,让我读书,可是师侄们却能天天练剑。”

这个问题好回答,但是宁不二不愿意回答,所以,也没有回答。

白夜雨揉了揉小脑袋,已经走在了后山,他于是扬着脑袋,瞧着路边的积雪:“宁仙子,我跟你讲,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我让师侄们,给我在这后山,堆了个有两三个人那么高的大雪人,不是我这般高,是跟师兄那般高的两三个人那么高,可惜师兄说,那雪人长得太像他了,于是就命令师侄们有把雪人推倒了。哪里像他了,他哪有雪人那么高,那么大,仙子你说,师兄是不是太自恋了一些。”

说话间,小手还比划着,那么高,那么大。

没有等到宁不二回答,白夜雨就脚下一滑,重重跌倒在了地上,“哎吆”一声惨叫之后,又大声地哭了起来。

听到这哭声,宁不二急忙上前几步,一手扶着郭小九,一手想要将白夜雨拉起来,却在伸出手的瞬间,瞧见有一位身着白衣,不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堪称举世无双的中年美男子,向着她露出了个微笑。

男子的腰间,也挎着一柄如同白衣门其他弟子一般的佩剑,他肯定瞧见了宁不二,所以对着宁不二点了点头。

将白夜雨从地面上拉起来,这才再次将目光望向中年男子。可惜了,这男子有着一头的苍苍白发。

还尚且在哭鼻子的白夜雨,边哭边冲着那个中年男子举起了原本抱在怀中的短剑:“师兄是个大坏蛋。”

“师弟呀,师兄可不是大坏蛋,只是你讲师兄的坏话太多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惩罚你而已。”这位中年男人,就是白乐天,白衣白发,洁白如雪。

“哼!”白夜雨好像想起来,刚才这短短这一路,确实讲了师兄不少坏话,难道真的是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白夜雨便仰着小脑袋,眯着眼睛,望着万里无云的浩瀚苍穹。

“见过前辈。”宁不二背着郭小九,没有行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宁仙子,不必客气,虽然我比你在江湖上闯荡,早了那么几年,可前辈这称呼,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呀。”白乐天挥挥衣袖,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着白乐天走到了后山崖畔,一座明显是经过了刻意修缮的洞穴之中。

洞壁两侧,每隔数十米,就会镶嵌着一个油灯台子,两个油灯台子中间,又有一颗雪白的夜明珠,将光泽映照向四周,应当只是昏暗的油灯光泽,却硬生生变成了绚烂夺目。

进了洞穴之中,宁不二就不得不在心中汗颜,不知道该如何夸赞这番手笔,不能说不大气,可总给人一种土财主暴发户的感觉。

这一路走来,直到走到了开阔的洞穴深处,宁不二粗略的一算,已经有不下几百颗夜明珠,倒挂在这洞穴之中,这些夜明珠,每颗可都有白夜雨的小拳头那么大。

洞穴深处,是一间开辟出来的石屋,里面空间极大,就单单石床、冰床就各有四五张,摆放在角落里,还有各种各样数不清的稀奇玩意儿。

白乐天坐在了一张晶莹剔透的冰桌旁边,手中捏起了一只酒樽,看样子,竟然也是用冰所制。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张石床:“先将他放在那边吧。”

往那方瞧了瞧,宁不二觉得没啥不妥,也就照做。

“宁仙子既然来了我白衣门,就应当知道我白衣门救人的规矩。”白乐天对着宁不二瞧了过去,笑了笑,还刻意扬了一把雪白的长发。

幸亏,宁不二不是花痴,这位已经跨过了半百的男人,是实打实的将心思落在了空处。

整个大唐境内,有两种药可以医死人,生白骨。一种是这长在天山侧峰,唯独白衣门这后山峰顶的天山雪莲。

寻常三五年的时间,这侧峰之上,只能长出一朵天山雪莲。可天底下,每天有那么多将死之人,自然这天山雪莲,也就成了紧俏货色。

当然了,要是真的是个死人,就算用了天山雪莲,也未必真能救得了。

还有一种,就是孙十常的药。

所以,宁不二在郭小九生机将逝之际,用了道门的灵药,让郭小九吊着一口气,就为了登上这白衣门,求一株天山雪莲续命。

“晚辈自然知晓。”宁不二回答的干净利落,江湖人知江湖事,他白衣门的规矩,宁不二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听闻。

“嗯,挺好。”白乐天抿了抿嘴,将酒樽里的酒灌入腹中:“宁仙子,你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请吧!”

说着,白乐天还对着白夜雨使个眼色:“师弟呀,你再跑跑腿,带着宁仙子去峰顶之下,等回来,我就破例,教你一招剑法。”

“当真?”白夜雨急忙擦拭掉了还在时不时落下的眼泪,滴溜溜的大眼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

第八十三章 登顶

“师兄讲话,从来都是真话,实打实的真话。”白乐天翻了个白眼说道。

好像忘记了前几日,才刚刚被师兄骗过的白夜雨,于是就屁颠屁颠地带着宁不二,走出了这方小天地。

白衣门的后山之后,再往深处走,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这座山峰才是天山隶属于白衣门这一脉上,真正的侧峰,侧峰之外,就是主峰,主峰比这侧峰更高,从来没有人能够登至主峰的山顶。

天山雪莲就在侧峰峰顶之上,白衣门救人的规矩很简单,十二个时辰之内,登上侧峰峰顶,顺利的取回来天山雪莲,但是不论峰顶究竟有多少株尚存的天山雪莲存在,只能带着一株攀下峰顶。

不管用什么伎俩,只要登上峰顶,平安带着天山雪莲,能够再回到白衣门之内,都会被承认作数。

待到看清楚了远处的入云山峰,宁不二没有等白夜雨多介绍,就命道剑出鞘,随即翻身,跨在了道剑之上,眨眼间,已经向着峰顶的方向,飞速掠去。

听到身后的异动,白夜雨急忙偏过了脑袋,却只能瞧见宁不二消逝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己用手将张大的下巴,给缓缓合上。

“难道山下的女人,真的都比男人还要着急?”不知道哪里听来这话的白夜雨,摇着脑袋自问道。

既然已经顺利带着宁不二到了崖下,白夜雨也就晃着脑袋,折返回了洞穴之内。

心里却是开始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宁仙子这般,脚踩飞剑,上天入地,做个逍遥仙人?

师兄说,他是天生剑胎,只需要二十年就能有他现如今的做为,那是不是到时候,就能像宁仙子这般逍遥?

那个时候再下山,估计师兄也不能拦下他了。想到这里,白夜雨笑了笑。

只是,师兄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展露过仙人手笔,他所知道的师兄,只是一个只会欺负他的可恶师兄,还要被他在梦里一直当恶人的坏师兄。

小道剑横空直上,转眼间已经入了云端,烈烈的风,吹的宁不二眯起了眼,她就算这几日都没有休息,自从到了这白衣门之外,也就没有了疲惫感。

因为郭小九会因她而活,所以她只会精神百倍的去做能为他续命的事情。

至于郭小九落得这般下场,她也想的明白,无非就是如同当年青城山上的那位道主一般,被刀魔反噬。

江湖之上,剑客永远会比刀客多,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江湖上有很多已经成名的剑道宗师,无一不是风流倜傥,万般潇洒,受世人追捧敬仰。

再加上,道门的御剑之术,在几百年前,传入江湖,让江湖之中,人人都可御剑飞仙,谁人还不想做个逍遥剑仙?

而练刀的,大多都是杀伐之人,只是为了杀人才会练刀,江湖上的有名刀客,不论是大宦官冯元义,还是已经身死的北有先手无敌张季明,再或是那位老娘们宇丰怡,能有如今的境界和修为,都是一刀一刀,靠着人血堆出来的。

所以,练刀之人,极其容易入魔,入魔之后,轻则会滥杀无辜,神志不清,重则,便如同郭小九这般,差点就丢掉了性命。

若不是宁不二,郭小九已经算是死过了一次。

宁不二甚至早就已经想过,要不要奉劝郭小九,弃刀练剑,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如若不是当时情况危急,郭小九又怎么会做下那样子的举动。

心中思绪胡乱飘荡之际,宁不二已经瞧见了那远处的峰顶崖畔。倘若宁不二此时回头,就会发现,她的身下,已经是一片云海。

随着小道剑再次攀上一朵云层,带着宁不二在云层之中撞了个窟窿之后,峰顶已近在眼前。

剑指轻扬,道剑轻轻落地,宁不二站在了峰顶崖畔之上。

这是一方长宽各约莫十数丈的崎岖山地,一脚踩下,宁不二便在峰顶之上,留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印记。

道剑像是欢快的稚童,在峰顶之上来回盘旋而过,扬起了一层层雪花。

这方天地,入眼之内,除了让人感觉到寒冷,就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宁不二向着周围扫视一圈,并没有看到任何一株植物。

抬头望去,仍旧是数不尽的云端,和与这方峰顶相互呼应的几座山峰,最高的一座,应当是天山的主峰,宁不二反正根本看不到峰顶所在何方。

周围的几座侧峰,倒是有几座不如她脚下这座,也有几座,高出了一些,但入眼便能看到峰顶所在。

宁不二开始在峰顶之上寻找起来,她曾经在道门的一本典籍之上,有幸见过天山雪莲的模样,道门的典籍,应当做不了假,所以,只要这峰顶还有天山雪莲,她便能够认出。

这些年里,没有听说谁来这白衣门讨到过天山雪莲,按理说,这峰顶应当不止一株,可宁不二在这峰顶天地之中,足足绕了两个大圈,一无所获。

她掐着时间算过,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刚才登到峰顶,用了一个时辰,在峰顶徘徊,又用了一个时辰。

直到此时,她也就彻底明白,按理说,这么多年来,不可能没有人登上过这侧峰的峰顶,想来,登上峰顶并不算难,真正的难处,就在于寻找天山雪莲。

抬头看了眼天空,依旧看不到边际,日头已经有了些许西斜的念头,估计再有最多一个多时辰,就会到了夜里。

那个时候,就会足足浪费时间,直到明日的日头再次攀上正当空,十二个时辰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宁不二又在峰顶找寻到了太阳下山,天色逐渐变暗,她不由的叹息一声,看样子,还得把心思,放在那个小家伙的身上。

她想到的自然就是白夜雨,作为白衣门的门人,还是白乐天的师弟,就算不知道天山雪莲所在,找起来肯定也比她快一些。

来回这峰顶上下,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宁不二剩余的时间并不算充裕,她想到此处,就要准备动身,刚刚召唤回来道剑到身侧,宁不二就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她将目光望向了夜色之外的一处山峰之上,那里是天山主峰。

不是主峰之顶,是通往主峰之上的陡峭岩壁。

起先,她的目光,一直在这侧峰峰顶查探,并没有刻意去留意其他山峰的情况。

她笑了笑,只瞧见那陡峭的岩壁之上,长着一朵拥有碗口大小花瓣的奇异花朵,花瓣不是寻常的颜色,而是通体翠绿,如今在这即将到来的夜色里,花蕊之中竟然绽放出了一丝璀璨光泽,照亮了自身周围的石壁。

那就是天山雪莲,天山雪莲根本就不是在白衣门的侧峰,而是一直都在天山主峰之上。

这么多年来,登上白衣门的人何其之多,却只有寥寥几人能够成功续命,续命之人,承蒙再造之恩,肯定不会说出这其中的秘密。

道剑嗡鸣,宁不二脚踏飞剑,向着主峰岩壁而去。

她的目光之中,望到的入眼的,都已经是那一朵天山雪莲,志在必得。

却在宁不二的身后,也就在她原本脚下的崖畔之上,白雪皑皑的崎岖山地中,猛然之间,凸起了一块,随着轻微的抖动,这才在月光之下,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簌簌白雪落地,一只两人齐高,通体雪白的大猿,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雪猿望着宁不二的背影,猛的双臂高高抬起,重重的砸在了胸口之上,血盆大口随之张开,一声巨吼,便响彻天地之间。

也就在巨吼声中,雪猿的手中,捏起了一根硕大的冰柱,向着宁不二的背后,狠狠地抛去。

第八十四章 捏剑指立云端

万物相生相克,阴阳不能独生。

天地之间,任何奇珍异草周边,都必然有与之相克的异兽守护,就好比一株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前年灵芝周遭,必然会有一条喜阴的巨蟒毒蛇一类的异兽常伴左右。常年在山中采药的老药农,寻常见到这些名贵药材,可是一般不敢采摘,生怕丢掉了性命。

那显而易见,这生长在天山峰顶岩壁之上的天山雪莲,所守护它的异兽,就是出现在宁不二身后的雪猿了。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巨吼,宁不二并没有停歇,她已经在雪猿抛出冰柱之时,操纵着道剑插在了岩壁之上,在她的身侧,就是那株先前映入眼帘之内的天山雪莲。

手中掐起几个剑诀,一枚符剑脱手而出,在宁不二的身前,化成了一道天地屏障。

也在瞬息间,冰柱撞在了符剑之上,符剑所幻化屏障纹丝未动,冰柱碎成了一堆冰屑,摔向了峰顶之下的云层中。

雪猿好似感觉受到了挑衅,张开了血盆大口,又是一声巨吼传来,随着粗壮的双臂扬起,重重砸在了脚下的崎岖山地上,脚下的地面,当即龟裂开来。

碎裂开的山地上,露出了里面原本的面目,是一块硕大的冰层,此时雪猿脚下的冰层,已经碎成了一团冰屑。

当即有无数冰屑从地面上飘立而起,最小的一块,都有宁不二的手掌大小,这些冰屑随着雪猿巨吼落下之后的身体前倾,化作了一根根细长的冰针。

雪猿呲了呲牙,做了个凶狠表情,手臂一挥,冰针得到命令,纷纷向着宁不二的方向快速袭去。

这短暂的时间之内,宁不二已经大致猜出了这头雪猿的身份,在这穿过了云层的峰顶崖畔之上,突兀出现这么一只雪猿,必然是来至峰顶下方的白衣门所圈养。

看着雪猿的本事,竟然堪比一名普通的入圣境界江湖高手。

寻常人就算找到了天山雪莲,打不过这头雪猿,应当也会以失败告终。宁不二在夜色里露出了两分严谨之色,这头雪猿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但她肯定伤不得这雪猿。

既然伤不了,就只能防御,抗住雪猿的攻击。

无数冰针已经落在了符剑幻化屏障之上,随着层出不穷的冰针攻击,符剑终于裂出了一条缝隙,随后在接下来的冰针攻击之下,碎成了一团齑粉。

冰针仍旧有数不胜数,宁不二便再出一枚符剑,挡在了身前,如此这般,又出了两枚符剑,加固了身前的屏障。

暂且没有了后顾之忧,宁不二便转身,准备采摘雪莲。

她秉着呼吸,想着如何采摘这株雪莲,才不会导致她到了峰顶之下,回到了白衣门,雪莲就已经枯萎。稍有不慎,那她这番可就是白忙活了一场。

轻轻摇了摇头,她可不是那些常年采药的老药农,哪来那么多的讲究,伸出了两根手指,捏指成剑,在岩壁之上轻轻一划,岩壁便被她切下来一块,雪莲就在这块岩壁的正中。

她抱起石块,扭转了头,这才继续看向了那只雪猿。

身前的屏障已经在雪猿的这番攻击之下,破开了一层,剩余的两层,也有些岌岌可危的意味,不过好在雪猿先前唤出的冰针,已经全部被挡下。

雪猿瞧见了宁不二已经摘下了雪莲,气愤不已,可脚下的冰层已经被它击碎大半,再使出相同的伎俩,明显会让这供它栖身的峰顶之上,剩不下多大的空间。

说不得,到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想想如此硕大的一只雪猿,可怜巴巴的呆在只能让它垫着脚尖才能勉强站立的峰顶之上,是多么荒诞而可笑的事情。

雪猿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它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响,双臂在脚下的崎岖山地之上借力,已经高高跃起,向着宁不二的方向扑来。

道剑颤鸣,宁不二已经随着脚下从岩壁上拔出的道剑,侧到了一旁。

雪猿扑了个空,整个身体吊在了岩壁之上,身周的岩壁因为他巨大的冲击力,轻轻颤抖,但毕竟是天山的主峰,肯定不会因为雪猿的这一跃之力,就土崩瓦解。

宁不二没有回头,脚下道剑已经穿过了云端,顺着来时候的路,向着峰顶之下快速驶去。只要到了这峰顶之下,这株天山雪莲,就能救下郭小九的性命。

不知道在哪座峰顶之上,竟然就在宁不二已经信心满满地认为,她只需要回到了崖畔之下,郭小九就有救的时刻,回荡起了一声琴弦波动之音。

听到声音的宁不二刚刚在心底里提起了几分警惕,就感觉脑中随着琴弦之音,一片模糊,她急忙甩了甩脑袋,这种时刻,可千万不能有失,一旦失手,丢掉的可就是郭小九的性命。

她咬了咬牙,开始在十几座高耸入云的峰顶之中,寻觅出现琴音的所在。

雪猿通灵,可智商明显不算很高,见到宁不二这失神的片刻功夫,已经向着宁不二的方向落下,一只硕大的猿臂,向着宁不二的身侧就砸了过去。

“啊?”宁不二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喃,脑海之中,竟然又出现了一声如同先前一般,嚷人心弦的琴音。

她的气息猛然之间四散,没有了护体的气息,雪猿砸下的猿臂,必然会落在宁不二的身上,也必然会让她受伤。

果真,雪猿的猿臂就要砸在宁不二的身上,琴音没有再次传来,宁不二的脑中早已是一片混沌。

从峰顶之下,白衣门后山的洞穴之中,猛地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光泽。光泽划出洞穴,向着峰顶崖畔之上掠去。

一道白衣白发的身影,紧随其后,站在了数十座封顶崖畔之中,怒目横扫而过。

淡蓝色的光泽,砸在了即将落在宁不二身上的猿臂之上。雪猿吃疼,发出了一阵呜咽之声。

“不知道何方神圣,在我这白衣门来显示仙家手笔?”白乐天望着不远处的一处峰顶,捏着剑指指过去:“不知道这位姑娘,可曾得到了我白某人的同意。”

琴音又是响起,落在了白乐天的耳中,白乐天不为所动。

“大白,救人。”白乐天没有回头,话是对雪猿说的。

吃痛的雪猿,有些不情愿的甩了甩猿臂,在岩壁上借力,向着已经失去意识自由下坠的宁不二落去。

道剑已经摇摇晃晃地跌落下了峰顶,不过天山雪莲却已经被宁不二紧紧握在手中,想来这东西,对她而言,肯定极为重要。

琴音不断响起,白乐天听得皱起了眉头,啧了啧嘴,腰际上的佩剑,便随着他的心情不美妙,快速地颤动起来。

白乐天佩剑所动,天山山脉中,数十座高耸入云的峰顶之上,都响起了一阵阵剑鸣之声,剑鸣之声传递开,便彻底压住了琴音。

剑鸣很短暂,可剑鸣落下之后,便再也没有琴音响起。

“今天实在是有客人,要不然还能邀请姑娘共饮一杯。”白乐天这才笑了笑,撩起了自己的雪白长发,露出了自认为帅得一塌糊涂的脸。

可惜,终究已经是年过半百,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姿。

“呵,还养着个男人。”白乐天又有些不开心了,这些人有些不守规矩,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敢在这天山之内的数座峰顶崖畔造次,确实有些不给他面子的意味。

这是对白乐天的挑衅,是对白衣门的挑衅,难道他这硕大的白衣门之内,当真没人了吗?

“趁着我还没有动杀心,赶紧滚,要不然,就像当年血洗吐蕃大昭寺那般毫不留情。”白乐天再次向着那处峰顶说道。

整座天山寂静无声,唯有白乐天一人,捏剑指而立云端。

第八十五章 白衣门内有客至

天山之下,一座寻常的人家茅草屋内,屋子原本的主人,早已经化为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一男一女坐在茅草屋内,男的英俊潇洒,青衣折扇,女的婀娜多姿,娇艳动人。如果不是地上的两具尸体,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着实看不出来两个人还有什么丑恶行径。

男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刚刚想要开口说话,就一口淤血从腹中翻腾而上,男人极其爱干净,所以,这淤血被他吐在了屋子的角落里,还急忙用一张手绢擦拭过,盖在了污血之上。

这才回过了头,看向了娇滴滴的女子:“师姐,这白乐天明显就是看出来了我们的身份,下手没轻没重,你怎么还帮着他说话?”

先前应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让这男子受了伤。女子背后摆着一把木琴,用袖口掩面,露出了娇媚的眼神,瞧向了男子。

“师姐!”男的举起了折扇,冲着女子摇了摇,示意她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

“师弟呀,虽然你皮囊不错,师姐跟你算是双修的伴侣,可你也知道,师姐看到英俊的男人,就走不动道了,再说了,白先生肯定是失手,不小心打伤的你,要不然我怎么就没事儿?”女子冲着男子眨了眨眼睛说道。

这一男一女,是同门,女的在门中排行第二,男的排第三。女的叫诗两行,男的叫酒三两。算不上什么好名字,也不是很出众的名字,可这两个名字,在大唐江湖之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大唐江湖,排名第一第二的杀手,便是这二人。

“唉,师姐呀,这世间,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般,会疼你爱你,那白乐天肯定是故意使然,就是为了让你我之间生出间隙。”酒三两继续跟诗两行理论道。

“不,我就认为白先生是失手,而且肯定对我有好感。”诗两行眨眨眼睛,望向了窗外的天空,一脸的向往之色。

“他一个已经近了花甲之年的光棍汉子,都没个女人能瞧上,师姐你可不能为了这种男人,跟我生这闲气。”酒三两摆了摆手,明显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诗两行有些嫌弃地瞥了酒三两两眼,嘟起了嘴:“切,整天看你都快看吐了,看看别的男人,都是那么有味道,更何况,老男人才更靠得住。”

说着,诗两行还陶醉地伸出舌头,轻舔嘴唇。

酒三两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差点双腿一软,气的昏厥,这辈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师姐,还结成了双修的伴侣,真的是老天爷瞎了眼,乱点的鸳鸯谱。

“哼!”气得冷哼一声,酒三两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既然你觉得人家靠得住,你就去找人家呀,跟我在这耗个什么劲?”

“师弟呀,不瞒你说,那是老娘看得起你,要不是你底下的功夫也还不错,老娘早就一脚把你踹得远远的了,还跟我这在这大声地骂骂咧咧。”诗两行也有些不客气地张口说道。

“你,……”酒三两气的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索性一跺脚,猛然转身,拉开茅草屋的门,就往外走。

“一,二,三!”诗两行,伸出了三根手指,回头望向屋门的方向。

屋门再次被打开,酒三两一脸笑容的推开的屋门,走了进来,屁颠屁颠的跑到了诗两行的身边,在路过两具尸体的时候,还刻意避开了流淌在地面上的血迹。

“师姐呀,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我不走,我得陪着你,而且,师弟还受了伤不是。”酒三两见到诗两行不为所动,呲呲牙:“师姐,你看红莲大人交代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办完,我肯定不能走开,对不对。”

“给老娘滚!”诗两行瞧着酒三两的贱样,抬起脚,一脚就踹在了酒三两的屁股上:“给老娘到屋外站着去,不到晚上不准进屋。”

“得嘞。”酒三两刻意扭了扭屁股,急急忙忙地就转身,再次向着屋外走去。

那日之后,又过了两日,白衣门后山崖畔,宁不二站在山石林立的陡峭崖畔上,望着崖畔之下,愣愣出神。

经过了白乐天的出手,郭小九算是暂且保住了小命,可这都两日光景了,郭小九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怎么能不叫人心里着急。

宁不二经过了这几天的修养,又换上了干净的道袍,理过了发丝,又回到了以前那个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不食人间烟火的动人仙子。

就连白乐天都不敢靠近,他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宁不二选择无视。

这偌大的白衣门,也就只有白夜雨这个小家伙,能跟宁不二偶尔说上几句话,也大多是白夜雨再叽叽喳喳个不停。

那头雪猿确实是白衣门所圈养,白夜雨跟它关系不错,更小一些的时候,白夜雨都是骑在雪猿的头顶上在这白衣门内上蹿下跳,每次都能气的白乐天骂个半晌。

今天这崖畔之上,没有白夜雨,毕竟年幼,来过这地方一次之后,往那崖畔之下一瞧,差点吓得尿裤子,也就再也不敢随着宁不二来这崖畔周围了

毕竟闲的清静,宁不二就独自望着崖畔下的光景,发着呆。

后山洞穴之中,白乐天皱着眉头走出了洞穴,他眯着眼睛,往白衣门的大殿方向瞧了瞧,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不由一阵唏嘘。

“这些日子,我白衣门的客人可真不少。”放下了手,白乐天准备悄悄的去大殿的后头,看看又是谁来了他这白衣门内。

又恰巧瞧见了站在高处的宁不二,便冲着宁不二的背影,挥了挥手:“宁仙子,有个事情可能需要劳烦你一下,有人好像来我白衣门想要惹事情,比你那天还要恶劣一些。”

听到身后传来了白乐天的声音,宁不二偏过了头,轻轻点了点。

“我受了伤,师弟应当悄悄跟你说过了,所以才劳烦宁仙子出手,就当是顺便还个人情如何?”白乐天见到宁不二并没有想要动身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

“师兄,我可啥都没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到了洞口的白夜雨,很认真的对着白乐天解释道,说话间还翻了个白眼,生怕这位师兄冤枉了他。

又在心里暗自嘀咕,前几天还活蹦乱跳,摆了个仙人手笔,今天就又受了伤,嫌麻烦就嫌麻烦呗,还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白乐天抿着嘴,打量了白夜雨几眼,看的白夜雨一阵心虚,小脸煞白:“师弟呀,你这骗人的伎俩,还没有学到家,是师兄教的不好,其实还得靠你自己的悟性,还不赶紧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见到自己的小伎俩已经被识破,白夜雨也不敢多停留,急急忙忙地向着洞穴里面走去,连头都不敢回。

宁不二冲着白乐天点了点头,伸手扶正了道剑,走下了陡峭崖畔,向着白衣门的大殿方向走去。

白衣门正殿前方,已经有百名白衣门弟子,执剑而立,正对的大门方向,有四人鱼贯而入。

两男两女,有乞伏女子,有吐蕃僧兵,还有一对男子执扇,女子抱琴的双休伴侣。

走入大门之后,最前头的诗两行,当即露出了满面笑容,哪里还有登山之时,抚琴杀人的凶狠表情,她眯着桃花眸子,望向了大殿前方:“我觉得整个江湖的英俊男子,这白衣门之内,能占半数之多。”

没有等到师弟酒三两的打岔,诗两行就急忙冲着白衣门之内吼了一嗓子:“白先生,前几日我们见过面,回到家后,我觉得我这辈子跟错了人,所以就抽了个空,又来了你这白衣门,今天我要把你抢回来,跟老娘成亲。”

好像感觉说错了话,诗两行急忙纠正道:“其实,在这白衣门内也不是不可。”

酒三两的额头上满是黑线,深深呼气吸气,背转了身,眼不见心不烦,可耳依旧能闻。

走在最后的出连扈,发出了一声冷笑。吐蕃僧兵火靡荼拄着手中的禅杖,合上了身后的大门,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白衣门一众弟子,让开了一条道路,白衣门大师兄捧着剑,走到了众多弟子身前,隔着老远,向那几道身影打量过去,实在是觉得,难以忍受自己的师父受到此等侮辱。

当即扬剑厉呵一声:“何方歹人,胆敢闯我白衣门辱我师父?”

第八十六章 烂摊子

“呵呵呵!”站在白衣门之内的诗两行,捂着嘴发出了几声娇笑,眼睛也随着笑声,眯了起来。如果是祸水在场,一定会感慨,原来这世间,还有像她一般,喜欢在杀人前,露出最诱人笑颜的女子。

木琴被诗两行轻轻抛起,随着大袖挥舞,整个人在原地打了个转,坐在了地面之上。木琴落下,并没有摔在地上,碎成几块,而是被她伸手一揽,木琴便停立在了他身前的位置,距离地面约莫一尺。

琴下无物,却得以静立。

“你说我辱你师父,可有凭证?”诗两行对着白衣门大师兄瞧了两眼,伸手在琴弦之上轻轻拨动,却毫无声响。

将琴弦调好,诗两行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我是你师父的姘头,不信呀,就尽管喊你师父出来对峙。”

好像站在诗两行身侧的酒三两,有些忍受不了这位师姐的浪荡行径,索性将耳朵也给捂了起来。

没有等到大师兄的回答,出连扈就走到了诗两行的身侧,伸手拔出了腰际上的弯刀:“不管你是这天底下第几号的杀人魔头,既然要杀人,就别磨磨唧唧的。”

“妹妹,你这火辣的性子,难怪会让那位宇家公子哥,临走的时候,连看都不敢多看你一眼。”诗两行好像对男人很有经验:“这世上的臭男人呀,不管老少,都喜欢那种娇滴滴,投怀送抱,一推就倒的小娇娘。”

懒得再去理会这个浪荡女子,出连扈用弯刀指向了大师兄问道:“你就是红莲大人嘱咐的那人?”

“嘶。”白衣门大师兄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眉头皱起,呼吸猛然急促,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滴滴汗珠,这个女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起了红莲大人的名讳,莫不是要让他陷入水火之中,不得自拔?

众多白衣门弟子,将目光落在了大师兄的身上,不知道出连扈所言为何。

“想来,你的这些师弟们,肯定不晓得。”出连扈抖了抖手,做了个轻蔑的表情:“你们白衣门的这位大师兄,受人所托,将在这几日,给你们这白衣门来个大礼,可惜,红莲大人等不了那么久,所以,我们便亲自前来。”

“你这贼婆娘,说什么胡话?”白衣门大师兄心中明显已经乱作一团,他索性拔出了长剑,冲着那出连扈指了过去。

“切!”出连扈微微的撇嘴,继续说道:“你不就是因为白乐天没有按照约定,将门主之位传给你,更是在这近些年里,只字未提,你就主动找上了红莲大人,以红莲大人出手,重伤你师父白乐天,来换取你的门主之位,是也不是?”

“妹妹,知道的事情果然不少,可是,你这样子,只会让男人狗急跳墙。”诗两行好心提醒了一句。

果然,被揭开了内心秘密的白衣门大师兄,已经大汗淋漓,胸口起伏得更快了几分,当几个同门师弟投来了疑惑目光之际,心中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轻轻地掀开了一角。

“你胡说!”言毕,白衣门大师兄已经出手,口出成言,言即成剑,开口即是出剑。这位白衣门大师兄,很明显是在这白衣门内,修炼的功法偏向于儒教言出法随一类的伎俩。

哪怕是刚刚步入入圣境界,这位大师兄能被白乐天在早年给予厚望,肯定有所不凡之处。

除了出口的一剑,手中的剑,也未曾停留,又是来至于道门的飞剑。

出连扈在有些时候,肯定算不得什么聪明女人,就比如刚才对于白衣门大师兄的讥讽。不过,出连扈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这番来白衣门,不就是为了杀死他,可他上次留了自己一条命,便是她欠了一条命。

江湖女侠,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

白衣门的大师兄,肯定不值得她敬佩,这种为了世俗的权利,连师门都能出卖的人,能算什么好东西。哪怕她也受制于人,可她是逼不得已。

于是,出连扈出手没有顾忌,出手便是杀人招。

弯刀第一次落下,道门大师兄的开口剑,便被斩成了一团寻常天地之气。再次落下,连带大师兄出的飞剑,都被斩为了两截。

飞剑落地,便没有了灵性。

白衣门大师兄,抬起了手,想要质问两句,都是为红莲大人做事,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却是一口鲜血逆流而上,当即昏厥过去。

几名白衣门弟子,急忙走上前来,搀扶起这位大师兄,退到了大殿之内。

事到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个看似出口道出秘幸,却句句戳人心的女人,肯定有些问题。

原本白衣门的众多弟子,还在猜测事情的真假,甚至白衣门大师兄出手,他们已经信了大半,可当女子狠辣的接连后手,直接斩断了白衣门大师兄的生生之气,让这些弟子们的想法,再次发生了转变。

诗两行皱起眉头,没有再开口,她也有些捉摸不清这个站在了她身侧的女人。

不过,出连扈已经收了刀,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甚至还冲着诗两行笑了笑,便悄悄退后了两步,站在了火靡荼的身侧。

原本一直闭着眼睛,单手竖在胸前的火靡荼,在出连扈退回来之后,竟然单手做了个礼貌。

这烂摊子,便落在了诗两行的手里,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管是出自于何种原因,让出连扈走出了一步险棋,她都得将今天要做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回头对着眯着眼睛发着呆,还捂着耳朵的酒三两看了一眼,狠狠地训斥了一声:“呆子,还愣着干嘛?”

好像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酒三两放下了捂在耳朵上的双手。不需要交流,已经站直了身子,轻轻挥动青衫,折扇落入手中,向着众多白衣门弟子的方向,快速地奔去。

有一柄道剑落在了原本那位白衣门大师兄站立的位置上,让那些已经有些慌神的白衣门弟子,再次稍稍定下心来。

酒三两出招,毫无保留,折扇被轻轻打开,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折扇的每根扇骨之上,都突然冒出了半根手指长短的锋刃,锋刃寒芒闪闪,应当很好杀人。

宁不二落地,道剑便成了飞剑,向着酒三两袭来的方向,掠动而去。

眨眼间,便撞在了一起,酒三两想要继续前行,却在飞剑之前,硬生生止步。

白衣门侧殿方向,三道身影鬼鬼祟祟,悄悄立在了一扇紧闭的木窗前方。

走在最前头的白夜雨,回头询问似的看了跟在身后的师兄一眼,见到师兄一笑,急忙将木窗,打开了一道缝隙,正巧将院中的一切,收入眼底,不落分毫。

白乐天身侧,还站着一人,是一名佩刀少年郎,身上的衣衫,这些日子也已经换洗过了,不再是来时的满身血污。

“你觉得,那位女子所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白乐天两指捏着一撮白发,望着院中略有出神。

“前辈,如果我说,那女子所言,皆是真的,不知道你信不信。”伸手扶在了刀鞘上,郭小九摇了摇头。

“那女子,是你的小情人?”白乐天有些诧异地回转了头,继续说道:“乖乖,看你小子长得一般,这在江湖一出手,便是一大片的红颜知己,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前辈,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跟那女人可没有任何关系。”郭小九急忙摆了摆手,这事情,又不知道该如何向白乐天解释,索性就不解释,找了把椅子坐下,瞧着院中的一柄道剑,有些出神。

“鬼信你。”白乐天很明显不信,将白发随意一洒,摇了摇头。

“你觉得,有了宁仙子这般女子青睐,我还能看得上别的凡夫俗子?”郭小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是骄傲的很。

这来时的路,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是宁不二的一言一行,让他今天还能继续站在这儿,跟别人开着玩笑。

在刚刚离开游魂堡之际,他几度都认为自己就要死了,可听到了宁不二说,她也喜欢他,他哪里还敢想着死,得活,为她而活。

第八十七章 第二次失手

“呆子,你是不是看到了这宁仙子漂亮,便不肯动真章了?怎么这么费劲?”诗两行冲着无法近前的酒三两说道,伸手已经扶在了琴弦之上:“平时你不是都挺快的吗?”

不知道是说的酒三两杀人快,还是那个时候快,反正酒三两的表情很无辜。

又拦下了几次道剑的攻击,急忙后退两步,才稍稍得闲:“师姐,你明明看得出来,这宁仙子有些本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应付的了,你还等什么?这又不是你看中的那个糟老头子。”

却在这空挡,酒三两因为躲闪不及,被道剑在身上划开了几道口子。应当都只是破开了轻微的伤口,对于一个杀手而言,肯定懂得避重就轻。

听到酒三两的话,诗两行很明显不开心地摇了摇头,怎么能骂白先生是糟老头子呐?要不是因为,你那活计虽然快,但是确实厉害,老娘才懒得理你。

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不是什么能够让人听了耳朵里面怀孕的上佳之曲,只是一声轻颤之音,甚至还有些聒噪。

没有见识过这位杀人女魔头本事的众多白衣门弟子,当即被这一声琴音,扰乱了心智,脑袋昏昏沉沉之间,倒地一片。

宁不二也听得这一声琴音,早在之前,她已经听过。所以在诗两行出手之际,她已经伸手捂在了耳朵上。

琴音不能乱她的心智,酒三两便不能往前而行。

“师姐,拿些看家的本领出来。”酒三两好不容易趁着琴音落下,想要往前一步走,却被道剑硬生生的逼退了两步,不进反退。

“我呸,你这个呆子,老娘也就跟你开开玩笑,你还真对这个小娘皮手下留情。”诗两行嘴里嘟囔一声,看上去是在生闷气,其实她心里可明白的很。

宁不二的每次出手,都能恰到好处的阻拦或者斩断酒三两要出体的气机。做为一个杀手,还必须是近到人前,才能杀人的角色,被人死死地掐住了气机,也就跟放上案板的咸鱼没啥两样。

当即,诗两行也就不再有所保留,她既然能成为大唐第一的天字号杀手,可不单单会这琴音扰人心弦的简单伎俩。

接下来,诗两行再次出手,琴弦颤动,却是没有了琴音,颤抖的琴弦,将随着手指舞动的气流,斩为了两截,一道无形的利刃,便脱手而出。

琴弦和诗两行的手指,能成为江湖上最可怕杀人技,自然不简单。

只是一道无形利刃,便在宁不二的脸颊飘过,斩断了她的一根发丝,若不是宁不二躲闪的及时,可能刚才的那道无形利刃,就会在她的脸蛋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果然歹毒。宁不二如此想到,心中也就更加小心。

既然要分心去防备着诗两行的利刃偷袭,迎战酒三两的道剑,便慢下来了几分。

做为江湖上第二杀手的酒三两,也不是庸俗之辈,趁着这道剑气机松懈的一瞬间,身影飘忽,便抬脚借着道剑的力道,向前猛然一跃而起,翻身过了道剑,向着宁不二、逼去。

道剑紧随酒三两之后,飞剑肯定要比酒三两来的快一些,所以,酒三两如果没有防备,不久之后,要么被道剑继续缠住,要么被道剑扎个透心凉。

琴弦再次拨动,诗两行看好了时机出手,每一次出手,都将是杀招。

宁不二不得不去提前防备,受宁不二气机牵引的道剑,便再次松懈了几分。

手持折扇的酒三两,在距离宁不二身前百米开外,身影猛然间一滞,便被道剑穿胸而过,却在这时,才瞧真切,停留在原地的,原来已经是一道残影。

原本还在跟白乐天,或者跟白夜雨讲着宁不二宁仙子,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美,见到这二人的杀人技,郭小九也就坐不住了。

“想去就赶紧去。”白乐天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小子,怎么比他还烦,简直跟白夜雨这个小娃子有的一拼。

最可恨的是,郭小九说道宁不二哪儿哪儿好,白夜雨都能相应的低声道出他师兄的坏。

“前辈,那我去去就回。”郭小九笑了笑,也没有冲着白乐天行礼,就直接打开了身前的木窗,抬脚走了出去。

这里是在天山侧峰白衣门,太阳照下来,不是很刺眼,可依旧让郭小九微微眯起了眼睛,伸手在刀鞘上轻轻摩挲。

破空声传来,宁不二再次偏过了头去,无形利刃又一次被她躲过,在她身后的大殿侧面,当即被这无形利刃切开了一道口子。

之前突然隐觅了神行的酒三两,到现在都没有踪迹。道剑已经飞回到了宁不二的身侧,在她的身前身后,不住的盘旋。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注视着诗两行的双手,防备着她的下一次攻击。

“还是太嫩了一些。”诗两行笑了笑,眼神之中,已经露出一缕杀机,当即十指齐齐落下,拨动琴弦之际,已经有十道无形利刃脱手而出,原来她之前,一直都还有所保留。

直到此时,才真正的使出了杀招。

杀招飘来,几乎让宁不二不可能完全的退却,更何况,还有一人隐觅在黑暗之中,等待着她的失手。

又有一柄道剑,轻飘飘地落在了宁不二的身前地面上,斜插而下。

宁不二皱起了眉头,又快速地舒展,可她并没有回头,也更不敢松懈。他来了,她就只需要面对身前迎面而来的十道无形利刃。

大道剑便在她身前浮起,与小道剑,一左一右,迎向了十道利刃。

“嘿嘿,我的仙子,我是不是你的及时雨,你不用说,我就知道。”郭小九轻拍刀鞘,已经站在了宁不二的身侧,比她落后一肩。

宁不二的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笑意,这个人儿,怎么说呐,永远都是那么不要脸。

好像大殿前方突兀出现的这道身影,让诗两行有些措手不及。她不认得郭小九,所以,略微的错愕之后,便再次信心满满,这天底下,除了那几位传说中的大能,还真没有人能从她和她的师弟联手之下,讨到什么好处。

两柄道剑随着宁不二手上的剑诀舞动,缠绕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旋转的罡风,无数剑锋,都是罡风的一体。

罡风与十道无形利刃相撞之间,道剑停止旋转,利刃便尽皆不复存在。

“呆子!”诗两行觉得此时是个不错的出手时机,生怕她的师弟错过,当即急忙提醒一声。

一柄折扇从宁不二的身后探出头来,折扇的每根扇骨之上,都有一根半指长短的锋刃,锋刃之上寒芒闪闪,落向了宁不二的后脖颈。

却才瞧见,酒三两已经站在了宁不二的身后,脸上挂着狰狞笑容,是每次杀人时,他看向尸体的表情。

宁不二在他的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惜,他忘记了,还有一名佩刀少年郎站在宁不二身侧,哪怕他在这江湖,依旧没什么名气,可与他交手的人,都不曾将他小觑,更不敢将他小觑。

这已经出手的第一第二江湖杀手不知,便可能成为他们这辈子的第二次失手。

一柄刀横在了宁不二与折扇之间,刀锋向后,只指向折扇而来的方向。

折扇果真落在了刀锋之上,不能再往前。酒三两的笑容凝滞,却看到了那个佩刀少年在向着他笑。

他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难怪,原来是他。

不敢再继续停留,酒三两急忙退后,继续将身形隐觅。

仿若心有灵犀,诗两行也同时猜出了佩刀少年郎的身份:“郭小九?”

“嗯,眼光不错,正是在下。”郭小九缓缓将佩刀放下,脸上露出了些微笑意,只是在诗两行的脸上飘过,落在了之后的二人身上。

仍旧闭着眼睛,单手竖在胸前的火靡荼,将禅杖抱在了怀里,双手合十,客客气气的做了礼貌,可没有一点儿含糊的意思。

站在火靡荼身侧的乞伏女子出连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感激自己今日一出手,就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而且呀,他们是敌人,可不是朋友。

“知道知道。”郭小九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往那边看,转头看向了宁不二,只是宁不二没有敢回头,小脸已经通红一片,仍旧望着诗两行的所在。

第八十八章 三刻

紧闭的山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声音不是很大,很多人却都听在耳中。

吐蕃僧兵火靡荼和出连扈两人,今天原本就没有出手的打算,最先偏过头去,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会在这个时候,登上白衣门的山门。

想着郭小九可能已经瞧向了山门的方向,宁不二悄悄地将目光瞥向了郭小九,却正巧四目相对,急忙想要躲闪。

“喂喂,宁不二,这可不像你。”贴近到了宁不二的耳侧,郭小九小声地呢喃道。

宁不二伸手推了郭小九一把,不是什么肉麻至极的情话,却让宁不二红透了耳根,再也不敢多瞧两眼。

山门又推开了一些,大约可以走进来一个人,有人便走了进来。

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诗两行的身后,是之前隐蔽身形退去的酒三两,他半蹲着身子,像一只匍匐的猎豹,盯着山门张开的缝隙。

来者身着一席白衫,手中捏着一柄折扇,比酒三两年轻一些,白衫的质地也有些讲究,肯定不是白衣门弟子身着的白衫可比。看模样是位富家公子哥,恰巧,这位公子哥姓宇。

“我以为是谁来了?”郭小九瞧清楚了那人,脸上出现了一丝冷笑。

来的人自然就是宇公子,那位一度想要杀死郭小九,却不曾得手的宇公子,偷袭刺伤周子恒的宇公子,游魂堡宇家宇丰怡的宝贝儿子。

可惜了,宇丰怡就算只在这漠北有些名气,可她的这个儿子,是真的很没出息。

进入院中的宇公子,先是向着周围打量了几眼,对着酒三两抱了个拳,来之前他就听说,今天能站在白衣门的人,都是朋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都是来杀那二人,自然都是朋友。

又偏过头去,看向了曾经与自己共同作战过的火靡荼,对着火靡荼笑了笑。

火靡荼回了个礼,却是反倒退后了两步,想要退而远之。

一直与火靡荼站在一起的出连扈,心情很是糟糕的背转了身,望向了别处。

“唉,扈娘,你还在生我的气。”宇公子摇着脑袋,很是歉意地说道。

说着,宇公子已经走进了白衣门之内,半扇山门,被彻底地推开,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衫夫人,抬脚也跨过了山门,夫人的身段婀娜,打远了看,不能看到斗笠下的脸,多半会以为是一位正值妙龄的俏佳人。

这个女人,郭小九有些熟悉,宁不二也交过手,他们看清了这位来者,便不得不面露正色。

抬起头来,夫人摘下了斗笠,妖娆的身段,随着清风缓缓前行。

斗笠被抛向了身后,落在了宇公子的手中,他急忙伸手接过负到了身后,转身再次将白衣门山门紧闭。

不会再有人敢在今日,光临白衣门,白衣门山门之外,十几道身影,守在天堑木桥,今日,他们奉命而来,只为杀二人。

妖娆夫人宇丰怡,走到了诗两行的身侧,微微偏了偏头,对着她露了个笑脸。

“吆。”诗两行急忙抱着木琴站起了身,一把揪住了酒三两的耳朵:“我说你咋连个屁都不肯放,原来是只顾瞧着这位夫人了,怎么样,身段是不是比老娘的俏?那脸蛋儿也比老娘的更诱人几分?”

“没没没!”酒三两急忙摆摆手,眼光收了回来,不敢再往那边多看一眼。

“谅你也不敢瞎说。”诗两行松开了手,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对着宇丰怡微微躬身:“原来是宇家夫人到了。”

“嗯。”宇丰怡只是应了一声,便对着诗两行摆了摆手:“既然不想出全力,就不如下山去吧,这今天的天大功劳,我就得多谢几位手下留情。”

宇家夫人开口毫不客气,倒像是主家在驱赶客人。诗两行和酒三两却是没有迟疑,已经转过了身,向着山门的方向走去,山门被拉开,两人离去,山门又一次紧闭。

倒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与宇丰怡和宇公子打招呼的出连扈两人,依旧站在原地,仿若未闻。

宇丰怡不是小气的人,既然有人不想离去,她也就懒得再劝:“我的好儿,把她的头提着来见我。”

听到宇丰怡的话,出连扈倒吸了一口凉气,见到火靡荼投来的目光,急忙抬手阻拦:“我的事情,我自己去跟他了断。”

捏着弯刀刀柄的出连扈,向着站在门口始终望着她的宇公子走去。

妖娆夫人继续前行,直到走到了白衣门大殿外百米之内,这才缓缓站定,一柄横刀出鞘,被她插在了身前地面之上。

“白乐天。”宇丰怡率先喊出了白乐天的名字,是请战。

一柄飞剑从白衣门侧殿的一道木窗缝隙里飘出,向着宇丰怡疾速刺去。飞剑乍的一看,毫无特别之处。当飞剑行至半道,周遭随着飞剑一同行进的气机,已经化为了一坨冰息。

当飞剑距离宇丰怡十数米之外,冰息渐渐成形,已经是在一剑之后,又有数不尽的寒冰之气。

这一剑很明显是白乐天的亲自出剑,宇丰怡肯定不敢怠慢,这整个漠北,能伤她的人,能杀她的人,在她心中,除了那位已经身死的老朽张季明,便是这位醉吟白乐天。

可惜,前者真的早已老朽,隐退江湖十数年,再出山之时,虽仍有戾气,可不足杀她。

今日,这后者也将与她交锋,又可惜,后者就算出手不凡,也终究是重伤之躯。对付一些类似于刚刚离场的两位大唐有名杀手而言,绰绰有余,但对于她,有些不够看。

她提起了横刀,横刀向下猛地一劈,刀势便如同她的气势,无人可挡。

横刀刀势落下,直直劈在了飞剑剑稍。

飞剑剑身猛然颤动,之后尾随的气息,竟然被一刀斩的荡然无存。又或者,气息早已经与飞剑融为了一体,因为飞剑剑身,透明得如同一柄冰剑。

冰剑伤人之时,也伤己,虽然逼退了宇丰怡两步,但冰剑已经化为了周遭天地之气,不复存在。

侧殿之中,传出了一道声音:“郭小九,宁仙子,这事情,我还是不掺和了,只要不砸了我这白衣门,我便不会再出手。”

那位醉吟白乐天白先生,在话音落下之后,传来了重重的两声咳嗽,应当是与自己实力极为相近的宇丰怡交手,吃了些暗亏,再说了,原本就有伤未愈,不宜与人交手。

“谢过前辈。”郭小九还是很感激地对着那侧殿的方向瞧了瞧,这才偏过头来,也走到了宁不二的身前,蹲在了大殿前方的石阶之上。

“郭小九,你命不错,我命也不错,我们这么快能够再见面,看来上一次,老天爷觉得我没有能够杀掉你,有些可惜,便再次送了这么个机会,到了我的面前。”宇丰怡对着郭小九笑了笑,缓缓说道。

“像你这般年纪的老娘们,是不是都喜欢叽叽喳喳地说些废话?”郭小九伸手捏在了刀鞘上,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位夫人。

“嗯,有可能。”宇丰怡偏了偏头,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没有人会想到,你能这么快捡回来一条命,包括原本站在白衣门山门外的我,直到你出现,我才确定了我必须亲自出手。”

“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宇丰怡说话的时候,眉毛挑的很高。

伸手拍了拍衣衫,郭小九笑着摇了摇头:“老娘们,我承认你杀我轻而易举,也确实有人很想让我死,可今天不行。”

说着,郭小九转过头去,对着宁不二小声问道:“要多久?”

“三刻。”宁不二嘴唇轻启,声音如同蚊子嗡鸣。

“好!”郭小九站起身,伸手拔刀,与宇丰怡对视,已经是满目杀机。

有些令人出乎预料的是,这个时候,原本一直没有开口的火靡荼,走到了宇丰怡的身后百米外,目光落在了郭小九的身上:“我想与郭少侠一同而战。”

“哈哈!”宇丰怡笑了笑,没有回头:“就算你不出手,今天你也必死无疑。”

她的横刀竖在了胸前,气焰滔天。

第八十九章 一刻而过

两道身影走出了白衣门,走下了天山侧峰。

青衣折扇的酒三两揉着自己的耳根,几次想要开口,又几次欲言又止,踌躇不知究竟该如何开口。

“呆子,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了,师姐还能害你?”诗两行扭过头来,伸出手指戳在了酒三两的胸前:“你呀,不要老是看见那些漂亮的女人,就双眼使劲往人家的胸前盯着看,其实,这些江湖女子的心眼可黑着呐,胸脯越大的女人,心眼越是黑。”

“我没有。”酒三两有些无辜地说道。

“你还敢狡辩。”戳在酒三两胸前的便不是一根手指,变成了一个拳头,重重落下。

拳头落下,酒三两哎吆了一声,撇撇嘴,不敢在反驳。

“叫你跟我走,你就走,再磨磨唧唧的,信不信到时候得给那宇家的老婆娘拿着你那玩意儿泡酒喝了。”诗两行说话间,已经转身,快步前行。

“唉!”酒三两摇了摇头,将折扇合拢,也只能紧步追随。

白衣门侧殿之内,白乐天的身前地面上,尚且留着一团污血。这可吓坏了白夜雨这个小家伙,他可没有见过这阵仗,一时之间,站在白乐天的身侧,不知所措。

见到白乐天的目光落了下来,两行眼泪便如同决堤洪水,顺着脸颊就落了下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师兄,你可不能死,是师弟不好,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这话可逗乐了白乐天,啧啧嘴,伸手在白夜雨的脑袋上拂过:“师弟呀,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得算话。”

“师兄你要是死了,谁还肯教我练剑呀,而且,我们白衣门也就没了,好不容易有个家。”白夜雨继续嘀咕着。

“那师兄不死,你以后得好好读书,听师兄的话,知道不。”白乐天笑笑,觉得有这个小家伙陪在身边,此生也就没啥可不开心的了。

“知道知道。”白夜雨好像这才醒转了过来,滴溜溜的大眼珠子,死死盯着白乐天的脸:“师兄,你真的不会死吗?”

“切,你师兄是谁,死不了。”白乐天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却拍得又咳嗽了起来。

吓得白夜雨急忙跑到了白乐天的身边,眼珠子死死地盯着白乐天,生怕他真的就这么撒手人寰。

白夜雨也就在那个谁都不怎么待见的年纪里,尤其还是个小子,在平常人家,这样子的稚童,正是啥事情都敢干,啥祸都敢闯的年岁。

身在白衣门的白夜雨也不例外,可这个年纪的孩子,也都是最重真情的时候,谁真心对他好,他也就真心对谁好,该哭哭该笑笑,最是没啥花花肠子。

白衣门正殿之外,郭小九持刀走下石阶,上一次他与宇丰怡交过手,这位夫人的手段,他可了解的很,幸好,只需要在她的手里撑下三刻,三刻之后,即便不能杀死宇丰怡,也可以将他重创。

回想到来漠北之后,郭小九心中不免有些唏嘘,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这宇家母子必杀之人,当然,对于背后的那只大手,郭小九也在不久前想明白了一些。

有人很想让他死,就像当初哪怕是现在,依旧有人一直想让宁不二死一个道理。

这些人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是谁,宁不二知晓。

祸水也知晓。

不知道为何,会突兀地想到这个小丫头,郭小九轻笑着摇了摇头:“夫人,请。”

开口之时,郭小九已经停在了石阶之下,佩刀拖在身后,双手握刀,猛地一跃而起,刀势却依旧沉稳。

脚下步伐更快,几个呼吸,已经近到了宇丰怡身前,佩刀在郭小九的身后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越来越深的刀痕。

刀势猛然掀起,携带着随之而来的劲风,斜斜斩落而下。

嘴角还尚且挂着笑意的宇丰怡,也在瞬息间抬手,横刀格挡。

两刀相撞,当下两股气机也同时撞在了一起,宇丰怡不曾躲避,气势升腾而起,未占先机,却已是气势如虹。

横刀便在下一个瞬息间暴起,将郭小九掀飞了出去。

落地之后,在地上快速打了个滚,衣衫之上沾上了一层雪花碎屑。

依旧站在正殿之前的宁不二,扬起了双手,双眸紧闭,不再被外界干扰。两柄道剑立于身前,左右徘徊,手中剑诀掐动,越来越快。

口中随着手上的剑诀变动,念念有词,只是听得不太真切。

横刀再次斜插在了地面之上,宇丰怡瞧向了郭小九:“你今天这身体,还能使出来几招像样的把式?”

