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同炉 - xp1024.com
《万剑同炉》


第一章 雏凤

弄巷里。

白山水横躺在半麻袋谷壳上,全身说不出的燥热,脑子放空,眼皮像被跳蚤扯紧,跳动的厉害。

街道上的雨淅淅沥沥下着。

时不时有几滴豆大的雨点,从小巷年久失修的屋檐上方,残破瓦砾的缝隙里滴落,浇落在白山水的额头,随后,白山水的两撇笔直眉毛间,便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泛起犹如雨点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淡淡的雨雾。

此刻,少年瘦弱身体内正散发出不可思议的热量,只觉得身体轻飘飘、软绵绵又沉甸甸的,像阴霾天空的一朵乌云。

雨一直从昏白的清晨,下到了傍晚。

白山水的意识开始从混沌中醒来。

他试图从麻袋上翻身而起,努力着尝试几次,最后只能将没什么神采目光,定格在了即将化作黑夜的天空。

“或许,生命会伴随着黑夜一起消失,然后只是睡死过去,那柄剑的秘密也会随着自己一同消失在世间…也好!”白山水自嘲的想着。

“山水哥,你怎么在这?!”

突然一道浑厚的嗓音,灌入白山水的耳膜,打断了他的临终思绪,旋即在他仰望的视线里,映入一张宽厚肥胖的面庞。

“包谷,你他娘的不好好在家呆着到处晃荡什么?”白山水保持着,平日里打闹玩耍的语调回复,不过依旧显得中气不足。

正常人都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微弱。

不过,眼前的胖少年除外。

只见,胖少年伸出粗壮的手,一把抄起仰卧的白山水,将他瘦弱的身躯抬离谷袋,大咧咧笑道,“嗨,就是我娘让我找你去我家吃饭,红烧鸭掌,嘿,今天我在摊贩二爷那捡剩下的,香哩·…去你家找你来着,你不在,这不就出来寻你了。”

“胖子,就没见我要死了吗?你走吧,就别浪费这口粮食了。”

胖子闻言一惊,手臂刹时就松了下来。

少年原本被抄起在半空的瘦弱身躯,猛地被放下,重重的摔回麻袋之上。

疼得白山水呲着牙,几乎当场昏厥。

包谷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旋即一巴掌覆在白山水额头上,满脸的惊疑,“你这面色红润有光泽的紧,是不是睡糊涂了?“

白山水翻白眼道:“松手,你不觉得我额头滚烫的厉害吗?”

他是真没那个精神气折腾了。

六年来,白山水身体日渐虚弱。

哪怕二人无事的时候,水里摸鱼上山搂兔爬树掏鸟窝,只要带点荤的,弄熟了,都给填补进了他虚弱到令人发指的窝囊身体里了。

别看包谷说的轻巧,什么卖鸭掌二爷摊贩里捡剩下的鸭掌。

谁不知道那二大爷是出了名的抠门汉子,连他自家丫头闺女一年到头也就是吃上一顿半顿的红烧鸭掌,那还得指望了中元节那天,乡亲们都图个喜庆多去猪肉摊齐大娘那里要块肥肉,过个好节。

也不知道这回胖子在二大爷摊贩那,给人指使了几天来才换来一顿下脚料的鸭掌。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不至于让白山水就自暴自弃没了盼头,只是一来他出身青衣剑冢,打记事起便是鲜衣怒马山珍海味惯了,二则家门不幸,青衣剑冢六年前惨遭屠戮,从小排斥习武练功的少年,无力复仇不免心中郁结难消。

不过,最让他难受的就是自从被剑冢主人,也就是他的父亲白贯河,将一柄剑炉新铸飞剑打入他体内后,他的身子骨就一日比一日消瘦。

而且,对于荤腥的渴望几乎让他抓狂。

也试想过,去村庄试图偷点鸡鸭啥的,好几次看见被扛锄头的壮汉,看瞧瞧自己的皮包骨就觉得多半是没戏。

如今,临死了哪有厚脸皮再去蹭这口饭。

想到万一将鸭掌刚塞到嘴里,自己就嗝屁了,这鸭掌人家是拔出来继续吃呢?

