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能鉴定士q的事件簿4 - xp1024.com
《万能鉴定士Q的事件簿4》


正文 警笛

《麻雀变凤凰》电影海报上印的茱莉亚·罗勃兹与李察·吉尔,只有脸是本人,脖子以下都是别人。

原本两人是背靠背地拍了全身照,但茱莉亚的腿太长,李察又太矮。

当时底片已经拿去定稿,海报也开始印刷,但发行公司华德迪士尼认为这是个大问题,决定重新摄影。不过实际上很难再找回两位大明星合影,所以找来专业的身体替身,搭配原本的头部,做出合成照片。

现存的完整版海报中,茱莉亚从背后拉着李察的领带,这也是为了隐藏合成照片接点的苦肉计。让领带划过两个人的脖子,修饰起来便自然无暇。

很少有人知道原版海报的姿势。印刷厂在停机之前共印了三十一张,其中二十六张被销毁。剩下的五张,有一张留给发行公司保存,另外四张则流入拍卖会。前提是两位演员公开承认使用替身,并捐出海报做为慈善拍卖。

所以这四张海报附有发行公司的证书,转手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购买人必须答应,不可将海报样式公诸于世。这是为了防止复制,并保护两位演员的形象。

全球只有四个人拥有原版海报。住在新宿区市谷田町三丁目,四十一岁的茅根凉太就是其中之一。

刚过晚上七点。茅根从饭田桥车站走向自己住的密集住宅区。他一想到那张海报的滑稽构图,忍不住噗哧一笑。

那张海报看来确实就像小老头与女巨人合演的荒唐喜剧,难怪公关部门目瞪口呆。难道摄影棚里没有人觉得奇怪吗?不对,两大明星同台,摄影师跟助理们应该都不能发表意见吧。

茅根就是喜欢收集稀有的电影周边商品,才有办法死守着这份超无聊的事务性工作。他的身材圆滚滚,周末根本不出门,总是宅在家,但这样也够充实了。一万多张海报,两万多份的手册、传单、预售票,还有五花八门的罕见珍品。赚来的钱几乎都用来收集周边。他不喜欢用DVD看电影,也不想打造家庭剧院,但周边另当别论。

茅根心想,如果不是重度爱好者,肯定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所以他也不想跟别人交流,只要在网路上跟几位收藏家交流资讯就好。剩下就是把不为人知的稀有海报挂在自家墙上,尽情享受神秘的优越感。比方说《麻雀变凤凰》的梦幻原版海报,就算看一整天也不会腻。

空间有限的公寓,不适合管理大量收藏品,所以茅根两年前搬到住宅区一角的透天厝里。

这栋透天厝小小一间,屋龄四十五年,是相当老旧的木造民房。虽然房市不景气,东京都心的地价还是一样高。即使贷款三十五年,茅根也只买得起破房子。在入住之前,他还不知道当今新宿区竟然还有房子不是用天然气,而是用桶装瓦斯。穿过车子开不进去的窄巷,急上急下的陡坡,才能抵达这座陆上孤岛,也就是茅根的住处。

这是我自由自在的独居生活,没有人可以嫌我。更没打算招待客人。今天我也要喝着超商买来的啤酒,欣赏比稀有更稀有的海报。真是幸福的时光。永远不会消逝的幸福时光……

有点不对劲,茅根突然停下脚步。

好吵啊。都内老是听到紧急的警笛声,现在更是不绝于耳。不仅没停,还愈来愈大声。

没多久,就听出那是消防车的警笛。还有人群的呐喊。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只知道民众正往巷子里跑。

不会吧……茅根有股不祥的预感,快步前进。

他在蜿蜒的羊肠小径中钻来钻去,愈靠近家里,吵闹声就愈大。抬头一看夜空,乌云染得血红,还晃动个不停。那是晚霞,还是海市蜃楼?都不是,而是不断上升的热气。

茅根跑了起来。他不知道多久没跑步了,但还是一心冲刺。

难道是桶装瓦斯?不对,瓦斯行说钢瓶本身并不会引发火灾。我既不抽烟,又是外食族,瓦斯根本没开过。不可能,我家绝对不可能失火……

他在小神社旁转弯,走上可以看见家门的那条路,眼前是一幅诡异光景。

家附近挤了一大票看热闹的民众,不少人高举手机试图拍照。呐喊的则是消防员。“很危险!请后退!”

警笛响个不停,还围起封锁线。地上拉起数不清的水线。有些水带线着消防栓,但大多数连往更远的巷弄里。消防车进不来,只好在外面大路上待命。

房子陷入火海,发出怒吼。屋顶烧得塌了下来,喷出橘红色的火舌。可以感受迎面袭来的热气。

没错,就是茅根的家。

《麻雀变凤凰》……三万多件稀有的电影周边……我的人生意义……

喘不过气,呼吸困难。意识逐渐模糊。

茅根当场跪坐在地,吓得旁人都看过来。他的记忆只到此为止,下一秒便趴倒在地,完全没有力气起身。当下,他已经燃烧殆尽了。

正文 资源回收记者

晚上七点过后,这层楼还有半数的办公桌有人在。千代田区富士见的角川书店总公司大楼七楼,《周刊角川》编辑部正急着准备最新一期的截稿。

五十好几才当上总编辑的荻野甲阳,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七手八脚地调整封面排版。

“感觉就是很没力!”荻野故意自言自语得很大声。“封面没有震憾力,也没有抢眼的标题!”

尤其挖旧新闻的报导特别没价値。这篇《昭和·上石玄》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九七四年秋天被逮捕的上石玄,是日本轰动一时的强盗伤害犯。当时四十一岁,他只抢夺现金,而且光是査到的犯行就超过八百件以上,被害总额超过五亿日圆。

妙的是,上石与妻子住在日比谷的便宜公寓里,过着简朴的生活,偷来的钱一毛都没用。警方逮捕他之后捜索住宅也没找到赃款,可能是全额捐赠给贫穷乡村与社福机构了。所以他被称为昭和的鼠贼次郎吉,还拥有一些热烈的支持者。

当最高法院判他无期徒刑,支持者还连署要缩短他的刑期。可惜事与愿违。时间一久,人的记忆也逐渐消逝,上石今年在狱中悄悄过世,享年七十七岁。死因是脑中风。

在极不景气的平成年代里,这篇报导多少可以扯上人民期待时代英雄的论点,不过毕竟只是回顾历史的垫档报导,比不上突发事件的最新新闻,没有新鲜感。

这时候找副总编或班长来训话也没用,中阶管理干部只会打官腔。只有一部分有才编辑,才能举一反三。

荻野环视办公室,可惜平时看重的厉害记者都出门了。

没办法,只好叫来眼前的年轻人。“宫牧!”

纤瘦青年宫牧拓海急忙跑了过来,他的特征就是一双大鱼眼。“有什么事?”

“卖点不够!封面报导是有了,但能不能刺激销量,有点看不出来。所以我打算踢掉最无关紧要的一篇报导,换个有趣的报导。有没有好消息?”

“呃,这个嘛。不如透过媒体部门,跟其他编辑部要点那个……”

“我才不想把报导变成自己家的置入性行销。像是《角川文库》的新书介绍、《福音战士》的小钢珠游戏,还有什么动漫萌角要开女仆咖啡厅的,我都不收!”

“因为全都有人提过,也全都被我驳回啦。不仅《少年ACE》,连《YoungACE》都因为销量增加,到我们这边挖角!我们这里的高手佐久间,不就被抓去那里做附录了吗?!报导才是出版的关键!那些董事们就是不……”

荻野住了口。

窗外相当吵闹,消防车的警笛响个不停。有几个编辑站在窗边七嘴八舌。烧起来罗!真的!好近喔!

荻野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方。

火光照亮了夜空。那是新宿的方向。住宅区里窜出了火舌。如果是老房子密集的地区,火势很可能蔓延。

荻野立刻回头对着编辑部怒吼:“你们在发什么呆!手边没事的立刻赶去现场!不过几百公尺而已,还不快去拍火场,拍周围情况,有多少材料就拍多少回来!”

但办公室的反应相当冷清。每个人都默默回到办公桌前,好像在说自己很忙。

荻野紧盯唯一站着不动的宫牧。宫牧哈着腰说:“现在真的没空啦,我得赶着给文章上标题才行。”

荻野急得猛抓头。没错,会加班到这个时候的人当然都是火烧屁股。

没办法,只好派他上场了。荻野大喊:“小笠原!”

置物柜边的办公桌里,有位青年迷糊地抬起头来。

他身材纤瘦,一头时下流行长度的棕发。小脸挺鼻,下巴像女孩一样尖,但是个男人没错。他一脸事不关己地望向荻野。

小笠原悠斗进公司四年,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就像身上那套有点丑的西装。“有什么事吗?”

“你没听到啊?给我去采访火灾现场!马上去!”

“可是……我手边也有工作……”

“我要踢掉的就是你的报导!昭和鼠贼次郎吉!”

“怎么这样!上石玄的大头照都排好版了……”

“别担心,以后有空页数再来刊!”

不擅长采访的记者,就像不会唱歌的黄莺。小笠原就是这种人。

所以编辑部只好叫他挖些不用采访的话题,或是拿国外报导写感想。通称有名无实记者,或是资源回收记者。

他不想永远捡破烂,怎么能坐领干薪呢?有机会就一定要去现场才行。

“快点去!”荻野催着他:“记得把数位相机解析度开到最大!还要问问街坊邻居跟屋主喔!”

“可是……”小笠原犹豫地起身:“一间民房失火能写成什么有趣的报导吗?”

“这就看你的功夫啦!去找些会引起读者兴趣的梗来,找不到就算了!”

小笠原一脸困惑,但还是快速抓起外套动身:“了解,我这就去。”

他一开门,差点撞上要进门的编辑。“抱歉抱歉!”小笠原急忙说完就跑掉了。

宫牧笑着摇摇头:“那家伙还是老样子。”

荻野默默坐回椅子上。

他确实有点笨手笨脚,但也是最有希望的年轻人。

虽然采访不像样,但那小子已经连续贡献了两则独家消息。这小子不是全垒打就是三振,不是满分就是零分。零分的机率超高,所以不好用。但每次派他出马,就令人期待。因为只有他,能大大拉抬销售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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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保险调查员

隔天一早,都心的天空是一片湛蓝。

小笠原搭的电车,比平时更早抵达饭田桥车站。他在上班之前想先去一个地方,那就是昨晚的火灾现场。

火灾在晚上十点多被扑灭,结果房舍全毁。在一群看热闹的民众之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个哭喊的中年胖男人。他是屋主吗?目前完全掌握不到火灾的背景,得尽点记者义务才行。

一早的巷弄里,人群接连与他擦身而过。没多久就抵达现场。

今天早上已经没有人看热闹,只剩几位制服与便衣员警到处徘徊。其中一个应该是鉴识人员。眼前拉起熟悉的黄色封锁线,只围住烧毁的民房,不像昨天晚上连巷弄都挡住了。好惨。小笠原忍不住叹气。

火场里只剩几根焦黑的柱子,其他什么也不剩。火焰呑没一切,转化为焦炭。废墟里有烧焦的纸门框角,四脚朝天的矮桌,以及融化变形的液晶电视,说明这里有人住过。

当房子烧得精光,土地看起来就特别小。从地面上的水泥基座看来,一楼应该有三个房间。

火场里有几个烧焦的钢瓶。小笠原吓了一跳。钢瓶上的字相当模糊,勉强看得出是瓦斯钢瓶。

一位便衣员警晃到小笠原附近,也很在意那些钢瓶。他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不是有点危险?”

“不会。”看似鉴识人员的男子,头也不回地说:“钢瓶没有受损,应该没问题。消防员也说起火点不是瓦斯钢瓶。”

“喔……不过也真怪,怎么会从没有火源的客厅起火呢?”

“目前原因不明。如果屋主没说谎,就只能说是有人入侵纵火了。”

“入侵啊……如果遭小偷,应该会趁离开的时候在墙边纵火才对。如果在房,子正中央纵火,自己也会身陷火场啊。”

便衣员警歪着头,看也不看小笠原一眼,就转身离开。

小笠原不想管不明火灾的原因,那几支钢瓶才令他烦恼。

……真的不用担心吗?毕竟这些钢瓶被火烧了很久啊。

他忍不住想拉开距离。就在要后退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男子的尖声喊叫:“这样怎么对?!我不是有保火险吗?!”

声音从墙角后面传过来。小笠原往那里走去。

眼前是昨天看到的中年胖男。身上穿的跟昨天一样,比身体小一号的衬衫跟长裤。他身上乌漆抹黑的,一定有在火场里翻找过。

男人一脸疲惫,却还是涨红着脸怒吼:“你们太龌龊了!一定是要挑毛病,不想给保险金!”

另一位瘦削男子身穿西装,应该是保险调査员。他的态度既冷淡又八股:“茅根先生请冷静一点。我们很清楚合约内容。现在房屋如您所见,是全毁状态,所以公司会按合约付房屋的火灾保险金。”

“房子根本値不了几个钱!我说的是房子里的东西!我收藏的三万件稀有收藏品!”

“我也说了,这是跟火险不同的合约项目。家中财物属于标记物件,如果是一件或一组单价超过三十万日圆的贵金属、宝石、书画、古董等等,必须另外提出申请。”

“我记得我有签标记物件的合约喔!”

“我明白。不过标记物件合约有细项,明显被火灾烧毁之物品方可获得补偿。”

“这一眼不就知道被烧毁了?”

“客观来说缺乏整体性,无法得知每项财物是如何烧毁的。”

“喂!”茅根整个火大。“就是烧成灰了才需要火险啊!不然你去调査那些灰好了!刚才火场调査完,你不也看过残骸了?有很多烧到只剩边边的海报啊!”

保险调査员静静地摇头:“没错,那些确实都是海报的边角。从灰烬的分量来看,数字也相当惊人……确实如您所说,您所收藏的电影海报、传单、手册遭到大量烧毁,所以公司会支付一定的保险金。但您说的超稀有物件就……”

“我就是为了那些东西才投保啊!我说,你知不知道《麻雀变凤凰》的海报?没有用替身的海报很罕见啊!那已经是全球收藏家垂涎欲滴的无价之宝了!还有药师丸博子的电影前导海报,标语不是后来大家常见的‘爸爸,我好怕!有人要来杀我!’而是‘我好怕,爸爸!有人要来杀我!’,因为有人认为‘我好怕,爸爸!’会让观众误以为不是对着爸爸说好怕,而是变成害怕的对象是爸爸,才因而改掉的!就好像一样!当时的宣传部怕日后麻烦,所以决定重印……”

“请不要太激动。问题就在这些有附加价値的物品上。没错,它们或许会在市面上高价流通。但只看这些剩下边角的灰烬,很难证实它们原本是那些稀有物品……”

茅根的声音更大了。“你是说我手上的是假货?!还是说我在撒谎?!你根本不知道我受到多大的打击吧!”

这气氛看来就要上演全武行了。小笠原自认不,该旁观。

“好了,好了。”小笠原上前当起和事佬:“两位,这里是住宅区,可能有些上晚班的人还在睡,请冷静一点。”

两人同时看了过来,茅根怒气冲冲地问:“你是谁?”

“那个……我是杂志记者,《周刊角川》的。”

“角川?”

“是的。那个……您是茅根先生吧?昨天晚上的事情真令人遗憾。您刚说的出自角川电影,跟本公司属于同个集团,关系匪浅。我也曾经在电梯里看过它的海报……如果茅根先生有需要,不如就让给您吧?”

茅根的表情还是很凶恶。“那是原版?不是重印、重发或重制版?”

小笠原听得都糊涂了。“呃……我只知道是原版,但什么是重印,重发……?”

“记者先生看到的海报,是不是高仓健站在药师丸博子后面,还有火焰烧起来?”

“啊,对,应该就是那个。”

“去!”茅根一脸不屑:“不就是DVD上市的促销海报吗?那顶多是最近印的重制版啦!这种东西怎么能跟我的收藏品比?!”

“喔……原来如此。”小笠原畏畏缩缩。“真抱歉。”

保险调査员冷静地说:“茅根先生,我有个提案。您所说的附加价値,只有该领域的专家才能明白吧?饭田桥站前大楼应该有家店叫做‘电影阵列’,不如请那里的店长前来,听听他的意见如何?说不定他可以从小地方来鉴定喔。”

鉴定。小笠原心中亮起了小灯泡。

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电影周边的真假跟价値?如果是能够鉴定万物的她,或许……

不,这么冷门的领域,还是需要专家才行。保险调查员的意见很有道理。“电影阵列”是电影周边商品专门店,全日本都有网购服务,应该也知道真品的行情,再适合不过了。

没想到茅根的脸臭到不行。“电影阵列?开什么玩笑!”

小笠原意外地问道:“您有什么不满吗?”

“简直超不满的!那里只知道要赚钱,一点都不爱电影周边!我在电影阵列买过《阿拉伯的劳伦斯》的前导海报,老板说状况超好,结果有超明显的折角,可恶透顶!之前老板还求我割爱《最长的一日》的原版美版海报,我就说不要。他出的价钱低不说,还一副有恩于我的态度,看了就火!光想到车站前有这家店,我就想吐!对了,说不定放火的就是老板!因为我把他扫地出门,他才挟怨报复的!”

保险调査员伤脑筋地看着小笠原,小笠原也照样看了回去。

任性又自我感觉良好的收藏家,而且敌视……不,仇视专门店。这下不管谁来计算损失金额,他都不会接受吧。他跟保险公司的讨论,肯定永无交集。

就在无计可施的时候,远方又响起警笛声。

昨晚也听过这阵消防车的警笛。音量愈来愈大,没多久就震耳欲聋,然后逐渐变小。好像通过了外面的大马路。

似乎有人在巷弄里奔跑。回头一看,警官们正从火场冲出来。

有无线电呼叫支援吗?警官们往车站方向跑去。

“喂!”茅根不满地说:“我的火场就不管了喔?”

警笛声突然停了下来,应该是停车了。也就是说火场就在附近。

“先告辞了。”小笠原说了就跑向马路。

从消防车停车的方位与距离来推算火场,肯定是饭田桥车站一带。

他气喘吁吁地跑着,又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然后看到前方有警官的背影,在弯曲的巷弄里若隐若现。

心中有股不安。他脑中掠过刚才的话题,连续两天起火,难不成……

从东京理科大学旁的小路下神乐坂,然后全力奔向饭田桥车站。

路开始变宽,行人也跟着变多。来到路口上,眼前是一群热闹人群。车道明明是绿灯,还是很多人在过马路。大多都是看热闹的人,在路边看着对面的车站大楼。

小笠原跟着人群的视线望过去,不禁倒抽一口气。

车站大楼中间的楼层冒出浓烟,玻璃窗碎裂,喷出火舌。云梯车往起火楼层伸长了梯子,地面也有消防员在洒水,但火势似乎不受控制。

小笠原对自己说,冷静点。他赶紧拿出数位相机,打开电源,透过景框放大镜头。

相机显示出起火楼层的侧面招牌。小笠原一看,大受打击。

招牌上写着:“电影阵列”。

小笠原脑袋一片空白,只知道猛按快门,别无他法。现在他根本没心情追究火灾原因,只能记录眼前的景象。

在围观群众的嘈杂声中,小笠原过了一阵子才发现手机在响。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是,我是小笠原。”

手机传来总编辑荻野的声音:“小笠原,你在哪里摸鱼?该不会忘记今天要上班吧?”

“啊……对不起,我只是想继续采访火灾啦。”

“昨天晚上的火灾?有必要采访到迟到吗?想必找到什么好材料了吧。”

荻野说得酸溜溜的,小笠原不自觉点头。

“是啊。”小笠原嘟哝道:“碰上有点难以置信的案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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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玛丽莲

牛込警察局五楼是一整层宽广的办公室。现在长长的会议桌分成两块,各自摆着一组证物。

不过,会议室并没有办案人员进出。这些证物根本不需要劳烦鉴识课或科捜研,都只是从火场挖出来的东西。只是火灾原因不明,所以决定趁早归还持有人。

不过两位持有人却完全不想靠近。两人各在会议室对角摆起一张折叠椅,蜷缩在椅子上。两人拉开距离,不看对方也不开口。只是同样挂着垂头丧气的表情。

小笠原站在空荡荡会议一墙边,看着这两人,感觉一整个凝重。虽然幸运无人伤亡,但这里的气氛简直就像太平间。

不,对这两人来说应该是如丧考妣没错。一个是住在市谷田町三丁目的收藏家,茅根凉太。另一个瘦巴巴、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是电影阵列的老板菊井大悟。会议桌上则是两人无可取代的宝贝,也就是电影海报的灰烬,或者说是脏兮兮的纸屑。数都数不清。

警官要求两位列出烧毁物品的清单,然后就离开了。但过了一个小时,两块纸夹板上的清单还是一片空白。

小笠原知道这太勉强了。这两个男人的心灵寄托,落在社会不接受的价値上。茅根被保险公司拒绝支付珍品的保险金,菊井应该也相去不远吧。没有人能理解他们的心灵创伤有多重。只能等他们自己孤独地、慢慢地治疗自己的伤口。

此时响起敲门声,一位制服警官开门探出头来说:“鉴定老师来了,老师会帮两位列清单。”

警官往旁边一站,让鉴定家进来。小笠原看了大吃一惊:“凛田?!”

熟悉的二十三岁女子,看到小笠原也瞪大了眼睛。“啊,小笠原你也来了?我们还真常在这里碰面呢。”

大波浪长发包着小巧的脸蛋,一双大猫眼,高挺的鼻梁,再加上樱桃小嘴。皮肤有着年轻人的水嫩,但长相并不能说可爱,而是成熟的美,冰山美人的美。不输猫科动物的有力眼神。小笠原感受到一如往常的魄力。

纤细的身形,长手长脚,头身比又高,名模一般的身材。身上那套斑马纹连身洋装,就她的风格来说还算朴素,但想到最近的炎热天气,这样穿刚刚好。肌肤还是一样晶莹白透,一点都没有晒黑的样子。想必每次出门都很用心地抹紫外线隔离霜吧。

茅根与菊井抬起头看过去,发现这位跟鉴定家形象大异其趣的女子,也是瞠目结舌。莉子露出招牌的微笑,有点生硬而不自然的笑容。那不是少女的欢笑,而是成熟的浅笑。这也是她的魅力之一。

不过两位受害者对莉子的兴趣没有维持太久。对无可救药的电影宅来说,莉子的阳光能量反而让他们更加消沉。茅根与菊井又转头面壁,一语不发。

莉子有点伤脑筋,对小笠原投以求助的眼神。

该怎么回答呢?小笠原也不知所措地问莉子:“电影周边也在你的防守圈里面吗?”

“我不是那么清楚,不过警局好像认为只有我能鉴定的样子。”

菊井立刻嗤之以鼻:“鉴定?别笑掉我大牙了!”

茅根也表示赞同:“没错!只有少数的特殊族群才了解这些东西的价値!要是拿正常社会的尺规来衡量,那可伤脑筋啦!”

“对啊!”菊井点点头:“要是像保险公司那样,每张一律赔一千日圆,那怎么行?警察或许以为找你这样的正妹来,我们就会乖乖听话,那就太看不起人啦!我的爱人是梦露,还有伊莉莎白·泰勒,跟费雯丽!不好意思,麻烦你回去吧!”

没想到两个死对头会同声批判,可真是碰了一鼻子灰。

莉子眼睛瞪得更大,却没有感到尴尬。

“那么,”莉子缓步走向会议桌:“我们就开始吧。”

莉子先走向菊井那一堆烧毁物品,从手提包里拿出橡胶薄手套戴上。

“嗯……”莉子嘀咕道:“先从海报开始吧……”

桌上堆满数不清的碎片。莉子的手法好像在抽扑克牌或塔罗牌,不断更换碎片排序,分成好几个小堆。

小笠原问道:“行情大概値多少?”

莉子边动作边说:“参差不齐。网路比以前发达很多,所以値钱的东西很少。这一堆大概一千左右,这一堆大概两千左右。”

菊井又嗤之以鼻:“哼!外行人就是只能这样分!”

话中带刺。小笠原不太开心,但莉子表情完全不变,继续分类。

小笠原注意到某堆只有几张,就指着那一堆问:“这里呢?”

“五千日圆上下。”

“可是这张我有印象啊。《罗马假期》对吧?”

“没错。烧得只剩边边,亏你看得出来呢。”

“因为有《Roman holiday》的英文片名啊。这不是老电影了吗?应该更値钱吧?”

“你看油墨的反光,还有这纸质。这是最新混版印的技术,混合平版印刷与网版印刷制版而成。也就是最近才印的产品。从时间点来看,应该是数位重制版的DVD促销海报。市价大概五千左右。”莉子抬头看着菊井:“是吧?”

菊井一脸讶异,支吾地说:“喔……对啊。”

莉子又低头看着桌面,用指尖推动其他碎片。“这张比较贵喔。”

碎片上有的反字商标。小笠原问道:“是石原裕次郎演的什么电影吗?”

“是赤木圭一郎演的,《雾笛正在呼唤我》的左上角。不过印刷质感不是电影发行时的规格,应该是七〇年代研发出来的杜邦丁th平版制作。代表这张是一九七七年重发的海报,价格在一万日圆左右。”

小笠原瞥了菊井一眼,菊井正目瞪口呆,从这反应就知道莉子说的对不对。

“可是……”小笠原问莉子:“最贵也就这样而已吗?”

莉子微笑,又挑出另一片碎片。“这张如何?很稀有喔。”

小笠原觉得怪,因为这张碎片看来很新,是海报的右上角,还留着一部分的广告词“……恐怖攻击的序章?”以及“……描绘之悬疑巨作”。女演员的照片烧到只剩眼角,但一眼就知道是谁。

“户田惠梨香吧。”小笠原说:“这我知道,就是《女神的报酬》吧,织田裕二演的。当时我还写过这部电影的报导,记得很清楚。”

“答对。不愧是记者。”

“这不是最近的电影吗?从车站到超商都有贴海报啊,怎么会値一万日圆以上呢?”

“是啊。你看户田惠梨香的左边,有拍到男演员的头发跟额头对吧。”

“……有啊。”

“《女神的报酬》的海报上,从左到右依序是织田裕二、天海佑希、佐藤浩市、户田惠梨香等四位演员的照片。但上映前后大量印刷的海报上,只有佐藤浩市用了《魔幻时刻》的剧照。因为他太晚抵达外景现场,没能拍到剧照。但是后来又用正式的电影剧照印了另一批海报,可惜发行的时候,电影已经下档,海报只流出几十张,其他都被销毁了。”

两位中年男子异口同声,惊呼起身。

菊井激动地走了过来:“真难以置信……佐藤浩市的照片在交换前后感觉没有差太多,脸的方向也几乎一样,只有发型稍微不同而已,亏你看得出来啊。”

茅根也凑过来酸了菊井一句:“大家都知道电影阵列只会听发行商给的讯息,老板眼睛不行啊。”

菊井气呼呼地瞪着茅根:“你说啥?!”

小笠原赶紧安抚两人:“好了好了,别吵架。多亏凛田小姐,才有机会精确算出两位的损失啊。”

莉子在桌上看了看,拿起一片碎片:“这些海报里,应该就属这张最贵了。”

粉红色背景搭配英文字,还有二十世纪福斯的商标。

女主角的名字特别显眼,小笠原念了出来:“玛丽莲·梦露?”

“没错,但是配角跟导演都不存在于她拍过的任何一部片中。这是玛丽莲梦露传奇的第三十部作品,未完成的《爱是妥协》的前导海报。这是不折不扣的珍品,就算上国外网拍也会有很好的价钱。”

菊井大喊:“没错!哎呀……没想到竟然有人了解这海报的真正价値,我正烦恼着要怎么证明才好说!你判断行情实在精准,看来很了解印刷技术喔。”

这时候茅根绕了半圏,拉起莉子的手就要往他那堆碎片过去:“我这里可是有《麻雀变凤凰》的原版海报喔。还有《极地诡变》的旧版原作,《萨杜斯》的前导海报……”

“等一下!”菊井不满地伸手制止:“她现在正在鉴定我这边!”

“是谁规定的?商人等等再确认库存就好,我的个人收藏才是务必保値的东西!”

“你的才该往后挪!别拉她去看你自己高兴收集的垃圾!”

“你可真敢说!是谁鞠躬哈腰,拼命要我割爱这些垃圾的?”

“都烧成灰了,谁管你?这就叫玩火自焚啦!”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自以为老牌专门店的电影阵列,下场悲兮兮喔……”

小笠原干脆加重了语气:“你们两位省省吧!大家都是被害人,请冷静思考好吗?刚才两位一定都跟警察、保险公司吵过烧毁物品的价値,但达不到共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凛田小姐是警局请来的鉴定家,两位的申请有她背书,就会得到证明啦!”

两个中年男子突然一脸严肃,面面相觑。看来总算发现情况改变了。

莉子说道:“可不可以请两位分别列出自己的烧毁物品清单?只要有碎片可以证明存在的物品,我全都会向警局提出文件,也可以写意见书交给保险公司喔。”

菊井猛点头,抓起桌上的纸夹板:“我马上开始列清单!只要比对进货表跟这些残骸,马上就有结果了!”