“嘿嘿,夫人,说实话,我现在呀还能站在你身前,你应当已经要感谢上天,没有把我带走,还能陪着你乐呵乐呵。”郭小九吐出了两口浊气,也将侵入体内的气息,逼出了体外。

吐蕃僧兵火靡荼的禅杖已经立在了身前,他盘腿坐在了地面上,双手合十,开口就是一道繁杂的梵文出口。

梵文化作实质,萦绕在了宇丰怡身周,便是锁住了她的气机。

这位来自吐蕃的僧兵,最擅长的本领,就是封锁他人气机,再加上护院禅杖的加持,这次出口的梵文秘法,可比上次对付郭小九的手段,高明出了不知道多少。

直到感觉到了体内气机略微出现异样,宇丰怡这才微微转头,看向了火靡荼:“想不到你这个小和尚,还真有些本事,不过都是些不中用的本事。”

伸出一只手,想要抓在梵文之上,却根本伸手而不可及,这位夫人才微微皱眉,口中道出一字,为“破”!

梵文之上,原本肆意流淌的金光,便在宇丰怡一口落下,减弱了一半还多,她舔了舔嘴唇,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端坐着的火靡荼,却明显不好受,整张脸都通红一片,呼吸也加重了许多。

却在这个时候,有刀而至,郭小九趁机出手,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江湖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捉对厮杀的念头,在他的心中,可是万万不会升起。

刀锋袭来,擦着宇丰怡的纤纤细腰而过,不曾伤到分毫。

反倒是一直斜插在地面上,被宇丰怡不肯拿正眼看的横刀,适时斜撩而上,刺向了郭小九的后背。

不敢有所怠慢,郭小九脚下一踏,整个身子偏出去了三四步,迎刀再来。

两刀相撞的时机,又是一道梵文化作实质,锁在了宇丰怡身周。

又一次两刀撞在一起,宇丰怡的气机竟然被锁大半,再加上郭小九最擅长的快刀,刀快,脚下更快,宇丰怡几次横刀出手,都落在了空处。

接连两道梵文实质萦绕,让宇丰怡更加的开始重视这位吐蕃僧兵。

就算不用旁人提醒,宇丰怡也知道,用不了多久,第三道梵文就会出现。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宇丰怡的目光之中,猛然出现了一丝厉色,她今天第一次动杀机,想要杀得是个和尚。

宇丰怡的入圣境界,距离天地造化,一线之隔,不是郭小九的入圣境界,不是火靡荼的入圣境界。

所以,宇丰怡冷哼一声,腹中怨气猛然宣泄一空,怨气缠在了梵文之上,梵文金光瞬息间若隐若现。

随着伸手一抓,竟然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

“破!”又是一声厉呵,梵文不再实质,化为一片虚无。

“噗!”火靡荼微微抬起了眼皮子,第三句梵文被硬生生的打断,前功尽弃。

他没有再出手,而是缓缓起身,伸手将身前的禅杖握在手中,已经准备转身离去。

“还想走?”宇丰怡向来都是睚眦必报的女人,当初张季明说她,就会欺负小老儿和江湖晚辈,她说她是个女子。

江湖之上,儒教的那句圣人言语,依旧作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她也不仅仅是个女子,还是个实打实的小人。

横刀划破了长空,郭小九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尾随其后,逼迫宇丰怡停手。

宇丰怡想让死的人,只有郭小九和宁不二还活着,她不认为郭小九的一刀落下,真能对她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势,所以,刀去不曾停留。

横刀穿胸而过,刺穿的是火靡荼的胸膛。

不过,火靡荼却是突然出现在了宇丰怡三丈开外,胸前也没有真的留下什么伤口。

此时,还停留在横刀之上的残影,才缓缓淡去。

横刀之后的一刀,也已经近到了宇丰怡身后。

恰时,一刻而过。

第九十章 该杀

横刀去势已然停滞,身后而来的一刀,却并未停下来。

妖娆夫人宇丰怡笑了笑,在转身之际,已经气机出体,一阵清风撩起她的发丝,姣好的面容不减风姿。横刀随着清风而动,刀势斩落,化为了刀风,刀风拦在了即将而来的一刀之上。

双手持佩刀,郭小九仍旧不敢松懈,初次见到这位夫人的时候,他就算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一刀一剑,都不能伤她分毫,更何况现在体内气机刚刚恢复。

刀风打着卷,吹起了一地的雪花,让人看一眼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寒意深深。

更别提要与这道刀风对撞在一起的郭小九,不过,江湖儿郎出手,不可能退缩。

佩刀也在瞬息间,迎上了刀风,刀风卷着细碎雪花,从刀锋上横卷而过,顺着郭小九的小臂,袭向了臂弯之下。

郭小九再次被掀飞了出去,整条手臂上,衣衫已经断裂,露出了一道道被雪花撕开的小口子。

依旧站在原地的宇丰怡,满面容光地摇着头,不去看郭小九,而是继续转身,再次望向吐蕃僧兵火靡荼。

禅杖被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撞开了厚实的雪层,静立不动。火靡荼双手合十,行个礼貌,猛然分开合十的手掌,化作两只大拳头,拳风起,向着宇丰怡面门打去。

拳风烈烈,宇丰怡依旧面不改色。

哪怕此时体内刚刚稳固不久的气机,已经在接连两次被掀飞之后,有了再次崩溃的趋势,可三刻时间,才刚刚过了一半,郭小九可不认为,已经到了可以舒展一口气,好好躺着休息的时候。

他说了,那些想让他死的人,今天不行,既然不行,就得去争取,靠着自己的双手,和手中的佩刀去争取。

他将衣衫下摆撕下来一块,缠在了手臂上,双手再次反握佩刀,起身再战。

一拳打在了空处,便是一声闷响在宇丰怡的耳侧炸响。

不等另一拳袭来,宇丰怡已经抬手,竖起四指,重重拍打在了火靡荼的腕口之上。

只感觉手臂上好似被针扎一般,传来了一股无力之感,紧接着,一股凉意顺着腕口席卷全身。火靡荼咬了咬牙,尚且还在半空的另一只拳头,不曾停歇,卷着更烈的拳风,打向了宇丰怡的胸口。

“想不到你佛门弟子,也好老娘的这一口。”宇丰怡挺了挺腰肢,胸脯好像更高了一些。

佛门讲究个非礼勿视,火靡荼吓得急忙停下了拳风,收拳,挡在了眼前。

此等良机,作为在江湖上浪荡了数十年的漠北第一刀客,肯定不会放弃,横刀被紧握在手中,拦腰斩向火靡荼。

一条手臂根本来不及收回,另一拳还挡在眼前,所以看似这一刀,根本无法去躲。

静立在雪地上的禅杖,突然颤鸣不止,惊醒了火靡荼,这位僧兵口吐梵文,不是什么梵文咒语。禅杖在一个弹指间,被火靡荼立在了身侧,挡在了横刀斩来的方向。

起身再战的郭小九,双手反握佩刀,接连三刀蓄势,近到宇丰怡身后,刀势锐不可挡。

横刀撞在了禅杖上,快速弹起,宇丰怡借力,身子已经横立,背对郭小九的美妙背影,变成了侧立,于是佩刀斩来,将会斩在宇丰怡的正面。

“好小子。”宇丰怡横刀在手中打了几个转,刀势再起,与郭小九的佩刀迎上,两刀相对,气机也撞在了一起。

地面上雪花被吹散出了一个奇怪的图案,郭小九倒退七八步,为这幅图案画龙点睛。

横刀只是颤鸣几声,就被宇丰怡一掷,将迎面的罡风拦在横刀之外。

火靡荼借着这段时机,也是急忙后退好几步,拉开了与郭小九之间的距离。

两刻而过。

“夫人,看样子今天,你依旧不能如愿以偿。”还没有等宇丰怡反问,郭小九便提刀,脚下用力一踏,整个身子倒飞而去,飘出了好远。

刚刚落地的郭小九,不曾停歇,开始向着宇公子的方向奔去。

好似已经明白了郭小九意图的火靡荼,在手中结了个古怪的手印,禅杖化作了一道金光,拦在了郭小九身后。

见到郭小九这般举动的宇丰怡,急忙皱紧了眉头,她也已经明白了郭小九的意图,提着横刀,脚下生风而起,紧追郭小九而去。

只需要再撑一刻的时间。郭小九在心中默念一声,将远处白衣门山门方向的动静收入眼帘之内。

宇公子的胸前,已经接连中了两刀,应当是还在心中未曾真的将这个男人抹去,出连扈并没有真的下了杀手。

感觉到一股炽热的风袭来,宇公子急忙皱起了眉头,快速倒退几步,退开了出连扈的身前,才敢偏头一看,一眼望去,当即吓得差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面上。

在郭小九的眼中,祸水是个小魔头,宇丰怡是个女魔头。那么在宇公子的眼中,郭小九就是蒙在他心头上的魔头,也是他这一辈子,挡在眼前可能永远无法在翻越的高山大川。

见到郭小九已经袭来,出连扈只是有些不开心地皱了皱眉头,也并未有所阻拦,就收起了弯刀,不再去看宇公子的方向,他是死是活,那日在游魂堡副都护府府邸一战之后,便再也跟她没有了关系。

只是伸出手中的折扇略微抵挡,郭小九的佩刀,就架在了宇公子的脖颈之上,他绕着宇公子打了个转,绕到了他的身后,正面宇丰怡而立。

“郭小九,你卑鄙。”宇公子看着手中被斩为两截的折扇,略微愣神,才感觉到脖颈上传来的森森凉意,唏嘘不止。

“嗯,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不过我原本也不想做这些事情,不过实在是有些无奈。”郭小九眯着眼睛,打量着已经撞在了拦路金光之上的宇丰怡。

“怪也只能怪,你们母子二人欺人太甚,我郭小九的命呀,还有宁不二的命,你们想拿走,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以。”

被金光拦住去路的宇丰怡一撞之后,气息猛然暴涨,原来刚才她一直还有所保留,直到郭小九擒住了宇公子,她这才彻底展露气势。

横刀快速斩落,就好像要撕裂山河大川,缓慢的将阻拦在身前的金光之上,切开了一道一人高的硕大空洞。

这一刀落下,金光便四散而开,转而再次凝聚为了禅杖本体,只是在禅杖之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刀痕。

捏着奇怪手印的火靡荼,被一股重大的力道,撞在了胸前,急忙将禅杖抱在了怀中,还是难以无法完全阻挡。

脚下疾速后退,在雪地上划出了两道印痕,直到了百米开外,才渐渐停止。

“咳咳。”重重咳嗽几声,火靡荼急忙盘腿坐在了雪地上,已经是吐血不止,看样子伤得并不轻。

没有了阻碍的宇丰怡,怒目而视,目光阴冷瞪在了郭小九的脸上:“郭小九,你该死。”

“切。”郭小九撇撇嘴,对着宇丰怡不屑一笑:“叫你一声夫人,是对你客气,奈何你欺人太甚,总是想着让我死,我来漠北,也就想跟你打一场,却没有想到,几次三番的,都差点死在你宇家的手里。”

略微顿了顿,郭小九继续说道:“倘若只是我,便罢了,张季明老爷子、元霸、宁不二、周子恒,你又何曾想过他们,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想着让你死在他们的手里,我也不想,可我的这些朋友们,在你宇家的手里,可都没落得下好下场呀。”

“该杀之人,便该杀。”宇丰怡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游魂堡的数十万百姓也该杀?江湖儿郎也该杀?”郭小九反问一句。

“我宇家要入主中原,所有拦在路上的人,都该杀。”

郭小九没有再回答,嘴角轻微扬起,因为三刻已到。

“那夫人可曾想过,你也该杀。”远在数百米之外,宁不二猛然睁开了双眸,目光之中,杀意肆虐而起。

第九十一章 仙人扬指一剑出

今日这一战,宇丰怡打上白衣门,真正能与宇丰怡一战之人,唯有白乐天,可白乐天身负重伤,不能出战。

所以,宁不二便用三刻时间,独自一人,操纵两柄道剑,自立道门一阵,为求杀死宇丰怡。

不管是郭小九也好,还是火靡荼也罢,之前在宇丰怡手中的挣扎,都是为了宁不二的这一剑。

随着宁不二两道长眸之中,杀意肆起,便有两柄道剑,从宁不二的身遭,冲入万里云霄之内,一座金光灿灿的硕大剑阵,也从万里长空之上,随着道剑入了阵眼,缓缓落下。

直到立在了白衣门百米上空,才停止继续下落。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厉呵之声,宇丰怡这才好似猛然感觉到,身后突兀出现的庞大气机波动,急忙转身,却正巧瞧见当空的仙人剑阵。

“宁不二,你可敢?”宇丰怡所言,便是再问,宁不二可敢真的杀她。

“敢。”宁不二回答得干净利落。

两道流光,打着旋,落在了宁不二身前,为她与大阵之间,架起了一道桥梁。

宁不二站在了桥梁之上,双手之中剑诀捏起,随着流光倒掠而上,眨眼间,已经立在大阵正中。

天地气机,为她所牵引,茫茫白衣门,雪花簌簌而落,是倒落。

倒落的雪花,在万千气机牵引之下,逐渐凝聚出了一柄长达数十米的长剑。

长剑一半为大道剑的模样,剑格之上,半面阴阳鱼缓缓转动。另一半是小道剑的模样,剑尾有道门长绫随风舞动。

这一剑,超越入圣巅峰境界,宇丰怡心中清楚,自己万万不能拦下,就算能拦下,今日白衣门一战,他也必死无疑。

远在山间天堑木桥之上的十余道目光,尽皆抬头向着白衣门山门之上望去,大阵转动,似有仙人而立。

仙人扬指,一剑出。

宁不二依旧站在了阵眼正中,两柄道剑环绕着她的身周,旋转着接引天地气机。

流转入体内的气机,又随着手中剑诀掐动,一丝一缕,融入了大阵之内,大阵已成,可杀入圣巅峰。

好像仿若没有看清楚形式的宇公子,见到宇丰怡已经近到了身前,却猛然转身,脸上摆出了一副苦瓜相,嘟嘟囔囔地嚷嚷道:“娘亲,快来救我。”

重重地呼吸几口,宇丰怡偏头看向了宇公子的方向,手中横刀一抖,有些泄气地骂了一嗓子:“不争气的东西。”

没有多做思考,宇丰怡抬起横刀,向着宇公子的方向一刀斩去。

郭小九皱起了眉头,手中紧握的弯刀捏得更紧了一些,架在宇公子脖颈之上,略微颤动,就连已经在宇公子细腻的肌肤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都犹若未觉。

这可吓得宇公子,整个身子都不由的抖动,呼吸越来越重,生怕下一个瞬间,脑袋就会搬家。

手握佩刀的郭小九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也自然不是那些杀人魔头,他只杀该杀的人,想来这位宇公子,除了有些纨绔,还有在旁人的指使下,刺过周子恒一剑,好像便再也没有做过什么真正的坏事情。

所以,郭小九心中有些迟疑。

迟疑之际,横刀便近到了身前,令郭小九有些意外的是,横刀这次斩来,气机锁定并不是在她的身上。

他将佩刀一指,想要拦下横刀,却哪里能够拦下。

横刀直直地刺入了宇公子的小腹之内,宇丰怡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有冷到极致的寒。

她瞧着有些错愕的宇公子,将横刀拔出:“孩儿呀,你不适合这江湖,我废了你,是为了你今天能留下一条命,将来,我们母子再见,还是希望不要再见了。”

宇丰怡微微叹息,横刀被收回鞘中,不曾停留一时一刻,双脚猛然一踏,整个身子,向着白衣门山门之外掠去。

既然,不可能接下宁不二的剑阵,宇丰怡也就不会硬接这当空的仙人一剑,今天拿不走那一对年轻男女的命,还有明天,他们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总有一天,她能将这两个人的脑袋,带回到突厥军帐之内。

那个时候,便是突厥大军,走出草原,南下中原的时机。

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宇公子,双手在小腹上划过,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满手血污,不知所措。

随着体内气机的逐渐消散,他知道,做为宇家未来的天才,彻底没有了未来。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么爱他的母亲会向他出手。

他的嗓子里不断地传来了因为呼吸不匀的窒息感,恐惧让他想要哭,又哭不出来。

已经完全收回了佩刀,郭小九望着宇丰怡的背影,目光阴冷,今天宇丰怡逃不走:“前辈,请剑。”

这白衣门之内,能当得起郭小九前辈之人,唯有白乐天,这白衣门的门主白乐天。

一剑而来,彻底阻断了宇丰怡潜逃的路。

宇丰怡有些茫然地撞在了剑身之上,被弹了回来,急忙回眸,望向大阵的方向,那一柄大剑,已经向着她刺来,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白乐天,你不是说你不会再出手?”宇丰怡问出了声,却已经横刀斩在了挡在身前的剑身之上。

“嗯,这剑不是我的剑。”一道声音有些微弱地传来,话音之中,有些玩笑的意味。

好像这道声音之后,还有稚童悄声低语:“师兄,我的剑呐?”

“在天上。”那个玩味的声音,继续说道。

随着最后一道剑诀落下,原本缓缓前行在大阵前方的巨大飞剑,再也没有了停滞,天地气机都被大阵遮掩,又被大阵吸收,转而融入了巨大飞剑之内。

飞剑飞快,如同宁不二先前快速跳动的剑指,动若脱兔,划破长空而去。

剑起,是仙人一指,仙人要杀宇丰怡,宇丰怡便不得不死。

她没有再次用横刀去斩拦在身前的剑,已经转身,目光之中有些决绝,看样子,今天唯有拦下这一剑,才能求得活。

横刀横于胸前,宇丰怡将体内的气机,尽皆牵引而起,只求能够拦下这一剑,拦下来,便还有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山下的十几道身影,快速向着白衣门的方向掠动,他们已经看明白了形式,如若再不出手,宇丰怡一死,做为宇家的走狗,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而言。

可天堑木桥的另一端,已经站着一男一女二人,拦住了前路,男的青衣折扇,女的怀抱木琴。

琴声起,男人走上了木桥。

这些人上山的时候,都只有一个目标,杀死郭小九和宁不二,可很明显,郭小九和宁不二,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杀死,所以,下山的时候,便各怀鬼胎。

很不巧的是,在天堑木桥上的二人,早些年曾经受过一位在北疆很有名气的老者照拂,甚至,酒三两的成名一招一式,便都出自那位老者之手。

所以,今天宇丰怡走上天山侧峰,走入白衣门,让一些人,也动了杀她的心思。

这位在漠北横着走了数十年的歹毒女人,不好杀,便有仙人扬指一剑,能杀宇丰怡。

巨大飞剑撞在了宇丰怡身前,可惜宇丰怡凝滞的气机牢笼,被巨大飞剑一触即碎,化为了漫天泡影。

宇丰怡瞪大了眼眸,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瞳孔之中的巨大飞剑,已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遮天蔽日,将她的眼蒙住,也把心给蒙住了。

一道声影在巨大飞剑之后,从半空飘落而下,是宇丰怡,她浑身都是剑伤,嘴里不停的往外咳血。

随着身躯重重落地,宇丰怡的眼神才逐渐再次焕发出了神采。

天空的仙人一指,已经缓缓收回,巨大的飞剑,转而化为了一场硕大的雪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遮蔽了整片白衣门。

宁不二伸手握在两柄道剑之上,大阵之上气机已经四散而开,她缓缓从半空飘落,立在了原地。

彻底恢复了眼神色彩的宇丰怡,看着天空落下的簌簌雪花,满脸笑意,是劫后余生的笑意。

“我就知道,我还没有去过中原,怎么会死?”

第九十二章 有人乘马入帝都

万里苍穹万里剑第一卷陌上行第九十二章有人乘马入帝都有人持佩刀而立,出现在了宇丰怡的头顶上方。

郭小九满脸的笑意,他伸手忍不住拍在了刀鞘上,嘴里轻哼出充满了可笑意味的童谣。

看到宇丰怡眼中露出了杀人似的目光,郭小九伸手拍掉了头顶上落下的雪花,他用佩刀指向了宇丰怡:“可惜了。”

想要挣扎起身,却猛然发现,体内根本没有丝毫气机可以调用。宇丰怡这才醒悟,原来在刚才,自己已经用掉了最后一丝气机,就算拦下了那仙人一剑,可她仍旧还躺在白衣门之内。

“你不能杀我。”宇丰怡话语有些疯癫,伸手就向着怀中摸去,她的怀中,还有一颗白裙少女云烟赠予她的药丸。

可伸手触摸,只能摸到无数的剑伤,以及早已破碎的衣衫,她这才偏着头,在自己的身上打量而过,她笑了笑。

看来,今天真的不适合出远门呀,早知道,明天再登山好了。

她悔恨不已,微微合拢眼眸,气息转而平稳,没有想到她风光了一辈子,死的时候,衣不遮体,更是没有任何风度而言。

“下手痛快些。”这大概是这位夫人最后说的一句话吧。

“嗯!”没有多停留,郭小九快刀从宇丰怡的细长脖颈上划过。

在漠北横行数十年的宇丰怡死了,他为张季明老爷子报仇了,或者,是为游魂堡已经战死的大唐军士、江湖豪杰报仇了。

手中的佩刀之上,没有血迹,郭小九便收回了刀,抬头向着宁不二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一笑而过。

郭小九绕过了宇丰怡的身躯,向着白衣门大殿的方向走去,直到走上了台阶,站在了宁不二的身前。

“今天我可没有拖你的后腿。”仿若依旧对于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宁不二说着将双手负在了身后,高昂起头。

两柄道剑,一剑落入宁不二身后的剑鞘之内,一剑落入郭小九身后的剑鞘之中。

大道小道,从来都是同道而行。

伸手在胸前的衣襟上抹了两把,郭小九这才敢向着宁不二伸出一只手:“不知道这位仙子,可否与我一同在这天山之巅,走上一遭。”

宁不二莞尔一笑,轻轻点头,抬手放在了郭小九的手心里。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下了白衣门大殿的台阶,准备向着白衣门之外走去。

好像想到了什么,郭小九回转身,向着大殿内望去。

已经有人搬着一把椅子,坐在了大殿前方,冲着郭小九摆了摆手。

“真希望下次还能与前辈并肩而战。”郭小九说道。

“嗯,按我所想,用不了多久。”白乐天挽起衣衫,略作思考:“若真有突厥蛮子侵我中原,那天我就与你站在城头,一同而战。”

“好,一言为定。”郭小九对着白乐天笑笑,微微躬身,再次转身,紧了紧手心里握着的纤柔手掌,有些不敢相信。

两人缓缓而行,在无数雪花铺满的地面上,踩出了两行脚印,又被落下的雪花,遮掩了起来。

两个人身上只有一件棉衣,是宁不二背着郭小九上山的时候,怕郭小九冻坏的身子买的。

伸手解下了棉衣,便披在了宁不二的身上,可惜棉衣下摆被撕下了一块,袖口又有些残缺。

宁不二没有嫌弃,也没有嫌弃棉衣丑陋,她最丑的模样郭小九都已经见过。

又伸手帮宁不二正了正头顶的发簪,郭小九揉着手,笑着说道:“我家仙子,真美。”

“瞧你乐的。”宁不二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娇羞。

“来,背你走。”郭小九矮下了身去。

便有道门的大法师,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跳上了郭小九的脊背,两人继续前行。

山门之内,火靡荼已经抱着禅杖,缓步走到了出连扈身侧,低着头,单手行礼。

望着怀中冻得嘴唇发白的宇公子,出连扈微微叹息。

“扈娘,带我走好不好。”宇公子的声音微弱,是请求。

好像在这一声催促之后,出连扈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牵起了宇公子的手,将他抱在了怀中。

转眼之间,天空不再会有雪花落下在白衣门之内,硕大的白衣门内,便冷冷清清,只有一些寡言少语的白衣门弟子,开始忙碌起来。

白乐天站起了身,伸手拂过白夜雨的头顶:“师弟呀,你可要记住今天答应师兄的话。”

“哦。”白夜雨嘟起了嘴,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又在眼神里,出现了一丝灵气:“师兄,我们是不是快下山了?”

“谁说的?”白乐天皱起了眉头问道。

“师兄你刚才说的呀。”白夜雨回想了一下,师兄刚才所言,确实是那个意思。

“回去好好读书。”拂在白夜雨头顶的手掌,变成了轻拍。

“哎吆。”白夜雨哎吆了一声,揉着脑袋,心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愣愣出神。

走出了白衣门山门之外的两伙人,一前一后,没有多余的交流,直到来到了山脚下,火靡荼才转身,对着郭小九行了个双手礼。

出连扈抱着宇公子,不曾发言,轻咬嘴唇,没有去看郭小九。

“嗨嗨,今天想不到两位会为我出手相助,我郭小九果然没有看错人。”在宁不二的要求之下,走过了天堑木桥,两人就变成了继续牵手前行。

“似是而非。”火靡荼说了一句糊里糊涂的话,就已经转身。

“他这话什么意思?”郭小九眨眨眼,有些疑惑的望向了宁不二询问道。

耸耸肩,宁不二做出了个俏皮模样,示意她也不知晓。

山上一年四季皆是大雪纷飞,山下,也已经是入了秋。树叶开始逐渐泛黄,这里是陇右道,大唐最西北的天山之下。

“我的仙子吆,我们接下来去哪儿?”郭小九回头问道。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宁不二已经不会再因为郭小九一直盯着而脸红,也仅此而已。

于是,郭小九贴近到了宁不二的脸颊,轻轻一吻,急忙挣开,往前跑去:“我们去帝都如何,好久没见韩昌黎了。”

被郭小九偷袭之后,宁不二气得嘟着嘴,羞红了脸,狠狠地跺着脚,好像脚下踩着的就是郭小九一般。

两个人在不久之后,买了两匹马,又带了些干粮和酒水,便缓缓向着帝都而去。

此番离开洛阳城,先是到了陇东,为了宁不二与皇甫雨夜城头一战。又到了漠北,入了游魂堡,在副都护府邸与三位入圣境一战,是问苍天。

突厥蛮子五万大军,兵临游魂堡外,郭小九与元霸、张季明、宁不二,先后与宇丰怡一战,元霸重伤,张季明身死,他若不是有宁不二,也几乎身死。

最后到了这白衣门,得天山雪莲已续命,可惜,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并没有那么快放弃,宇丰怡来了白衣门,要杀他,杀宁不二。

确实是郭小九说的那般,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宇丰怡,最初的想法,只是来这漠北,陪着周子恒走上一遭,顺便与这漠北的第一刀客,交交手,切磋一二。

谁成想到,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想来,游魂堡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这么些日子过去,周子恒应当已经被洛阳王府请回城里去了吧。

两匹马,一对佳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帝都而行,没有很快,他们只想着能在寒冬到来之前,进入帝都。

一别已经半年还要多一两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当初与他一同走出河南道的士子书生,在腾云化龙之后,还是不是以往那个他认识的韩昌黎了。

不管如何,郭小九只想对韩昌黎说:“好哥儿,小九来看你了。”

脚下路漫漫,有人乘马入帝都。

第九十三章 胡蛮狗入帝都

大唐的帝都,是京兆府长安城。坊间也称之为西京,与之对应的便是十数年的东京洛阳城。

自从那场洛阳城之乱后,现如今的天子陛下,就迁都西京,也就是现在的帝都长安。

恰逢元旦刚刚过去,鼎盛至极的长安城里,还没有来得及歇息片刻,就又准备迎接一个大日子,连身在庙堂顶端的那些达官显贵,都被一一惊动,今日刚过正午时分,一辆辆豪奢的马车,就停满了明德门前的朱雀大街两侧。

就连平日里在坊间张扬跋扈的南北衙门,都只能在最外围喝西北风,一辆辆马车上走下来的大人物,坊间的百姓不认得,甚至那些南北衙门的捕快,都未曾有机会亲眼见过。

守卫这些大人物身侧的,都是从皇城里调出来的神策军。

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什么人要入帝都,摆开了这么大的排场,可能也就只比当今天子陛下的游玩入城时的阵仗,略微逊色了那么一点儿。

守在最外围的南北衙门捕快,不敢回头向后瞧,倒是依旧对前来凑热闹的百姓凶得很。

就在昨日夜里,长安城还迎来了一场雪,今日晨间才停止,一直到现在,天空都不看到太阳的踪迹。所以,屋檐上、树梢上都是积雪一片,尚未消融,除了已经被很多人踩踏过的朱雀大街。

明德门外,在三声礼炮的巨响声落下之后,来至于礼部的春官开始奏乐,乐调平和,似在歌颂。

十数名看穿着像是从边关归来的将士,率先穿过了明德门,走在最中间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背上驮着一个胖子,粗略一看,这胖子起码得有个两百斤上下。

胖子今天没有身披铠甲,只是腰际上佩着一柄制式横刀,这个胖子长相不算丑陋,甚至让人能生出一些亲和感。

唯独是下巴上,约莫尺余长的胡须,打破了属于这个胖子的整体美感。

十数名将士走到了那些早早迎上来的大人物身前,胖子没有下马,对着那些大人物微微拱手,就下令手下的将士,继续前行。

这些个平日里,恨不得鼻子指到天上的达官显贵,今天吃了瘪,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已经有不少的老百姓,在早些年里,看到过这样子的情形,等到完全瞧清楚了马背上的胖子身影,也就确定了胖子的身份。

谁呀?大唐的安西大都护杨胡子。

大唐的大都护,不止杨胡子一个,可能坐到杨胡子这个位置上的,唯独他一人。

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大都护,却能掌管陇右、关内、河东三道的所有边关将士。杨胡子甚至原本的身份,并不算得上多么高贵,作为拥有一半突厥蛮子血统的大唐军士,早些年在边关,受尽了白眼,可吃了不少苦。

直到后来的一次进京,贼眉鼠眼的杨胡子,莫名其妙与当今天子看对了眼,还认了比自己小了十几岁,当今天子最疼爱的贵妃为干妈。从此以后,平步青云。

现如今,哪怕已经是大唐境内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比今天站在朱雀大街上的这些达官贵人们还要大一些,可依旧有很多人在暗地里,小声地议论一声:“胡蛮狗。”

今日杨胡子入城,是受到了天子陛下的召见。除了已经年近古稀的杜司徒,宰相李林甫以及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卫国公,几乎所有的大唐达官贵人们,都在这朱雀大街上,静静等候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入城的阵仗并不小,除了早先进入城中的十数名将士和杨胡子本人以外,还有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身着五颜六色怪异服饰的年轻人,马车里也不知道载着什么贵人。

马车之后,才是约莫二三百的军士,这些军士扛着十几个大箱子,想来是杨胡子进贡给天子的礼物。

等走到了朱雀大街的一半,穿过了昂长的马车队伍,这才在杨胡子的命令下,身侧和身后的所有将士,都将携带的武器,交给了神策军保管,除了杨胡子自己。

在朱雀大街一侧,有一间书院,不是什么寻常书院,是当今太子殿下就读的书院,不过如今刚过元旦,得等过了上元节,这书院才会热闹起来。

做为太子就读的书院,此时依旧有人在当值。

当值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佩刀少年,他就直挺挺的站在书院大门内一侧,背靠大门愣愣出神。

“吧嗒!吧嗒!”的马蹄声,将佩刀少年从不知名的幻想之中惊醒,他这才伸手抚上刀鞘,微微转头,向着朱雀大街上看去。

身后传来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这个脚步声他听过了很多次,自然听得出来是谁的脚步。

佩刀少年没有什么客气,依旧望着朱雀大街:“唉,郭老,那人是谁呀,这么大的阵仗,如果不是我之前见过天子陛下的仪仗,只怕会认为,这就是皇帝陛下打猎回来了。”

来者是这书院的院长郭元武,也是当今的太子太傅,从一品的大员,可惜是个没啥实权的虚职。

见到郭小九伸手指向了那骑在最前头马背上的胖子,郭元武急忙伸手将他的手臂拉了回来:“哎吆喂,你小子的手,可别乱指,说不得让这个胖子看到了,都得立马掉脑袋。”

放下了手臂,郭小九撇着嘴,这才回头瞧了郭元武一眼:“郭老,想不到还有你害怕的人?”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要不是看在你跟我五百年前是本家的份上,我都懒得理你小子。”郭元武翻了个白眼,双手这才负在身后继续说道:“这个胖子,就是当今的安西大都护,杨胡子,也是天子陛下的义子,我大唐边关二三十万将士,都握在这个胖子的手里。”

“胡蛮狗?”郭小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话出口,可吓坏了郭元武,急忙伸手做出噤声的手势:“你小子小声点,是不是不想活了,也就在背后这么说道两句,摆到人前,除非十八条命,否则可千万别当着旁人的面,提这个称呼。”

郭小九摊了摊手,继续无聊地背靠着大门,已经转头望向远处院中老槐枝丫上的雪花,露出了些许不屑。

杨胡子进京,跟他可没啥关系。要不是为了韩昌黎,这帝都这么多的规矩,他才懒得这么呆着。回想从入帝都到如今,已经是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我早些时候看到那些六部的大人物可都到城门那边候着,郭老,你咋没去?”郭小九突然想起来这茬,小声地嘀咕道。

站在身侧的老头子,猛然肩头一抖,郭元武瞥了郭小九一眼,就背转了身:“把这书院里的积雪,都清理一遍,清理不完,晚上不准吃饭。”

已经走出了十几步的郭元武,这才佝偻这脊背,双手负后,小声的暗骂一声:“叫你小子多嘴。”

微微摇了摇头,郭小九可没有理会郭元武的意思,不能在书院吃饭,大不了等晚上回到酒肆再吃便是了。

那远处朱雀大街上的领头十几名将士,已经走远,现在是一辆马车经过书院门前。

原本已经丧失了兴趣,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的郭小九,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伸手扶在的刀鞘上,循着目光追溯,这才突兀发现,目光是来至于微微掀开的马车帘子之后。

等郭小九皱着眉头望过去的时候,车帘已经放了下去,掩盖了那道冰冷的目光。

随着急促的呼吸缓缓趋于平稳,郭小九的眉头,却是再次紧皱,赶车的车夫,冲着他笑了笑,车夫的熟悉脸庞,仿若就是昨日还在他的脑海里飘荡过。

“皇甫?”郭小九眯着眼睛,与车夫的目光对视。

皇甫伸手扬鞭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露出个诡异的笑容,马车向着远方行去。

第九十四章 酒肆

从朱雀大街一侧的书院,到西市酒肆,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酒肆是郭小九和宁不二来到帝都之后,一个胖子赠与的,哪怕现在郭小九都不知道胖子是什么身份。胖子自称姓李,说喊他三胖就可以。

不是杨胡子那么胖,是一个很年轻的胖子。

他接受得心安理得,胖子说这是韩昌黎的意思,只是,现在不到他见韩昌黎的时候。

当时郭小九没有细问,只是对着胖子拱拱手,谢过之后,收下了这酒肆的地契。李三胖还给了郭小九留了一封信,郭小九便名正言顺的成了帝都长安人,也名正言顺的进了太子书院。

这西市的酒肆,白天就给了宁不二打理。等郭小九傍晚从书院回到酒肆,不久之后就会迎来宵禁。

一转眼,两个月已经匆匆而过。今日对于郭小九而言,可能依旧是很普通的一天,再没有见到韩昌黎之前,帝都在郭小九的眼中,就是套着很多枷锁的牢笼。

等到回了酒肆,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宁不二做好了饭食,两人用完过晚膳,迎来了闭门鼓。

将酒肆打烊后,南北衙门的捕快开始巡街。除了平康坊,若在闭门鼓之后还敢在街巷上溜达,一经被捕快发现,全按照盗贼处理。这难不住郭小九这样子的江湖人,可长安的江湖人,很讲规矩。

外面闹腾外面的,酒肆里就进入了郭小九和宁不二的二人世界,也就只是两个人聊聊天,然后进入漫漫长夜。

检查过门窗之后,郭小九点起了油灯,走上了酒肆的二楼。

宁不二已经在二楼上忙碌了很久,听到郭小九上楼来,也就停了下来,走出了屋子。

二楼有两个房间,按照宁不二的意思,郭小九还没有上过道门提亲,他们便只能维持现在的关系,同房更是想都别想。

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的郭小九,对于这件事情,并没有反对。哪怕是正巧在对男女之事最好奇的年龄,可他毕竟不是那些富家公子,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也就没有过多的渴求。

“听说今日胡蛮狗入城了?”宁不二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望着宁不二问道。

“嗯。”郭小九点了点头,坐在了楼梯顶端,望着楼下。

好像看出来郭小九有些心事,宁不二也就完全走出了屋子,坐到了郭小九的身边。

来到帝都之后,宁不二便将道剑藏在了屋子里,平日里在酒肆里招呼客人,总不能一直负剑。

“有心事?”宁不二托着腮帮,瞥过头来问道。

伸手按在了膝盖上,郭小九这才点了点头:“胡蛮狗入城我看到了,不过,有些你和我都不喜欢的人,也入城了。”

“谁?”宁不二的好奇心被勾起,对着郭小九眨了眨眼,又做出思考模样。

“皇甫。”郭小九说出这个名字,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个名字就好像一块石头,压在郭小九的心坎上,终于在这个时候,悄悄落了地。

郭小九急忙用眼角余光,打量向宁不二,想要看看她作何反应。宁不二的反应让郭小九很诧异,她只是拢拢发丝,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我当是谁。”宁不二拍了拍手,从楼梯上站起身来:“酒窖里没什么酒了,明天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弄些回来。”

见到宁不二好像已经准备离开,郭小九急忙起身,伸手牵住了宁不二,咽了口唾沫,才缓缓开口道:“我明日就去辞了书院的职务,跟你回来一起经营酒肆。”

宁不二回头,看了郭小九良久,终于笑了笑,她没有立刻挣脱郭小九的手掌。

“嗯,你回来也好,这些日子,酒肆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前两日还想着要不要招个伙计来帮忙。”宁不二点了点头。

她自然明白郭小九的意思,无非郭小九是害怕她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想要留在她身边。

可这不是以前,这是天子脚下,除非真的是这帝都里,有什么大人物想让她宁不二死,要不然,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她是宁不二,不是寻常女子。

“早些休息吧。”缓缓抽出了手之后,宁不二这才对着郭小九笑了笑说道。

话刚说完,宁不二就转身走回了屋子。

伸手在刀鞘上划过,郭小九叹了一口气。皇甫入城了,可皇甫想要杀他或者宁不二,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可马车之上那道眼神的主人,就未必了。

一边猜想着那人的身份,一边走回了屋子。

今夜,郭小九没有摘下佩刀,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望着屋顶,出神良久。

第二日,郭小九早早地离开了酒肆,先是去书院找到了院长郭元武辞去了书院的职务,郭元武没有多问,便大笔一挥,批了。

这才伸手拍了拍郭小九的肩膀:“你小子,是不是嫌弃老头子我唠叨你?”

“郭老您这可想多了,我郭小九啥都不好,就是不会嫌人唠叨。”郭小九急忙摆手解释道。

“那你小子,这才干了多久,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过,多待些时日,等到时候跟太子混个脸熟,以后想在这帝都里,左右都能横着走。”郭元武收回手,皱着眉头,很仔细地打量着郭小九的脸。

“郭老,您这好意,我就心领了,太子这条船很大,我一个江湖糙人,上了船就得卖命,我吧其实还是觉得,命卖给自己比较好。”郭小九眯着眼睛,冲着郭元武笑笑说道。

好像头一遭听到有人会拒绝这种好事情,郭元武只能笑笑,无奈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也不拦你,万一有什么事情,就来这里找我,不论什么事情,包括你和你那位朋友的事情。”

郭元武所指,郭小九不知道是韩昌黎,还是李三胖,反正他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来找这位老爷子。

哪怕只是这太子书院的院长,可也同时是帝都的从一品大员,郭小九如果不是靠着李三胖的一封信件,别说是跟这个老爷子关系维持得还不错,只怕是这位老爷子连他瞧都懒得瞧上几眼。

走出了书院之后,郭小九望着朱雀大街,舒了一口气,这帝都果然不是江湖人应当呆的地方,也幸好,整个大唐境内,只有帝都是这般,若是洛阳城也是这幅光景,……

心中胡思乱想之际,已经到了酒坊,酒坊便全是酿酒的营生,却很少单独卖酒。

酒坊的酒水,会顺着朱雀大街,流通到帝都城内,各个街巷坊间的酒馆客栈。

昨夜就说好的事情,郭小九自然不会忘记,他酒肆的酒,都是经李三胖介绍的熟人购得,酒坊老板是个粗狂的汉子,很好说话。郭小九和宁不二的酒肆,汉子认得路,以前都是半个月送一次,今天距离上次送过去,才隔了八九天,可能确实是酒肆的生意好了一些。

酒坊的老板迎了出来,对郭小九很是客气,满脸的笑容:“小兄弟,你这是来?”

“嗨,老哥,我来你这地方,自然是因为我家酒肆酒窖空了。”郭小九也笑着回答。

“你这酒肆最近生意不错吧。”酒坊老板有些略微的惊讶,已经开始招呼伙计准备搬酒。

“记账上哦。”郭小九又说了一嘴,这银钱他肯定不会欠着,只是,自从宁不二在身边以后,他就没了自己带着银钱的习惯。

郭小九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起码他自己是这样子认为的,所以他的银钱,就是如同流水。宁不二不一样,这个道门的大法师应当不会缺钱,可她的吝啬程度,甚至是穷的程度,郭小九直到在与宁不二来帝都的一路上,才算是看的明白。

走出了酒坊,郭小九没有立刻回到酒肆内,他找了个没人的街巷,走入了其中,这才伸手扶在了刀鞘上,静静的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咳咳!”不久之后,有人带着毡帽,缓缓走到了街巷之内。

两人四目相望,良久无言。

第九十五章 鸟冰层和鱼

戴毡帽的是个身着怪异的年轻人,他摸着自己的胡子,摘下了毡帽,七八根原本拢在帽子里的小辫子,便垂落而下。

年轻人名叫皇甫,是从西蜀之外来的,不知道为何,昨日却跟随杨胡子进了帝都,郭小九心里猜测,应当和马车里的那个人有些关系。

“来了?”郭小九转身,他瞧着皇甫,皇甫也打量着他。

又经过了许久,这才互相向着对方走去,就像寻常的朋友见面,可他们并不算上的朋友。

甚至是敌人,他们唯一的交集,是在陇东城城头之上,皇甫欠着郭小九一顿酒。

今天不知道,皇甫是不是来还上次欠的那顿酒。

“没有想到哦,能在这地方见到你吆。”皇甫说话依旧怪里怪气。

此时,两个人已经直面,皇甫个子矮一些,不过发髻扎的很高,粗略一看,倒是跟郭小九身高差不了多少。

“我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帝都城里。”郭小九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道。

又是两句话之后,皇甫好像才感觉到有些尴尬,他对着郭小九点了点头,几次欲言又止。

你还欠我一顿酒,我现在正好在西市有家酒肆,要不要过去坐坐,顺带把那顿酒还了。郭小九的手,已经紧紧握着刀柄,稍有不慎,佩刀就会出鞘。

“不必。”皇甫回答得有些果决。

一根枝丫好像承受不了未曾消融的雪花积压,猛地从枝头断裂,摇摇曳曳的落地。

枝丫正好落在了郭小九和皇甫两人中间的地面上,枝丫弹动几下,上面的雪花四散而开。

风起,两个几乎同时出手,就在这街巷之内。

郭小九最终没有选择拔刀,两个人拳脚相交,眨眼间已经交手十数次,不分彼此。

两掌碰撞之后,各退三四步,再次拉开了距离。

不知道是谁先收了手,脸上出现了笑意,对方也就跟着收了手。

皇甫这次好像没有了什么芥蒂,轻轻拍打衣衫:“有人想要见见你,所以我来找你喽。”

好像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郭小九微微点点头,算是应答。

皇甫戴起毡帽,遮住了脸,将头发也拢了起来,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他转身开始向着小巷外走去。

在刀柄上轻轻摩挲,郭小九咬了咬牙,还是下了个决心,先去看看为妙,总比自己回到酒肆,悄声地琢磨比较好。

那道马车车帘之后的冰冷眼神,他似乎感觉极其熟悉,却又不敢确定,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街巷,不是顺着朱雀大街,而是顺着一条小道,向着延平门而去。

走出了很远,直到瞧见了延平门的轮廓,皇甫才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郭小九跟在身后。

转眼间,已经到了城下,守城的军士拦住了去路。皇甫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几名守城的军士急忙恭恭敬敬地让开了门道。

皇甫这才向着郭小九招了招手,郭小九脚下加快了一些,二人并肩出城。

城外是一片荒野,皇甫继续前行,郭小九始终将手扶在刀鞘之上。

又走出了许久,皇甫缓缓停下了脚步,抬着头,望向一座凉亭,凉亭靠溪而立,其中有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望着溪水河畔。

皇甫转身,对着郭小九做了个请的手势,已经背转了身,不再去看。

望着那道背影,郭小九的拳头,轻轻地握紧,脚下放缓了一些,想要逃避,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里,想要回去,肯定会被皇甫拦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站在凉亭内的,是位身着黑裙的姑娘,姑娘个子不高,也就是大唐寻常女子的身高,不过从背影看过去,已经是比那些有些姿色的舞姬,更加惊艳动人不少。

郭小九走入了凉亭,没有立刻说话,站到了女子的身后,反倒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女子望着溪水出神,他便望向远处溪水两畔的草木。

有只未曾迁徙到南边的鸟儿,在已经冻结的溪水之上,打着滑,似乎是瞧见了水下的鱼,在冰面上轻轻啄动。

可惜,鸟儿不可能凿开冰层,鱼儿也就不能被它所食。

黑裙姑娘好像略有所感,这才缓缓转身,手中握着一柄折扇,头顶戴着一根发簪。她很美,原本根本不需要这种寻常女子的装饰,可她依旧选择戴在头上。

“我跟它很像。”黑裙女子缓缓说道。

“祸水姑娘。”郭小九轻吐言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他知道祸水所指,便看向鸟儿、冰层、冰层下游动的鱼。

姑娘是祸水,曾经陪着郭小九入了游魂堡的祸水,也是在郭小九油尽灯枯之际,借给了郭小九十天性命的祸水。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倘若不是她,郭小九今天不可能坐在凉亭之下,坐在她的身后。

“好久不见,郭小九。”祸水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很冷淡,就像看着一个寻常的陌生人,只是知晓对方的名姓。

不知道两个人沉默了有多久,郭小九终于叹息一声,他早已松开了握在刀鞘上的手,他相信祸水不会伤他。

“谢谢你,你不欠我了。”郭小九略微的低着头,不敢去看祸水脸上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祸水感觉自己脑中猛然响起一道炸雷,难道世间的男人,真的没有人值得她去爱,就算是他郭小九也是如此?

祸水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折扇,为了掩饰颤抖的手,她将手负到了身后。为了不让郭小九看出已经含满泪花的眼眶,她将头扭向了别处。

他说,她不欠他了。便是,他和她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都要被他切断了。

“我欠着你,以后会还给你的。”郭小九好像看出来了祸水的心情猛然低落,急忙解释道:“我现在在长安有酒肆,等我赚够了钱,就立马还给你。”

原本听到郭小九前一句话,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后一句话,又让祸水整个心揪在了一起,她上辈子究竟欠了他多少?才能换来这辈子如此的折磨?她跟他之间,就只有银钱吗?

“你也不欠我。”祸水的声音很压抑,她压抑着自己心中的那个自私的想法。

他从来就不属于她,他属于那个敢带着他,从万里黄沙,走到天山白衣门的女人。

既然,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东西了,那些以往的种种也就抛之脑后吧。

祸水转身,继续背对郭小九,她望着冰层之下流动的溪水,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没有任何声音的呜咽。

今天,她只是想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可她依旧很失望。

她说过的,她恨他,但更爱他。以前,现在,皆是如此。

看着祸水的背影,郭小九的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他也想起了那段日子,不是多么愉快,也不是多么开心,可她是她呀,不是别人。

她依旧戴着郭小九赠与的发簪,依旧手中握着那柄黑色的折扇。

在这些时间里,她可能无数次的想着他,无数次地压下了去找他的想法。郭小九想到此处,他感觉现在他欠着她的东西,已经不仅仅是那十日的光景。

“我三天后离开帝都。”祸水突然说道。

郭小九没有回答,他望着她的背影,愣愣出神。

“你走吧。”祸水的肩头已经明显在微微颤动,依旧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之后,郭小九缓缓起身,城里酒肆之内,还有宁不二等着他回去。

他开始向着城内的方向走,是逃避,于是越走越快,没有回头。

祸水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感觉心被针扎一般疼痛,她急忙扭转身,想要挽留,可他已经走远了。

她的眼泪,决堤而下。

冰层被缓缓破开了一道缝隙,鸟儿急忙振翅,爪子在水下一探,抓住了鱼,向着远空飞去。

“你走了,我的心也走了,可你没有带走我。”祸水望着破开的冰层,哭泣不已。

“这世间,对于年轻的男女而言,最难得的,莫过于徒手摘星,爱而不得,世人万千,再难遇我。”

从今以后,希望再也不要与他相遇。

第九十六章 一张字条

西市在帝都长安城内,算是一个极为热闹的地方,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能开的起店铺的,都算帝都的有钱人。

有一间不算很大的酒肆,就开在西市,是郭小九和宁不二的酒肆。

这间酒肆不是寻常的酒肆,没有招揽客人的胡姬,也没有美味佳肴,有的只有酒。可酒肆的生意,一直都还不错。

一来是酒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二来,也是酒肆的地段所在,是整个西市最繁华的街巷,也独此一家。再有,酒肆的老板娘,是个穿着朴素,但长相颇为喜人又年轻貌美的姑娘。

酒肆的常客都知晓,酒肆是郭小九和宁不二共同的酒肆,而且,在这些人的眼里,郭小九算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能进入太子书院任职,也就自然没有人敢打宁不二的主意。

今天酒肆到了正午时分之后,就突然闭门谢客,周围的几家临街铺子,都感慨这对小夫妻活得逍遥自在,也暗中称赞郭小九有本事。

敢在大白天,也正当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关闭店门。不是生意不算太好,就是钱太多,懒得跟钱过不去。这些人都认为,这间酒肆肯定属于后者。

宁不二背着道剑,走出了西市,她要去长寿坊,就在酒肆酒窖内装满了酒水的时候,运酒前来的酒坊老板,悄悄给宁不二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郭小九所留。

字迹不是郭小九的,宁不二一眼就看的明白。

起初,宁不二并没有放在心上,可郭小九迟迟没有回来,让她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起来,这才仔细打量字条的内容:“我去延平门吃酒。”

就简简单单几个字,没有后文,更没有落款。

一直等到了正午,郭小九仍旧未归,她感觉有些生气,要是往常,郭小九肯定会在傍晚才会回到酒肆,可今天不是往常,他明显已经辞去了太子书院的职位,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不是生气郭小九还没有回来,而是生气自己怎么可以这么笨。

酒坊老板是李三胖安排的,宁不二一早就知道。李三胖是个很隐秘的大人物,这是郭小九说的,也对,能和当今天子陛下的红人韩昌黎成为朋友的,肯定是个大人物。

那酒坊老板留下的字条,自然应当就是李三胖交代的。

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系,宁不二就急忙跑到了酒肆二楼,从屋子取出了小道剑,负在了身后,随后,将酒肆门窗关好,走出了西市。

如果有人敢打她和郭小九的主意,她肯定不答应,她是宁不二,道门的大法师。

走到了长寿坊,站在了临坊街道之上,也就看到了延平门,宁不二坐在了路边,没有再往前走。

街上没什么人,更没有酒馆客栈,甚至是风月场所,郭小九肯定不会在这里陪人喝酒。

宁不二不知道郭小九具体在哪儿,但字条上说,他在延平门,就肯定在这附近,相聚不会超过两坊,有什么动静,她都可以第一时间赶过去。

就在宁不二愣愣出神的时候,南北衙门有一队捕快,从延平门外走来,很快就将大街两侧忙碌的人,赶回到了屋子里,关好了门窗,不敢再探头,生怕这些人,打他们的主意。

南北衙门的捕快,是帝都长安最张扬跋扈的人,自然是对于普通的长安百姓而言。

这些捕快唯独没有理会静坐在路旁的宁不二,嬉笑打闹着,向着远处走去。

街道上没有了旁人,好像事先就早早地商量好了。只有宁不二,还坐在路边,望着延平门的方向,她的手,扶在身后的剑鞘上,将道剑扶正。

“你跑哪儿去了?”好像等得有些不耐烦,宁不二从脚边攥起了一根枯枝,在刚刚有些松软的泥地上,随意地乱画着。

延平门的方向,传来了大门紧闭的声音,惊醒了宁不二,她抬着头,望向门洞外。

城门已经紧闭,宁不二自然看不到城外的光景,她不确定郭小九是不是去了城外,但他应当肯定遇到了麻烦。

她站起身,开始缓缓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道剑在身后,微微颤动,似乎很久没有出鞘,好不容易今天能够被宁不二背着,走出酒肆,它自然想要呼吸外面的阳光。

“嗖!”一支羽箭,划破了长空,向着宁不二的背后袭来。箭矢来势汹涌,锐利的三角箭头,哪怕天空仍旧只能看得到太阳,而感受不到温暖,可箭头上的光泽,依旧璀璨。

郭小九进城的时候,没有走延平门,他通过金光门进的城,顺着金光门走不远,就可以到西市,也距离回到酒肆最近。

他甚至不知道回到酒肆如何和宁不二交代这件事情,他可没有想着要瞒着宁不二,原本就不是要紧的事情,要是瞒着,那就是秘密。将来要是让宁不二知晓了,不知道这个表面看上去冷冰冰,心里其实与一般女子无二的美丽女子,会不会吃醋。

宁不二吃醋肯定很可怕,郭小九如此想到。

于是,在经过酒肆外的肉铺时,他刻意割了两斤羊肉,还让老板记在了账上,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宁不二应当还在等他回去。

酒肆的门窗都是关着的,将羊肉挂在了门栓上,郭小九有些疑惑,向着周围的铺子望着,心中不免暗自嘀咕:“宁不二呀宁不二,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是这样做生意。”

可他自己都不信,宁不二这些日子,哪怕他不在身边,可一直没有离开过酒肆半步,更何况今日一早,他就跟宁不二说过,正午之前,肯定回来。

难道宁不二去找他了?郭小九又在心里猜测道,已经用备用的钥匙,打开了酒肆大门,从门栓上摘下羊肉,走到酒肆里。

将羊肉放好,没有立刻打开大门做生意,他在膳房仔细看过,宁不二没有做午饭。

回到了酒肆前头,郭小九不停地小声嘀咕着,说什么什么等宁不二回来,一定要好好训斥一下这个妮子,连银钱都不赚了,到时候等花完了钱,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突然,郭小九注意到打酒的柜台之上,放着一张字条。

“我去延平门吃酒。”

郭小九暗自笑了笑,宁不二今天抽什么风,也没听说她在这帝都还有朋友,怎么今天就突然要出去跟人家喝酒。

刚刚转身准备自己找些吃食果腹,郭小九就猛地皱起了眉头,那肯定不是宁不二的字迹。

他反应很快,快速地跑上了二楼,宁不二的屋门大开着。顺着门缝往里面望过去,墙壁上没有挂着小道剑。

“坏事了。”郭小九一跺脚,急忙跑到了自己屋子里,也带上了大道剑,这才急匆匆地跑出了酒肆。

宁不二肯定不会自己去喝酒,那字条,肯定是以他的口吻,在告诉宁不二,因为,他是从延平门出的城。

听到身后传来刺耳的破空声,宁不二的手臂轻轻一抖,道剑出鞘,重重的砸在了箭矢正中位置上。

箭矢断成了两截,跌落在了地面之上。

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宁不二,跟他身后的道剑。

她皱着眉头,开始继续往前走,城门紧闭,她总觉得,郭小九就被关在城外。

所以,她决定要破开城门,将郭小九迎回城内。她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但肯定是某个大人物,想要对他们动手了。

应当不是李三胖,因为李三胖是韩昌黎的朋友,郭小九说,韩昌黎永远不会害他,就像他永远不会愧对韩昌黎一样。

她相信郭小九,就会相信李三胖,而且,字条应当是李三胖托酒坊老板送到的。

身后的道剑,已经出现在了身前,接连斩断了七八根箭矢。

宁不二没有再往前走,街巷深处,有几道身影,开始向着她的方向,快速地靠近过来。

第九十七章 边军行刺

两杆长枪,率先冲出了街道两侧,向着道路中央的宁不二刺去。长枪之后,是两名大唐军士,不是南北衙门的捕快,不是城中的常备守军十六卫,更不是守卫皇城的神策军。

两名军士的目光很平静,不是寻常军士那般,刻意装出来凶残或者阴冷,应当是经历过战阵厮杀的大唐军士。

宁不二脚下向后退了两步,两杆长枪撞在了一起,两名军士动作干净利落,齐齐收枪,与宁不二拉开了距离,正好是长枪所及。

是胡蛮狗的边军?宁不二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如此,帝都城里,原本没有边军,只有昨日随着杨胡子进城的数百甲士。

又是两名刀盾手,从宁不二的背后袭来,手持大唐制式横刀,杀人的时候最为锋利和痛快。

道剑撞在了刀盾手身前的圆盾上,将两名刀盾手,撞飞了出去。

七八根箭矢,有前有后,从暗处钻了出来,每支箭矢所指,都是宁不二的命门所在。

这些人,这些箭,想要索走她的命,宁不二打量着身前缓缓靠近的两名枪兵,飞剑已近在身周打了个转,箭矢再次被全部斩断。

两杆长枪趁机偷袭出手,扎向宁不二的胸前。

宁不二伸手在空中一抓,两团气机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在一个呼吸之后,捏成了粉碎。

长枪没有落下,两名枪兵嘴角已经溢出了血迹,这才微微退后几步。

接连不断的有箭矢袭来,越来越密集,少说有十七八名弓箭手躲在暗处,向着宁不二放冷箭,稍有不慎,箭矢就会钻入宁不二的命门。

道剑应付得不算吃力,于是宁不二可以继续往前走,走的很慢。

两名枪兵不敢再阻拦在身前,退到了道路两侧。

在城门前方,走出了四名拿着长戟的军士,这几名应当是边军将领,身上的铠甲与之前的几名军士,都有所不同。

用目光在四名将领脸上划过,宁不二的目光依旧缓和,她还没有动杀机。

倘若这些人,继续阻拦她,她不介意让这些人体会下死亡的感觉。

“宁不二!“一名将领冲着宁不二望了过来,他的声音有些粗狂,也有些阴冷:“大唐安西都护府治下,关内边军校尉宋晓四,劝你就此止步,若不然,后果自负。”

“宁不二,大唐安西都护府治下,河东边军张集,劝你就此止步,若不然,后果自负。”

……

四名边军将领,接连通报姓名,劝宁不二止步,止步就是坐以待毙,束手就擒,那不是宁不二的作风。

她笑了笑,眼神有些决绝的意味:“我只想问,郭小九可在城外?”