还是就这么可耻浪费了?

劳烦,顺便给刨个坑埋了…?!

“山水哥,你是不是又没力气了?我来背着你。”

眼看着白山水将闭上双眼,胖少年包谷没有犹豫,一把将软绵绵的瘦弱身躯小心的背在后背,再往上耸了耸,将白山水的屁股往上提了提。

白山水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抗拒。

只是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

缺心眼,傻子!

旋即,疲惫的趴在同龄胖子身后,合上双眼,然后柔软的身躯不自觉地颤动了两下。



包谷憨厚并不傻,

多年前就看出来白山水的身份并不一般,可并不妨碍他与白山水成为朋友,他从心里想喜欢这样的朋友,表面上与他一般无异泥腿子似的混迹市井,可白山水看事看物却与他的世界观迥然不同,他知道这是一个心有沟壑的人,哪怕叫他一声山上哥,却都是自己这个当弟弟在照顾他,依旧是心中欢喜。

因为这样的雏凤,没有拒绝就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没什么朋友的憨厚胖少年,需要有人这么看的起他。

所以…

包谷今天其实有点生气,山水哥破天荒的拒绝了他。

哪怕他不认为山水哥真的要嗝屁了。

不过胖子心中依旧有不详的预感,他要将白山水尽快带回家,似乎只有回到家里,他的一切不安才会归于平静。



青羊城的灯火渐渐亮起,炊烟升上空中,融入湿润的空气里。

包谷的脚面踩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时踩进泥泞的水洼里,水花溅起渗入布鞋之中,再转过三个街巷就该到家了。

包谷盘算着最近的路程,不远处三道狭长的人影从前方的灯影里缓缓走来。

一只猫头鹰悄无声息在头顶附近盘旋,像是领路。

白山水挣扎着,将头从埋在胖子厚实肩膀后,重新抬起,眯起丹凤眸子。

前行三人走到二人十丈前瞬间静止,动作如出一辙,待一眼看见从胖子身后探出的脑袋,三位青衣矫健汉子立即同时奔驰到上前,跪下行礼,恭声道:“卑职青衣三魂。拜见少主!”

如同死尸被背在一脸愕然胖子身后的白山水,轻轻凑在包谷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胖子,晚上真不吃红烧鸭掌了……!”

第二章 先生

红烧这盘菜,心热才好吃。

少年白山水只来得及在包谷耳畔呢喃完,便昏昏沉沉间昏睡而去。

那青衣剑冢三人直挺挺的跪拜在地,半晌却不闻少主回复,心中激动之情渐消,疑惑的抬头望向面前背着白山水的胖少年,审视的目光不断想越过肥胖的身躯,看向他身后不见动静的少主。

包谷此刻进退两难,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地上爬起一人,不怀好意的打量自己一眼,然后,恭谨的脸上沉了下来,骤然脸色大变,惊呼一声,“少主!”

身为青衣剑冢三魂之一的汉子,只是扫了胖子身后昏睡的少主一眼,便察觉白山水此刻气息微弱,顿时大感不妙。

正当不知所措之时。

所幸,一只猫头鹰骤然落在一旁破烂酒肆招牌之上,解决了三人的困境。

但见,那猫头鹰通透漆黑如墨,竟是极罕见的金乌猫头鹰。

江湖上多有饲养猫头鹰者,只是为了寻常的讯夜问路,但是能饲养如金乌这般的异鸟者,平常之人根本闻所未闻。

而三人恰巧知道有这么有一位。

片刻后,

一辆挂着雪白薄帘丈的马车,压着青石板路“咯吱咯吱”,不疾不徐的走来。

让人惊奇的是,马车竟然没有车夫,却丝毫不差的停在了街道四人身旁,车厢门窗正正好好,与身背昏睡中的白山水正满脸茫然的胖子齐平。

包谷侧身小心望着车帘,似乎能感觉到车帘后马车主人投来的灼热目光,

他微微低垂下头,略显局促。

在青衣剑冢三魂目光注视之下,马车车帘微微掀开一角,一个柔媚至极的声音便从里边传了出来。

“辛苦你们三了,也不算太没用,算是对的起青衣剑冢了。”