茅根说了:“我也先帮他写。两个人一起处理,可以更快从碎片推断出全貌。”

“也对,等等我再帮忙分类你的东西。”

“有劳了。我们就先从这些传单开始吧。”

两人开始认真工作,除了公事之外几乎不交谈,在桌上分类碎纸,就好像学者或大官一样。

真了不起……小笠原再次为了莉子的神秘潜力而咋舌。

莉子让两个原本垂头丧气的家伙,活力十足地投入工作。他们列出烧毁物品清单,不一定都是为了自己。连续两个大量收藏电影周边的地点发生火灾,犯罪意味相当浓厚。这么一来,制作清单将是找出凶手意图的当务之急。

她是否想得这么远,才劝两人快点动作?从莉子悠然的态度来看,一点也摸不透。她只是微笑着转身走向门口。

小笠原追着莉子到走廊上,然后放慢脚步说道:“你哪里不清楚,根本就是电影通吧!”

莉子苦笑道:“带有感动的事情才好记呀。我熟读过海报的鉴定目录,今天早上接到委托又复习一次,但没想到能记得这么清楚。”

“想不到的是我才对,连老电影都这么清楚啊。”

两人走到楼梯口,正好碰到一位制服警官走上来。就是刚才帮莉子带路的警官。

“啊,”莉子对警官说:“警察先生,刚才那两位正在列清单喔。”

“喔……”警官相当佩服。“这样啊……那两个人一直跟小鬼一样闹脾气,我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没问题了。顺便请问一下,这案子是谁负责呢?”

“还没确定,也还没成立捜査总部。”

“咦……为什么?”

“谁知道?刑事课的组长只下达暂时指令,我也只能听命行事。”

“……我知道了。谢谢。”

莉子说完,就走下楼梯。

小笠原追上去问道:“你要去哪?”

“三楼。”

三楼……就是老地方的刑警室罗?小笠原又问莉子:“既然要谈,怎么不等清单列完再谈呢?”

“这样太花时间了。”莉子一脸担忧地下了楼梯:“我觉得愈快搞清楚事实愈好,这样才能阻止下一次犯案。”

<hr />

注释:

正文 谘询师

三楼走廊的尽头有扇开着的门。今天小笠原带头走了进去。

门里摆满了办公桌,还有大批的便衣刑警。有人忙着处理文书,有人忙着打电话。几乎都是横眉竖目的大汉。

一开始小笠原也被这剽焊精实的气氛震慑,现在早就习惯了。大家多少认识小笠原,不过没有一个人会给他好脸色看。

莉子进门,环视刑警室一圈,然后视线停在某一点上,微笑高喊:“叶山先生!”

叶山快步穿梭于办公室内,听见这一喊就看过来。

他在刑警之中还是那么特立独行。瘦削的身体,三七分的中长发,年纪三十来岁,脸有点长,但在刑警室里算得上是大帅哥。眼神毫无霸气,胡碴也没刮干净,领带还是歪的。叶山走过来,还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今天似乎有正当的理由摆臭脸。

门口附近架起了白板,用磁铁贴着照片、地图与剪报,还有大量注记。白板旁还围了好几个捜査员。

看来刚好闯进了某件案子的捜査会议。从白板上的资料看来,跟这次的火灾似乎没关系。

叶山叹着气说:“是你们啊。我听说你们有来,但可不可以麻烦专心鉴定灰渣呢?我这里有其他事情要忙,要抓重犯啊。”

莉子淡淡说道:“我觉得纵火也算重犯啊。”

“还没确定是纵火吧?只是原因不明罢了。”

“不开始搜索,就弄不清事实。根据纵火犯的动机来看,应该算智慧犯搜査组的管辖吧?”

叶山不屑地抓抓头:“没错,稀有电影周边的收藏点连续起火,可能是要损害财物价値的犯罪。比方说有人要拉高手上收藏品的价値,或者业者要哄抬市场行情。要怎么猜都行。”

“茅根先生与电影阵列都拥有昂贵的稀有物品,只要找出共同点,应该能锁定纵火犯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根据刚才巡佐的报告,那两位不是不愿意配合制作清单吗?所以我们也没办法调査啊。”

小笠原插嘴道:“现在不一样了,那两人正互相帮忙做清单呢。”

叶山一听脸更臭了:“两位也看到了,我们现在有大把的事情要忙。等清单出来,组长什么的就会下令啦。负责人可能是我,也可能不是。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情。”

果然坚持清单没完成就不动。虽然早知道是这副依法办理的态度,但一猜就中实在令人伤心,甚至懒得失望了。

此时一位年轻男子走向叶山。这人见过好几次面,就是姓云津的便衣警官。

“叶山先生,”云津低声说道:“我们问了所有连锁超商的宣传部门,答案都一样。”

“嗯。”叶山也小声回答:“所以在哪?”

“这个……我有拿照片给他们看,但所有公司都说‘不是我家的店面’。”

“什么?所以不知道在哪里是吗?”

“是。超商总部甚至问过地区经理跟各店的店长,但没有一间店符合。”

“胡说八道!一定在某个地方!去问问7-Eleven、Lawson、全家之外的超商吧,说不定不是加盟,而是独立营业的……”

“也查过了。MonMart、全日食连锁超商、国分杂货、山崎商店。从企业到独立经营,所有超商都地毯式捜査过,但还是找不到。”

叶山脸色铁青,云津也虚弱地闭上嘴。

白板周围的男人们回头看着叶山。其中有一个白发的中年男子。

组长指着白板上的照片:“这家店在哪?不是说今天就能找出来吗?”

“这个……就是……还在调査中……”

白板上有张黑白照片,放大成A4尺寸。影像粗糙,有显示日期与时间的数位数字,看来应该是店内监视器影像的一个静止画面。从上方俯瞰柜台周围、杂志架以及自动门。

照片里有几个客人,其中一个身穿雨衣的男人蹲在柜台边,被麦克笔特别圈了起来。怎么看都是普通超商的店面。货架虽然照不清楚,但知道摆了哪些商品。杂志架背后是玻璃窗,窗外是人行道、安全护栏、交通标志以及部分马路。

最大特色就是自动门右边的墙上有电梯门。代表这是大楼一楼的出租店面。

不知道这是什么案子,也不知道这照片是哪里弄来的,但刑警们好像急着要找出这家店在哪。虽然超商到处都有,但每家超商都不太一样。刑警应该认为循着连锁超商找就会找到,但天总不从人愿。

组长皱起眉头:“什么叫做调査中?如果是店里的店员或客人,应该一眼就认出来了吧?”

“是,是这样没错!”叶山支支吾吾,相当困惑的样子:“可是……好像没有符合的店家……”

“没有?一句没有就算了吗?我们要求四十七都道府县所有警察总部的侦办人员待命,要是今天不能给个交代,面子都丢光了!”

“是!您说的没错!那就再一次向各公司确认……”

这时候莉子平静地说了:“不好意思,如果今天要到现场捜索的话,应该立刻前往成田才对。”

刑警室里立刻一阵哗然。叶山一脸狐疑地问:“什么成田?”

莉子说道:“这家店不在日本国内,而在韩国。这是医院之外的大楼一楼,应该是公司持有的商用大楼。”

“韩……”叶山无比讶异:“韩国?胡说八道!你看看窗外,人行道与交通标志,怎么看都是日本啊!”

“照片可以看到禁止通行、公车专用道还有安全地区的标志,但这些标志在日本与韩国长得都一样。人行道虽然很像日本,但确实是韩国。”

“可是货架怎么解释?上面有饭团啊。就算模糊了点也看得出来吧?”

“韩国超商也有卖跟日本一样的饭团。”

组长戴起老花眼镜,贴近照片仔细瞧:“看不清楚商品标签,也不知道是日文还是韩文呢。”

“不过,”莉子又说:“自动门外面可以看到电梯门上的标示板吧?在一排数字里面,只有四楼用F来表示。”

“F?”组长死盯着照片瞧:“啊……确实是F没错。”

“韩国与日本的‘四’都跟‘死’同音,所以都被当成不吉利的数字。甚至可以说日本还更迷信一点。通常日本的医院都没有四楼,住宅大楼也差不多。不过当四楼并非独立产权,比方说整栋大楼都属于同一个企业,就不那么忌讳了。韩国人在这时候习惯把四楼标示成F。”

刑警室鸦雀无声。组长叹了口气,回头对身边一位平头短脖子的刑警说:“你都听到了吧?”

“是的。我马上找外交组处理。”刑警快步离开。

房内又是一阵沉默。叶山被长官与同事的凶恶视线盯住不放,显得提心吊胆。

但组长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莉子说了声谢谢,就走向办公桌。

刑警室又恢复一片嘈杂。

叶山板着脸站在原地,最后还是慢慢走到莉子面前。

从现场气氛来看,是不可能硬把莉子赶回去了。叶山表情僵硬,对莉子咬耳朵:“有关火灾的事情……我是很想帮忙啦,但目前还是抽不了身。”

“为什么?”莉子问道。

“我是智慧犯捜査组的。智慧犯的定义,重点不在暴力或威胁,而是以智慧犯罪。如果凶手企图哄抬稀有电影海报的价格来大赚一笔,所以纵火烧货,那就是由我负责侦办。但目前也可能只是单纯的精神异常犯罪。或许是电影迷为了自己喜欢的作品或演员纵火,这行为本身就没有逻辑可言。在搞清楚理由之前,我不可能负责侦办啦。”

小笠原难以接受:“等到搞清楚……都还没确定谁负责侦办,谁能判断是精神异常的犯罪?”

“这个问题就难罗。所以警察习惯上会征求临床心理师的意见。”

“临床心理师?”

莉子看着小笠原:“就是心理谘询师,心理学的专家。”

叶山清了清喉咙:“没错。我们已经透过事务局发传真,征求都内临床心理师的协助。大家都很忙,有空的才会答应。通常我们会委托最早回复的人,这次也是一样。”

小笠原问道:“这位临床心理师,会根据状况判断是精神异常纵火,还是正常人犯罪吗?”

“倒不是判断,只是写意见书而已。如果意见书表示明显是正常人犯案,或许就轮到我出马。但如果说可能是精神异常的话……”

“你就会采信?”

“不,接下来我会征询精神科医师的意见。这是惯例。”

小笠原急得咬牙切齿,质问叶山:“所以现在要等第一阶段的临床心理师意见?”

“不会太久啦。我们也是十万火急的提出申请,应该最快今晚,最晚明天就会有回复了。”

莉子低着头沉思半晌,然后抬头看着叶山:“你知道那位临床心理师的联络方式吗?”

叶山皱起眉头:“你想直接上门?也不用这么急吧,只要等到明天……”

“不,我很急,急着早点听到意见。”

“真是急惊风啊。”叶山叹了口气。“不过就算有我介绍,对方也不一定会见你喔。”

“不,我想没问题的。”莉子微笑说道:“对方应该会见我。因为谘询师的工作就是与人对话呀。”

正文 镇静剂

时过正午,耀眼的阳光将都心照得一片亮白。小笠原从计程车后座的车窗往外看,欣赏在人行道上轻装往来的上班族们。

虽然到东京疗寿会医科大学医院只要跳一次表,但现在不景气,公司不发计程车券,不知道这趟车钱能不能申请公费。得想办法弄到些能写成报导的情报,不然自己买单实在太伤我这低薪族的心了。

身边的莉子丝毫不在意车资,盯着手上的一张纸。

那是牛込警局叶山给她的影印纸。莉子感叹道:“好厉害喔……临床心理师可是最难考、门槛最高的谘询师证照了。一定要专攻指定研究所的临床心理学系,修完硕士课程,还得通过第一次资格审査与第二次考试,才能拿到临床心理师证照呢。”

“对啊。我也采访过地方的临床心理师组织。听说以前比较好考,但现在门槛超高的。”

“文部科学省规定公立学校可以聘请临床心理师担任学校谘询师,很多医院跟疗养机构也都要求要有这张证照。听说法院还经常请他们以专家身分提供协助喔。”

“毕竟警察第一个就找他们要意见啊。一定是份深获信任的专业工作吧。”

“不过听说这证照是有期限的。如果五年以内没有进行指定活动累积一定分数,证照就不能延长了……好辛苦喔。连律师只要考上过一次,也就能一辈子拿这头衔吃饭了。”

“所以才有黑心讼棍的问题啊,专业人士就是该接受一点箝制才好。”

“小笠原……你好严格喔。”

是吗?小笠原犹豫地闭上嘴。

或许是因为传真上那张照片,才让他忍不住说得这么绝情。

传真发送人写着东京疗寿会医科大学医院,精神科临床研究室D(负责人:嵯峨)。履历表跟证照的ID卡印在一起。ID卡上面有大头照,看来三十五、六岁,小脸帅哥一个。温柔的眼神、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双唇。一撮浏海遮住了单边的眉毛,感觉就是充满智慧。

“哇……”莉子露出陶醉的神情:“东京大学教育学研究所,专攻综合教育科学,临床心理学课程修毕喔。不就是东大人吗?脑筋好好喔…………”

听起来真不爽。我可以接受世界上有聪明人,但是连长相都帅就太不公平了。看着莉子开心地欣赏照片,就更加火冒三丈。

以先到这个地步,小笠原就开始延误自己。这不就是吃醋吗?每次看到莉子认识的男人就当成情敌,神经紧绷,是有个屁用?早稻田大学的准教授冰室也好,这次的临床心理师也好,聪明的莉子本来就该跟这些智慧相当的专业人士交谈。我是我,不用太在意。但小笠原还是免不了要话中带刺,说道:“也不用硬要去见他啊……”

莉子摇摇头:“就算只有几个小时我也不想等。如果那是刻意纵火的话,今天可能会发生第三起犯行。”

看莉子这样的反应,小笠原反而觉得安心。

她是为了善意而采取行动。也就是跟平时没两样。绝对不是迷上了帅气的临床心理师。只要这么想,心情就好很多。

小笠原问道:“那个临床心理师叫什么?”

“嵯峨敏也。”莉子看着纸张说:“在医疗法人东京谘询心理中心任职四年。之后转任医院临床心理师,主要活动范围在东京疗寿会医科大学医院精神科。”

“哦……一直都在精神科?”

“医院好像有给他自己的房间,应该可以当办公室来用吧。心理谘询员助手叫做池川健人。两人好像每天都泡在临床研究室D里面。”

“如果今天没出门就好罗。”

计程车停了。司机回头说:“到了。”

计程车从马路开上亚宾车道的入口就停了下来。莉子打开车门下车,小笠原付了车钱也跟着下车。

这是间大规模的全新医院。好几栋后现代风格的帅气大楼互相连接,入口简直就像饭店大厅。

走进大门,挑高大厅挤满了大批嘈杂访客。初诊与回诊柜台都没开,上午的看诊应该结束了。等着领处方笺与缴费的的病患们,挤满了大厅里的座位。

小笠原总是认为跑大医院需要体力。要到处走来走去,等上大半天,还得自己回家。如果医院是以健康为前提,那大医院的概念一定有问题。

莉子则毫无犹疑,专心看着指示牌。“我看,精神科、精神科……有了。二楼的里面,好像只要跟着蓝线走就好了。”

两人用大厅的电扶梯上二楼,从地板上的好几条线之中找到蓝线,就跟着走过去。

楼板面积很大,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才总算看到精神科的门牌。

宽广的走廊上排了好几排座位,等待看诊的病患们抬头看着荧幕上的病号。旁边还有接待柜台,两位女护士正坐在柜台里。

莉子停在离柜台不远的地方。小笠原也站在她身边。

问柜台应该最快吧?就在小笠原这么想的时候,一位女护士按下了桌上的麦克风钮。

走廊响起女性的广播声:“嵯峨老师,嵯峨老师,请至精神科柜台。”

莉子笑着看向小笠原,小笠原也看着她。刚好,连叫人的工夫都省了。

走廊对面有一整排的门,好像就是临床研究室。其中挂着D大字门牌的一扇门打了开来,走出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

他没有穿白袍,而是穿西装打着领带。嵯峨敏也看来比照片更年轻一点,对仪表也有点讲究,散发出优雅的气质。座椅上好像有几个人认识他,他一边亲切地打招呼,一边走向柜台。

柜台里的女护士起身:“嵯峨老师好。池川先生,这边请。”

嵯峨还带了一个同年纪,或者小几岁的男子。助手池川健人也是西装领带,体型精瘦。身高比嵯峨矮一点,但也是学识渊博、五官端正的一个人。

女护士拿出一份档案交给嵯峨:“午休之前请先塡写完毕喔。”

嵯峨接过挡案,边翻阅边问:“跟往常一样?”

“是的。”

“我知道了。谢谢。”嵯峨对着女护士微笑,然后回头对池川耳语了几句,将档案交给池川。池川点点头,又转身回到临床研究室D的门内。

嵯峨对柜台说:“那我就先去休息了。”

说完就向这边走来,正是搭话的绝佳时机。

小笠原对嵯峨说:“不好意思,您是临床心理师嵯峨敏也老师吧?”

“是。”嵯峨停下脚步:“……请问您是?”

“我是《周刊角川》的记者小笠原悠斗,这位是凛田莉子小姐,经营鉴定业。”

“记者……跟鉴定老师是吗?”嵯峨有点困惑地回答:“请问有何指教?”

莉子说了:“我接受牛込警察局的委托,要鉴定火场的残留物……”

“哦…………”嵯峨终于露出笑容。“就是那起火灾啊。”

“我问了局里的人,听说他们向您征询意见,想知道是不是精神异常者纵的火。”

“‘精神异常者’这句话不太妥当吧。”嵯峨突然以眼神示意,要两人顾虑座位上的病患。“这里不好说话……如果两位能在局里等,晚上我就会提交意见书了。”

“不。”莉子紧咬不放:“在那之前,有些事情一定要找您谈谈。”

“嗯……”嵯峨用食指摸摸下巴:“那这样吧,我正要去吃午餐,一起去如何呢?”

“好的。”莉子笑容满面地点头。“太棒了,我正好肚子饿呢。”

嵯峨笑着说:“餐费可以报公帐,所以这顿我请。来,我们走吧。”

小笠原急忙对嵯峨说:“这顿我付就好!我们也可以报公帐!”

嵯峨听了立刻回头,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很抱歉……根据规定,我不能接受媒体采访。”

“这……啊,不过这不是正式采访,只是吃顿饭,不对,只要能同桌就……”

“但您最后还是会写成报导吧?您是放下记者身分,无偿在这里活动吗?您能发誓得到任何消息都不公开吗?”

“……这个……有困难。毕竟我也要工作……”

“那么真的很抱歉,必须婉拒您的好意。医师们还算开放,但我的职业在媒体相关人士交流上有很多的限制……如果事先有约就另当别论。这次就请多多包涵了。”

嵯峨看来是诚心道歉的。他深深一鞠躬,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

小笠原束手无策,只好笑着说:“嵯峨老师,我明白了。这次我就先放弃。但总有一天我会正式申请采访。到时联络院方可以吗?”

“可以,没有问题。”嵯峨亲切地点头。“那……凛田小姐是吧?我们走吧。”

嵯峨先动身,莉子也跟了上去。莉子走到一半还转过头,一脸有所亏欠的表情。小笠原则用眼神对她说,不必在意。

莉子看了笑逐颜开,追着嵯峨的步伐离开走廊。

小笠原独自留在精神科的走廊上。

他看着座位上的病患们,又看看柜台。

然后在心底酸了一句,我也好想领份镇静剂啊。

正文 电影迷

嵯峨带着莉子,来到位于医院附近大楼地下室的日本料理店。

店里分为寿司与怀石两个部分,嵯峨推荐怀石,莉子也赞成。

餐桌座位以隔板分开,有包厢的感觉。嵯峨迅速地打着简讯,然后将手机收进口袋。“好了。因为我手上工作很多,所以通知不急的人先等等。”

点完餐,莉子便嘟哝道:“这里好像很贵喔……”

嵯峨淡淡地苦笑:“没多贵啦,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可以报公帐的午餐费额度不高。”

“哪里……不过医院餐厅就够好了,竟然特地带我来这么好的餐厅,真开心。”

“我也很开心啊。老实说,自掏腰包的时候,我没吃过什么好料。你知道临床心理师收入大概多少吗?”

“呃……我记得新闻有看过……”

“是吧?低到变成社会问题了。大学医院的医师收入已经有限,临床心理师更辛苦。年收入大概三百万日圆上下,多的是穷忙族。如果有兼精神科医师就另当别论了。”

“那真的很伤脑筋。”

“就算医院的临床心理师,也只有业务的一部分可以获得诊疗报酬。学校临床心理师也一样,因为属于紧急勤务,收入还不稳定呢。”

“没有改善的政策吗?”

“最近日本组成了临床心理师工会。我也有参加,但增加收入没那么简单。毕竟我现在出差,还得开爸爸留给我的一九六六年丰田可乐娜呢。”

“那就是第一代可乐娜罗。”

“你还真清楚。”

“老车不是很棒吗?”

“没事就抛锚,修车费高得很呢。”嵯峨这时候突然打断话题,猛摇头。“不好意思,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我就抱怨个不停,而且都是讲钱。真是的。”

莉子笑着说:“鉴定业整天都被客人吵着算卖价,钱的话题我也聊习惯了。”

“你人真好,或许很适合当谘询师喔。”

莉子觉得嵯峨是个老实不做作的人。原本还担心会碰到什么老顽固,但他比想像中更外向、亲切。

嵯峨说了:“第一次接受警局请托,其实也是为了要过生活啦。不过只要接下请托,我就有全力以赴的心理准备,符合被害人与相关人士的期待。”

店员推来了小推车,然后开始摆放盘子、小碗与小锅。没多久,桌上就摆满了餐具。

当推车离开,莉子便惊叹道:“这么多,好丰盛啊……我想应该很贵吧?”

“就说别客气了。”嵯峨笑出声来。“来,你看菜单。这套餐一人份才一千两百日圆。便宜又大碗,还有这么大的鳕场蟹呢。”

“一千二……真是破盘价了。”莉子说着,望向那只鳕场蟹,突然就收回那句话:“啊,好像也没那么破盘喔。”

嵯峨喝着味噌汤说:“怎么?”

“这不是鳕场蟹。虽然看起来很像,但只是便宜的油蟹。”

“是这样吗?”

“蟹壳正中央只有四个凸起,鳕场蟹应该有六个。”

“菜单上印的是鳕场蟹……”

“另一组怀石套餐就有印真鳕场对吧?这才是真正的鳕场蟹。嗯……没想到还有餐厅来这一招,农林水产省在二〇〇三年就公告禁用了说。”

“所以这家店卖假货罗?要不要退钱?”

“不了,我并没有想这么多。我家附近的回转寿司也是拿月鱼混充鲔鱼。其实知道便宜有便宜的道理,这样我反而放心。”

“这是鉴定家的反射动作吗?”嵯峨开心地说:“没想到你精通这么多事情。火灾现场的遗留物鉴定顺利吗?”

“还可以……说到这里,嵯峨老师有看过电影周边商品的残骸吗?”

“没有。”嵯峨伸手去拿:“我还没到局里,也没去火灾现场看过。这些物理迹证就交给鉴识人员、专业人士处理。我只负责根据警局的报告内容提出意见。”

“是这样喔。”

“就客观角度来看或许令人难以接受,但社会就是要分工。所以你也是分工的领域之一呀。”

“所以说,你没有收到烧毁物品的详细报告罗?”

“是啊。鉴定物品是你的工作对吧?”

“是。我想还得花点时间才能整理出完整清单,但两处火场的损失总额应该相当高……嵯峨老师,你认为如果是蓄意纵火,凶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依我看……”嵯峨若有所思地说:“纵火狂属于冲动控制障碍的类型之一。冲动控制障碍,就是无法控制对自己或他人进行危险行为的冲动。这种人在行动之前会感到紧张与亢奋,执行后会感到快乐与满足。他们很容易迷上火灾本身,以及救火行动、群众喧嚣等一连串的景象。”

“你认为理由是什么呢?”

“很遗憾,目前心理学还没有明确解释蓄意纵火的机制。通常男性比女性更容易纵火,纵火犯会有脑波异常、左右脑的优先权混乱等神经学上的些微征兆……顶多就是这样了。酒醉也会降低冲动控制的能力,所以也可能是酒精成癔患者。”

果然是专家保险的答案。莉子低吟道:“如果想得更具体一点,会有什么答案?我以前看过书,说纵火通常发生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但茅根先生家是晚上七点左右起火,电影阵列是早上九点多起火。而且一般纵火动机是‘碰巧看到可以烧的东西’。比方说屋外堆积垃圾、旧报纸、帆布套等等。也有人平时就仇恨社会,想看到人群騒动才纵火……但这次的两个火场,都是被人入侵纵火,所以不符合一般的纵火典型对吧?”

“确实不完全符合典型案例,那你有什么看法?”

“我想不是嵯峨老师说的冲动控制障碍,而是有特定理由才犯案。比方说烧掉他人的电影周边,来哄抬手上资产的价値,或者赚到什么钱之类的。”

嵯峨突然笑道:“以钱为目的而犯罪,也属于冲动控制障碍喔。”

“……是这样吗?”

“是呀。你把正常跟异常分得太两极化了。有犯罪理由就算正常,没有就算异常。但其实不是这样。纵火狂并不能单纯解释为行为障碍、躁狂征兆,或者反社会人格障碍。因为这不是精神混乱所引发的行为,对凶手本人来说,反而有明确的动机呢。”

“那么嵯峨老师的意见,是认为本次犯案只是冲动控制障碍罗?”

“我是这么想。小偷会因为相同理由而成为惯窃,所以可能因为相同理由入侵,偷走物品再放火。”

“但是这么说的话……一般不是应该先逃脱再纵火吗?老师刚才说对自己造成危险也是症状之一,但应该跟自杀冲动不同吧?为什么人还在屋里就要点火呢?”

“我想只有被烧掉的东西才知道真相。凶手应该是重度的电影迷吧。”

“电影迷……?”

“冲动控制障碍确实会导致引火自焚的行为。但如果是每天看电影,沉迷于电影世界中又另当别论。电影主角就算身陷火场,也会奋勇向前对吧?电影里根本不用考虑浓烟跟缺氧,这是必备的桥段。电影迷凶手可能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所以才不怕在室内纵火。”

嵯峨的话不无道理。可以算是正确的学术分析。

不过莉子觉得难以接受。如果嵯峨说的没错,就会跑出其他的疑问。

嵯峨开心地观察莉子的反应,说道:“你应该觉得无法接受吧?”

“是啊……”莉子有话直说:“如果凶手中了电影毒,怎么可能对瓦斯钢瓶毫无反应呢……”

“你说瓦斯钢瓶?”

“是的。茅根先生家,是都心少数还没有天然气管线的区域。应该可以看到屋外有瓦斯钢瓶。”

“这我倒没听说……火灾应该没有引发爆炸吧?”

莉子点点头:“不仅瓦斯钢瓶,就连大型的瓦斯槽也不会因火烧就爆炸。无论卡式瓦斯炉或瓦斯喷灯,瓦斯都要跟空气适度混合才能燃烧。但管线里充满高压瓦斯,空气无法进入,火焰自然不能往管线中逆流。只有瓦斯跟空气混合的部分才能燃烧,所以纵火不会立刻引爆瓦斯。”

“那瓦斯钢瓶就不是问题啦。”

“但在电影迷眼中又如何呢?如果凶手认为在火场里可以正常行动,应该会相信电影里瓦斯钢瓶爆炸的桥段吧?电影里只要用枪射击钢瓶,或是用火烧,甚至丢根火柴都会爆炸呢。”

“……原来如此。”嵯峨深表同感,用力点头:“这个意见很有趣。”

“还有其他问题。如果凶手完全相信电影桥段,不认为在室内纵火会有危险,那也可能疏于逃脱准备。但实际烧起来之后,被烧死的机率会很高。”

嵯峨闭上嘴,东张西望,思考个不停。这时莉子放下筷子,等待他下一句话。

最后嵯峨感叹地说:“你说的没错……凶手并不属于冲动控制障碍,可能有更冷静且理智的思考。”

莉子总算放了心:“那可以请老师在提交警局的意见书上注明罗?”

“这个呢……”嵯峨单手撑着脸颊,又开始沉思。

既然是学者,推翻之前的判断应该需要更精确、更符合逻辑的说明吧。嵯峨好像正在脑中验证。

此时突然有位女子走了过来。“嵯峨老师?”

女子年纪二十六、七,梳着包头,身穿短袖白袍。看来不像大学医院里的制服,比较像整骨院、兽医院所穿的方便型制服。

“啊,村谷小姐。”嵯峨起身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鉴定家凛田小姐。凛田小姐,这位是我认识的牙医村谷美羽小姐,就在这附近工作。”

原来是牙医啊。莉子笑着打招呼:“初次见面,你好。”

“你好。”美羽回了个礼,又慌慌张张地对嵯峨说:“方便打扰一下吗?”

“怎么啦?之前去你那里看过智齿,现在没问题啊。”

美羽似乎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有样东西非得请临床心理师嵯峨老师看看不可。”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嵯峨看着莉子,莉子也看着嵯峨。

嵯峨以严肃的表情问美羽:“紧急状况?”

“是呀。”美羽点点头:“希望您马上来一趟。有孩子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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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X光摄影

村谷美羽任职的牙医诊所,就在日本料理店附近的办公大楼内。面积不太大,但整个五楼都是诊所。入口挂着筱田牙医诊所的招牌。莉子看美羽这么年轻,应该只是値班医师,果然所长另有其人。

诊所正値午休,里面空无一人。美羽才走进诊疗室,就立刻递出一张X光片。

嵯峨接过X光片,对着窗外的阳光看。莉子也在旁观察。

那是上下颚的X光片。一看就知道是幼儿口腔,而且几乎所有牙齿都又黑又歪。

嵯峨看了一阵子,就严肃地呢喃道:“这可真惨……”

美羽也点头:“这是五岁的小女孩,今天早上一个人来看诊。我想最好马上通知你。”

“是啊……”嵯峨眉头深锁。“这问题很大。如果不早点采取行动,她就危险了。”

刚才美羽在日本料理店里,也说小孩会有生命危险。究竟怎么回事?莉子摸不着头绪。虽然牙齿是很糟糕,但有人蛀牙蛀到出人命吗?