四名将领没有回答,长戟已经指向宁不二。藏在街巷之中,蠢蠢欲动的近百名边军,都拿着武器走了出来,将宁不二围在道路中央。

宁不二往前走,他们也在四名将领的点头之后,开始动手。

边军要杀她,要杀郭小九,她不知道为何。但她宁不二从来不怕死,整个大唐境内,有很多人,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想着让她死,可她一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那些军士动了手,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精锐边军,每一次出手,都可能会夺人性命。

这些边军擅长配合作战,竟然不比寻常江湖武夫逊色多少。有刀盾手走在最前面,有长枪兵负责刺杀,也有专门负责下黑手的弩手,可这些人,并不能伤的了宁不二。

道剑如同长蛇入阵,在阵中游走,不断地夺走这些军士的性命,等宁不二走到了四名将领身前十数步之外,已经有近半的军士,躺在了街道上。

剩下的军士没有再出手,因为四名将领手中的长戟,分作上下两排,向着宁不二刺来。

四杆长戟舞动得飞快,各有所长,每一条长戟之上,都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亡魂,比那些普通军士的出手,更加让人胆寒。

距离城门已经很近了,宁不二手中的剑诀,快速捏动,道剑飞掠而过,撞在了四杆长戟之上,一连窜的火花迸射四溅而开。

宁不二仍旧没有退,难道那些人就想凭借这些边军,夺走她的性命?拦下她宁不二的脚步?

“退!”一名将领在声音落下之后,往后退了两步,另外三名将领,比他慢了一丝,但长戟是几乎齐齐退去的。

道剑锋芒毕露,四名将领不能挡下,宁不二还在往前走,道剑立在她身前。

四名将领让开了道路正中,逐渐退到了宁不二身后,与一众边军站在了一起。

这些人目光阴冷,望着宁不二的后背,就像一条条躲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可惜,没有机会留给他们,因为宁不二已经站在了城门之下,她即将伸手,扶上城门。

一把匕首,从门洞上方垂落而下,是一名刺客,匕首刺向了宁不二的后心。

道剑就在宁不二的身后,被匕首挑开。道剑好像碰到了天敌,并没有立刻回击,反倒有些怯懦,不敢往前。

用眼角余光注视着一切的宁不二,身子微微一侧,匕首擦着她的衣角,扎在了城门之上。

伸手握住道剑剑柄,宁不二几乎可以肯定,这刺客的匕首有些古怪,古怪来至于匕首之上的奇怪纂刻。道剑尾端的道门长绫,在随风轻舞。

趁着匕首还没有被刺客拔出来的功夫,宁不二挥剑斩下,不是操控道剑,而是挥剑。

道剑见血,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面上,半条手臂,也随后落在了血滴之上,匕首依旧插在城门上方。

刺客抱着断裂的半截手臂,退后了好几步,纵身一跃,竟然隐入了门洞顶上的墙壁之内。

四名将领看着眼前的一切,仍旧没有选择出手,只要宁不二打开城门,城外自然有人可以杀她,哪里还需要他们再动手。

于是,宁不二伸手轻扣城门之上。

“宁不二。”大道剑逆风快速掠来,剑身之上,有佩刀少年,心急如焚,伸手喝止。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宁不二落在城门之上的手臂,缓缓放下,她急忙扭头,望向了身后,大道剑之上,不是郭小九还能是谁?

她的眉头紧紧皱起,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郭小九会出现在城内。

佩刀出鞘,道剑飘立在宁不二的身前,郭小九执刀而立,望着身前的众多军士,是边军,大唐的边军。

大唐的边军,不应当死在这儿,他扬刀指向最前头的几名将领:“不管你们出自于何种原因,我都不希望,你们这些大唐的好儿郎,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而不是死在战场之上。”

郭小九伸手,牵起了宁不二的手,两柄道剑,在宁不二身周环绕。

“你不是在城外?”宁不二小声地在郭小九的耳边问道。

“这事情,等回到酒肆再慢慢跟你说。”郭小九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宁不二交代,只能暂且搪塞一句。

佩刀被握在手中,郭小九牵着宁不二往城内走。

最前头的四名将领,脸上的颜色都不太好看,先前一个宁不二,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个郭小九,他们肯定更不是对手。

在领头的将领微微退后一步之后,这些边军,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道路之上,都是他们边军的血,是死在了帝都城内。

几名将领望着街巷上的尸体和血迹,握紧了手中的长戟,还是没有出手,不是害怕,而是他们有更重要的使命,不能全部死在帝都城里。

就算他们想,大都护大人也不会答应。

城外,有随杨胡子进京的八千边军,列阵于荒野。城门缓缓开启,走出来的不是宁不二,是大唐边军,隶属于安西都护府治下的边军。

第九十八章 相府待客

随着当今天子陛下年岁越来越长,昔日的这位圣明之君,这些年有了些荒唐的味道,整日都与心爱的贵妃娘娘,呆在后宫享乐。

天子喜好乐调,更是在前些年,亲手写下了一曲《遥望女几山》,这些年里,后宫之中便尽是这首曲子的乐调,天子陛下很受用。

也恰巧,天子心爱的贵妃娘娘,最擅长跳的舞曲,也就是这《遥望女几山》。

天子陛下沉迷酒色,逐渐荒于朝政,也就诞生了两股很大的庙堂党派。现如今庙堂党派的领头人,无非就是宰相李林甫和卫国公二人而已。

宰相李林甫去年刚过花甲,这位宰相可是从天子陛下,迁都至西京长安城,直至如今,一直牢牢把守着宰相这把交椅的权臣,细数一下,已经有了十数年。

今天没有早朝,已经很久没有早朝了,所以,相府在今日清晨,一直很安静。要搁在往常,还会有一些当朝的官吏,前来拜见。可今天应当没有,很早的时候相府之外的两条街巷,就有数十名边军把守。

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走在了相府之外。臃肿的安西大都护杨胡子,在手下军士的搀扶下,爬下了马背,抖了抖袍子,站在了相府之外。

他连夜见过了当今天子陛下,今日一早出宫,就来到了这座相府之外,每次入京,都是如此。

所以,哪怕就算没有把守在街巷两头的边军,也没有几个朝中大臣,胆敢在杨胡子入城的第二日,前来相府拜见。

曾经天子陛下问过杨胡子:“我儿,你为何见过朕之后,都会去拜见李林甫,可太子几次想要见你这位哥哥,却总是被拒绝。”

“回禀父皇,儿臣是个粗人,不知太子殿下是做何的。可儿臣知晓,父皇是当今天子,一代明君,大唐因父皇而得以太平,宰相大人是父皇的臂膀,那敢问太子殿下,是父皇的什么?”杨胡子如此答道。

天子笑了笑,赏赐了杨胡子黄金千两,还夸他忠君爱国。

可杨胡子有些话没说出口:“其实,在儿臣看来,宰相李林甫,才是大唐的脊梁,是大唐的顶梁柱,父皇?天子陛下,也不过就是坐在宰相大人的臂膀上看风景的老头子而已。”

能站在宰相李林甫肩头上看风景的,也只有一人,所以,杨胡子认天子陛下为父,但整个大唐之中,他最敬佩的,莫过于是李林甫。

宰相李林甫肩头上的风景确实很独到,天下仅此一处,可没了李林甫,谁还能一肩挑起天子陛下?挑起泱泱大唐?

杨胡子是个懂礼貌的粗人,他出身算不得高贵,若不是靠着能说会道,入了当今天子的法眼,不会有今日的杨胡子,也就没有能够镇守大唐边关,抗击突厥蛮子数十载的杨胡子。

他下了马,没有强行入府,让手下的亲卫先去跟相府之外的守卫小声嘀咕几句。

相府的守卫,眼界自然不凡,杨胡子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两次来到相府之外,守卫急忙跑回了相府通报。

已经过了正午,天气却算不上多么暖和,甚至有些阴沉沉的味道,一场大雪,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降临在帝都城的大街小巷。

已经在大唐权势滔天的杨胡子,就佝偻着脊背,双手插在袖管里,腰际上佩着大唐的制式横刀,他望着相府门匾上几个銮金大字,眯着眼睛笑的很开心。

手下的军士不敢问,因为杨胡子很少笑,每次笑的时候,都会杀人。

可明显,在相府之外,杨胡子笑了,不是想要杀人,他只是想着不久就能见到宰相李林甫,所以笑了。

两名边军统领,从街巷一头,急匆匆地赶来,待到近到了杨胡子身侧,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敢乱开口。

终于其中一名边军统领,还是鼓起了勇气,双膝跪地,是行大礼,他语气极快,就将刚才发现的失责之事,讲述的明白。

其实也就是一句话而已,刺杀宁不二行动失败。

杨胡子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用眼角瞥了这名边军将领两眼:“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处理,今天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边军统领颤巍巍地站起了身,不敢在言语,可终究没有受到责罚,也没有新的命令下达下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杨胡子身边已久的亲卫,自然明白杨胡子的意思,急忙对着边军统领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放心的离去。

这才让边军统领微微松了一口气,低着头缓缓退出了街巷。

相府之外,除了站着的杨胡子,和身后的几名亲卫,再也没有了其他人。他们很安静,因为杨胡子说,宰相李林甫不喜欢热闹。

相府的守卫,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在亲卫的耳边小声耳语几句,急忙退后了好几步,生怕杨胡子听闻了这事情,一刀宰了他的脑袋。

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敢亲口跟杨胡子说出宰相大人的原话。

“大都护,宰相大人身体欠恙,不能接见大人,说让咱们这就回去,早些准备准备,出城才是。”亲卫知晓杨胡子的脾气,所以,他措辞一番,如此说道。

亲卫说的明白,杨胡子听的明白。

“这小老儿,又想搪塞我,我这胡蛮狗的称呼,在大唐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这小老儿传开的。”杨胡子扭头对亲卫说道,却并没有生气。

他伸手对着相府守卫招了招手,相府守卫吃不准杨胡子,还是缓缓地靠近了一些,隔着老远,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轻轻摇了摇头,杨胡子还是没有生气,他继续将手插回到了袖管里:“你去跟你们家宰相大人说,我等到明天,昨夜在皇宫外站了一宿,今天在他这宰相府外也站上一宿。他要是不见我,下次我再来帝都,就敢给他带来十箱金银珠宝,几十个俏娘们,还会在朝堂上亲口跟父皇讲明白,都是他小老儿亲口找我讨要的。”

好像已经想到了那副荒诞场景,杨胡子撇嘴又是一笑。

相府守卫不敢怠慢,这整个大唐境内,可没有他杨胡子不敢做的事情,他一五一十的将杨胡子的原话,讲给了府中的管事。站在相府院子里,心中有些紧张,来回踱着步,等着管事回话。

这空挡,天空飘飘扬扬地下起了大雪,雪花来的很快,眨眼间就给周围的街巷,都穿上了一层银装。

雪花吹在了杨胡子的脸上,他在陇右道安西都护府,经历过比这还要大的雪,他眼皮子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继续站在相府之外。

身后的亲卫已经从马背上取下了厚裘,想要替杨胡子披在身上,他一扬手,厚裘就掉在了雪地上,上面已经沾满了雪花。

“这样子会让宰相大人,认为我杨胡子没有诚意。”杨胡子回头对着亲卫说道。

连杨胡子都没有披厚裘,身后的亲卫,自然更不敢。

天底下终究还是天子陛下说了算,杨胡子不会把他为何如此恭敬对待宰相李林甫的原因,告知手下亲卫,那是形同谋逆的大罪,他没有说,手下的亲卫便不会明白。

手下的亲卫想不明白,相府的守卫也想不明白。

雪花已经有两指厚,杨胡子还在相府之外,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分。当年在一场战斗中,他可是能和手下的边军将士,在雪地里潜伏三天,一动不动,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

终于,等待了许久的守卫,见到相府管事,急急忙忙的走出了大殿。

管事冲着守卫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宰相大人说,可以见,但只能走后门。”

走后门,是对客人不恭敬。守卫有些错愕,可他不敢怠慢,雪下的很大,他怕杨胡子一个生气,硬闯相府,他们这些守卫的脑袋,可不够那些边军看的。

他来到了相府之外,想要再次让亲卫传话。

杨胡子扬起了手,对着他望了过来:“你尽管跟我说。”

“大都护,这,……”守卫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说罢。”杨胡子面无表情,手已经从袖管里抽了出来。

“宰相大人说,您可以入府,但只能走后门。”守卫怯怯懦懦,将管事跟他所讲,小声交代了出来。

“哈哈哈!”杨胡子扬天长笑。

手下的亲卫已经伸手扶在了刀鞘上,准备入府大开杀戒。

“收刀!”杨胡子双手放下,厉呵一声,向着相府后门走去。

第九十九章 风雪见故人

自从做了翰林院大学士,韩昌黎很少像以前那样,只是穿着一身白袍出现在人前。

今天他穿了一身白袍,如同刚入帝都之初的那名士子书生,他走出了相府,站在了相府门外,望着两侧街巷入口的边军,脸上不苟言笑。

作为大唐权势滔天的大人物,杨胡子却只能走后门,因为前门要让他韩昌黎走。

“没有让胡蛮狗钻狗洞,已经算看得起他,他要是敢跟我老头子叽叽歪歪,我就敢把他赶出府外。”这是当时韩昌黎说要自己走后门离开的时候,李林甫的原话。

在大唐境内,在帝都长安,唯有一人敢如此说话,是跟他韩昌黎说,说的是胡蛮狗。

杨胡子当时就在相府之外,韩昌黎不认为李林甫是在说假话,或者故意说给他听,就算是杨胡子站在相府内,在他李林甫的身前,他都敢如此说话。

如同李林甫一般,一样手握重权的卫国公,肯定不敢如此言语,背后都不敢。

这几日刚过元旦,直到上元节,韩昌黎都不用侍奉在天子身侧。他是去年的状元郎,得等到今年的四月之后,才算是入朝为官刚满一年,不到一年,已经是朝中重臣。

他走出了街巷,守在街巷口的边军,心中有些好奇,但并没有敢上前阻拦,只当是相府的门客,要出府办些事情。

连杨胡子都对宰相大人那么恭敬,他们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他们不认为自己的胆子,能比杨胡子更大。

甚至,在这些边军的心里,已经开始默默地认为,宰相能够在帝都,压过他们的大都护杨胡子一头。

走出了街巷,不远处就是平康坊,文酒会在平康坊,是帝都最大的风月场所,韩昌黎有空就会去,是约着李三胖和孟东野,一同前往。

自打进入帝都之后,直至如今,三人形同莫逆,李三胖说,以后也会如此。

已经逐渐琢磨透了李三胖身份的韩昌黎,对这个好友,也没有什么抱怨。

更何况,郭小九入京直到现在,都是李三胖在帮着他忙活,他说不是见郭小九的时候,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去相见,他毕竟食言了。

从河南道一路走来,他知晓郭小九的秉性,郭小九也知晓他,当初两个人一块干饼,都恨不得分开一人一半。

他食言了,便是对郭小九的不公平,韩昌黎始终如此认为。

可今天,他应当要去看看那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了,他开始向着西市走去,是要去赔礼道歉。

走回到酒肆中的两人,先是到楼上将道剑放好,郭小九也摘下了佩刀,没有放到楼上去,挂在酒肆的门口,抬手就能够到。

酒肆继续做着生意,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街巷上行人,便越来越少,酒肆下午也就没有什么客人。

郭小九站在酒肆门口,手中抱着酒囊,望着酒肆外面的大雪,不敢回头,因为他不知道如何交代。

依旧忙忙碌碌的宁不二,也没有追问,只要郭小九好好的站在她的身前,她就很知足。

甚至有些时候,宁不二都会忘记,自己依旧是道门的大法师。

今天酒肆内的气氛,略显尴尬。郭小九喝了几口酒,脸色有些潮红,应当不是醉的。他悄悄瞥过头,望着宁不二的忙碌背影,有些莫名的滋味涌上心中,这事情,不论如何,都不能够瞒着宁不二。

他鼓起了勇气,终于开了口:“宁不二,我的仙子吆,今天下午这么大的雪花,要不就先不做生意了如何?”

听到郭小九的言语,宁不二微微撇过头去,莞尔一笑,这位道门的仙子,对待郭小九,不是如同旁人的冷冰冰,在郭小九身前,她只会展现出最美艳动人的一面。

于是,读懂了宁不二意思的郭小九,将酒肆大门,轻轻关上。

他还在心中思量,接下来该如何如何开口,才能不让宁不二生气,起码不应当惹宁不二生气才是。

“宁不二,有件事情我得老实跟你说明白。”郭小九已经转过了身来,酒囊挂在了腰际上,说话很认真,他很少如此认真地说话。

“嗯。”宁不二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其实原本就没什么可忙的,她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问,有些事情,哪怕心里很疑惑,可她是宁不二,也是要面子的不是。

“我离开书院后,见到了皇甫,之后出城,见过了她。”郭小九语气不急不缓:“只是见了一面,什么都没有聊,从延平门出的城,从金光门入得城。”

她,宁不二知道是谁,既然皇甫到了,宁不二就猜到她应当也到了,还有一个女子,此时只怕也在帝都之内,她点了点头,没有生气。

“我不知道字条是谁留的,但我肯定,不可能是李三胖的交代。”之前宁不二说过,字条是酒坊老板交给她的,她起初以为是李三胖所留。

既然不是李三胖的交代,那么酒坊的老板,肯定不再是自己人,这很明显是一个陷阱,这个陷阱的最终目标,是宁不二,甚至也包括他郭小九。

他们不知道延平门之外的边军,可他们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幕后策划那个人,没有露头,但郭小九从金光门入城,应当是出乎了那个幕后人的意料,也就让幕后人的计划,全部落到了空处。

“我知道了。”宁不二松了一口气,这才找了个木凳,坐在了屋子里。

好像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尴尬,宁不二又搬过来了一张木凳,放在了自己的身边,伸手轻拍,示意郭小九也来坐下。

见到宁不二并没有生气,郭小九这才敢走到宁不二身边,坐在了木凳之上。

没有看到宁不二表情,她靠在了郭小九的肩头,低着头。

屋子里没有点上油灯,还是下午时分,只是酒肆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又关上了酒肆的门,所以屋子里面有些阴暗。

“我们的酒肆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宁不二轻声说道。

“嗯。”郭小九握住了宁不二的手,轻声应道。

她没有要求他,去打上道门提亲,因为,她知道,现在他打上不了道门。

郭小九也知道,可现在有这位仙子在自己的身边,他就很幸福,总有一天,会打上道门,向道门提亲,那个时候,宁不二将不会再是道门的大法师。

两个人在昏暗的酒肆中,没有什么言语,只是郭小九握着宁不二的手,宁不二靠在郭小九的肩头。

良久之后,外面的雪花,依旧没有停止的趋势。

周围的店铺,也都感慨几声,关上了店门,声音传到了酒肆里,两个人相视一笑。

郭小九在宁不二的要求下,又讲起了去漠北之后的故事,和祸水的相识,有个马贼胖子,有个从陇东城走商的马家管事,有个很有魄力的镖师头子。

宁不二最喜欢听郭小九讲那个说书人的事情,和副都护府府邸的那场战斗。

这故事,已经讲过了很多次,渐渐有些枯燥无味,郭小九已经几乎可以闭着眼睛,将那些日子的事情,一句一句掰开来讲给宁不二去听。

突然,宁不二不知为何,在郭小九的脸颊上亲亲一吻,已经站起了身,声音很低:“我也不希望你跟她再有什么联系,可我们毕竟欠着人家。”

宁不二走向了酒肆柜台后面,拿出了账本,这是她最爱干的事情。

坐在木凳上的郭小九,愣了许久,出神了许久,宁不二说的不是他,是我们。

“傻坐着干什么,去把门口的雪花清理一下把,要是有人想来卖酒,门口的雪花,都能让人望而却步。”宁不二抬头对着郭小九说道。

“唉,明白。”郭小九急忙起身,快速走到门前,拉开了酒肆大门。

大门之外,真的有人,是个年轻的书生,书生头顶上有很厚的雪花,应当已经在屋门外,徘徊了很久,屋门前的雪地上,都是他的脚印。

好像在郭小九打开酒肆大门的时候,他瞧见了郭小九,愣在了原地,双手还负在身后。

郭小九也愣在门口,他眨了眨眼睛,这才觉得应当先让他进酒肆再说:“你怎么来了,先进来喝口酒,暖暖身子,来了也不知道敲门,就不怕冻坏了身子?”

又想起了这个书生好像不能多喝酒,郭小九理亏地摇了摇头。

第一百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肆很久没有来客人了,今天便有客人至。

韩昌黎见到郭小九,微微躬身,是行礼,这是他韩昌黎的规矩,他起身,望向郭小九,展颜一笑:“小九。”

没有问郭小九当初离开他,在江湖上掀起哪些波浪。才一年的时间,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郭小九的名字,所以没有问,是因为他都知晓。

站在门口的郭小九,也行过了礼,伸手拉过了韩昌黎的肩头,就直接将他拉近屋子里来。

这才伸手,将韩昌黎头顶和肩头上的雪花,帮他轻轻拍在了酒肆的地面上。

一股寒风吹着雪花,也窜进了酒肆之内,大门便被郭小九狠狠地关上。郭小九有些歉意地望了宁不二一眼,笑着说道:“韩昌黎,得,今天的生意我们就先不做了。”

“嗯。”宁不二打量了韩昌黎几眼,点了点头,放下了账本,已经转身开始盛酒。

酒肆之中,只有一张木桌,原本上面放些杂物,郭小九将桌面上的杂物,放到了酒肆角落里,又搬过来了两张木凳。韩昌黎没有太过于拘谨,也一点没有当官的架子,他吃过苦,不是那些只要做了大官,就忘本的书生。

他就径直走到了木凳一侧,直接坐了下去。

可能在外面站的时间有些久,韩昌黎的脸上红彤彤一片,连到了耳根。木桌旁边就是炉火架子,他将手放在炉火外面,缓缓摩挲。

酒肆柜台上,已经放着一壶酒,是宁不二刚盛好的烈酒,在这天气里,最能暖人。郭小九走到柜台前方,伸手握在了酒壶上,转身对着韩昌黎看了过去。

他轻声问道:“韩昌黎,你说你现在喝酒能喝几口?”

“还是不怎么会,但能喝。”韩昌黎的回答,有些出乎郭小九的意料。

从到了帝都开始,一直到如今,他韩昌黎在李三胖和孟东野两个小子的教导之下,确实酒量见长不少,可也就是能喝,品酒,他从来不会。

拿着酒壶,又取了两个酒碗,没有什么小食,只有酒,两个人坐在火炉旁边,没有过多交谈。

一碗酒下肚,便有一股火焰在腹中燃起,这刺人骨髓的雪天,不再是那么让人心凉。

没有新的酒倒入酒碗,是因为郭小九害怕韩昌黎两碗下肚,便醉的不省人事,这么久未见,话都没说上几句,就把人家灌醉,可不是什么待客之道。

“这么久没有来见你,你会不会怪我?”韩昌黎率先开的口,他望着郭小九的眼神,脸上的表情很认真。

如果郭小九说有,那他韩昌黎估计这几天几夜,睡觉都不会安生。他就是如此的这样一个人,一个有趣的书生。

可能被他当成朋友的,整个大唐,不过只手,郭小九是他最好的一个,哪怕许久未曾见面,依旧如此。

坐在他对面的郭小九,笑着摇了摇头:“那肯定得有,不过,你韩昌黎什么性子,我郭小九明白,你不来见我,肯定有你的原因。更何况,你如今可是翰林院大学士,能抽出时间来见见我,我就很开心,现在,尚且不算晚。”

“我还是觉得很理亏。”韩昌黎低下头,望着面前空空的酒碗,深呼吸一口:“我没有如同跟你讲过的那般回去娶她。”

可能对于旁人而言,这并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毕竟是韩昌黎的私事。可他认为自己应当理亏,是他对郭小九的食言。

“呵,喂,韩昌黎,你不会就拿这个借口来当成不来找我的原因吧。”郭小九伸手在韩昌黎的肩头轻拍了一下,说话间已经搬着凳子,跑到了韩昌黎的身侧。

他回头瞥了一眼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宁不二,见到她并没有望向这边,这才悄悄地问道:“你真没去?”

“嗯。”韩昌黎点了点头,也随之深深叹息一声。

“有了新欢?”郭小九眼神眨了眨,可他不认为韩昌黎那种人呀,再者说了,爱情这个东西,不还是他韩昌黎讲给他听的吗?

见到韩昌黎已经拿着怪异的眼神看了过来,郭小九急忙摆摆手:“我也觉得你不是那种人,要是真不方便说,不说也罢。”

好像韩昌黎心底里依旧在挣扎,这事情,他不认为应当瞒着自己的这位好兄弟。

他抬起了头,目光之中有了些坚定的意味,伸手在木桌角沿上轻拍:“她父亲是洛阳城那场叛乱的主谋之一。”

一句话,就足够将整个事情讲明白,郭小九愣了愣,没有追问,而是皱起了眉头。

“那你心里面,可还有她?”郭小九老神在在的望着韩昌黎,好像生怕韩昌黎信不过他这个兄弟,急忙用手指指了指柜台的方向:“看到没,那是弟妹,我可下了不少功夫,现在我比你明白这玩意儿,要不要我给你说道说道。”

韩昌黎微微回头,没有答话。

“要我说呀,你要是心里还有人家,就不用管她身份,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被一些小事扰乱了心神,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昌黎。”仿若认为韩昌黎没有回答,便是默认心里还想着那位李字姑娘,郭小九继续侃侃而谈。

他的手指还指向酒肆柜台的方向,得意忘形,依旧没有收回。

“嗯,我也这么觉得。”身后一个声音说道,说着,往桌面上放了两叠小菜。宁不二不是什么热心肠,可她基本的做人礼数,还是明白的。

既然他郭小九的朋友来到了酒肆,那就没有只喝酒的道理,她宁不二是这么觉得的。

听到了这个熟悉声音的响起,郭小九这才感觉有些不妙,先是急忙收回了手指,然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宁不二两眼,万一刚才的事情没有生气,现在生气了,那晚上韩昌黎离开了酒肆,他觉得他有好果子吃。

倒不是宁不二是那种凶巴巴的女人,只是,宁不二可能会几天不跟他多言语。

“走了。”韩昌黎笑着在郭小九的耳边轻声说道,不是嘲讽,反倒有些羡慕的味道。

“嗯,我可不是怕她。”好像生怕韩昌黎会错意,郭小九急忙解释道。

于是,为了化解尴尬,郭小九决定给韩昌黎来第二碗酒,反正,这小子的事情,他也基本都有耳闻,今日见面,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再有的寒暄,不如酒水入腹,来的更痛快。

韩昌黎没有拒绝,如果郭小九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便也是郭小九肚子里的蛔虫。就算明白他的意思,便顺着他走如何,总不会害他。

第二碗酒下肚,韩昌黎面色微醺,两个眼圈都有些发红。

打了个酒嗝,韩昌黎自己有些意外,他现在怎么说,都应当能扛的下五碗烈酒,可这才两碗,怎么就有些醉意袭来。

难道是,见到许久未见的朋友,才会醉的如此之快?

他急忙摇了摇脑袋,继续望向郭小九,眼眶里依旧有些恍惚。

这可让郭小九有些意外,他还记得韩昌黎,两口倒地的那一夜,今天,可是两碗。他不得不高看这个家伙几眼:“韩昌黎,有你的。”

“唉,我想她。”好像根本没有再听郭小九说什么,韩昌黎扯着嗓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原本才刚刚高看了韩昌黎几眼的郭小九,当即眯起了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个书生,这不是吧?

这话出口,也将刚刚回到酒肆柜台后的宁不二叨扰,她没有望过来,只是轻轻摇头。

一面感慨,这个叫韩昌黎的书生,酒量真是不怎么好,一面想着,郭小九好像从没有喝醉过。

“噗通”一声,韩昌黎趴在了木桌上,是直接用脸贴在了冰凉的木桌上。

“唉,我还以为,这么久没见,已经不是我认识那个韩昌黎了。”郭小九伸手,抓起了几粒花生米,放到了嘴里,发出嘎嘣的脆响。

“砰砰砰。”酒肆的木门,好像被人扣指轻敲,发出一连窜的闷响。

第一百零一章 逐客

酒肆之外,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已经有了些渐渐凋零的趋势。

一个长相不算丑陋,但打远了看,浑身都是肥肉的胖子,站在酒肆门前,伸手轻扣在酒肆木门之上。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狐裘,头上也盯着一顶貂帽,伸手扣在酒肆木门的手指,很白皙,主要是一眼就能瞧见手指上的两个翡翠扳指。

这若是一个不知晓其身份的人,只当是见到了一个暴发户土财主。

这当然不是普通人入眼所看到,所猜到那般,胖子叫李三胖,一个很隐秘的帝都大人物。这是郭小九给他的称呼,旁人肯定不知道。

好像并不是很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李三胖是个静不下心来的人,于是,这只手刚刚放下,另一只手就抬起来,扣在了门扉上。

如此反复,他想要再次扣门的时候,酒肆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其实不过是两三息的时间。

开门的是宁不二,见到是这个胖子站在门前,宁不二便没有什么好脸色,她直接转身,留下了一句:“等下进来,记得把门关好。”

“嗨,弟妹,知道了。”李三胖在满是肥肉的脸上,挤出了个很难看的笑,他的笑原本就不怎么好看。

肥胖的身子,挤进了酒肆之内,目光在酒肆里扫过,便看到了木桌旁冲着他望过来的郭小九,以及已经醉倒在木桌上的韩昌黎。他急忙转身关上了木门,脸上笑的更欢了。

他没有客气,就像到了自己家一般,寻了张木凳,小跑着坐到了木桌旁边,也不嫌弃是不是韩昌黎用过的酒碗,从郭小九的手里,抢过来了酒壶,就自己倒了一碗酒。

按理说,有这么一个财主,到了酒肆,郭小九应当感觉蓬荜生辉才是,可他看向李三胖的目光,并不是怎么好看。

单独他跟宁不二的时候,并不会讲李三胖的坏话,他们能在帝都落脚,离不开的李三胖的帮助,可这个胖子真到了酒肆里,就肯定会是另外一番情形。

李三胖是个贪得无厌的烂好人,这是宁不二给他的评价。

接连饮了三碗酒,这才放下了酒碗,双手搭在胸前,揉着胸口上的狐裘,等到烈酒在腹中升起暖意,接着开始向着身体四周扩散,他这才抬眼望向郭小九。

也从木桌上碟子里捏起一把花生米,边吃边说,吐字有些不是很清晰:“小九呀,今天那个事情,我已经给整明白了,那个酒坊的暗桩,现在就在南北衙门关着,要杀要剐,就你一句话。”

“这事情,你得问我家宁不二。”郭小九眯着眼,摇了摇头说道。

“嗯,弟妹,你说怎么处理好?”李三胖望向了宁不二,大大咧咧的问道。

他不是个粗人,可比粗人更像个粗人,他最不像有钱人,可他确实很有钱,起码在宁不二的眼中,这个胖子说自己能买下半座长安城,她都不会意外。

站在酒肆柜台后面的宁不二,翻了个白眼:“这事情,你自己处理就好。”

“明白。”李三胖点了点头,又伸手抓起了一把花生米放到了嘴里,快速地咀嚼起来。

花生米很快就见了底,屋子里的火炉烧的滚烫,不算是很冷。几个人都没有多说话,宁不二在柜台后面,拿着账本,盘算着这些日子下来,一共赚了多少银钱。

胖子抱着已经快要见底的酒壶,在耳侧轻轻摇晃,眼神却始终落在郭小九的身上,看得他浑身发凉。

按理说,郭小九距离火炉最近,不应当感觉到凉意才是,可凉意不是来至于酒肆外的雪天,是木桌一侧的胖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李三胖像极了个生意人,有什么说什么便是。”郭小九被盯得皱着眉头,摆着手说道。

“嘿嘿。”李三胖笑得真的很难看,不论是什么笑,都像是一坨肥肉在颤抖。甚至他胖的连眉毛都看不到:“我呀来找你,是因为发现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见到郭小九只是摊了摊手,李三胖只能继续说:“关外突厥蛮子,已经在昨夜,入了关内道。”

“我也不能从帝都,跑到关内道帮你杀突厥蛮子不是?”郭小九没好气的一笑。

“那不至于,那不至于,这就是件小事情,跟我接下来要说的相比,就像是一片树叶和一棵大树相比。”李三胖说道。

他将酒壶不舍得放到了木桌上,酒壶里面所剩的酒水,已经很少很少,估计都不够他一口喝的,可郭小九没有起身续酒的意思:“上午那个暗桩交代的,这次胡蛮狗进京和突厥蛮子犯边,原本就是商量好的事情,他胡蛮狗这次入帝都,跟往常不一样。”

在木桌另一侧的郭小九,听得并不是很兴起,他就在韩昌黎的身侧,看着韩昌黎这件白袍子,觉得很眼熟,仔细一回想,这仿佛就是走出河南道的时候,他身上的穿得那件。

“他这次入帝都,看着十几个大箱子,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还跟天子陛下哭过了苦,再加上突厥蛮子犯边,他的意思很明白,跟天子要钱来了。”李三胖揉了揉鼻子,说的很兴起。

也不管郭小九有没有听,依旧嘟囔个不停:“最令人意外的是,边军有暗哨说,胡蛮狗这次讨要军费,并不是为了驱逐突厥蛮子。听说这次胡蛮狗进京,带着个白裙漂亮女子,是突厥上代可汗的女人,现在在帝都的天子陛下和几位大人,都已经看出来了,胡蛮狗这次是想要谋反。”

说罢,李三胖的手掌,便重重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声音清脆,估计下手不轻。

“嗯,继续。”郭小九转头望着火炉,往火炉里面加着木炭。

“我们要在胡蛮狗走出帝都前,将他给杀了。”李三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酒肆柜台后的宁不二,微微抬眼,只是有些好奇,撇着嘴摇了摇头。

郭小九将木炭扔到了火炉里,拍了拍手,这才抬着一根手指,指向了李三胖:“是你,你们,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我们就是在这帝都城里,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

“有关系,你们每天卖出去酒水的商税,可都落到了胡蛮狗的口袋里,他要拿着去谋反,这事情,搁在任何一个大唐儿郎的身上,都不能忍。”李三胖已经站起了身,说的义正言辞。

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好像觉得李三胖说的有些道理,郭小九已经准备站起身,呼应一嗓子。他是个江湖人,江湖人没啥讲究,但大唐有难,就算不是李三胖来跟他讲,他但凡听到了这事情,都要掺和一下。

之前不过是做戏,给宁不二看,没有这个过程,他觉得他可走不出这酒肆。

“不去,反正都是商税,不论是落在天子的口袋里,还是胡蛮狗的口袋里,跟我们都没有关系。”好像看出来了郭小九有些动摇,宁不二皱着眉头反驳道。

她是个自私的人,她并不想平静的日子被破坏,这是宁不二自打记事以来,最平淡,也是最开心的日子,还是跟他在一起度过的。

原本屁股抬到了一半的郭小九,返身继续坐在了木凳上,微微叹息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只是瞥了郭小九一眼,宁不二没有再言语,低着头,继续看着账本。

有些愣神的李三胖,感觉在这寒冷的冬日,好不容易看到些温暖,便有人在他的头顶上泼下来了一盆凉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不要我送你?”宁不二抬起头来,账本被合了起来,她下了逐客令,对着李三胖说的,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

“弟妹,……”李三胖张了张嘴,还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啧啧嘴,用手在嘴边轻轻拍了一下,低着头,望向了韩昌黎:“我得把他带回去。”

“嗯,带着,我陪你一起。”郭小九急忙起身,已经想要搀扶韩昌黎。

“小九,你就送到屋外就行了,他李三胖的力气不小,不至于连一个文弱书生都抱不动。”宁不二走出了柜台,双手叉腰,就算是朴素的衣衫,没有道袍,依旧满是威严。

这天底下,谁要破坏她的好日子,她就不让谁好过。

唠叨几句

今天码完的比较早,盯着网页发呆良久,终究还是决定唠叨唠叨。

来到纵横快两个月了,一开始到之前都没有迷茫过,也就是想着自己写的开心就好了。

我是个上班族,都是晚上码字,不管多晚,一天五千,中间只有前两天断过一次。有两三天存稿,都是定时发布。

这本书最初的设定是在去年,一直在打游戏偷懒,舍不得动笔,直到今年四月份,被游戏坑惨了,弃坑了,找了好久,没找到个游戏打发时间,就想着拾起梦想,写写小说好了。

这本书我主要想写的是国家兴亡之际,江湖豪杰的所作所为,以及这个时代背景下,很多个江湖豪杰逐梦的过程。主角不能代表江湖,但他所入眼之中,皆是江湖,那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主角。

书中的境界实力划分,都很简单,主要是设定的太繁琐了,会感觉束手束脚。以后可能会尝试,这本是肯定就这样了。

随着第一卷的写完,第二卷逐渐找到了感觉,原本准备大刀阔斧开创新篇章,顺带迎接上架了。

然后,抽着烟,瞧着编辑qq跟我的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再等等。原本上架嘛,就是觉得自己写了这么多了,按照流程走,该走到这一步了,也不管成绩如何,反正也就是爱好,主要是平时下班闲的慌,暂且没真想着靠这个吃饭。

编辑说这成绩上架八成要扑,我也这么觉得,原本心里想着扑就扑呗,自己写自己的就好了,管他有没有人看呐,反正原本就是当成打发时间的工具。

可惜呀,毕竟年轻,气不过呀,既然付出了,总想要点儿回报。上架要成绩,成绩一般般,编辑更是拉出来后台给我看,评论一周都不见得有一条,有的还都是打广告的。

我没想着去打广告,一来是忙,平时下班早都得六七点了,吃完晚饭活动活动,基本八点半以后九点开始码字,思路清晰,能在十二点之前搞定,没什么思路就可能到一两点了。

二来是打广告有时候会遭人烦,最后是确实懒,就这还想要成绩,开什么玩笑?

可总得接着往下写呀,写下去总得上架吧。然后就从上周四开始,接连失眠到了这周二,每天只能睡个两三个小时,晚上睡不着,白天更睡不着。

你说这不是闲的没事找事儿嘛?原本好好的上班,有闲钱了打打游戏,还能找找存在感,现在可好,把自己差点气坏了。

直到了周二才想通了,写还是得好好写,成绩还是得慢慢来,广告还是没时间也懒得去打。然后发现了红包系统,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也还好,没有发过超大额红包,因为我发现可能没那么多人投票,……

写个小说,真心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又是个处女座,不写出点成绩,都感觉没脸回去面对江东父老。

这还是我的梦想,嗯,得坚持,继续写,好好写。

说白了,就是唠叨唠叨,心里可能会好受一些,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也没怎么看过。只是写了小说,总得负责,所以,感谢看到这里能听我唠叨这么久。

不管有没有人看,都会认真去写,如果路过的话,希望能留下个脚印,不管是作者还是读者,打广告的也好,吐槽的也好,甚至唠嗑的也好,骂人的就不用了,就插个眼呗。

近期我都会发红包,上午一个推荐票红包,下午一个月票红包,月票红包经过尝试,目前只发10个的,多了领不完,哪天不够了,再看看要不要加。发到啥时候还不确定。就为了能混个差不多的成绩,上架了先。

上架了也不用着急,要是真有人看,我可以全本红包支持,就是为了写完一本书,可现在明显需要一丢丢成绩,希望大家能给我一丢丢的支持。

不能唠叨了,唠叨多了,会很烦人,看到这里的,抱拳鞠躬,万分感谢。

然后求下收藏,求下书评,插个眼呗,江湖儿郎见面,怎能没有一碗酒的矫情?

第一百零二章 南有钱藏珍

将韩昌黎架着走出了酒肆,已经没有了漫天飞雪。一脚踩在酒肆门前的街道上,脚下发出一阵“嘎吱”声,便有一个脚印,打破了宁静的茫茫白雪。

回头在郭小九的肩头轻轻一拍,李三胖笑着摇了摇头:“我其实还是希望你能来才好,确切的时间,将在三日之后,朱雀大街。”

话刚说完,李三胖眼神就瞥向了酒肆木门的方向,宁不二已经站在了门前,冷厉的目光,看的他整个身子一阵哆嗦。

“瞧这给冻得。”郭小九不用回头都知道,宁不二肯定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扒拉开了李三胖的手,眼睛略微挤了挤,使了个眼色,意思也就他和李三胖看的明白。

“这就赶紧回去,这狗天气。”李三胖力气着实不小,伸手一提,韩昌黎竟然直接被他架在了臂膀上,一坨赘肉摇摇晃晃。

躺在李三胖肩头的韩昌黎,咂咂嘴,伸手摸了摸肚皮下的一坨肉,应当是感觉到了些许暖意,伸着脸贴了过去。

不是冰冷的木桌,是李三胖的肩头,也就很是舒适。

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人已经走向了街口,再穿过三个巷子,就走出了西市。李三胖确定郭小九肯定还在看着这边,抬起手臂晃了晃,没有回头。

“唉,走好喽。”郭小九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对李三胖说的,其实,他更想能跟韩昌黎说这句话,不过,应当用不了多久,总会有机会的,只要他还在帝都。

宁不二已经转身,走向了木桌,收起了酒坛和空碟子。

从木门口探出了个脑袋来,郭小九也不敢怠慢,将屋门关好,点上了油灯,天色已近傍晚,屋子里依旧亮亮堂堂。

是夜,酒肆之内,两个人坐在酒肆二楼的最后一阶木梯上,一人拖着腮帮,望着屋顶,一人把玩着袖口,望着楼下。

谁都没有先开口,宁不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郭小九是不好意思开口。

坐了良久之后,郭小九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笑着看向了宁不二,宁不二依旧出神。只能硬生生的把话,憋回到了肚子里。

还有两天的时间,郭小九心中安慰着自己,总能想到办法,走出酒肆不是。

街巷上刮起了大风,吹在了酒肆木门上,咣当咣当一阵脆响。

宁不二目光收回,站起了身来,回头从郭小九的肩头看过去,已经转身:“回去休息吧,你要是真想去,就去,但不能轻易动手。”

郭小九眨眨眼,有些错愕,又有些惊喜,真不愧是她宁不二,郭小九习惯性地伸手抚上腰际,却才想起,佩刀还挂在酒肆木门一侧,只有手腕上想起的铃铛声。

“尽管放心便是,若不然我们一起去,就隔着老远看看就行。”郭小九别过脑袋,瞧着宁不二走向屋子的倩影,不急不缓的开口说道。

“嗯。”只是轻声应着,宁不二的屋门已经合拢,屋子里亮起了些微光亮。

“嘿嘿。”郭小九傻笑两声,也站起身来,走向了楼下,走向了木门一侧,没有佩刀,他肯定睡不踏实。

第二日一早,太子书院走出了一位许久未曾在帝都走动的老人,老人风尘仆仆,仿若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老人的身边,跟着个年轻婢女,婢女不是很美,但她做的叫花鸡,确实很好吃。

老人是从陇右道漠北走回来的,婢女也是他从那边带回来的,是受人所托。托付他的人,就是身后依旧站在书院大门之后的年迈书生。

书院大门内,哪里有旁人,只有那个顶着太子太傅虚职的书院院长,那想来也就只有他了。郭元武是个年迈书生不假,可比起走出书院的老人和北疆的张季明,看上去都要年轻的十几岁才是。

看着老人和婢女走向远方,郭元武这才叹息一声,转身走回了书院里。

婢女看着周围都很好奇,他怀中抱着二胡,身后背着琵琶,脸上还留着两道泪痕,很明显刚刚哭过。

这还是清晨,没有几个人走在朱雀大街上,于是帝都朱雀大街上的雪花,留下了她的脚印,她从此以后,便是帝都长安人。

老头负着双手,佝偻着脊背,走得不算很快,街道上有清晨的阵阵凉风,这位老头的身体摇摇晃晃,真怕一阵风吹来,将他的骨头都给吹散架了。

“钱老头,我以后真的就是帝都长安人了?”婢女的脑袋依旧左右好奇地打量着街头巷尾,以及朱雀大街两侧的各种稀罕物什。

婢女肯定是第一次来到京兆府境内,更是第一次入帝都,她身上还穿着能够遮挡风沙的破旧厚袍子,跟那些偶尔从临街店铺里走过的中年妇女的穿着相比,都要差上许多。

“丫头,我再提醒你一次啊,在这里,你得喊我钱老先生,或者是钱大夫。”老头子叫钱藏珍,是这帝都城里庙堂之上的文散官,官至从四品,是位太中大夫,说白了,还是个没权没势的糟老头。

婢女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街上的风吹在她的身体上,她紧了紧怀中的二胡,有些想老头子了,好久没给他做过叫花鸡了,今晚就做给他吃了,可他吃不到了呀。

想起了伤心事,婢女的眼眶里,便又有了些许泪花在打着转。

微微回头的钱藏珍,瞧见了这幅光景,并没有劝阻,毕竟年轻,想哭就哭便是。只是有些感慨,张季明那个老家伙,哪儿收的婢女,他咋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可惜了,张季明老家伙种的树,最终还是插在了他钱藏珍的坑里,以后,这婢女是他钱藏珍的婢女,不是张季明的婢女。

“丫头呀,你说说你想在帝都做些什么,老头子我,肯定都能满足你。”钱藏珍撇着嘴,说得很有底气。

“说书。”婢女轻抬手臂,擦拭掉了眼角的泪花,鼓起勇气说道,生怕钱藏珍反驳,皱着眉头语气又加重了一些:“我只会说书。”

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钱藏珍有些意外,他停下脚步,回头仔细打量了婢女两眼。

他停在了朱雀大街上,婢女也就停在了大街正中央,也在怯懦地看着他。可惜面前这人不是张老爷子,不是那个能跟她随便开玩笑都不会生气的老头子。

“好,就做个说书人。”不知道为啥,钱藏珍没有说她没骨气,在大唐,说书人不是个被人看得起的职业,主要是赚钱少些,而且这里是帝都,不是陇右道漠北那种穷乡僻壤。

帝都最有名的还是梨园戏,有钱人家,得空就会去梨园坊听戏,那里的故事肯定比说书人讲的那一套更有意思。

得到了钱藏珍回答的婢女有些意外,心里更加没底了,说书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且以前也都是张季明老爷子在说书,她顶多就是恰时地弹起琵琶,看着张季明老爷子的眼色去弹,就她一个人,可折腾不起那种架子。

“还是算了。”婢女低下了头,脸上有些污痕,已经随着滑落的泪珠,轻轻擦拭干净。

“那可不行。”钱藏珍已经继续转身,背着手往前走:“这事情算我一个,说书嘛,我老头子也会一些,等有时间,我陪你一起。”

“你虽然是个女人家,可毕竟是张老爷子托付在我手上的,也算是他最后的一丁点念想,等到了府上以后呀,除了说书,你还得跟着我,多识些字。”钱藏珍说着,已经拐进了一条小巷。

婢女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走到了小巷尽头,又是一转,便是他钱藏珍的府邸,就是个很寻常的破落院子,没有婢女,没有下人。

院子有些年代了,在夹角里长着很多杂草。

婢女跟在钱藏珍身后,走进了院子深处。院子里只有正面一间屋子,侧面两间屋子。

“等下我把东西拿出来,你以后呀就在那个屋子,我老头子老了,就在这个。”两间屋子都在院落东侧,先前说要让给婢女的屋子,是原本他的屋子。

屋子木门上,挂着一个小竹筒,钱藏珍走上前去,拿起了竹筒,里面有两封信笺,想来是那个小胖子来过了。

第一百零三章 酒肆生意

今日对于酒肆来说,是忙碌的一天,生意兴隆,就算是郭小九和宁不二两个人,依旧忙活的满头大汗。

主要是郭小九总是犯困,又加上对酒肆很不熟悉,还边卖酒边喝酒。这可气坏了宁不二,哪有这样子做生意的,估摸这么干下去,用不了多久,酒肆就得关门大吉。

至于犯困,那是郭小九昨夜基本一夜未眠,前半夜是因为宁不二的一句话,让他一边猜测,一边兴奋的睡不着,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不知道为何想到了祸水那个小丫头。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小丫头说,她三日后离开帝都,郭小九暗道不会那么巧吧。

又转念一想,可真就是那么巧,既然是随着杨胡子进的帝都,那么离开多半也是一同离开才是。

不过,杨胡子的离开,是北上,去安西都护府。祸水的离开,是南下去江南。

这还是郭小九在离开凉亭之后,皇甫悄悄跟他讲的。按照皇甫的说法:“我跟你讲这些吆,算是还了欠你的酒,你下次就别找我讨要喽,你去不去,跟我就没得关系喽。”

想着这事情,郭小九就头大,于是便一夜未眠。

直到了清晨,听到宁不二已经走出屋子,郭小九索性一个轱辘爬了起来,睡不着就不睡了才是。

眨眼间,这一天就匆匆而过。

也就在用过晚膳的功夫,宁不二写了张大字,当着他郭小九的面,贴在了酒肆外的木门上。

最终,宁不二还是选择招个伙计来酒肆里帮忙好一些。郭小九吃酒还行,做生意,他不是那块料,起码宁不二今天看郭小九的眼神,始终有些不善。

跟在宁不二身后,有些怯怯懦懦不敢言语的郭小九,只能一阵叹息。

宁不二倒是没有真的生气,之后还与郭小九坐在木梯上,聊了许久,却是决口不再提酒肆里面的事情。

这一夜,郭小九总算是睡了个好觉,没有再去想宁不二和祸水的事情,一切随缘吧。

第二天,郭小九睡到了自然醒,等到了明天,想来就是杨胡子离开帝都的时候。

宁不二独自一人,在酒肆的柜台后面忙碌着,赚钱对于宁不二来说,是比修行差了一丢丢的雅事。尤其是听着铜钱,在钱袋子里相互撞击发出的那种声音,好像就是宁不二眼中的之音,起码比郭小九敲着刀鞘的声音好听许多。

见到郭小九走下楼来,宁不二只是回头瞥了两眼,就继续忙活起来。

早上的客人不算是很多,可络绎不绝,也没有给宁不二多余的喘息空档。

自己在膳房找些了东西,填饱了肚子。郭小九索性走到了酒肆外面,招揽起了客人,既然酒肆里面他呆得不开心,在酒肆外面,总得开心一些才是。

脸上堆着笑,每过往一两个客人,郭小九都会贴上前去,不管认不认识,是不是这临近几条街巷上做生意的,他都招揽几句,夸他酒肆的酒是多么多么好喝。

效果一般般,经过了一阵忙活之后,已经接近了正午,见到生意渐渐冷清下来,郭小九也就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叹息着瞧着街对面的铺子。

不知道为何,郭小九在偶尔一个恍惚之间,仿若瞧见了一个熟人向着他这边走来。他擦了擦眼睛,果真是个熟人。

他站起身来,对那人点了点头。

婢女已经换上了干净且整洁的衣衫,又刻意打扮了一番,比起那些走在街巷上的寻常女子,也只怕是能更引人注目几分,毕竟还是个丫头。

婢女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拉了拉身前的老头子衣衫。

双手负后的钱藏珍点了点头,目光并没有望向郭小九,而是落在了木门上的大字之上。

看了良久之后,钱藏珍才撇过了头,盯着郭小九看了过去,问道:“你这酒肆生意如何?”