声音阴柔带着一抹浓郁的西蜀口音,犹如飘在风中的花絮,无根无骨却冷漠清冷无比。

青衣剑冢三人闻言,重重下拜,与之前跪拜白山水不同,没有了热切与期盼。此时更多的是骨子里的折服,仿佛车里坐着的是位吃人的杀佛。

“多谢,青狼先生。”

三人重重将头锤向青石地板,发出坚实的铿锵之音,嗓音里带着颤抖,仿佛从心灵深处得到了最大的肯定与解脱。

车厢车帘被徐徐拉开,那被唤作’青狼先生‘的女人嗓音再次响起。

“胖子,将你背着的人带上车,他要死了,我能救!”

这一次声音李轻柔妩媚了许多。

看着面前额头已然渗出鲜血,趴服在地纹丝不动的三人,包谷侧身望向被拉开的车帘,紧了紧牙,踏上马车。

一踏车厢里便闻到一抹浓郁的女人胭脂味,香气扑鼻却不刺鼻,正正好好让人通体舒坦。这让让包谷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想着比平日里见的那些街上带着土腥味女人们,身上胭脂味可好闻太多了,车厢里昏暗一片,也不知那层轻纱帘丈能隔绝外面光的缘故,还是天已经黑实了。

包谷将白山水小心翼翼的靠在车厢内侧的木壁上,还没来得及打量那位“青狼先生”的马车主人,便听得那对面之人轻’斥‘一声,察觉到马车便已然启动,徐徐向前驶去。

包谷今晚有太多疑问,整个人现在都是晕乎乎的,如坠九霄,似乎什么都看不懂,他想鼓起勇气问一问对面之人之时,马车却又突然骤停下。

那’青狼先生‘轻声呢喃道:“二衣三魂四魄五绝六鬼,全都为青衣剑冢流尽身上血,唯有一青苟活于世。

胖子不解,片刻后终有了答案…

车厢十丈后,原本包谷与白山水遭遇青衣剑冢亡魂三人的地方,三声闷哼,刀剑洞穿之下三具躯体重重倒下。



榕树院里。

大院内,屋内铺设有耗费颇多的暖榻,所以不论秋冬,房内依然温暖如晚春,便是赤脚踩在毯子上也无妨,所谓穷奢极欲,不过如此。

此时,白山水熟睡着躺在大床上,盖着一金丝富丽的大棉被褥,面容沉寂,床边坐着包谷之外,再无他人。

床头一尊镀金色斑绚丽的鼎内燃有一根醒神清目的竖香。

包谷握着一根肥瘦适宜的半只鸡腿,有盐有味清香可口。

“山水哥,咋还没醒?”

包谷不知是第几次不厌其烦自说自话之后,

定神望着甜睡的俊美少年,再之后又很快的吞咽下一口鸡腿,细细咀嚼。

“山水哥,快点醒来,我老娘还等着咱们回去吃红烧鸭掌呢,你都睡了一天一夜,那长的像天仙一般的漂亮姐姐都给你看了几回了,每次都是给你喂下一粒药丸后便走,问她也不理我,不过她长的可真好看,就像你说的漂亮得惊天动地,可惜取了个怪名字叫什么“青狼先生”,又比咱们岁数大了许多,不然你可以取了当媳妇,生崽肯定好使,我娘说屁股大…”

包谷碎碎念,将最后一口鸡腿塞入嘴里,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一位身段修长,身着一袭青袍,黛眉如画,肤白如玉,仙姿玉貌,标准的美人儿坯子走进屋内。

走路之时风姿绰约,不似人间俗物

哪怕不是头一次见,包谷还是被眼前女人的美貌给惊了魂魄,反复吞咽了好几次口水,然后将手中的鸡腿骨头塞进嘴里咀嚼,这才好不容易镇定下来。

女子曼步走到床沿,玉手撩开床帘,轻启红唇,开口道:“少爷,您还生我气不成,哪怕您装睡再多个半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剑冢三人终究也不是我给逼死,如果有一天能将你带大带离这座青羊孤坟,我青狼也心甘一死。”