“请问……”莉子客气地问道:“我不太了解牙齿的疾病……请问这是什么症状呢?”

嵯峨望向莉子:“看就知道,大量的蛀牙跟牙龈化脓啊。”

美羽也点头:“我们牙医称蛀牙为蛀蚀。这女孩虽然还是乳牙,但蛀蚀却比同年龄的孩子严重三倍。而且还有非常严重的牙垢堆积,口臭也很吓人。”

莉子看着美羽:“这样……会有生命危险吗?”

嵯峨还是看着X光片,听莉子这话便说:“要命的是虐待儿童。”

“虐待!”莉子错愕不已。

“没错。一般人以为虐待儿童指的是父母对孩子施加暴力,但另一方面,父母放弃养育责任也是个问题。这会表现在儿童的牙齿状况上。”

“代表父母没有尽到教小孩刷牙的义务?”

“没错。你对物品鉴定的知识相当渊博,但这方面好像就不清楚了。这叫做‘口腔怠慢’,日本儿童牙科学会的虐待儿童防治处理准则,就有举出实际案例。”

美羽接着说:“从这孩子的牙齿看来,应该好几年前就开始恶化,但完全没有接受治疗的痕迹。可能完全没有刷牙的习惯吧。没有治疗的多发性蛀蚀,以及牙龈肿胀。口腔清洁不良造成大量牙垢堆积与口臭。只有疏于育儿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可是……”莉子心情沉重地问:“应该有虐待儿童外其他的可能性吧?比方说小孩不听话、懒得刷牙之类的……”

“不,从牙齿的刮痕来看,飮食生活明显不正常。口腔怠慢的幼儿通常只吃泡面跟飮料。因为父母不做饭,才造成偏食。我想这孩子就属于这种案例。”

嵯峨问美羽:“有联络父母了吗?”

“我打过电话,妈妈在家,但聊过之后她说的跟事实有出入。她说幼教女儿刷牙,是因为女儿每天偷吃厨房的巧克力片才会蛀牙。”

这次莉子就明白了疑点。“真奇怪,吃巧克力会蛀牙只是谣传罢了。制作巧克力的可可粉,含有抑制口腔内边缘链球菌活动的成分啊。”

美羽眼睛亮了起来:“没想到你知道这件事。如你所说,最近研究发现边缘链球菌比变异链球菌更容易引发蛀蚀。白巧克力没有可可成分,所以无法抑制蛀蚀,但妈妈在电话里说小女孩吃的是普通巧克力片。”

嵯峨一脸气愤地说:“妈妈的说法不符合孩子的现状,就是口腔怠慢的特征之一。几乎可以肯定是虐待儿童了。”

莉子看着幢峨:“那得报警才行。”

“不,这样太花时间。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美羽说:“那由我通知家扶中心……”

“不行!”嵯峨突然大吼:“家扶中心根本不可靠!”

气氛突然凝结,莉子吓得倒抽一口气。

出乎意料的沉默。三人在尴尬之中东张西望。

嵯峨似乎发现自己乱了方寸,提心吊胆地说:“抱歉……声音大了点。我去找小女孩的妈妈谈。电话是几号?”

美羽被吼得糊里糊涂,还没回过神,傻傻地念着:“在办公室……啊,号码就写在办公室桌上的备忘录里。”

“我知道了。”嵯峨清清喉咙,走向里面的房门。“电话借一下。”

嵯峨走进办公室,关门声回荡在一片寂静之中。

诊间只剩下美羽和莉子。

美羽的眼神在半空中飘了一阵子,才有点不高兴地将X光片收进信封里,放回墙边的档案架上。然后手脚例落地整理病历。

双方都想救小孩。但两人钓思考方针似乎有点落差。

我该怎么做才好?莉子想了想,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专业,不能随便插嘴。

正当她烦恼要对美羽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莉子从手提包中拿出手机,接通电话:“喂,我是凛田。”

手机那头传来熟悉的男性嗓音:“我是牛込警局的叶山。今天早上承蒙你帮忙了。”

口气还是一样没魄力,但现在听来似乎更沉重一点。

莉子有不祥的预感,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是啊,出事了。”叶山说道:“发生第三起火灾。影海报被烧了。”

正文 伤害

这次的火灾现场,明显不属于牛込警局的管区。阳光刺眼的下午两点,莉子走出东京车站丸之内中央收票口,沿着高架桥往有乐町方向走去。

没多久就看见一座巨大建筑物。全面的玻璃帷幕,船型轮廓,充满未来感的外观。原来是东京国际论坛的玻璃帷幕大楼。全长达到两百一十公尺。

跟玻璃帷幕楼比起来,旁边四栋相连的大厅楼就没有那么抢眼,稍嫌逊色。莉子走在两者之间的宽广人行道上。

这里是东京都营运的第三区,也是国际会议中心之一,但大多用来举办活动或演唱会。莉子曾经造访过地下一楼的相田光男美术馆,其他设施则没有进去过。

莉子回头看看旁边的马路,路边一辆消防车都没有。这里真的发生火灾了吗?午后的人行道上,只有上班族跟散步老人来来去去。

此时马路上驶来一辆计程车,停在人行道的入口处。后门一开,下来的人正是嵯峨。

“啊!”莉子跑过去高喊:“嵯峨老师!”

嵯峨看见莉子也微笑说:“哟。看来我总算赶上了。”

不久前嵯峨留在牙医诊所打电话给疑似虐童的妈妈,莉子便一个人前往现场。她有拜托美羽将目的地转告给嵯峨,但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

莉子说道:“我也是刚到。路上不会很塞吗?”

“平日还挺顺畅的。不过我还是请司机开快点。”

“打电话给女孩的妈妈,结果如何?”

“根本听不进去。虽然早知如此,但还是很难过。所以我拜托在儿福机构工作的朋友到她家里去了。因为政府修法,现在可以强制保护儿童。”

“事情会顺利吗……”

“谁知道?朋友说之后会联络我,现在也说不准。无论如何,明天开始我会全力处理这件事。所以拼了命也要在今天之内把不明火灾的意见书整理好。”

“是呀。”莉子低声说。

嵯峨真的是想趁早拯救孩子,但也不能拖延警方调查纵火犯的进度。

“好啦!”嵯峨抬头望着大厅楼:“火场在哪?”

“我看看,大门是这里跟那里……啊,好像有门牌。”

她看见玻璃帷幕楼入口旁有个立牌。为了维护景观,这立牌小到几乎没有告知效果。上面印着“第七届电影海报展”。

两人跟着立牌的指示走进玻璃帷幕大楼,搭着往下的电扶梯来到地下一楼。

那里是连接有乐町车站与地下楼的联络通道,以及白色夹板所隔出来的特别展览厅。海报展入口挂上了本日临时休息的牌子,还站了位制服警官。不过或许是因为这展览本来就不受社会瞩目,所以入口前没有人驻足,也没看到媒体工作者。

莉子对警官说:“我姓凛田,是牛頔警察局叶山警部补叫我来的。”

“请进。”警官指向会场内。

两人提心吊胆地走进会场。场内只有间接照明,有点昏暗。沿着夹板所分隔的动线走,墙上挂着好几幅黑泽明早期作品的裱框海报,而且都有打上聚光灯。

走过转角,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这里的灯光开得特别亮,空间也大,莉子不自觉停下脚步。

这里有许多制服与便衣员窨走来走去,每个人都忙东忙西。最显眼的就是鉴识人员的制服。大概有十几人趴在地上,仔细检査地毯。还有组人马在墙上采集指纹。鉴识课人员每次按下单眼相机的快门,就亮起一道闪光。

员警们没有一句废话,默默地在现场采证。跟莉子以往看牛込警察局搜证的动作完全不同。悄然无声,手脚俐落。可以深深感受到,员警们绝对不会打扰到薄薄隔板之外的区域。彻底的秘密主义。

嵯峨低声对莉子说:“凛田小姐,你看,就是那个。”

空间中央的地板上洒满了白色油漆。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灭火药剂。附近散落着烧毁的框架,还有碎玻璃。

到处都趴着鉴识人员,但有制服员警走动的部分,应该可以通行吧?莉子小心地挑选脚步,走向洒满灭火剂的区块。

可以发现地毯烧得焦黑。灭火剂中泡着一张变成黑炭的纸张,而且碎成好几片。看来是张被烧光的海报残骸。

嵯峨走过来说:“这次损失的就只有这一张吗?”

“好像是……烧到连边角都焦了。应该是火一熄就再点,一直烧到全毁为止才离开吧。”

“真执著啊。看来不是单纯的纵火了。”

此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苦瓜脸的叶山正往这里走来。

“午安啊。”叶山毫无笑容地说:“凛田小姐,还有嵯峨老师,久仰大名。没想到两位会一起来啊。”

嵯峨也严肃地回答:“您是叶山警部补吗?久仰。凛田小姐对我说了些耐人寻味的事情,所以我认为应该在提出意见书之前先看看现场。”

“嗯……如果老师坚持的话。”

莉子看着叶山:“这次只是小火灾吗?”

“是啊,如你所见。原本今天预定十一点开展,但开展之前火灾警报器就响了。警卫赶过来发现起火,就用灭火器扑灭。”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在这种地下联络通道附近起火,可就严重罗。”

“听说幸好用的是防火地毯。还没开始延烧,警报器就侦测到高温与烟雾。”

“这张被烧掉的海报是?”

“只有一幅裱框海报被人从墙上拿下来烧,所以马上就找出来了。”

“哦……是哪一幅呢?”

“请等等。”叶山翻开笔记本瞧着:“是日本片。一九七四年东宝制作发行。有盖上日比谷戏院的戏院章。片名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

嵯峨一脸迷惑:“……《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没听过的片子。”

莉子开始捜寻记忆片段:“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被禁演的片子吧?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

叶山冷笑一声:“听说不是禁演,是自主停演。不过这部片我也完全没听过,只是我家组长记得,年轻的时候有去吉祥寺的电影院看过。当时可是全国联映,相当有模有样的电影喔。我叫云津上网查过,演员有丹波哲郎、黑泽年男、司叶子、由美薰……”

净是些往年的大牌。莉子说:“真是部大作啊。”

“那可不?听说红到登上当年日本国片的票房亚军呢。另外这部电影当年是跟另一部一起联映,同场加映的记得是……《鲁邦三世——念力珍作战》。”

嵯峨皱起眉头:“动画?”

“不是。”莉子说出自己片段的回忆:“我记得是真人电影。之前在波照间岛,爸爸好像在卫星电视上看过……应该是田中邦卫饰演次元大介才对。”

“田中邦卫,就是《来自北国》的……”

“对,里面的黑板五郎。另外伊东四朗好像是饰演钱形警部。”

“五右卫门呢?”嵯峨问道:“不对,最重要的鲁邦是谁演的?外国人?”

“这个……”莉子搔着头:“记不太清楚了。”

“原来你也有记不清楚的事情啊。”

“如果没有感动,记忆就不深刻……”

叶山清了清喉胧:“虽然只是同场加映,但也出了DVD,有兴趣再找找看就好啦。不过主场的《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不仅没出DVD,连LD、录影带都没出呢。所以电视当然也没有播放,是一部销声匿迹的电影。”

嵯峨看着叶山:“为什么这部片会被埋没呢?难不成是因为诺斯特拉达姆士的预言触霉头?”

“倒不是。”叶山阖上笔记本。“当时这部电影可是公开推荐的作品喔,想不到吧?”

“文部省?”嵯峨歪着头:“没想到教育机构竟然会推荐《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啊?”

“我没看过电影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这部片其实在认真探讨环保问题什么的。现代人认为诺斯特拉达姆士的预言只是空穴来风,但当时的人听说一九九九年就要世界末日,可是大受打击。再加上环境公害造成社会恐慌,舆论简直是传到了三人成虎的境界。”

“啊……这我记得一点。在进入新世纪之前,书店里到处都是世界末日的书。”

“后来发生奥姆真理教事件,主打恐怖的超自然说法就失去人气,现在这个预言只是胡说八道的笑柄罢了。”

嵯峨点点头:“时代变罗。”

“话虽如此,电影自主停演并不是因为时代改变,而是描述手法有问题。片中有违反道德,以及带有歧视意味的描述手法,所以刚上映的时候还被人权团体抗议呢。”

“那么……”嵯峨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放火的就是人权团体激进分子?”

叶山苦笑着摇摇头:“这已经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应该不可能吧。”

莉子问叶山:“难道茅根先生家与电影阵列,也有这张《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

“就是这点。”叶山表情严肃起来。“我们管区里的两个火灾现场,都有《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两人也已经亲口证实此事。但另一方面,遗留物中却找不到这张海报。可能像这张一样被完全烧毁了吧?如果纵火犯的意图是烧毁《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那么民房与店面被焚毁,应该可以看成纵火的副作用。”

嵯峨低头看着地面:“这灰烬真的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吗?该不会有人偷走海报,再拿另一张海报佯装烧毁之类的……”

叶山低吟道:“这也不无可能,不过科搜硏会查个水落石出。茅根家与电影阵列那边或许很难査,但这张海报虽然烧得焦黑,形状却相当完整。我记得有方法可以用雷射什么的,看出烧毁前的图案……凛田小姐,是不是这样?”

“是的。”莉子点点头:“只要保存这个形体,就能用光学鉴定找出答案。不过,叶山先生知道这张海报原本是什么样子吗?”

“知道。”叶山从怀中掏出对折的小手册。“这是主办单位发的,里面就有。”

叶山摊开手册,莉子看过去,手册是全彩四色套印,里面有整排的海报照片。

她立刻看到要找的片名。跟《伊豆舞娘》一起排在一九七四年的日本国片栏中。

莉子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图样。想必她之前看的电影周边目录里面没有这张海报,代表连目录都找不到这部片的踪迹。

版面是横的,插画风格有如灵异杂志《MU》。上半部是浮在宇宙中的眼球,月球表面陨石坑,还有《二〇〇一太空漫游》风格的太空站。下半部好像是被冰在冰河里的长毛象。旁边有丹波哲郎撬开门露出脸来,这是唯一的演员肖像。右上有东宝商标,右下有演员名单。中间两行字是片名。第一行“诺斯特拉达姆士”字体出奇的小,第二行“大预言”则被大大强调。而在这张缩小后的照片中,看不清楚日比谷戏院的戏院章。

至少根据这份手册,看不出电影内容中有问题的描述手法。毕竟能这样公开展示的海报,图案应该不会有问题。

为什么要烧毁这张海报呢?如果不想被人看到,也没必要连私人收藏都烧了。而且还有更奇怪的地方,凶手怎么找得到海报在哪里呢?

莉子默默沉思,突然感觉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我说你啊。”身穿西装的青年对叶山说:“再后退点行不行?我还得请鉴识人员做点事情呢。”

这位领着鉴识课人员的苗条男子,比叶山要年轻一些,但态度有点高傲。

他身上的西装没有一条皱折,领带也打得笔直。手表与皮鞋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跟不注重仪容的叶山刚好相反。

男子停下脚步,盯着莉子他们瞧。“这两个是谁?”

叶山紧绷着脸说:“是鉴定家凛田莉子小姐,以及临床心理师嵯峨敏也老师。”

“哦……”男子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些。“就是帮助牛込警察局侦办管区内纵火案的人啊。我是丸之内警局的尾下光希警部补,请多指教。”

莉子边回礼边想,丸之内警局的辖区也包含了霞之关,所以特考组经常到这里累积现场经验。尾下这么年轻就跟叶山一样是警部补,应该也是升官路上的一人吧。

嵯峨对尾下说:“我以为小火会引发騒动,没想到还挺有秩序的。”

尾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在我们的管区里,不能因为这点小火就引发騒动。因为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政经中枢。如果叫来消防车造成混乱,立刻就会引发恐怖攻击疑虑,进行大规模警戒。我们必须随时临机应变,跟二十三区内其他警局不一样。”

叶山觉得尾下这番话就是在说自己,一脸不悦地嘟哝道:“资讯管制可是会被媒体追打喔。”

尾下一听,态度更强硬:“我们没必要看媒体人的脸色办事。我们局里跟总厅的记者俱乐部也是关系匪浅。”

“哼。”叶山摆出厌恶的表情。“我以为你叫我来这里,是想针对彼此管区内的类似案件交换资讯,看来是我误会了。”

“听说牛込警察局还没决定侦办负责人是吧?明明连续发生两件原因不明的火灾,却还找不出凶手的企图喔?所以才连负责的部门都还没决定。我听说是因为你刚好闲着,才被局里派过来的?”

叶山一副苦瓜脸,对嵯峨投以求助的眼神。因为牛込警察局的下一步,是听取临床心理师的意见。

嵯峨耸耸肩:“我想应该没必要提出意见书了。这里的纵火应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目标也很明显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既然物证已经充分具有犯罪性质,当然比临床心理学的意见更有分量。叶山先生,是不是呢?”

“是啊。”叶山直瞪着尾下,点头说道:“刚才我已经奉组长命令,与搜査一组合作办案,我也正式成为本案负责人。因为这可能是佯装恣意纵火的智慧犯罪。”

尾下反而对叶山多开了几枪:“智慧犯罪?牛込警察局的局长怎么会以为该派智慧犯捜查组出面呢?”

“根据电影阵列的店长菊井先生所说,因为诸多限制,《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只印了一小批。而且电影本身已经销声匿迹,海报也不再发行,所以这海报原本就价値三十万日圆,如果数量更少,涨到一两百万都不成问题。”

丸之内警察局似乎还没掌握到这个消息,尾下的表情有点僵硬:“哦,好吧,或许就是这么回事。”

莉子则错愕不已。日本国片的海报一张三十万,简直是破例的天价。现在到底只剩几张呢?识课员趴在地上调査灰烬,突然胜了口:“尾下先生。”

尾下走上前:“怎么?”

鉴识课员用镊子夹起某样东西,原来是直径一公分左右的小纸团。接着另一手也拿出镊子,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团。

那是张薄薄的笔记纸,用原子笔写着一横排奇妙的符号。开头看来像是算式,但应该不是。

这是什么?莉子靠过去正想看个清楚,鉴识课员就把纸片收进了塑胶袋。

从掉落的地点来看,可能是凶手丢在地上想一起烧掉的东西。但火很快就被扑灭,所以纸团也留了下来。只能这么想了。

“请,请问……”莉子急忙说道:“我想多看看刚才那张纸。”

尾下冷冰冰地说:“这是我们管区找到的证物,要先带回去调査。”

叶山酸溜溜地说:“协助调査原来都是屁话啊。”

“调査有结果会通知你们。我们都是照程序来侦办,不像其他分局只会看着办。”

“如果你是在说我们这个局,只能说各地有各地的做法……”

又来了。莉子还以为同级警官互斗只有电视上才看得到,看来并非如此。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仔细观察那张纸条。

于是莉子关闭了大脑的听觉,尽最大努力将只看过一眼的符号与排列顺序印在脑中。同时也试着思考其中含义。里面有希腊文与斯拉夫文,还混了数学符号,相当复杂……应该说是繁杂吧。甚至还有箭头,以及类似货币单位的符号。

排列顺序看不出有什么规则。至少每个符号都不代表原本的意义。究竟在表达什么呢?莉子绞尽脑汁,但资讯太少,难以分析。

她有点束手无策,重新打开听觉,发现大家不知不觉已经讨论起嵯峨的行程了。

嵯峨对叶山说:“这样可以了吗?我还有医院的工作要忙……如果这件事情优先,牛込警察局必须指名我协助办案。否则会违反职务规定。不好意思,可以把我送出去的传真还给我吗?临床心理师协会很快就会送上我的正式介绍文件。那些才是给警局保管用的资料。”

“我知道了。”叶山点点头:“我们会退回传真。寄到东京疗寿会医科大学医院就好了吗?”

“是。请指定精神科,惑理内科临床研究室D收。助手池川经常都在研究室里帮我处理事物。”

尾下问嵯峨:“如果我也要委托老师帮忙,是不是要先联络临床心理师协会?”

“那个不用。这件连续纵火案,应该会整合对警方的协助活动,既然牛込警察局已经发出委托,丸之内警局就不需要再办一次手续了。”

叶山突然插话,对尾下说:“嵯峨老师是我们指名的临床心理师,如果丸之内警局有什么要请教,请先联络我,我再把内容转告给老师……”

这次变成嵯峨与两人的三角关系了。两位警部补随时伺机伤害对方,简直就像小孩吵架。

莉子莫可奈何,转身离开现场。现在追査事实才是第一优先。莉子拿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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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同床异梦

时间已过下午两点半。小笠原在《周刊角川》编辑部,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墙上的时钟。

这周无法在截稿之前写出火灾的报导,只能下周之后再刊了。

所以垫档报导〈昭和鼠贼次郎吉〉败部复活。现在他的工作就是校稿。

号称昭和鼠贼的连续强盗伤害犯,上石玄。他的妻子真奈美四年前病逝,有三个孩子。但只有长子上石慧是上石玄的亲骨肉,上石玄被捕的时候,真奈美已经怀孕。隔年春天开庭,真奈美才生下了慧。后来真奈美再婚,又生了一男一女。名字是一真与花音。真奈美没有让任何一个孩子知道自己是上石玄的妻子,现在三个孩子应该都过着平凡的社会生活……小笠原扔下了红色原子笔,无法专注。眼睛看着文章,脑子却装不住。心思就是定不下来。

这是第几次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下重拨键。

铃声响了几次,立刻有女子接起电话:“这里是东京疗寿会医科大学医院。”

“请找临床心理师嵯峨老师。”

“请稍候。”女子说完,电话就响起转接的音乐声。

隔壁桌的宫牧盯着小笠原:“有烦恼可以找我谈喔。”

小笠原吓了一跳:“你说啥?”

“就那电话啊。你不是一直要联络临床心理师吗?”

“……喔,我不是要预约心理谘询啦。”

“真的吗?你看起来心情一直很沉重,脸色又差。这证明你精神出状况喔。”

“你看起来像这样啊?”

此时音乐停了,传来女子的声音:“让您久等了。”

“啊,是!”

“嵯峨老师外出中喔。”

“……这样啊,我知道了。不好意思。”

小笠原失望地放下话筒,不禁叹了口气。

“你看吧!”宫牧说道:“叹气!囤积压力的证明!”

“你非要把我当病人看就对了。”小笠原一脸不满,又回头装忙。

但还是静不下心来。嵯峨还没回医院,是不是还跟莉予在外面呢?

联络莉子是最快的方法,但她的手机一直收不到讯号,应该没开机吧。

难道是因为不想接我的电话才关机?不对,这样想未免太自我中心了。她平时也有工作,如果碰上暂时无法接受新鉴定委托的状况,应该谁的电话都不想接。姑且这么想吧。

“小笠原,”宫牧用红笔画着校正稿说:“你担心的是凛田莉子小姐啊?”

小笠原被戳破,声音不禁高了八度:“怎、怎么这样说?”

“看就知道啦。”宫牧用鱼眼瞪着小笠原:“我可是为你好,忘了她吧。”

“你……你说忘了她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配得上那种大正妹?她肯定有男友啦!”

“没事说这做什么?我跟凛田只是工作上的关系……”

“真敢讲。我说小笠原啊,现代上班族没事就染上忧郁症。你应该先工作、升官、拿到一定的地位与收入,才能跟女人来往。把爱情能量用在工作上吧!”

“……你竟然会说这种正经话。”

“之前荻野先生对我讲的,我现学现卖而已。”

“你也有在谈恋爱?我怎么不知道?”

“我在家的时候,荻野先生突然打电话来,叫我别拿公司的电子邮件跟电话做私人用途。你小心点比较好,说不定我们有被窃听喔。”

“怎么可能……”

正要一笑置之的时候,手机铃声就响了。

小笠原吓了一跳,看着宫牧。宫牧也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宫牧说:“是你的手机在响啦。”

小笠原心跳加快,冷汗直流,拿起手机接通。

“喂……我是小笠原。”

手机传来熟悉的女性嗓音。“啊,小笠原,你在忙吗?”

这一瞬间,宛如从地狱飞上天堂。小笠原连忙说:“不忙!凛田,我一点都不忙!”

旁边的宫牧又回头看着办公桌:“搞什么鬼,活蹦乱跳的嘛。”

莉子透过手机问道:“我有件事情想麻烦你帮忙査一下,可以吗?”

“可以呀。什么事?”

“一部叫做《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电影,一九七四年上映。”

“电影?难道……”

“没错,纵火犯的目标好像就是这部电影的海报。如果想知道为什么凶手要烧它须了解作品的背景。”

“原来如此,果然是鉴定家的思维。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去査。”

“拜托你了,等等我再联络你。”

“凛田也小心点喔。再见。”

小笠原挂了电话。

宫牧看见小笠原不自觉地笑逐颜开,不愉快地说:“不过是被拜托一件事情,就以为人家看重你。男人的坏习惯。”

“才不是咧!我负责采访,她负责鉴定。虽然工作不同,但我们可是联手办案的好伙伴啊。”

“应该说同床异梦吧。”

“宫牧,”小笠原起身说:“我记得有人同时担任我们家跟角川电影的监事对吧?他好像经常在大楼里游手好闲,而且很熟电影史……”

“哦!就常常在电梯里碰到的那个啊。总是找女职员聊老电影聊个没完,每个女职员都臭脸说。”

“可以借用他一点时间吗?”

“他那么闲,应该没问题吧。搞不好还会热烈欢迎有人找他聊天,想抽身都难。要是我就躲远远的。”

“既然是工作,怎么能躲?我去找他罗。”

小笠原正要离开的时候,听宫牧在背后大喊:“喂!校稿呢?这样丢着好吗?”

当然不好。但现在有别的当务之急。《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我一定要找到个让莉子开心的线索。这对工作有帮助,对社会有贡献。当然,对自己更有好处。

正文 禁止摄影

下午四点左右,都心大楼无不拖着长长的影子。但离夕阳西沉还有段时间,天上没有一丝橘红。当前正値盛夏,白天的时间特别长。

一辆房车停下,凛田莉子从后座下车,来到车外。

气温不算太高。或许是因为有乐町二丁目被一片树林围着的关系。

从漆黑的侦防车上,又走下几位同行的男子。后座是嵯峨、叶山,副驾驶座是尾下。

尾下对驾驶座上的便衣员警说:“回局里去吧,我会再联络你。”

房车动了起来,压着砂石慢慢驶向方才进来的大门。门外就是大马路,车子立刻加入车流之中,加速离去。

莉子与三位男子留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

嵯峨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物,自言自语:“真是风雅的建筑啊。”

这确实是历史悠久的建筑,但现在没时间缅怀过往。因为这里老旧,消防设备肯定不够完善,而且还是木造。就连踩上去都有点担心。

这是一栋横向展开的两层楼洋房。模仿英国都铎王朝时代的建筑风格,就像故事书里的房子一样。椽尾梁桁架、山形屋顶、砖砌烟囱。如果不是森林那头可以看到有乐町Marion大楼,可能会以为这里是国外。

莉子也嘟哝道:“这里有《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

“正是。”尾下走了过来。“日比谷格拉维提饭店以前叫做东宝格拉维提饭店。你也知道,这一区到处都是阪急阪神东宝集团所管理的大楼。以前这也是其中之一,国外明星来访日本就会住在这里。后来被卖掉,变成帝国饭店的别馆,现在由国内的列岛旅行胜地旅行社低调经营。”

“为什么没落了呢?”

“听说是容量问题。你可以发现这虽然是栋大洋房,但以饭店来说规模又太小。想必旅行团不好入住吧。现在是不附餐点的低价饭店,几乎就只能当商务旅馆来用了。”

叶山一脸讶异地嘀咕着:“海报真的会挂到现在吗?”

尾下不开心地说:“当然,已经确认过了。电影相关展示室,从东宝旗下的年代就一直保存到现在。目前展示室不对房客公开,但每年有一天开放参观。这则新闻曾经上过报纸,访客也会在部落格上提到这件事。”

嵯峨低吟道:“也就是说,海报的存在已经公诸于世罗。”

“是啊。”尾下点点头:“这里是不特定多数人唯一能知道的《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海报存放地,而且又在我们管区内。纵火犯从牛込警局管区流窜到这里,今天早上在国际论坛引发小火灾,接下来很可能会锁定这里。说不定已经在附近探路了呢。”

叶山迈开脚步:“站在外面谈也不是办法,快点进去吧。”

三人面面相觑,就跟着叶山走上短阶梯,穿过拱门,进入大门。

大厅有点昏暗,大手笔地使用柚木与大理石,有英式的优雅朴素风。大吊灯底下是通往二楼的正面楼梯,地上铺着红地毯。旁边有衣帽间与住房柜台,让人再次想起这里是饭店。

有位瘦削的老先生从柜台里跑了过来。他头发稀疏,一双老花眼瞪得老大。如果来套管家风的服装一定很搭,可惜他只穿了开襟衬衫跟休闲长裤。

老先生亲切地高喊:“欢迎欢迎!是丸之内警局的人吗?”

一行人面面相觑,十分困扰。叶山臭着脸看尾下。

尾下叹着气对老先生说:“麻烦声音小一点,别让外人知道我们是警察。”

“喔喔!”老先生压低声音,但笑容还是有点僵。“真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您是管理员筱塚先生?”尾下问道。

“是是,等各位很久啦。”

“展示室有什么异状吗?”

“目前没有,要去看看吗?”