“还不错,老爷子要不要来点酒,我这酒肆里的酒,可都是这帝都城里的上等好酒。”郭小九眉毛轻挑,说着已经让开了身子,做了个请了的手势。

婢女跟在钱藏珍身后,捂嘴偷笑。她记得郭小九,是因为她在来帝都的路上,听说宇丰怡死在了白衣门,是被他郭小九所杀。

张老爷子还亲自带着她,跟郭小九喝过酒,她自然记得这么一号人。

钱藏珍没有应答,只是走进了酒肆之内,左右望了几眼,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宁不二的方向,见到宁不二低着头忙活,伸手抬指在柜台上轻扣:“姑娘是这酒肆的老板?”

抬头看了钱藏珍一眼,宁不二没有点头,眨着眼睛,瞧向了郭小九,好像再问他,这位老头子是谁?

郭小九耸耸肩,意思他也不清楚。

“老爷子,您这是?”宁不二轻声问道。

“我看你这酒肆在招伙计,我跟我家丫头,可以来酒肆帮忙。”钱藏珍说着自己都皱起了眉头,急忙摆了摆手:“不是单纯的帮忙,我跟我家丫头,想在酒肆里说书,说书的时候不帮忙,银钱也不要,只要能说书就行。”

听到这话的宁不二,一脸的疑惑,难道这年头,在帝都说书的人,都兴这一套了?

“应了。”还没有等宁不二答话,郭小九挥挥衣袖,爽朗地说道,又怕宁不二误会,急忙冲着她挤了挤眼睛。

宁不二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不管郭小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这都不算什么坏事情,在他看来,只要是个能喘气的,都比郭小九有用。

盼着他卖酒,到时候,估计酒肆里的酒,都被他偷喝光了。

回头向着婢女露出了笑颜,钱藏珍好像已经带着婢女,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打今天之后,他钱藏珍算是接过了张季明的衣钵,和他的婢女。

“老家伙,你在底下可别洋洋得意,我钱藏珍这辈子,不论做什么,都肯定比你强。”钱藏珍嘴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声。

既然这事情,就这么简单的办妥当,钱藏珍便跟宁不二交代了一声,说是等下午时分,就会过来,再之后没什么大事情,都会在用过早膳后来酒肆。

看的这位老爷子,应当算是个体面人,宁不二之后答应的很爽快。

直到钱藏珍带着婢女走出了酒肆,还见到婢女冲着郭小九投来的感激目光,宁不二便伸手,悄悄掐在了郭小九的腰际上。

“哎吆喂,我的仙子,宁不二,撒手撒手。”郭小九急忙挣脱了魔掌,见到婢女和钱藏珍已经走远,这才揉了揉腰,看向了宁不二。

“郭小九,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又在外面勾搭了这么个小丫头?”宁不二说话不客气,已经双手叉着腰,佯怒问道。

“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郭小九急忙摆摆手,于是便断断续续地将张季明的事情,给宁不二讲了个明白。

听完了郭小九的讲述,宁不二却皱起了眉头:“你说,这位老爷子是谁?”

“啊?”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郭小九不知所以地望着宁不二,一脸的疑惑。

“我猜,多半是张老爷子的旧友,而且,估摸算是应着这位婢女的心思,一边算是收买人心,一边也有跟张老爷子斗气的意思。”宁不二撇着头,望着早就没了身影的酒肆之外。

郭小九听的云里雾里,伸手扶在刀鞘上,也瞧向了酒肆之外。

“只怕这老爷子,就是那位南有钱藏珍才是,也只有他,还会想着跟张老爷子斗斗气。”宁不二继续缓缓开口,说罢,便低头握住了柜台上的钱袋子。

这日下午时分,钱藏珍果真夹着二胡,带着婢女来他这酒肆门前说书,奈何老天爷听得有些犯困,飘飘洒洒地降着小雪。

这位钱藏珍老爷子,说书的本事估计跟郭小九卖酒有的一拼,半个下午,冒着雪是把这一场书给说完了,除了零零散散几个客人,酒肆的生意,连往日的一半都不如。

宁不二托着腮帮,时不时地瞧向酒肆门前,有些犯愁。

第一百零四章 朱雀大街上的风

今日,酒肆不开张。钱藏珍老爷子昨日下午离开酒肆的时候,就拿到了酒肆的备用钥匙,按照宁不二的说法,不管开不开张,都不能坏了钱老爷子的美事。

郭小九佩刀带剑,也穿上了一件崭新的袍子,这是他来到帝都之后,第一次比较正式的出门。宁不二与之为伴,依旧是一身道袍,街巷上的积雪,已经被积成了一座座小山,所以走在这凌晨的街巷中,并没有如同前几日一般,会落下一道道脚印。

两个人走出了街巷,向着朱雀大街走去。

今天,是杨胡子离开帝都的日子,也是祸水离开帝都下江南的日子。

天才刚蒙蒙亮,就算是最敬业的更夫,这个时候都懒得再出来在街巷上走动,更别说那些负责维护帝都城治安的南北衙门。

这个时候,帝都城刚刚睁开朦胧睡眼,还半睡半醒地打着盹。

先是一辆马车,走上了朱雀大街,马车行驶得并不算快,车辕压在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

赶车的依旧是熟人,那个从剑南道跑到突厥草原的皇甫。今天皇甫格外精神,目光也格外锐利。

他那大小不一的一双厚实手掌,一只扬着马鞭,一只抓着马缰,靠在车沿上,向着街巷的四周打量。不知道是在警惕是不是歹人的非分之想,还是在等某个人出现在这街巷之中,好歹不枉费前几日祸水姑娘的一番苦心。

车厢里很安静,一席白裙的云烟,眯着眼睛,抬手揉着鬓角。

另一侧的黑裙丫头祸水,则是托着腮帮,那日哭过之后,便没有眼泪再让她继续折腾,只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侥幸。

马车行到了明德门前方,出了城门,便是官道,马车顺着官道,将会向南而行。

“他不会来了。”云烟放下了纤细的手掌,在她的手边,躺着一把合拢的白伞。

也不知道是用来遮阳的,还是挡雨的,可这是寒冬的末尾,很明显带着一把伞走在大街上,旁人肯定会很怪异的眼神打量。

这是在车厢里,没有人能够看得到,云烟的手,便握在了伞把上。

“嗯。”祸水低下了头,看着脚上的靴子,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何,祸水还是想要掀开车帘,再看一眼这帝都城,再看一眼那间酒肆的方向。

于是,她便抬起手来,掀开了车帘,寂静的街道上,连个鬼影子都不曾看到。

悻悻然地放下车帘,祸水抿着嘴,眼神中有了些决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这些东西,也是时候做出了断,抛之脑后了。

有人从临街的屋檐上探出脑袋,望着已经走进城门门洞的马车,轻轻摇摇头。可能也有些感慨,便伸手抚上了刀鞘轻敲。

“舍不得,就追上去,起码也是你欠着人家的,人家都要走了,说不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宁不二瞧着郭小九,语气有些凉意,就如同这晨间的微风。

急忙止下了扶在刀鞘上的手,郭小九笑了笑:“我的宁仙子吆,我的眼里有了你,便容不下旁人,舍不得?怎么会舍不得?”

给了郭小九个白眼,宁不二便在屋檐上站起身,扶了扶道剑,坐在了屋脊上,目光回转,不是看向城门的方向,也不是看向郭小九,而是望向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小巷内,有人静坐在巷口,是个老道士,他的身侧没有了小道童。

宁不二觉得有些眼熟,却实在是想不起来,在何处打过照面。

“嘿,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进洛阳的时候,见过的那个老道士?”郭小九也瞧见了坐在巷口的老道士,急忙抬手一指。

老道士脸上挂着笑,冲着屋脊上的两人望过来,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便随之扬起,向着这边微微晃了晃,算是打过了招呼。

等到马车彻底出了城门,门下的十六卫将士,便快速的将城门合拢。数百南北衙门的捕快,这才也从暗处探出了脑袋,转眼间,便站在了朱雀大街两侧。

十步一岗,皆是手扶腰刀。

有一名金甲将军,乘马走出了皇城,身后没有军士相随,能着金甲的将军,在整座大唐,只有一位,神策军的大统领曹阿奎。

是当今天子陛下,御赐的金甲,全大唐也就只有这一件。

坐在马背上的曹阿奎,很是魁梧,手中握着一杆长枪,长枪拖地而行,是刻意为之。马匹走到了朱雀大街一侧,便停了下来。

曹阿奎下了马背,径直走到了老道士所在的巷口前方,没有坐下。他先是对着老道士点了点头,便望向朱雀大街。

老道士没有因为曹阿奎的礼数不周而动怒,倘若因为这些事情就犯怒,那他这近百岁的高龄,也就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朱雀大街还有行人,也从街巷之中走了出来,一个是个文弱书生,手中摇着一柄折扇,另一只手,却是握拳挡在唇前,身体随着轻咳,不停的晃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三两的缘故,郭小九看着这位握着折扇还病泱泱的书生,就没有什么正经脸色。

书生的身后,有个面容很娇媚,身材也算是在这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绝顶俏佳人。不过这个女人穿着一件颜色很是扎眼的淡绿色长裙,蛇面蛇腰,再加上外面这一层蛇皮,还真是个尤物。

随着书生的咳嗽声停止,女人抬起一只手来,书生缓缓松开的拳头,便搭在了女人的手臂上,眼神之中,也满是歉意。

这两人走到了老道士的身侧,便也不再往前行。

宁不二始终盯着老道士,随着曹阿奎的出现,以及身后的两位年轻才俊的恭敬模样,宁不二在心中,已经隐隐猜出了这位老先生的身份。

整座大唐,能让丽景门两位红牌名角不敢言语,还能让见着宰相大人李林甫都不会低头弯腰的曹阿奎低头,想来除了当今天子陛下和他身侧那位深不可测的宦官阉人,也就只有丽景门的金牌和黑颜有这个实力。

这位老道士,必然不是黑颜,因为黑颜必须会有皇家血统,若不然,这些人的衷心,怎么被天子掌控。老道士便就只能是金牌,丽景门的第一领导人张先生。

丽景门虽小,可五脏俱全,从幕后的门主黑颜,到明面上的第一领导人,腰悬金牌,再到两位腰悬红牌的名角,只有寥寥四人,却是整座大唐,天子陛下身前最衷心的死侍。

“丽景门金牌张先生,红牌小文衫,红牌竹叶青。”宁不二嘴唇轻启,报出了这三个名字,并不是对郭小九所言,而是自言自语。

她的眉头轻蹙,伸手已经握在了道剑之上,心中不免有些怒火升腾而起。

一只大手,落在了宁不二的肩头,郭小九抽了抽鼻子:“宁不二,我们可是说好的,不管多大的事情,今天我们不动手,更不掺和进去。”

终究,道剑还是没有出鞘,郭小九不知道宁不二跟这三人之间,有什么瓜葛,但从宁不二的脸色看的出来,必然是是敌非友。

朱雀大街不知道为何,吹起了一阵怪风,这风吹起人的衣衫,也打在人脸上,刮得生疼。便有十几名骑着五花马的大唐将士,终于走在了朱雀大街之上。

最前头的一匹马背上,杨胡子抖了抖身上的肥膘,在朱雀大街两侧看过去,没有紧张,因为他连万人军阵都冲杀过,这点阵仗,在他这一生中,算不得什么。

他大大咧咧地冲着朱雀大街高声喊道:“我杨胡子,你们口中的胡蛮狗,现在走在朱雀大街上,要出城去,可有人要阻拦?”

没有人回答,只是冷冽的目光代替了回答,没有人要拦他,这些人是来杀他的。

第一百零五章 立刀迎敌

坐在屋脊上的两人不是,所以,宁不二背转身去,不再看向朱雀大街。

伸手从屋脊角落里拔出了一根枯草,轻轻掸掉上面的雪水,郭小九饶有兴致的将目光,落在了杨胡子身上。

十数名坐在马背上的将士,没有停下来,杨胡子瞥过头,瞧向了目光之中,皆是杀机的曹阿奎:“想要拦我,你还嫩了点儿。”

在大唐境内,杨胡子有恃无恐,他是贵妃娘娘的义子,便是当今天子的义子。天子陛下最是疼爱贵妃,便没有人敢对他下杀手,除了天子陛下。

他心里清楚,旁人怎么会不清楚。

今天有人聚在朱雀大街,可在杨胡子眼中,这些人心中就算是多想让他死,都不敢真的下杀手,他一没谋反,二没开罪天子陛下,谁还能杀他。

长枪点地,曹阿奎没有立马动手,他不喜欢跟将死之人讲话。杀杨胡子,是天子陛下的意思,不管为何,杨胡子今天都必须要死。

这个身居大唐神策军大统领的武将,可以不去思考这些东西,他有一腔赤胆忠心,天子让杀谁,他必杀谁。

今天皇城之内,有两个大人物聚在了一起,是比前几日迎接杨胡子进城的那些大人物还要站得高一些的两个人。

两个人登上城楼,从皇城上俯瞰,朱雀大街所有景象,皆入眼帘。

老道士伸手捻起两根白须,可能因为不太适应这帝都城街巷上的温度,轻轻呵气,气息绵长,又吸了一口气入腹,眼神也落在了杨胡子身上。

“还且先看曹统领。”老道士伸手制止了身侧两位红牌名角,没有偏头,似笑非笑。

“哼!”不知是不是对这个老道士有些不满,先前仅有的一丝恭敬,也在此时踩在了脚下,银枪再点地,一脚往前踏出。

十几名军士已经行至巷前,除了杨胡子,皆是伸手扶刀,目光落向巷口四人身上,谁若真的动手,只需大都护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为大都护赴死。

这帝都城虽大,可还没有安西大都护进的了城,出不了城的道理。

握在曹阿奎手中的长枪,猛然掀起,他也随之往前急踏,那些普通将士,想要拦他,痴人说梦。

可能在目光满是鄙夷之色的杨胡子眼中,也是如此看待曹阿奎的不知礼数。

长枪向他袭来,他依旧端坐在马背上,纹丝未动,连头都没有回。

只要长枪不入他身前一尺,便不是来杀他,若是入了身前一尺之地,他那时拔刀,也算不得晚。

身后的几名将士,横刀出鞘,在不算多么明媚的清晨,刀光便有些黯淡。杨胡子没有下令,他们只能手持横刀,怒目相视。

长枪停在了杨胡子身外一尺,胯下的马蹄便停在了朱雀大街上。杨胡子这才微微偏头,伸手想要将长枪拨飞出去:“曹阿奎,别以为披上了一身好看的衣裳,你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看门狗,比我胡蛮狗,尚且不如。”

长枪枪头纹丝未动,杨胡子撇撇嘴:“你想要杀我?那就来呀。”

仿若已经察觉出了曹阿奎今天是真的动了杀机,杨胡子不敢怠慢,伸手拔出了横刀。

横刀立在胸前,长枪距离他还有一尺,帝国答应的三百万石粮草,只怕得用他杨胡子的人头来换,没有了那些粮草,大军怎么能从陇右、关内、河东三道,南下到帝都城外?

杨胡子真的想反,从他见到贵妃娘娘第一眼起,就发誓此生,总会将她救出那间牢笼。常常将他唤做我儿的天子陛下,想来这几日,也看出来了他的心思,便就是真要他死。

“呀!”长枪终于冲破了杨胡子身前一丈之地,曹阿奎怒喝一声,双脚在地面狠狠一踏,整个人随着长枪的冲势,卷起了一阵快哉风。

长枪所指,自然是杨胡子的脖颈,一枪入喉,直取其性命而来。

一出手就是杀招,横刀斜劈,杨胡子身子虽然臃肿,可动作矫健,他身子在横刀撞上长枪的一瞬间,便倒掠出去,双脚踩在了朱雀大街上。

长枪脱手飞出,依旧前冲之势不减,曹阿奎眼看就要撞上马腹,整个身子向后一扬,从马腹下划过,这才起身抬手,恰巧握在了长枪枪尾之上。

这位神策军大统领的枪道,不同于元霸的枪道,他的枪道强在气势,出枪,便是气势如虹,一往无前,不留退路。

横刀再拦,又与枪头撞在一起,迸发出了一串火花,杨胡子下盘很稳,所以横刀只是刀身颤动,长枪终究不得往前。

这一枪被阻拦下,杨胡子才敢在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早就听闻曹统领的枪法,在我大唐举世无双,今日所见,却是不过如此。”

杨胡子说这话,没有人会反驳,曹阿奎也不会,他确实枪法仅此而已,最强的杀招使出,也只是将杨胡子逼下了马背,要杀杨胡子,仅凭曹阿奎一人,远远不够。

长枪去势戛然而止,不再往前,曹阿奎收枪,倒退了两步,举枪,目光再次聚在了杨胡子身上,开始蓄势。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便是对曹阿奎下一枪的真实写照,长枪在他手中再次以万均不可挡之势,向着杨胡子的方向刺去,一枪未归,又一枪而至。

才刚刚卸去了前一枪力道的杨胡子,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些凶狠意味,既然都想要他狗命了,他也就没必要继续留手。天子陛下不会明着跟他翻脸,只要出了这帝都城,他便敢跟天子陛下翻脸,因为他有大唐边军二十万。

无情?他杨胡子何时真的跟天子陛下有过情分。

他能有今日,是为了贵妃娘娘。整座大唐,他视作知己之人,唯有贵妃娘娘和宰相李林甫二人而已。

长枪如龙,横刀坐地为虎。

龙争虎斗,在这帝都长安城内。

就算是如此一枪而至,竟然也只是压制了杨胡子一瞬间而已。若是曹阿奎实力再强一些,这一瞬便足以夺走杨胡子性命。

横刀气势水涨船高,压在横刀之上的长枪,随着杨胡子的狰狞笑容,慢慢没有了滂沱气势。

长枪再被收回,曹阿奎再次倒退两步,举枪开始蓄势,与之前如出一辙。

这次杨胡子没有留给曹阿奎再次出枪的机会,他反守为攻,横刀向着曹阿奎逼来,做为一个陷阵猛将,杨胡子经历过的生死之战,是在场所有人,都不能及的。

于是,曹阿奎便在收势再蓄势的时间里,给了杨胡子扭转乾坤的机会,他的每一刀都是杀人技,是靠着战阵前厮杀,一个一个敌人头颅积攒出来的。

横刀落在长枪枪身之上,曹阿奎没有守势,只有强攻,可在实力比他强上一些的杨胡子手下,便如同瞬间褪去的潮水,一去再不复回。

好似看到了曹阿奎已经不能奈何杨胡子分毫,坐在巷口的老道士,拈须的手一个哆嗦,便拔下了一根长须,疼得他直呲牙。

静立在他身侧的一男一女两位红牌名角,好像得到了命令,开始向着杨胡子的方向走去。

老道士这次没有阻拦,点点头,有些自得,还是他们明白我老头子的心思。

曹阿奎被杨胡子一刀,逼退了七八步,他收枪,不再出手。小文衫打开了手中折扇,走过了他的身前,咳嗽声再起。

真不知道如此一个病泱泱的书生,能有什么本事。

如同青蛇出洞的竹叶青在路过曹阿奎身侧之时,冲着他笑了笑,娇媚至极。

一柄软剑,握在竹叶青手中,软剑轻微颤动,便是青蛇吐信。

杨胡子无惧,立刀再做迎敌之势。

第一百零六章 奴婢领旨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寂静的皇城之内,逐渐忙碌起来。

早先站在皇城上俯瞰向朱雀大街的两位权臣,也在一名年轻宦官的带领下,顺着廊道,走入了承天门。

承天门,便是承天启运,受命于天。

承天门之内,便有当今天子陛下所在的宫城。

走在前头的年轻宦官,低着头,闷声前行。身后的两人,也在经过承天门前时,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张扬跋扈。

宦官左侧,是当今宰相李林甫,这位在位十余年的宰相大人,满头皆是白发苍苍,面容极为和蔼可亲,倘若不是大唐这近十数年来,不知道多少持着反对声音的大人物,死在了这位宰相大人的手腕之下,真没有人会把他和那位名声极臭的宰相李林甫联系在一起。

另一侧的便是卫国公,这近些年,卫国公从一个剑南道的无名之辈,到今天的站在庙堂能与李林甫对抗的存在,自然也不是什么善类。

两个人之间,很是不对付,从刚在皇城内见面时的几句暗讽之后,便再也没有互相言语。

年轻宦官迈过了门槛,不再往前,向着大门一侧站定下来,这才笑着望向了两位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奴婢不能再为两位大人引路,想来,两位大人也不是第一次进这宫城之内,接下来的路,还得两位大人自己走。”

宰相李林甫没有瞧向这位年轻宦官,毕竟不是得势在天子身前的那位宦官,这皇城之内,他还真就没有几个能看得上眼的人物。

“公公太客气了。”倒是卫国公一脸的笑意,与年轻宦官抱拳之后,才继续前行。

两位大人物又穿过两道大门,这才走到了太极宫前,迈上百阶之后,便可面见当今天子陛下。

都算是天子陛下的心腹之臣,却对于这次天子的召见,心中都没个底。

刺杀杨胡子,不让杨胡子能活着走出帝都,是卫国公的手笔。也是天子暗许的意思,若不然怎么会就连神策军大统领曹阿奎和丽景门都惊动了。

那么,惊动了贵妃娘娘,又连同宦官冯元义,接连奏见陛下,请求天子开恩,放过杨胡子一条生路,便是李林甫的相应手段。

可这都是今日之前的事情,今日一早,两人共同被召见,天子又是何意?

只有登上了这百阶之后,进入太极宫内,才会明白。

金銮之上,便是当今天子,面向英武,却也是个年迈的老人了,目光却依旧凌厉。只是这近些年来,天子陛下不问朝纲,只与贵妃娘娘在宫中作乐,这一缕目光,便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

今日太极宫内,没有莺歌燕舞,只有站在金銮之下一侧,臂弯下夹着一柄古旧刀鞘的老宦官,老宦官没有低头,头抬得很高。

他腋下夹着的佩刀,不是大唐的制式军刀,是一柄很古老的的弯刀。弯刀夹在左侧腋下,又有左手握在刀柄上,姿态有些古怪,落在旁人眼中,却早就看习惯了。

这位陪伴在天子陛下身前的年迈宦官的本事,大唐之中,很多人都知道。在早些年,李林甫还没有掌权,能为天子陛下,扫除异己的人物便唯有他,大唐入圣境界第一人的冯元义。

早已有人,坐在了大殿之中,是一位古稀老者,老者眯着眼睛,老态龙钟,这位老头子的仕途,比李林甫还要早好些年,如今也是大唐除了李林甫之外,唯一一位列三公的老人。

老人姓杜,真实的名姓,连当今天子都不清楚,旁人只会称呼一声杜司徒。

待到李林甫和卫国公进入殿内,算是能在大唐随便挥挥衣袖,整个天下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齐聚一堂。

“参见陛下。”刚刚进入殿堂的两人,跪地行过大礼。

“免礼,平身。”天子陛下声音算不得多高,却是满堂威严,久久萦绕在殿内。

李林甫起身,敢抬头看向天子陛下。卫国公起身,不敢抬头看。

天子陛下没有开口,望着金銮之顶,愣愣出神。仿若想起了这泱泱大唐的百年盛世,在自己手中,算是攀至巅峰,他就忍不住一笑。

是很自豪,很得意的笑。

“今天,朕把你们召来,无非就是想再对如今朱雀大街上的事情,做个决定。”天子陛下缓缓说道,伸手便在同时,搭在了坐下龙椅的把手之上。

果真还是之前让李林甫和卫国公,争执不休的那件事情。

卫国公往前两步,率先开口:“陛下,杨胡子之心,如今整座大唐,人人皆知,当杀。”

天子陛下闭上了眼睛,没有开口,不算是默许,更不算是反对。

寂静良久,卫国公的整个额头之上,都已经大汗淋漓,他之所以不去看天子陛下,也多半是出自这个原因,每次与天子陛下正视,他都皆是如此。

他见到良久没有天子陛下回应,这才偷偷昂着头,往金銮之上悄悄瞥过去两眼,见到天子仍旧闭目养神,只能继续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站在另一侧的李林甫,给了卫国公一个白眼,真不知道这种鼠辈,如果不是贵妃娘娘的表亲,怎么能够混到如今的位置。

可作为贵妃娘娘亲手扶植起来的卫国公,却在这件事情上,站在了娘娘的对立面。

李林甫往前一步,挥挥衣袖,对着天子陛下的方向,再行一礼:“陛下三思,倘若胡蛮狗已死,我大唐境内,谁人还能压得住二十万边军之势,到了那时边军必反无疑。”

好像听到这话的天子陛下,微微抬了抬眼,给了李林甫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微臣今日在这殿上,就敢向陛下保证,只要陛下还坐在殿上一天,贵妃娘娘还在宫里一天,杨胡子便不敢反,也不能反。”

“宰相大人,莫不是杨胡子前几日到你府上,真给了你什么莫大的好处?”不敢直视天子,却敢回头望向李林甫的卫国公,当即开口问道。

李林甫别过头去,不去看他,继续望向天子,静待天子陛下回应。

握在龙椅把手上的手掌,轻轻抬起,天子睁开双眸,便似有金龙腾飞直上入云霄。

吓得出言不逊的卫国公急忙再次摆出极为恭敬的姿态,不敢多做言语。

天子陛下不想杀胡蛮子?卫国公和李林甫皆是如此想到。

“杜司徒,你的意思?”天子没有将目光落在李林甫和卫国公的方向,而是看向了比他还要老神在在的杜司徒。

这位老臣好像听到了天子的声音,急忙睁开了双眼,眼神有些恍惚,轻启嘴唇,望向了天子陛下,作势就要起身。

天子陛下轻轻皱起眉头,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杜司徒这才重新坐了回去,却好像忘记了之前天子陛下的询问,继续眯起了眼睛,打着盹。

天子轻轻皱起眉头,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站在金銮一侧的冯元义,急忙转身,他知道天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依奴婢之见,杀亦可,不杀亦可。”

“何解?”天子陛下有些吃惊,问道。

“杀,便是杨胡子坐拥二十万边军,权势太大,不得以而为之。不杀,便是因为他跟大家和娘娘,都有些情分在,况且,只需要大家一声令下,二十万边军换个主人,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话到最后,冯元义将目光抬起,打量着天子的神色。

卫国公望向了冯元义,想要开口反驳,却才想起天子陛下之前的警告,便只能叹息,不敢多言语。

只怕,这算是这位在庙堂中,比李林甫手段更狠辣的卫国公,唯一争取做过的一件好事。

今日,看似召见李林甫和卫国公二人,只怕天子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杨胡子不得死,便是天子的意思。

“这事情,依你看该如何处置?”天子又问,还是问这个对他心思拿捏最为准确的宦官。

“奴婢领旨。”冯元义这才低头,对着天子陛下行礼言道。

第一百零七章 可曾还会临帝都

朱雀大街之上,数百南北衙门的捕快,封禁了整条大街,除了依旧在巷口的几人,和坐在屋脊上的宁不二与郭小九,便再也没有旁人敢前来看热闹。

今日这杨胡子出城,哪里还有入城时的气势。别说是百姓前来凑热闹,就算是那些之前能够停满朱雀大街的马车上走出来的达官显贵,今天都没有一个人到场。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位手握二十万边军,替大唐镇守三道边关的安西大都护,已经不得势,今日只要死在帝都还好,若能活着走出帝都成,……

只有一个答案,必反无疑。

没有人知道如今太极殿内,天子陛下已经给这件事情,做了决定。

如今朱雀大街上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十数名边关将士,始终没有得到杨胡子的命令,而且这种战斗之中,他们也插不上手。

唯有杨胡子一人,先后面对三名入圣境高手。先前与曹阿奎交锋,将曹阿奎击退,便迎来了丽景门的两位红牌名角联手。

庙堂失意,如今朱雀大街战势也失意的杨胡子,被小文衫一脚重重穿在了胸前,倒退了十几步,才止住脚下后退的趋势。

已经是一口鲜红血迹,溅满身前长衫。这位在战场厮杀半生的大都护,从走进帝都城到如今,始终没有穿戴盔甲,只是长衫着身。

长衫之上,已经被竹叶青的软剑,拉开了十几道口子,鲜血也为长衫添加了许多不一样的色彩。

横刀拄地,杨胡子一屁股坐在了朱雀大街上,腹中气机翻腾,心血难平。他望着缓缓向着他走来的二人,没有起身,今日大势已去,他杨胡子,别人嘴里的胡蛮狗,心中也极为不平。

征战沙场数十载,不是死在战场上,却是即将死在当今天子的一纸诰命之下。

“我杨胡子,不服气!”杨胡子张开了嘴,血污便顺着嘴角流淌而出,他怒目相向,气机想要再次提起,却已经是枉然。

是,他不服气,凭什么天子能坐在龙椅上,在宫城中,在太极殿内,将她囚禁。而他,却要为他的十年努力,换来今日的身死。

边关将士二十万,可曾还会临帝都?

倘若他杨胡子真死了,一切只怕都是虚妄。他得活着走出去,天子无情,他亦无情,我以无情换无情。他相信,只要他杨胡子活着,回到安西都护府一声令下,二十万边关将士,必然会听从他的号令,举兵南下。

他想给这天下,换个主人,为了她。

哪怕之前所有边关军士,都当成自己是大唐儿郎,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改天换地,谁还管他大唐,天下便是他杨胡子和二十万边军将士的天下。

想到如此,就算身上伤势已经不能支持杨胡子继续奋战,可他还有死战之志。

“不服气?”小文衫眯起了眼睛,将折扇遮住了半面脸颊,随着话音响起,咳嗽声也随之响起。

“费什么话?”竹叶青是个歹毒的女子,真的如同竹叶青。她话音落下之际,软剑已经在身前亮起,杀机布满朱雀大街。

听到了竹叶青的训斥,小文衫也只能继续前行,脚下一个发力,折扇合拢,背在身后的手掌扬起,掌心之内布满了凝聚的气机。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杨胡子的脑袋,不想就此点地。

他扶刀起身,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伸手在鼻尖上抹过,死满身战意:“死战!”

十数名将士举刀致敬,目光之中满是决绝之色,他们看着大都护,就要死在他们身前,却始终不能出手。

军令如山,这是大都护教他们的,也是他们必须去执行了。

“死战!”十数名将士齐声呵道。

倘若大都护身死,那便没有了军令,他们那个时候再出手,不算晚,是随大都护而去,是死战而死。

就算这消息传回了边关三道二十万将士的耳朵里,也没有人敢指着他们的脊梁骨,骂他们没有良心。

可惜,就算是气势越战越勇,可毕竟面临的是丽景门两位红牌名角的联手。

小文衫笑面相迎,手掌已经按在了杨胡子的横刀之上,他不求杀死杨胡子,只为了将杨胡子的气势打散。

杀人这种事情,他一介书生,并不适合去做,还是交给身后紧随而至的女子比较好。

一切如同小文衫所猜想那般,他的一掌,成功将杨胡子护在身前的横刀击断。剩下的力道,都撞在了杨胡子的胸前。

便有一股血红,随着杨胡子倒掠而去,为朱雀大街画上了一副动态的美景。

可惜,观景只有寥寥数人。

一柄软剑,紧随倒飞而起的杨胡子刺去,软剑之上,寒芒凌冽,颤鸣也不止。这一剑,便是竹叶青真的要下毒口,夺人性命。

两名身着夜行装的刺客,从朱雀大街两侧,突兀的出现,手中都握着一柄纂刻有奇怪花纹的匕首。

两名刺客出手极快,都是奔向了竹叶青的方向。宁不二与他们交过手,这些刺客身手不俗,却不是入圣境界,亦能伤人。

“小心。”小文衫提醒了一句,脚下继续往前,想要为竹叶青在争取些机会。只要竹叶青能从这两名刺客手下近到杨胡子身前,杨胡子便是必死无疑。

可惜,没有等到小文衫近到竹叶青身前,两名刺客便与竹叶青交锋。

刺客下手歹毒,一人专攻竹叶青上三路,一人刺向竹叶青的小腹,出手都是杀招。

竹叶青好像早就意识到情况会有所变,软剑轻鸣,便有数十道气机脱离剑身,化作道道剑气,刺向两名刺客。

两名刺客眼看躲闪不及,眼中出现一丝惶恐,急忙用双手护在胸前,连退三四步后,竟然如同出现时的鬼魅,消散在了空气中。

手中握着半柄横刀的杨胡子,已经有些颓势地站在了朱雀大街上,笑看竹叶青,死?他不服,亦无惧。

没有人再能挡在软剑与杨胡子之间,下一刻,软剑将穿透杨胡子的咽喉。

有一道刀芒,出现在了两人之间,刀芒气势很足,竟然将蓄势的竹叶青来势打断。

就连一直端坐在巷口的老道士,都睁着眼睛,一脸的无奈。他知道来者的身份,看样子,天子陛下的主意,已经改变了。

老道士缓缓起身,随着一声叹息,道袍挥舞,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巷子深处。

刀芒消散,一位年迈宦官,腋下夹刀而至,立在杨胡子身前。宦官打量了几眼竹叶青的怨毒眼神,摇了摇头:“竹叶青,你要是杀了他,便是开罪了大家,连张先生都不能救你。”

“哼!狗阉人。”竹叶青骂了一声,便转身收剑,走向了小文衫。

小文衫依旧咳嗽不止,却毕恭毕敬地对着冯元义躬身,他是书生,最重礼数。

见到竹叶青已经抬起了一只手,他急忙将手掌搭在了竹叶青的手臂上,两人走向了巷子深处,从何而来,向何而去。

十几名依旧坐在马背上,为大都护捏着两手冷汗的将士,目光之中,都有些茫然的味道。

杨胡子没死,他们的大都护没死,只不过救下大都护的是个阉人宦官。

“大家的意思,是要留他一命。”冯元义看着曹阿奎解释道。

身披金甲的神策军统领曹阿奎,点了点头,今天他实力不是最强,但却是最有傲气的一个人,向来如此。

他走到了出皇城所乘的马匹身前,牵起马缰,翻身上马,长枪拖地而行,向着城内而去。

“呵,呵呵!”杨胡子嘴里发出了两声冷笑,他望着冯元义的背影,目光之中,满是讥讽,没有想到,他还会反悔,只怕是自己对他也许还有些用处吧。

“替我谢过陛下。”是陛下,不是父皇。

好像早就知道事情会有些不如人愿,冯元义转身,微微点头:“是大家的不是,可做臣子的,还是得顺着大家的心思才是。”

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

手下的军士牵过了马匹,护着杨胡子上了马背,十数骑向着朱雀大街尽头的城门而去。

转瞬之间,朱雀大街上,除了道路两侧的数百名南北衙门捕快,便只剩下了冯元义。他微微撇过头,望向了屋脊之上。

宁不二同时目光阴冷地望了下来,已然起身,伸手抚剑而立。

第一百零八章 一成把握

四目相对,冯元义伸手也扶在了夹在臂弯下的弯刀之上。

一双目光,满是讥讽,这天底下,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被他冯元义看得起的。

“喂喂喂,宁不二,宁仙子。”郭小九见到宁不二已经起身,道剑随时可能出鞘,急忙跑到了宁不二的身后,在她的耳侧小声提醒道。

当看到冯元义的出现,郭小九就已经猜出了这位大宦官的身份,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可早在几日之前,他跟宁不二就决定了要来围观今日一战,只是围观,不会出手。

仿若想起了离开洛阳城之前,答应观剑楼师叔祖的那个条件,郭小九的心跳就不由的加快。站在他眼前的,便是大唐第一刀客冯元义呀。

现在的郭小九,还没有认为自己能从冯元义的手底下,全身而退。对于宁不二早前对待张先生在内的丽景门三人的怒目,再到如今看向冯元义眼神之中的仇视,郭小九实在想不明白,宁不二跟这三个按理说应当与她毫无瓜葛的人物,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怨。

宁不二的纤细手掌,依旧握在道剑剑柄,她微微平息了一下心中的焦躁,再次望向了冯元义:“冯元义?”

“是本公。”冯元义早年被封为齐国公,在外人面前,他便向来自称本公。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宁不二低垂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握在道剑上的手,关节也捏的发白:“且问你一句,当年在洛阳城,我道门大法师,可是被你斩去头颅?”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冯元义好像已经知道了宁不二的意思,竟然有些怅然之色浮于脸颊,他抬头望向更远处:“可本公记得清楚,的确是本公亲自出手。”

轻吐一口浊气,宁不二回头看向了郭小九,眼神之中皆是歉意。今天,既然见到了冯元义,就没有不出手的道理。

因为朱雀大街上站着的是冯元义,屋顶上站着的是她宁不二,当代道门大法师宁不二。那时候,她出手刺杀周子恒算是为报师仇,今天亲自斩去她师父头颅的人,就站在眼前。

于是,道剑出鞘,宁不二无言,转身之际,眼神之中杀机四起。抬手捏剑指,出手便是杀人剑。

已经猜透了其中意味的郭小九,只能叹息一声,佩刀出鞘,双手满握,立于宁不二身前。

只要这大唐江湖还有他郭小九,身后还有宁不二,不管是有人要杀她宁不二,还是宁不二要杀他人,都有他郭小九护佑在宁不二身前。

“哼!”冯元义冷哼一声,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扶在刀柄上的手,轻微颤动。

一道刀芒闪烁,向着道剑直刺而来的方向,迎面扑去。

倘若道剑是杀人剑,那么好像毫无色彩地隐晦刀芒,便是寂静的一汪湖水。

道剑撞在刀芒上,刀芒继续前行,道剑却脱离了宁不二的控制,立于当空,不再动摇分毫,更不会继续刺向冯元义。

这个时候,冯元义才露出一缕笑意,微微抬眼,扫过了宁不二已经发白的脸庞。

“看样子,你跟他颇有渊源,你若是就此收手,本公可答应,今日不杀你。”冯元义缓缓说道,但有转而落在了郭小九的身上:“你?还是杀了比较好。”

先前一句话出口,宁不二仿若未闻,手中已经捏起剑符,准备再次出手。

后面的话,让宁不二眉头紧皱,手中的符剑出手便在郭小九的身前,立起了一道屏障。

“小九,这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宁不二伸手往旁边推了郭小九一把,可能是出自于本能,她并不希望看着郭小九为她而死,哪怕现在他的命,是她给的,可郭小九为她付出的东西早就足够了。

手中握着佩刀,郭小九纹丝未动,他微微偏头,瞧了宁不二一眼:“宁不二,你可还把我当个男人?”

说着,郭小九一笑,已经走出了屏障之外,跃下了屋顶,站在了朱雀大街之上。他抬刀直指冯元义,脸上露出几分认真神色。

宁不二还想要伸手抓住郭小九的手臂,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将目光缓缓望向了郭小九的背影,轻声呢喃:“小九,小心。”

“我不想死,还真没人杀得了我。”郭小九拍着胸脯说道。

之前的那道刀芒,也在刚才撞在了宁不二身前的屏障之上。刀芒散尽,符剑所幻化的屏障,也已经消磨殆尽。

大道剑出鞘,宁不二再掐剑指,在大道剑飞驰而出的时机,小道剑也终于回归到了宁不二的掌控之中。

两柄道剑化作两条蛟龙,盘绕升腾,直直逼向冯元义的身躯。

这位大宦官,有些不屑地晃晃脑袋,这才瞧见,他已经又轻轻将臂弯下的弯刀出鞘,又快速归鞘,便又有一道刀芒而出。

“都算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年轻俊彦,可笑不自量。”冯元义出手之时,脚下略微往前一步,刀芒随之而动。

这一道刀芒从两条化作蛟龙的道剑中心穿过,蛟龙便缠绕在一起,撞在了冯元义身前两丈之外,斜斜插入了朱雀大街的路面之上。

这一次出手,冯元义没有之前的留手,宁不二也用了大气力,这一次直接被切断了与两柄道剑之间的联系,当即让宁不二身体一晃,差点从屋脊上栽倒在朱雀大街上。

佩刀回旋,郭小九也近到了冯元义身前,出手快到了极致,这不是与常人交手,身前的是大唐第一入圣境界的冯元义,他这一刀,比以往出手的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刚才冯元义与宁不二交锋之时,他看在眼里,知道宁不二现在暂且根本无法出手,只有他破了冯元义的气机牵引,才能再次与宁不二联手。

单单凭借他一人之力,别说杀了冯元义,就怕是能沾到衣角都算是幸运至极。

果不其然,这一刀落下,冯元义连躲都懒得躲,略微抬手,便有一层无形之气,遍布在身周,佩刀再难寸进。

“本公有些好奇,你们有几分把握杀本公?”冯元义没有立刻击退郭小九,只要他想,一个宁不二加一个郭小九,只要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将两人击杀当场。

这位大宦官,很久没有出过手了,他问郭小九有几分把握杀他?

“真话还是假话?”郭小九略微退后了两步,体内气机牵引,已经开始蓄力,祈求下一刀能够动摇冯元义的气机,一丝也好。

“当然是真话。”冯元义笑着说道。

郭小九没有担心冯元义会突然出手伤他,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传到了别人耳朵里,……

于是,郭小九回头望向了已经站在屋顶上,道袍飘扬的宁不二。

宁不二冲着他摇了摇头,郭小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去猜,便回头转身,抬起了一根手指:“先前,毫无把握,现在,有一成。”

“哦?”冯元义饶有兴致地偏转了头,很是认真地瞧了郭小九两眼,又望了宁不二几眼,这江湖之中,就算是同样栖身入圣境巅峰的江湖高手,与他对峙,都未必有一成的把握能够伤他。

是伤他,不是杀他。那显而易见,伤人肯定要比杀人简单一些。

“那就让本公看看你们的那一成把握,到底能不能杀得了本公。”冯元义说着,眼神眯起,便有几分杀机,率先席卷了郭小九全身。

随着双手快速一抖,郭小九手中的佩刀,快速扬起,附在刀身之上的气机,便随着这轻微的一扬一抖,撞在了冯元义身周的无形之气上。

只瞧见冯元义身前,荡起几丝涟漪,他微微抬手,开始缓缓拔刀。

第一百零九章 先问问我郭小九

弯刀出鞘很慢,可周围的气机,都仿若随着冯元义的拔刀,与之契合。

就算是郭小九袭来的一刀,也在撞上冯元义身前的无形气机之后,便感觉体内的所有气机流动,都在随着冯元义的呼吸所变动。

这位大宦官的出手,果然不是凡笔。

就在弯刀拔出一半之后,却猛然加快,刀光亮起,已经被冯元义握在手中,周遭的整个小天地,都被刀光屠戮,瞬息间燃烧殆尽。

依旧紧握佩刀的郭小九,躲避得还算是及时,就在弯刀出鞘的瞬间,他已经将佩刀护在身前。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在朱雀大街上,滑行出了八九丈远的距离,才撞在大街一侧的厚实墙壁上,得以微微喘息。

“哼!”冯元义笑着冷哼一声,举刀,遥指郭小九,目光却是望向了宁不二的方向。

站在屋顶的宁不二,依旧剑指快速掐动,就在冯元义之前破坏了身周天地气机的瞬间,她便同时快速的将大道剑与小道剑召回身侧。

只要两柄道剑还在她的掌控之中,便当真有一成的把握,能将这位大宦官,杀死在这帝都城的朱雀大街上。

有没有把握,和到时候能不能杀得死,那是两回事儿。

随着几次呼吸,逐渐平稳了体内的潮涌,郭小九再次抬头,望向了冯元义。冯元义举刀指向他,他便也敢抬刀,指向冯元义。

“当真不怕我本公杀了你们?”冯元义好像有些意外,他这番出手,已经向郭小九和宁不二展示了他的强悍,别说是郭小九和宁不二的联手,只怕宇丰怡都未必能从这个大宦官手底下,讨得生路。

“我辈江湖人,不懂个怕字怎么写。”略微往前走了两步,郭小九已经准备再次出手。

站在屋顶的宁不二,与郭小九也不是第一次并肩作战,郭小九和她的默契,可都是一次次生死拼杀磨合出来的。

于是,郭小九抬刀,脚下开始往前走出两步之后,她的剑指便已经捏成,不是两柄飞剑出鞘,而是借用天地之气,化作两柄虚无的巨大飞剑,向着冯元义刺去。

两柄虚无飞剑,在朱雀大街上留下了两道很深的剑痕,一直到了冯元义的身前。飞剑与两柄道剑的气息紧密贴合,息息相关。

要想完全破去两柄飞剑,除非是实力境界高出宁不二好几层楼,或者亲手斩断飞剑与宁不二身周道剑的联系。

之前的仓促出手,已经让宁不二吃到了苦头,道剑不会突兀地再去试探冯元义的深浅,冯元义便没有机会斩断宁不二与道剑的联系。

可是,他毕竟是比宁不二强一些,高一些,差不多刚好几层楼那么高。

弯刀被冯元义抬手举起,很是轻描淡写地一挥,便在身前划出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天堑壕沟。

两柄飞剑停滞在壕沟的另一侧,不敢再往前。冯元义没有想着去与飞剑直面,他在江湖拼杀了数十年,每一次出手,不管对手强弱,他都会认真对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今日依旧如此,所以,他不会去选择迎接飞剑,以免造成自己体内气机浮动,给这两个出手不凡的年轻小辈机会。

飞剑不得再往前行,宁不二眉头微皱,道剑略微往前掠动了丝毫,又被宁不二放弃了刚才的冲动选择。

举刀而来的郭小九,突然出现在了冯元义的身侧,也不能算突然,不过,冯元义有些惊讶,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周的任何气机波动,郭小九便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他惊讶之余,已经转身,脚下略微后退一步,也是在今天第一次选择后退。

佩刀擦着冯元义的衣角落下,连一道细微的刀口都没有留下,他没有再次嘲讽郭小九的不自量力,而是在退后一步之后,又往前一步。

一脚落下,便让整条朱雀大街都轻轻晃动。

站在冯元义身前的郭小九,更是整个人迎面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冲力,将他抛飞而起。

身体尚且还没有落地,郭小九在半空将手中佩刀轻快舞动,便卸去了部分力道。随后重重落在了朱雀大街一侧,脚下在厚实的地面上,依旧留下了两道很深的脚印。

几名站在大街两侧的南北衙门捕快,急忙侧身躲开,此时更是连冯元义身周二三十丈内都不敢靠近。

接连破去了郭小九和宁不二的出手,冯元义便不想再给他们机会了。这一番对决,如果不是他反应极快,只怕刚才郭小九一刀,真能伤他。

那他冯元义的大唐第一刀,被一个晚了几十年的年轻晚辈,在身上划开了一道伤口,便是败了。

他可不喜欢失败的滋味,所以,冯元义决定就在下一招,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斩杀在这朱雀大街之上。

察觉到了冯元义气机突然变动的宁不二,紧紧皱起眉头,凌厉的目光,不敢在离开冯元义的身影分毫,只要他率先对郭小九出手,她必拼着命,也要伤了他。

这一番变动,郭小九又何尝不知,他微微抬头,注意到宁不二没有看向他的决然目光,不敢在有丝毫停滞。

“宁不二,退。”郭小九急忙冲着屋顶上的宁不二喊道,也在喊出这句话的前一刻,脚下已经动了,佩刀更是先一步出手。

只瞧见冯元义抬脚,竟然踩在了之前拦下的两柄飞剑之上,猛然一踏,整个身子就冲入半空,他的目光如同秃鹫,俯视向屋顶之上的俏丽身影。

下一刻,冯元义便已经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宁不二冲去,手中的弯刀更是变成了一片赤红,将寒冷的朱雀大街上空,都给照耀的炙热一片。

就在冯元义即将冲到宁不二身前之际,弯刀距离宁不二面门已经不足两尺之地,两柄道剑撞在了弯刀之上。

弯刀只是轻轻拨动,两柄道剑便如同分流,绕过了冯元义的身躯,弯刀尽在咫尺。

佩刀少年,执刀立于宁不二身前,他在冯元义出手之前,就察觉到了冯元义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宁不二,哪怕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依旧决定替宁不二挡下这一刀。

他相信自己的命向来很硬,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在这帝都城里。

哪怕他知道,在最早一次和宇丰怡交手之后,便无论如何再也不能与洛阳城的那柄飞剑取得联系,可他依旧选择直面这一刀。

他将佩刀护在身前,脸上露出些微笑意,脑袋略微回转,眼角余光便瞧见了有些惊讶而不知所措的宁不二。

“出剑。”郭小九这话必然是对宁不二说的,他话音落下,面色突兀变得狰狞,瞳孔直直的与手持弯刀的冯元义对视。

“呵,还是个痴情郎,可你的命不值钱。”倘若冯元义知晓,曾经洛阳城里那柄飞剑,不远万里,为他郭小九出鞘,他还会不会如此嘲笑郭小九。

“想伤她,先得问问我郭小九。”郭小九说着,抬手狠狠的压在了弯刀之上,几乎是动用了体内的全部气机,死死的将弯刀钳制在身前。

冯元义略微皱皱眉头,他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明明贪生怕死,却偏偏喜欢以命搏命的江湖人了,可惜,今天他不会手下留情,这两个年轻人,谁都逃不掉。

即便,他已经做好了受伤的打算。

两柄先前被他弯刀拨开的道剑,化作了两道璀璨长虹,刺入了冯元义此时气机最为薄弱的脊背之内。

道剑只是割破了冯元义的衣衫,还尚且没有能够伤到他。

弯刀还被郭小九钳制,冯元义的主要精力,便只能放在与郭小九争夺弯刀气机之上。不是不能离开弯刀而战,而是拼着受伤,也不能丢弃弯刀而战,一时一刻都不行。

丢了刀,还算什么刀客?

于是,郭小九已经大汗淋漓,不知道还能支持几息的时间。

身后的宁不二双目赤红,她恶狠狠地盯着冯元义的面容,手上剑诀飞快舞动。

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升起一股力量,按在了冯元义身后的两柄道剑之上,他不敢再怠慢丝毫。

不是丢刀,而是收刀,他没有杀掉郭小九,便是收刀。

他跃出了七八步才敢站定,两柄道剑微微偏转,依旧指向他。

第一百一十章 不空的佛尊护体

屋顶的风,吹起了冯元义打理得极为顺畅的灰白发丝。他将弯刀随意垂落,刀身上的血迹,滴滴答答地滴落在了屋檐上。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两柄道剑,而是看向朱雀大街上极远的地方。

有一名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中年和尚坐在路边,手中揉着脚下有些破烂的靴子,好像极为心疼的模样。

“哎吆,这趟从江南到帝都,可把老子给累坏了,这可是刚买不久的新鞋子吆。”不空和尚啧啧嘴,小声嘟囔道。

明明离得很远,声音却能够切切实实地传入到屋顶三人的耳朵里。

宁不二不用去看,都知道是谁来了,她将郭小九的一半身躯,架在了自己的肩头,冷眸凝望向冯元义的方向。

站在屋顶另一侧的冯元义,已经皱起了眉头,这江湖之上的高手,他几乎都曾认得,这个难缠的和尚,他自然也认得。

还没有等屋顶上的三人询问什么,不空就已经从街巷上起身,不顾周围那些南北衙门捕快的奇怪目光,他便扯着嗓子向着屋顶吼道:“喂,那个小子,这时候了怎么还占着我家宁不二的便宜,又没有要了你的命,赶紧让开让开,自己找个地方凉快去。”

微微喘息两声,郭小九这才抬起头,瞧了不空一眼,却是没敢开口说话。估计这整个大唐境内,能够让郭小九不敢随便开口的人,不空绝对占在第一位。

听到这不中听的话语落到了耳中,宁不二的阴冷眸子,便疾速回转,刺向了不空。

“得得得。”见到宁不二投来的目光,不空急忙摆手:“你们小两口,忙活你们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说着,不空几个快步,已经从地面上腾空跃起,轻盈的落在了宁不二和郭小九的身前,冲着冯元义瞪大了眼珠子:“老阉狗,再看信不信掏了你的眼珠子?”

“就凭你?”冯元义有些不屑地将目光望向了别处,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真的害怕这个难缠的和尚。

“对呀,要不要试试?”不空和尚说着,大袖一挥,当即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片片雪屑,片片临到冯元义身前一丈,飘摇落地。

他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口里,不用猜都知道,那柄袖剑只怕在早先就已经准备妥当,随着袖口的清风舞动,随时准备出鞘。

冯元义没有答话,也没有看向宁不二和郭小九,只是望着很远很远的一片苍穹,呼吸却是在逐渐加重。

“哎吆,老阉狗,大肚量,是我小瞧你了。”不空好似没有察觉到了什么不妥,他微微侧过半面身子,不去看冯元义,而是望向了宁不二。

见到宁不二也恰巧对视过来,急忙咧嘴一笑:“宁不二,近来可好,没人欺负你吧。”

宁不二白了他一眼,现在她有些后悔之前的冲动之举,更可气的是,还差点害了郭小九,现在见到不空的唯唯诺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好像眼角余光偷瞥见了郭小九的一脸坏笑,不空便将矛头,指向了郭小九:“是不是你小子,我就知道,我可听说了,……”

“打住打住。”郭小九急忙说道,不过脸色摆得还是很恭敬:“不空禅师,你看我这还带着伤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好像觉得确实不应当打这小子的主意,更何况那个老阉狗还在不远处站着,他心中暗自决定,等下就拿这条老阉狗出气好了。

这边刚做决定,不空已经再次侧转身,还不忘记对着宁不二摆手:“宁不二,城外的寺庙还记得不,就是你小时候,我带你去过的那座,你可以带着这小子到那里去,我随后就到。”

这次宁不二没有跟不空唱反调,反倒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已经搀扶这郭小九准备离去。

也就在这时,冯元义的凌厉目光望了过来,他突兀的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冷笑,听着极其渗人,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

“你们这就想走?”冯元义扶了扶臂弯下的刀鞘,又捏起了手中的弯刀,好像并没有想着就此罢休。

“那你还想怎么样?”不空话音出口,已经近到了冯元义身前,这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就是贴着冯元义的脸颊说的,而且声音极大。

冯元义略微侧后一步,弯刀已经扬起,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明显斗嘴肯定不是不空的对手,索性直截了当地出手,才更符合他的性格。

没有什么天地异象,气势恢宏。

因为不空的手臂已经按在了刀身之声,弯刀硬生生的进退不得。

冯元义尚且还有余力,不过跟眼前这个和尚过真招,他未必会败,可终究吃力不讨好。

“嘿嘿。”不空笑着与冯元义对视,另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向着冯元义的臂膀就狠狠拍去,冯元义会留手,他可不会。

这空挡,宁不二已经带着郭小九走下了屋顶,没有回头,径直向着城外走去。

朱雀大街两侧的南北衙门捕快,也都不是傻子,宁不二虽然打不过那位大宦官,但收拾他们这些小喽啰,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单单她身周萦绕的两柄飞剑,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近身的。

既然心中有所顾忌,也就自然没有人打肿脸敢上来拦下宁不二和郭小九。

见到不空的不讲道理,冯元义心中一横,竟然松开了手中的弯刀,捏成了一个硕大的拳头,就向着不空的胸口砸去。

不空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头,他的脸上略显狰狞,毕竟不是什么铜筋铁骨,哪怕他是入圣境界第一人又如何?