“请务必带个路。”

“那请这边走。”筱塚走向柜台,拿起一串钥匙,从大楼梯旁边走入洋房内部。

尾下跟了上去,莉子一行人也随后跟上。

大厅后方有通往走廊的入口,左右各有金色短柱,拉起红色的绒绳。看来一般房客禁止进入这里。筱塚拿下短柱上的绒绳,让一行人通过,又把绒绳挂回去。

走廊上,筱塚边走边说:“上面全都是客房。一楼这扇门里面是餐厅,但只有偶尔办活动才用。展示室在更里面。”

叶山问道:筱塚先生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没有,大概五年左右。这里换了新老板之后我才来报到,所以客人问东问西,我都答不出很伤脑筋啊。”

“请问您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

“就是看到征才广告,碰巧又住在附近,所以就来应征了。毕竟我已经退休,又是光棍一个啊。”

听来应该对饭店与电影海报没什么执著。一般的工作人员大概就是这样了。

转了好几个弯,来到一扇双开大门前。筱塚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不知道是不是设计不良,门板嘎吱做响。筱塚推开门,走入黑暗之中。

啪,传来打开开关的声音,室内立刻明亮起来。同时莉子也不禁赞叹。

虽然这间展示室比刚才的大厅要小一号,但装潢十分金碧辉煌。比都铎更华丽,可能接近哥德风。挑高的圆拱天花板,地上是一整片苔绿色的地毯。室内没有窗户,墙上挂满镀金的画框,里面尽是日本老电影海报。

室内有好几支方柱,每支柱子前面都有大玻璃柜,展示海报之外的收藏品。尤其正面的方柱底下有尊战国时代的甲胄,格外显眼。

“喔……”尾下走进展示室说:“真了不起,简直就像美术馆啊。这套甲胄是黑泽明电影或其他剧组用过的吗?”

筱塚傻了一下子,才支吾回答:“这……应该差不多是那样吧?”

尾下站在甲胄前,看着玻璃柜里的说明书。“《川中岛合战》,一九四一年,东宝发行……”

筱塚说:“上面有写‘伊笠贞之助导演’,对吧?”

“哦。”尾下的语气没什么兴趣。“好老的电影啊。”

“是啊,一九四一年耶。应该是珍珠港事变什么的年代吧。”

一阵沉默。尾下兴致缺缺地从甲胄前离开。

看来筱塚虽然担任管理员,但对展示品没什么研究。看来他到这里工作的原因,就跟他说的一样。

莉子到处欣赏海报。很多电影比国际论坛展出的更老。《南国太平记》,一九三七年。《暴风中的花》,一九四〇年。《维新前夜》,一九四一年……

大概从《哥吉拉》电影的展示区开始,年份就突然新了起来。愈来愈多莉子在目录中看过的电影海报,像是六〇年代的《东京奥运》和《血与砂》等等。

接着是七〇年代区。重点海报就在这里。

这区只有一张横版海报,图案就跟国际论坛手册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不愧是曾属东宝集团旗下的饭店,这海报的保存状态近乎完美。没有一点皱折,也没有受潮或褪色。

从手册上的小照片看来,图案感觉相当夸张。但看到实物,可是魄力十足。虽然图画已经有点老旧,但还是很超现实。目前还不知道这海报的艺术价値,但不难了解为何会有狂热收藏家想要。这张海报就是有股奇妙的魄力。

海报左下角,就在长毛象的图案底下,可以看到戏院章。莉子念出声来:“日比谷戏院……”

嵯峨走过来说:“记得国际论坛里烧掉的海报,也有盖日比谷戏院的章对吧?”

“是啊。这里是有乐町,展示的海报就算盖上附近最大戏院的章也不奇怪……但另一张是偶然吗?”

“一张三十万日圆,究竟有多罕见啊?实际上日本究竟剩下几张呢?”

“这个……既然电影本身都消失了,应该大多数都落到重度粉丝的手里了吧……不过正确数字就不清楚了。”

嵯峨回头说:“尾下先生,警方会把详细案情通知媒体吗?”

尾下皱起眉头:“言下之意是?”

“媒体会说,有人锁定《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犯下连续纵火案吗?”

“不会。晚间新闻应该会有快报,但只会说是某张电影海报。总厅倾向不公开作品名称。”

“这……不太好吧。”

“为什么?”

“零星分布于全国各地的海报持有人已经成为目标,却一无所知。如果透过媒体发出警告,或许他们会下定决心放弃海报。只要他们将海报寄给警方,至少能保证身家安全。”

没想到叶山突然插嘴:“嵯峨老师,这话就不对了。”

“不对?”嵯峨相当讶异。

“你听好,如果媒体引发混乱,全国人民都知道凶手的目标。再加上这部电影已经销声匿迹,马上就会出现许多觉得好玩而照做的模仿犯。纵火真凶反而会隐匿行踪,只剩下大量模仿犯。海报的持有人也只会更加危险。”

嵯峨大吃一惊,但也同意他的看法,只好低下头去:“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尾下静静说道:“问题还不只如此。如果连续纵火案的凶手,是为了拉抬这张海报的价値才纵火,他本身当然也会有相同的海报。如果海报接连被烧,最后一个海报持有人就是凶手,简单明了。但如果媒体大肆报导,很可能有人烧掉自己的海报假装被害人。要找出嫌犯也会更加困难。”

“这么说来……”嵯峨表情僵硬:“全国的海报持有人都是嫌犯,同时也都是诱饵罗?”

“没错。”叶山干脆地承认:“我们也是这样的看法。不过嵯峨老师,我们眼前正是接下来最有可能被攻击的海报。只要等在这里,凶手一定会来。”

尾下问筱塚:“消防设备在哪?”

“我想想,”筱塚指着走廊:“门外面有灭火器,另外这间房间里也有火灾警报器。”

莉子抬头看天花板,但没发现什么感应器。再看看四周,才发现柱子顶上只有一个长满灰尘的圆形物体。但……

“这个……”莉子嘟哝道:“只是感测烟雾的简易感测器吧?而且还是好老的款式……我记得住宿设施应该有义务设置能感应热量与烟雾的感测器啊。”

筱塚伤脑筋地说:“这房间一直都没人用啊……麻烦去问饭店老板列岛旅行胜地吧。”叶山叹气说:“那么为了以防万一,至少把《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移动到其他地方吧。”

“那不行!”筱塚慌张地摇头:“这才真的是大问题啊!没有列岛旅行胜地的核准,绝对不能移动展示品。不然我会丢头路啦!”

尾下低吟道:“那就派警官驻守吧。从今天开始看守个几天也好。”

“就说不行啦!”筱塚顽固地说:“原本展示室就是不准任何人进出的,是你们说今天只看一下下,我才放行的……”

“真受不了。”尾下抓着头,环视天花板:“这里又没有监视摄影机……要不这样吧。让我们在这里放台摄影机,就放在那个角落。这样应该可以吧?”

筱塚的脸更臭了,指着墙边说:“不好意思,各位有看到那块告示牌吧?”

筱塚指的地方挂了一块非常老旧的木牌。上面刻着“禁止设置摄影机”。

尾下瞪大了眼睛:“现在纵火犯以它为目标,而且我们是警察啊!”

“不管是谁,请遵守老板的指示。”筱塚语气更加强硬:“如果让你们为所欲为,我这管理员就没面子了!”

“我在参观者的部落格上看到他们贴照片喔。这样还算禁止摄影吗?”

“不是禁止摄影,是禁止设置摄影机!”

“哪来这种莫名其妙的规矩啊……”

莉子说:“尾下先生,营运企业那边或许只是遵守展示室成立以来的老规矩罢了。”

尾下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禁止设置的应该是胶卷式电影摄影机。因为这种老摄影机有马达起火、造成火灾的危险。”

叶山不耐烦地说:“凛田小姐,现在连电影也走进数位时代啦!”

“当时并不是。请看,天花板有装过钨丝灯泡的痕迹,这在当时算是比较不容易起火的一灯具。这是以前人们预防火灾的方法。我想电影公司应该不希望有人把这里当成片场吧。”

叶山不屑地说:“真是跟时代够脱节了!二十一世纪的摄影机不等于这块木牌上写的摄影机,这样应该可以吧?”

筱塚大声哀号:“当然不可以啊!请各位替我想想吧,要说我冥顽不灵也行,但我不得不遵守老板交代的事情啊!”

“我说啊,”叶山看着尾下:“干脆打电话给列岛旅行胜地那边,应该会比较快吧?”

尾下看看手表:“确实是比较快,但已经过五点了。不知道负责人会不会接电话。”

“啧!”叶山咋舌道:“饭店不遵守新版消防法规,我们却要遵守饭店的规矩?莫名其妙!”

嵯峨泼了他一桶冷水:“叶山先生……遵守规定不也是公务员的职务原则吗?就算是难以接受的规定也得接受,不是吗?”

叶山与尾下面面相觑,不发一语。

不能派警卫,也不能设置监视摄影机。这下可麻烦了。而且凶手锁定这张海报,更是无庸置疑。

该如何是好?莉子绞尽脑汁,却找不出答案。

尾下终于说了:“筱塚先生,今晚有多少房客?”

“我想想……十个左右吧。”

“还有空房吗?”

“是还有一半都空的啦……几位打算住下?”

尾下干脆地说:“我要住。既然知道纵火犯要来,怎么能坐视不管?这可是逮捕现行犯的绝佳良机啊。”

叶山听了,也若有所思地点头:“说的是。今晚发生犯行的机率极高。只要局里点头,我也住下来。幸好这间展示室没有窗户,侵入路径只有这扇门。只要看到可疑人物刻抓起来。”

筱塚淡淡地说:“那就两位要住房……双人床可以吗?”

叶山大喊:“怎么可能!”

尾下也气呼呼地说:“当然是两张单人床啊!”

“抱歉,两张单人床的房间都满了。如果是单人房,倒还有六间空房啦……”

“那当然是两间单人房啦,收据分别开。”

“是啊。”叶山点头:“就这样吧。跟其他局的人一起,报不了公帐。”

筱塚轻轻鞭躬,走向大门:“我知道了。各位请到柜台来……”

两位警部补怒气冲冲地走出走廊。

嵯峨目送他们离去,回头对莉子说:“你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莉子露出僵硬的笑容说:“我当然也不睡双人床啊。”

嵯峨双眼圆瞪:“这是没错啦……所以你打算住下?”

“当然。”莉子点点头:“或许今晚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怎么能不住下来呢?”

正文 歌舞伎町

这里就是新宿的黄金街啊?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小笠原悠斗心中既感慨又困扰,呆站在街角。

傍晚五点半,火红的夕阳斜射,窄巷两旁连栋的木造长屋看来就像缩小模型,充满昭和风味。

每家店家的招牌都胡乱地摆在路边。甚至有相当老旧,看起来快垮掉的民房。还有破裂而用胶带贴补的玻璃窗。停放在店门口的本田老机车Cub长满灰尘,锈斑重重。

不过仔细一看,就发现是因为关门大吉的店家零星分布,才营造出危险地带的感觉。建筑物老归老,但很多店家一楼的装潢都很新颖。整条路上都是小小的酒吧,坐上七、八个人就挤到不行,每家都有自己的风格。

以前就听说出版业的人经常到这里的酒家报到,但小笠原才进角川书店四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不是文艺杂志的人,不需要跟作家应酬。少数认识的小说家和漫画家又太年轻,是一群幸福又没有主见的人。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会自己喝闷酒,所以不可能到这条街上来。

小笠原也是一样。虽然这里的酒家大肆宣传年轻客人日益增加,但下班后他可不想在这里喝酒。还不如回家自己过自己的更好。

对这样的小笠原来说,要在地址不清不处的黄金街中找一家店简直难如登天。

小笠原跟角川电影监事打听到这家店的地址,就写在纸上。他拿着地址跟周围店家比对。歌舞伎町11117,花园三番街,应该是这条路没错。店名是“BarCasablanca”。

他突然注意到眼前的白色招牌,就是这个了。招牌上的“Casablanca”有着相当特殊的字体。

这家店比左右邻居要小一号,就好像被胖子包夹的瘦子。门面没有什么装饰,就只有一扇门。还有在营业吗?

小笠原轻轻推开门,走进店内。“晚安……”

店里小到出人意表。眼前就是吧台,座位只有——一个,挤在门与吧台之间。

店里没有窗户,灯光昏暗。仔细一看,墙上贴满了电影海报。

吧台里坐了一个瘦削男子,年纪六十以上。眼神涣散,留着一嘴白胡须。没来由地带着一顶滑雪帽,身穿尔脏的毛衣。这种天气穿起来不热吗?

“客人?”男人问道。

“呃……这个……”小笠原支支吾吾地说:“请问是前电影导演嬉野公平先生?”

“……我就是。有何贵干?”

“听说您很熟七〇年代的日本电影,想请教几件事情。”

“你听谁说的?”

“这……我在角川书店工作,有位先生同时在本公司跟角川电影担任监事,他……”

“喔喔!”嬉野突然大喊:“是他啊…………哎哟,真是出人头地啦。我这个落伍的就成了这副德性。你知道吗?我曾经跟他一起搞学生电影……”

这段往事,监事已经说了一大串。当时监事一边对制作电影的会计审査制度大吐苦水,一边遥想当年,讲了两个小时以上。

真希望别再听了。小笠原说道:“嬉野先生曾经当过大制片公司的副导对吧?像东宝、东映、松竹的……”

小笠原立刻发现,为什么嬉野用恍惚的眼神看着他。嬉野用颤抖的手抓住玻璃杯,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入口中。喝光之后,又从架上抓来一瓶威士忌继续斟酒,洒出来了也毫不在意。

还这么早就已经喝得烂醉了。不,对这个人来说,日夜应该不重要吧。

“就是说啊……”嬉野口齿不清地说:“我真正当导演拍过的片啊……只有一部无聊的儿童电影,还有无关紧要的交通安全电影啦。剩下的工作全都是副导。世上全都是无聊的电影,怎么不让我去拍呢?!帮我跟他讲一下啊!”

“……嬉野先生,抱歉请问一下,有关《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这部片,您是不是加入过剧组?”

“啊?喔……你听谁说的?啊,对了,是他。没想到他还记得。”

“您当时担任副导吗?”

“不是,我才不是副导,只是跑龙套的。缺人手的时候,就聘我去临时救火这样。我连拍什么都不只是忙着跑腿而已。第三副导还吼我哩!明明只是个第三副……不对,那是别部电影来着?”

“您还跟当时的剧组有联络吗?”

“……没了。拍完就没了。我们的工作就像社团活动,也很像建筑工地,工头说啥我们就做啥。不知道做了什么,也不清楚什么电影,总之就是工作啦。”

小笠原不禁大失所望。虽然监事也说别抱太高期望,但嬉野看来就真的只是跑过《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片场,对于内情则一无所知。

如果是当时的相关人员,或许会掌握一些不为人知的电影内幕吧?小笠原本来抱着一丝希望,但现在全泡汤了。看来我还没有记者该有的直觉。

小笠原虽然失望,但还是问嬉野:“听说那部电影上映后不久就自行停演了,请问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好像是被什么团体抗议之类的吧?”

“是喔。”

“那部电影好像会复出的样子,所以应该会有群人再次出来压制它吧。”

小笠原突然像是看见了契机。“什么复出?”

“虽然那部片没有发行录影带或DVD,但计划发行电影原音录制的有声书喔。我这把年纪也不会用电脑,记得好像在什么拍的……”

“网拍吗?”

“对对,就那个。我听儿子说这部片的盗版卖得还不错喔。如果这有声书够卖,电影决定复出,当时反对的人一定会很生气吧。当然有可能全力阻止罗。”

……这机率究竟有多少?小笠原心想,一部将近四十年前的电影,当时抗议的人也都垂垂老矣。难不成到了今天,还提防着这部销声匿迹的电影回光返照?

但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又怎么办呢?假设真的有人要让《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死无葬身之地,而且现在海报依然存在,还是高价买卖的稀有物品。不仅电影周边商店有卖,连展示会都公开展示。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

嬉野突然盯着小笠原的脸。“我说你啊,你想看那张海报吗?”

“……咦?”

“《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我记得二楼有喔。”

小笠原大吃一惊:“二楼,就是这里的二楼?”

“对啊。这里是店面兼住家,比另外租房子便宜,所以我住在上面的房间里。”

“请务必让我瞧瞧!”

嬉野摇摇晃起身:“得绕到后面才行。从那里钻出去吧。”

嬉野指台下面的小矮门。小笠原弯下腰,趴在地板上,好不容易才钻进吧台里。

地板真是有够脏,到处都是空酒瓶。嬉野蹒跚地走进后方厨房,小笠原也跟上。厨房超小,连一坪都不到。锅碗瓢盆从橱柜中凸出,连直走都成问题。嬉野推开那些厨具,打开后门、来到屋外。

小笠原也走出后门。店面后场是条杂乱的小巷。堆积如山的啤酒箱,旁边有座铝制的楼梯。楼梯直达二楼,高度不高,但相当陡,踏脚点也小,简直就像做工用的铝梯。但嬉野爬起来倒是相当俐落。

小笠原跟在他身后说:“请问您怎么拿到海报的?是参与剧组拿到的纪念品,或是……”

“不是。”嬉野边爬楼梯边说:“只要片子杀青,剧组就各奔东西,这就是拍片啦。过了几个月,我在日比谷戏院打工撕电影票,赚点饭钱。下档那天,我去跟老板要了这张海报,算是个纪念吧。”

嬉野爬完楼梯,拉开拉门,钻进二楼里说:“哎,记得脱鞋啊你。”

小笠原来到门口,环视室内。

大概一坪半的和室。坐垫乱丢一通,壁橱要开不开的,房里堆了一大堆垃圾袋,臭气熏天。难道还放了厨余不成?

小笠原还在想要怎么脱鞋,突然房里传来声响。

拉开纸门,瞬时蹦出一条人影。嬉野惊呼一声,腿软跌坐在地上。

入侵者是个男人。身材瘦小,穿着格纹衬衫与牛仔裤。手上还拿着一个海报筒。

他只能看到这么多,男子拉开门面上方的窗户,往外纵身一跃。

“等、等一下!”嬉野拉开嗓门大喊:“小偷啊!”

小笠原跑下楼梯,还滑了一跤,赶紧用双手抓紧楼梯免得滚下去。但还是扭到了脚。他感到剧痛,但不能浪费时间。

没多久他下到地面,忍痛冲进后门,撞开厨具、穿过厨房,再穿过吧台。然后打开店门,冲到马路上。

他一眼就看到逃犯。逃犯甩着一头散乱长发,往区公所通方向奔逃。

小笠原也全力奔跑追向那男人。

马路虽窄,但行人不多,跑起来没什么障碍。不过对逃跑的人来说也一样顺畅。男人紧握海报,轻轻松松跑到车水马龙的区公所通上。

小笠原疯狂追着那男人,从小路跑上大路,发现男子跑上了车道。他正面撞上正在等红灯的计程车,上半身趴在引擎盖上。

但这只,一瞬间,男人侧身翻下引擎盖,打直身子继续逃往歌舞伎町的小路里。

小笠原也追了过去,但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追人,实在不利。他只知道靖国通跟西武新宿车站周边,平时并不会来逛歌舞伎町的这一边。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沿路找。这里的行人比黄金街要来得多,几乎都身穿西装。看不到格纹衬衫。

只能从拱门跟路灯告示牌辨认路名。他从区公所后方的东通前往樱通,迷失在杳无人烟的小巷子里。

小笠原突然发现奇妙的光景。

空无一人的巷弄正中央,有样东西正在燃烧。

他慢慢走近,火焰随即熄灭,只剩破碎的灰烬。

路上吹起了风,化为黑炭的纸片被吹得粉碎,随风滚动男人带走的海报,成了这副德性。

果然刚才那个男人就是纵火犯啊……小笠原双腿一软,不禁当场跌坐在地。

正文 封条

这天晚上,莉子在日比谷格拉维提饭店订了房,但过了午夜十二点,还是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同样决定住下的嵯峨,以及两位警部补也一样。莉子与他们一起坐在一楼大厅大楼梯后方的沙发椅上,默默地等待时间流逝。

管理员筱塚也在这里。虽然叶山说只要借用展示室的钥匙就好,但筱塚表示要陪同。因为钥匙只有一把,不能离身,所以他坚持要一起来。叶山没好气地说:“那就随你便吧。”

只要待在大厅里,有任何人入侵都能立即发现。因为不经过大厅,不可能进入通往展示室的走廊。

但光是这样依然令人担心。警部补们开始检讨,在天亮之前轮班前往展示室巡视。

由于不合时宜的规定,展示室连数位相机都不能放。警部补们只能游走在规定边缘,想出的方案才如此麻烦。

首先是巡视频率。两人决定每小时巡视一次,但如果所有人都出马,就没人能补眠;而且筱塚又面露难色,认为脚步声太吵会引发房客抱怨,所以才变成一次一个人轮班。

再来就是展示厅大门光上锁并不够放心,所以用上了手工打造的封条。

先准备封箱胶带,切成好几条十公分长的小封条。每一小时就用麦克笔在封条上写时间,11PM、0AM、1AM……

这些封箱胶带封条,就浮贴在沙发椅中央的玻璃桌侧边。

巡逻人每小时前往展示室,必须携带可录影的数位相机,以及写有目前时间的胶带封条。

巡逻人必须在进入展示室之前开始录影。左手拿相机,右手开门。相机要拍下右手的动作。右手撕下前一位巡逻人贴在门上的封条(上面写着前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开门进入展示室。

他们准备了具红外线摄影功能的相机,所以不必开灯就能在室内摄影,确认有无异常。巡完之后走出房间,锁上房门,再亲自拍下自己贴上新封条的过程,回到走廊上。

晚餐时,嵯峨听到这则提案有点一头雾水。“真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是的。”叶山点头:“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入侵,只要比对入侵前后的影像,就知道封条有没有被撕下。”

尾下也表示同意:“最近的影像分析技术非常发达,就算相机的角度与亮度不同,甚至摄影条件不同,也能正确判断被摄物有无变化。所以在这次的情况下,就算封条错开一毫米,或是有原本不存在的皱折,只要丢进分析软体就能立刻发现。”

巡逻人由叶山、尾下、嵯峨三人担任。

莉子是女性,他们认为不能让女孩子碰到危险,所以不纳入排班。

管理员筱塚自愿加入轮班,但被两位警部补拒绝。叶山冷冷地说:“巡逻就交给我们吧。”

筱塚一时露出不满的表情,但随即打起精神,笑着说:“那就请警部补们自便吧。”

莉子看着筱塚勤劳地送咖啡,打理这个那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自己单方面要求协助,怎么可以怀疑管理员呢?

但话说回来,当下也没其他方法。谁都信不过素昧平生的人。

第一次巡逻是晚上十一点。叶山拿着数位相机与胶带封条走向走廊。

不过五分钟左右,叶山就回来了。所有人看着数位相机的小小液晶画面,确认叶山刚才拍下的影像。

影像显示叶山撕下之前的胶带封条,然后打开门,拿照相机往室内拍。夜间摄影功能良好。虽然只有单色,但细节清晰可见。看来没有异样。接着叶山走出走廊,关门上锁,贴上新的胶带封条。动作全都拍了下来。

嵯峨说道:“真是滴水不漏的严格检査啊。”

莉子也同意:“这下可疑人物应该进不去了。”

一小时后,午夜十二点,换尾山前去巡视。

到了第二次,就没有一开始的紧张感了。尾下回来放影像,所有人默默看着发幕,影像结束之后就各自瘫倒在沙发上。

凌晨一点,莉子输给了瞌睡虫,其他人也都差不多。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筱塚准备的毛毯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但还是要维持清醒。

嵯峨带着数位相机与胶带封条出发,几分钟后就回来了。他放出自己拍的影片,但所有人的态度都很松散。

尾下睡眼惺忪地对叶山说:“喂!起来啦!这是嵯峨老师的巡逻影像!”

叶山把脸埋在沙发椅背上睡着,被尾山喊醒,沙哑地说:“何必一定要现在看呢?”

“胡说八道,巡逻顺序可是我们自己订的!”

嵯峨也板起脸:“就是说啊,请仔细看好吗?”

叶山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说:“好啦,我看看。”

跟之前一样,没问题的影片,没问题的室内景像,关门贴胶带,结束。

所有人立刻趴倒在沙发上,几乎就要跌入梦乡了。莉子拼命想维持清醒,但还是不自觉地闭目养神了。

接下来她还是朦朦胧胧,直到每小时一次的巡逻时间才勉强睁开眼,确认影片。

凌晨两点,叶山。凌晨三点,尾下。凌晨四点,嵯峨。每次都是重复的过程。毫无异常的展示室内部,新贴上的胶带封条。反复确认的例行公事。

怎么可能有人入侵?大家心底愈来愈相信这件事。没有一个人从楼梯上下来,每个房客都睡得香甜,也没有人从大门进来。

窗外还很暗,但就要天亮了。莉子伸了个懒腰,看到筱塚从柜台里拿了某样东西来。

那是一副扑克牌。筱塚说:“大家玩个排七提提神如何?”

所有人都没反应,看来连嘲笑馊主意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莉子觉得玩排七也不错,要是太闲反而容易睡着。

嵯峨有气无力地嘟哝道:“凛田小姐,你醒着啊?”

“是啊。”莉子包着毛毯回答:“我醒着。”

“那这鼾声是谁的?”

莉子竖起耳朵:“……应该是叶山先生的吧?”

“尾下先生?”嵯峨叫了一声,但没有回应。“尾下先生好像也睡着了。”

“现在是几点?”莉子问道。

嵯峨担心地看看手表:“四点四十二分。”

“等等就轮到叶山先生了。”

“凛田小姐……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熬夜来着?”

“这……当然是因为这里有《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

“啊……对喔,我差点忘记了。”

“我也是,好像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昏睡状态真的不好,好久没这种感觉了。觉还是要睡饱才行。”

“既然临床心理师嵯峨老师都这么说了,肯定没错。”

“凛田小姐啊,马上就要天亮了……今晚有什么打算?”

“今晚?”

“都已经过一天啦,所以今晚就是……”

“哦·今天的晚上啊,我想想……不知道叶山先生他们有何打算呢?”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多找几个便衣来这里住呢?”

“是啊。为什么只有两位警部补呢?”

“是不是想亲自逮捕嫌犯,好加薪之类的?”

突然尾下开了口:“不好意思,捜査一组的考核不采绩效制,只是怕派太多手下进驻会打草惊蛇罢了。”

莉子抬头看着尾下:“你醒啦?”

“我才没睡哩。”

嵯峨笑道:“我刚刚有叫你,你没回应喔。”

尾下伸手拿咖啡杯:“我只是在休息罢了,跟牛込警局的警部补可不一样。”

叶山也开了口,声音就像刚睡醒:“敢说我坏话?我可没睡喔!”

“你再扯啊。”尾下苦笑道。

莉子与嵯峨面面相观,忍不住笑了出来。嵯峨已经冒出了黑眼圈。

莉子心想,我的脸应该也很樵悴吧?好怕照镜子喔。

但纵火犯为什么没现身呢?警部补们看凶手漂亮地烧掉茅根家与电影阵列,就推算国际论坛之后肯定会是这里。难道猜错了吗?或者是凶手发现这里被盯上,认为难以人侵,所以放弃了呢?

思考缓慢迟钝。瞌睡虫击败了思考力。眼皮又开始重起来了。

这时候,突然响起刺耳的警铃声。

莉子吓得跳了起来,嵯峨也吓得东张西望。

两位警部补们果然反应灵敏,立刻起身张开双眼,以尖锐的眼神扫过四周。

“搞什么!”叶山大吼:“这警铃声哪来的!?”

警铃声响个不停,几乎要把耳膜震破。筱塚在警铃声中大喊:“这是火灾警报器啦!”两位警部补立刻大受打击,站立不动。

大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好几位穿睡衣的房客慌慌张张地来到大厅,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尾下对筱塚说:“你可以请房客避难,但别让他们走远!要所有人在停车场待命!”

还没等筱塚回应,尾下就冲了出去,叶山也紧跟在后。

莉子迅速起身看着嵯峨:“我们走吧!”

“好!”嵯峨也起身,两人追在警部补之后。

刚才的睡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安。莉子在走廊上狂奔,冲向展示室。

不会吧?外人不可能入侵。我们一直都待在大厅里。但这响亮的警铃声究竟是……

冲过转角,走廊尽头就是展示室大门,两位警部补已经在门前。

门上的封条依然完好,而且是影片中由嵯峨亲手贴上的“4AM”封条。

嵯峨气喘吁吁地看着门说:“这是我贴的胶带封条,也没有被人撕下的痕迹。”

这代表没有人进过房间。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房内传出异味,烧焦的臭味……

叶山闻了闻:“是烟。”

大门底下的门缝开始冒出黑烟。回过神来,走廊已经弥漫着烟雾,视线有点朦胧。

莉子立刻握住门把,但是转不动,因为上了锁。

尾下大喊:“让开!”

他撕下胶带,插入钥匙,打开门锁。

尾下紧握门把要开门。

嵯峨连忙制止尾下:“请等一下,如果发生复燃就危险了!”

“说得对!”尾下大喊:“凛田小姐,嵯峨老师,你们再往后退一点!”

莉子往后退,所有人都拉开距离。

尾下独自留在大门前,猛力踢开门。

门内没有喷出火焰,但喷出大量浓烟。走廊立刻烟雾弥漫。

莉子感受到温度急遽上升,热得不像话。

尾下冲进布满浓烟的室内,大吼:“灭火器!”

叶山抓起门边的红色钢瓶递给尾下。

莉子从门口往展示室里面看,热气迎面扑来,让她倒抽一口气。

室内烟雾弥漫,正中央竖起红色的火柱。部分地板正烧得劈啪作响。

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人影在朦胧中摆动。接着传来灭火药剂的喷射声,烟雾变得更浓,但可以发现火焰逐渐变小。

尾下咳个不停,冲出走廊:“有没有办法换气啊!?”

嵯峨说:“我记得刚进来的左手边墙上,有换气把手!”

尾下双眼布满血丝,用手帕按住口鼻,再次冲进浓烟之中。

房内传出喀锵一声,但没有任何变化。尾下怒吼:“这排气口怎么这么小!?根本不够排烟啊!”

烟雾中隐约可见红色的火焰逐渐缩退下去。看来火熄灭也是迟早的事情。

危险解除了。那就该立刻确定一件事情。

莉子踏入房间之中。

“凛田小姐!”嵯峨的声音赶了过来:“等等,我也一起去!”

室内的烟雾比想像中更浓,莉子觉得眼睛刺痛,咳个不停。

“嵯峨老师!”莉子边咳边挤出一句话:“快找电灯开关!”

嵯峨也咳嗽不止,用手在墙壁上摸索:“我记得在这附近……啊,有了!”

室内突然明亮起来,灯光打开了。

浓烟被灯光染白,而且换气也愈来愈顺畅。虽然眼前还是一片迷蒙,但慢慢可以看清楚哪里有什么东西。

莉子第一眼就望向挂着那张海报的墙,寻找《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海报那独特的用色与构图。

嵯峨难以置信地呢喃着:“这怎么可能……”

莉子也错愕莫名:海报不见了。连同外框一起被拿了下来。墙上只剩下泛白的吊挂痕迹。

她又将视线转往房间中央,叶山将灭火器放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地板上烧焦的痕迹。

莉子根本不用走过去,就看到毁坏的外框与玻璃碎片。这景象十分熟悉,跟国际论坛展览场一模一样。

灭火药剂之中,只剩化为焦炭的灰烬。

叶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被摆了一道……”

莉子在烟雾中呆站不动。

不可能有这种事,我们一直都在戒备,而且这间房间又是密室。没有方法可以进出。自然也没有一条路可以入侵、点火,然后脱逃。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文 密室火灾

一看手表,莉子吓了一跳,已经过了上午七点。

身穿雨衣的警官,接连涌入日比谷格拉维提饭店的展示室。看来今天早上有下雨。莉子在天亮之前一直待在没有窗户的密闭空间里,不仅没了时间感,连天气都不清楚。

莉子站在展示室内,就像昨天在国际论坛一样,看着鉴识课员们调査四周。

睡意早已烟消云散。嵯峨也一样,紧张兮兮地回答丸之内警局便衣员警的问题。叶山与尾下也活力十足地忙个不停。

唯一的例外,就是管理员筱塚。他一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折叠椅上,垂头丧气。看来一脸疲惫,默默注视着地板。

虽然只是小火灾,但管理员也有责任。虽然他是那么听母公司的话,彻底遵守规定,但还是无法避免出事。现在这情况肯定伤他很重。

不过话说回来……莉子看着方柱。

唯一的烟雾感应器,被塑胶袋整个包住,并用橡皮筋捆好。

好老旧的感应器。所以就算用这么随便的方法,也能让火灾警报器的警铃声延后响起。

不过这种人为的时间差,究竟有多久呢?或许可以透过塑胶袋的密封程度来调整时间吧。橡皮筋绑松一点,可以拖几分钟。绑紧一点可以拖几十分钟,还是几小时?

不对,不可能是几小时。

警铃响起前的四十二分钟,嵯峨才去室内确认过。再往前一小时则是尾下。往前每一小时都有人巡视。夜巡从昨天晚上十一点开始,每小时就执行一次。就算感应器没反应,也应该会立刻发现浓烟密布。

尾下对趴在房间正中央的鉴识课员说:“怎么样?知道起火原因吗?”

中年的鉴识课员抬起头:“跟国际论坛一样。用打火机之类的工具直接点火。”

“直接……”尾下显得焦虑:“真的吗?没有什么定时点火装置、易燃药品之类,可以产生时间差的机关……”

“不可能。”鉴识课员摇摇头:“完全没有这样的迹证。这里找不到任何类似机械零件的物品,而且如果使用人工调配的点火药剂,刚才的化学检査立刻就会发现。”

“所以有人入侵纵火?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

“这问我也不知道啊……”尾下束手无策,望向墙角。

莉子也顺着看了过去。后方墙壁的上面有个小小换气口。四个并排的小洞,透着外面的阳光。尾下直盯着换气口瞧。

如果外界要对室内造成影响,就只能透过那个换气口。他应该在想,凶手可能以某种方式利用了换气口。

但莉子觉得答案不在那里。

虽然换气口有四个洞,但每个洞不过十公分见方,而且内侧镶有铁网。在发现火灾之前,换气口是关起来的。别说是人,连只老鼠都过不了。

另外这间房间既没窗也没门。没有空调系统,也没有换气管。出入口只有一个,就是走廊上的大门。

海报框被从墙上拿下,破坏,然后拿出海报,包括烧毁的动作在内,都必须有人亲手进行才能完成。无论抛绳钩,或是伸入细长的棒子,都不可能完成。毕竟房间甚至没有空隙可以让这些东西进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究竞凶手从何而来,又消失到哪里去?

叶山走了过来:“凛田小姐,可以来一下吗?”

“好的。”莉子跟着叶山走向门口。

门口摆了张长桌,上面排着电脑跟外接硬碟。巡逻用的数位相机正用USB线接到电脑上,有位年轻的鉴识课员在操作键盘。

嵯峨与便衣员警一起在看电脑蛋幕。

鉴识课员停下手,指着荧幕:“这里表示相机的操作纪录。无论修改时间或删除影片,任何动作都会留下纪录。这份资料无法删除。但资料并未显示任何修改。巡逻影像的拍摄时间完全与影片显示相同,没有任何造假行为。”

叶山不服气地说:“那当然!我们是为了防止纵火才巡逻,难道你怀疑我们不成?我话说在前头,巡逻班表里面也包含你们丸之内警局的尾下警部补喔!”

“呃……这我当然明白。”鉴识课员伤脑筋地说:“我只是告诉您纪录完全属实而已。”

“好,那从影像里有发现其他问题吗?”

“我看看,刚刚也向嵯峨老师说明过了……”

鉴识课员敲打键盘,显示出好几个视窗。每个都是从巡逻影片中抽出来的静止画面,也就是开门前、开门后的胶带封条影像。

然后用游标选取影像中的胶带部分,拖拉到分析软体的视窗中。按下输入键,影像角度便自动修正,每两张一组重叠在一起。

每个视窗上接连显示“MAtCh”的红色字样。

“请看。”鉴识课员对叶山说:“所有胶带封条在黏贴时,以及下次巡逻撕下时,都完全相同。没有偏离也没有皱折。重贴的可能性为零。”

叶山猛抓头:“究竟怎么回事?难道入侵者没有开这扇门?”

嵯峨双臂交叉:“请等一下,我们在巡视的时候是有确认室内情况……但说不定室内昏暗,我们看漏了什么。当时海报框跟火灾警报器的感应器状况如何呢?”

鉴识课员嘀咕道:“这个呢……”

他点击滑鼠,画面分成四个部分,分别播放一段影片。

鉴识课员说:“这就是最后四次的巡逻影片。凌晨一点、两点、三点、四点。”

叶山叹气道:“没拍到感应器啊。”

“正是。火灾警报器的感应器就在中央方柱的上方,但所有影片都没拍到。”

“《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呢?”

“请稍等。”鉴识课员敲打按键,所有影片都暂停。然后他移动滑鼠,圈起后方模糊的海报框,再按下“放大”按钮。

虽然颗粒有点粗,但可以清楚看见框中的海报。每段影片中的《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都依然健在。海报果然没有异常。

嵯峨皱起眉头:“这么说来,海报是凌晨四点之后才被拿下来的。所有犯行都是在我四点巡逻结束之后才发生,对吧。”

“不对。”叶山说:“凶手可能更早之前就潜入了。我们只是从门口环视房内,相机拍的影片也一样。如果躲在柱子后面,要藏身并不难。”

“可是……”嵯峨看着叶山:“就算可以藏身好了,凶手又是怎么离开房间呢?”

叶山不发一语,大伤脑筋。

一行人备感沉重。莉子也无话可说。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无法理解的事情。

此时尾下快步走来,说道:“科捜研有消息来了,光学鉴定已经证实,昨天国际论坛被烧掉的确实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

“也就是说,”叶山说道:“凶手的犯罪目标几乎就确定了。不是佯装烧毁并偷偷带走,而是真的想要烧毁海报。”

嵯峨摸着下巴说:“是这样吗……这人的人格真怪。我还以为纵火是幌子,目的是偷海报呢……虽然我对异常犯罪心理学已经研究多年,但还没看过这样的案例。竟然只为了烧海报而入侵各个地方,而且手法还不清楚。”

叶山回头看着房间角落,注视着抱头不语的筱塚。

“一定有问题。”叶山低声说。

尾下问:“管理员吗?”

“没错。钥匙只有一把,也只是管理员的说词。”

“你是说他把备用钥匙交给别人?那胶带封条呢?你怎么说?”

“这还不清楚。不过如果有人在这建筑里动手脚,肯定就是管理员。这很明显吧。”

“没有动机喔。筱塚只是受雇于人的管理员,又不是海报持有人。”

“可能是受人之托吧?他有挡下所有房客吗?”

“当然。目前员警正在全面调査。”

“这不是一个人能搞出来的把戏,一定有共犯。最好注意列岛旅行胜地公司比较保险。”

尾下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我早有打算了。”

嵯峨一脸担忧地看着莉子。莉子也烦恼地看着嵯峨。

两位警部补卯起来乱猜一通。他们俩应该心里也明白,只是现状太过诡异,不知从何着手,又努力想打破僵局,才跑出这样的对话。

手机铃声响起。叶山从怀里拿出手机接通:“我是叶山。”

沉默半凑之后,叶山表情严肃起来:“……真的吗?那我马上回去。”

所有人都注视着叶山。莉子感觉到气氛紧张,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山继续讲手机:“……啊?喔,这样啊。那我也请她听。”

在谈什么呢?莉子正想不透的时候,叶山就把手机递给了她。

“凛田小姐。”叶山严肃地说:“你朋友找你。”

莉子觉得奇怪,接过手机回答:“喂,我是藻田。”

手机传来熟悉的男性嗓音:“凛、凛田!”

“啊……小笠原。一大清早的怎么了?”

“快,快点跟叶山警部补一起来牛込警察局!”

“……发生什么事了?”

“知道是谁了!”小笠原兴奋地说:“掌握纵火犯的样貌了!”

正文 推特

莉子离开饭店,前往东京车站。丸之内警局好意派警车护送叶山,但莉子并未同行。因为嵯峨早上有工作,而且要搭电车移动。莉子也跟着去,她打算搭中央线到东京疗寿会医科大学医院附近的御茶水车站,然后自己前往牛込警察局。

不过早上的通勤电车实在是严重打击熬夜的身体。嵯峨在爆满的电车里,沿路脸色苍白,莉子也是一样。她还是第一次搭电车晕车。

莉子长大的八重山群岛没有电车,也很少搭冲绳本岛的单轨电车。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她到现在还不习惯东京都人赖以为生的电车。身体不适的时候搭起来更是悲惨。

莉子好不容易抵达御茶水车站,跟嵯峨道别之后就转搭总武线,但不巧这一站的下行电车没有女性专用车厢。这下又要陷入超挤的人阵之中。她沿途头昏脑胀,好不容易才撑到饭田桥车站。

不过走路就没那么辛苦了,天气热也不算什么。或许要感谢在南岛培养出来的好体力吧。

走进牛込警察局的大门时,已经过了上午八点半。来到三楼的刑警室一看,叶山已经先到了。

叶山没有被爆满电车蹂躏,看来比莉子的体力要更好一点,大清早的就对着云津大吼大叫:“案发时间不是昨天傍晚吗?为什么没有立刻通知我!?”

云津一脸困扰地回答:“案子发生在新宿警局管区内,所以拖了很久才通知我们。等我们了解细节已经半夜了。还多亏了小笠原先生向新宿警局员警建言,对方才把资讯提供给我们呢。”

叶山气呼呼地说:“我不是很想让杂志记者知道这种事啊。”

“他好像是为了采访海报的事情,才到黄金街的那家店去喔。这次他是第一报案人,所以不能把他踢走吧?”

莉子小声说道:“那个……”

“喔喔!凛田小姐。”云津找到机会摆脱上司的碎碎念,一脸放心地说:“来,请到鉴识室这边来。”

云津快步离开,叶山只能用苦瓜脸看他走掉,然后又望向莉子。“花了不少时间喔。”

“刚好是通勤尖峰啦……”

“来吧,这边请。”

叶山迈开步伐,莉子也小心翼翼地跟上。

叶山带她来到之前参观过的鉴识室。

房里空荡荡,设置着影像机器。小笠原就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

小笠原只穿衬衫,松开领带,西装外套就挂在椅背上。看来他也熬了个通宵,眼皮沉重。

但他一看到莉子,立刻表现出放心的样子:“凛田早啊。没受伤吧?”

“什么伤?”

“听说饭店起火了什么的……”

“啊……那根本没事啦。倒是小笠原你才辛苦吧?”

“哎呀,这没什么啦。只是我没想到会碰上纵火犯罢了。”

叶山板着脸对他说:“要采访是可以,但请别太逞强了。如果碰上危险,警方不会负责的。再说偷听侦办机密写成报导,这我不能接受喔。”

小笠原伤脑筋地闭上嘴。

莉子不好意思地告诉叶山:“那个……是我请小笠原先生调查《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啦。”

“啥?”叶山皱起眉头:“凛田小姐,我很佩服你的本事,但办案请交给我们吧。何必把机密泄漏给记者呢?”

这下莉子无话可说,只好嘟哝道:“对不起……”

沉默半晌之后,叶山又打起精神说:“也罢,多亏小笠原先生才掌握了嫌犯的长相……而且那种黄金街小酒吧也不可能纳入侦査范围内,结果来说也算是功劳一笔。没想到你竟然能挖出那间酒吧啊。”

小笠原苦笑说:“公司里什么人都有啦。”

云津从架上拿出一片光碟,放入影像机器中说:“两位真的了不起。之前监视录影器的影像那件事,也真的就如凛田小姐所说,地点在韩国。到当地打听一下立刻就找到了,原来是首尔市郊的商业大楼啦。托你的福,我们才能抓到躲在附近的嫌犯。”

莉子这才露出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就是啊。差点我们就要在日本国内找到死罗。”

叶山又臭着脸说:“喂,废话少说,影像还没出来吗?”

“再等一下就好。”云津根本不把责怪听在耳里,若无其事地操作机器。“这样就好,开始播放。”

发幕上映出闹区的大马路。黄昏夕阳下,霓虹灯招牌早早就亮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是歌舞伎町的区公所通。

摄影机角度固定,下面可以看到汽车引擎盖。这是从挡风玻璃往前拍的影像。,像在等红灯的样子。

突然有个年轻男子撞上车头,趴在引擎盖上。

莉子吓得退了半步。

男子的脸就在这瞬间塞满了整个画面。然后他侧翻出镜,就不见踪影。

接着有另一个人影掠过画面,那就是小笠原,看来是在追那男子。小笠原也瞬间就离开了画面。

云津说:“这是计程车行车记录器的影像。行车记录器装在车内后视镜上,可以持续拍摄前方动态,只要没特别动作,影像就会一直被覆盖过去。但如果记录器感受到冲撞,就会保存冲撞前几秒的影像,对车祸分析很有帮肋。”

叶山点头说:“所以因为那男人撞到计程车,才会保留当时的影像就对了。”

“正是。”云津操作影像机器:“我们倒转来确认一下。”

影像又回到开头,这次改用慢动作重播。

没多久,就看到一个穿格纹衬衫、牛仔裤、球鞋的瘦小男子冲向镜头。虽然放慢动作,速度还是很快。接着男子撞上引擎盖,他的脸与镜头距离随着影格流逝而愈来愈远。

撞上计程车的时候,男子本人也吓了一跳,双眼圆瞪,嘴巴大开,但脸部特征清晰可见。年纪二十好几,慢动作才发现他有戴眼镜,而且是半框眼镜。头发不短,衬衫应该是量贩店的便宜货。

脸小而白、鼻头有伤、单眼皮、薄嘴唇、齿列杂乱。

叶山对云津说:“还没找到这个人是谁?”

“正在跟前科犯的照片比对中。本局跟新馨局共同调査,总厅那边也表示要参与侦办。”

“总厅也要?”

“是的。新宿警局昨天在歌舞伎町的巷子里回收灰烬,提交给科捜研。继丸之内警局之后,科捜研连续收到两件内容相同的科学鉴定申请,所以总厅有点兴趣。”

“哼,我们局里早就报告过,纵火灾害范围可能会扩大啦。真是马后炮。”

小笠原凑上前去看着云津:“那么歌舞伎町那边被烧掉的是……”

云津点点头:“今天早上,科捜研把鉴定结果通知给新宿警局了。同样的事情做第二次,很快就完成了。果然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

“是喔……”小笠原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这样急着烧掉呢?竟然在逃亡途中,而且还是在闹区巷子里点火?”

叶山问小笠原:“嫌犯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他连头也没回。我也是看了这段影像才知道他的长相。”

“嗯……”叶山若有所思地看着莉子:“如果这男人是单独犯案,那就是昨天傍晚在歌舞伎町办完事之后,又赶到有乐町去了……”

“唔……”莉子低吟道:“但叶山先生应该认为有共犯吧?”

“想到今天早上饭店里的手法,确实如此。这人在密室中神出鬼没,却被小笠原先生发现入侵民宅,还撞破玻璃窗逃走,甚至撞上计程车?”

没错,跟饭店展示室相比,黄金街的犯行非常的幼稚且粗暴。难道有复数执行者吗?还有……另一个谜团仍未解开。

莉子说:“为什么凶手知道海报在哪里?小笠原是问了公司的人才知道这神秘场所,凶手竟然也知道……”

云津听了拿出笔记本:“这点已经慢慢搞清楚了。根据第一个火灾受害者茅根先生提供的资讯,应该是推特造成的麻烦。”

“推特……?”

“是的。”云津打开笔记本翻阅起来:“大概半年前,有人在推特上留言说想要《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预算无上限。茅根先生订阅了这个用户,问他出多少钱买。对方回答最少两百万。”

“茅根先生打算卖吗?”

“他说他还没决定,但价钱很漂亮,所以会认真考虑。对方也订阅了茅根先生的推特,所以双方能用私讯联络。对方希望面交,而且表示对茅根先生的其他收藏品也有兴趣,所以他觉得请对方来家里也不错。因此对方问住址的时候,他毫不怀疑地就说了。”

“那么……后来果然就音讯全无了对吧?”

“如你所料。没多久,对方就删除帐号,人间蒸发,什么事情都没讨论。看来目的应该只是问出地址吧。”

“这用户也订阅了茅根先生之外的帐号?”

“没错,确实有。根据茅根先生的说法,‘订阅’与‘被订阅’数量几乎相同,而且都是三十几岁的人。或许包含茅根先生在内,有兴趣的人全都订阅了这人的帐号,而这人也订阅了他们,用私讯来联络。新宿警局说,黄金街嬉野先生的儿子好像也订阅了这人,并且用私讯告诉对方爸爸店里的地址。”

这代表除了公开展示的海报之外,其他海报所在地可能也已经透过推特,完全曝光了。

莉子心想,这手法真细腻。社交网站推特的特色,就是对话缓慢,不容易产生犯罪嫌疑,而且只要不是名人,也不会互相探对方的底。最后只要删除帐号,立刻就能全身而退。莉子问云津:“除了住址之外,对方还有问些什么吗?”

“没有,好像只问了戏院名称。听说以前的电影海报会盖放映戏院的院章,这会影响真品的价格来着。茅根先生的海报好像盖了日比谷戏院的章吧?”

小笠原瞪大眼睛:“嬉野先生的应该也是喔!他说他是在日比谷戏院拿到的。”

国际论坛展览会场,日比谷格拉维提饭店展示室,每张被烧掉的海报都有日比谷戏院的戏院章。看来不是巧合。

叶山问莉子:“这应该有某种含义吧?”

“在电影周边市场上,光是有日比谷戏院的名字,就足以给商品监价。因为这戏院是以前东宝洋片体系的连锁龙头,有它的品牌价値。收藏家会注意有没有日比谷戏院的章,也是理所当然。”

“原来如此。”叶山转头看着云津:“去问电影阵列的菊井先生,看被烧掉的电影海报上有没有日比谷戏院的章。另外联络科搜研,看能不能从灰烬里确认戏院章。”

“收到。”云津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

这时响起了几声敲门声,还等不及有人应门,门就开了。有个白发男子探出头来说:“叶山,你在这里啊。”

“啊,组长!”叶山立正站好。

“埼玉的大宫西警局来了消息,说刚才有某个大楼住户发生小火灾。家里的人都不在,凶手侵入家中,撕下墙上的电影海报烧掉。我想不用问是哪部电影的海报了吧?”

“是。”叶山紧张地回答。莉子觉得头皮发麻。

埼玉……凶手终于跑出东京了。或许该说,东京都内的海报几乎都烧光了。那么接下来目标就会转向各地,根本不知道凶手会出现在哪……

组长说:“总厅已经受理本案,要把一连串的纵火事件定义为大范围重点指定案件。现在要召开新的捜査总部,你跟云津一起准备去报到。”

“是!”叶山回答。组长依然表情凝重,消失在门外。

云津看着叶山说:“我先回办公桌收集资料去了。”

“也是,我马上过去。”

气氛紧绷,云津出了房门。叶山大叹了一口气,回头望着另外两人。

他先看着莉子,再看小笠原。叶山严肃地说:“小笠原先生,你是新宿警局管区内案件的第一报案人,可以请你协助之后的侦办吗?”

“好的。”小笠原点头:“当然没问题。我会尽力而为。”

“还有呢,请不要把你得到的资讯公诸于世。我认真拜托你别写成报导,连在职场上都别提到。尤其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这部片名,绝对不能说出口,这可是禁语啊。”

“可是……”小笠原一头雾水地说:“让社会知道应该可以减少危险吧?”

莉子也是一样想法:“叶山先生,凶手已经透过推特收集资讯,列出目标了。但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谁在黑名单上。不如照嵯峨老师说的,透过各大媒体警告海报持有人会比较……”

叶山顽固地摇头:“在捜査总部公开资讯之前,请不要轻举妄动。这样我们无法追踪凶手的动态。”

莉子不禁加重语气:“就算阻止不了下一桩犯罪也要保密!?”

室内鸦雀无声。叶山面无表情地看着莉子。

最后他转身,留下一句话:“感谢两位的帮助。告辞。”

冷冰冰的一句话。仿佛是说再争论也没用。叶山就这么消失在门外。小笠原忧心地看着莉子。

莉子也一样望着他。

不知不觉,莉子看向荧幕。男子撞上计程车那一刻的面貌,不知名的纵火犯,现在究竟身在何方?下一个目标又选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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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原作

一到傍晚下班时间,小笠原立刻离开公司。报导校稿好不容易才赶上送印。午休时间又小睡了一下,身体逐渐恢复体力。这个约可不能不赴。

约见面的地方是PRONtO饭田桥分店。PRONtO是连锁店,白天当咖啡馆,晚上变酒吧。几乎所有PRONtO都是一览无遗的玻璃落地窗店面,但这里的碰巧在大楼地下一楼,像个秘密基地。虽然在公司附近却不会被同事发现,真是谢天谢地。

小笠原走进店门,里面已经相当热闹,有两人正坐在桌边。莉子笑着对小笠原招手。嵯峨则立刻起身致意。一身高档西装跟他周到的礼节相得益彰。

莉子身穿时髦的缎面罩衫,既休闲又优雅。两人简直就是郎才女貌。

不对,别这样作贱自己了。她跟嵯蛾不是才刚认识吗?

小笠原走近桌边,莉子立刻担心地问:“怎么了?看你好像不太舒服。”

嵯峨也贴心地说:“如果没有食欲,还是休息一下比较……”

“哪里,没事啦!”小笠原夸张地笑一笑,坐进座位。

但他心中却对自己感到些微的失意。没想到烦恼会被看成身体不适。连他人的好意都会脱靶,我一定是扫把星转世吧。

还有一个空座位。小笠原问道:“还有谁要来吗?”

莉子回他:“还有一位尾下先生,丸之内警局的警部补。我们到今天早上都一直在一起。”

“喔……他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啊?”

“是他打电话来说有事要谈,而且会到这附近来,所以……”

“大家都好强壮啊,不是才在饭店通宵巡视吗?”

嵯峨看着他说:“哪比得上你的勇气与行动力呢?你不是只差一步就追到凶手了吗?”

莉子听了眼睛一亮,对嵯峨说:“就是啊。而且还掌握了凶手的长相。多躬小笠原,才能向破案迈进一大步呢。”

嵯峨万分佩服地认真点头:“我们就差得多了。拼了一整晚,竟然还被凶手入侵,烧掉海报。小笠原先生可是先凶手一步抵达现场,不愧是杂志记者,触角特别灵光。”

好话不嫌多。而且被这两个令人自卑的天生好手称赞,心情格外舒畅。小笠原一整个飘飘然。

这时候刚好女服务生来了。“欢迎光临,请问点些什么?”

“中杯啤酒。”小笠原回答。

另外两人一听,表情突然变了。

莉子皱起眉头问道:“你要喝酒啊?”

嵯峨则是万分敬佩地说:“我们俩不喝酒。如果现在碰了酒,肯定倒头就睡。”

……原来如此。莉子、嵯峨还有我,都没有睡好。我直到前一分钟也完全不想喝酒啊。小笠原急忙想取消,但女服务生已经回到柜台去了。

唉……小笠原哑口无言,咒骂自己一时的冲动。

他垂头丧气,但莉子并未察觉,对嵯峨说:“我们继续谈刚才那件事。如果这不是单独犯案,而是有多人执行,究竟会是怎样的团体呢?”

“应该是某种狂热团体吧。”嵯峨面露担忧:“凶手目标是描述末日论的电影海报,这点让我很担心。有种无法特定的精神疾病障碍,叫做‘行尸症候群’。症状就是极度的空虚妄想,例如一切都不存在,身体四分五裂,世界末日等等……如果处在症候群发作前的状态,极端恐惧末日论,或许就有否定该电影的冲动。”

“就算这部电影老早就销声匿迹,也一样要摧毁吗?”

“如果主嫌是中高年人,从小就知道这部电影,那就说得通。为了否定末日论,就产生冲动消灭自己第一部想到的电影……不过还只是假设罢了。”

“但是这么一来,为什么只锁定有日比谷戏院章的海报?”

“问题就在这里啦。”嵯峨撑着下巴:“如果是收藏家或商家为了哄抬价格,侵入各地烧掉海报的病态执著行为,看来反而错综复杂。或许凶手只是想装成狂热集团的集体犯行,但并没有金钱之外的目的吧。”

看来以临床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也很难找出目前的犯案动机。或许异常犯罪的案例太多,多到不知道该用哪个例子比对。至少从纵火犯的行动迹证来看,还画不出凶手的轮廓。

嵯峨嘟哝道:“我还是觉得应该公开被攻击的海报是哪一张。虽然目前还没有人受伤,但往后就不知道了。”

“说的也是。”莉子表示同意:“但是媒体的鼻子不都很灵吗?说不定已经掌握情报了。”

“不,我想没有。我认识的NhK导播,负责晚上七点的新闻,也说没有这个迹象。我当然也没把秘密跟他说啦。总之目前只有《周刊角川》编辑部里的极少数人,才知道哪张海报被锁定。”

小笠原转向嵯峨说:“我们家没有警方批准,也不会公开的。总编辑就是这样一个老顽固,所以才总是让头条溜走。”

此时女服务生笑着把啤酒杯放在小笠原面前。充满泡沫的啤酒渐渐注满玻璃杯,眼看都要溢了出来。

小笠原在另外两人的白眼之下,盯着那中杯啤酒瞧。现在他比点餐的时候冷静多了。至少可以分析自己的状况,若是喝下一口,只怕立刻要趴倒在桌上。

就在大伤脑筋的时候,有个男人走近了桌边。

“啊,”莉子抬起头来:“尾下先生,晚安啊。”

这男人三十来岁,远比警部补这头衔该有的年纪要轻。果然有精英特考组的独特魄力,跟牛込警察局的便衣刑警们感觉完全不同。

嵯峨亲切地说:“来,请坐。”

“不用了。”尾下站着说:“我马上就要告辞,回总厅的捜查总部才行。”

莉子指着小笠原说:“这位是《周刊角川》的……”

“小笠原悠斗先生是吧?”尾下认真地鞠了个躬:“我听牛込警局的叶山警部补提过,感谢你提供有力影像,帮助锁定嫌犯。”

“哪里。”小笠原也回礼。“你今天也见过叶山先生了?”

“刚刚我们还在一起。因为所有关系人都集合到总厅的捜査总部去了。”

嵯峨问尾下:“有什么进展吗?”

“算有。昨天晚上住在日比谷格拉维提饭店的房客,全都调査完了。小笠原先生追的那男人并不在这些房客之中。不过倒是有个可疑人物。”

莉子凑上前去:“什么可疑人物?”

“二十一岁的中国男留学生,名叫李基镐。他持有一本书,书名叫做《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一九七三年出版,也就是那部电影的原作。”

“就只是有一本书吗?”