他的拳头也落在了不空的胸前,好像撞在了一鼎大钟之上,不空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依旧笑着望向他。

“本公今天不想跟你一般见识,你要走,就赶紧走。”冯元义收拳,没有再出手,他继续握在了刀柄之上,显然,刚才的尝试已经让他知晓,跟这个和尚去硬碰硬,他根本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不愧是老阉狗,就是识时务,这些年在江湖可没白混。”不空伸手又是在冯元义的肩头一拍,这才撒开了握着刀身的手掌。

被巨力灌在肩头,冯元义整个人气势一滞,身体一个趔趄,毕竟是江湖上成名的绝顶人物,也就仅此而已。

见到宁不二带着郭小九已经走向远处,不空这才彻底放心,又刻意地用肩头撞开了冯元义,却是轻飘飘地落在了朱雀大街上。

刚刚承受了不空两记重击的冯元义,奈何不了不空的佛尊护体,他是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的人,所以,他的目光望向了已经远去的两道身影。

嘴角略微扬起,他的刀还没有归鞘,便是不曾真的收手,只能怪这个难缠的和尚,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雏。

“本公今天说了,要杀人的。”冯元义的目光冷冽,他抬刀向着高空一指,狠狠劈下。

帝都城朱雀大街当空,便有一柄硕大的刀锋,从虚空落下。

原本还洋洋得意的不空,当即察觉到了这丝气机的存在,扭头瞪向了冯元义:“老阉狗,果然够歹毒。”

说着,不空已经再回到屋顶上,他没有去阻拦那道硕大刀锋,他才刚踩在朱雀大街上,想要去追赶阻拦,根本来不及,只能看宁不二和郭小九自己的造化。

命够大,便能活。

可不论如何,不空不计划这么便宜了冯元义,所以,他立在了冯元义的身前,袖中藏剑出鞘,他便也出鞘。

硕大的刀锋刚刚出现在朱雀大街之上,宁不二就感觉到了背后的寒意,她歪着脑袋,看向了那道刀锋,呼吸都几乎停滞。

郭小九伤口已经凝固,不再流血,可体内气机依旧不稳,,所以,他察觉到硕大刀锋的出现,比宁不二晚了一些。

见到宁不二的眼神之中,还仿若有些无助,郭小九叹息一声,伸手扶在了刀鞘上,扣指轻敲。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游龙戏凤

扣指轻敲刀鞘,发出早先会令宁不二极其不喜,却逐渐习惯的怪声,郭小九对着宁不二问道:“宁不二,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对不空禅师脾气好一些,谁都不容易。”

望着当空的硕大刀锋,宁不二已经调转气机,两柄道剑嗡鸣不止,明显她带着郭小九,谁都逃不掉,她便决定,自己去硬接下这一刀。

听到郭小九的奇怪话语,只是心中感觉有些古怪,歪头露出几丝疑惑。

却在这时,郭小九猛然暴起,一记手刀就向着宁不二后颈击去,他手上力道应当把握的刚好,确定不会伤害到宁不二,只是将她击晕而已。

他的动作极快,可毕竟比平日慢了几分,手刀还尚且距离宁不二后颈有些距离,就被宁不二翻身一把握住,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瞧了他几眼。

“这种时候,你最好不要自作主张。”宁不二转身,揉了揉鼻头,没有什么俏皮模样,是心中有些感动,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展露出来。

换做她站在郭小九的位置上,宁不二扪心自问,不能做到如同郭小九一般的无私,可能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可在大唐任何一个男人心中,只怕宁不二的付出,早就超过了其他世间的一般女子。只是她很惜命,不喜欢拿着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

揉着还有些疼痛的手腕,郭小九佝偻着腰,他没有在贴近到宁不二身边,心中早已焦急万分,这个时候,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硕大刀锋,已经近在眼前,凌厉的劲风,吹起了两人的衣摆发丝。

不敢在多做等待,郭小九用力拔出佩刀,站在了宁不二身侧:“得,就算不能自作主张,也得跟你站在一起才是。”

郭小九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宁不二心中响起,她的目光在此时,略显几分柔情:“要生便一起生,要死,便一起死。”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苍天喜欢跟他郭小九开玩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宁不二面前又献了一次真心,便有一只干枯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需要帮忙吗?”钱藏珍出现在两人身后,佝偻的老头子,一手拍在郭小九的肩头,一手还尚且负在身后:“你们说今天酒肆不开张,我还有些奇怪,原来是到这儿讨打来了。”

这话有些讽刺味道,可郭小九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心里巴不得这个枯瘦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大手笔,帮他化解了这番危机。

宁不二却是回头,没有等郭小九回答,又略微点头。

南有钱藏珍的钱藏珍,不是白叫的,宁不二始终相信。见识过张季明老爷子手笔的郭小九,自然更是相信。

他急忙让开了身子,不忘拉了拉宁不二的衣袖,也就顺势收刀,露出了一脸的憨实笑容:“老爷子,请。”

“嘿,你小子。”钱藏珍伸手指了指郭小九,也不敢再怠慢分毫。

负在身后的手随着脚下前踏,快速扬起,一根金晶笔便被握在手中。手指捏着笔杆而动,便如同在漫长画卷上,刻下了一条游龙。

游龙不能戏凤,但能化作实质,便是迎面撞上硕大刀锋。

毕竟出手有些仓促,钱藏珍手上可没有就此停歇,一条游龙并不能挡下那道硕大刀锋。

刀锋压在游龙身上,游龙苦苦支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耗尽气机,不复存在。

又是一只惟妙惟肖的金丝雀,跃出了鸟笼,也撞在了硕大刀锋之上。

不得不承认,这位老爷子的手笔,确实算是大手笔,不说对气机的掌控,单单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接连画出一条游龙和金丝雀,就足够叫人艳羡不已。

“起!”钱藏珍没有再落笔在身前的虚空画卷之上,而是提笔轻点苍空,喝了一声。硕大刀锋便好似不能下沉,一点精芒,闪烁在刀锋正中央。

精芒落定,这才瞧见,竟然是画龙点睛之笔,精芒便是游龙的眼睛。

游龙便不再是先前那只有气无力的游龙,有了足够与硕大刀锋抗衡的力道,与金丝雀联手,得以不落下风。

好像依旧有些不满足,钱藏珍轻轻摇头,手下再次飞舞,这次的笔触,是点点落在了金丝雀之上。

郭小九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眨都没眨,看的有些呆滞,心中却在暗叫:“这老头子,果然厉害,早知道先前也拉着他一起来,哪里还会让自己落到这份田地。”

好像猜到了郭小九的心思,宁不二白了他一眼,两柄道剑依旧环绕在周遭,只要不出城,她就不会收剑,天晓得那个大宦官,还会不会再来一手。

被笔触点缀之后的金丝雀,在瞬息间,光芒万丈,得以展翅高昂,原来是化作了一条彩凤。

游龙便能戏凤,画卷就是天地之间,皆是出自钱藏珍之手。

他这才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了金晶笔。

两道气机所化的神物,在庞大的天地画卷上,依旧与硕大刀锋斗狠。两条神物,钳制住硕大刀锋的一头一尾,从两头开始慢慢吞噬,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硕大刀锋完全消化。

可郭小九和宁不二也看得真切,两条神物自身,也在缓缓消散。

“打巧路过,忍不住想要露一手,有些手生,不要见笑。”钱藏珍回头笑了笑,没有等郭小九和宁不二答话,已经转身,大袖偏偏,向着朱雀大街的一侧小巷内走去。

“嗨。”郭小九笑着摇了摇头,估计这老爷子,早先就已经到了此处,直到刚才,才因为某些原因,出手一次。

既然没有危机,宁不二自然不会继续停留,当即转身,扶着郭小九就要继续离去。

还沉醉在先前钱藏珍手笔之下的郭小九,只能极为不情愿地随着宁不二折腾。

直到出城,冯元义都没有再次出手,偶尔回头之间,郭小九已经瞥见两条神物和硕大刀锋,都消弥在了天地画卷之上,归于沉寂。

而更远处,不空和冯元义的战斗,明显还得些时候,才能完全结束。要不然,再给了那个大宦官机会,郭小九觉得,就他跟宁不二的命肯定不够看。

直到走出了很远很远,起码离开帝都城,有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得以瞧见不远处的低矮山洼上,有一座可以算得上极为恢宏的硕大寺庙。

又走了许久,近到寺庙之前,寺庙门前匾额上,写着规规矩矩的“兴教寺”三个大字。

“不得了。”好像有些惊讶,郭小九眨眨眼,确定自己肯定没有看错,兴教寺可是当年玄奘法师飞升的寺庙,那可是比女帝和李剑神,更久远一些的传说人物。

没有理会郭小九的惊讶,宁不二好像轻车熟路,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寺庙之外,她站在寺庙门前,伸手拉起铺首下的门环轻扣。

声音在寺庙内扬起,好像传出了很远很远,不再落入耳中。

只是轻敲三下,代表有客至,宁不二便缓缓转身,再次扶起了郭小九,静静立在寺庙门前。

早先两柄道剑已经归鞘,所以,宁不二道袍随风轻舞,身后负剑而立,英武不足以形容,唯有英姿飒爽当得起,当真又成了那个刚刚入江湖的宁仙子。

不知是不是等得有些无聊,郭小九竟然看痴了,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却又想到自己这是用命换来的感情,就不由的暗自一笑。

可那又如何,宁不二依旧是宁不二,是这座江湖上,唯独喜欢他郭小九的宁不二。为心爱的女人,吃些苦头而已,难道他郭小九还敢不知足?

也就在心中胡思乱想之际,寺院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和尚,歪着脑袋探出头来,在两个人的身上打量了几眼。

“你们等一下。”小和尚好像吃不准两个人的身份,便将寺门关闭,转身向着寺庙内快速跑去。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宁不二突然望着郭小九痴痴一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方丈弥陀山

朱雀大街之上,烈日已经逐渐西垂。两道身影快速交织在了一起,又转瞬间分开。

守护在朱雀大街两侧的南门衙门捕快,早先看的惊心动魄,热血沸腾,愣是看了足足一天,到了现在,都已经三五成群,围在了一起,小声地唠叨起了家常。

也是,两个人几乎在这朱雀大街上,僵持了一天时间,可终究还是谁都奈何不了谁。

要硬要说,谁能更胜一筹,那必然是非大宦官冯元义莫属,且不论他现在体内伤势如何,就先前的几番天人手笔,让那些捕快看花了眼睛的招式路数,可都是出自这位大宦官之手。

可能打得有些生气,不空始终未近一步,也未退一步,也给冯元义带来些麻烦,不过可惜,要想真的伤了这位大宦官,不空显然做不到。

这一次交手又转瞬分开之后,冯元义好像越战越畅快,就连握着弯刀的手,都忍不住随着体内气机运转,再来个能搅得天翻地覆的招式。

转身,继续面向不空,冯元义轻轻挥动了下衣衫下摆,举刀准备再战。

不空深深喘息两声,今天他第一次用极为严肃的目光望向了冯元义,然后抬手轻摇。

“不打了?”冯元义说话有些阴阳怪气,脚下却老实的很,手中的弯刀也缓缓落下。不过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了不空,眼神依旧有些警惕神色。

“切,老阉狗,老子都在这地方陪你打了一天,你还不知足?”不空撇撇嘴,继续说道:“再说了,宁不二和那个小子,毕竟没有死在你的手下,犯不得真的跟你拼命。”

听到这话,冯元义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还有啊,天色不早了,老子得找个地方吃点斋饭。”不空已经准备转身,袖剑鱼旋而至,被他大袖一挥,不见了踪迹。

“好久没有人敢来帝都,跟本公叫板了,你是这近些年来第一个。”冯元义见到不空即将离去,也缓缓收刀说道。

“行了,老阉狗,你什么情况,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强撑着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说话间,不空已经开始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摸抽出来一个酒葫芦,用衣袖遮挡着,悄悄畅饮了一口。

“爽快。”随着烈酒入腹,当即一声吆喝。也不知道是在称赞这美酒喝得畅快,还是今日这朱雀大街一战,打得酣畅淋漓。

依旧用眼神注视着远去的不空,冯元义的呼吸逐渐加重,他的左手终于缓缓松开了臂弯下的刀柄,不再严阵以待。

“噗。”一口黑血,顺着逆流的气机,如同决堤的洪水,染红了冯元义身前的地面。

和不空交手,终究还是受了一些伤,也都是些小伤,无伤大雅。他冯元义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擦拭干净的嘴角,扬起了奇怪笑意。

随后转身,便是向着皇城之内走去。

直到走出了城门,不空脚下步伐猛然加快,一瞬之间,已经消逝在了城门之外,瞧不见了踪迹。

偶尔从城门内,往外偷偷观望的几个捕快,瞧的眼睛都直了,一阵唏嘘,响彻朱雀大街两侧。

天色已近黄昏,这些捕快只需要回到南北衙门所属,将今日之事,禀告给上级,就可以转身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睡大觉。

无忧无虑,这就是帝都的捕快,帝都城的生活,舒适惬意。

不需要担心外敌突然兵临城下,不需要担心旱涝之灾,更不需要担心兜里的银钱够不够今日温饱。帝都城内没有乞丐,最下等的仆人伙计,离开帝都,在大唐境内的任何地方,都能够混的风生水起。

不空走出了许久,周围已经几乎看不到了人烟,天色也渐渐阴暗了下来,一轮弯月,倒挂当空,这才在朦胧月色之下,略作停顿。

不空没有继续前行,他佝偻着腰,双手撑在身前的两棵大树树干之上,两棵大树中间的地面上,摊着一摊血迹。

重重地呼吸两口,这才逐渐趋于平稳。不空起身,挺直了腰杆,取出酒葫芦,一口烈酒下肚,脸上露出几丝笑意。

整个大唐境内,能在冯元义手底下支撑这么久的人物,除了那高高在上的一些天地造化强者,不超过两只手,他不空占了一席。

别以为两只手很多,望眼泱泱大唐,入圣境界高手,多达数千人,算上那些藏觅在山林和市井之间的,可能都有五位数。

近乎五位数中,只有不到两只手之数的江湖强者,敢和他冯元义如此过招。更何况还是大开大合的硬接了冯元义的所有招式,只怕就唯有他冯元义一人而已。

他继续大摇大摆的往前而行,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到了那方熟悉的寺庙门前。

也就在寺庙之内,随着一个眉须皆是苍白的老和尚,轻敲云板。从大殿内跑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大的也不是很大,顶多二十六七岁,小的就是先前开门迎客的和尚。

两个和尚急急忙忙跑到了老和尚身后,双手合十,行过礼貌,齐声呢喃道:“师父。”

老和尚收起了云板,一只手横放在胸前,倒垂而下的白眉和白须,让人瞧不清他的脸,老和尚摆了摆手,是向着斋堂的方向。

两个和尚心中会意,急急忙忙的向着斋堂跑去。

老和尚这才好像想起了今天来了客人,脚下也急忙加快了几步,进入了斋堂之内。

在寺庙的一侧厢房之内,郭小九仰躺在床榻上,他身前的伤口,已经经过了处理,没有了什么大碍。

宁不二坐在门槛上,望着夜色里的苍穹,独自发着呆。

一阵脚步声传来,老和尚率先映入了宁不二的眼眸之内,老和尚笑了笑,略微点头示意。身后是那名最年幼的和尚,小和尚的怀中,抱着一个木盘,木盘之上盛着两碗斋饭。

直到近到了厢房门前,宁不二的身前,宁不二急忙起身相迎。

老和尚行过了礼貌,道了一声佛号,这才微微侧身,让小和尚先进入了厢房之内。

小和尚很是明白老和尚的意思,将斋饭放好,就急急忙忙走出了厢房,在老和尚的眼神示意之下,向着斋堂快速跑去。

“施主,本寺有所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老和尚再次行了礼貌说道。

“方丈真是见外了。”郭小九已经走下了床,原本想要向着老和尚迎上来,却是感觉身体依旧有些不适,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宁不二白了他一眼,缓缓走到了他的身侧,没有说话,算是给足了他郭小九面子。

这可让郭小九受宠若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贫僧法号弥陀山。”弥陀山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凝重:“刚才的是贫僧的小徒弟不能,寺中还有一位贫僧的弟子,法号不净。”

话到此处,弥陀山已经不计划继续往下说,有些悻悻然的低垂着脑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都是些本寺寻常的斋饭,若是吃不习惯,可以跟贫僧提,贫僧尽量满足两位施主。”

“不敢不敢。”郭小九感觉有些奇怪,这偌大的寺庙,只有三个和尚?可他没有当即将心中疑虑问出口,便急忙摆手示意他们肯定能吃的习惯:“反倒是应当感谢方丈才是。”

也确实如此,他郭小九在这江湖上闯荡也有了些日子,早先与韩昌黎吃的苦不说,就之后那些日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能有现成的斋饭摆在眼前,他自然没有什么吃得习惯不习惯的说法。

宁不二就更不用提了,她原本就是道门的弟子,平常的生活,只怕比在这寺庙之中,好不到哪儿去。

弥陀山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在厢房内停留,又是行过了礼貌,这才转身离去。

寺庙庙门之外,不空仔细检查过了身上,确实没有酒味散发出来,酒葫芦也早就藏好了,袖剑也不曾露出来分毫。

这才微微点头,敢走上寺庙门前,准备轻扣门环。

他的手才刚刚握在门环之上,寺庙大门便缓缓打开,弥陀山低垂着眼眸,瞪了不空两眼,张口就是低声训斥:“逆徒,你还知道回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寺庙里的师兄弟

“嘿嘿,师父。”不空伸手扶在了寺门上,急忙一只脚迈入了庙门之内,这才舒了一口气:“师父,咱们这是又多久没见面了。”

“你还知道很久没见面了?”弥陀山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庙门便在这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开始合拢。

“停停停,师父,唉,师父。”不空的半面身子,已经挤进了庙门之内,是死活都不肯再出去,苦着脸向着弥陀山嘟囔着。

伸手在不空的额头上打了个暴栗,弥陀山这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就不怕你的两个师弟,拿着禅杖把你打出庙门?”

揉了揉脑袋,不空便真的没有再言语,还用探过庙门的脑袋,向着寺庙内四处张望。

见到并没有来者,不空这才露出几分不屑:“师父,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老爱跟我开这种玩笑。”

“说吧,今天在帝都城内,跟别人动手的是不是你,贫僧在这庙里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弥陀山瞟了不空两眼,依旧没有松开按在庙门上的手掌:“赢了还是输了。”

不空听到这话,当即眉飞色舞,向着弥陀山扬起了一根大拇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尖:“师父,您觉得,您的高徒,能随便输给一条老阉狗?”

“嗯,这还差不多。”弥陀山这才好像松了一口气,让开了半个身位。

不空当即挤出了一脸笑颜,慢慢向着庙门之内挪了进去。心中还有些忐忑,这可千万别把酒葫芦给挤坏喽,这老和尚别提有多坏,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待到整个身子迈入了庙门之内,不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这老和尚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要不然肯定少不了一顿训斥。

“你是不是背着贫僧,又偷喝酒了?还杀人了?”弥陀山说话的时候,两根倒垂而下的眉毛,便轻轻扬起,露出了他极为严厉的眼神。

“师父,您这是又说哪里的胡话。”进了庙门,站在了寺庙之内,不空就好像放下心来,轻轻挥动衣袖,哪里还有在庙门之外的不自在。

好像看到弥陀山眼神有些不善,不空撇撇嘴,轻轻靠到了弥陀山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弥陀山:“唉,师父,我这一趟可没白来。”

不空从袖中伸出了手,在弥陀山眼前轻轻晃了晃,这才松开拳头,让弥陀山看的仔细。

却瞧见手中原来握着一把碎银子,没有多少,但足够普通百姓几个月的开销。

“算你识时务,还记得贫僧这么个师父。”弥陀山当即收起了眼神里的其他意味,只剩下了几丝欢喜,急忙伸手搭在了不空的手上,眨眼间,银钱已经不见了踪迹。

“师父呀,这都在帝都城里折腾了一天了,也好久没有吃过您做的斋饭了。”不空揉着肚子,竟然有些像是普通孩童,讨要小吃食的模样。

可能看穿了不空的心思,弥陀山摇了摇头:“去吧去吧,你就知道糊弄贫僧。”

弥陀山抬头望着夜空,想起了一些往昔旧事,不住叹息。可惜,时光荏苒,过去了,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寺庙之内,没有什么光亮,全靠月色洒下,才能勉强视物,两个和尚,一人持着木棍,一人握着扫把,悄悄地贴近到了寺庙门前,仔细地打量了许久。

年纪稍长一些的和尚,这才瞧见了进入寺庙的也是个和尚,他急忙抽了抽鼻子,对着身边的小和尚嘟囔道:“是师兄。”

“大师兄?”不能悄声地询问道,也急忙眯着眼睛,仔细瞅着来人的方向。

可能年纪有些小,上一次见到不空,没怎么记住不空的模样,不过依旧有些印象,寺庙里面很少来人,不空的身影,也就在他的脑子里,一直有着位置。

也终于仔细观察许久之后,远处的来人身影,竟然能与印象中的那道黑影对上,这才急忙跑了出来,向着不空跑了过去,边跑边嚷嚷:“大师兄。”

手中的扫把,也早就不见了踪迹。

听到声音传来,也瞧见了跑过来的身影,不空抬头望过去,急忙张开了双臂:“不能,你小子,这都长这么大了。”

已经撞在了不空怀里的不能抬起了脑袋,急忙眨了眨眼睛:“那可不是,大师兄你这都走了几年了,你这次再出远门,下次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就有二师兄那么高了呐。”

不空揉了揉不能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却瞥向了远处,缓缓走来的不净身上,伸手招了招,示意他走的快一些。

见到不空依旧记得他这个师弟,不净也有些开心,不过毕竟懂事了,年纪也不小了,脚下是快了一些,近到不空身前,却是极其遵守规矩,先是行礼貌,道佛号。

一巴掌拍在了不净的肩头,便将他也搂入了自己的怀里:“你小子的尿布都是老子给你换的,还跟老子来这套,是不是师父教你的,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不空好像这才想起,自己的那位师父,好像就站在他的身后,便急忙捂住了嘴巴,不敢再言语。

“哼!”弥陀山冷哼了一声,眼神之中却是有些柔和,甚至好像这夜色里也有些风沙,他悄悄擦了几下,这才厉声训斥:“照你这么说,我这兴教寺,你来当主持好了。”

不空撇撇嘴,没有敢答话,却是搂着两个师弟,向着斋堂走去。

人是铁,饭是钢,进了寺庙,肯定得先吃过斋饭,再说其他的事情。

能够博得两位师弟的如此青睐,多半是因为不空身在江湖之中,有数不尽的新鲜事情,能滔滔不绝的道给两个小和尚听。

不能早些年尚且年幼,不太懂那些事情。可不净明白,这些年里,上一次不空离开的时候,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不净日复一日地讲给不能听,直到现在,不能都可以倒背如流。

进了斋堂,不空没有闲着,不净和不能两个师弟,便绕在他的身边,听着他眉飞色舞的不停唠叨,这可比师父讲的经文有趣的很。

再次见到了这位大师兄的亲口讲述,又确实懂了些道理,不能这次听得有了几分明白,不停地翻着白眼,又时而发出几声压抑着的笑声。

站在寺庙院落中的弥陀山,微微叹息,单手横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负后,望着膳房之内,听着里面的低声言语。

到了他这个年纪,自然四大皆空,不能扰动心弦,可是个人,就有人情味,四大皆空,便终究不可能真的四大皆空。

他的三个徒弟,哪个都不是他手把手养大的,又教了一身的本事。年轻的时候,他也有些傲气,这才造成了不空如今的尴尬境地。

如今可好,只要不空回到寺庙之中,他就很欣慰,是发自内心的欣慰,是可以看着三个徒弟,齐聚一堂,笑着说话的欣慰。

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到了当年的过往旧事,他竟然站在院落之中,出神良久。

斋堂的声音,不久之后便停了下来,不空吃过了斋饭,在僧袍上擦了擦手,这才揉了揉两个师弟的脑袋,不净还有些含蓄,不能便眯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师兄。

“大师兄,你要不再讲一点儿外面的事情呗。”不能小声的嘟囔着,大眼睛急忙眨了眨。

“嗯,老规矩,明天我带着你们一早就让师父找不到我们,今晚可得把饭团准备好,明晚我们在回来,到时候我给你们讲个明白。”不空捏了捏不能的鼻梁说道。

“好的大师兄。”不能急忙答道,又急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声音太大,引起了师父的注意。

弥陀山依旧遥想当年,并没有察觉到不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不空用肩头轻轻扛了弥陀山的肩头一下,这个肩头依旧温暖,可惜只有骨头了,咯的很。

他这才说道:“师父,你这是又想起了那些事情?”

“哪里有。”弥陀山目光回转,没有看向不空,而是侧向了一旁,伸手急忙揉了揉眼睛,这才敢转过头来,笑着望向不空。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伤口复发

清晨,寺院一侧厢房内,郭小九猛地睁开了双眸,从床上坐起身子,探着脑袋在屋子里打量了几眼,这才微微放松了一些,脸上挂起了几抹笑意。

他蹑手蹑脚地半坐在了床榻上,心中想着宁不二应当还在隔壁屋子里睡觉,经过了一夜的休整,他的伤势并没有完全见好,毕竟是切切实实挨了一刀,再硬实的身子板,没有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好不了。

能在一夜之后,就敢这么动弹的,估计郭小九算是头一个。他呲着牙,倒吸了两口凉气,在屋子里打量起来。

屋子里的装饰极为简陋,一张桌子,一张床,两个木凳,再加上一些散碎的普通挂饰,再也没有了其他摆设。

原本挂在他腰际上的佩刀,和身后的负剑,此时就倒挂在屋子墙壁之上,离床榻并不算远,既然在寺庙内,他不会太过于担心有什么危险,非得抱着佩刀才能踏实。

仔细打量了几眼,郭小九终于发现了自己寻找的物什,他眯着眼睛,一脸坏笑地打量着桌子一侧的酒囊。

这是在寺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伤没好完全之前,宁不二应当不会让他离开寺庙,那桌子上的酒囊,多半就得陪伴他很久的时间。

尝试着起身,除了身前还有些略微的疼痛,好像并没有什么极为不舒适的地方。

郭小九轻轻摩挲手掌,开始向着桌子的方向走过去,他不敢多发出什么声音,原本这事情,应当是晚上悄悄摸摸地干最好,奈何昨天确实是有些疲倦,宁不二又很晚才离去,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伸手捏起酒囊,轻轻摇晃,还好,在离开酒肆的时候,新装的烈酒,还没喝过几口。

仰头一口入腹,不由的发出一声极为舒适的叹息,又急忙做贼心虚似的捂住了嘴,待到腹中升起一股暖意,才仔细回味了许久。

又是一口入腹,这才悻悻然地盖好了塞子,将酒囊放回了原位:“这时候,要是能有一两首动听曲子,着实算是人间最得意。”

郭小九陶醉得半睁着眼眸,想要手足舞蹈,却扯到了伤口,疼的牙齿都在打架,再也不敢乱动弹了。

随后,郭小九转身,准备回到床榻之上,却在转身的瞬间,眼睛挣得斗大,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竟然岔了气。

“好啊你,都伤成这幅模样了,还惦记着喝酒。”宁不二冷眼望着郭小九,就站在床榻之前。

“没有没有,就是实在是有些口渴。”郭小九急忙打马虎眼道。

“喝就喝吧,还偷偷摸摸,是怕被我发现?”依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郭小九,见到他有些理亏地不敢看过来,这才翻了个白眼:“是不是自己也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宁不二,我的仙子吆。”似乎觉得宁不二今天有些不同寻常,往日里虽然这位道门大法师也有偶尔俏皮的模样,可万万没有今天展现得这么淋漓尽致。

他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脑袋,疑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进的屋子?还有啊,什么好事让你这么开心?”

宁不二摊了摊手,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几分异常,心中暗自猜想,是不是和郭小九呆得太久了,便对他没有了顾忌,急忙板起脸来,不再言语半句。

这可让郭小九抽着鼻子,尴尬得更不知道怎么办了,双手还捏着衣角,悄悄的摩擦着。

突然灵机一动,身子就向后倒去,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宁不二,却在身体弯到一半的时候,突兀觉得脑子里面一片混沌,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不要想用这种伎俩来骗我。”宁不二见到这番情景,脸上虽然没有展露出来分毫,心中却是难免有些紧张。

见到郭小九并没有见好就收,便更气了一些,已经准备上前去给他两巴掌才解气,却心中发现了一些不对头的地方,因为她切切实实地瞧见了郭小九的身前伤口位置上,已经又是一片殷红。

当即不敢再有怠慢,几个快步跑到了摔倒在地的郭小九身侧,急忙查看伤口,见到郭小九的呼吸还尚且平稳,这才放心了一些,伸手轻拍在了郭小九的肩头:“让你偷喝酒。”

好像还有些不解气,起身又对着郭小九的大腿狠狠踹了一脚,这才吃力地将他抱到了床榻上,从袖口里拿出一瓶道门丹药,轻轻喂到了郭小九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宁不二这才起身,她昨夜在屋子里守了一夜,确实有些疲惫。郭小九的伤势应当没什么大碍,只要这些天吃好喝好休息好,便是时间能解决的问题。

她走出了屋子,准备到寺院内的井口旁打些清水洗把脸,顺便将疲倦也给洗去。

走到了寺院一侧,便瞧见了不空带着两个师弟,贴着墙壁快速向着寺院的后门跑去,见到宁不二的身影,不空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连个声都没吱,就继续往前跑去。

宁不二皱着眉头,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好像还不等她询问出声,便有一个老和尚,手中握着一根木棍,同样贴着墙壁,快速追了过来。

昨夜就已经见过了不空,宁不二没有什么奇怪,更何况她也知道不空跟这寺庙之间有些联系。

“不空,你要是今天敢拐着你的两个师弟,跑出去这寺院半步,今晚就别想回来了。”弥陀山大声地嚷嚷道。

可能年纪确实有些大,竟然没有追上前面的三个徒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出了寺院后门,向着寺院后面的山林跑去了。

“呼呼。”弥陀山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大声地喘着粗气。

宁不二已经近到了井口一侧,伸手打起了一桶清水,望着气急败坏的弥陀山,不觉有些好笑。

弥陀山回转身,这才见到宁不二就在此处,急忙行过礼貌,这才说道:“是贫僧的几个淘气徒弟,还望施主莫要见怪。”

这才仿若又想起来,昨夜和不空的交谈,急忙伸手拍在了额头之上:“姑娘,你以前是来过寺里吧?”

“嗯。”宁不二点头轻声应道。

“是贫僧老了,眼力劲不行了,既然姑娘来过寺里,也不怕姑娘见笑,我的这几个徒弟,确实有些调皮了,可能会叨扰了姑娘和那位施主也说不定。”弥陀山继续说道。

“哪里,方丈跟他们的感情,我觉得挺好。”宁不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这么应付了一句,就想要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那位施主的伤势如何了,贫僧昨日有些忙碌,今天既然徒弟们都跑出了寺庙,不妨帮那位施主看看伤势。”弥陀山看出来了宁不二并不善与人言谈,话出口,却也没有收回的意思。

毕竟是一番好意,宁不二并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已经转身向着厢房的方向走去。

不久之后,便进入到了厢房之内,郭小九仍旧在昏迷之中,按照宁不二的猜测,郭小九应当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

可弥陀山只是在床榻一侧瞧了郭小九两眼,就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急忙伸手探在郭小九的手腕上,静立许久,这才起身,对着宁不二行了礼貌。

“如果贫僧没有猜错,这位施主应当在不久前,又牵动了伤口,也成功损坏了体内气机。”弥陀山好像有些惋惜:“姑娘莫要说贫僧是在吓唬你,实话实说,这位施主所伤的伤势,应当不算要命,可下手的人,在这位施主的体内,留下了一道气机。”

还没有等弥陀山继续说下去,宁不二就已经猜到了弥陀山的意思,这并不算是什么稀罕的手笔,只是下手的是那位大宦官,她便根本没有察觉到郭小九身上的异常。

“还请方丈,施以援手。”宁不二心中也是一动,既然弥陀山能够看得出来,自然有办法去化解。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卫国公到访

一晃眼间,几日时光已经匆匆而过。自打那日之后,宰相李林甫回到相府内,就再也没有走出过相府大门,按照府中偶尔传出来的风声,像是李林甫身染重疾,命不久矣。

几个原本属于宰相李林甫一派的庙堂重臣,早先一日还到府内拜访,却都在第二日,被莫名其妙地遣离了帝都。

有心人便开始猜测这其中的道道,也很快有人给出了答案,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只道是前几日朱雀大街上的那场截杀,最终没有得手,不管最后是谁拍案下的决定,都得由这位宰相大人来承担全部的后果。

随着李林甫一派的几个重臣相继离开了帝都,原本一些下一级的官员,便急忙摆脱了这摊浑水,近些日子,开始往卫国公的府上走得勤快起来。

这接连几日下来,相府已然门可罗雀,在帝都的大人物,都已经知晓这位宰相大人已经失势,纵横了大唐官场十数载,终于还是得挪屁股了。

反倒是卫国公,成了这庙堂之上的大赢家,他手下一派官员,这些日子里声音也越来越响,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些还没有投身到卫国公门下的官员,有的确实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入那些贵人的法眼,有的已经主动请辞,远离了这场无声的硝烟,也有的看不惯卫国公的做派,自立一派,抱成了一团。

反正,昔日风光无限的宰相李林甫,已经是真的重病缠身,估计用不了多久,相府里就会传来噩耗,究竟什么时候会传出来,那就得看站在最上面那位的意思。

宰相府邸深处,更是乱成了一团,除了跟着宰相李林甫混了一辈子的几个老管事还呆在府邸,其他的下人杂役,都已经早早地被辞退。

相府怕是难以熬过这个冬日的末尾,很多人都这样子想着。

韩昌黎是少与派系挂钩的几个朝中重臣,更何况还是朝堂之上,最年轻最得势的官员,没有之一,当然没有人敢动他的主意。

先不说韩昌黎身后的天子陛下会不会做些什么文章,就只怕那位掌管着大唐最隐秘机构的“三公子”都不会认着他们胡来。

太子殿下依旧是往日的太子殿下,依旧那么可怜巴巴,如果天子陛下没有到了犯迷糊的时候,太子便只能是太子而已。

就在今日,边关之地更是传来了一个能让整个大唐震惊的消息,杨胡子在安全回到安西都护府之后,便有十六七万边军,顺势造反,与突厥蛮子勾结在了一起。

还有几万边军并没有顺从杨胡子的意思,尽皆被坑杀在了陇右道玉门关之外。

这是在做给天子陛下看,让天子陛下难堪。很多人都知晓,放走杨胡子,终究还是天子陛下的意思,那杨胡子这一反,估计相府就真的没了。

如果杨胡子在安西都护府好好地呆着,说不好宰相李林甫还能多活些日子,再恢复以往的声望权势,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胡子这一反,算是彻底逼死了宰相李林甫。

太极殿内,天子陛下大袖一挥,抬着眼睛望着站在大殿之内的众多朝中重臣,没有什么厉声训斥,也没有显得多么着急。

低下的官员都以卫国公为首,卫国公见到天子陛下,连头都不敢抬,下面的官员,腰杆自然更直不起来。

天子陛下思绪良久,终于还是伸手重重地拍在了龙椅把手之上:“明天就是上元节了,今天朕希望你们能拿出来对策,让朕好好过完这个节。”

以卫国公为首的众多重臣,腰杆弯的更低了一些。

大宦官冯元义就站在金銮之下,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太极殿之外,没有看向殿内的任何一人,这个时候,这些人肯定不会真的能有什么好办法。

说白了,书生能兴国,当然也能误国,得看坐在金銮之上那位,如何驭人,跟随天子陛下这么久,深知天子心术的冯元义,并不是很着急。

能够营造出大唐如此盛世之景的天子陛下,就算已经年迈,可脑袋还是清醒的,他应当也在等,等一个可以让他放心将这件事情托付的人。

天子陛下确实有些年迈,这些年无心朝政,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不知道,今日那人会不会出现在殿内,为天子分忧。

“真不知道养着你们干什么吃的。”又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龙椅把手之上,天子眯起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开始望着金銮发呆。

大唐的盛世呀,会不会就此终结呐?

“不会!”

天子陛下笑了笑,他确定,泱泱大唐,总有人能站出身来,为他解忧愁。可惜李林甫老了,眼睛也昏花了。

在天子陛下心里,李林甫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是最适合做大唐宰相的人选。下面那些人都在说,等李林甫退位,他肯定会把位置让给那位他极为看好的年轻书生。

早先他也如此想过,可毕竟太年轻了一些,再等个十年,尚且算不得晚。

那今日……

天子的眼眸再次低垂,落在了卫国公的身上:“傍晚之前,最好想出个办法来,若不然就都去相府陪着宰相大人吧。”

底下的一众官员,最终还是没有人敢出声。

好像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天子意图的冯元义,急忙转身,走到了龙椅之前,搀扶起了天子陛下,开始缓缓向着后殿之内走去。

大殿之中,再也听不到了金銮之上传来的气息,卫国公才敢直起腰杆来,他早已经大汗淋漓,汗水染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准备起身。

身后的几个重臣,已经起身,近到卫国公身前,赶忙搀扶。

对着身侧几个重臣瞧了几眼,卫国公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在庙堂上好勇斗狠是一把好手,真要是到了这种要命时刻,是谁都指望不上。

他很生气地一挥衣袖,率先走向了大殿之外,还有两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如果没有办法,他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不过,既然能在朝堂上,瞬间崛起的卫国公,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离开了皇城,走上了属于自己的马车,装饰很普通,也只有两马拉车。

他掀开了车帘,便有亲信骑着马贴近到了车帘之外,抱着手行礼:“大人。”

“去韩翰林府邸。”卫国公的声音有些低沉,说着已经放下了车帘。

亲信好像有些疑惑,韩翰林是何人?

突兀地想起了去年在帝都瞬间登顶庙堂的那位年轻书生,便急忙向车夫小声耳语了几句。

马车行驶得不算很快,却刻意在城中各个坊间绕了很多远路,显然卫国公并不想自己的行踪,被旁人发现。

坐在马车内的他,闭着眼睛养神。

马车很快到了要到的府邸之外,府邸不算很大,也不算多么豪奢,甚至只有寥寥几个仆人。

亲信下马,极为恭谨地向府中的下人说明了车上那位的位高权重。却遭到了下人的几番白眼。

大人物?位高权重?在他们这几个下人的眼里,还真没有几个能与韩昌黎并肩的大人物,就算是卫国公和李林甫都不行。

再给韩昌黎十年,二十年的时间,这大唐境内,还真说不得谁说了算。

“知道了。”下人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转身向着府邸深处走去。

哪怕多么不乐意,也是仗着自己是韩昌黎府邸里的奴仆,才能在别的奴仆面前张扬,要真的是车上那位下来,他们哪里还敢如此跋扈。

通禀的下人看似懒洋洋,却也不敢怠慢,离开了那几个人的视线,就火急火燎的向着府邸深处跑去。

府邸不大,很快就近到了大堂之内。

三个年轻人都有些意兴阑珊,很明显早间的那些消息,也已经传到了这里,他们更是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都是大唐的年轻一代,年轻人,最容易冲动,脑袋一热,什么都能想得出来,也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韩昌黎亦是如此,不过他想的还要更多一些,不是李三胖那般只会痛斥杨胡子背信弃义,也不是孟东野那般,想着要去边关,手刃杨胡子才解气。

他毕竟只是个文弱书生,寻常打架,可能连个妇人都惹不起。

他瞧见了下人急匆匆地赶来,脸上表情没有变化,眼神之中却是极为精彩锐利,大唐毕竟还是应当属于年轻人的一代。

没有等下人说话,韩昌黎已经摆手,向着李三胖和孟东野看了几眼,突然一笑,伸手道:“请卫国公进府说话。”

好像觉得还是有些不妥,他索性往前走去:“我亲自去迎。”

第一百一十六章 韩昌黎的苦笑

能在这种紧要关头,想到他韩昌黎的,整个帝都城内,唯有寥寥数人,天子陛下的意思,他韩昌黎能看的明白,他接下来的继续崛起,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过渡。

那么此时还能到他这府邸门前扣门的人,宰相李林甫没有那个机会了,便只有卫国公一人而已。

天子陛下不会看着大唐的命运,掌握在一个刚刚步入朝堂不满一年的年轻人手里,可他可以容忍自己扶植的新权贵再近一步,再近一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位列三公,可以官居一品。

宰相李林甫的位置需要有人填补,不是年轻书生韩昌黎,更不可能是已经老得犯迷糊的杜司徒,唯有卫国公一人摆在天子陛下的眼前。

不管这位权臣的手段如何,哪个在朝堂混迹的权贵重臣,能有一双干净的双手。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韩昌黎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

在下人的引路下,韩昌黎很快来到了府邸门前,大门不算太高,也不够多么大气,所以,韩昌黎走出大门,走到了马车前方。

卫国公的亲信想要上前从马车里请出来自家的主人,韩昌黎急忙摆手拒绝了,他扣指在车厢一侧轻敲,干净利落的说道:“卫国公,请入府详谈。”

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这种时候,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谈的内容,韩昌黎早在杨胡子走出帝都城的那一刻,就开始细细盘算,直到今天。

马车车帘没掀开,卫国公佝偻着背,走出了车厢,直到双脚落地,才微微拱手:“韩翰林。”

“请。”韩昌黎低头行礼,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迈入了不算很高很大的大门之内。

制止了亲信要入府的打算,卫国公对着手下示意,没有什么言语。做为他的亲信,自然能够明白这位主子的意思。

亲信翻身上马,引着马车候到了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看着卫国公随韩昌黎入府,门前的两个下人望着那位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远去,进入府邸深处,一阵唏嘘。

没有直接去府邸大堂,韩昌黎的脚步不紧不慢,卫国公却显得有些急躁,他几乎贴着韩昌黎的脚步去走,只慢了仅仅一步。

还有不足两个时辰的时间,这是关系到他卫国公接下来,是否能够直上青天挥浮云,他当然很着急。

随着屋门被打开,屋子的摆设映入了卫国公的眼帘之中,这是一间书房,正面的便是一张贴在墙壁上的大唐军防图。

私自收藏大唐军防图,是掉脑袋的事情。可进入屋子之内的两个人,显然都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还请韩翰林解读。”卫国公关上了书房的门,拱手说道。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直接奔入了主题。

韩昌黎也不是那种看不清楚形势的寻常呆滞文生,他快步走到了军防图前方,目光眯成缝隙,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缕笑意。

这是他的手笔,泱泱大唐将在他的手中,重获新生。

“师父,您老人家看仔细喽。”可能韩昌黎心里如此想着。

军防图上勾勒过很多的笔触,看得有些繁杂,这并不会影响韩昌黎的观赏。他抬手,在陇右道、关内道以北、河东道以北划了一个大圈。

“如您所见,现在这些地方,都是胡蛮狗的叛军,以及突厥蛮子的大军所在,应当在三十万左右。”韩昌黎说着。

关内道以南,便是京兆府,帝都城在京兆府境内。

似乎杨胡子挥军南下,只需要捅破一层薄纸。

卫国公皱着眉头,陷入深思,他年纪虽长,但记忆力不错,分析能力也不错,他快速在脑中盘算着手握叛军和突厥蛮子大军的杨胡子,下一步会如何打算。

“他会兵临帝都城。”好像猜到了卫国公所想,韩昌黎的声音清脆,但并不悦耳,反倒极为刺耳。

“我们关内道和河东道还有多少守军?”已经看清楚基本形势的卫国公当即问道。

“关内道以陇东城为圆心,直到京兆府之外,杨胡子边军以南,有归德将军狄欢的五万大唐将士。”韩昌黎用手指扣在了关内道境内,北至边军营寨,南至京兆府之外。

还没有等卫国公从上一条讯息中回过味儿来,韩昌黎就继续说道:“河东道属于制式,并登记在册的将士,不足两万。”

两道境内,大唐将士总计不到七万,面对的可能是三十万南下的叛军联军。

那杨胡子兵临帝都城下,将不算是什么难事。

“我想听听韩翰林你的意见。”卫国公在书房里踱步良久之后,才抬头冒出了这么一句。

好像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韩昌黎伸手指向了河北道,那里有着比大唐陇右道更宽阔的土地,也更多的边防将士。

“安东大都护,也是镇军大将军的大唐神将苏成武,有二十万边军,已经屯兵在河东道以东。”韩昌黎说出了大唐北疆之内,唯一的依仗。

这对于卫国公而言,对于天子陛下而言,对于大唐而言,都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他不可能拦下,最多牵制住河东道的叛军,甚至还要提防突厥蛮子的东进。”见到卫国公眼神当中的神采,韩昌黎当即泼了一盆凉水。

没有等卫国公继续发问,韩昌黎滔滔不绝:“我义父来信,已经联合河南道节度使,率领八万大唐儿郎,赶赴至河南府境外。”

大唐所有权贵都知道,韩昌黎的义父是济南王。

又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可明显韩昌黎的语气并不算很平稳,依旧有下文:“义父最多能到了京兆府,进入不了帝都之外,无济于事。”

大唐藩王不经召见,不得入帝都面见天子,更何况还是带领大军而至,视同谋反。

“那我大唐,便只有七万将士可挡胡蛮狗叛军?”卫国公听到这里,语气已经有些急迫,原本他也憧憬在大唐依旧盛世的光辉之下,可听韩昌黎这么分析,却又感觉,确实如同他所言。

泱泱大唐盛世,想到叛军攻入帝都城之后的可怕场景,让卫国公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韩昌黎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所致,依旧在军防图之上:“要救大唐,唯有一人。”

“谁?”几乎下意识的,卫国公第一时间问出了声。

“山南节度使,史分明。”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游魂堡一战,力扛突厥蛮子五万大军的史分明,终于在大战之后,迎来了许久未见的高升,蒙天子陛下厚爱,史分明在两个月前,入了山南西道,担任节度使。

“何解?”好像掏空脑汁,终于想起了这个史分明的履历,卫国公有些疑惑。

“当年如果不是受到了陷害,只怕如今担任安西大都护的人选,不会是杨胡子,而是他。”韩昌黎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已经到了京兆府。”

依旧没有嚼清楚其中的意味,卫国公一脸的严肃,又侧着脑袋,略做思索。

“依我之见,可命狄将军率领将士前往河东道,连同河东道守军,守住京兆府东侧。史分明升任怀化大将军,带领山南将士,连同帝都十六卫抽调半数将士,甚至可以让洛阳王出点力,关内道便同样不可能失守。”韩昌黎说道。

他没有在看向军防图,而是很认真的看向了卫国公。

“这个人,有这么大能耐?”卫国公这才微微醒转,出口问道。

“当年漠北有他,突厥蛮子三年不敢进犯寸土。”韩昌黎直接拍了拍手,已经准备走出书房。

他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再多说一句,都是画蛇添足。

倘若卫国公真的按照他所言,启禀天子陛下,那么大唐此番劫难,算不上劫难。

可惜,这一次,天下陛下,不可能相信他,已经很久没有相信他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真的是那位杜书圣的弟子,只怕,现在已经失势,他背对着卫国公的脸颊上,露出了几分苦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如此简单

书房之中,只剩下了卫国公一人,他依旧看着军防图良久,伸手隔空比划。

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走出了书房,距离黄昏,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没有怠慢,更没有再和韩昌黎去打招呼,直接走向了府邸大门的方向。

见到这位大人物出府,两个下人没有敢阻拦。

双手附后,自信满满的卫国公,站在了府邸门前,抬头仰望几眼苍穹,不由一笑,朝堂之上,他的时代,真的来了,再也没有了那个总是站在他头顶上的宰相李林甫,可能最多明日,除了天子陛下,他就真的是万人之上。

他瞧见了隐藏在暗处了马车,自顾自地走了过去,亲信扶着他踏上了车沿,这一次没有绕路,直接奔向皇城方向。

卫国公的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他的眼神之中,满是神采奕奕,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精神过,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息,他忍不住说道:“先生,麻烦再快些。”

他的车夫是个老先生,年纪很大,他从踏入朝堂的第一天开始,老先生就是他的车夫,他一直如此称呼,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变过。

“唉。”车夫应了一声,马车又加快了一些。

转眼间,已经是一片星夜,李三胖独自乘马,走出了皇城下的含光门,直到彻底走出了皇城,他才敢快马行驶,他要赶到韩昌黎的府邸,将刚刚从太极殿里听到了那个坏消息,传递给到韩昌黎的耳朵里。

不久之后,李三胖敲开了府邸的大门,他摇曳着肥硕的身躯,走入了府邸大堂之内。想来此时,韩昌黎应当还在等着他的消息,孟东野应当也还在。

几乎是喘着粗气,走进了大堂,急忙寻到了茶壶,不是新茶,也不是温茶,他没有讲究,倒头便灌,直到茶壶里可能已经没了多少茶水,他才缓缓放下。

“韩昌黎,我觉得你这次肯定看错了人。”李三胖说着,这才寻了把椅子坐下。

从李三胖进入屋子,屋子内两个年轻人的目光,就没有挪开过,现在听到李三胖的一句话,知道事情可能确实是按照韩昌黎之前猜想的第二种结果往下走。

“谁?”孟东野暗自打量过了韩昌黎的脸色,负剑被他握在手中把玩,他自然知道是谁,多此一问,也必须要多此一问。

“还能是谁,韩昌黎呀,你说你怎么就没有留个心眼,那个老畜生,你都敢完全相信。”好像对于卫国公映像极差的李三胖,揉着两只肥硕的手掌嚷嚷道。

“我是问,他最后举荐了谁?”孟东野翻了个白眼,他如今依旧是一名身在大唐帝都城的普通游侠儿,可他有两个不错的朋友,李三胖和韩昌黎。

好像这个问题,终于引起了韩昌黎的注意,他抬起了眼眸,脸色依旧有些落寞。

李三胖啧啧嘴,有些不解气的一巴掌拍在了身侧的木桌上,整张桌子都颤了三颤:“十六卫大将军,曾广元。”

“唉。”韩昌黎叹息一声,继续低着头,开始了沉思。

见到如此光景,李三胖跟孟东野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向着韩昌黎的方向走去。

一巴掌拍在了韩昌黎的肩头,孟东野先是坏笑:“没事没事,大不了就让他胡蛮狗来帝都瞧瞧,我保证能打的他找不着北。”

“就你那点能耐。”李三胖白了孟东野一眼,见到韩昌黎的忧心忡忡,有些于心不忍:“是不是,没有他,其他人真的守不住?”

“嗯。”韩昌黎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嗨,多大点事儿。”孟东野已经一把将韩昌黎拉了起来,在韩昌黎的耳边小声耳语:“这事情不能怪你,就算是帝都城到时候,真的挡不住叛军,也跟你韩昌黎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对对对。”李三胖适时说道,已经看向了大堂之外。

夜色正浓,也是时候出门了:“不管如何,日子还得过不是,走,去文酒会,看看你的颜小娘子。”

“不去。”韩昌黎低着头,微微摆手。

“韩昌黎,怎么说?”孟东野强行与韩昌黎对视,怪里怪气地问道:“是不是天子陛下那个时候,正中你的下怀,你才会不好意思,选择了拒绝,导致现在落到了如此下场。”

“没有,我从一开始,心心念念的只有她,没有旁人。”韩昌黎抬头,极为认真的答道。

“可怜的颜小娘子。”李三胖摇了摇头,这才有些不怀好意的一把将韩昌黎掐在了臂弯之下:“嘿,不去也得去,我知道你心里,说不定有多少苦水,想跟颜小娘子交代呐。”

就这般如此,韩昌黎被李三胖和孟东野,架着走出了府邸,到了平康坊,到了文酒会。

这种帝都城里的花花巷子,能够代表身份和权势的去处,唯有文酒会。

依旧是穿过了喧闹的人潮,到了那个僻静的隔间之内,明天就是上元节,今天这些楼里的小娘子,都提前过上了节日,打扮的格外妖娆美丽。

孟东野抱着负剑,依旧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只要进了这文酒会,他孟东野就成了哑巴,做为好友的李三胖和韩昌黎,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可怜这个小子,有贼心没贼胆,也就只敢这么眼巴巴的瞧瞧,甚至有一次,李三胖带着孟东野亲自到了文酒会的二楼雅间,脱光光的小娘子摆在了孟东野的眼前。

这个家伙当时就吓坏了,捂着眼睛,瘫坐在雅间之内,好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一般:“娘呀,孩儿不孝,今天违背了祖训,……”

打那之后,李三胖就再也没有打过他孟东野的主意,甚至为了他孟东野的清白,还替他将那位脱光了身子的小娘子,送到了他那小屋子里,当了丫鬟。

起初,孟东野天天跟李三胖哭诉,后来可能被那小娘子霸王硬上弓之后,孟东野就再也没敢在李三胖的面前叽叽歪歪过。

在他的眼里,那个小娘子敢如此大胆的行径,肯定是他李三胖的授意。

随着李三胖的离去,孟东野的发呆,有些无聊的韩昌黎,向着楼上望去,那里是整个文酒会最大的一间厢房,他的红颜知己,颜令宾颜姑娘,就在那间屋子里。

从那件事情之后,他很久没有去找过她了,就算隔三差五还是会光临文酒会,可始终没有勇气往楼上瞧一眼,今天,他决定抬头看一眼,就一眼。

她果然也在看着他,韩昌黎苦笑,她仍然能够触动他的心弦,让他可以不去想那些繁杂的事情,倘若不是遇到过了李字姑娘,他想,这一辈能够博得她的青睐,算是三生有幸。

可惜,她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时间,晚了一些。

以至于,就算是当今天子陛下亲自赐婚,他出于良心不安,最后选择了拒绝。从那以后,他不敢再往楼上瞧一眼,更害怕看见她,是内疚,是理亏,是总觉得对不起她。

他韩昌黎是个书生,比那些真正的寒门士子,除了在眼界上,好不到哪儿去。

他好像瞧见了颜姑娘眼角的泪花,颜姑娘嘴角的温柔笑意,如此矛盾,却又如此贴切。

没得选,今天总是躲不过去了,韩昌黎喝了一碗酒壮胆,然后起身寻觅着隐秘的角落,低着头怕被别人看到他的脸,他缓缓走上了二楼,自认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走到了那扇房门前,没有抬指轻敲,愣愣出神。

“嘎吱”房门轻启,那个动人的女子,揉掉了眼角的泪花,她笑着望向了他:“公子,奴家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韩昌黎竟然忘记了进屋,就站在门前,经过了仔细的思量之后,才摇了摇头:“没有。”

男女之间,果然如此简单!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见我佛心生怜(上)

这一年秋,边关传来消息,陇右道漠北,再次并入了大唐疆土。不论是突厥蛮子还是吐蕃,在这个时候,都选择了乖乖闭嘴。

女帝迎来了属于自己真正的权势巅峰,望眼泱泱大唐,再也没有人敢持着反对意见,或是拿怪异的眼神去看这位女帝。

三天后,女帝带着三千神策军,从东都洛阳,赶到兴教寺外。没有人能猜到女帝此时所想,为何一个连老天爷都不相信的奇女子,会相信佛主这种奇怪的存在。

可能仅仅是因为敬仰玄奘法师罢,毕竟,玄奘法师在此飞升。

硕大的兴教寺内,三百僧人静立寺庙大殿之外,轻声诵经,是歌颂女帝的治世之能。

女帝在大殿之内,大殿里除了方丈没有其他和尚再敢入内。几名神策军把守在大殿门前,眼神凌冽,严酷无情。

寺庙之外,作为女帝最疼爱的孙女,年仅不满十岁的吉祥公主,悄悄走下了御撵,趁着周围的神策军不注意,悄悄摸摸跑到了寺庙之内。

寺庙偏殿之外,可以通往寺院的后山,吉祥公主可能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寺庙之内,她很轻车熟路地钻入到了偏殿。此时,所有的和尚和神策军,应当都在大殿方向。

她提着自己心爱的裙子,笑望着偏殿的佛像,她不识得这位金身佛陀,也不去理会,她只是很好奇,天后娘娘为何总喜欢跑这么远,来这座寺庙之中。

“没什么稀奇的呀。”吉祥嘟着嘴,揉了揉肉嘟嘟的小脸,准备离开偏殿,要是离开的时间太久,被神策军发现,告诉了天后娘娘,肯定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她好像听到了偏殿之内,有什么奇怪的声响,吉祥急忙皱起了眉头,在偏殿之内,四处打量:“谁?”