“李先生住的是展示室正上方的房间,而且是他本人要求。理由是窗外视野良好。平时他都住在京都的学生宿舍,但对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很有兴趣,又听说这家饭店有电影海报,所以特地上来东京。他曾拜托管理员筱塚先生要看海报一眼,但筱塚先生说海报不公开,拒绝了他。”

嵯峨若有所思地点头:“刚好在海报烧掉的这一天入住,或许是太巧合了点。凛田小姐怎么想?”

莉子疑惑地说:“还说不准……正上方的房间应该无法进入展示室吧?”

尾下苦着脸说:“正是如此。鉴识人员滴水不漏地检査过房间,但天花板跟墙壁都没有密道。目前凶手入侵与逃脱的路线依然成谜。”

小笠原不满地说:“就这样?”

“没错。”尾下目光锐利,扫视桌边三人。“目前的侦办情况就是这样。既然各位都听说了,有件事情想请各位帮忙。总厅现在很重视这一连串的事件,归类为大范围重点指定案件,开始大规模搜索。所以希望往后一切可以交由警方处理。如果有必要,警方会主动联络,除此之外请各位回归日常生活与工作岗位,并停止追査案情。”

莉子与嵯峨同时露出失望的表情。小笠原也是一样的感觉。

果然……一听到他主动要过来,就猜到会这么说。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尾下也觉得多说也是画蛇添足。他深深一鞠躬,便离开此地。

三人依然哑口无言,没有人能开口。当下就只有无止境的失望漩涡。

最后嵯峨一脸忧郁地看着啤酒杯,对小笠原说:“你不喝吗?可以给我吗?”

“啊?”小笠原不知该说什么,但听人这么一说,自己也想干一杯。不,应该是尾下害他想喝酒才对。

莉子深深叹了一口气,问嵯峨说:“那,再多点两杯中杯啤酒吧?”

正文 史塔萧尔

结果三人各点了一杯中杯啤酒。莉子似乎不会喝酒,只喝一口就满脸通红。尾下留在店里的负面能量,让不会喝酒的她也想买个醉。

三人在打烊前离开,一点睡意也没有。小笠原反而觉得,应该多喝几杯助眠。

为了送莉子回去,一行人在晚上从外濠走向神田川沿岸的商店街。现在正是打烊时间,到处传来拉下铁门的声音。三人并排走向万能鉴定士Q的铺子。

“哎……哟……”莉子嘀咕着:“强迫收工了啦……好想再仔细看一次那张掉在国际论坛展览场的密码喔。”

小笠原问道:“什么密码?”

嵯峨回答:“是张写满符号的纸条。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哦……还有这种东西啊。”

莉子低吟道:“嗯……明明有很多线索说……为什么警察就是不相信我们呢?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上忙啊!”

难得看莉子抱怨,或许是酒精的关系吧。光是能看到她不同以往的一面,点这杯啤酒就算値得。因为是我点的酒,让她也点了酒。

眼前就是混合大楼一楼的出租店面,没开灯的“万能鉴定士Q”招牌已经融入暗夜之中。

店门口有个巨大的人影在晃动,原来是个肥胖的男人正走来走去。身穿4XL的t恤,不,或许更大一点。

这男人很眼熟,小笠原开口叫道:“茅根先生!”

茅根凉太看了过来,立刻展现放心的笑容。“喔!不正是记者先生吗?还有凛田小姐……太好啦。我看店门没开,还以为今天见不到面哩。”

莉子对茅根投以关切的眼神:“请问你现在都住哪?”

“喔……不必担心我睡哪啦。目前我在附近租了漂亮的大楼房间,这是火险的赔偿项目之一。”

“原来如此,太好了。”

“多亏凛田小姐帮忙,保险公司态度都变啦。说会把烧毁的珍品鉴定金额,反映在保险金支付额上呢!”

“那些收藏品都很棒,我也猜到会这样。”

“小事情,只要拿到钱就能继续收集啦。而且能够从头开始收藏,反而觉得重拾感动呢。”

小笠原心想,人变得可真快。完全看不出来他家几天前才烧成灰烬。当然这是多街了莉子的一份力。她总是用鉴定给人带来笑容,但却不因此居功,也通常拿不到像样的报酬。

跟我这个偶然在歌舞伎町上演追逐战,被夸两句就飞上天的家伙完全不同。小笠原又开始产生自虐想法。

莉子问茅根:“那今晚有何贵干?”

“啊,对,有事情要告诉你。其实这跟警察说也行,但我就觉得不舒服。牛込警局的警部补……叫叶山来着?我就是看他不爽。整个就是优柔寡断的家伙。”

“你想说的事情是?”

“啊,不好意思,一时火气上来。我要说我有个住在爱知县的网友,叫做史特萧尔。”

“外国人吗?”

“不是啦,是日本人。史特萧尔是他的昵称,本人应该姓……鲤渊吧?对啦,叫鲤渊阳向。他跟我一样是收藏稀有电影周边商品的收藏家,不过他以日本电影为主就是了。”

“这位鲤渊先生跟茅根先生见过面吗?”

“对啊。我们曾经在网聚上见过一次面。之后也有用电子邮件联络,所以我把今天早上的事情告诉他了。因为他也有《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啊。”

莉子相当困扰,不知如何开口。

嵯峨清了清喉咙,婉转说道:“茅根先生……最好先别说究竟是哪张海报被盯上,会比较好喔。”

“没差啦。”茅根一点都不觉得抱歉,晃着那怀孕一般的大肚子笑个不停。

“不用担心,这家伙口风很紧。而且他的海报也有可能被盯上,没理由不警告他一下吧?”

小笠原觉得这点倒是没错。如果不是警方反对,他早就把这项情报写成报导了。

莉子也伤脑筋地笑着:“说得也是。不过那位鲤渊先生……也像大家一样订阅过那个推特吗?”

“没有喔,他好像没发现那个推特帐号。”

“那他或许没被盯上吧?凶手也不知道他的住处。”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今天他回给我一封邮件,让我有点担心。他说他可能知道为什么《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会被盯上。”

“鲤渊先生说他知道连续纵火的动机?”

“至少他表现得像是这样。”

“理由是什么呢?”

“这个……他说不告诉我。他坚持不想告诉警察,我说我绝对不会透露,他还是不答应。他比我还讨厌政府,史塔萧尔骂警察的狠劲在网路上也很有名喔。”

“那可以直接找鲤渊先生问个仔细吗?”

茅根突然用手指指着莉子:“对,就是这个!我用电子邮件告诉他,这次的火灾把我整得七荤八素,但是有位名叫凛田莉子小姐的鉴定家帮了大忙,鲤渊就说他有机会也想见见你呢!”

“喔……”

“鲤渊回信说,如果对象是你,透露重要的案件线索也不成问题。”

嵯峨说:“请等一下,鲤渊先生知道案件线索……也就是说他知道凶手的动机,却想说给素昧平生的凛田小姐听?两人根本不认识啊。”

“怎么会不认识!”茅根板起脸来:“你是我的救命女神,这代表对我的同好鲤渊来说,你就是好朋友了!”

话题变得有点神奇。莉子与嵯峨都一头雾水。

不过茅根怎么看都是个怪人。像他这种狂热收藏家,或许就是会在常人无法理解的世界中进行意识交流。鲤渊知道莉子无私地帮助茅根,可能认为这人可以交谈,才想把线索交给她。这也不无可能。

平时不与异性来往,甚至连交往的企图都没有,只是独自沉浸在兴趣世界之中的内向个性……茅根这种人不仅没女友,应该连朋友都没有吧?碰上温柔的莉子而突然敞开心胸,也是可以理解。

话虽如此……听起来就是有点扯。为什么住在爱知县的鲤渊,会知道凶手的动机呢?莉子沉默半晌,然后亲切地说:“好吧,茅根先生,我发封电子邮件给他。”

“不,这样不行。鲤渊说他要当面跟你谈。他说事关重大,不能用电子邮件。”

“那他要从爱知过来吗?”

“他不会离开老家啦,整天足不出户的。”

“所以是要我去见他吗?”

“这可是重要的案件线索喔。如果你不想知道,也就算了啦。”

“那……我该去哪里拜访呢?”

“我把住址写在这里了。”茅根拿出一张纸:“鲤渊说随时欢迎。因为他没工作,整天宅在家。”

莉子尴尬地笑着,接过纸条:“我知道了,非常感谢你特地告诉我这消息。”

“请你一定要鉴定一下鲤渊的收藏品喔。等你回来再多说给我听听!那我先走啦。”

茅根说完,露出一个微笑就离开了。

小笠原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然后看着莉子说:“他迷上你了。”

嵯峨也点头:“我有同感。像他这种人对异性没有抵抗力,而且容易产生过度幻想。一认识异性就以为会立刻进入情侣关系。”

“就是啊。”小笠原说:“臭宅也是一碰到愿意跟自己讲话的正妹,就以为交到女朋友了。茅根先生一定是想对鲤渊先生炫耀,说你是他女友。鲤渊先生可能以为茅根先生要介绍适合他的女生呢。”

嵯峨认真地说:“小笠原先生的分析实在非常正确。因为他们并不清楚爱情要经历什么过程,有什么意义。所以他们对电影的幻觉全盘接收,等着能接受自己所有缺点的美丽女子降临。他们正刻意,或者无意识地将现实拉向幻想的世界。”

从嵯峨的态度来看,他也对莉子有意思。此时应该两人合作,全力留住莉子才是。

莉子伤脑筋地说:“可是听说有重要线索啊……”

“圈套罢了。”嵯峨斩钉截铁:“鲤渊先生隐隐发现自己的理想不过是幻想,为了维持理想的正当性,才捏造个消息来骗你上当。”

三人一阵沉默,伫立在昏暗的夜路上,视线互相交错。

莉子终于开了口:“如果能阻止纵火,我就想尽点力。有线索,就想把握,所以想跟鲤渊先生见上一面。”

“哎哟!”小笠原急得大喊:“真是的!”

嵯峨立刻说:“没办法,打铁要趁热,趁早知道这是白跑一趟也好。明天我没当班,就陪你去爱知一趟吧。”

小笠原慌了:“等,等一下!我也要申请出差!”

他赶紧从怀中拿出手机,打给编辑部。应该还有人留守才对。

铃声响了几声,有个粗犷的声音接了电话。“这里是《周刊角川》编辑部。”

好死不死,竟然是总编辑荻野!小笠原差点腿软,但还是开了口:“啊……那个……”

“小笠原啊?”荻野立刻放起连珠炮:“你去哪摸鱼了?校稿错误百出啊!”

“咦?”

“明天一大早给我修好交上来!然后马上去警视厅!”

“呃,荻野先生,那个啊,明天我想去爱知一趟,收集重要情报……”

“爱知?说啥鬼话!你打算吃,逛明治村吗?不准你出差!”

“拜托,千万拜托!这是为了査那件连续纵火案啊!”

“你可是歌舞伎町的第一报案人,而且还见过凶手!只要你写个回忆录,销售量就会提高啦!别怕你的文笔烂,角川书店为你准备了优秀的校稿团队!”

“荻野先生……”

“明天早上校好稿!去警视厅!中午之前交原稿!别弄坏身体!再见啦!”

说完就挂了电话。

夜路上的寂静如此沉重,真想好好品味这份寂寥。

小笠原失魂落魄地对莉子说:“我……去不了了。”

嵯峨安稳地说:“别担心,有我跟着。我会当她的靠山,看穿鲤渊先生的个性,防范未然。”

莉子微笑说:“嵯峨老师,谢谢你。”

虽然只是礼貌性的一笑,却让小笠原想尖叫。他好想回去PRONtO,灌啤酒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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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云

隔天上午八点半,莉子坐在东海道新干线希望三号的列车上。

或许因为当天不是假日,车内空位相当多。连普通座也空荡荡的。莉子与嵯峨并肩而坐,欣赏窗外清透蓝天,以及快速拉向后方的景色。

嵯峨难得走休闲风,穿t恤戴墨镜。他看着昨天茅根提供的纸条。

“就只有写地址而已。”嵯峨自言自语:“爱知县清须市新清洲7-6-1。没电话也没电子信箱。真怪,看来果然只是想骗凛田小姐去一趟而已。”

莉子伤脑筋地摆出笑容:“让你这样担心,实在担待不起……不过没问题的。”

“真是这样就好了。”嵯峨收起纸条。“我能体会你死马当活马医的心境,毕竟目前线几乎是零啊。”

“嵯峨老师今天放假吧?竟然还陪我到这里来,真不好意思。”

嵯峨露出笑容:“单一天的假,只是闲到发慌罢了。还是多亏了你,这回假日才比较有意义。就算鲤渊先生的情报是幌子,我也有了观察他人的机会。”

“但你手上不是还有很多案子吗?例如那个口腔怠慢的小女孩……”

“那女孩已经透过儿福机构向家庭法院提起诉讼了。以前日本没办法剥夺亲权来阻止虐童,直到今年二月修法,才可以暂时限制亲权。我也会协助儿福机构打官司。看来要拖很久了。”

“希望会有好结果。”

“那还用说?最可怜的就是孩子了。”

莉子点点头,望向窗外。

才离开东京都不久,就已经来到爱知县。可以从高楼大厦之间看见横滨体育馆的圆顶。莉子突然想到些什么,父母权利……剥夺……

但她还没开口问嵯蛾,嵯峨就先说了。

“不知道《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全国究竟有几张喔?”

“业界以为张数不多,但实际上光是有盖日比谷戏院章的海报,或许就不少了。或许只是因为电影禁演,才搞不清楚现存数量吧。至少不会只有几张而已。”

“为什么?”

“纵火犯曾经用推特收集消息,订阅跟被订阅的用户数量几乎一样都是三十几个。也就是说,凶手跟这么多人用私讯联络过。凶手应该不会聊《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之外的话题,而想高价卖出海报的人,也不会多说其他事情吧。”

“意思是说,犯行才刚揭开序幕罗?接下来还会发生好几十件的纵火……”

“不会。三十个订阅用户,应该不可能全都说出自己的地址。就算用私讯连络,也很少人会在推特上提供个人资讯吧。”

“这么一来,假设海报还有三十来张,但凶手掌握位置的可能只有几张。之后可能还会用其他方法来找位置吧。”

“是啊。而且纵火犯人数多少,也会影响资讯收集力。如果那个歌舞伎町现行犯还有其他共犯的话。”

“尾下先生不是说了,已经掌握可疑对象?就是那个中国留学生,叫做……”

“李基镐。不过他应该跟这件事无关吧。”

“是吗?”

“海报在展示室,是公开消息。所以诺斯特拉达姆士的粉丝来参观并不稀奇。而且只是碰巧住在展示室正上方的房间,因此被怀疑真是太可怜了。”

“警方束手无策,没别的地方査才会这么想吧。”嵯峨挺起身子望向窗外:“天色愈来愈阴暗了,阳光只剩一点点……这是叫高层云吗?”

“不是,可以从云中看到太阳的轮廓,形成日晕,所以是卷层云。”

嵯峨瞪大眼睛:“你连云都能鉴定吗?太强了!”

“我只是知道怎么分辨罢了。”

莉子露出笑容,但心底却乌云密布。

嵯峨说警方现在四处碰壁,无计可施。但莉子觉得自己也机率极高,还是要去见这素昧平生的收藏家。

正文 记者会

目前只有日本、中非的加彭共和国,以及辛巴威才有记者倶乐部制度。韩国曾经也有,但已经废除了。

只有电视台、报社、电台的记者们能担任会员,周刊记者完全被排除在外。所以经常无法参加重要的记者会,立场相当艰困。

但今天,小笠原悠斗与同事宫牧拓海,却坐在警视厅总厅大楼记者会场的第一排。

会场没有其他家杂志的记者,能出席一定是特别的安排。他没想到身为黄金街案件的第一报案人,竟然会受到这样的礼遇。

宫牧的眼睛比以往瞪得更大。“喂……这里超厉害的吧!每个人都紧张兮兮,我好像变成大牌记者了!”

“嘘,”小笠原低声说道:“别太嗨,太显眼了。”

“与其派我们两个来,派其他前辈不是比较好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荻野先生指名要我们两个,没办法啊。”

“我可以发问吗?如果说我是《周刊角川》的宫牧,会不会被当笑话看啊?就好像在米其林三星餐厅点腌萝卜,是不是这么糗?”

“没那么严重吧……”

原本嘈杂的室内突然一片寂静。三位身穿制服的男人走上讲台,鞠躬之后入座。每个人的动作都一板一眼,严肃的表情就是一副警界高官样。

往周围一看,没看到牛込警局或丸之内警局的警部补。也没看到帮小笠原处理事情的新宿警局警员。虽然他们都前往警视厅的搜査总部工作,但似乎不会在这里露脸。

三人正中央那一位老迈男子,以不符年龄的洪亮声音说道:“各位早。在此向各位报告大范围重点指定案件,发生于东京与埼玉之连续纵火案。有关于新宿区歌舞伎町,侵入Casablanca酒吧二楼,带走电影海报并于巷弄中点火之人物,根据现场所采集之指纹,以及计程车之行车记录器影像,已经成功锁定对象。”

相机闪光灯闪个不停。报社记者一边用数位录音机录音,一边以惊人的速度抄写笔记本。

看来总算抓到那男人的狐狸尾巴了。小笠原松了口气。一想到万一凶手先找到自己进行反击,一颗心就七上八下。

洪亮的声音响遍会场:“男子名叫野间一真。年龄二十九岁。居无定所,职业不详。警视厅已经对野间一真发布全国通缉。他有强盗伤害,伪造文书等前科,被判刑并服役两年。距今六年前出狱。另外野间一真的母亲是野间真奈美,也就是连续强盗伤害犯上石玄的前妻。”

“咦!?”小笠原不禁脱口而出。

媒体人们也惊呼连连。

“野间真奈美,”讲台上继续宣布:“在上石玄服役期间办妥离婚,与地方公务员再婚。但又再次离婚。野间一真就是与第二任丈夫所生的儿子。”

小笠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才刚写了上石玄的报导,现在简直全身起鸡皮疙瘩。

“有没有问题发问?”一听这话,所有记者都同时举起手来。

身后传来记者的声音:“上石玄是否就是先前死于狱中,号称昭和鼠贼次郎吉的人物呢?”

“正是。”

又有另一名记者发问:“上石玄前妻的儿子,代表与上石玄没有血缘关系,但为何野间一真的犯案手法与上石玄有共同点呢?”

“这还在侦办中,无可奉告。但野间一真是在上石玄被捕后七年才出生,又是同母异父,所以应该没有继承任何想法。”

“关于成为纵火目标的电影海报,可以公开片名等资讯吗?”

会场突然鸦雀无声。

可见这个问题对媒体来说魅力有多强。

但警方的回答依然冷淡:“目前警方不打算公开。”

立刻传来一阵叹息声。宫牧小声说:“你不是知道吗?快跟我讲啦。”

小笠原小声回答:“闭嘴,这是最高机密!”

“切,我去问监事好了。”

“如果被荻野先生发现,他会暴怒喔。你想被流放到《highwayalker》去晾干吗?”

“不要。”宫牧瞪大眼睛,支支吾吾:“被丢去免费杂志就太那个了……”

多亏宫牧闭上嘴,小笠原才能排除四周的杂音,专心思考。

他沉思,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只能在黑暗中摸索。

上石玄前妻真奈美的儿子。想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过着平凡人的生活。他在写报导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他会走上犯罪之路呢?而且当天是偷出海报到外面烧掉,跟其他犯行不同。窃盗,不,那样粗鲁的手段更接近强盗。上石拿手的抢夺。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正文 洗牌

莉子与嵯峨在名古屋站下车,然后搭名铁线往名铁岐阜方向去,在新清洲站下车。幸好中午之前就到了。

或许好一阵子没下雨,空气相当干燥。早早就听到了蝉鸣。

车站附近确实相当繁荣,但走没几步就是一大片田野。四处都有住宅区,屋龄相当新。看来住宅开发是最近才开始。

人车数量不多,相较之下马路就宽多了。途中两人找派出所问路,在哪转弯都一清二楚。区块规画相当完善。

嵯峨边走边说:“明明听说地方政府财政困窘,但这里的路可真漂亮啊。”

莉子笑着说:“或许是因为鸟山明先生住在这里吧?就是《七龙珠》的作者啊。”

“真的?所以他撤了很多税罗?他还住在这里吗?”

“他好像从在周刊《JUMP》连载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附近。听说这里的道路整齐漂亮,就是为了让编辑准时拿到原稿。不过我想只是谣言吧。”

“什么啊,我一时还当真了呢。”

两人有说有笑,走入零星分布在农地间的其中一个新兴住宅区。

清须市新清洲7-6-1,一下就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门柱上挂的门牌写着鲤渊。一层二十坪左右,稀松平常的两层楼透天。旁边的房子也都是相同设计,应该是建商的成屋吧。

按下门铃,立刻听到家里传出乒乒乓乓的跑步声。

门打了开来,有个小学低年级的小男孩探出头。

“你好。”莉子对他说:“爸爸在吗?”

“等一下喔。”小男生的脸缩了回去,又关起门。门里传来他大喊的声音:“爸爸!”嵯峨低声对莉子说:“你看到了吗?那男孩明明是清须市民,身上t恤的图案竟然不是《七龙珠》,而是《海贼王》哩。”

莉子苦笑道:“这应该没关系吧。”

门再次打开,出现一个中年男子。这人没有茅根那么胖,但也是个戴眼镜的胖子。身穿刚烫过的深红色麻布衬衫,折痕还清晰可见。

“你好你好!”男子笑眯了眼睛:“你是凛田莉子小姐吧?等你很久啦。”

“久仰。你是鲤渊阳向先生?”

“我就是……咦?”鲤渊的视线望向嵯峨。他这才发现莉子有带人来,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鲤渊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嵯峨老师。”莉子回答:“他是临床心理师,跟我一起调査这次的案子。”

“请多指教。”嵯峨行了个礼。

鲤渊也点头回礼,但表情相当不悦。明显地别过头去。

嵯峨瞥了莉子一眼,声声肩。

莉子心想,果然正如嵯峨与小笠原所说。鲤渊想跟她单独会面。

鲤渊疑神疑鬼地看着莉子。

莉子摆出笑容,鲤渊也跟着生硬地笑了起来。

嵯峨清清喉咙说:“嗯哼,听说您有海报,可以参观一下吗?”

“呃……可以啊。这边请。”鲤渊说着,把门大大打开。

他还是别着头,走楼梯上二楼。莉子脱了鞋跟在后面,嵯峨最后才进门。

鲤渊带两人来到二楼一间四坪大的房间,墙上的架子里摆着马口铁与塑胶玩具。纸箱里则塞着数不清的海报筒。

莉子问鲤渊:“太太不在家吗?”

“不在,今天她去上班了。”

“不好意思,那鲤渊先生……”

“我吗?喔,正在找工作啦。”鲤渊不断从纸箱里拿出海报筒,然后又放回去。

最后鲤渊拿出一支海报筒:“有了,就是这个啦!”

海报被摊了开来,颜色鲜艳,是张保存良好的《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

嵯峨拿着两边把海报拉开,莉子看往左下角,一发现长毛象插图的脚边有日比谷戏院章,不禁紧张起来。

“鲤渊先生,”莉子告诉他:“这张海报可能被纵火犯盯上了。”

“喔……”鲤渊从嵯峨手上接过海报,卷起来收回筒中。“那可真有趣,但应该不会跑到这乡下地方来吧。”

“大意失荆州啊。”

“没问题啦。”鲤渊把海报筒插进纸箱中。

莉子说:“这样下次不就又要费工夫去找了吗?”

“对啊。分类整理是比较好,但我就是懒。再说这个节骨眼,分不清哪张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不是更好?这样入侵者也找不到啦。”

鲤渊笑着把纸箱里的海报筒乱搅一通。他故意背对莉子与嵯峨,挡住两人的视线搅弄着。

嵯峨很有礼貌地转身背对鲤渊,不看他的手部动作。最后鲤渊回头,连莉子也看不出来哪张才是刚才的海报。

“好啦。”鲤渊心满意足地说:“这下连我也不知道在哪。要藏树叶,就要藏在粪里。”

真是这样吗?凶手的目的在于烧掉《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海报。只要把整个纸箱里的海报一起烧掉不就好了?

鲤渊不顾莉子的担忧,又另外抽出几支海报筒。他拿出一张张海报摊开,开始解说:“我有完整的收藏喔。这是《眠狂四郎》系列第二集,这是《陆军中野学校》系列的《龙三号指令》……”

嵯峨非常刻意地附和:“这我知道,是市川雷藏演的吧?”

“没错!”鲤渊眼睛发亮:“市川雷藏还演过《忍者》的……”

莉子低声对鲤渊说:“不好意思……这些收藏品确实很棒,但我们今天来拜访,是听说您有关于纵火案的线索。”

“啊,对,这件事情是吧。”鲤渊抓抓头。“那我们换个地方,到附近的咖啡馆聊吧。嵯峨老师,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在这里尽量欣赏海报喔。”

嵯峨板着脸说:“不,我也一起去吧。”

鲤渊一听失望至极,丧气地呢喃:“啊,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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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钟声

这家咖啡馆位在鲤渊家附近的干道旁,是独栋的小木屋建筑。附设停车场大到让住在东京的莉子目瞪口呆,但里面停的车寥寥可数。嵯峨也嘟哝道:“如果这样还不亏本,地价真是便宜得让人羡慕啊。”

三人坐一张桌子,全都点了咖啡,但服务生却送来一整盘的饼干、坚果和吐司。

嵯峨一头雾水:“我们没点这些啊……”

莉子说:“听说在爱知县点一杯咖啡会送一大堆东西,原来是真的。”

“对啊。”鲤渊理所当然地点头:“东京才奇怪吧?我以前曾经为了找珍品上东京,好像是银座吧?一杯咖啡贵到九百日圆,而且还真的就只有一杯咖啡!”

“哦……”嵯峨拿起服务生送来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对我们来说倒是挺普通的。”鲤渊不满地嘟哝着:“东京太小气啦。咖啡馆的坐位又窄,不适合我们这种大尺寸的人。”

莉子打断他的话:“鲤渊先生,听说您知道纵火犯的动机。”

“啊……纵火是吧。好好。”鲤渊眼神空洞地说:“《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这部片呢,现在到处都看不到罗。以前上映的时候,因为描写手法有问题被人抗议。”

嵯峨插嘴说:“这我们知道。那纵火犯呢?是怎样的人?”

“这我不清楚。”

“不清楚?但是您说……”

“我只是听茅根说《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海报被连续纵火,大概能想像纵火的企图罢了。目前虽然几乎找不到纪录,但其实这部片曾经在电视上播过一次喔。不过当时被大剪特剪就是了。我想应该有些人希望重播这些被剪掉的镜头吧。这些人会使用强硬手段也就不奇怪啦。”

莉子一头雾水地说:“强硬手段……?烧掉海报是想表示什么吗?还是真的想烧掉所有海报呢?”

“这个,你知道嘛,就那个啊。或许是你说的其中之一,或许两者都是。总之就是怪人啦。呃……还有那个,这部电影拍摄途中也发生过火灾喔。东宝摄影所第七摄影棚整座烧光了。说不定跟这场火灾有什么关系。”

嵯峨静静地说:“鲤渊先生……您是不是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呢?只是听茅根先生提起凛田莉子这位女士,才想拉近距离,是不是呢?”

“没有啦……我也没说是什么线索啊……”

“我现在要回东京,您打算跟凛田小姐单独好好聊聊吗?如果鲤渊先生没这个打算,那凛田小姐应该会跟我一起回去喔。”

“啊,那务必……不对,如果凛田小姐愿意的话,不如一起吃个午饭。而且,我家还有很多有趣的收藏喔。”

莉子摆出笑容,但心底却失望莫名。

白忙了一场。虽然多少知道是这种结果,但如此豪迈的挥棒落空,连落寞的感觉都没有。

莉子面带困扰地说:“谢谢鲤渊先生的好意,但我手上也有工作。”

此时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还有响亮的火警钟声。

红通通的消防车掠过窗外,驶往鲤渊家所在的住宅区。

鲤渊目瞪口呆,望向窗户。看来他还不了解事情有多严重。

嵯峨脸色铁青,莉子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更苍白了。

警笛声没有变小,而是突然断掉。消防车就停在附近。莉子咽了口口水。

正文 列清单

自从那天前往鲤渊家,然后当天又回东京之后,转眼就过了一周。

凛田莉子坐在万能鉴定士Q铺子的办公桌前,透过玻璃窗看着神田川沿岸的人来人往。时间已过正午,但却门可罗雀。由于好一段时间不在店里,没接下什么委托。也没有新客人拿东西来要求鉴定。

该做的事情堆积如山。厂商每天推出新产品,古董在市场上来来去去,莉子必须不断看目录增加知识。

但这几天她都没看书。因为《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海报纵火案,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天消防车的目标并非鲤渊家。而是稍微有点距离的空建地。这一带杂草丛生,空气又干燥,所以火势蔓延很快。附近居民发现火灾,才打了一一九报案。

在火场中发现一张化为焦炭的纸张。从大小来看肯定是张海报。数天后,爱知县警科捜研确认那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

当时鲤渊的儿子在看家,根据他的说法,二楼突然传出玻璃窗破裂的声音,以及脚步声。他冲上楼,打开爸爸房间的门一看,房内已经空无一人。

二楼的窗户确实已经破裂,地板上也有疑似入侵者的鞋印。但状况实在令人难以理解。纸箱里的海报筒并没有散落一地,全都放得很好。不见的海报就只有一张《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

当时的情况是连鲤渊自己都不知道海报在哪,入侵者却能立刻找到唯一一张正确的海报。

在前往咖啡馆之前,鲤渊就把纸箱里的海报筒给搅乱了。洗得非常彻底。就算目不转睛地看着搅拌过程,也不容易分辨。凶手究竟怎么办到的?