很快,吉祥发现了在偏殿的佛像之后,有一名小和尚,紧闭着双眸,双手合十在胸前,不停地嘟嘟囔囔小声念叨着什么。

“喂,小和尚。”吉祥公主盯着小和尚的脸,很认真地瞧着。

“啊!”小和尚吓得靠在了佛像之后,急忙再次闭上了眼眸:“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听着小和尚的奇怪言语,吉祥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贴近在了小和尚的耳侧:“小和尚,你叫什么?”

“不空。”好像并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果断回答的不空,急忙揉着小光头,有些不知所措。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我好不好?”吉祥公主看穿了不空的心思,俏皮的问道。

不空不敢出声,只能微微点头,尽量想要将眼神偏开,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吉祥公主的身上。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吉祥公主问道,话音落下,已经捂着嘴笑出了声。

不空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快速地跳动,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那我就当是你默认了哦。”吉祥不等不空多做思考,已经吐了吐舌头,准备离开偏殿。偏殿之外,已经传来了神策军的呼喊,她可不敢再怠慢。

听到身前的脚步声响起,不空急忙抬头,重重地呼吸几口,瞪大了眼眸,开始寻觅刚才的那位俏皮小丫头。

“在这儿。”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前的吉祥公主,冲着他招了招手:“记住哦,我叫吉祥,下次我还来找你。”

“吉祥?”不空小声地念叨着,又见到了身前的佛陀,急忙摇了摇头。

……

兴教寺偏殿之内,不空被师父罚诵经,他轻敲着身前的木鱼,小声地呢喃。

好像有人突然跪在了不空身侧的蒲团之上,一股算不上好闻,但让不空很难忘却的香气,扑鼻而来,打乱了他的思绪,他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他悄悄将眼帘打开一条缝隙,果然是她来了。

“喂,不空,怎么见你天天被罚诵经呀?”吉祥公主伸手抢走了不空身前的木鱼,放在手里把玩着。

不空急忙道了一声佛号,依旧不敢与她长久的对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既然偏殿之内,没有了诵经声,吉祥公主就开始了她的自言自语,讲着她这些日子生活里的有趣事情,反正不空大半都听不懂。

可每次见到吉祥公主开心,他就跟着傻笑,见到吉祥公主悄悄地抹眼泪,他就在心里默默诵经,为她祈祷。

“不空,等过几年,你娶我好不好。”吉祥公主盯着不空的脸,双手托在腮帮下面,小脸已经红扑扑一片,可她的眼神依旧很认真地盯着不空去看。

不空吓得急忙跪倒在了佛像面前,呼吸急促:“公主殿下,我只是一个和尚,而且还要问过师父。”

“我是让你娶我,又不是让他娶我,问他做什么?”吉祥公主嘟着嘴,有些不高兴。

不空皱着眉头,在心里开始了挣扎,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猛然下定决心,偏头说道:“好。”

可偏殿之内,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不空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她就离开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能够见到她,不空每天都会惹师父生气,每天都会来偏殿诵经,就是为了等着她来到寺里,能够找到他。

又过了两三年,这些年里,女帝来兴教寺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见到吉祥公主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今天,是她独自前来寺庙之内,没有去正殿拜访,直接来的偏殿。

她好像有些不开心,她抱着膝盖,没有说话。已经十四五岁的吉祥公主,长得已经亭亭玉立,再加上宫中原本就是粉黛加身,她在常人眼中,自然是宛若天仙般的公主殿下。

见到了吉祥公主的不开心,已经听到了消息的不空,也有些怅然若失,女帝飞升了,在东海蓬莱之外。

“最近,还好吗?”鼓起了勇气,不空主动问了一句。

“不好。”吉祥公主嘟着嘴,突然靠在了他的肩头,开始痛哭。

当听到了吉祥说,她已经跟很多宫里的大人物打过了招呼,甚至,连道门的大法师,也站在她这一边,这个时候的道门大法师,还是大唐的大法师。

不空便开始有了些不详的预感,他开始极力劝阻吉祥公主,不要做傻事情,甚至,他愿意立刻还俗,娶她为妻。

“你以为你是谁呀?”吉祥推开了不空的肩头,她擦拭掉了眼中的泪水,声嘶力竭地怒吼:“我不过是看着你好玩,所以才每次来了都逗你玩,你当真以为我稀罕你一个臭和尚。”

说完,吉祥已经离开了偏殿。

这一天,天空下着大雨,不空站在寺庙门前,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曾转身。

“你来了?”又是一年的春季,不空望着偏殿的佛像,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她终于还是来见他了。

“嗯。”吉祥公主轻声应道,她没有走到不空的身侧,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跟他讲很多很多关于她的事情。

“你决定了吗?”不空问道。

“嗯!”她又是应了一声,然后没有再停留,转身准备离开了寺庙。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空急忙起身,他心中的那个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什么时候?”

“等突厥蛮子到了洛阳城外的时候。”吉祥公主脚下略作停顿,答道。

这一夜,不空未眠。

那可能是他们最后在兴教寺内见面。

不久之后,突厥蛮子数十万大军,兵临洛阳城外,整座大唐,皆是震惊!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不空,在兴教寺门前,等了足足三天,她这次不会来了。

他告别了师父,要去洛阳城。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未见我佛心生怜(中)

已经八天了,突厥蛮子围困洛阳城已经有了八天之久,大唐境内,依旧没有援军赶来相助。

洛阳城内,更是发生了一场大的动荡,以吉祥公主和道门大法师为首的势力,发动了政变,可惜,没有能够第一时间杀死新帝。

两股势力在洛阳城内交锋不断,谁都没有占到上风,也没有完全落入下风。

龙门之后的皇城,已经随着这几日的动荡,变成了残垣断壁。这个时候还没有受封洛阳王的中年周姓将军,做为女帝的娘家人,手握洛阳城内三营将士的他,成为了唯一决定这场叛乱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天夜里,有一名年轻和尚,掠入城内,他在众多突厥蛮子的注视之下,站在了洛阳城城头,也成功引起了城中那些人的注意。

不空见到了她,如愿以偿。

“你来做什么?”已经见到不空之后的吉祥公主并没有很开心。

“来帮你。”不空的回答很简单。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吉祥公主身后,便多了一个贴身护卫的和尚,和尚很厉害,就算是和已经是第一宦官的冯元义交手,也不落下风。

可这场叛乱的最终结果,并不会因为多增加了一个和尚,就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吉祥公主的叔叔,周姓将军迟迟没有下决定,这让吉祥心里面很着急,她去求见周姓将军的次数,越来越多,被闭门不见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好像想清楚了事情关键的吉祥公主,去拜会了成名已久的杜书圣,杜书圣没有见他。

道门大法师很生气,因为这被他看成了是道门和儒教的一场争锋,谁赢了,大唐未来的三十年,朝堂之上便听谁的。

发动政变的叛乱势力,一分为二。

逐渐被压迫到了没有空间生存的境地,也就在突厥蛮子围城的第十日,整个格局被彻底奠定下来。

已经意识到分则必败的吉祥公主和道门大法师,好不容易再次握手言和,却迎来的是毁灭,毁灭就会身死,因为这场叛乱是因他们而起。

杜书圣就在那一日,四步成圣,与道门大法师交手,只是道出一言,一语成谶,道门大法师倒在了血泊里,他极为不甘心。

他的头颅,被冯元义亲手斩下。

同一时间,叛军势力受到了新帝一派和周姓将军的联合打压,腹背受敌。吉祥公主被刺客偷袭,身受重伤。

护卫着吉祥公主的不空,在叛军的帮助下,成功夺下了城门,逃出城去。

“吉祥,坚持住,我们去找师父。”抱着怀中的女子,不空从未如此慌张过,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问他喜欢她吗?还是之后的那一次,她问他能不能娶她?

他知道,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赶回兴教寺,师父一定有办法救她,因为这个天底下,就没有他师父做不成的事情,他的师父可是玄奘法师的师弟呀。

“呵。”吉祥公主伸出手,娇柔的手指,触在了他的脸颊上,笑着低声呢喃:“你真傻。”

“我不傻。”不空不知为何,见到她的这幅光景,竟然会流泪,师父说,男子汉大丈夫,只能流血不流泪,可流血的是个女子,他心爱的女子。

“你就是傻,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呀?”吉祥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可她依旧在尽量地保持着微笑,跟他去交谈,她害怕下一秒,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了。

脚下没有停歇,不空仰着头,没有哭出声,只是低声地抽噎:“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呀!”

听到了这个回答的吉祥公主,很满意,她笑得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哪怕是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小和尚,曾经为她所付出的那一切。

她不想连累他,更是随着年纪的逐渐增长,越发觉得,自己的归宿由不得自己做决定,除非自己能够如同天后娘娘那般。

她开始准备反抗,当下定了决心之后,她知道,她很可能会死,她想要去见他,跟他说说话。

吉祥公主没有想过要提这些事情,可是她提了,听到了他的反对,她很不开心,她将心中压抑已久的所有阴暗,都一股脑地丢在了他的身上。

再之后,在决定了下手的那一天,她又去见了他,是在跟他告别。

离开了兴教寺之后,她一连哭了三天,他都答应要娶自己了,自己为什么会拒绝?

因为她的命运呀,不在自己的手里,她以前被视为女帝的接班人,天子陛下怎么可能容着她,等待她的结果,可能只有两个,要么和亲,要么身死。

她选择了后者。

她的眼角开始滴落了两滴泪花,泪花落在了地面上,却荡起在他的心里。

不空继续往前走,不敢停歇,他害怕她的死,她死了,他怎么办呀?

“吉祥,等你好了,我就娶你好不好?”不空盯着越来越没有血色的吉祥公主,咬着牙低声问道。

她难得娇羞地点了点头,她想到了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她笑了笑。

“终于可以嫁给你了。”吉祥说着,带着笑容,闭上了双眸,她的手依旧抚摸着他的脸颊。

深深地呼吸一口,不空猛然停滞在了当场,他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不是说好了吗已经?不是要嫁给他吗?

他瘫倒在了地面上,手指在她的鼻息前方,轻轻探过。

不空的人生,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会如此的绝望,他用额头,顶着她尚且还有些余温的额头,一滴滴眼泪,洗刷在她的脸颊。

他握紧了她的手,微微眯起了眼眸:“吉祥,我喜欢你。”

这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今天他要讲给她听。

“吉祥,不要等几年,现在,我就要娶你。”

这是后来,在兴教寺偏殿,吉祥问他,可不可以在几年后娶她,等他下定了决心,已经看不到了她踪迹,他没有来得及讲给她听的话。

“吉祥,我愿意为你赴死!”不空将她高高举起,他跪倒在地,仰望苍穹。

可惜,死的是她,他没有办法替她去死。

“求求你,醒醒吧,不要睡呀,你睡着了,我怎么办呀?”不空已经泣不成声,他抱着她,几乎整个身子,瘫倒在了地面上了:“怎么办呀?”

是问苍天,问大地,问自己的内心,更是问她。

不论是哪个,都不能回答他。

她终究还是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她的手,依旧停留在他的脸颊,为他擦拭掉伤心的眼泪。

……

不久之后,不空带着吉祥公主,赶回到了兴教寺,他跪倒在他师父面前,三天三夜。

或许是实在看不得自己这个徒弟伤心,他取出了师兄飞升遗留在寺里的佛珠舍利,保存下了吉祥公主的一缕魂魄。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不空不相信,他带着佛珠舍利,决定去尝试着救她。

大唐江南道有座醉仙楼,听说楼内有位无所不能的观星者,那个叫做红莲大人的神奇女子,他想,她一定有办法。

他没有立刻去江南,他还需要去接一个人,一个可能已经躺在死人堆里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叫宁不二,是道门大法师临死之前,托付给他的,要他带着她,去青城山,找老天师,只有见到了老天师,道门的这一脉,才不会彻底的断绝。

只要有她宁不二,道门当兴,老天师不会不答应,当时道门大法师说的很有自信。

将吉祥公主的尸体,掩埋在了兴教寺后山,不空没有立碑,人死才能立碑,在他的心里,吉祥公主依旧还活着。

他望着手中的佛珠舍利,在阳光之下,它是如此之美,美得让他睁不开眼睛去直视,这是她的残魂,她依旧还留在他的身边。

“吉祥,等我,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不空说着,笑着望向了江南,却往北而行,他要去接那个小姑娘了。

第一百二十章 未见我佛心生怜(下)

从河东道再次回到兴教寺,不空身边多了个小姑娘,小姑娘很矮很瘦,也不喜欢多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立在不空的身边,用小手抓着他的衣角。

他没有从正门走回寺院之内,不空不想再给师父添麻烦了。上一次,那些寺院中的师兄弟,用那样子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的师父,他依旧历历在目,铭记于心。

直接走到了兴教寺后山,望着依旧还是新土覆盖着的坟冢,没有石碑。

他靠在了坟头上,从怀中摸出了酒葫芦,她离开以后,不空便喜欢了上饮酒,他喜欢那种醉酒之后,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

每当那个时候,不空都仿佛看到她在对着他笑,在向着他走来。

小姑娘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她是从死人堆里被拉出来的,她不害怕,可能也因为年纪太小,不知道害怕是个什么意思。

“宁不二,打起精神来,接下来我们要去剑南道了。”不空将酒葫芦收起来,要说的话,已经都讲给了她,是时候离开了。

他伸手握紧了佛珠舍利,离开,是为了迎接她的新生。

不空刚走出没多远,就不再往前走,因为寺院中的师兄弟,已经拦在了他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没有人说话,只是用极为凶狠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他。

小姑娘抓着他衣角的手,缓缓地松开,她轻车熟路地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将自己很好地隐藏起来。

一路上,每一次他停下的时候,她都是如此作为,没有旁人教,她只是为了活得更久一些,活得久,才有机会去想别的事情,比如说报仇。

寺院的和尚们,一个个瞪着他,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让人亲近的感觉。不空知道他们的意思,是他给兴教寺带来的麻烦,理应当由他偿还。

“等我下次回来,你们就可以把我送到帝都城。”不空望着那些师兄弟们,淡淡说道。

没有人回答,依旧拦在他的身前,依旧怒目相向。

“请各位师兄弟能先让开一条路。”不空双手合十,躬身说道。

终于有人往前走了一步,是一个中年和尚:“不空,你已经犯了戒律,现在的你,不能离开寺院一步,就算是天塌下来,都不能离开,除非是被押解去帝都城。”

又有和尚战了出来:“不空,你还是把那个祸国殃民的女人交出来吧,她的尸体只要还在我们寺院内,我们寺院的香火就会逐渐凋零,她是个妖女。”

不空猛然抬头,目光冷冷地盯着说话的和尚,和尚没有丝毫畏惧,反瞪了回来。

“对呀,那个妖女,你把她的尸体留在寺院里一天,我们就一天不得安生。”

“不空,你不论是为了寺院,还是为了主持方丈,或者是你师父,这个时候,你都应当选择主动交出妖女的尸体,自己去天子陛下面前请罚。”

“不空,不要连累大家,……”

太多太多这样的话,落在了他的耳朵里,他不想去听,便将双眸紧闭,他双手合十在胸前,默默诵经,是为了静心,勿生杀念。

那些和尚围在他的身前,一直叽叽喳喳唠叨个不停,他低着头,变成了单手立在胸前,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没有人会为了他说一句话,他的举动,好像迁怒了所有的寺院师兄弟,除了他的师父。

“难道,我佛不曾睁开眼,俯眼揽瞰此人间?”

“难道,我佛不曾睁开眼,瞧这些丑陋嘴脸?”

“难道,我佛不曾睁开眼,却只道回头是岸?”

“难道,我佛不曾睁开眼,到底慈悲给谁看?”

“佛啊,我信你,可你此时在哪里?”

“你若不管不顾,那便亦同我有错?”

“你说无爱则欢,无爱却怎能心安?”

“善恶都有你来做,那我便只能十恶不赦!”

“此后,我不空宁入鬼门关,不求我佛心生怜!”

不空抬头,望向众多和尚,不再是他的师兄弟,此后他不是佛宗弟子,他只是不空,只是弥陀山的徒弟,仅此而已!

他仰头朝天而笑,笑声有些凄凉,他抬袖便饮酒,落手便杀生。

一名指着他的和尚,被他一剑割断了咽喉,他笑了笑,看着眼前的众多师兄弟:“好呀,你们要逼我没关系,拿我的命也没关系,可不是现在!骂她是妖女,我更不允许!”

一名和尚倒在了血泊之中,大半的弟子已经傻了,愣在了当场,没有人会想到,他不空真的敢杀人呀!

“不空,你疯了吗?”中年和尚厉声怒斥,不敢抬手,哆哆嗦嗦向着后面退去。

“是呀,我疯了。”不空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他往前走,一剑刺入了中年和尚的胸口。

今日佛前已浴血,未见我佛心生怜。

刺眼的阳光洒在了兴教寺之外,众多兴教寺弟子,死在了他不空的手中。

他捏着剑,将剑上的血,缓缓擦拭干净,这才能露出了笑颜,倘若她不能复生,此后,他不空便只为复仇而生。

小姑娘从隐秘处走了出来,伸手继续紧紧握住了他的衣衫,她略微抬着头,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好像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他了,他应当才是真的不空吧。

他立在了兴教寺门前,望着数不尽的寺院中弟子,四散而逃,他没有继续追赶,这些人前的佛,可笑到不需要他放在心上。

不空转身,便望见了自己的师父,他微微叹息一声,行过了最后一个礼貌:“师父,弟子不空将来会在佛前请罪,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

轻轻点了点头,弥陀山转身,望向了大殿之中的佛像金身,微微叹息:“难道,我佛真的没有睁开眼睛瞧瞧,师兄呀,也许你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论对错,不空都已经离开。

……

兴教寺侧殿之内,弥陀山望着眼前这尊佛陀金身,结束了自己的讲述,他抬着眼睛,道了一声佛号。

听完了整个故事的郭小九,坐在蒲团之上,良久无言,他伸手扣在了刀鞘上,心中不免钦佩那个早先并不喜欢,现在心中充满了敬畏和怜惜的和尚。

他也望着佛像,心中竟然有了些沉重,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估计用不了两三天,就可以走出寺庙。

宁不二坐在侧殿之外,没有转头,她是这个故事里的一份子,她的脸上浮现了几丝回往,那个时候的他,便真的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只是她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不空的故事,以及她的故事。

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那件事情,他这些年作恶多端,不单单是为醉仙楼那个女人效命,更是心中依旧充满着对她复生的一丝期望,和原本心底里的复仇。

“两位施主,故事就到此结束吧,自那以后,我兴教寺便闭门不待客,因为我寺中,早已无佛。”明明望着身前的佛像金身,弥陀山却说出了兴教寺无佛。

他松了一口气,好像放下了心中的枷锁,那些过往,如同云烟散尽,便不复存在了。他缓缓起身,好像苍老了许多,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将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

是关于他和她的故事,他最疼爱的徒弟的故事。

一道人影站在了门前,不空负手而立,大袖飘摇,他望着弥陀山的背影,示意宁不二不要说话。

他不空跪倒在了侧殿之外,不是拜佛,是拜他的师父,他想起了那个承诺。“弟子不空,前来请罪。”

“你无罪。”弥陀山回道,没有回头望向他,亦没有双手合十,做出往日的模样。

“有罪,在弟子心中,师父便是真佛,我兴教寺还有佛,我来向师父请罪,便是向我佛请罪。”不空话音颤抖,说话间,额头已经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我佛只为渡人向善,不空呀,现在的你,心中可还真的有恶,何来请罪一说。”弥陀山笑着摇了摇头,走出了侧殿,走向了大殿之前。

“你都十几年没去看过她了,去看看她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凌晨的常安坊

寺院后山的那处坟冢,早已不是新坟,应当有人常来打理,算不上多么破落。

坟前没有石碑,不空便举着酒葫芦靠在了坟头之上,他饮酒,便能瞧见她,宛如昨日。

他的心里话,便只会心里说给她听。他很懊悔,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下江南,他瞧着自己舒展开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之上。

“你被我弄丢了呀。”不空叹息着,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他整个身子都躺在了坟冢一侧,就像是将她抱在了怀中。

站在远处的宁不二和郭小九,皆是微微躬身之后,就选择了离开,他们可不会傻了吧唧地去打搅不空,万一这个疯和尚,再疯一次,他郭小九和宁不二应当吃不消。

这位疯和尚,可是能跟大宦官冯元义交手不落下风的狠角色。

两个人走出了很远,郭小九才敢回头微微瞧上几眼,却听不到不空的动静,只能有些意犹未尽:“宁不二,他刚才是不是已经哭了,唉,一直以为他不空是个汉子,没想到,……”

宁不二白了他一眼,一脚狠狠的踩在了郭小九的脚背上,这才好像替不空争回了一口气。

“哎吆喂,宁不二,你不知道疼呀。”郭小九蹲着身子,不肯再往前走,叫苦不迭。

“我要回道门一趟。”宁不二已经走出去了老远,才回头说道。

听到这话,郭小九急忙起身,揉了揉鼻子,伸手扶在了刀鞘上,追到了宁不二身侧,侧着头急忙问道:“道门?青城山?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去?”

双手紧紧攥着道袍衣角的宁不二,眼神里面可没有犹豫的神色:“胡蛮狗反了,我当时不应当拦你,是我做下的错事情,总得偿还。”

“怎么说走就走?”郭小九轻扣刀鞘,依旧对于宁不二的突然转变,有些疑惑不已。

“不是刚才做下的决定,我想好久了。”宁不二望着远处,深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继续缓缓说道:“当时是我太自私了,我忘记了我自己的身份,现在,我记起来了。”

她的眼神,此时是多么的神采,就像郭小九第一眼看到的宁不二。

郭小九的整个身子,僵持在了原地,宁不二的话不算很深奥。

她宁不二的自私,是对于他郭小九的自私,她贪恋帝都长安城里酒肆中的生活,那是她这前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没有江湖恩怨,没有仇杀,一切都跟普通人一样,可以享受她这个年纪理应当享受的一切。可她不是普通人呀,她是道门的大法师宁不二。

“她应当也很纠结吧。”郭小九笑了笑,没有继续追上去,只是摆了摆手:“什么时候回来?”

“胡蛮狗叛军兵临帝都城的时候。”宁不二扭头,略作思考,却突然在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很俏皮的回答道。

“得嘞。”郭小九应了一声,他瞧着宁不二走向了远处,就这么走了。不愧是宁不二,要是真是个寻常女子,他郭小九未必就真的喜欢,完全是因为,她就是宁不二呀,这个世间怎么还会有第二个她:“我等你。”

又回头望了几眼坟头的方向,郭小九啧啧嘴,这个不空禅师,也是个有趣的人。

宁不二走了,他郭小九怎么还会独留在这寺庙之内,他回到了寺庙厢房收拾好了一切,这些日子被宁不二看的紧,酒囊里的酒水,依旧还有很多。

深深呼吸一口,酒香四溢,郭小九仰头灌了一口,便将酒囊收好,前去跟弥陀山告别之后,就自顾自的也离开了兴教寺。

望着四周的一片荒野,郭小九没有迷茫,他依旧可以瞧见帝都城的轮廓,这一次,他要在帝都城里,做回江湖儿郎。

帝都城常安坊,孟东野喝的烂醉,身后还带着两个比他还要醉意汹汹的年轻人。孟东野的剑负在了身后,伸手抓着两个好哥们的臂膀,用脑袋重重地砸在了院门之上。

是一处寻常人家的小院子,此时还是凌晨,街巷上肯定没什么行人,大门也都还紧闭。

接连撞了三次,孟东野好像没了什么力气,就带着两个好哥们靠在了大门之上。

即便是冬末,天气依旧很凉,冻得孟东野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却左右悄悄韩昌黎和李三胖,露出了一脸的幸福笑意。

扬着脑袋,扒着门缝冲着院子里就大声喊道:“娘子,开门呀。”

不久之后,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应和声,女子的脚步很急,隔着门缝可以看到屋子里的灯火还亮着,想来这位年轻女子应当又是一宿没睡。

院门很快被打开,年轻女子这才满脸笑意地瞧见了依靠在门槛上的夫君,佯装生气怒道:“喝酒,喝酒,整天就知道喝酒。”

“娘子,可别生气。”孟东野急忙摆手,冲着女子笑笑,已经扶着大门站起了身。

“我哪敢生你的气。”女子想要伸手扶住孟东野,却被孟东野轻轻地推开:“你要是看不惯我了,再把我给丢回到那地方,我找谁说理去?”

女子的身份,并没有让她很自卑,哪怕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坏话。

“怎么会,娘子对我这么好,我疼娘子还来不及呐,怎么会做傻事情。”孟东野急忙摆手解释,才想起来自己的两个好哥们还躺在地上。

又矮身扶起了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进入了院落之中。

女子小声地嘟囔着,急忙关闭了院门,寒风便不能吹到院落里。

费尽了力气,才将韩昌黎和李三胖搬回到了堂屋之后,孟东野自己也累得够呛,酒意不知不觉已经基本醒了大半。

这才瞧向了自己的妖娆娘子,将她给一把搂进了怀里:“娘子,想我没?”

“坏,放开我,万一让人瞧见了多不好?”女子急忙娇羞地说道,却也是半推半就,就直接躺在了孟东野的怀中。

见到孟东野已经有了不好的企图,女子急忙挣扎起身,嘟起了小嘴:“到屋子里去。”

说着,已经拉起了孟东野,钻进了屋子内。

屋子里的灯光,也就缓缓熄灭,天色已经逐渐亮堂起来。

院门之外,露出了两道身影,一男一女,男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却将院子里的动静都听到了耳朵里,目光有些不怀好意地望向了自己的师姐。

诗两行皱着眉头,心中有些烦躁不安,这天气原本就凉,一阵风吹来,让她更是紧紧攥住了衣衫,扶正了身后的木琴。

“你可不要打什么坏主意,昨晚折腾的老娘现在腰还有些酸,反正你想都别想。”诗两行懒得再去理会酒三两,注意力却是全部落在了院落中。

好像想起了昨晚的始末,酒三两急忙挠了挠头,调侃道:“师姐,你最近脑子里是不是总是想着这些事情,现在当然是办正经事要紧,我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没有想到,师姐你呀,唉……”

见到酒三两竟然露出了几分极为失望的神色,诗两行便伸手一巴掌拍在了酒三两的脑门上,气哼哼的没有接话。

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凉的时候,两个人便都感觉到这种凉意席卷身躯,冻得牙齿打架。

“我们做什么不好,非得接这一单活计。”酒三两有些气愤,他好歹也是大唐境内数一数二的杀手,却只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那你有办法?”诗两行转头问道:“你要是真有些本事,还用答应得那么爽快,老娘真是瞎了眼,才跟你这么个窝囊废。”

两个人吵吵嚷嚷,也就没那么凉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韩昌黎的朋友们

上元节之后,天子陛下的心情一直不错,一来是杨胡子的叛军,没有如愿南下兵临帝都,二来是最近贵妃娘娘新学了一支舞蹈,皇帝陛下又可以谱一首新的曲子。

大唐的大事小事,便落在了卫国公的肩头之上,或许,现在应当称呼为卫宰相。

就在卫国公继任宰相一职的同一天,李林甫的死讯,传遍了帝都城内外。

这位风光了半辈子的老宰相,临死之际,除了府上的几个忠心的管事,连个送终的都没有,儿女早早就逃出了帝都城,生怕有所牵连,府上的金银珠宝倒是被带走不少。

那些原本李林甫一派的重臣,此时也都已经被贬黜。倒是脱离了李林甫一派,又看不惯卫国公做派的一些人,以尚书令房玄龄,中书令高裘,光禄大夫袁从正为首,自立派系,反倒得到了天子陛下的暗中扶植。

这也让卫国公并不能完全如愿以偿地伸展拳脚,终究还是有些束缚。

老宰相李林甫去世的第二日,卫国公觐见天子陛下,在太极殿内商讨良久,以谋反罪冠在了李林甫的头上,最终的结果无非两个字,灭门。

对于早就已经逃离了相府的李林甫儿女,天子陛下只是下令找到就地诛杀,并没有深究其责,毕竟大唐能有此盛世之景,天子还是很感激李林甫的功绩。

离开了皇城之后,卫国公带着三百神策军,对相府进行了彻底封察。傍晚时分,李林甫的尸体,被悬挂在了皇城之外,以儆效尤。

整个帝都城里,没有人敢有反对之声,哪怕是李林甫曾经最看好的继承人袁从正,都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人一旦失势,就可以看出来很多东西,可倘若连命都没了,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知道此时悬挂在皇城之外的李林甫能不能够看得到,没有人知道,只是偶尔悄悄靠近打量过几眼的平头老百姓,都在暗地里小声交头接耳,李林甫的眼睛是睁着的。

死不瞑目,便是为了继续看着那些人。

没有天子陛下和卫国公的命令,李林甫的尸体,只能继续在皇城之外暴晒。

可能确实是李林甫早年作恶多端,到了如今,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卫国公每日清晨都会在皇城之下路过,掀起马车车帘,笑望着李林甫的尸体。

他的政敌倒下了,以后大唐官场之上,他便能够一言九鼎。

韩昌黎今日决定出府,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翰林院了,自从今年的元旦之后,直到如今,他好像成了一个大闲人,没有了批阅不完的奏折,没有了数不清的烦人事情。

他穿上了刚刚走进帝都城时的那件白色长袍,没有戴上其他任何装饰,他今天只是一个读书人,不是那个已经失势的翰林院大学士。

他走出了府邸,向着常安坊走去,韩昌黎很快来到了孟东野的小院子门外,他徘徊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轻轻扣门。

院子里只传来了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是那位从文酒会被李三胖赎回来,如今成为了孟东野妻子的女子。

“韩大人。”女子认得韩昌黎,有些惊讶,韩昌黎很少独自一人来孟东野的家中。

“嗯,孟东野在吗?”韩昌黎问道,目光却望向了院子深处,并没有见到孟东野的身影。

“夫君不在家里。”女子摇了摇头,回答道。

原本想要邀请韩昌黎进屋子坐坐,却又觉得不妥,她现在是孟东野的内室,不是那个文酒会里陪人喝花酒的女人了。

“嗯,那就不多打搅了。”韩昌黎抱了抱拳,已经准备离开,又转头对着女子说道:“如果他回来,告诉他,我的府邸请他帮忙照看些日子。”

说完,韩昌黎转身离去,没有说多久,想来,等孟东野听到了那个消息,应当会明白他的意思。

女子望着韩昌黎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今天的韩昌黎,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之后,韩昌黎去了开化坊外的一条小巷,上一次围杀杨胡子,老道士和两名丽景门名角儿,都是从这条小巷走出来的。

甚至,钱藏珍老爷子的府邸,也在这条小巷的深处,韩昌黎在小巷里走了一圈,哪个院子都没有进去,他自嘲着笑了笑,走出了小巷。

他没有敢去见李三胖,因为李三胖太聪明了,他要是见到此时的自己,肯定会猜出来他的意图,那他好不容易做下的这个决定,就只能作罢。

离开了开化坊,韩昌黎又到了平康坊,他没有走进文酒会,只是在门外,对着二楼上最大的厢房看了两眼,她没有站在窗前。

“也好。”韩昌黎自言自语道,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

他又转身,在文酒会几个漂亮女子的奇怪眼神注视下,走向了远处。

将双手负在身后,韩昌黎觉得自己应当算已经见过了在帝都城里,所有的朋友,游侠孟东野,神秘的“三公子”李三胖,以及,帝都城里家喻户晓的美人儿颜令宾。

接下来,是该办正经事的时候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张脸庞,他轻轻拍了脑门一下,摇了摇头,他怎么能把他忘记了呐。

找了辆马车,跟车夫说,他要去西市一间酒肆。

哪怕韩昌黎知道,郭小九此时可能并不在帝都城内,他依旧选择了前往,这个时候,明显他不在会比他在更好一些。

下了马车,韩昌黎有些意外,酒肆依旧做着生意,酒肆里传出来的笑声,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韩昌黎近到了酒肆门前,他看到了抱着二胡眯着眼睛,说书的钱藏珍,也看到了钱藏珍身侧,那个满脸都是阳光笑容的婢女。

“原来,这位老爷子一直在这里。”得到了答案的韩昌黎,转身,再次准备离去。

他步行走出了巷子,是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韩昌黎并没有发现,有一男一女两人,一直跟随在他的身后。

见到了韩昌黎几乎是在整个帝都城里,游荡了大半圈,酒三两有些疑惑,他看向了韩昌黎离开的背影:“他接下来会去哪儿?”

“这个书生,看上去连你都不如,老娘可没有兴趣管他去哪儿。”诗两行没有停留,决定继续跟着。

“要不要先去禀报太子殿下,这都跟了好几天了,今天就他一个人,是不是可以选择动手?”酒三两摸着下巴,手中的折扇,缓缓张开。

“要去你去,老娘继续清闲会儿。”诗两行连头都没有回,背着木琴,往前而行。

酒三两微微摇头,显示了对这个师姐的不满。

酒肆阁楼之上,走下来了一个佩刀带剑的少年郎,少年郎去柜台后面,自己打了些酒,走出了酒肆,他望着远处,笑了笑:“韩昌黎,今天不管你有什么麻烦,我得帮你解决,只因为,你还记得我郭小九。”

郭小九摇摇晃晃地往巷子之外走去,他每走一段路,便会轻敲刀鞘,嘴里哼着小曲。

他在酒肆的木梯之上,原本听着钱藏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书,听的实在是无趣,刚刚想要下楼去弄些酒来喝,就瞧见了酒肆门外,转身准备离去的韩昌黎。

原本想要追出去,喊住他跟他说些话,却又瞧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郭小九不清楚酒三两和诗两行这两个杀手,为什么会出现在帝都城,但他们的目标是韩昌黎,是陪着他从河南道走到河南府之外的好兄弟,他自然不能够坐视不理。

直到走出了许久,郭小九才急忙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将身影隐藏了起来,便没有了敲击刀鞘声,也没有了嘴里哼着的小曲。

韩昌黎站在皇城之下,他抬头,望向了那具悬挂在皇城外的尸体。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诗两行,眼神之中,出现了几丝欣赏的味道,想不到,在这帝都城里,还有这么一个有趣的书生,那他的长相,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决定收回去之前的话,她开始对这个翰林院大学士感兴趣了。

郭小九也明白了韩昌黎的意图,轻笑着摇了摇头:“韩昌黎,你一点儿都没变,幸好,你有个好哥们,叫郭小九。”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愿为你鸣不平

此时已近傍晚时分,皇城之外,少有行人,出现在皇城下的韩昌黎,当即引起了守卫的神策军注意。

领头的将领带着几名神策军走出了皇城,远远地瞧清楚了韩昌黎的身份,急忙往前,靠近到了韩昌黎的身边,躬身道:“韩大人。”

“嗯。”韩昌黎将目光从那具悬挂着的尸体上偏移,落在了神策军将领的脸上,轻轻点头示意,他是读书人,礼数做得自然极好。

就算是失势的韩昌黎,也终究是翰林院大学士,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的神策军,都能够招惹的存在。

整个帝都城里,能够奈何得了他韩昌黎的,也就天子陛下和卫国公二人,或者还有“三公子”,可李三胖一直把韩昌黎当成了自己的好兄弟。

神策军将领并没有离去,而是守卫在了一侧,倘若韩昌黎真要做些出格的事情,他们肯定是要拦下的。

他们分得清孰轻孰重,得罪了此时的韩昌黎,顶多承受一些怒火,脑袋还在。要是真让韩昌黎胡作非为,那他们的脑袋,可就得搬家了。

“韩大人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情,还请尽快离去。”守卫将领好言相劝道。

“呼。”韩昌黎深呼吸一口,目光从神策军将领的身上移开,再次缓缓放在了悬挂的尸体上,他的拳头紧握,是为那位读书人鸣不平。

“人们所知的宰相李林甫呀,是个奸臣,为了权利,不择手段,谁敢得罪他,只有一个结果,家破人亡!”韩昌黎将紧握的双拳背在了身后,昂头说道。

守卫的神策军,左右对望,听得不太明白。

“郁郁而终的严大人,枯坐死在诏狱的张大人,都是死在了他李林甫的手底下,无可厚非,他李林甫确实是个实打实的大奸臣。”

韩昌黎的话音不低,传出了很远,皇城之上,很多人探出脑袋来,向着皇城下望下来。

他的话,不是对这些神策军说的,是对那具尸体而言,说着只有他能听到的话,他韩昌黎讲给他李林甫听的话。

他的话音不止,他要对他说的话,很多很多,整个帝都城,没有人敢为他李林甫鸣不平,他韩昌黎敢,不是因为他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仅仅因为他是一介书生。

“可我大唐如今吏律,十条有九条出自他李林甫之口,有他李林甫在位,我大唐之内,无有小人横行,无有奸贼出户,无有逆流乱朝纲。”

“庙堂党政,若不是他已经年迈,便没有顺势上位的卫国公,没有早年的长乐门之变,没有如今让天子陛下不问朝纲的贵妃娘娘。”

话到此处,满城上下,皆是神色剧变,没有人能想到,这话会出自他韩昌黎之口,就在皇城之外,当着数不清的神策军侃侃而谈。

站在韩昌黎身前的神策军将领,伸手哆哆嗦嗦地扶在了腰际上的制式横刀刀鞘上,吞咽了两口唾沫,这才敢开口低声劝住:“韩大人,您还是趁早离去吧,再这么说下去,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韩昌黎转身,对着神策军将领微微躬身,依旧不曾离去,他还望着城头,望着那具尸体,那是李林甫呀,营造了如今大唐盛世的宰相大人。

“有他李林甫在位,我大唐数十年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遍观大唐境内,无不是一片繁荣昌盛,我大唐国库充盈,大唐将士,便无一不受其禄。”

“有他李林甫在位,突厥蛮子十数年不曾再入中土,突厥蛮子、吐蕃、百济,甚至再往西行,皆奉大唐天子陛下‘天可汗’,年年入我朝朝贡。”

“有西洋人,有扶桑人,有昆仑人,皆以能入大唐疆土为生而自豪。”

“有他李林甫在位,别说一个胡蛮狗,就是全天下都是胡蛮狗,谁又敢反?”

无人应答,因为韩昌黎所言,句句为真,大唐境内,无人不知,又无人不晓,可敢把这些话,说出口的,唯有他韩昌黎,也只有他韩昌黎。

神策军大统领曹阿奎,已经站在了皇城之上,眯着眼睛,将手中的长枪立在身前。

整个皇城四周,除了簌簌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韩昌黎往前两步,双手已经抱在胸前,他抖了抖衣衫,对着那具尸体行礼:“今日,有我韩昌黎,仍记得你宰相李林甫之功劳。哪怕全大唐没有人敢为你发声,我韩昌黎敢,便在今日,冒死为你而言!”

说着,韩昌黎鞠躬,是行礼,礼毕,抬头,不再言语。

已经有很多听到此间动静的朝中大臣,来到了皇城之外,他们依旧坐在马车之上,不敢露面,他们不是韩昌黎,他们的身后,没有杜书圣。

“啪啪!”有人在城头上鼓掌,是一个跟韩昌黎年岁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年轻人目光落下,笑着望向了韩昌黎,他的嘴角扬起,没有说话。

“恭迎太子殿下!”

神策军尽皆跪倒一片,齐声呵道。

太子无权,也终究还是太子,未来的储君,哪怕这辈子只能是太子,也是当今天子的儿子,便是站在他们的头顶上,是他们神策军必须要守护的人。

韩昌黎的目光没有落在城头上的太子身上,更没有跪地行礼,他依旧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凝望着李林甫的尸体。

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他巍然不动,就是站在皇城前的一座泰山,他举手便是高歌:“臣,翰林院大学士韩昌黎,愿请天子陛下,赦免李林甫之罪!”

依旧无人应答,只有韩昌黎两袖飘摇,跪倒在地。

“他的罪,是谋反之罪,无从赦免。”太子扬手说道。

韩昌黎跪地不起,没有答话。

皇城之中,想来天子陛下,已经听闻了此间之事,却没有一个宦官前来通禀,不论是应付他韩昌黎,还是要治他韩昌黎的罪。

想来天子陛下,也不想理会这种让他都焦头烂额的事情。

去年刚刚步入的朝堂的韩昌黎,是天子陛下眼中的又一个“杜书圣”,是大唐未来的希望。

犹如当年的杜书圣,韩昌黎依旧只是个耿直的书生,不懂那些庙堂权术,天子便不能怪罪,因为,他韩昌黎真真实实是杜书圣的弟子。

就算是他天子陛下,依旧得罪不起。

但总有人会为天子陛下出头,就比如如今站在城头之上的太子殿下,这种让已经权倾朝野的卫国公,都不敢去面对的事情,太子殿下,便被推到在最前面。

大唐可以没有这个太子,天子陛下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可大唐应当有天子。

太子殿下的目光,越来越寒冷,他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城头之上,神策军已经起身,不敢近前。

有两人出现在了朱雀大街尽头,是在韩昌黎的身后。

“韩昌黎,我且问你,如果现在颜姑娘在你的面前,你可愿意娶她为妻?”太子缓缓说道,可明显他没有那种等待韩昌黎回答的耐心。

“不能并做一谈,而且,我韩昌黎此生,非李悦彤不娶!”韩昌黎缓缓抬头,然后起身,他知道,今天不会有天子陛下前来,那么就如同之前所想,今日他会死在皇城之外。

他今日拜访了孟东野,拜访了李三胖,拜访了颜令宾,也拜访了郭小九,他就算是死,也死而无憾!

“可以并做一谈,你若愿娶她,你今日可以走,你没有选择娶她,呵,呵~……”

太子殿下冷笑不已,没有再往下说,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全大唐都没有几个人敢做的决定,他要让韩昌黎今天死在皇城之外,哪怕之后他也会死。

可在太子的眼中,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韩昌黎必死无疑,他却未必真的会死。但太子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了,他依旧不怕。

如今的太子,和一个废人有什么两样?不当也罢!

出现在韩昌黎身后的两人,在太子殿下的眼神会意下,目光落在了韩昌黎的身上。酒三两执扇前行,诗两行坐地扶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王老子都不行

皇城之下,满是肃穆,无人敢言。韩昌黎立在皇城之下,拂袖,笑看城头。

两名大唐数一数二的杀手,出现在了韩昌黎的身后,他们并没有动手,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书生,还用不到他们亲自出手。

“太子殿下,我有一问。”韩昌黎直到此时,才微微躬身,然后目光毫无避讳地望向了太子,像是早就将他内心中的一切,看得透彻。

“问。”太子殿下依旧一脸的冷笑,今日之后,大唐没有韩昌黎。

“你要杀我,可是为了颜令宾颜姑娘?”韩昌黎话出口,嘴角不由扬起笑意,他摇了摇头:“就算我不娶颜姑娘,这辈子你都不可能配得上他。”

听到了韩昌黎的讥讽,太子殿下的拳头紧紧握起,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难堪,可他是太子殿下,这些年受的屈辱,比今日多出来了百倍千倍。

可他今天不想再将这份屈辱压在心底,他眯着眼睛,望向了韩昌黎:“我配不配得上,轮不到你来说这话,如果这话是出自父皇之口,我听便听了,若是你口中,……”

“当杀?”韩昌黎疑惑地问出声,然后他直接坐在了皇城之下的宽敞街道上,看上去很是惬意:“那就来杀我好了。”

原本站在太子身后的一名将军,目光落在了韩昌黎身上,手中的横刀,已经被抽出了刀鞘,只要太子殿下点头,他的刀,便是取走韩昌黎头颅的刀。

皇城之上的众多神策军,没有人答话,就算是曹阿奎,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韩昌黎愿意为李林甫发声,他早就想到了会死,可他依旧来了,他韩昌黎怕死,可对于有些事情,他更认为,读书人不能坐视不理。

他的目光坚定,不卑不亢,脸上仍有笑意,却不是在看向场中的任何人,而是那具尸体:“宰相李林甫,你死在这样子的朝堂之上,冤呀。”

死后的李林甫有冤,他韩昌黎亦有冤。

仿若再也难以忍受这种压抑的气氛,太子殿下终于缓缓闭眼,再睁眼,眨眼间,已经摒除了心中杂念,他死死地盯着韩昌黎:“杀!”

身后的将军持刀跃下了城头,他执刀前行,口中念念有词:“青州李朗,算你韩大人半个同乡,我李朗刀下,从来不杀无名之人,你是我李朗迄今为止,要杀的最高官爵,请韩大人九泉之下,能记得我李朗的名字。”

“记得。”韩昌黎闭上了双眸,在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有人站在了韩昌黎身后,虽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他的出现,依旧让紧闭双眸的韩昌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伸手扶了扶额头,韩昌黎确定自己还活着,他睁开了眼,望向身后那人,目光落下,便露出一脸笑容,转而变成一脸愁容:“你来的可不是时候。”

佩刀出鞘,郭小九将佩刀深深地插在了身前地面之上,弯腰将韩昌黎搀扶起身,这才伸手扶在了刀柄上,与李朗对视:“什么是不是时候,你韩昌黎只要还当我郭小九是兄弟,你只要有难,我就理当出现在你身侧。”

说话间,韩昌黎已经起身,郭小九往前一步,佩刀被拔出了地面,他比韩昌黎靠前一步:“哪怕今天就是天王老子要杀你,我不允许,他便杀不了。”

郭小九的声音很大,让在场的很多人都收入了耳中,他没有丝毫胆怯,执刀将韩昌黎护在身后。

深深地呼吸一口气,韩昌黎的目光落在了郭小九的肩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原来有的时候,也不只是站在女人身前,才会忘记该如何言语。

“郭小九?你可知道皇城之上站着何人?”李朗没有继续前行,他横刀指向了郭小九,额头抬得老高,难道这天底下,还真有不怕死的人?

郭小九掂量几下手中的佩刀,笑着前行,目光却盯着李朗,盯得李朗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见到李朗的窘态,郭小九这才哈哈大笑,是捧腹大笑,这个时候大笑,很明显不是很符合皇城下的气氛:“城头上站着何人,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手中佩刀轻轻扬起,已经凝聚起了几分气机,他郭小九又回头瞥了韩昌黎一眼:“但你若是想要动他,便跟我有关系了,因为他是我兄弟。”

立在皇城之上的太子殿下,目光之中出现了几丝戾气,他伸手指向郭小九:“杀了。”

听到了太子殿下的命令,李朗又有了几分底气,不过是一个佩刀少年罢了,他李朗杀的人,在帝都城里,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比的了得。

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成为大宦官冯元义那样的人,他不是宦官,但他是一名将军,当今天子不再需要旁人替他去打生打死,但太子殿下需要。

既然只是面对两名少年,他李朗又何惧之有,他本是一介草莽,能有今日成就,便是多亏了太子殿下,他认定了今天没有人胆敢打太子殿下的脸,便更加有恃无恐。

横刀便在李朗下定决心的瞬间,向着郭小九的胸前刺来,他要杀人,杀太子殿下不喜欢的人,所有胆敢跟太子殿下唱反调的人。

他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手中横刀之上的锋芒,也越来越迫人心弦。

“啪!”一声脆响,佩刀重重击打在了李朗的身侧,他手中的横刀都来不及招架,整个身子就重重的向后抛去。

随着身躯落地,李朗感觉整个身体火辣辣的疼痛,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却依旧看见了太子殿下此时阴沉至极的脸色。

做为太子殿下身边的一条狗,知道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该夹着尾巴。

就比如现在,他应当叫,因为真的有人敢伸手打太子殿下的脸,哪怕他不是对手,可还有两名太子殿下请来的杀手。

“你们还在等什么?”李朗喘着粗气,强撑着坐了起来,目光望向韩昌黎身后二人。

诗两行目光之中满是笑意,她伸手扶在琴弦之上,双眸之中,秋波荡漾,她对着将目光望向他的郭小九,轻轻勾了勾手指:“郭小九,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不知礼数。”

她话音落下,又用手掩在唇前,便是一阵娇笑。

笑声令人心间升起几丝荡漾,那些定力不够的人,都已经喘着粗气,望着诗两行,目光不肯离开。

站在皇城上的太子殿下,闭上了双眸,气息难平,却并不是因诗两行而起。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只是杀一个书生,还会横生变故。

“吆,我当是谁。”郭小九转身,已经走回到了韩昌黎的身边,他见到了诗两行,却没有看到酒三两的身影,心中便已经猜到,多半他们已经准备动真格的了。

“快杀了他们。”李朗好像并不喜欢看这种熟人见面假惺惺的唠家常,对着诗两行再次怒吼道。

“老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指手画脚?”诗两行原本的娇媚神色,突然消散殆尽,她的目光落在了李朗身上,便是杀机已起。

被诗两行一声厉斥,李朗整个身子都是一阵哆嗦,目光便躲躲闪闪,不敢再落向诗两行的方向,又好像想到了自己好歹是太子殿下的人,急忙回头望向城头之上。

“哼!”太子连瞧都没有瞧李朗一眼,双手已经负在了身后,显然对于李朗今天的表现,极为不满意。

没有了旁人刺耳的喧闹声,诗两行这才再次笑着,看向了郭小九,又很欣赏地落在了韩昌黎的身上。

“你们若是能在老娘,呸,我跟我师弟的手底下,赢下一招,我们今天扭头就走,这事情也就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诗两行对于今天站在皇城下的读书人,很有好感,便收敛了一些平日里的浪荡姿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没有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太子殿下率先发问。

“什么意思?”诗两行有些玩味地看着膝盖上的木琴:“我跟我家呆子,可不是你们这些皇宫里豢养的鹰犬,跟你讲江湖规矩,谅你也不懂。”

“好啊。”郭小九却会过意来,双手扶刀,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已经应声答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死而瞑目

随着佩刀再次扬起,郭小九已经没有了丝毫怠慢之色,诗两行所言的一招,只怕不会是很简单的一招,毕竟他们算不上什么朋友。

太子殿下依旧立在皇城之上,今天他算是丢尽了颜面,可他不怕,只要是韩昌黎能死在皇城之下,别说是让他丢些颜面,就算是立刻拿走他太子的身份,他都毫无芥蒂。

他依旧对酒三两和诗两行两个杀手抱着一丝希望,这两个杀手的本事,他很清楚,能在他们的联手之下,接下一招的人,整个帝都城都没有几个。

那个叫郭小九的佩刀少年,他并不看好。

也就在这时,一柄折扇突然出现在了韩昌黎的身后,折扇的每根扇骨之上,都有一根半指长短的利刃,利刃是刺向韩昌黎的后心。

倘若是对郭小九出手,酒三两认为未必就会得手,可只是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酒三两觉得,这并不算的上什么难事。

也就在刹那间,郭小九察觉到了韩昌黎身后的异变,他便执刀,立在了韩昌黎身后,刀身之上寒芒闪过,已经迎下了这一道攻击。

此时才逐渐醒转,意识到刚才差点殒命的韩昌黎,胸口喘着粗气,他相信郭小九,也相信自己的命,他的目光依旧坚定,没有丝毫胆色。

扇骨之上的锋刃,与佩刀一触即退,毫不拖泥带水,生怕多呆一刻,都会玷污了手中的折扇。

郭小九却是得理不饶人,他既然寻觅到了酒三两的踪迹,就万万不会任凭他轻易离去。

佩刀在空中打了几个卷,他便再次寻觅到了酒三两的身影,一刀落下,又急忙转身,不得不迎在了韩昌黎的正面。

被郭小九一刀勘破身形的酒三两,没有再次隐觅起来,他没有再次出手,而是静静站在了原地,将手中的折扇,轻轻合拢,扇骨之上的锋刃,也转瞬间收回到了扇骨之内。

韩昌黎的正面,诗两行已经伸手抚琴,这一对江湖之上的双修伴侣,杀手锏永远不是擅长隐秘的酒三两,而是出自抚琴的女子。

十指扣琴弦,没有什么美妙的音调,只有随着手指轻舞的气机,化为一道道无形利刃,斩破了空气,向着郭小九和韩昌黎打去。

这是诗两行的杀招,每一道无形利刃,都堪比一柄道门符剑,当初能让宁不二栽跟头的伎俩,自然不俗。

利刃已经几乎近到了韩昌黎身前,郭小九才执刀而立,他眉头轻轻皱起,空出的手掌,已经扶在了身后的剑鞘之上。

单单凭借手中的佩刀,显然并不能够挡下所有的利刃,于是,身后的大道剑被抽出,一道锋芒,在这黄昏之中,格外显眼。

刀剑飞舞,与一道道利刃撞在一起,眨眼间,利刃尽皆被斩为了两段,郭小九收回道剑,轻轻吐息,佩刀依旧在手。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毕竟刚刚接下了十几道无形利刃,凭借的都是单纯的肉体。

原本坐地抚琴的诗两行,已经起身,她将木琴抱在了怀中,对着郭小九撇撇嘴,似笑非笑:“你今天算是占了个大便宜。”

“还得谢过两位。”郭小九微微躬身,又扬起头来,对着诗两行挤出了一脸笑意:“在西市,我有一间酒肆,若是在帝都城闲着无聊,可以去那里找我喝酒。”

“那多没有意思,要喝酒肯定得去平康坊。”已经走到了诗两行身边的酒三两摇动着手中的折扇,缓缓说道。

“哎吆。”原来诗两行已经一手拧在了酒三两的耳朵上,佯装生气怒道:“呆子,你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想着去那地方风流。”

却在几句话之后,诗两行已经揪着酒三两,走向了远处。

郭小九体内的气机也已经转而平复下来,毕竟是两个入圣境界的出手,哪怕并不算真正的联手,依旧让他郭小九吃了些苦头。

看来上一次在白衣门遇到二人,单纯他或者宁不二,肯定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看着远去的诗两行和酒三两,太子殿下的目光,已经掩饰不住怒意,倘若他真有一天能够成为天子,必然要让这些不知礼数的江湖儿郎,都做他庙堂之外的鹰犬。

他低着头,俯瞰皇城之下,已经将目光逐渐落到他身上的二人,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就是太子殿下?”郭小九举起佩刀,遥指皇城之上,他伸手在韩昌黎肩头轻拍,已经与他并肩而立。

“是我。”太子深深呼吸几口气,强行将心中的怒火暂且压下,却也在同时,对身侧的神策军示意。

皇城之下的韩昌黎,今天绝对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不仅仅是因为他敢为宰相李林甫鸣不平,更是因为他韩昌黎活着,颜令宾的目光,便始终落在他韩昌黎的身上。

郭小九低头笑了笑,已经将手中的佩刀收回刀鞘,顺势手掌敲击在刀鞘上,伴随着手臂上的铃铛声响起,他冲着皇城上喊道:“敢问太子殿下,我今日带着韩昌黎离开,你可要阻拦?”