两人在西枇杷岛警局做完笔录,搭晚班新干线回东京,途中嵯峨突然脱口而出:“虽然有点难以想像,但如果有人能找到海报,就只有鲤渊先生一个了。”

没错,他应该可以假装搞乱海报筒,却依然掌握正确的海报位置。但当时他跟我们一起在咖啡馆。难道是看家的小男生所为?不会吧,那才真的不可能。

日比谷格拉维提饭店也好,这次的鲤渊家也好,全都是难以理解的谜。凶手究竟如何达成不可能的任务?

还有……为什么我们总是撞上犯罪现场?小笠原在歌舞伎町碰到凶手,我与嵯峨在爱知的清须市碰上火灾。这不是巧合两个字就可以解释。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看到窗外停了一辆轿车。

是客人吗?莉子才起身,就有两个西装男子从轿车上下来。

两人马上往店门走,穿过自动门来到铺子里。

这两人都是熟人。莉子开口:“叶山先生跟云津先生,真是稀客,没想到两位会到这里来。”

叶山抓着头说:“今天我们也要去总厅的捜査总部,顺道过来一趟。”

“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那倒没有。爱知县之后,山梨与千叶也发生纵火对吧?两边被烧的海报都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但这几天凶手都没犯案了不是?我想凶手大概已经烧光自己知道位置的海报了。所以案件的急迫性也慢慢降低啦。”

“这样啊……但现在媒体应该还没宣布被烧的是什么电影海报对吧?还要继续侦办不是?”

“当然要继续。就算海报没公开,我们也已经对野间一真发布通缉了。而且还得到有力情报喔。”

“怎样的情报?”

“野间常去一家酒店,他的酒友说漏嘴,野间大概半年前在新宿的大百货公司打过工。虽然还不知道是哪间百货,但听说他经济还算宽裕,而且从用字遣词来看也有学过怎么待客。应该不会错。”

“那这确实有调查的价値。新宿区的大百货公司数量有限,逐一清査迟早会发现吧。”

“这个呢……嗯。”叶山支支吾吾,还想错开视线。

云津忍不住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说:“我们动员大批员警,大范围调査符合条件的百货公司,甚至连超市与其他量贩店都不放过,但还没有发现。”

莉子低声说:“说不定他不是用本名,而是用假名呢……”

叶山说:“就是说啊!野间一真有伪造文书前科,有假的驾照或居民证也不奇怪。这次也一定不是用本名工作啦!”

“唉……”莉子叹气说:“也就是说你们把大头照拿给百货公司员工看,却什么结果也没有罗?”

云津摊开纸条:“很奇怪啊,我们用电脑列出新宿区内所有店家的清单,每家都派人调查。应该一间都没漏掉才对啊。”

叶山尴尬地摸着下巴。云津用眼神向莉子求救。

看来这两人是在这条线索上碰壁,才打算来找莉子求救。从两人的态度看来,应该是云津提的建议。叶山当时肯定面有难色,但依然无计可施,才会前来拜访。

莉子微笑说道:“请找找新宿车站南门的高岛屋吧。”

两人听了一脸错愕。

云津问道:“新宿高岛屋百货?”

叶山一脸不屑,嗤之以鼻:“凛田小姐,云津有说这是电脑列的清单吧?怎么可能漏掉这么大的……”

但这时候云津往纸条上一看,大声惊呼。

“叶,叶山先生!”云津双眼圆瞪:“清单上没有新宿高岛屋!”

“你……”叶山讶异不已,从云津手上抢过纸条。“你说啥!?”

莉子静静说道:“新宿高岛屋虽然有新宿二字,地址却在涩谷区。所以清单不会列出来。”

两人哑口无言。过了一阵子叶山才说:“涩谷区……”

“如果真是这里,野间应该也会说‘我在新宿的大百货公司工作’,不是吗?”

叶山仿佛晴天霹雳,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津,云津看着当机的叶山,认真地点点头。

最后叶山开心地说:“凛田小姐,多谢你费心了。涩谷区啊……出这种小错真是糟糕。云津,走吧!”

叶山立刻走出自动门,云津则是深深一鞠躬之后才离开。

莉子目送轿车驶去,叹了一口气。

这两人真是急性子,但侦办似乎是有所进展。近期内肯定会抓到执行犯野间一真的尾巴。

正文 算式

两天之后,莉子才再次收到叶山的联络。

电话那一头的叶山,口气听来相当兴奋:“果然是新宿高岛屋!那家伙在地下一楼的食品卖场当临时雇员,而且是用假名工作。但是根据他提出的履历,掌握到地址了。我们正在捜索住宅,能不能请你来一趟?”

最近东京都内的大型店家,对兼职人员也会进行彻底的身家调査。大品牌不喜欢居无定所的人,或者写假地址的人,甚至会打电话或亲自上门确认。野间一真就算用了假的身分证明文件,没有真实地址还是找不到这份工作吧。

叶山所说的地址是新宿区弁天町二丁目,在牛込警察局的管区之内。

今天下午下起滂沱大雨,莉子撑着伞前往野间一真住过的公寓。

这栋垂垂老矣的木造二层楼公寓,位在外苑东通与弁天町路口附近。熟悉的穿制服鉴识人员在楼梯间跑上跑下。一楼屋檐下有公用的投币洗衣机与烘衣机,目前连这些机器都围上了封锁条。

上到二楼,往开着的门里面瞧,脱鞋处摆了一大票的鞋子。里面不断传来相机的快门声,还有闪光灯的光线。

莉子脱鞋进屋,玄关空间非常小,进门没几步就是厨房。厨具到处都是锈斑,转个弯就是三坪大的起居室。

灰尘好多。起居室里挤满了大批鉴识人员,让莉子担心会不会缺氧。采指纹,拍照片,还掀起榻榻米仔细检査背面。天花板隔板的部分被拆开,底下架起矮梯。头顶传来有人爬来爬去的声音,看来连屋顶都要査个仔细。

穿西装戴手套的叶山走了过来:“凛田小姐,辛苦你跑一趟了。”

“看起来房租挺便宜的。”

“超便宜喔。”叶山从口袋里拿出手套交给莉子:“你也请用吧。”

“谢谢。”莉子边套手套边问:“你们不担心野间一真跑回来吗?”

“不会。我们事先盯梢过一阵子,一直都没发现他出没。跟邻居打听之后,才知道他已经失踪一星期以上。而且房租也好一阵子没缴,所以我们一拿到捜索票,立刻就进来了。”

莉子环视室内,所有榻榻米几乎都被掀起,纸门也被拆下,却看不到野间一真日常生活的痕迹。

莉子伤脑筋地问:“有什么可以让我看看的吗?”

叶山指着房间角落:“原本在屋里的东西都收到那里去了。之前都放在矮桌上或矮桌附近。”

房间角落铺着塑胶布,上面堆满杂物,简直就像跳蚤市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多到不像样的打火机燃油罐。可以放进口袋的方形铁罐,整整齐齐地排列起来才知道有多少。七乘十一,总共七十七,全都是ZIPPO的牌子。

一边还有三个ZIPPO打火机。其中两个用了很久,伤痕累累,还有一个则是全新的。三个都不是古董,而是到处都有卖的便宜货。

莉子抬起头,嗔着室内的气味。什么都没闻到。“看来他没有抽烟。而且也没看到烟灰缸。可见这些全都是为了纵火而买。”

叶山点点头:“那些燃油罐几乎都没用过,应该有很多纵火计划吧。”

“是啊。”莉子一个个拿起燃油罐端详:“每罐的主要原料都是异链垸烃类的碳化氢。它的燃点比以前的重石脑油燃油更低,挥发性更高。是这几年才换新的原料。”

“哦……那代表什么?”

“代表纵火是最近才有的计划,而不是规画多年。不过准备的数量还真多,难道是想洒多点,可以让海报烧得更快?”

“不,我也怀疑过这点,但鉴识人员说烧毁的海报残骸并没有验出燃油成分。全都只用打火机的火来烧。”

这么一来,为何会需要如此多的燃油罐?

打火机只要加一次油就能用上一阵子,而且得用许多次才能用掉一罐燃油。要消耗掉这么多燃油,得点上几千次,不,几万次的火才行。

不过这么一来,也得准备新的打火石。屋内没看到换打火石用的一字螺丝起子,就算打火机坏了就丢,只有三支也不够。

真是不可思议的物料准备法。收集这些燃油罐究竟有什么用途?

莉子的眼光转到旁边的纸堆上。

好几张求才广告的剪报。莉子一张张地看,求才店家的地址分别是河田町、天神町、市谷甲良町、神乐河岸……

一看就知道要找的工作都在这公寓的通勤范围内。看来野间一真确实住过这里。

求才广告底下还有两张皱巴巴的纸条。莉子看了立刻大吃一惊:“这是……”

“没错。”叶山说:“就收在脱下来的衬衫口袋里。跟掉在国际论坛的纸团很像吧?”

第一张纸条用原子笔写着一排符号。

下面的第二张纸条,大小与材质都不同,而且有折过的痕迹。好像是用水性笔写的字,部分墨水有晕开。

忘我地看着这神秘的符号序列,不知过了多久。

这两张纸条的符号顺序不同,而掉在国际论坛展示会场的纸条,记得又是不同的顺序。

不过这些纸条的笔迹都很像。是同一个人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山先生,”莉子问道:“国际论坛那边的纸条,还是不能给我看吗?”

“这个……总厅的捜査总部成员,是可以共享资讯。那张纸条的符号列也印在分发给侦办人员的资料里。回局里就可以给你看了。”

“那就拜托了。不过……这算密码吗?”

“谁知道?现在看起来不太像密码就是了。手机跟电子邮件在传输过程中,内容不也会自动加密吗?”

“是啊。在传输的同时加密,收讯时瞬间解密。”

“所以不怕被第三者看出来。电子邮件还安全得多啦。不敢相信现在还有人会把密码写在纸上沟通呢。”

“这么说也是……”

“依我看,”叶山伸手去拿房间角落的信封:“这个还比较需要滨田小姐来瞧瞧。”

信封里又是一大堆文件。居民证、印监证明、还有户籍誊本影本,以及各家银行的存折与印章。

叶山说:“这些证明文件都是假货。看就知道,文件分成好几个假名。还有以假名申请的人头帐户。他在新宿高岛屋打工时的假名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要有帐户才能汇薪水吧。”

“是啊。其他存折也都是用来领各地打工薪水用的。不过他每领到一笔就全额提领,所以每本存折的余额都是零。”

“没有驾照或护照之类的证件对吧?”

“野间以前应该很擅常伪造这些东西,但现在证件都有植入晶片,所以无法伪造吧?”

莉子大概看了一下存折的转入金额,再看看伪造的居民证与印监证明。确认纸张硬度,将印字面斜对着光仔细端详,确认油墨的咬合状况。

然后莉子直接说了自己的意见:“看来伪造文书的不是野间先生本人。”

“咦?”叶山声音高了八度:“什么意思?他有伪造文书的前科喔!”

“我不知道当初是根据物证或本人口供进行逮捕,但侦办人员应该没看到野间先生伪造文书的过程吧?”

“这么说也对啦。听说只是从他的持有物品中,发现大量伪造身分证件而已。”

“这纸张是政府专用商品,叫做防伪用纸。纸张四角有‘证’字的浮水印,其中还有两个角落加印一行字‘纸张施加浮水印等防伪措施’。”

“一般人买不到吗?”

“也不是。任何人只要想买,都可以从tAtSUNO公司等制造商的网站上购买。A4大小五百张只要五千日圆,并不算贵。问题是印刷品质。这些印刷的品质都很精美,就像政府机关的印表机一样,碳粉印在防伪用纸上也绝不脱落。这需要非常昂贵的印表机,而且还要细心保养,才能印出像样的伪造文件。然而这屋里并没有这样的设备,也没有装设过的痕迹。以野间先生的打工收入来看,不仅买不起制版所需的硬体,连保养印表机的钱都拿不出来。”

“那就是说野间有共犯,负责处理伪造文件罗……”

“我是这么想。”莉子拿起那写有符号列的纸条。“虽然是匆忙之中写的,但线条却既准又稳,看来是个字迹漂亮的人。很可能是这个人负责伪造工作。”

“我去问问总厅,看科捜研有没有人精通密码。”

叶山说完就转身冲向门口。

莉子叹了口气,注视着完全没有解读线索的符号列。

我可以感觉到,我们正靠近谜底。但眼前仍有看不见的高墙。找不到跨越高墙的方法就找不到事实。

正文 无法解读

小笠原中午之前就离开公司,肚子很饿,但在塡饱肚子之前还有事情要完成。

雨下了好几天终于放晴,天空一片晴朗。阳光穿透清澈的空气,耀眼无比。可以看到妇人撑着阳伞,走在从外濠通往神田川沿岸的人行道上。

小笠原走上早稻田通,前往牛込警察局。他知道周刊杂志记者突然跑去找警察,警察一定不开心,但现在有样东西非得送去不可。

他带着一个信封,是嵯峨今天早上才交给他的信封。

角川书店总公司大楼的柜台,打了一通电话给编辑部的小笠原,说大厅有个叫做“临床心理师嵯峨”的人外找。小笠原听了大吃一惊。找我有什么事?他讶异地下楼,嵯峨还是一如往常地端庄,鞠躬致意。

嵯峨透过他认识的NhK导播拿到一样东西,将大大影响警方的侦办方向。

嵯峨说:“我想交给冻田小姐,但她一直不在店里。不好意思,能不能请小笠原先生送到牛込警察局呢?我想她应该在那里。”

听说嵯峨今天必须为了受虐少女前往家庭法院。小笠原答应他一定送到。

“那就拜托你了。”嵯峨认真地说完,就转身离开。

用寄的不太好,太花时间。这可是要直接交给侦办人员的重要物品啊。

他走进牛込警察局的大门,从大厅楼梯爬上三楼。

进刑警室一看,一如往常的光景。他想找叶山,但没见到人。

于是他东张西望找熟人,正好看见一手拿着咖啡杯的云津经过。

小笠原开口喊他:“云津先生!”

云津抬起头,吓了一跳:“记者先生,有什么事吗?”

“叶山先生在吗?”

“在啊……跟凛田小姐一起在会议室……”

就是里面那扇门吧。

“谢谢。”小笠原说完就住那里走。

“请等一下!”云津快步追上他:“现在他们正在谈重要案件。”

现在可不能被追上。小笠原加快脚步,立刻来到会议室门口,打开房门。

房里有三个人围着圆桌,低头看着一堆文件,互相讨论。最靠近门口的是叶山,他对面是莉子,莉子身边是个戴着眼镜的陌生老先生,正挺直身子指着文件。

莉子一看到门口就瞪大眼睛:“小笠原!?”

叶山回过头,脸突然比以往更臭,起身说道:“有何贵干?虽然你跟新宿警局的案件有关,但不代表可以自由进出喔。请记者先生出去吧。”

云津在小笠原身后伤脑筋地说:“我已经有挡住他了……”

早就知道会被白眼了。小笠原心平气和地说:“今天我不是以记者身分来,是要把嵯峨老师托给我的东西交给你们。”

叶山皱起眉头:“托给你的东西?”

“没错。”小笠原打开信封,拿出一张纸。“有关被锁定的海报,消息已经走漏给媒体了。预计今天晚上就会在电视新闻节目上公开报导。”

“怎么会!”叶山猛摇头:“这可是捜索总部的最高机密,如果不是你们说溜嘴,无论NhK或民营电视台,都不可能知道!”

“可惜这个NhK就是知道了。请看吧。”

小笠原摊开纸张放在桌上。

这些是印有NhK商标的专用纸,印有跟稿纸一样的格子。纸上草草写了许多字,几乎都超出了格子大小。字迹一直写满到最后一行。

眼镜男一脸严肃地说:“这是的新闻稿纸。就是主播放在手边念的稿子。以前我带家人参观摄影棚的时候有看过。”

莉子也点头:“我也看过NhK网站有照片介绍。”

“正是。”小笠原说:“这是嵯峨老师透过NhK导播朋友拿到的东西。这份原稿写坏了,原本是要处理掉,但被导播捡了回来。”

叶山一把抓过那张纸,死盯着上面的文章瞧。

“我看看,”叶山把内容念了出来:“有关全首都圈及部分中部地方所发生之连续纵火案,经过尺之采访,证实执行嫌犯野间一真锁定之电影海报,是一九七四年上映之日本电影《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

众人同时惊呼。云津也在小笠原身后嘀咕:“怎么会……”

叶山表情僵硬,继续念了下去:“本案起于新宿区市谷田町居民茅根凉太先生的住宅火警,之后东京、埼玉、爱知、山梨、千叶也发生相同火灾,共同点在于都有特定电影海报被纵火烧毁。本次确认的海报为日本映画《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并有日比谷戏院章……”

叶山念到这里就停下来,臭着脸将新闻原稿扔在桌上。

眼镜老先生一脸担忧地说:“是不是应该通知警视厅的搜査总部?得阻止情报外泄才行吧。”

“可是……”莉子伤脑筋地说:“照这情况看来,其他电视台和报社迟早会跟进吧。”

“对啊。”叶山用力点头:“肯定是这样。就算控制住今天的报导,消息也早就走漏给各大媒体了。”

小笠原说:“嵯峨老师说,现在应该对《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的持有人提出呼吁,将海报交给警方回收……只要警方负责保管,破案之后归还海报,应该大多数持有人都会答应吧。而且这么一来,持有人与家人的安全都会受到保障,也可以防止电影海报收藏家危害邻居,或是电影周边商品专卖店臭名远播。”

云津说:“但就算持有人把海报送到警察局,若凶手不知道这件事,说不定还是会来纵火……”

叶山摇摇头:“执行犯都是直接对海报点火。一定都先确认海报在家中才会在家里纵火。只要没有海报,就可能逃过纵火。嵯峨老师说的不无道理……”

莉子看着叶山:“我的意见也一样。既然媒体已经掌握消息,继续隐瞒海报片名也毫无意义。应该在出现伤者之前未雨绸缪才是。”

众人沉默半晌,叶山似乎陷入沉思,不发一语。

最后叶山起身,大步走向门口,并对云津说道:“跟我一起来,我们先去找组长,然后联络捜査总部。”

“是!”云津跟着叶山走向刑警室。

房内顿时轻松不少。莉子似乎松了口气,微笑看着小笠原。

莉子这时才介绍身边的眼镜老先生:“这位是任职于上智大学研究所外国语言研究系,教逻辑语言学的美浓部教授。”

小笠原鞠躬致意:“原来不是警方的人啊。”

美浓部苦笑说:“怎么可能,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哪里。”小笠原坐在椅子上。“是警方什么的要求你提供协助吗?”

“就是说啊。警视厅的科捜研一直来找我提供意见。我不知道能不能不负众望,总之这次又找上我了。”

莉子说:“美浓部先生也研究密码喔。”

“密码?”小笠原问道。

美浓部叹了口气:“我专精词汇构造,以及分析词汇转换的认知基础。密码只是我研究着玩的,但是警方似乎不懂这一点啊。”

小笠原望向桌面,似乎有三张影印的纸条。每张都印有类似数学式的奇妙符号列。

“喔……”小笠原说:“这就是之前提到的……”

“没错。”莉子点点头:“一张掉在纵火现场,两张掉在野间一真的藏身处。如果是密码,当然会想能不能解读看看。”

美浓部说:“不可能,样本太少了。根据里面使用的符号种类,还有各部分的符号数量来看,这应该是最简单而古典的密码‘符号编码法’。也就是每个符号对应一个五十音的方法。”

小笠原注视着符号列:“这么一来,就是ア变成一个特定符号,ィ也变成一个特定符号,然后ゥ……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我想里面并没有汉字、平假名、片假名之类的分别。因为这样会用到更多符号。应该只有片假五十音吧。”

“那应该很好解读罗?”

“可惜并非如此。英文字母有二十六个,还比较容易解读。而且英文大量使用e,可以锁定最常使用的符号假设为e。或者只有两个符号相连的,可以假设为连接词或be动词……”

“喔喔。”小笠原点头说:“这我在小说里有看过。”

“但日文可不是。英文每个单字都会分割开来,但日文一整句全都是连起来的。如果这些符号列里面有空白,代表前面一两个符号可能是连接词或连接助词。但日文光是助词就有が、から、て、と、のに、のて、たり、,五花八门。也可能是副词的まで、だけ或格助词的に。就连语尾也分成文书体、白话体、普通语、敬语等各种类别。”

莉子嘀咕道:“也可能根本没呢。”

“当然。日文通常会省略主词,词类又不像英文那样明确。密码用的可能不是标准日文,而是方言,如果这样就真的投降啦。”

“这我懂。”莉子感叹地说:“就连我出身的八重山地方,方言都跟冲绳本岛不同……啊,教授,数字如何呢?零到九的九个数字应该也都换成符号了吧?”

“不,应该为了提升解读难度,事先换成日文读音了吧。所以不可能透过文法规则来判读密码。至少光这三张办不到。”

“您认为要有多少样本才能解读呢?”

“这个啊,我想想,以这长度的密码来说,至少要一百张。”

“一百张……”

“有这数量才能找出共通符号,推测哪个是连接助词,哪个是格助词、副词。但这也只能找出五十音中的一小部分。就结论来说,没有转换表就无法解读。”

莉子一脸失望地小声说道:“转换表啊……”

“没错,只有这三张,就算用超级电脑也算不出哪个是ア,哪个是ィ。正因为简单,所以困难。很遗憾,我帮不上忙……”

莉子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难得看见莉子如此失望。小笠原痛心疾首,却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

此时门打了开来,叶山快步走进会议室:“刚才的原稿在……啊,在这里。”

叶山似乎很急,簌簌地收起新闻原稿,然后拿出房间。

这时莉子抬起头来。她注视着符号列,瞳孔似乎变了颜色。

小笠原问:“怎么了?”

“咦?”莉子看着小笠原,然后别开视线:“不,没什么……”

冷淡的回应。但小笠原隐约感受到莉子的心境变化。

之前也经历过几次。她已经发现了某件事实,之前没注意到的真相出现在她脑海中。她发现了什么?小笠原注视着莉子沉默的表情。

<hr />

注释:

正文 末班电车之前

警方的处置相当快。在晚上七点的电视新闻之前,捜査总部相关人员就召开记者会,宣布被锁定的海报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并且警视厅会出邮资,接受民众提供海报。傍晚所有电视台的新闻都报了出来,报纸也是份份号外。

后来过了一星期以上,媒体表示警方收到将近二十张的《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海报,但一件纵火案都没发生。

看来嵯峨的提案奏效了。虽然野间一真的行踪依然难以掌握,但至少公布事实,确实阻止了犯罪。

一个晴朗的午后,小笠原经过万能鉴定士Q的铺子前,从玻璃窗外往店里瞧。

其实最近他每天都到这里来。莉子不是在跟客人讲话,就是出门了,他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不过今天碰巧莉子只有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

小笠原雀跃地走到自动门前。

自动门向两旁滑开。莉子抬起头来:“啊,小笠原,好久不见。”

“午安啊。”小笠原笑着说:“看你一直都很忙……我想说如果你还没吃午餐,不如一起去吃吧?”

莉子面露笑容,答案却不如预期:“不好意思,嵯峨老师已经约好要过来了。”

“是喔。”

“啊,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太久。但是三十分钟后又有客人约好要来……”

小笠原叹气道:“真是忧喜参半啊。”

“真的对不起。不过总有一天会有空啦……”

这时,自动门开了。

嵯峨今天也穿着整齐的西装。沉稳的态度,恰到好处的友善微笑。小笠原心想,有机会真想问问他,怎样才能如此悠然自得?

“两位好。”嵯峨先鞠躬行礼:“小笠原先生,凛田小姐。午安啊。”

莉子亲切地说:“嵯峨老师,好久不见。”

“之前那女孩的事情,有很多复杂的手续要办。凛田小姐这边如何?海报鉴定顺利吗?”

“是呀。大概只剩两、三张了。每天晚上都要关上店门前往保管地点,但鉴定到半夜也只能看个几张。”

小笠原一头雾水地问:“海报鉴定?保管地点?”

嵯峨说:“送到警视厅的海报被集中在一个地点,并委托凛田小姐进行鉴定。”

“就是啊。”莉子点头说:“要检査海报保存状态,日比谷戏院章是不是真的,还有没有其他共同点等等…有好多文件要写呢。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但警视厅的长官说要尽可能取得资讯,这也是侦办的一环。”

小笠原吓哝道:“那可真辛苦啊……”

嵯峨问莉子:“你每天晚上都要去警视厅?”

“不,保管地点不在警视厅。如果被纵火犯知道就危险了……所以保管在乡下社区的一间房子里。有位保谷警部补的爸妈原本住在那里,现在搬走了,所以空着。”

“为什么要藏在那种地方呢?不是反而更危险吗?”

“这也是长官的判断,说这个地方靠近消防局,又不容易对周遭造成危害,正好适当。那是位在椅玉川口市的老国宅,现在好像叫作UR租屋吧?总之就是空无一人的社区,长官说这里比较好。”

“所以打烊之后你要到埼玉?”

“是呀,搭埼京线。”莉子苦笑着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条交给嵯峨:“就是这里,很偏僻吧?”

“我看看,”嵯峨念起纸条的内容:“埼玉县川口市横曾根府部切野彪见寺7。青户Memory LAISSE的N628,保谷进。……N628就是北栋的628号房罗?还真是老国宅啊。”

“是啊,附近全都是田地,就算失火了也不怕延烧。”

小笠原问莉子:“那里有什么警方的人驻守吗?”

“没有啊。”莉子稍稍板起脸:“第一天确实是有几位刑警跟我去,但后来就只有我自己去了。连钥匙都交给我保管。我就是自己去,自己回来……在末班电车之前回来这样。”

“有没有危险啊?”

嵯峨也把纸条还给莉子说:“要不要陪你去?”

“没问题啦。”莉子笑着摇摇头:“顺利的话,我想今天晚上应该就完全搞定了。”

“是喔……要小心点啊。如果你的鉴定结果能帮上搜査总部就好了。”

“好,我也这么希望。”

纵火犯的动机依旧不明,野间一真的行踪也毫无头绪。小笠原心想,只能祈祷莉子的鉴定挖掘出不为人知的事实。

嵯峨瞥了手表一眼:“那我该回医院了。凛田小姐鉴定完之后,我们三个再一起去一趟酒吧如何?赤坂有不错的酒吧喔。”

莉子点头:“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小笠原呢?”

“我当然也一起去。不过这次就不喝啤酒啦。”

嵯峨听了笑说:“别担心,那里的酒保功夫高强,调出来的鸡尾酒不会让你烂醉如泥啦。那就再联络罗。”

嵯峨走出自动门,小笠原目送他离去。

看那纤瘦却可靠的背影,堂堂正正的步伐。就从模仿这些开始吧。

小笠原用力挺起胸腊,对莉子说:“那个,凛田,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莉子瞪大眼睛看着他。

又没指望了……肯定又要听到冷冰冰的回应。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莉子竟然微笑,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那就拜托你罗。今晚见个面吧?”

正文 入侵

黑暗之中,野间一真回过头来。就算手电筒的灯光没打在他脸上,也能看出他一脸惊恐。

一真颤抖地说:“大哥……我不敢爬高啊。如果跑太慢会被烟呛晕啦。”

二十九岁了还是这么没用。上石慧冷静地说:“别担心,说高也不过六层楼罢了。”

“可是……”

“你还怕像电影阵列那时候一样呛到?那时候是因为出口只有通风管一个,今天可是没人住的社区喔?虽然都是钢筋水泥建筑,但这里要逃实在太简单啦。”

一真似乎还是相当不安:“大哥是老爸的亲儿子,心脏比较大颗。我可是每天提心吊胆啊。”

“这是最后一票了。把胆子拿出来!我先上如何?”

“这……大哥还是跟在我后面就好。”

“就是这股气势。好,上吧!”

一真咽了口口水,看来是下定决心了。长袖黑衬衫配黑长裤,脚上的黑球鞋有反光条,但也被涂黑。一真就这么在黑暗的田埂上奔驰。

慧也穿着一样的打扮。如果要入侵都心的建筑,普通打扮还比较掩人耳目。穿得一身黑,简直就像在公告天下:我现在要去当小偷。但在这种视野开阔的乡村地带,就必须融入黑暗之中。

田埂没有铺柏油,也没有路灯。加上今天晚上没有月亮,绝不可能有人从远方发现他们。就算有车辆靠近,也能发现车头灯。

一真在蛙鸣的协奏曲中奔跑,慧紧跟在后。响亮的蛙鸣可以掩饰脚踏砂石的声音,连自己都几乎听不到。连老天也站在我们这边。

前方隐约可以看到铁丝网,但到处都是破洞。慧想,看来用不到钳子了。一真从铁丝网上的大洞入侵社区,慧也随后跟上。

四周杂草丛生。一真压低身子,隐身在高达腰际的杂草中。

慧也压低姿势,可以听到一真气喘吁吁。

“你看,”慧低声说道:“很简单吧?”

一真默不作声,但慧从他的呼吸中,可以听出逐渐恢复的信心。

慧看看手表,萤光指针指出现在的时间,刚过凌晨两点。

他又从草丛中探出头,观察周边情势。空无一人。生锈的荡秋千与单杠后面,有栋七层楼的水泥建筑。

破旧的社区大楼。成排的房门,门旁的小窗全都黯淡无光。看来没人住的情报果然不假。另一方面,楼梯还亮着日光灯。证明这里不是废墟,依然是待租房屋。

听说附近的铁路废线,车站搬迁,所以这一带才快速荒废。没有哪个傻子会入住这种交通不便的烂社区,想必连参观的人都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会来这里吧。

“好。”慧对一真说:“打火机跟预备的燃油罐有带吗?”

“当然啦,大哥。”

“速战速决,走吧!”

一真起身奔跑。慧也紧跟在后。

两人冲进楼梯口,登上信箱旁的楼梯。这里是昭和快速成长期的遗迹,所以没有电梯,只能自己爬到六楼。

两人气喘如牛,脚步愈来愈慢,好不容易才爬到六楼。

社区大楼是横列式,要从没有姓的门牌编号来找。622号房,623号房,624号房……

终于,来到628号房门前。只有这间有被人住过的迹象。点亮手电筒看看门牌,上面还插着印有“保谷”二字的牌子。

问题来了,该怎么进去呢?用铁撬撬开铁门太花时间,旁边的厨房小窗又有装铁窗。此时一真开口:“大哥!从这里可以绕到阳台上!”

慧用手电筒一照,前面有条走廊绕到房屋外侧,通往后阳台。

“就从这里上吧。”慧往走廊走去。

社区的后阳台方面底下,有条没有车子经过的马路。慧就是不想走上马路才选择从门口进来,但时间更加宝贵。

幸好只要跨越走廊末端的栏杆,就能轻松入侵阳台。四周一片黑暗,鸦雀无声,附近也没有民宅。

慧确认四周安全,拍了一真的肩膀。一真跳入阳台,慧也翻过栏杆,进入阳台。

晒衣竿还挂在阳台上。慧用手电筒照向落地窗中,可以看见里面有锁。但窗边挂着老旧的窗帘,看不清楚室内情况。只知道应该没有人。

只要敲破玻璃就能轻松开窗。慧说:“一真,家伙拿出来。”

“来啦!”一真从腰包里拿出铁槌。

慧接过铁槌,轻敲玻璃窗,寻找下手位置。然后高举铁鎚,猛力挥下。

玻璃发出响亮的声音碎了一地,慧把手伸进去开锁。就在此时。

周围突然布满刺眼的光线。

“噫!”一真惊呼。

身边就像白天一样亮。不对,不仅如此,连眼前一切都泛白。

慧回头一看,光源来自地面,好几道眩目的光线照向身上。

那是探照灯,数不清的探照灯。

地面传来扩音器的声音:“野间一真!上石慧!放下手里的东西!不要抵抗,别轻举妄动!”

警察……慧只得呆站在原地。为什么?一真曝光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都认得出来?

正文 没有灵魂的空壳

小笠原站在空地上,与大批员警仰望社区大楼。

探照灯照着阳台上的两个人,远远就能看清楚他们的脸。一个是野间一真,没错,就是计程车行车记录器拍到的那男人。另一个是……

小笠原定睛一看,仿佛晴天霹雳,不能言语。

“嵯……”小笠原大声惊呼:“嵯峨老师!?”

野间跪坐在阳台上,另一个男人则呆站着往下看。虽然他身穿黑衣,但那张脸毫无疑问,就是嵯峨敏也。

难以置信,不,难以接受的光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但这并非幻觉,也不是梦境。全都是现实。野间一真的共犯,不对,从阳台上的状况一眼就能看出主从关系。野间只是共犯,嵯峨才是主谋……

数不清的员警大举包围了社区大楼,抬头看着阳台。每个人都动也不动,只有一个人往前走去。

是凛田莉子。小笠原连忙对着她的背影喊:“凛田!”

凛田回头看他一眼,却丝毫没有讶异的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小笠原问莉子:“……你早知道,嵯峨老师就是凶手?”

莉子的表情毫无变化:“他不是嵯峨老师,是上石慧,昭和连续强盗伤害犯上石玄的亲生儿子。”

“这……真的?可是……”

“他自称心理谘询员池川健人,向东京疗寿会医科大学医院毛遂自荐,进入精神科工作。只是工作期间不长罢了。”

“池川?不就是嵯峨老师的助手吗?”

“是啊。上石的目的,就在于成为临床心理师的助手。只要当上助手,就能与临床心理师共处一室,掌握所有事务工作。而且又能任意使用电子邮件与传真,当然也能假临床心理师之名发送伪造ID卡与履历表。”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为了了解侦办进度啊。他早猜到警方会请都内的临床心理师协助办案。只要成为临床心理师,警方就会请他写意见书,也会提供所有办案得到的资讯。他想知道牛込警局管区内两件纵火案的侦办进度,才会这么做。”

“怎么可能……对警方使用假身分未免太冒险了,一下就会穿帮吧?”

“他觉得只要有一天不穿帮就够了。我想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提交意见书吧。而且他也尽量不跟牛込警局的员警见面,所有情报都透过电话打听,晚上就隐匿行踪。”

“那……他为什么老是跟我们一起?”

“因为我对他的理论唱反调。他以为只要坐视不管,纵火犯就会被当成单纯的精神异常,办案不会办到他头上去。但我不认为纵火犯如他所说,是罹患冲动控制障碍的电影迷。我指出凶手不怕瓦斯爆炸,不是因为鲁莽,而是深谋远虑的智慧。特地潜入民宅纵火,一定有明确的理由。他可能被我说中痛处,才必须更加注意侦办方向。而他知道我是牛込警局委托的鉴定家,侦办人员有可能听我的意见。”

“所以他冒着穿帮的危险,跟在你身边?”

“当时他想尽办法收回传给牛込警局的传真,找一堆理由逼叶山先生退回给他。因为他知道还要假装一阵子的嵯峨老师,当然不想把伪造文件放在警局。但毕竟胆子还是不够大,所以从来没踏进过牛込警局,才会把的新闻原稿托给你。”

小笠原这才隐约看清楚庞大谜团的一角。

我跟莉子一起去医院,因为莉子想去见嵯峨。虽然有点操之过急,但当时正是掌握嵯蛾真面目的绝佳良机。

可是,没想到我竟然完全没发现。我们到精神科的时候,榧台护士叫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嵯蛾,另一个是助手池川。

因为事先看过资料,我就把上石慧当成嵯峨,把真正的嵯蛾当成了助手池川。或许这两人只是碰巧一起出来。对上石来说,既然假装嵯蛾送出资料,一定有想过员警会直接来找他帮忙。所以他才要跟嵯峨寸步不离,随时警戒吧?

当时莉子叫上石“嵯峨老师”,他毫不犹豫地就当起了嵯峨。继承了父亲的大胆。又或者是准备万全,所以泰然自若?无论如何,小笠原完全被骗了。丝毫没有起疑心。

莉子应该也一样吧。小笠原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他假装嵯峨老师呢?”

“就在他请你送新闻原稿来的时候。叶山先生整理原稿时发出簌簌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那是假的。”

“那份原稿……是假的?”

“真正的新闻原稿会使用静音纸,避免麦克风捕捉到摩擦噪音。网路上有公开格子与商标的样式,所以这些部分做得完美无缺。因为擅长伪造文书的不是野间一真,而是主嫌。当然易如反掌。”

“所以你发现他是主谋?”

“是啊。当天NhK电视台其实还不知道被锁定的海报是《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当然晚间七点的新闻也没计划要报导这件事。但上石让警方以为消息走漏了。”

“为什么呢?”

“为了逼警方回收海报。他从推特上收集到的海报地点,已经全部攻击完了。所以要让剩下的海报聚集在同一处,然后潜入纵火。”

小笠原哑口无言,仰望眼前的社区大楼。

云梯车正伸长梯子,而且已经有好几位员警来到阳台上。叶山与尾下也在其中。员警试图将野间一真押到载台上。一真扭动身躯抵抗,哭喊声连地上都听得到。

上石慧依然呆站在那儿,看着一切发生。一真向慧求救:“大哥!帮个忙啊!有没有办法逃啊!?”

慧毫无反应,就像冻住一样动也不动,宛如没有灵魂的空壳。

莉子又往前走去。

“等一下!”小笠原说:“等一下啦!你打算去哪!?”

莉子停下脚步,回头说:“别担心,我去找他说话。”

莉子说完,就走进包围社区的厚重人墙。她的身形消失在探照灯的反射光之中,最后连长长的影子,也不见踪影。

正文 未来的家人

上石慧呆站在阳台上,听着野间一真哭喊的声音。

光与影锻造出强烈的黑白对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野间一真被两位干员押在载台里,吼叫挣扎。在逆光下,他的脸逐渐消失。

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他正盯着我。那双充满愤怒与失意的眼神,正死盯着我……

载台消失在黑暗中。虽然灯光之外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但可以听到声音。一真被人从载台上拖下来,押往地面。想必那里已经聚集了大批警车。

我听到某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哪个警官吧?“想上去?为什么?不行啦!上面还有一个嫌犯啊!”

看来有人在下面争执。发生了什么事?媒体记者这么快就赶到了吗?

云梯车再次运转,载台慢慢上升。

载台上有个人影逐渐接近,但要真的贴近阳台才知道什么人。

当载台来到阳台旁,慧吓傻了。

“凛……”慧呢喃着:“凛田小姐……”

载台上的人正是凛田莉子。虽然一身休闲服,看来却像时尙名牌。或许是探照灯的打光效果吧?

叶山皱起眉头:“凛田小姐,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上来?”

莉子爬到载台护栏上,用手撑着纵身一跃,跳到阳台里面。

她看着上石慧说:“我想跟慧先生说说话。”

慧……莉子第一次叫我的本名。而且态度仍像往常一样自然轻松。

“说话!?”尾下高八度大喊:“胡说八道!我们现在就要逮捕这男人了!如果想知道侦讯结果,以后我们会告诉你!”

“不行。”莉子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要现在说。不过,前提是慧先生现在也想跟我说话。”

慧默默看着莉子。

或许我应该当作没听到这提案。只要保持沉默,这些便衣警官就会把她赶回地面上。

我应该要痛恨她,她是引来这一切的元凶。

但我办不到。是因为她那双大眼睛,还是因为人漂亮,让我可以原谅她的一切?或许是吧,人就是这么单纯。

不过我现在的心境却不同。慧觉得,自己对她并没有敌意。他试图过度反应来产生反抗意识,但心中已经没有可以点燃的火种了。

阳台上的便衣警官们正注视着我。

慧低下头,点了个头。

莉子露出微笑,静静地说:“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到里面聊吧。”

叶山板起脸来:“凛田小姐……”

“只要五分钟就好了。”莉子拉开落地窗:“应该不算非法入侵吧?因为这间房子是我租的呀。”

这房间……是凛田莉子租的?

慧目瞪口呆,眼前两位警部补则是臭着脸对看。

叶山问尾下:“玄关那边有安排员警吧?”

“当然啊。”尾下回答:“六楼的走道大概有十个人。”

是要预防我逃跑吗?慧现在像个旁观者,认为这一手实在多余。因为他根本就不想逃跑。

莉子已经进了房间。“请进。不用脱鞋没关系,小心玻璃碎片喔。”

尾下为难地说:“至少上个手铐吧……”

“不用啦。”莉子对慧招手:“慧先生,直接进来吧。”

警部补们恶狠狠地盯着慧,慧低着头,走进大开的落地窗中。

房内一片昏暗,眼睛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适应。这时候莉子拉起窗帘。

白昼般的强光穿透窗帘布,朦胧地照亮室内。

房里空无一物。狭窄的起居室,厨房兼餐厅,完全是老旧的国宅格局。但却没有家具,也没有应该在这里的海报。

慧望向莉子。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作梦都没想到会被你怀疑。同时,我也深怕这一刻的到来。”

“我想也是。”莉子静静说道:“我去医院拜访的时候,你也拼了命想强调自己是嵯峨老师。首先请我吃饭,把我带离开医院,避免穿帮。进餐厅后一上桌,你就开始传简讯,应该是为了找牙医诊所的村谷美羽小姐吧?既然你对警方谎称自己是嵯峨老师,当然要准备一出好戏,以防有人前来拜访。就是那场牙医的口腔怠慢对谈。”

井然有序地抽丝剥茧。慧对莉子说:“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我以为那套手法已经够完美了。”

“是呀。我也觉得很用心,但有点奇怪。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并没有问美羽小姐受虐儿的名字,也没有问妈妈的名字。但你却说要打电话给妈妈,美羽小姐也说电话号码就写在办公桌上的备忘录里。不知道名字就要联络,是否很不自然呢?”

“应该是吧。其实母女都有名字,不过也是我虚构的。原来我忘了说啊。我跟她都太紧张了。”

“美羽小姐应该不是牙医吧?她只是在筱田牙医诊所工作而已。名字也是假名,本名是野间花音,是一真的妹妹对吧?”

现实如利刃般插入慧的胸膛,令他感到一阵刺痛。他不禁低语:“你连这也……”

“外出还穿白袍,实在装得有点过火。而会随时准备帮忙你的女子,想必也只有花音了。”

“就是这样。一真、花音还有我,是一个团队。”

“在这团队里面,你是上石玄的亲生儿子,又是长子,所以成了领队。但你心中有个芥蒂。花音在牙医诊所的那驹戏途中提到儿童谘询所,我想应该是即兴演出吧?而你却突然大喊‘儿扶中心根本不可靠’,因为你对儿童谘询所带有恨意。你在育幼院长大,痛恨自己不得怜爱的境遇。另一方面,妈妈真奈美与再婚对象生下的一真与花音,是由真奈美亲手抚养,不必待育幼院。你与同母异父的手足之间,有着无法弥补的心灵鸿沟。”

那把现实的刀刃似乎刺进了慧的胸口深处,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正希望这样。

慧心想,总算碰到一个懂我的人。即使往后我俩的距离不会拉近,对方也不会站在我这一边,我还是想要一个懂我的人。如今,愿望成真了。

慧感觉卸下了肩头重担,说道:“我恨我爸妈,打从心底地恨。一真与花音虽然不像我这么惨,但这辈子也过得不轻松。所以虽然我们年龄差很多,我还是很疼他们俩。老妈死了之后更是如此。我听说老爸死在看守所里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但老妈的死,给我不小的打击。”

“……你妈妈过世的时候,爸妈的遗物就交给了你。其中也包含你爸爸的日记。这时候你才第一次看到上石玄年轻时候的纪录。”

“你……”慧直瞪着莉子:“你怎么连这都……”

“上石玄总共偷走了五亿日圆,却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被捕的时候也没有找到赃款。所以有人说他把钱全给了穷人,写下昭和鼠贼次郎吉的传奇。但与其说是传奇,不如说是传闻。你看了日记,才发现爸爸并不是义贼。这五亿日圆他分文未取,全都藏在某个地方。上石玄在被捕之前,就打算把钱交给妻儿……也就是你。”

慧慌了手脚,逼问莉子:“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硬要说的话,是你。”

“我……?”

“今天你出了我的铺子之后,是不是前往日比谷公园了呢?你在喷泉旁的长凳底下夹了一张纸条,然后离开。那里有大批员警监视,所以我知道。员警回收纸条,影印之后放回原处。没多久一真就出现,拿走纸条。这就证明了你是主谋,与一真有联络。”

“有员警在监视?我被跟踪了吗?”

“对呀。是我拜托叶山先生,说这样可能会拿到解读密码的关键。”

“密码的……关键?”

“对。”莉子指向墙壁。

慧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莉子指的方向,不禁惊呼。

墙上用图钉钉了四张纸条。包括慧今天放在日比谷公园的那一张。

莉子口气冷静地说:“我想这应该是你与一真从小玩到大的游戏吧?把五十音换成符号的密码游戏。因为你们记住了转换表,所以长大之后要解读还是易如反掌。”

“你说我们在这手机简讯发达的时代里,还特地用这种东西联络?”

“只要扣押手机,简讯就一清二楚。就算删除资料,记忆体还是会有留存,可以用电信公司的软体复原。在脑海里进行编码与解码还比较安全。实际上光靠警方发现的三张纸条,连语言学专家都要投降。从符号的种类,只能推测没有汉字,只有平假五十音,而且数字也换成数字读音,浊音跟半浊音也都换成单独符号,还有忽视拗音这些事情……可是没有转换表终究无法解读。”

“但你解读出来了,是吧?”

“是呀。”莉子点点头,从墙上拿下日比谷公园的纸条,对着慧摊开来。

莉子说:“你用假的新闻原稿逼警方把全国的《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集中于一处。那当然会想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所以我才假装去这个地方进行鉴定。”

“什么?你没有鉴定那些收集起来的海报?”

“别说鉴定,我连一张都没看过。海报的保管地点也不是这里。但我让你相信是这里。说这里是警方家属的住处,也是骗你的。这里是毫无关联的空屋,我今天才把这里租下来。”

“怎么会挑这么偏僻的……”慧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的答案。“难不成……”

“正是。”莉子淡淡地说:“这可是煞费苦心呢。所有侦办员警都来帮忙找我要的住址。大家发现首都圈总共有十一个符合条件的住址,但是目前空着的只有三间。而其中适合员警埋伏包围的,就只有这里。”

“所以……你要的住址是……”

“包含所有五十音在内。埼玉县川口市横曾根府部切野彪见寺7,青户MemoryLAISSE的N628,保谷进。其实还漏了一个‘を’,但只要发现最后一个没对上的符号就是了。这样就能明白五十音的全部对应。你一定会把这个地址告诉共犯一真。如果之前都用密码进行联络,这次你也一定会把密码纸条交给一真。”

“而密码就一定会写住址……是这样吧。”

“没错。我们发现如果浊音也算一个符号,第二段的文字数量就刚刚好。这样我们就有了五十音转换表。解读剩下的第一段与第三段自然易如反掌。这就是答案。”

莉子翻过纸条,背后工整地写着解读出来的文字。

发现保管地点如果我去不了你就一个人去

埼玉县川口市横曾根府部切野彪见寺7青户MemoryLAISSE的N628保谷进

凌晨两点现场碰面

“还有。”莉子伸手从墙上拿下另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翻了过来。“这是掉在国际论坛的密码内容。”

早上七点假装清洁人员潜入躲到九点半在火灾感应器发现之前离开

“这是做案指示对吧。另外在公寓房间又发现两张,一张是……”

莉子又拿下一张纸条,翻到背面。

五亿由我你花音平分分批慢慢换成新钞

“上面是这么写的。上石玄隐藏赃款已经将近四十年,藏的当然是旧版万元大钞。虽然旧钞可以跟银行换新钞,但为了防止银行起疑,你才要他分批换钞。一真就是希望留下你答应三人平分的证据,才留着这张纸条吧。还有最后一张。”

别担心就跟老爸的日记一样藏五亿的地图用橘子汁画在背后

“……这从字面上来看,应该是你在回答一真的问题。你写这个是为了消除一真的疑虑,让他鼓起勇气。而一真也一直带着这张纸条,当做定心丸。”

“真是蠢蛋。”慧抓着头说:“我早就千交代万交代,要他把纸条扔掉了。”

“慧先生,上石玄是一九七四年秋天被捕,跟《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上映是同一年。上石玄曾经住在日比谷的便宜公寓里,想必房里就有那张海报吧。他在被捕之前,为了将赃款托给妻儿,用橘子汁在海报背面画了地图,只要用火烤就会显现出来。”

“老爸的头脑太简单了。烤橘子汁?又不是小朋友闹着玩!”

“现在日本的民事与刑事是分开审理,但当时窃盗与强盗在确定判刑后,照道理会扣押所有家产进行拍卖,来弥补被害者的损失。就连当时毫无价値的那张海报也在其中。慧先生,是不是这样?”

莉子不称呼我的姓上石,而是叫我慧。我以身为上石玄之子为耻,恨之入骨。想必她这是在为我着想。我很感谢她。这辈子每次有人叫我上石,我就感到难以言喻的孤独。我一直背对这段过往,四处奔逃。而她能理解我的苦恼。

慧以颤抖的声音说:“我知道自己干的事情很蠢……根本没人知道四十年前的橘子汁是不是还留着,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我已经受够丧家犬一般的生活了。”

“你准备大量的燃油罐,并在地板上点起好几支打火机,应该是为了烤海报吧?海报上的痕迹可能微乎其微,所以你也彻底地烘烤,但最后总是只剩一堆灰烬。”

“我就是到处找老爸留下来的藏宝图。虽然我恨老爸,但却贪图他留下来的财产。我自以为这是对老爸的复仇,也成了我的心灵支柱。所以只要找到海报,一定设法当场烘烤。如果带着海报逃走,海报被没收,就没机会知道结果。用推特问到的海报收藏点,我全都跑完了。另外只有公开收藏的店家、展览场、饭店,还有跟你一起打听到的地方……”

“去爱知县鲤渊先生家的时候,你也连络了一真对吧。所以当我们前往咖啡厅之后,一真就入侵住家二楼。”

“因为家里有小孩,我叫他别当场烤海报,拿到外面去烤。”

“一真入侵之后立刻找到目标海报,也是因为你的通知吧?鲤渊先生把《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海报给你看的时候,你拿着海报的边。当时应该有折弯或留下指甲痕之类的记号吧?”

“……当然。我想你也能说明日比谷格拉维提饭店的密室火灾吧?”

“是的。当天最后巡视的人是你。你往展示室内录影,然后走出走廊,关门贴胶带,全都有录影。接着你关掉相机,撕下封条再次进入室内,用塑胶袋包住火灾感应器,拿下海报用打火机烤火。虽然会浓烟密布,但可以延长警铃响起的时间。然后你离开房间,贴回胶带。下次众人来到门前,就是警铃响起的时候。那时根本没有人拍摄大门,胶带封条也会被撕掉,无法比对封条有无偏移。你就是这么老谋深算。”

窗外响起直升机的声音,另外一道探照灯划过窗帘。看来警方甚至启动了空中监控。

真是一场大动乱啊。而动乱的核心不是别人,正是慧自己。虽然有点迟,但他觉得确实是自作自受。

“你说的一点没错。”慧低声说:“油蟹终究当不了鳕场蟹。我根本装不成东大研究所出来的临床心理师。”

“其实你勤劳又博学,知识面确实无懈可击。但当我开始怀疑你,一切就变得不合理了。我感受不到你对职务本身的信念。”

“信念……”

“你对受虐女童是那么关切,但却几乎跟我同时抵达国际论坛。都心地区交通壅塞,从御茶水的牙医诊所到国际论坛,开车跟搭电车的时间应该不相上下。代表我刚出发,你就搭上了计程车。你不是应该正在打电话说服女童的母亲吗?”

“……确实是如此。与其担心虚构的小女孩,我更担心一真烧海报的侦办情况。”

“隔天开始,你应该要全力投入女童的案子,却毫无准备就住进了日比谷格拉维提饭店。又跟我与小笠原去PRONtO喝酒。甚至还有空陪我当天来回爱知的清须。有这种时间应该去找女童才对。而且暂时限制亲权这件事,其实还没有立法。之前报纸有说二月可能会立法,但结果还是破局。如果你真是为了消灭虐童事件而奋战的临床心理师,不可能不知道。”

我叹了又深又长的一口气。窗外可以听到些许的喧嚣。

这么多人在黑暗中屏息以待,但我却什么也没发现,什么也没看见。

“我……”慧呢喃道:“毕竟救不了受虐儿吧。”

“是的。”莉子认真地说:“只要你一天恨父母抛下你,恨这个社会,便救不了任何人。无论过往人生多么不幸,你都还有当下与未来。只要放下过往,迈向前方,你一定能使他人幸福。”

好严厉的指责。但听了莉子的斥责,心中反而感到一股暖流。

“你真是个坚强的人。”慧对她说。

莉子的眼眸稍稍变了颜色:“我并不坚强,但我有支持自己的家人……我对你的孤单感同身受。所以希望你能重新振作,为了你未来的家人。”

家人啊……我想都没想过。

对我来说,家人是憎恨的对象。所以曾下定决心绝不成家。

但现在我明白了。如果往后有女性愿意嫁我为妻,并且生育子女,我一定会挥别过往。开始新的人生,迎向未来。

慧的心中千头万绪,勉强挤出一丝声音:“我……能重新来过吗?”

莉子点头说:“一定可以。”

那眼神没有一丝虚假,无比真诚地注视着慧。

如果早点遇见她,或许我的人生就会改观……

阳台上传出声音,尾下扯开窗帘说道:“上石,超过五分钟了。走吧。”

探照灯的刺眼光线顿时射进屋内,在莉子的脸上照出明暗对比。

慧看着莉子一阵子,然后低下头,缓缓迈开步伐。

他走向眩目的光芒中,感受吹拂全身的风。心情似乎轻快不少。

没错,未来一片明亮,永远充满光芒。我要相信,并且前进,走一条不同以往的道路。走向我一直拒绝面对的未来。

正文 花花圃

某个周末午后,阵雨终于停歇,凛田莉子也第一次与真正的嵯峨敏也对话。

在带着水气的阳光下,东京疗寿会医科大学医院的庭院里,盛开着黄色的松叶菊。莉子与身穿浅灰色薄西装的嵯峨,并肩走在花圃中的蜿蜒小径上。

第一印象,应该说刻版印象真是太恐怖了。刚见到面的时候,依然以为他是心理谘询员池川。一提到嵯峨这名字,依然想到上石慧的脸。

但时间一久,这偏见便渐渐淡去。嵯峨的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但比慧更加成熟。沉稳的语气,谦虚的用词。一看就知道慧模仿了嵯峨的言行举止。但慧最后画虎不成反类犬,不时露出破锭。嵯峨则完全不会情绪化,从头冷静到尾。

两人慢慢走着,嵯峨开口说:“医务局介绍他过来,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听说他以心理谘询员的身分前来上任,文件也毫无问题,甚至还有特聘准教授的推荐信……当然身分证明更不用说,所以我从没怀疑过。”

莉子配合嵯峨的步伐说道:“他……有认真做助手的工作吗?”

“有时候我给他专业的指示,他会放着不管。当时我觉得他还挺不中用的,但念在他才刚接这份工作,也就不当一回事。现在想起来,或许他不太了解业务内容吧。”

“这样啊……”

“他也真是可怜。目前政府经常派临床心理师前往关切拘留中的嫌犯,如果有单位对我提出申请,我打算去看看他。”

“嵯峨老师要去?为什么?”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毕竟同事一场啊。”嵯峨停下脚步:“我应该会比其他临床心理师更了解他。而他看到我应该也会比较放心,感觉自己并没有制造仇恨,也没有树立敌人。”

莉子不自觉露出微笑:“嵯峨老师果然很有公益性格。”

嵯峨的表情顿时和缓一些:“不过那张烤一烤就有地图的海报……最后有找到吗?”

“没有。科捜研査过所有送交给警视厅的海报,但别说地图,连一点橘子汁的痕迹都没发现。”

“嗯,所以上石玄的海报可能弄丢了,或者……”

“或者日记上写的是谎言。又或者橘子汁稀释太淡,经过四十年的岁月,连化验都验不出残留痕迹。现在一切都淹没于历史之中了。”

“这不是我们出手可以解决的问题啦。话说回来,‘万能鉴定士Q’这名号挺有趣的。精神鉴定也包含在内吗?”

“怎么可能……啊,不,不是我的专业。”

“是喔。”嵯峨笑道:“我们这些人也只知道心理领域。像你这样的鉴定家,是鉴定有形物质的专家。但你还是理解了他的心,成为他的知音。就算是经验老到的谘询师,也很难达到这个境界喔。我想你的心灵一定毫不做作,清澈透明。他见到你,才能改头换面。否则他不可能全盘托出才是。”

莉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苦笑问道:“这是嵯峨老师对我的鉴定结果吗?”

嵯峨噗哧一笑:“我才怕你的鉴定呢!你会怎么衡量我?是値多少钱,或者是……”

“是真伪。”莉子笑着说:“我敢断定,您是真正的嵯峨老师。”

“谢谢罗。”嵯峨打趣地说:“改天请你写一份鉴定书吧?”

莉子与嵯峨对望,静静地笑了。

此时有位女护士前来开口:“嵯峨老师,下午的谘询时间到了。”

“我马上去。”嵯峨对护士说完之后,面对莉子说道:“往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商量的,欢迎随时开口。”

嵯峨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莉子叫住他:“啊,老师,有件事情想告诉您。”

嵯峨停下脚步:“什么事?”

“外面的员工停车场停了一辆一九六六年款式的可乐娜,那是嵯峨老师的车对吧?”

“对啊,车怎么了?”

“您最近是不是诸事缠身,所以今年入夏之前没有去做定期保养?”

“确实没有……每年这时候我都会去保养,但你怎么知道今年没有?”

“那辆车的外观状态极佳,一看就知道天气变热之前会进行专业保养。但现在排气管熏得比平常黑了一些,代表石墨附着量增加。车子的引擎燃烧愈来愈不完全,如果不快点调整,不仅容易抛锚,也不环保喔。”

嵯峨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然后注视着莉子,亲切地说:“了不起的观察力。我马上去处理,要爱护地球才行啊。”

莉子笑着点头。

“那就告辞了。”嵯峨轻举单手道别,转身离去。

“我也该回铺子里去了。”莉子也回头走开。

走在蜿蜒的小径上,不时有机会欣赏花圃中的大片松叶菊。莉子心想,人生也是一样。这条路曲折迷乱,九弯十八拐,但路旁总开着鲜花。每转过一个弯,就会看见一种美。就算绕远路,心灵也会因此变得清澈。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我也要慢慢地走这条路。希望当我抵达终点的瞬间,已经値得那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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