太子殿下眯起了眼睛,他认为这是郭小九恐吓,他连丢弃太子之位都不怕,连死都不怕,会害怕他郭小九的几句闲言碎语?

“是又如何?”太子说着,已经袖袍扬起,当即有数百名弓弩手,立在了皇城之上。

又有数百名神策军,走出了皇城,将他们围在了中央。

韩昌黎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将手插在了袖管里,望着那具尸体出神,犹如想起了上一次拜访相府的情形,竟然让他发出了几声干笑。

却又有些惋惜,好像就在昨日,他还在相府与李林甫笑谈大唐风云,今日,他的尸首便被悬挂在皇城之外,不得善终。

此时的笑声,格外的刺耳,是在数百名神策军的弓弩之下,横刀之下响起的笑声,是对他太子殿下无能的嘲笑。

“就凭你一个人还想护住他韩昌黎,我今天就在这皇城之上立誓,今日不杀韩昌黎,誓不罢休。”太子殿下说着,已经扬手指向朦胧的天空。

直到此时,韩昌黎才微微醒转,目光上扬,是从李林甫的尸体上,望向了太子殿下,他微微撇过头去,在郭小九的耳侧轻声问道:“再带一个人,能不能离开?”

“能啊,韩昌黎呀,什么时候你做事情也这么婆婆妈妈了。”郭小九笑着,伸手在韩昌黎的胸前轻拍。

“那好,把他也带上,他还没合眼。”韩昌黎从袖管之中,抽出了手,手指所指,是李林甫,是悬挂在皇城之外的尸体。

已经明白了韩昌黎意图的郭小九,点头轻笑,扶刀开始快速前踏。

“拦下他。”猜测到了郭小九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子殿下急忙扬手,是对神策军下令。

数百弩箭便在一瞬间,纷纷离弦,郭小九宛若未闻,轻轻一跃,已经立在了道剑之上,佩刀出鞘,一刀落在了皇城城墙上。

数百弩箭,尽皆落在了空处,佩刀斩断了悬挂着尸体的绳索,尸体已经被暴晒得有些发臭,郭小九单手提起,道剑鱼旋而归。

转眼间已经近到了韩昌黎身侧,郭小九轻轻落地,道剑归鞘,他将李林甫的尸体轻轻放在了地面之上,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韩昌黎俯身,他没有嫌弃李林甫身上的难闻气味,李林甫的瞳孔依旧挣得大大的,是对于这座朝堂的不满。

他的手掌,轻轻扣在了李林甫的额头之上,手掌落下,李林甫得以闭目,死而瞑目。

做完这一切的韩昌黎,在起身之后,这才察觉到了郭小九身上好像有些怪异。

没有等他发问,郭小九已经一把将他狠狠推了出去:“李三胖可在?”

一个肥硕的年轻胖子,从早先就停在了朱雀大街上的一辆寻常马车上探出了身子来,在车夫的搀扶之下,落在了大街上:“嘿嘿,韩昌黎在这儿,我肯定也在这儿。”

对着李三胖点了点头,郭小九紧了紧依旧没有归鞘的佩刀,他的目光望着朱雀门之后。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非死不可

还没有等韩昌黎多做言语,李三胖已经一把拍在了韩昌黎的后脖颈上,随之一把将他抗在了肩头,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直到将韩昌黎交到了车夫手中,李三胖这才抖了抖狐裘,脸上的赘肉颤颤巍巍,转头对着郭小九吆喝一声:“我在酒肆等你喝酒,你最好快些回来。”

目光不曾偏移半分,郭小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朱雀门之后,有一股气息,将他死死压制在了皇城之下,动弹不了分毫。

李三胖无法知道郭小九的处境,才会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不过,想来郭小九肯定心中有了羁绊,才会选择让他李三胖带走韩昌黎,而不是随他一同离开。

又对着郭小九拱手之后,李三胖已经爬上了马车,车帘掀开,钻入到了车厢之内。

马车向着朱雀大街之上,缓缓行去,车上载着韩昌黎与李三胖。

看着马车已经离去,太子殿下这才醒转过来,气愤之余,已经夺过了身侧神策军手中的弓弩,架起弩箭,瞄准向了马车的方向。

只要等他手中轻扣悬刀,弩箭射出,必然能够穿透车厢,射进马车之内。

“太子殿下,今天这事情,还是让奴婢来收场比较好。”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朱雀门之下传出,一名年迈宦官,慢悠悠地走出了门洞,出现在了皇城之外。

他与郭小九对视,脸上露出笑意,眼神却凌厉之极,就像是看到了猎物一般欣喜。

“冯国公。”太子轻轻点头,弓弩被丢回到了神策军手中,他脸上这次露出了些许轻松惬意,好像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天子陛下那边,奴婢自然会跟他解释清楚。”冯元义转头,对着皇城之上的太子望去,他夹了夹臂弯下的弯刀,显得极为随意,没有半分恭敬的模样。

太子深深呼吸一口气:“那还要谢过冯国公才是。”

说着,太子双手负后,他没有杀掉韩昌黎,是很惋惜,但既然冯元义已经在向场中所有人表明,这是天子陛下的意思,也自然就跟他没有了干系。

急忙从皇城下爬起身的李朗,捡起地上的横刀,歪歪扭扭地冲入了城门之内,在路过冯元义身侧之时,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最崇拜冯元义,但更害怕冯元义,因为他了解冯元义。

作为太子殿下的一条狗,太子殿下已经离开,他的尾巴摇得再欢实,也还是没有肉吃,搞不好,得罪了太子殿下,他就只能做一条野狗。

“好奴才。”冯元义撇着头,望着李朗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邃,犹若记起了一些往事,心中气息有些难平。

抓住了这一丝空挡,郭小九急忙喘息几口,便有体内气机,翻滚而上,他缓缓提刀,身躯站得笔直,脸上露出了几缕笑意:“冯元义,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别说,我觉得他肯定像极了当年的你。”

“就他?”冯元义转身,再次面对郭小九,伸出一只手指向了李朗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就他也配?本公吃得苦,他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想跟本公比,还差的远。”

随着冯元义的气息再次压下,郭小九便只能苦苦支撑,冯元义没有出手,但从他推出去韩昌黎之后,冯元义就算是已经出手。

冯元义的目光下落,落在了李林甫的尸体之上,这个老伙计,死得有所不值,但算不上可惜,毕竟是为天子陛下而死,所以,当承受得起他冯元义一礼。

“走好。”冯元义向着尸体行礼,起身后,伸手扣在了刀柄上:“郭小九,上一次本公饶了你一条命,没有想到你还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造次。”

体内气机大半都被封锁,他郭小九用不了多么着急,他索性将佩刀收回了刀鞘,摘下了酒囊,仰头猛灌几口,这才发出一声悠然的长叹:“是我郭小九有眼不识泰山,忘记了有您这尊神佛,依旧还恬不知耻地当着天子陛下的奴才。”

“哦,对,得称呼您为老阉狗,跟胡蛮狗是一对,当的个成双成对。”

酒囊收回腰间,郭小九伸手扣刀柄,铃铛响得清脆。

“你找死?”冯元义面露凶狠之色,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郭小九摊了摊手,露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又摇了摇头:“冯元义呀,冯国公,别说的那么大义凌然,我们之间也不是没得商量,你饶我一条命,我答应,以后滚得远远的,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让你心里不舒坦了如何?”

今天没有宁不二在场,他郭小九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要是真的跟冯元义相比,能有一丝胜算,他就绝对不会服软。可就算他拼尽全力,除非是豁出去命跟冯元义硬碰硬,否则,他肯定逃不脱这个老宦官的手掌心。

但只要碰了那条底线,他所面临的必然是身死,反倒不如跟冯元义好言相谈,说不得,还能求得一条生路。

他郭小九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但怕死呀。

再说了,他也不是了无牵挂,在这大唐境内,还有宁不二等着他,在洛阳城还有一位不是很靠谱的师叔祖,在海外蓬莱,还有一位极为疼爱他的师父,……

他犯不得去送命给别人,再说了上一次与宇丰怡交手使出那招之后,他自己清楚那种力量的可怕之处,也知道就算再次用了那招,也未必真能从冯元义手底下,讨到什么便宜。

好像有些意外,冯元义先是皱起了眉头,目光在郭小九身上,从上到下,扫视一圈,脸上逐渐泛出笑颜,他啧啧嘴,便冷笑不已。

他抬起手,对着郭小九轻点:“你也怕死?可你知道吗,从你攀上城头,将宰相李林甫的尸体劫下,今天等待你的必然就是一死。”

好像生怕郭小九听不明白,他昂了昂头,继续解释道:“因为呀,原本死得怎么都应当是韩昌黎,可你偏偏强出头,他韩昌黎,就连天子陛下,都不怎么乐意去招惹,那是犯天下之大不为,你郭小九有那种能耐否?”

倒吸一口凉气,郭小九歪了歪脑袋:“我必须得死?”

“你必须得死。”冯元义点头确定。

既然得到了准确的答案,郭小九也就没有了假惺惺的作态,话已至此,便只能拼命,万一真能杀掉这条老阉狗,那也是为了宁不二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佩刀再出鞘,气机依旧被紧锁,他没有继续挑衅冯元义,那样他会死得更惨,他用双手反握在刀柄上,目光抬起,反倒有些无所谓了。

脚下清风起,佩刀便已经斩向了冯元义,他知道这一击必然不会得手,他面临的可是冯元义,大唐的第一刀客。

果然,只是近到了冯元义身前一丈外,郭小九和手中的佩刀,便再也难以寸进,他接连十几刀劈在了冯元义身前,却都被冯元义气机所挡。

郭小九退后了两步,终于在挣扎之际,将体内弥留的气机,都放在了刀锋之上,又是一刀劈下。

见到郭小九的黔驴技穷,冯元义摇了摇头,轻轻拔刀,又快速归鞘,便有刀芒闪烁在两人之间。

一道身影倒飞出去,郭小九重重落地,他紧握手中佩刀,胸前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割裂了衣衫,不是致命伤,但伤口很深。

好像受伤的郭小九,并没有多么恼怒,他将佩刀回转,单手握在手中,从地面上支撑起了身体,他喘着粗气,笑望冯元义。

“有些时候,明明很无助,却没有一丁点儿办法,这种感觉如何?”冯元义缓缓前行,每一步的间隔很短,从朱雀门到郭小九身前,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心中暗暗盘算,几次确定之后,郭小九笑得更开心了一些:“应当是很绝望,不如直接死了痛快一些。”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千里独行没孤鸿

“嗯,说的有理。”冯元义点了点头,脚下不曾加快,依旧慢腾腾的往前挪步。

他的手一直摩挲在刀柄之上,好像心中有所好奇:“可本公从你的身上,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看出来。”

见到冯元义拿着怪异的眼神打量过来,生怕冯元义看穿了自己的小伎俩,郭小九急忙摆了摆手:“可能我是第二种人,既然已经要死了,为何还死得不痛快,死就死呗,人总会死,只是我死在了你前头,你死在了我后头,仅此而已。”

见到冯元义依旧有些狐疑之色,郭小九再次补充道:“再说了,那个江湖好儿郎,会让自己死得憋屈,那得痛痛快快的,死得心安理得。”

仿若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冯元义脸上竟然生出了几分奇怪神色:“想不到小小年纪,比本公看得都要透彻,可惜,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没有再去接冯元义的话,佩刀之上,已经有一道血槽,沾满了刀身一半,冯元义也走到了一半,郭小九并不是很着急。

不过,姿态得做足,于是他摘下了酒囊,开始饮酒。

“死之前,得把酒喝饱,不能做个饿死鬼。”郭小九嘻嘻笑笑:“冯元义,不知道你可曾有品尝过美酒的滋味。”

听到郭小九的话语,冯元义略有思索,便皱起了眉头,在心中盘算起了过往的种种:“本公只饮过河东道的葡萄美酒。”

“那不行,你得喝烈酒,整个大唐最烈最烈的酒,那才痛快,要不然算什么江湖豪杰。”郭小九的目光刻意装出来了几分鄙夷之色。

当然被冯元义收在了眼底,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扶在刀柄上的手,也没有继续摩挲,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平稳。

“你怎么不说话了?”郭小九将酒囊放在了一旁,偏着头问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冯元义没有继续给郭小九好脸色,可笑也可悲,冯元义自己心里都不清楚,自己算不算什么江湖豪杰?

他依旧在思索郭小九刚才所言,却已经近到了郭小九身前三步之外,轻轻摇头,冯元义摒弃了心中杂念,他目光深邃,望着郭小九的眼眸:“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有啊。”郭小九轻轻拍在了大腿上:“要是见到了韩昌黎,告诉他,这世上的好女人就那么几个,让他赶紧下手,别再挑挑拣拣,到时候,都成了别人的女人。”

“要是见到了李三胖,记得跟他讲,我那酒肆以后就还给他了,我可没有欠他什么,是韩昌黎欠的。”

“要是见到了周子恒,这小子可是洛阳世子,你就跟他说,我欠他的银钱,让他来帝都城找李三胖讨要。”

“要是见到了我小师姑,得,跟她也不敢有什么废话,万一她疯起来,你们这皇城之内,谁都受不了。”

“要是见到了宁不二呀,想来他也不喜欢听你唠叨,你就说,九泉之下,还有一个叫郭小九的,心中念叨着她。”

郭小九略作停顿,他思虑片刻,对着冯元义高昂起了头颅,似有不甘:“我这都是真心话,万一我真死了,你得答应我,讲给他们听。”

“本公能答应你,在你死后,这话就会传遍泱泱大唐。”冯元义轻轻挥手,却已经是弯刀出鞘。

郭小九笑着点了点头,冯元义距离他仍有两步,他举起了酒囊,又是一口酒入腹,将酒囊随意一抛,跌落在了远处的街道上,酒水洒了一地。

他缓缓起身,嘴唇轻启:“我还有一些话,是跟你讲的。跟你讲的话呀,都在这里面。”

说着,郭小九提起了佩刀,刀身之上,沾满了血污。

依旧有些疑惑的冯元义,尚且还有些不太明白郭小九最后所言为何意,却见到郭小九整个人,气息在瞬息间拔高,直冲云霄而上。

佩刀少年,此时浑身浴血,立在皇城之下,天空已经没有了太阳,可依旧有光泽照耀在少年身上,照耀在他手中的佩刀之上。

佩刀刀身露出一圈圈奇怪诡异的纹路,从刀锋最顶端开始,蔓延盘旋,直到郭小九的整条手臂,都成为了刀身的一部分。

“我还有话,要对整个大唐说,我郭小九若真死了,也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你,……”见到此情此景,冯元义竟然停下了脚下的步伐,不再前行,他的气息不能完全压制郭小九,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时郭小九的行径。

“冯元义,冯国公,我郭小九,今日便跟你死战一场。”郭小九举刀,便出刀,向冯元义劈下。

天穹之上,乌云便在瞬息之间密布整片天空,郭小九有求死之志,苍天犹有不甘。

那他郭小九又岂能甘心,出手便是全力而为,是为了与他冯元义争个高下。在此之前,郭小九就算是削尖了脑袋,都不抵冯元义的十分之一。

此时,他与冯元义齐高,在天地之间。

冯元义没有怠慢之色,也没有了丝毫松懈,他的弯刀就在手中,没有采取守势,也是出刀,他认为,唯有出刀,才能配得上此时郭小九的一心求死。

哪怕是冯元义,硬生生逼着郭小九走上了这么一条死路,可冯元义心中无愧,想来郭小九心中也定然无憾才是。

两柄刀锋,在天地之间,交锋在一起,整个皇城之下,都是暗潮涌动。

好似有一尊尊高大魔像,巍然立于城下,七八声闷雷炸响,便有枯骨逢春,化作山峦高耸直上,插入云霄。

有冷风袭来,迷人心弦,让人沉沦,不知此时此景。

也在瞬息间,两道耀眼刀芒,一触即逝。

皇城之下,一切重归于静寂,没有了高大魔像,更没有枯骨山峦。

两人站在皇城两头,遥遥相望。

佩刀少年将刀拄在地面上,强撑着身体,他浑身上下,都在往外溢血,无时无刻,不是如此。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他望向了皇城另一头,觉得这匆匆的一生,算不上什么殊荣,但好在活的逍遥自在。

不知为何,郭小九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万里黄沙之中,那位与宇丰怡死战而死的老爷子,那个时候他的心情,想来也莫过于此吧。

他的手离开了佩刀,没有再望向冯元义,他的身躯向后倒去,与那位老爷子,如出一辙。

求死之人,他此生唯独见过张季明,也最钦佩张季明的求死之志。

现在,在帝都城,在皇城外,轮到了他郭小九不得不死,他便要死了,死得如此畅快。

“你想说的话,我答应你会帮你昭告天下,泱泱大唐境内,便是无人不知。”冯元义收刀,他的手掌轻轻从脸庞之上划过,一道算不上多么深的刀痕,印在他的脸颊之上。

做为一名宦官,不是靠脸吃饭的行当,冯元义自然不会生气,郭小九今天就算没有被他手刃,都将必死无疑。

他收回了目光,准备回到皇城内,既然郭小九已经死了,今日之事,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苍穹之上,乌云尽散,有一道霞光,在这黄昏之中呈现,是从天的这头,通往了天的另一头。

众人抬头望去,隐约瞧见有人踏着霞光而来。

来人是一名白袍中年人,中年人下颚上有一缕山羊胡,眼神之中,也尽是沧桑之意。

中年人来到了皇城之外,立在了郭小九身侧,霞光便也被引在了皇城之外。

中年人蹲下了身子,抬手按在了郭小九的额头之上,霞光便萦绕在了中年人的手指上方,顺着他的手指,倒灌入了郭小九的体内。

霞光入体,郭小九整个人变得晶莹剔透,他已经没有了意识,但想来应当还没有死透。

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冯元义,如临大敌,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握在了刀柄上,声音也有些颤颤巍巍:“浩然气,快哉风,千里独行没孤鸿。你是儒教自在?”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人为君解忧愁

中年人没有抬头,他的手掌已经抬起,却依旧蹲在郭小九的身前。又过了许久,中年人抬起眼皮,往冯元义的方向瞧了一眼:“正是在下。”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的山羊胡子,双手撑着膝盖起身,挺直了腰杆。

天地之间,便因为自在的起身,恢复了光彩,不再黯淡无光。没有了霞光贯穿天地之间,他却依旧神采奕奕。

因为他是自在,自在逍遥的自在,现如今儒教第一人便是他。

再往前几年,他或许在江湖上,名气极高,可自从他在蜀山剑宗辩法之后,就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早年他是个落魄书生,后来他是融汇了三教教义的读书人,再之后,他被天下的读书人,封为了儒教第一人,也是在杜书圣之后,又一个儒教的第一人。

对于今天突然出现在了皇城之下的自在,冯元义心中有些捉摸不透,很久以前,他曾与自在有过三次交手,每一次,自在都败在了冯元义的手上。

可今天出现的年轻人,冯元义几乎差点就认不出来,他将眉头紧锁,心中有所疑问,他刚刚收回弯刀的手,已经做好了再次出鞘的打算:“你破境了?”

自在的面庞之上,露出了几分讥讽之色,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一些难以捉摸的滋味,他伸了个懒腰:“我本无境,何须破境?”

此话出口,冯元义脸上的表情,便越来越凝重,破境是从入圣境界到造化境界,是天地造化的造化境界。

冯元义屹立在入圣境巅峰数十载,他始终距离那道天地造化,一线之隔,一线之后,能有多么大的威势,冯元义不敢多想,但粗略一想都觉得很大。

既然自在敷衍他,那今天站在冯元义身前的,便是一名造化境界的儒生。

他有些琢磨不透,依旧盯着自在的脸颊。

“我的脸上应当没有花。”自在笑了笑,伸手扶过脸颊:“可惜你此生无缘破境,这其中的缘由,我知你亦知,你只是不肯相信罢了。”

冯元义叹息一声,没有接过自在的话茬,他目光落向了郭小九:“那你今日来帝都城内,是所为何事?”

“问得好,我也正想问问你,你为何要欺负我的师弟?”自在说着,目光之中,已经露出了几缕疑惑,疑惑升起,是在问冯元义,也是在问皇城中的那个人。

“他是你的师弟?”冯元义抬手,指向了郭小九问道。

见到自在轻轻点头,冯元义好像觉得,今天自己的运气不太好,是不是不应当离开皇城。

打发走了杜书圣的亲传弟子,又来了一个儒教自在的师弟。

可下一个眨眼之后,冯元义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自在的师弟?这整个大唐境内,能被自在称之为师弟的人,怕只有他的弟子,难道,郭小九……

冯元义想到这里,急忙又仔细瞧了郭小九几眼,呼吸都因为心中的茅塞顿开,变得急促。

“你们欺负我的师弟,我今天便是来,帮他评评理。”自在说着,已经抬手,便有一股浓郁之气,随着他手掌扬起,将昏迷的郭小九,轻轻托起在了半空之中,飘荡在了自在的身后。

“你不能入皇城。”冯元义已经准备拔刀,他拦在了朱雀门之前。

“大唐境内,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自在说着,抬手指向了皇城之内。

皇城之中,无数神策军,已经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武器,静候在了通往承天门的昂长廊道之上。

这大唐境内,当然是天子说了算。所以,冯元义没有回答,他快速抽刀,就是他的回答。

就算天地造化如何?当年依旧败在他冯元义的手上,是三次。今天,他冯元义败一场,不算理亏吧?

再者说,护佑天子陛下安危,原本就是他冯元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你不能入皇城。”冯元义这一次语气加重了一些,弯刀已经扬起,指向了自在。

站在皇城另一头,已经开始向着他走来的自在,脸上露出了一些不耐烦来,他轻轻挥了挥手:“我可不想杀你,脏了我的手,也是对前辈的不恭敬。所以,请你让开。”

此时站在皇城之下的自在,自然不需要对着冯元义客气。

冯元义没有动,他已经调转了体内气机,准备出手:“我想要见见破境之后的你,只是今天,你并没有带刀前来?”

“呵!”自在嘴角发出了几声冷笑,像是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当年跟那些书生讲过道理之后,我发现什么武器,都没有拳头更有道理。”

冯元义还有些诧异,便感觉自己已经动弹不得,自在依旧前行,不久之后,便会经过他的身侧。

他的脊背上,已经有数不清的汗珠,垂落而下。他不知不觉,想到了之前对于郭小九使出的伎俩,他还问郭小九这种感觉如何?

自在好像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已经立在了冯元义的身前,眼神有些不怀好意,他伸手轻轻掸掉了冯元义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这种感觉如何?”

已经在心中思索良久,冯元义的体内气机,依旧能够运转,却难以随他的心意去运转,仿若有一只大手就掐在了他体内气机的脉门之上。

“很不痛快。”这是冯元义的回答。

“好!”自在回答很快,他没有再去看冯元义,目光望向了朱雀门之内的昂长廊道,他望着皇城内严阵以待:“我只想跟当今天子说说话,用不着这么欢迎我吧。”

一个个神策军,攥紧了手中的武器,自然不是对自在的欢迎。

“还有你呀,我不出城,你就一直在这儿呆着,如果有敢违背,那皇城里那位,我不介意动些手脚,反正大唐有他和没他,现在根本没什么区别。”自在又回头,对着冯元义补充了一句,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向着皇城内走去。

已经是夜色中,天空灰蒙蒙一片,只能瞧见分布在昂长廊道上的点点光泽,那是横刀和长枪在月色下散发出的寒芒。

自在立在皇城内,在朱雀门之内,他抬袖飘摇,便有天地变色:“我想跟你说说话。”

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响彻在了皇城内,穿过了太极殿,也终于传到了他的耳中。

整座皇城之内,皆是震惊不已,已经有更多的人,更多的神策军,从皇城内的各处,来到了昂长廊道的两侧。

从廊道通往承天门,有数不尽的人头攒动,也有数不尽的兵器交戈。

有人要闯皇城,大唐的皇城。这是从大唐立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也是跟你评评理!”又是一声响彻整个皇城。

没有人敢回答他的话,因为就连皇城之中,最大的依仗,那位大宦官冯元义,都没有拦下他,单单凭借他们这些神策军,在这昂长的廊道上,更不可能。

这里不是战场,没有一马平川可以让他们自由的摆开方针,只能挤做一团,守护在承天门之外。

自在想走,天地之间,应当很少有人再能拦下,他轻挥衣袖,便有霞光在夜色中飘荡,从朱雀门,到承天门之内。

中年书生,走上了霞光架起的长桥,他走得不快,却很潇洒,他的双手负在身后,他要进太极殿内,跟那位全天下最大的大人物,讲讲道理。

昏迷的郭小九,依旧随着自在缓缓前行,飘荡在他的身后。

除了他,无人再能上的了廊桥,便只能挤做一团,眼睁睁地看着自在,走进了承天门之内。

一阵阵咳嗽声,开始从太极殿内响彻而起,皇城之中,无人不熟悉这道声音的主人,可今天,无人能为天子解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火头将军和火头校尉

大唐如今的边关,已经从关内道,缩回到了陇东城外。

在陇东城外十里,便有山南将士以及帝都城半数十六卫的营寨。他们守护在此时的大唐边关,边关之外,是杨胡子的十数万叛军和突厥蛮子联军。

可惜,担任主帅的不是山南西道节度使史分明,也不是怀化大将军史分明,而是十六卫的大将军曾广元。

这位沾着祖上光泽的帝都城新贵将领,也是卫国公手下的第一号手握兵权的重臣,他在大唐能否站得稳脚跟,便代表卫国公在朝堂之上说话,腰杆敢不敢挺得笔直。

以前的卫国公,见到天子陛下,是根本不敢抬头的,现在他,有了些底气,便敢慢慢地一点点挺直腰杆,像以往的李林甫一般,去注视着天子陛下的神情,去猜度天子陛下的心意。

营寨的后方,是火头军的营帐,天空才刚蒙蒙亮,便有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钻出了营帐,半眯着朦胧的睡眼,望着天空。

营帐之外的凉气,吹的他忍不住倒吸几大口,脑袋便急忙钻了回去。从山南东道往北,越往北方,这个冬末,便越不像是冬末。

这冬末的凌晨,更是寒意刺骨。

营寨之中,已经有人开始忙碌,不仅仅是负责守夜和巡逻的将士,还有早早就钻出了被窝的火头军。

钻回到营帐之内的许大宝,甩了甩脑袋,双手在手上呵着气,已经打了个滚,又急忙缩回到了被窝之内,这才卷着被子,坐起了身。

在营帐之中,他的身侧,还有一位年近五十的硬实汉子,仰躺着在熟睡,他的嘴里依旧不断传来鼾声,让许大宝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

又一想到,万一起晚了,耽误了外面这些大爷们的早膳,他可讨不到好果子吃,急忙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脚,踹在了汉子的身侧。

熟睡中的史分明,翻了个身,啧啧嘴,还想要继续入睡,又感觉到有人在梦里狠狠地踹他的屁股,当即一股无名火起,也坐起了身,嘴里嚷嚷道:“许胖子,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踹老子的屁股?”

许大宝急忙缩回了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将军,我们该起床了。”

“这才几时?起床?起床做个鸟子?”史分明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已经准备倒下继续睡觉。

脑袋沾到了枕头上,刚刚快要睡过去,这才猛然睁开了双眸,昨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当即不敢再耽误半分,急忙翻身起床,抓起了衣衫,套在了身上。

他回头之际,竟然看到那个死胖子,又躺下继续睡过去了,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

又爬上了床,便接连七八脚踢在了胖子的身上:“还睡,许胖子,要不是因为你传给我这坏毛病,我昨天能跟着你受罚?”

被史分明叨扰了美梦的许胖子,揉着眼睛,心中有些怒气,却又不敢随便地发泄出来,嘴里小声地嘟嘟囔囔:“不是你说起床做个鸟子,现在你起来了,又得赖到我的头上。谁叫你是将军呐,我只能当个校尉,现在,火头将军,火头校尉。”

“你说啥?”史分明已经穿好了衣衫,扭头对着许大宝没有个好脸色。

“将军,你真的是英明神武,气概不凡,走走走,可别耽搁了,昨天那种苦,我可再也吃不消了。”许大宝急忙爬下了床,随便将衣衫套在了身上,也不管有没有穿得舒服,会不会有冷风吹到衣衫之内,反正他许大宝别的不多,就肥膘最多。

两个人走出了寨子,走到了伙房,已经忙碌了一阵子的火头军,都没有好脸色给他们两个人看,可惜这俩人的身份,他们都得罪不起,肯定不敢做些落井下石的勾当。

在这座营寨之中,敢对这两个家伙动歪心思的,只怕唯有主帅帐里的曾将军了。

不久之后,便到了营中将士早操的时候,眨眼间,整个营寨在三声鼓响之后,便瞬间热闹起来。

终于在将士们早操之后,火头军完成了今日晨间的工作。

有一名将军,带着两名护卫,走到了伙房之中,将军手中握着一根马鞭,在伙房之中打量了一圈,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

许大宝在曾广元走进伙房就注意到了这个家伙,急忙用肩膀轻轻撞了史分明一下,却是没敢开口,谁知道这个跟他们不对付的将军,又耍什么鬼心思。

“许胖子,你他娘的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一巴掌推在了许大宝的肩头,许大宝纹丝未动,有些气急败坏的史分明,刚想要骂些难听的话语,却注意到了身后那双已经满是坏笑的目光。

“怎么,曾将军又来视察工作,今天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史分明转过身来,拍了拍双手,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曾广元忍不住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不失望,不失望,既然史将军和马校尉,这么喜欢说脏话,那今天清理夜香的工作,便还是你们二人来吧。”

说着,曾广元忍不住得意洋洋地转身,已经走出了营寨之外。

见到曾广元已经离去,史分明狠狠的丢下了手中的活计:“他娘的,老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唐将士,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憋屈。”

“将军唉,消消气,消消气,可不能意气用事,要是啥时候我们坐到了他的头上,总能讨要回来不是。”许大宝挤出了一个笑脸,在史分明身边小声说道。

“讨要个屁,老子不干了,不伺候他了。”史分明说着,已经走出了伙房。

不久之后,两个人挑着两个扁担,走出营寨,捂着鼻子,向着营寨之外的荒野走去。

边走边嘟嘟囔囔,反正两个人都在小声地唠叨,谁都没有听清楚谁嘴里唠叨的,到底是个什么劲。

好不容易找到了昨天挖好的大坑,将扁担放下,史分明已经走出了老远,他背着身叉腰站定,望着远处营寨的方向,手中便抓起了一根杂草,在手里狠狠地攥着,揉成了一个小团。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响起,许大宝已经哼哧哼哧地扛着两个扁担,走到了史分明身后,他将扁担在肩头上掂了掂,强忍住腹中的翻滚,近到了史分明的身边。

“将军,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头呀?”许大宝在史分明耳边小声说道。

“有什么不对头的?”史分明回头瞧了许大宝一眼,心中明显还有些火气。

“将军,看那边。”许大宝将扁担放在了地上,伸手指向了远处,是荒野之外的大道上。

此时的大道之上,有数不清的人影,向着前方行去,也有数不清的马匹,驮着背上的骑兵,跟在前面走过的步兵之后。

这些军士都是大唐的军士,可和他们现在营寨里的将士穿着,有些不同,这些是大唐边军的穿着。现在大唐的边军,几乎反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都在河北道。

都是边军,铠甲制式上大体是基本一样的,也总会有些细微的差别。

见多识广的史分明确定,这不是河北道的边军,是陇右道的边军,是杨胡子手下的边军。

密集的脚步声就响彻在耳际,浩浩荡荡的边军依旧前行,是前往大道之外,大道之外,就是他们的营寨。

史分明给许大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缩手缩脚的缓缓靠近到了大道一侧。

见到史分明这般举动,许大宝心中也知道多半是坏事了,哪里还管有没有熏天的臭味,小心翼翼的跟在了史分明身后。

见到边军之中,扛旗手肩头上旗帜刻画着那龙飞凤舞的“杨”字,史分明已经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急忙就转身,不过并没有敢弄出什么大动静。

“将军,我们逃吗?”许大宝见到史分明脸上的慌张神色,小声问道。

史分明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就给了许大宝一脚,嘴里骂骂咧咧:“许胖子,这他娘是什么时候,逃?老子脑子里,就没有逃这个字。”

挨了史分明结结实实一脚的许大宝,被踹得坐倒在了荒草之上,撇了撇嘴,却没有敢开口,心中却泛起了嘀咕:“将军呀,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个样子,之前还说不干了,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唉!”

第一百三十章 营破

万里苍穹万里剑第二卷雨霖铃第一百三十章营破一支羽箭,穿梭过了营寨望楼,宛若一道流光,砸落在了营寨之内。

“有敌袭!”望楼之上的大唐军士,直到此时,才瞧见了从大道上拥挤而来的骑兵。

声音才刚出口,就有箭矢贯穿了军士的咽喉,他急忙伸手捂在了咽喉之上,嘴巴用力地张开,却已经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站在望楼较为靠后的两名军士,支撑着抖如筛糠的腿,蹒跚着走向了望楼上的擂鼓。

现在军营里掌权的是十六卫的大将军曾广元,把守在各个营寨要紧关口上的将士,也都是他的直系下属。

这些从帝都城里来的将士,根本没有见过战事,就算是连跟绿林草莽对阵的机会都不曾有过,此时瞧见了大道上数不尽的人影,早就慌了神。

营寨之中,落地的是一支尾端绑缚着火药的箭矢,砸落在营寨之后,便“嘭”的一声炸裂,火光四散而开,便引燃了连锁在一起的营帐。

当即有将士发现了此处的情形,营寨之中,便开始小声地喧嚣起来。

“敌袭?”可是没有搞明白情况的将士,才刚刚扑灭了营帐燃起了火光,没有听清楚望楼上传来的声音,也没听到望楼之上传来的擂鼓。

没有鼓响,证明没有敌袭,一名将士当即反驳:“只是在刚到关内的时候,跟胡蛮狗手下的边军,远远遥望了几眼,他们就吓破了胆,这个时候怎么还敢搞敌袭。”

当即有好几名将士点头称是,这都几天过去了,杨胡子的边军,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过。

这只是营寨的一角,营寨很大,很多营帐连在一起,从远处看来,好似根本看不到尽头。

“咚!”望楼之上只想起了一声擂鼓,便没有了其他动静。

众多将士将目光投向了望楼之上,远处的几座望楼将士,也用手挡着眼前,尽力的打量着远处的情形。

等到看清楚了营寨之外的漫天灰尘之下,是一个个甲胄鲜明,手中挥舞着长枪铁戟的骑兵之后,当即不敢再怠慢丝毫。

“咚咚咚~咚”接连不断的擂鼓之声,响彻在了军寨之内。三长一短,是天鼓。

很多个才刚刚用过了早膳,准备开始今天训练的大唐将士,愣在了营寨之中,手中倒是握着兵器,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应当做些什么比较好。

中军主帅营帐被快速掀开,在两名亲信将领的陪同之下,曾广元走出了营寨,他皱着眉头:“今天怎么多了一通鼓?”

“将军,……”身后的将领急忙走到了曾广元的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道:“这是天鼓,想来是有敌袭。”

“这还用你说。”曾广元回头给了将领一个白眼,他回转头的瞬间,却愣了愣,刚才自己应当没有听错吧?我滴个乖乖,敌袭?

可能很多人还跟曾广元同一个想法,便有漫天箭矢,遮天蔽日而来,瞬息间,遮挡了营寨之上的半片天空。

那些将士还依旧愣在营寨之内,望着漫天箭矢,有很多已经吓破了但。即便是从山南西道而来的将士,也很少有经历过战事的,又加上遇到了十六卫那些帝都城里来的兵油子,只能跟着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在营寨之中乱窜。

“他娘的,是敌袭!”曾广元手中的马鞭,差点吓得脱手而出,他回头声音有些颤抖地对着身后的将领嚷嚷道。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将领望着已经开始飘落到营寨之中的箭矢,眨着眼睛问道。

曾广元哪里知道如何是好,他喘着粗气,望着远处已经泛起火光的营帐,不知所措。

一支支箭矢,接连不断地在营寨之中炸响,便不断地有火光,在连锁的营帐中燃烧起来。早就吓破了胆的大唐将士,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备,就溃散成了一团。

在营寨之中乱做一团的将士们耳中,好像响起了一阵阵响彻天地的马蹄声,紧随而至的,便是一股来至于男人嗓子里的豪气,应当只是马背上男儿们嗓子里发出来的吼声。

有一些老兵油子,终于制止了一些混乱四散的年轻将士,在这些老兵油子的带领下,总算是在营寨之中的某些地方,还保存下来一丢丢有效的防备力量。

可在这十数万的大唐将士之中,那些老兵油子组织起来的防备力量,可能都经不起自己人的冲击,就会跨成一团散沙。

已经挤进了营寨之中的史分明,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把制式横刀,又丢给了许大宝一柄,带着他,快速向着中军帅帐的方向走去。

“帝都他娘的真的是一群瞎了眼睛的狗屎,这种废材还带兵,还敢剥了老子的虎皮,等下非得将那兔崽子抽筋扒皮不可。”史分明骂骂咧咧的嚷嚷道。

这个时候的营寨里,哪里还有人会去管他史分明此时再嚷嚷个什么劲。

跟在史分明之后的许大宝,抖着身上的赘肉,不停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了史分明,毕竟是史分明带着他从漠北到了大唐境内。

有些以往便是史分明手下的将士,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火气冲冲的史分明,好像终于看到了主心骨,当即带着身边的几个将士,跟在了史分明身后。

也见到了身后越聚越多的将士,史分明却没有阻拦,这个时候只要还能拉起这些将士心中的斗志,就不至于败得特别彻底。

现在他得先去中军营帐,因为帅印都在中军营帐曾将军的手中握着。

等到掀开了帘子,中军营帐之内,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身影。史分明皱了皱眉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他娘的。”

“许胖子。”史分明回身冲着帅帐之外吼道。

“将军。”许大宝可不敢怠慢,急忙掀开了帘子,迈着小碎步跑到了史分明的身边。

史分明从营帐之中的桌面上,操起了两块四四方方的帅印,丢在了许大宝的手中:“跟着老子,不要走丢半步,要不然砍了你小子的脑袋。”

“将,将军到哪儿,我就到,哪儿。”许大宝结结巴巴地说道,又急忙跑到了营帐门前,替史分明掀开了帘子。

中军帅帐之外,已经聚集起了很多很多的将士,但也顶多只有千余人,在这整个营寨之内,根本不值一提。

“曾广元曾将军,已经在乱军中被踩死了,想活命的,信得过老子的,跟着老子走。”史分明说着,也没有理会将士们口中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候去想着防备敌袭军队,是很不明智的选择,他史分明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雏儿,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别说去跟敌人硬碰硬,就现在他能组织起来的军队,能不能到了万人,都是一个未知数。他见过在营寨之外而来的边军,一万的守备将士,连一场硬仗都没有经历过,连敌人骑兵的第一个冲锋,能不能挡下都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那些将士可不敢停留,跟在了史分明之后,向着营寨的另一侧走去。

在接连面临了两次骑兵冲锋之后,营寨的大门,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之上,扬起了一片灰尘。

“杀无赦!”一名将军模样的叛军将士,扬起了手中的横刀,一声怒吼脱口而出。

随着身后掌旗的军士大旗挥舞,在风中飘摇,烈烈作响。

便有数不尽的骑兵浪潮,涌入到了营寨之内,瞬息之间,四散而开。

整个营寨之中,原本火光只占了一半,自乱阵脚乱了一半,又不知道在刚才,悄悄逃走了多少,这个时候依旧在营寨中乱窜的将士,明显连原本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冲进了营寨之中的叛军,根本没有受到什么有力的阻击,就几乎占领了整个营寨。

等到领头的骑兵将军带着骑手,走进了营寨之内,投降的军士,早就被围成了一个大圆,周围便是那些毫不讲理的叛军。

缴获的粮草军备更是数不胜数,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叛军攻破了大唐阻击在关内道陇东城之外,最强的一道防线。

这之后,只需要再攻下陇东城做为后备城池,叛军就可以放心地南趋直下,兵临帝都城!

上架感言

随着情节的逐渐展开,终于迎来了上架,上架也就意味着,可以继续走下去,走下去才能继续展现这个精彩纷呈的江湖,以及江湖之中形形色色的人。

有死皮赖脸却不输侠气,一心只想成为江湖儿郎的郭小九。有多情善变,半座江湖皆仇敌,却也是江湖再无第二人的宁不二。有叽叽喳喳令人反感,却也在生死之前,不失主见的祸水姑娘。

有登顶庙堂,又跌落谷底,却仍旧心系天下的士子韩昌黎。有满身都是孩子气,却一步步逐渐成长的世子殿下周子恒。有天生的受气包,却心中藏着大智慧,不甘也不愿屈与人下的许胖子。

有即便身死,依然想要为天下证明什么叫做先手无敌的说书人张季明。有心肠坏到骨子里,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舍弃,一心想着要入主中原下江南的宇丰怡。

有迷雾重重的醉仙楼和三重鸾。有观剑楼骑着白鹤,抱着肥猫的黄衣女子裴红銮。有大唐第一清倌人,却只能将爱慕藏于心间的颜姑娘。

有观剑楼老者一生痴迷剑道,却已然当今大唐无敌的剑圣裴旻。有只存在传说之中的玄奘法师、女帝陛下、李剑神、杜书圣、道门老主等等。

……

太多太多的江湖人,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在大唐这片疆土之中,书写着他们的故事。

于是,我便不能放下笔杆,我要将他们一个个,呈现在大家的眼前。

一年的时间,让我一步步地琢磨大纲,推敲每一个人的生平,丰满每一个人的故事。

两个月的时间,在编辑孜然和大家的爱心呵护下,逐渐成长。

写小说,是我爱干的事情,是比现在的工作,更加会让自己不会去后悔的事情,哪怕只有这一本,也是此生不留遗憾,老而回首,依旧可以跟晚辈笑谈,当年的我,是多么多么的不愿甘于沉寂在这世道,而抛弃了自己的梦。

反正,既然已经上架了,这条路我肯定会走完,不管有没有人看,都会坚持走下去。

随着郭小九的我仍有话说,整个故事也已经渐入佳境,接下来,我笔下的山河大川,只会迎来接连不断的精彩纷呈。

是江湖,是国家兴亡,是同生死,还是取其异路?

当叛军兵临城下,泱泱大唐盛世,将会经历怎样的动荡?又将有谁,能够力挽狂澜?

帝都城里,哪位儒生,又将成为下一个杜书圣?当颜姑娘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离去,去为了别的女人打生打死,谁人还能为她解红尘?

道门天书十二卷,又有何人登上道门,立地成魔,成为江湖必杀之人?宁不二立道剑与天地之间,她将如何斩尽天下不平?是谁抛弃一切,宁愿将生命都舍弃,却只为成就他的大道?

浩瀚当空,他独有一剑,可破苍穹!

剑从万里长空而来,临江而立,大道仙人,当与天地之间!

愿有你们的万里长空,江湖正气长存!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火烧梨花谷

如今大唐,已经是危在旦夕。十数万突厥蛮子,攻下了陇东城,整个关内道境内,再无有组织的大唐将士,能够与之抗衡。

想来不之后,杨胡子便可以大手一挥,叛军和突厥蛮子联军,兵临帝都城,不再是一场空梦,不再是一场泡影,将会是切切实实记录在史书里面的实。

这一巴掌,打醒了很多人,但依旧还有很多人,憧憬在大唐的盛世之下,不愿意再往前看,更不敢再往前看,这些人可能连那些江湖女侠都不如。

说到江湖之上的女侠,从古至今,能够让人称赞的,想来便只有江南梨花谷。

且不说那梨花谷双壁,鱼幼棠和舒如雪两位绝代佳人,就算是现如今代替整个梨花谷,在江南道内行侠仗义的晚辈柳依依,都是人人称颂侠骨柔的可人儿。

“女子亦有英雄骨,柔也做斩魔人。”这便是江湖人对梨花谷的称颂。

今天,梨花谷没有弟子出谷,就连柳依依,也在昨傍晚,赶回到了谷中。江南道内的梨花谷,是整个大唐最让风流英雄垂涎三尺的圣地,便在今天,百余名风华绝代的女弟子,尽皆立在梨花谷之内。

梨花谷祠堂内,是号称双壁的鱼幼棠和舒如雪,年轻的谷主,早已不再年轻,鱼幼棠已经四十有二,舒如雪比鱼幼棠还要更年长两岁。曾经江湖之上,最是风流,最是侠骨柔的两位女侠,原来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不惑一般是士子书生,用在自己上的言语,却不知道何时,也落在了这些江湖女子上。

晚风吹起了祠堂之外的众多女子霓裳,这些女子,没有什么低头窃窃私语,也各个都是绝佳的美人儿。

鱼幼棠便是切切实实的绝代佳人,江湖上的绝代佳人,肯定不是那些ji)院楼里面的风流佳人,是江湖上各个男儿都仰慕,想要一见卿颜的绝代佳人。

可能再晚一些,就是星夜,鱼幼棠不可能继续等下去,她没有再去看舒如雪的脸色,而是直直起,走到了祖宗牌位前。

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这才轻启朱唇:“舒如雪,我去,你去不去都没有关系,你想嫁给那个书生,相夫教子,过你的小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也拦了你这么多年,是无奈之举,可今天,你当着祖宗的面拦我,便是你的私心作祟。”

祠堂之内,依旧跪在蒲团之上的另一名女子,却是抿起了嘴唇,她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抬头,目光瞪在了鱼幼棠上:“别以为只有你才有侠骨柔,你才是江湖女侠。”

“想去帝都,好呀,可你烧毁梨花谷,烧毁祖宗祠堂,是个什么意思?”话到此处,舒如雪也已经起,言语不饶人。

“大唐都不再是大唐,还何以为家

?不如付之一炬,烧成灰烬来的爽快,到时候真跟那些叛军蛮子对上了,才能不惧生死,心无杂念。”鱼幼棠底气很足,目光却不肯离开祖宗牌位半分。

好像一时之间,难以想到什么有力的反击之语,舒如雪有些语塞,她轻轻皱起了眉头,依旧生着闷气。

她是有私心,都十几年了,从当年江湖归来,直到如今。

“祖宗牌位,我会带上,让这些老人家们,亲眼看着我梨花谷弟子,也不输大唐男儿。”说着,还不等舒如雪反应,鱼幼棠已经将后的包袱取下,将三块祖宗牌位,扔到了包袱之中。

她回头继续瞪了舒如雪两眼:“我是梨花谷的谷主,今天宣布,你舒如雪不再是我梨花谷的女弟子,因为梨花谷只与大唐共存亡!”

说罢,鱼幼棠已经转,一手扶着佩剑,一手扶着包裹,走出了祠堂之外,她的目光,落在了祠堂外的众多女弟子上。

祠堂外静静立着的百余名女弟子,直到此时,才完全明白了鱼幼棠的意思,有的已经在眼神之中,出现了一丝迷茫,有的偷偷闪过了几抹怨毒,……

都是女子,鱼幼棠不喜欢为难女子,尤其是江湖女侠,她梨花谷各个都是江湖女侠。她在那些弟子的脸上划过:“还是那句话,想要相夫教子,嫁个好人家的,就留在江南,我绝不强求。”

有女弟子开始抬起头,可能经过了很久的思索,对着鱼幼棠躬,然后转离开祠堂。

晚风依旧吹起,江南的夕阳是别样的夕阳,今的夕阳,是属于梨花谷的夕阳。

又有女弟子转,离开……

接连不断地有人离开,也有人继续在心中挣扎。

鱼幼棠不想再去看,她缓缓闭上了双眸,毕竟不是所有的江湖女侠,都是真正的江湖女侠,在他们的心中,大唐怎么可能会亡呐?

这可是大唐呀!

站在最前头的女弟子,是柳依依,她才刚刚经历过了二十岁的生,那是她活这么大,最开心的子,因为有他。

可是,今天,谷主要她在梨花谷和他之间选择,她下不了这个决定,所以,她的目光,悄悄抬起,落在了鱼幼棠的肩头上。

“想去就去!”鱼幼棠没有看她,依旧是紧闭着双眸,不知道是真的对着她说的,还是只是随口想要说上这么一句。

柳依依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眼神之中,依旧满是挣扎之色。

“她既然都肯放你走了,你就大可不必挽留。”不知道何时,舒如雪也已经站在了祠堂门前。

“嗯。”柳依依终于点头,在心中做下了决定,然后跪倒在了谷主面前,是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可她真的不想离开他,哪怕是背叛梨花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可能已经真的到了江南的夜色之中,天空之上群星闪烁,照耀在了祠堂门前。

祠堂内,亮起了灯火,便照亮了祠堂外佳人的动人脸颊。

“该走的都走光了。”舒如雪在鱼幼棠的耳边小声说道。

直到此时,鱼幼棠才睁开了双眸,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梨花谷数百弟子,如今只有静立在祠堂门前的十二三人。

“你怎么不走?”鱼幼棠悄悄擦拭掉了眼角的泪花,她不能哭,她是梨花谷的谷主。

“我走不了,我是梨花谷的双壁之一,就是双臂,少了一条手臂,怎么可以。”舒如雪望着夜空缓缓说道:“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再等我,万一他已经娶了别的女人,……”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目光回转,注视着鱼幼棠的双眸:“还是跟你去帝都吧,起码是跟梨花谷站在一起,是为大唐而战!”

“烧了便是烧了,从此以后就没有梨花谷了。”鱼幼棠说话间,目光之中满是坚定。

“谁说没有,只要大唐还在,梨花谷就会一直在。”舒如雪说着,已经进入到了祠堂之内,转瞬间,祠堂里面的火光,便已经是涛涛烈焰。

拉着鱼幼棠走出了祠堂,她比鱼幼棠年长,便是她的姐姐,也是她的主心骨,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真的放心得下心系大唐的她。

一众女弟子,站在了梨花谷之外,眼中竟然都悄悄的抹掉了几抹泪花。

鱼幼棠回头,她的眼中也满是泪花,她对着仅剩的十几名女弟子问道:“没有选择离开,你们后悔吗?”

“不后悔!”女弟子们回答

“为什么?我都后悔。”鱼幼棠没有敢回头再去看,因为她知道,她肯定舍不得。

“哪有不后悔的,只是你说的很有道理。”舒如雪也转过了头来,她拍了拍鱼幼棠的柔弱肩头:“大唐都不再是大唐了,还何以为家?”

“对,只要大唐还在,我们梨花谷就还在。”当即有女弟子应声道。

星夜之中,有江湖女子赶赴帝都城,要与大唐共存亡!

第一百三十二章 江湖儿郎赴帝都

大唐兴亡之际,是选择继续沉沦在世道江湖,还是选择起,与大唐同生共死,很多人已经做出了选择,或者准备做出选择。

大唐之上的江湖儿郎,从来不缺乏这种山河气概。

在大唐剑南道境内,有与蜀南竹海的青城山道门,并称为西蜀两大剑派的蜀山剑派。

杨胡子叛军攻下陇东城的消息传来,比大唐的其他敌方,晚了一些,可这并不会妨碍江湖儿郎潇洒北上。

蜀山剑派就在剑南道蜀山之上,既然是剑派,自然人人佩剑。

如今的蜀山剑派,依旧是大唐境内数一数二的豪门大宗。可以一道剑气三千里的南宫先生,只要还在掌教的位置上,就不论蜀山剑派这些年在江湖儿郎口中,如何的破败不堪,依旧可以在江湖之中屹立不倒。

蜀山剑派是姓南宫的蜀山剑派,世人也只知道有南宫先生。

数百剑士从剑南道境内,辞别了以往赖以生存的活计,回到了蜀山之内,是南宫先生的召集令,只为剑南道数百与蜀山剑派有渊源的剑道宗师,齐聚蜀山之上。

宽阔的宗门齐修崖畔,蜀山剑派近些年来铸造的名剑,一柄柄现于人前。

南宫先生走上崖畔,一柄柄名剑皆与之共鸣,颤鸣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今天我召集大家前来,只是想为这些剑找个主人。”南宫先生的目光,落在了众多剑道宗师上,这些起码三流高手的剑南道剑士,皆是剑南道江湖之中,未来的希望。

“十二柄剑,其中还有一柄应当是你南宫先生自己的,也就是说只有十一个主人,我们有多少人,几百剑士呀,怎么选?”有人当即问道。

“南宫先生心中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当即有人为南宫先生而言。

“嗯。”南宫先生轻轻点头:“想必大家都知晓,近些年来,我蜀山剑派,已经不复当年,年轻的三位剑魁,都在近些年里,遭到歹人毒害,无一幸免。”

众多剑道宗师纷纷点头,蜀山剑派这些年,已经唯有南宫先生一人,还可以勉强撑起场面,再往下看,三代弟子,皆是碌碌无为。

“那么今天这崖畔之上的十一柄剑择主,必然会是我辈江湖之中,剑道鳌首之人。”南宫先生笑笑,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也得跟大家讲明白。大唐的陇东城失守了,既然会被我蜀山上的名剑择主之人,想来应当会明白我的意思。”

众多剑道宗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待到搞清楚了这其中的道道,已经有一半的剑士泄气,毕竟就算是江湖人,也多半都是为了讨口饭吃,犯不着拼命,不论是为了谁。

只要叛军打不到剑南道之外,他们便没有出手的必要。

“大唐已经危

在旦夕,难道我剑南道境内,就没有江湖好儿郎,愿意而出,与在下共同前往帝都城外?”南宫先生抬手,扬指指向北方天空,眯着眼睛问道。

沉默无言,整个崖畔,没有人再多做言语。

有人从崖畔的后方,挤到了前面来,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穿着很是破落,着一可能已经很久没有清理过的衣衫,脚下一双破旧草鞋。

“我叫阿满,我爹娘死的早,家里也没有妻儿,但我是一名剑客,了无牵挂,我愿意陪先生同去,只是想问问先生,路途之中,酒水可有?”阿满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低下了脑袋,声音也如同了蚊子嗡鸣。

南宫先生先是愣了许久,才笑着点了点头:“酒水管饱。”

十二柄剑之中,有一柄出鞘,立在了阿满前。

“你天赋算不上上佳,却也能在三十岁之前达到一流境界,应当也下了不少苦功夫,此剑便愿意择你为主,你叫阿满,可以给你的剑取个名字了。”南宫先生扬手说道。

听到了前的剑鸣之声,阿满才宛若从梦中惊醒,他抬着头,眼神之中有些惊讶。

仅此而已,他就有了一柄属于自己的名剑,不是腰际上十两不到的寻常铁剑,是出自于蜀山剑派的名剑。

“我叫阿满,我爹叫阿大,都不是什么好名字,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文化人,这剑既然是跟了我的剑,想来让先生赐名应当是对剑的不尊重。”

“正是如此。”南宫先生点头道。

“那就叫阿二好了,我爹叫阿大,它就叫阿二,在我心中,与我父母同样重要。”阿满伸手触在剑之上,已经得名阿二的剑,便冲上云霄,在天际上戳了个窟窿。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笑话阿满给这柄剑取的名字,因为他们连站出来的勇气不曾有过。

往前走的世道,是属于大唐儿郎可以欢畅饮酒,无牵无挂的世道,如今突然多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多数的人,只会选择冷眼旁观。

却依旧有人敢走到人前,是一对材魁梧,样貌几乎没什么差别的中年人。……

到了傍晚时分,众多剑道宗师,已经大多离开了蜀山,唯有十一名剑客,是剑南道真正的剑客,留在了蜀山剑派之中。

这些人的实力肯定不是整个剑南道境内最强的,顶多能算是有些水准。

实力最高的,是一名已经年近花甲的老头子,得剑蜀中花,算是入圣境界的高手。其他的皆是一流水准,在大唐境内,算不上多么出奇的一拨人。

可这些人在蜀山剑派,却已经能算得上是实力拔尖的一群人。

南宫先生走出了崖畔,立在了是一名剑客前:“你们当真明白我的意思,并且不会后悔?”

“老夫只求死而无憾。”年岁最大的老头子说道。

“大唐要是不在了,也就没有江湖了,天地之大,无处安的境地,我们兄弟二人,可不想去感受。”双胞胎兄弟说道。

亦有一名女子剑客,直到此时,才摘下了头顶的斗笠,三千青丝,如同泼墨,铺在了画卷之上,美艳动人至极:“我是大唐人。”

只是一言,堪比千言万语。

“先生说啥,就是啥。”阿满笑望着手中的剑说道。

南宫先生在这些人的脸颊上,一一滑过,最终收回了目光,落在了整个蜀山剑派之内:“此后江湖数百年,只怕无有蜀山剑派了。”

没有了南宫先生的蜀山剑派,便不是真的蜀山剑派。

在众多蜀山弟子的眼神注视之下,十二名剑客,负剑下蜀山,开始往北而行。

于此同时,来自大唐江湖之上,也有数不尽的江湖儿郎,往帝都而行。

有从陇右道天山侧峰下山的白衣剑客,牵着手中的抱剑稚童。

稚童抬着脑袋,盯着白乐天的脸:“师兄,这次你怎么愿意带我下山来了,而且,那么多的师侄们,为什么都不愿意让师兄下山呀?”

“因为我最近心不太好,便将门主的位置交给了旁人,我呀想来想去,能带着出门的,好像也就只有你了,路上有些无聊,想来带着你,也能有人跟我说说话。”

白乐天略作停顿,举头望天:“我白乐天,想再在江湖走上一遭。”

“还有我,师兄,还有我。”白夜雨急忙插嘴道。

还有从京兆府之外,走下山的山贼们,紧紧跟在大当家元霸的后。

元霸侧只有一条细犬,后负着一支银枪枪杆,枪头悬于腰际之上。

他猛地转头,在那些山贼的脸上划过:“我,……”

元霸还在想着,如何开口跟这些手下讲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他不怕死,也不会轻易去死,可手下的山贼们不一样。

这些人,没有过硬的实力,以前只能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吴刀疤率先往前一步:“大当家永远是我们的大当家,大当家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大家说对不对?”

“大当家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可我是去送死。”元霸缓缓说道。

“那就让我们陪着您一起送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士子下江南

太极内,天子陛下仰望金銮,下除了大宦官冯元义,没有旁人,今天如同往常一样,没有早朝,没有人前来觐见。

天子陛下却没有待在后宫,与贵妃娘娘享乐,他的曲子才谱到了一半,是为贵妃娘娘的新舞而谱。

“大唐还在朕的手里。”天子陛下突然开口说道。

“是。”冯元义转,应道。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天子陛下脸上,却看出了天子陛下心中,此时已经没有了早先的骄纵。

开创了泱泱大唐盛世之景的天子陛下,不再如同往,依旧憧憬在大唐的盛世之下。今天的他,希望有人能来上朝,有人能够觐言,跟他讲,如今的大唐应当如何如何。

可惜一个都没有。

杜司徒已经老了,不问朝政。李林甫也死了,卫国公算不上老,可他并不算是真正天子陛下的心腹,天子陛下只是没得选。韩昌黎又太年轻,倘若当初,他没有违背天子陛下的赐婚,想来不管韩昌黎的年岁和阅历,如今的宰相,肯定不会是卫国公吧。

“朕的肚量,是不是太小了一些?”天子陛下问道。

“大家是大唐境内,肚量最大的人。”冯元义急忙说道。

天子收回了目光,却愣愣地望向大之外,他叹息一声:“韩昌黎的心已经不在朕的庙堂之上,是朕的度量小了些。朕还容不下李林甫,可笑,可笑呀!”

“嘶。”冯元义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答话。

想到了前几那个穿过朱雀门,直接进入太极的儒生,天子陛下又露出了些微苦笑:“朕要是再年轻一些,应当满朝之内,都是大唐悍将,满朝之内,都是文士书生。是为我大唐百姓谋取太平,谋取安生立命。”

冯元义用眼角在天子陛下的脸上划过:“大家如今依旧很年轻呀。”

“你呀,最懂朕的心思,可也最不懂朕的心思。”天子陛下说着,已经起。

他好像想到了很久很久没有说过的一句话,他挥动龙袍,便是青天苍龙游dàng)在内:“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没有人回答,因为内没有文武百官。

冯元义好像也想到了曾经的天子陛下,不知为何,他看到如今的天子,竟然心中一酸,老泪纵横。

关内道一破,大唐再无盛世!

天子陛下,独坐半壁江山,无人可为他镇守国门!

皇城之外,不是朱雀大街,是延兴门前的新昌坊,今天有数不尽的士子书生,遵照当今天子陛下的诏令,齐聚坊间。

有宰相卫国公和翰林院韩昌黎亲自到此主持,负责士子入江南的一切工作。

既然是士子,其中自然包括韩昌黎自。他想起了天子陛下所言:“有时候,朕觉得对不起你韩昌黎,可朕已经做了,就

不可能反悔。如今,大唐盛世凋零,迎来了真正的寒冬,大唐长江水以北,估计用不了多久,可能都会落入胡蛮狗的手中。”

“朕想为大唐的今后做一些打算,这件事,朕希望你能替朕去做,也算是你韩昌黎为朕做的最后一件事吧。”天子陛下的目光很和蔼。

“朕想为大唐文脉,留些种子,便想到了士子入江南,当年,士子北奔,今天又要南下,真是可笑。可朕还是想有人去做,你韩昌黎便是朕最中意的人选。”

“臣万死不辞!”韩昌黎躬,天子陛下挥手示意,他便缓缓退出了太极。

他望着延平门之外,下江南呀,江南水土好,也适合养育这些读书人,又有天险,一般南下的蛮子,都是马背上的民族,肯定攻不下长江天险,自然下不了江南。

江南是个好地方,水土好,姑娘好。韩昌黎不由的笑了笑,可并不适合他韩昌黎呀。

“韩翰林,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卫国公双手附后,望着已经聚集在一起,在与家人离别的众多士子。

这些都是近些年来,大唐为将来的盛世,培养的文人墨客,可惜,还没有等到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大唐的盛世已经临近了末尾。

至于未来,大唐还有没有盛世,甚至还有没有大唐,一切都是未知数。

“卫国公,您这话说得不太恰当。”韩昌黎转头,盯着卫国公的脸颊:“其实,他们,还有我,谁想真的背井离乡,离开我们奋斗过的地方。前方有不知道多少人,在为了我们去送死,可我们,却只能躲在他们的后。”

卫国公的眉头轻轻皱起,算是第二次,拿着正眼去瞧这个读书人:“你,是我大唐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可他们没得选呀。”韩昌黎说着,双手插在了袖口之中。

这是他从李林甫那里学来的习惯,他的眼眸缓缓闭上,开始了沉思,过了良久,他抬头:“如果有机会,我多么希望,能跟那些站在城头上的大唐将士,一起手刃叛军,手刃蛮子。”

卫国公没有答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读书人的话。他的目光略微偏移,见到韩昌黎的此番动作,心中却是一紧,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跟他都了许多年的李林甫。甚至,还要更高大一些。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停在了坊前,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胖子,是李三胖,他的后,紧跟着走下来的是游侠儿孟东野,车厢里面还有人,却不曾走下马车。

见到是李三胖前来,韩昌黎快步迎了上去,没有什么废话,因为韩昌黎不太喜欢废话,李三胖是知道的。

这个胖子从手上摘下了一个玉扳指,丢到了韩昌黎的手中:“送你了,知道你觊觎已久,

只是你不好意思开口罢了,还有,这次带上孟东野一起。”

韩昌黎没有拒绝李三胖,他握紧了手中的玉扳指,这以后就是他心中的李三胖。他的目光望向了孟东野,孟东野还在马车前方,并没有走上前来。

“不用看了,他的小娘子就在车厢里,肯定是要随着他一起去的,也幸好,孟东野这小子,好像就是从江南跑出来的,他对那地方很熟悉,他跟你一同前往,我还是很放心的。”李三胖继续缓缓说道。

“他能回到故乡,也算是件好事。”韩昌黎笑了笑,对着李三胖回应道。

“那肯定。”李三胖伸手拍了拍韩昌黎的肩头,脸上的笑容,有了几分古怪的味道:“去见过颜小娘子没有,可别让她天天念叨着你,说实话,就算是你带着她去江南,我想整个大唐境内,也不敢有人说三道四。”

“李三胖,我还是想跟你说,我的心中只有她。”韩昌黎没有生气,他叹息一声,极为认真地看着李三胖:“我走了,她就交给你了。”

韩昌黎没有说,第一个她是谁,以及后面的她又是谁,李三胖已经明白,何必需要多说什么。

肥腻的手掌,再次在韩昌黎的肩头轻拍,这个恶心的胖子,竟然一把将韩昌黎搂到了怀中:“你小子尽管放心,你交给老子的事,老子肯定给你尽心办好喽。”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辆马车开始驶出延兴门,是载着帝都城士子的马车。

先前李三胖带来的马车,跟随着队伍的最后头,车沿之上,韩昌黎依旧没有回到车厢之内,他站在车沿上,望着马车后方的帝都城。

李三胖在向着他挥手离别,他也抬起手来,心中却想着,她终究还是没有来跟自己说句离别。

可能,她也在等着自己去跟她说离别吧。韩昌黎轻轻摇了摇头,想要走进车厢之内。

好像就在此时,马车即将走入到城门之下,他瞧见了李三胖后的街巷之中,有半面妆容,在捂着嘴,望向他,原来,她一直都在。

“孟东野,这里交给你了。”不知道为何,韩昌黎的心中,出现了几分不忍心,好像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是与大唐共存亡,还是随着天子陛下的旨意,与众多士子下江南,他选择了前者。

他想要站在帝都城里,跟那些共同守护帝都城的人一样,做一次大唐的英雄,因为在他们的后,有很多人需要去守护,就比如,此时站在街巷之中的她。

还没有等孟东野反应过来,韩昌黎已经跃下了马车,他在李三胖意外的眼神之中,走在了帝都城的街道之上。

对着原本藏在巷弄间的女子,轻轻点头示意,韩昌黎对着皇城,对着帝都,对着整个大唐说:“现在,韩昌黎不是士子书生,他想要做大唐的将士,也想当大唐的英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倔强

如今的整个大唐都乱做了一团,不论是长江以北的河南道、淮南道、山南两道,还是黄河两岸的河东道、关内道、河南府、京兆府。

帝都城也是如此,这才短短几的光景,已经瞧清楚了局势的帝都长安人,不愿意继续在帝都城久待,他们带着妻儿老小,变卖了家当,离开了帝都。

随着士子入江南的潮流,同入江南两道内。

可大多数人,依旧不愿意离开长安城,因为帝都是他们的家乡,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他们陪着帝都城,走过了这最繁华的十数年,随着帝都城,一同登上了盛世的最巅峰。

现在,让他们离开?

他们不会离开,他们会继续留在帝都城里,如同往常一样,只要帝都城不破,就还是他们的家乡,家在人就得在。

坐落在东市的拾草堂,是一间看上去很寻常的药铺,甚至在这些子里,随着大唐的动dàng)不安,店里面的伙计,都跑得七七八八,如今依旧还在拾草堂之内跑堂的伙计,就只剩下了四五个人。

拾草堂的老板,没有人知道是谁,只是偶尔有人会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出入拾草堂之内。就连店铺的伙计,也很少见到他们的老板。

甚至,这些伙计连老板的名姓,都不曾知晓。只是在每个月的月初,都会有人送来上个月的月钱。剩下的伙计,要么就是帝都长安人,要么是没个去处,反正到哪儿都是求个吃喝拉撒,在拾草堂起码衣食无忧。

只是这些子,有些例外。拾草堂的老板,就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从几天前回到铺子里,就没有离开过。

跟随着老板回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儒生,一个被儒生单手提着的江湖少年。

除了每天的吃喝,拾草堂的老板没有离开过屋子,中年儒生也没有。

白发苍苍的拾草堂老板,很少有人知道名姓,但总有人知道。就比如现在呆在屋子里,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自在。

“孙老爷子,我师弟还要几能醒?”自在看得有些心烦,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帝都城的生活,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不喜欢,若不然也不会选择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老爷子是大唐医术界,鼎鼎大名的扛鼎之人,神医孙十常。他坐在屋子里,手中抱着一碗温茶,在他前的榻之上,躺着脸色已经逐渐红润,又有了血色的郭小九。

“再有三天,我保证能醒。”孙十常回头,看着自在的背影说道。

自在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偏过头来,盯着榻的方向仔细打量几眼:“还要三天?我师弟真的没有什么大碍?”

“自在小子,你是不是信不过我老头子,想当年,你师父都是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

更何况你师弟这种小打小闹。”孙十常盯着自在的双眸,很认真的说道。

自在听着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跟这位老爷子拌嘴皮子,这位老爷子讲到自己的当年,只怕没有个几天几夜根本说不完。

果不其然,老爷子开始了自己的缓慢讲述,孙十常老爷子是一个很精神的老头子,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如今起码应当也有九十岁的高龄。女帝在位三十多年,是他的鼎盛之时,江湖上提到神医,必然是他孙十常。

自在听的有些烦躁不安,他撇撇嘴,一脚踏出,一个闪,影已经不在屋子当中。

“切。”孙十常摇了摇头,继续端着茶碗,回望向了榻之上,他放下了茶碗,伸手扣在了郭小九的额头之上,笑容也逐渐展开。

这小子的命,果然够硬,若要是搁在其他人上,只怕撑不了这么久。孙十常在郭小九的体内,发现了天山雪莲的残余药效,才能让他如此轻松地将郭小九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他猜想这个年轻人,应当在最近一两年之内,经历过了同样的生死抉择。

可他的对症下药,毕竟钻了些空子,是他没有跟自在讲明白的。他如此对郭小九下药,以后只怕是天山雪莲的药效,已经不能如同以往那般神奇。

郭小九确实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按照他最好的猜想,应当会在三天之内逐渐恢复生机,然后顺利成章的苏醒过来。

孙十常老爷子很开心,因为他见到郭小九的时候,郭小九连呼吸都停止了,既然能够将郭小九救回来,证明这些年来,他虽然已经年迈,但他的医术,并没有随着年岁老却。

“孙十常依旧是大唐的第一神医。”孙十常想着见到那些旧相识之后,肯定可以抬着头在跟他们讲讲最近这些年自己的丰功伟绩。

已近到了正午时分,自在回到了屋子里,也带回来了食物,他没有去跟孙十常开口聊天,他受不了这个老爷子的唠叨。

哪怕天底下的读书人,没有一个不能唠叨的。只是孙十常的唠叨,是不管你说什么,他自己都能讲上几天几夜的唠叨。

孙十常没有后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因为他的夫人死得早,他的余生没有再去喜欢过别的女人。

但他孙十常有传人,在大唐医术界,只要看过他的《千金方》,都可以算是他的传人。

“我愿大唐人人都是我孙十常!”这是孙十常经常跟医术界的那些老先生们讲的话。

如今,整个大唐境内,不论大小医馆,没有藏着一本《千金方》,便不算做是正经医馆,也不会得到大唐官家的认可。

“我今晚就会离开帝都,三天后再回来,师弟的事,就暂且交给孙老爷子了。”自在用过膳之后,起

微微躬说道。

“你不想亲眼看着你师弟醒过来?”孙十常走到了木桌旁边问道。

“不了,我还有很多要紧的事要去做。”自在话才说完,人已经离去。

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上,便有中年儒生踏空而去,留下了漫天霞光。

“是不是嫌弃我老头子碎嘴?”孙十常捏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疑惑道。

只是没有人会为他解答这个问题,他也并不需要旁人的解答。这一次救下了郭小九,他得到了自在的承诺,就算是他老人家,到时候离世,没有人收尸,也会有郭小九和自在帮他收尸。

老人家余生的理想,也就仅此而已。

当然,他这些年依旧在大唐不停地走动,只是为了见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再跟他们唠叨唠叨那些陈年往事。

只可惜,这近些年他在江湖上行走,见到的熟悉面孔,越来越少,许多已经入了黄土。

入了黄土也没有关系,他就带着药酒,跑到人家的坟头上,坐在坟头讲个几天几夜。自顾自的去说,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话,但肯定有人在听着他的唠叨。

是那些拥有一张张熟悉面孔的老家伙们。

每次想起他们的名字,却很难再想起他们生平的模样和事迹,是他孙十常觉得最遗憾的事。

孙十常不怕死,就害怕有一天,他会跟那些老家伙们一样,死得寂静无声,死了之后,就连自己的那些老伙计们,都忘记了他长得什么模样,做过什么样的事。

他的一生,不甘于平凡,所以,他很希望,在他死后百年,甚至千年时光,依旧会有人能够记得他的名字。

不知道何时,已经夕阳西下。

老爷子搬过了一张躺椅,躺在窗口前方,开始了他今天的讲述。

屋子里除了昏迷之中的郭小九,没有旁人,他在讲给那些地底下的老伙计们听,毕竟这些年里的事,他们都没有听说过。

一直到了很深的夜色之中,孙十常才笑了笑,砸吧砸吧嘴,结束了今天的讲述。

“老伙计们吆,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得下去陪着你们,我肯定会比你们强,比你们所有人都强,因为我孙十常,是大唐百年之后,人们依旧心心念念的神医孙十常!遍览大唐之前,历朝历代,也唯有神医华佗和医圣张长沙能与我媲美!”

老头子缓缓闭上了双眸,没有能够见到第二天的大唐。大唐盛世转衰,也送走了这位九十高龄的老神医。

中年儒生,在第二清晨折返,他是在夜色里看到了这位老先生,最后的倔强!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此时帝都不复

清晨,将会为大唐带来最后的几缕曙光。

昨,是杨胡子叛军联军,走出陇东城,南下的子。也在同一天,神医孙十常老死在了拾草堂。

他死得不憋屈,因为他是孙十常。孙十常开创的大唐医术界,人人都是他孙十常,人人都有《千金方》!

他死的时候,是在夜色里,只有一名中年儒生看到了他的死,因为中年儒生要为他收尸。

孙十常老爷子走得很安详,就像许多个儿孙满堂的老爷子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没有妻儿,可全大唐境内,都是他孙十常的弟子,可能百年千年之后,依旧无人可以超越他创下的医术界盛况。

拾草堂已经在今下午,关门大吉了,店铺里原本的几个伙计,也都得到了很多银钱,足够他们几个月的吃喝。

可叛军不久之后,就会来到帝都城之外,这些伙计心中也明白,他们走得不是很愿。

拾草堂关门之后,孙十常老爷子的尸体,就停在了草堂的大堂之中。自在也不喜欢跟死人待在一起,那样他会感觉,有人在他的耳侧,轻轻地呢喃。

转眼间,已经又是两之后,孙十常老爷子临走之前说过,今天将会是郭小九醒来的时候。自在不在草堂之内,他有很多很要紧的事,需要他去做。

随着一阵清风吹入草堂之内,榻之上的郭小九,从睡梦之中,从黑暗的深渊之中,探出了半个子。

他拼命地挣脱了后的黑色大手,大手在抓着他的脚踝,想要继续将他留在黑暗之中。

“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郭小九从嘴里发出了一声怒喝,半个子坐在了榻之上,他的上,都是汗珠。

轻轻擦拭掉了几滴依旧还在垂落的汗珠,郭小九抱着脑袋,开始喘息。

他的脑袋有些胀痛,可之前的一幕幕,好像都依旧在他的记忆之中,他记起来那皇城之外,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那位白衣儒生。

“是师兄?”郭小九好像记起来了中年儒生的模样,他开始在屋子里寻觅那道影。除了浓烈的草药味儿,没有什么人影落入到他的眼眸之中。

他挣扎着从榻之上爬起来,幸好他的体原本就不错,不知道多少子没有怎么走动,除了膝盖有些酸麻,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异常。

还有,小腹之中,有些隐隐的饥饿之感。

屋子里的木桌上放着点心,这是晚冬的最后几,点心应当不算多么新鲜,但足矣果腹。

郭小九就坐到了木桌前方,是孙十常老爷子生前坐过的那张椅子。屋子里的格局没有什么变化,窗口前的躺椅之上,仿若还依旧会躺着一位老先生。

木桌上点心之下,压着一封书信,是留给郭小九。他拿起书信

,缓缓拆开,细细打量几眼,是自在留下的。

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完了书信的最后几句话,原本内容就不是很多,也很容易理解。

郭小九将书信收回到了怀中,他在屋子里找到了还算干净的衣衫,悬上佩刀酒囊,后负剑,他拉开了屋门,向着草堂的大堂之中望去。

人死之后第三天,是入土为安的好时候。

郭小九快步下楼,将老爷子的棺材板钉牢,他扛着棺材,走在了大街之上,这几的帝都城,没有人会选择出门,除了走在街巷上的南北衙门捕快。

没有顾忌那些捕快的诧异目光,郭小九伸手扶在棺材上,向着通往明门的街巷上走去。

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孙十常老爷子救了他郭小九的命,他便为孙十常老爷子送终,很公平的交易。

走出了城,一路上都没有什么阻拦,也对,如今的大唐帝都城,自顾不暇,哪有机会去管他们这些江湖人的行径,只要不是给帝都城添乱。

在城外寻觅到了自在书信之中描述的风水宝地,他将棺材轻轻放在了地面上,从林间寻找到了工具,开始了忙碌。

一直到了下午,太阳开始往东南方偏倚,郭小九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拍了拍手,坐在了坟头一侧。

“孙老爷子,敬您!”已经得知了孙十常份的郭小九,将腰际上的酒囊摘下来,将酒水洒在了坟头之上。

江湖儿女,最重恩。他也有饮酒,是与孙十常的对饮。

没有多做停留,他也有很多事要开始去着手处理,既然上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他总得为此时的大唐,去做些事。

就比如,他需要将酒肆的生意安顿好,他需要去了解到韩昌黎此时的境况,他需要知道宁不二何时会回到帝都城。

以及,他做为江湖人,此时帝都城里的江湖人,自然应当立在城头之上。

他起,却又没有立刻离开,他望着不远处的那道中年白衣儒生,愣在了原地。

自在单手放在前,他对着郭小九笑了笑:“师弟,你怎么没有陪着师父,偷偷跑出来了,到了大唐,也没有跟我打个招呼,哪怕师父并不承认我这个徒弟,可你也总不能不认我这个师兄。”

“师兄。”郭小九急忙拱手作揖,是对自在应有的礼数。

自在走到了坟前,他蹲在了坟前,没有跪倒下去。坟前没有墓碑,这是孙十常老爷子自己的要求。

“谢过师兄的救命之恩。”郭小九又客着说道,然后才敢蹲下去,蹲在了自在的边,他依稀记起来很久以前,在岛上与他有过同样的此番场景。

自在伸手在衣衫上轻轻擦拭,这才对着郭小九抬起一只手来,冲着他昂了昂头。

伸手

在刀鞘上轻轻滑过,郭小九才宛若猛然醒转,他抬手,与自在的大手,撞在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如今,大唐危在旦夕,我们师兄弟,就像当年掏鸟窝那样,齐心协力,为大唐做些事。”自在说着,放下了手,他一脸的认真。

“师兄说的是。”郭小九急忙点了点头,不敢反驳,却在心中暗暗嘟囔:“这种为大唐做些事,跟掏鸟窝放在一起的,整个大唐怕是只有师兄才干的出来了。”

“你可以先去忙你自己的事,叛军要到帝都城外,还得些子,到时候,我们在皇城外,朱雀门前碰面。”自在起,昂着头,他这些时,这番话,对着无数到来帝都城的江湖儿郎,都曾有说过。

今天,他把这番话,说给了郭小九去听。

“嗯。”郭小九点头示意,也同时起。

在他抬头之时,自在已经踏着霞光离去,远远眺望,只能瞧见一席白衫。

郭小九开始入城,他要先回酒肆之内,酒肆在西市,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他去走。

帝都城之中,依旧死气沉沉,街巷之上,少有行人,连往最繁华的东西两市,都无人问津,整座帝都城,已经好似一摊死水。

酒肆门前也很冷清,但酒肆的大门依旧敞开着。

酒肆之中没有传出来说书的声音,证明就连钱藏珍老爷子,在此时,也没有了雅兴。

郭小九走入到了酒肆之中,却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有看到钱藏珍老爷子的影,难不成酒肆还遭了贼?

他眼珠子一转,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他扶在刀鞘,快步向着二楼上走去。

只是走到了一半,脚下敲击楼梯发出的“蹬蹬”声,就戛然而止。

果然,是她回来了。

宁不二站在了酒肆楼梯之上,上道袍轻轻舞动,后道剑之上,可以瞧见剑尾的长绫。

两个人对视良久,便有良久无言,……

这本书就这样吧

经过了好几天思考,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口口声声说的会写完,最终还是成了空话。

两个多月的努力,终究如同付之东流水,一去不复回。

从8月17号开始,发红包到昨天,共计44个红包,月票是上去了,可真实的读者,太少了一些,可能写的不是很符合大众口味。

不瞒各位,磕碜的订阅只有3个,一个自己的,一个编辑的,还有一个不知道谁的。发红包吧,是能把订阅拉上去,心里总归还是觉得不舒坦。

从发书到现在,也从来没有断更过,现在这种心情,已经有些影响到了自己的正常工作。

不舒服就不写了,放弃了。

我会继续把存稿发完,可能会到下周结束,这之后,可能还会断断续续的写,但肯定不会很上心了。

写小说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倒下了,会重新爬起来。

从哪儿爬起来,什么时候爬起来,不确定,但肯定不会继续这样子下去了。

红包就不用等了,你吃的心安理得,我心里还得像大爷一样供着你们,凭什么?

不想哔哔了,谁都有些脾气,我珍惜每一个读者,你们却不珍惜我,就像谈恋爱,总得是相互的。

昨天上架,今天放弃,我可能不是头一个,可能也不是最后一个。我会找找原因出在哪里,这本书就这样了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冬末春来

京兆府之外,天空雾蒙蒙,瞧不清远处的山峦沟壑。

再往前走,就是京兆府境内,这些骑在马背上的悍卒,只需要狂奔千里,就可以抵达帝都城外。

马蹄声在道路上响起,前方已经是一马平川,在掌旗手的号令之下,马背上的骑兵们,拉长了纵队,这些儿郎曾经都是大唐的铁骑。

数万的骑兵之后,有八马拉车,车辇之下,坐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胖子撵着下巴上的胡须,一脸的笑意。

杨胡子十八万叛军联军,已经进入京兆府境内。

十几名探马游驿在前头的骑兵更前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探马来报,大多都是并无敌。从陇东城到京兆府境内,连一个大唐的将士影子都没有看到。

倒是偶尔会遭到一些过往村落的村民偷袭,或者是隐秘在山林之间的绿林山贼会稍加阻挠。那些人拦在叛军之前,无异于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杨胡子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看向天空,副将已经来报,到了京兆府境内。

他眯起了双眸,想到了不久前离开帝都城之时的落魄,却也多亏了当初的落魄,能让他终于摆脱了十数年来架在头顶之上的影。

“李林甫,我胡蛮狗又回来看你了。”杨胡子从车辇一侧拿起了一杯酒,倒头便灌,待到酒杯之中没有了酒水,便随意地抛向了车辇之外。

后滚滚浪潮之下,都是他杨胡子的嫡系,只需要到了帝都城外一声令下,这些儿郎们,就会是他建立新朝的大功臣。

“都护大人。”一名副将跑到了杨胡子侧,几步跨上了车辇,在杨胡子的耳侧小声嘟囔几句。

杨胡子的眼眸之中,有了几分颜色。

“杀无赦。”可最终出口的依旧只有三个字。

不论挡在杨胡子叛军之前的是谁,杨胡子都不会心慈手软,只要是此时站出来阻拦他进帝都的人,都是他杨胡子的敌人。

前头的数万骑兵,好像突然收到了什么命令,掌旗手在马背上开始俯冲,后的数万骑兵,也纷纷夹紧了马腹。

瞬息间,一声声马儿嘶鸣声,响彻在了平川之上。

天地之间,从一片雾蒙蒙之中,走出来了十二位剑客。十二柄来自于蜀山剑派铸造的名剑,在天地之间嗡鸣。

两时间,杨胡子叛军抵达帝都城的时间,要比预估的时间晚了足足两,是被这十二名剑客硬生生地拖了两。

在杨胡子抵达帝都城之前一,帝都城从开远门、金光门、延平门之外,迎来了大唐的援军。约莫六七万援军进入帝都城之内,在领头将军的带领之下,迅速占领了帝都城的各处城备防守。

之后,史分明走下了城头,他的脚下步伐走得飞快。脸上的表也变化无

常,没有一个将士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

为了不和杨胡子的叛军打正面,他原本应当会比杨胡子叛军晚一天进入帝都城内,可他到了,杨胡子依旧在路途之中。

他很感激那些个,为了他和他手下的大唐将士,争取来的这两天的时间的大唐江湖儿郎。

如果不出意外,那些人,应当此时都已经死在了杨胡子的铁蹄之下。史分明不知道都有谁,现在也不是去考虑那些的时候。

在史分明后,跟着气喘吁吁,抱着怀中两个帅印的许大宝,哪怕额头上满是汗珠,脚下也早已无力,他却心里清楚,此时对于史分明将军而言,每时每刻都极为重要。

押解着十六卫大将军曾广元,走到了皇城之外,史分明的后,只站着十几名大唐将士。

神策军大统领曹阿奎站在皇城之上,他抬高了手中的长枪,直指史分明。长枪所落,便有数不清的弩箭,架上了弓弩,数千神策军,在皇城之上探出了脑袋。

史分明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后的将士停下,他往前两步,对着曹阿奎微微拱手:“曹统领,在下是山南西道节度使史分明,求见天下陛下。”

曹阿奎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他只是望着远处瞧不真切的皇城,微微摇着脑袋。许久之后,才厉声喝问:“史分明,你是也想造反吗?”

“不敢,我只想见见天子陛下。”史分明面不改色,伸手扶刀,昂头而立,目光瞪在了曹阿奎的上。

皇城之上,曹阿奎不为所动,神策军依旧手握弓弩,一支支弩箭,都盯在了史分明上。

“山南节度使史分明,求见天子陛下!”史分明的声音更高亢了一些,他重复说道。

后的将士此时都已经明白,这位将军现在的心,可不太好。

面对皇城上下的对峙,好像早先就已经有人猜到了。

猜到此处形的人,来至于一处算不上多么富贵的府邸之内,府邸上下人很少,但确实是官宦之家,而且,兴起与去年的这座府邸主人,今天早早的就找来了自己的两位朋友。

孟东野已经随着士子下江南的浪潮,离开了帝都城。此时依旧留在帝都城之内,算得上韩昌黎好友的人,无非郭小九和李三胖。

三个人坐在府邸后园,一条小溪河畔之上,一座凉亭立在河畔一侧。

下人前来看过了茶水,便被韩昌黎挥手遣退,凉亭之中,便是三人在下着一盘棋。

下棋的是李三胖和韩昌黎,郭小九有些无精打采地躺在了凉亭之内的石凳上,俯瞰向小溪之内。已经不是寒冬腊月,溪面上的冰层,原本就不像府邸之外那么厚实,这个时候,早已经裂开了一条条缝隙。

只需要迎来了第一场

雨,冰层便会破开,也将迎来属于帝都城真正的天。

可惜,今年的帝都城,天来得有些晚,前几乌云还光临帝都城上头,给城内添加了一层白衣。

“噗通!”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石块,被郭小九抛在了冰面之上,他的力道自然不小,冰层原本就不是很结实,被石块一撞之下,便彻底裂开。

小溪之下,就好像已经能够看到随波逐流的水草,在随意地飘摇。

“是你输了。”李三胖放下了一子,脸上的肥随着大笑快速抖动,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胖子,竟然还是个好手,就连帝都城的科举状元郎韩昌黎,都不是他的对手。

“嗯。”韩昌黎微微点头,伸手开始拾起棋子,放到了棋盒之内。

听到后传来的声音,郭小九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急忙从石倚之上爬了起来:“喂喂喂,韩昌黎,李三胖,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呀,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下棋。”

“小九呀,有些事不能着急。”李三胖偏过头来,缓缓说道。

这话出口,当即让郭小九想到了周子恒那个小子,双眼一翻,直接背转了去,继续望向了小溪,手中已经又捏起了一块石头。

“不下了。”韩昌黎却在拾好最后一颗棋子之后,站起来,他抬着眼睛望向了远处。

府邸之上的下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正巧出现在了后园小道的拐角之上。

“大人,山南西道节度使史分明,已经在皇城之外,站了两个时辰了。”下人急忙禀报道。

“嗯。”韩昌黎点了点头,将石桌上的茶碗端起来,快饮了两口,有些意犹未尽,这才走到了郭小九的边,同样望向了溪水:“小九,能不能陪我去看看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郭小九回头,眉头轻轻一皱,也瞬间明白了韩昌黎的意思,伸手扣在了刀鞘上,翻已经立在了凉亭之下。

“韩昌黎,要干什么事赶紧的,我家宁仙子还在酒肆等着我回去呐。”郭小九说着,脸上却已经挤出了一脸的笑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帝都城的酒馆

万里苍穹万里剑第二卷雨霖铃第一百三十八章帝都城的酒馆与皇城之外的史分明一行见面,韩昌黎没有多么拘谨。他也站在皇城之下,望着曹阿奎微微行礼,然后转身,又对着史分明行礼:“在下韩昌黎。”

韩昌黎这个名字,整个大唐境内,只要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有所耳闻,做为时刻关注帝都城大小事迹的史分明,自然亦是如此。

他有些意外地眨眨眼,这才急忙对着韩昌黎行礼:“见过韩翰林。”

身后的众多将士,也纷纷行礼。

倒是许大宝有些例外,他虽然也是行礼,但他的眼珠子却早早的就落在了郭小九的身上。

郭小九跟韩昌黎都算不上什么大唐的美男子,所以,走在一起,自然是谁更靠前一些,便更引人注目一些。

之所以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郭小九,而不是韩昌黎,自然是有些原因。许大宝与郭小九的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的许大宝,只是一个失势的马贼,被遗弃的马贼。

是在郭小九的说服之下,祸水姑娘才会出手相助。他许大宝当时哪怕很喜欢那个他这辈子都攀不上的女人,可他也知道,他许大宝是什么斤两,自然不会心生怨毒。

此时在帝都城见到了郭小九,更何况还是在韩昌黎的身侧,让许大宝感觉到了极为意外,这个佩刀的年轻人,只怕多半也是帝都城的大人物吧。

史分明直到起身,才注意到了郭小九,却也只是微微行礼,他与郭小九交情不深,倒是跟那个洛阳世子周子恒的脾气,极为对胃口。

“既然天子陛下,不想与大人见面,想来应当是没有到了见面的时候。我想大人不如一同陪我去喝喝酒,聊些我们之间应当聊的事情。”韩昌黎双手插在袖口之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聊些该聊的事情?”史分明摸着下巴,略作思考。双眸却紧紧盯着眼前的韩昌黎,他想要明白这个年轻人的意图,可惜,他看到的只是清水一潭。

莫非,这个韩昌黎,真的如同传言那般?史分明想到了此处,便也心中豁然开朗,爽朗一笑:“好,既然是韩翰林赏脸,我岂能有不去的道理。”

对着手下的众多将士吩咐了几句,便跟在了韩昌黎的身后,向着远处走去。

两人在前,两人在后。韩昌黎和史分明与后面的两人,隔了十步之远,谁都没有说话。

之后的两人,许大宝始终比郭小九刻意慢了一步,抱着怀中的两个帅印,紧紧地跟在郭小九的身侧,一脸的谄媚笑意。

郭小九伸手扶在了刀鞘上,原本转身想与这个胖子寒暄几句,却见到了许大宝这幅模样,只能伸手在他的肩头轻轻拍动,转头笑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几个人来到了一处酒馆,酒馆就在平康坊的最外围,酒馆之内,已经有人

影影影绰绰。

如今的帝都长安城里,平常在街道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几个,甚至南北衙门的捕快,都有大半选择了待在衙门之内,不在外面走动。

甚至同在平康坊,就连文酒会近些日子的生意也没有了往日的盛况。

却又有谁能够想到,如今帝都城里的平康坊,还有这么一家酒馆,能够坐满了客人。

酒馆之内,在座的都是江湖豪杰。随着酒馆大门被推开,四道身影鱼贯而入。

原本酒馆之中的小二,当即赶到门前,向着街巷两侧打量几眼,急忙缩回了脖子,关上了酒馆大门。

酒馆里面的客人,见到来人有两张熟面孔,也就在微微点头示意之后,继续开始了先前的畅饮。

韩昌黎领路,没有停留,向着酒馆的楼上走去。

酒馆的二楼围栏之上,隐约可以瞧见一名白衣儒生,在望向酒馆楼下。

找了一张木凳,郭小九将许大宝随意地安排在了门前的木桌上,就自顾自地向着人堆里面走去,他的手始终扶在佩刀之上,脸上挂着笑意。

许大宝显得有些不是很习惯,他紧了紧手中的两个帅印,却感觉总有人将目光偷偷打量过来,索性把帅印绑缚在了领口,挂在了胸前,伸手摘下了横刀,抱在了怀里。

“行了行了,我的这个朋友胆子有些小,吓坏了他,你们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郭小九端起一碗酒,已经一饮而尽,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人群之中,是坐在桌面上抱着二胡的钱藏珍,今天他没有说书,跟这些随便开口,就能比他讲得更加生动有趣的江湖人坐在一起,去说书,他那是自讨苦吃。

索性,眯起了眼睛,装作养神的样子,却直着耳朵,将在场的江湖儿郎所讲,都深深记在了心里。

身侧的婢女可就没有了那么多的心思,抱着身前的可口点心,藏在钱藏珍的身后,嘴巴就没有停过。

许大宝的背后,这才冒出来了一个人影,是个手中握着折扇的书生。刚刚冒头的书生,还没有来得及调笑几句,就被早已经冲到了身侧的诗两行,掐住了耳朵。

“好啊你,丢着老娘跟一群大老爷们拼酒,你却自己藏了起来。”

诗两行刚刚说完,就有同是女子的鱼幼棠起身调笑:“吆,怕不是妹妹喝不过我们梨花谷的姐妹,要找个帮手来,还说什么跟大老爷们喝酒,只怕与我们相比,你比谁都爷们吧。”

静坐在鱼幼棠身侧的舒如雪,就要安静很多,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将目光随意的乱瞟。

“哼!”诗两行冷哼一声,对着鱼幼棠伸手一指:“怎么滴?”

鱼幼棠伸手拍桌,已经起身,身后的几个梨花谷姐们,也都执剑站起身来。

说话间,

竟然多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酒馆不算大,坐满了人,其实也就只有二三十人而已。

此时这么一折腾,目光都落在了这一群女人身上。

郭小九又举起了酒碗,刚刚与带着师弟白夜雨的白乐天喝过了一碗,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扰的没了兴致。

他没有了兴致,便只能坐到了角落里,与戴着斗笠的元霸坐在一起,还有一名和尚也坐在元霸的身侧。

做为在江湖上游荡,曾经最得女子青睐的白乐天,只能在这个时候起身准备打个圆场。

他抱着酒壶,跑到了诗两行的身边,轻轻在她的耳边低语:“妹子呀,这事情是你不对,可他们也有错,不过那,这个时候还是应当你先来认个错才是。”

见到了白乐天如此亲昵的举动,诗两行却是突然羞红了脸,连看都不敢看两眼。

这可急坏了酒三两,急忙夹在了两人之间,挡住了白乐天的视线。

“呵,原来有了男人的女人,也喜欢怀春,不知道是家里男人没管好,还是这女人呀,生性就比较浪荡。”鱼幼棠得理不饶人,继续嚷嚷道。

诗两行一听这话,当即又来了脾气,已经摘下了身后的木琴,伸手就要扣在了琴弦之上:“看我今天不把你打的跪地求饶。”

酒馆之内,角落里的郭小九三人,惹不起这几个女人,白乐天被酒三两那么一挡,也就没了兴致,乖乖坐回到了师弟身边。

坐在酒肆最里面的钱藏珍老爷子,眯着眼睛,装出一副假寐的模样,显然也并不想掺和这种事情当中。

刚刚走进了酒肆的许大宝,一脸无辜地缩到了酒馆的门口,低着脑袋,又紧了紧手中的横刀。

“行了。”二楼角落之中的儒生开口,也从角落之中露出了身影,中年儒生正是自在,他双手负在了身后,山羊胡子轻轻抖动,脸上却看不出来什么怒气。

他如今是这酒馆的老板,也是将这群江湖人聚在一起的人,只怕整个帝都城里,能将这群人聚在一起的人,也非他自在不可。

“有本事在这里打闹,不如几日之后,比比谁能摘下胡蛮狗的脑袋。”

“好!”诗两行听到了楼上的声音,也不敢多造次,只能收起木琴,顺着楼梯拾级而下。

“哐当!”一声,酒馆大门被撞开,道门女子宁不二走进了酒馆之内,她的目光没有什么神采,这次回来帝都城,便一直如此。

想来应当跟她从道门独自归来,不能为大唐带来道门的强援有些关系。

宁不二在屋子里打量了几眼,并没有理会场中那些人的怪异目光,上次在宁不二手上吃过憋的诗两行,也懒得跟宁不二去争些有的没的。

见到宁不二向着这边走来,不净起身,让开了郭小九的身侧,坐到了桌子的对面,依旧不曾言语。

第一百四十章 万军从中欲取上将首

万里苍穹万里剑第二卷雨霖铃第一百四十章万军从中欲取上将首就在杨胡子叛军的几里地之外,一众江湖儿郎爬上了马背。唯有一人例外,是中年白衣儒生自在,他依旧双手负后,立在众多马匹身前。

如今大唐didu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容不得他们再坐以待毙。

郭小九点了点头,对着这位师兄笑了笑:“师兄放心,您交代的东西,我就是掉了脑袋,也不敢忘记了才是。”

“尽说些丧气话。”自在摇了摇头,已经转身,抬脚踏空而上,便有天地之间霞光升起,随着自在前行,在天际上划出了一个半圆。

“唉,得嘞。”郭小九伸手从腰际上摘下了酒囊,刚刚应了一声,准备在阵前,再喝几口烈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郭小九很久以前,直到昨日,可都是从来没想过。

宁不二从他的手中,抢走了酒囊,仰头就是几口入腹,这才随意地一丢。

“那是自然,你活着我肯定也活着。”宁不二扶了扶身后的道剑,目光却不曾去看向郭小九的方向。

“各位,心中有没有紧张?”白乐天对着身周的几人回头笑问道:“不瞒你们,这是我活了这么久,最紧张的时候,就算当初在洛阳城头,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只要杀了杨胡子,你那个时候再跟他们说这些,他们肯定能拍着手跟你讲个许久。”钱藏珍驱马走到了白乐天的身侧,笑着望向了远处,他的婢女,或者是张季明的婢女,被他留在了洛阳城里,跟白夜雨呆在一起。

。”

他们没有立刻动身,因为现在还不是动身的时候。

他们这些人,或者可以称之为是死士,didu城的死士,只要能够杀死杨胡子,他们就算今天全部葬身在叛军军阵之内,都死的其所。

叛军头顶上突兀出现的长虹,当即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急忙对着身侧的将士招手:“请云烟大人来。”

“胡蛮狗,你可知道我是谁?”自在优哉游哉地挥挥衣袖,笑着望向了杨胡子,他今天出手,原本就已经算是坏了他自己立下的规矩,要是真的对胡蛮狗动手,只怕此后他的修行大道,就彻底算是被亲手斩断。

“自在?”有一名白裙女子,突然出现在了自在身前的长空之上,她手中握着一把白伞,被她撑在肩头之上,整个天地之间,都好似被遮掩的黯淡无光。

他们之间的战斗,起的无声无息。两个人目光相对,意识却已经飘摇到了九霄云外。

一众江湖豪杰,没有什么胆怯,不知道谁先催动了胯下马匹前行,其他人也不甘落后分毫,纷纷向着杨胡子叛军的方向冲去。

这一次没有引起哄笑,因为他们的目光,都很严谨,心中不免升起几缕担忧和烦闷。

如同自在一般的天地造化强者,只要被杨胡子躲开第一次出手,之后便不得不面对万军,而不是杨胡子本身。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在将领的指挥之下,已经筑起了一道看上去坚固的防备。

就眼前这几百人的叛军方阵,让他们这些人,连停都懒得停下。几乎只是跟这些人打了个照面,白乐天已经抬脚立在了飞剑之上,轻飘飘的越过了这些叛军的头顶。

叛军并没有就此卸下防备,哪怕他们的眼神之中,皆是惶恐,只要身后的将领不下令,他们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直到这个时候,叛军的将领才睁大了眼珠子,急忙下令收拢阵型。却已经在眨眼之间,被这群人冲过了防线。

“大唐白衣门,白乐天!”白乐天率先在军阵之外站定,双脚在地面上烙印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却是飞掷出去的飞剑,已经近到了杨胡子身前。

才刚刚从来至于自在的气机压迫之下,醒转过来的杨胡子,就瞧见了一柄飞剑迎面袭来,当即就要拔刀相迎。

他的手掌挡在了飞剑之前,飞剑不曾在往前而行,竟然能够与白乐天斗个旗鼓相当。

这话出口,让白乐天的脸色并不好看,可飞剑已经出鞘,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出剑不是道剑,是两枚符剑,两枚符剑化作两柄虚空飞剑,一左一右,逼近到了皇甫身前。

第一百章四十一章 冲阵

万里苍穹万里剑第二卷雨霖铃第一百四十一章冲阵符剑盘旋而至,几个意图阻挡的叛军将士,尽皆被符剑所化的虚空飞剑割断了咽喉。

宁不二目光之中,并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有一片静寂,她双手捏动,符剑便盘旋而去,剑未至,犹有剑气先至。

剑气吹起两股清风,清风浮动,吹人脸颊。眨眼之间,已经近到了皇甫身前。

皇甫抬起的手掌,依旧握动白乐天的飞剑,另一只手还没有来得及抬起,他的眼神之中出现了几抹轻蔑之色。

“宁不二吆,以前没能杀死你,属实算是遗憾,今天是个机会,我可不会留手喽。”皇甫话音落下,布满着各色花纹的大袖飘摇,袖中生风,迎面撞在了符剑之上。

袖中风起之时,皇甫变掌为拳,一拳敲击在了白乐天的飞剑之上。

这柄来至于白乐天掌控的飞剑,竟然被皇甫一拳,击退了数丈之远,才摇曳着继续落入到了白乐天的掌控之中。

宁不二没有答话,她手中剑诀依旧,符剑的冲击,便不曾停止分毫。

大袖生风,击退了白乐天的飞剑,皇甫并未停歇,他的拳头依旧往前,脚下先前大踏一步,拳罡便再次撞在了符剑本体之上。

接连快速出手的两拳,两枚符剑所化虚空飞剑,尽皆被拳风逆袭,只剩下了两枚剑符,摇摇晃晃坠入地面之上。皇甫一口气,便击退了一飞剑两符剑。

“今天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钱藏珍从马背上跃下,站定在了白乐天的身侧,伸手在他的肩头轻拍:“你呀,既然带着伤,就更应低调行事。”

白乐天好像仿若未闻,他的双手负到了身后,飞剑已经退回到了身侧:“不是我要高调,而是我想高调,可惜年纪太大了,比不上这些年轻人喽。”

说着,白乐天竟然微微咳嗽起来,显然被皇甫刚猛的击退飞剑,已经牵动了他体内的气机,此时只怕这位醉吟先生,并不是很好受。

“唉。”钱藏珍摇了摇头,也收回了手掌,他的目光越过了皇甫,望向了马背上的杨胡子:“胡蛮狗,你可知道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叫什么?”

从马背上回头,听着这话的杨胡子,脸上竟然挤出了几丝讥讽味道:“叫什么?大唐?”

“哈哈哈!”这话没有人敢接,便只有杨胡子独自一人冷笑,他抬手指向了钱藏珍:“就算叫大唐又如何?今天之后,我说这片土地,得跟我杨胡子的姓,这整个大唐境内,谁若是不服,大可以来跟我讲讲道理。”

比白乐天几人慢了一步来到此处的几人,正好将杨胡子的话语收入到了耳中,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一道道目光,都已经阴恻恻的望向了杨胡子的身上。

只怕此时他们的眼神之中,早就将杨胡子进行了千刀万剐,依旧算不得

解气。

“那你也得有那个能力。”钱藏珍声音如同苍劲的松柏,他的身姿亦是如此,他的腰杆挺得笔直。

在宁不二的身侧站定,郭小九缓缓拔出佩刀,道剑也在同时出鞘,立在了宁不二身侧。

“跟这种人用不着废话,杀了,一了百了,免得污了耳朵。”白乐天的话语虽然说的轻巧,但他紧握在身后颤抖的双拳,将他此时心中的郁闷,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就来杀我啊!”杨胡子坐在马背上,拔刀叫嚣。

皇甫收拳,轻轻挥动大手,嘴角微微上扬,也并没有退却的意思。

话音落下,没有了等待,白乐天率先出手,依旧是飞剑出鞘,这次却比刚才强了许多,如同化作一条出水的蛟龙,在天地之间浅唱低吟。

不知从何处,竟然升腾而起数不清的细小冰晶,围拢在了飞剑周身,让飞剑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很多,飞剑便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之下,化作了一道冰芒。

冰芒起,便有蛟龙缓缓收拢而回,被封印在了冰芒之中。只待剑锋近到杨胡子身前,怕是蛟龙只需要一个俯冲,就可以将杨胡子撞下马背。

随着白乐天的出剑,周围的众多梨花谷女子,也没有继续观望,纷纷操控着手中飞剑,随着目光所落,疾驰向杨胡子方向。

这些人的出剑都很快,却依旧在给足了杨胡子手下叛军从震惊之中醒转的时机,此时便有数不清的铁甲近卫,立起了一面面铁盾,将杨胡子护在了铁盾之后。

“呛啷”一声,白乐天的飞剑率先撞在了铁盾之上,擦除了一串火花,却也终于撞开了铁盾,却原来在铁盾之后,依旧还是一层铁盾。

梨花谷女子们的出剑,如同白乐天手中的飞剑一般,尽皆都被层层铁盾阻拦而下,甚至已经有两柄飞剑,失去了控制,被叛军看准了时机,斩为了两截。

飞剑出鞘,也不是不可以绕开这些铁甲近卫,只是绕开便是逃避,一旦逃避,飞剑气息不复以往,便难重新再次提起,那个时候想要杀人,终究还是不如一往无前来的实在。

好不容易破开了最后一层铁甲,白乐天的脸色并没有舒缓,反倒更加难看。

铁甲近卫之后,皇甫笑着望向了白乐天,又是一拳猛地击出,任你是苍龙咆哮,还是蛟龙出水,在这一拳之下,都没有了任何气势。

“咳!”重重咳嗽一声,白乐天不曾就此放弃,眉头皱的更紧,投入飞剑之内的气机牵引,也就又加重了一些,这才勉强维持了局面,不至于被皇甫应付的很轻易。

一声琴音在叛军军阵之内响起,琴音落下,扰人心弦,这一出手,便有几十名叛军当即七窍流血,意识也陷入到了一片混沌。

随着其中一名将

士倒地,便在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落下之时,一个个身躯接连瘫软在了地面之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空挡便有数不尽的叛军,包围了上来,形成了一个硕大铁桶,将众人包裹在了其中。

倘若不能从这些叛军之中,冲出一条血路,只怕别说杀死杨胡子,就算是他们的性命,此时也难以自保。

“你们只管放心的去。”钱藏珍抬手捏起金晶笔,已经在身前的虚空画卷之上,开始了奋笔疾书,每一次笔落,都有一道道笔触化作一道道金光浮动的印记。

这些印记便四散在了几人身侧,结成了一个圆形的大阵,将他们护在了其中。

叛军近到大阵之外,便不得再往前而行。

既然大阵能够护住白乐天宁不二等人,依旧停留在场间的郭小九和酒三两,也就没有了顾忌。

今天原本的杀招,就在他们的手中,阵中的这些人,将会替他们挡下所有胆敢挡在他们身前的敌人。

酒三两去得很快,他只是一个闪身,身影便已经消弥在了空气之中。

伸手握着佩刀的郭小九,轻摇手臂,便有铃铛声在耳侧响起,他回头对着宁不二微微点头,提刀已经一脚踏出。

他双手握在了佩刀之上,刀锋在地面上滑行,脚下步履加快,眼看已经要闯到叛军之前。

有两柄道剑,快速地聚拢在了郭小九身前。只要有道剑在他身前,便没有任何叛军将士,可以让他脚下步伐有丝毫停滞。

这个时候明显不适合去跟宁不二说些情话,身后已经再次聚拢在一起的叛军,便是让郭小九敢有略微停歇,就将被叛军淹没。

数不清的弩箭也飘摇在他的身后,可惜弩箭还没有近到他身前,便纷纷被一道无形利刃斩为两截。

随着两柄道剑再次从两名叛军将士脖颈之上划过,溅起的血花还没有落地,郭小九就已经冲出了叛军军阵的合拢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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