昨夜里清冷果决的青狼先生,此刻满心委屈,秀目含泪,娇滴滴得惹人怜。

哪怕这世界最铁石心肠的汉子,恐怕也忍不住要将这样的美人拥入怀中不可,包谷将嘴里的鸡腿骨头狠狠的咬烂,心里不觉想道。

黄花梨龙凤大床上,少年白山水从假寐中醒来,霍然起身,大骂:”青阿姨…你大爷的,我青衣剑冢是不想再死人了,不能再死了…!你她娘的听清楚没?“

青狼先生闻言,娇躯一震,娇柔面容下,两壶泪水沿面而下。

抿嘴点头。

第三章 榕树院(求收藏。)

白山水洗完一个通体舒畅的热水澡,褪去一身市井的破布蓝衫,换上一席青衣长袍。

哪怕依旧骨骼清瘦,便也让人顿觉,浑身散发出一种公子哥般独特的神气。

榕树院固然是好地方,不仅是能够面对着如青狼先生般让人瞧着就心旷神怡的漂亮男人?

哪怕,仅限于白山水在的时候,

包谷才敢偷偷摸摸的认真瞄上几眼,

却也让他倍感心跳加速。

当看见白山水从新焕发生气的时候,胖子还是决定告辞离去了,原因无它,包大娘还在等着自己这个儿子,一夜不归估计该着急了。

青狼先生将事情转告了白山水,便看着白山水忙前忙过的熟络从榕树院里翻找,将一些精致果盘水果与名贵药材一股脑的混搭着装袋整齐…

不禁好奇这个即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想做什么?

直到看见白山水跑进柴房亲自背出一个比他身形还大两圈的竹篓,安排着给包谷带去一大筐的新鲜菜肉时。

原本还表情恬静淡定的青狼先生。

顿时笑的花枝乱颤,风韵毕现。



榕树院以一个颗庭院中心硕大的榕树而取名,尽管不是青羊城最豪奢阔气的院子,但是却是最具特色一处。

院子是青衣剑冢主人亲自赐予青狼先生的,这事整个青羊城人尽皆知。

榕树下,落叶亭。

白山水一脸肃穆盯着对面之人,一股青烟从石桌的一壶白璧玉鼎内袅袅升起,青狼盘坐在亭一个石榻之上,眼神悠悠。

“少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貌美如花的先生,表情一凝,语气却带着调皮的开口,然后起身微微抬起玉手扯一片下落的青叶,随意端详着榕树青叶纹络。

白山水抿了一口杯中茶,

望着女人般曼妙的曲线背影,干净利落的回答。

“会杀了我自己,然后自杀以免看见榕树院被毁的惨忍光景。”

这本应该是一句玩笑话,不过白山水说的格外认真,只是认真而已实话实说,不带悲天悯人的伤怀。

比女人还漂亮的青狼先生收回玉手。

榕树叶便从手间划落,继续飘飘荡荡坠下地面,然后突然开怀畅笑一声,极不淑女的俯身蹲下,不顾春光乍泄一个纵身弹地而起,五丈之后脚尖轻轻点在落叶亭上。

在榕树枝桠的间隙之中,那丰满曼妙的身影辗转腾挪,几乎在数个呼吸瞬之间便逾越抵达硕大繁茂的榕树顶端,很快树梢上传来拔剑出鞘的锐利金属声与几道闷哼之声。

白山水没有仰头,

况且视线也被落叶亭阻挡,他端坐着岿然不动,只是握住茶杯的手微微有些发颤,若是解开衣领便可以发现他刚换上的一席青衣长袍后也已经渗出细细的冷汗。

看见从梧桐树上叶子与尸体一齐飘落,然后一道熟悉身影也旋即骤然从天而降,白山水丹凤眸子刹那闪过一道光芒,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青狼先生将一柄软剑收回看不见的青衣长袍之内,掸了掸衣袖上沾着的榕树叶,从新坐回石榻之上脸上依然淡阔恬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白山水岔开之前的话题,好奇道。

”放心,是那胖子离开后才来的,监视而已,已经六年了,要不少主光临,我都把这些苍蝇给忘却了,习惯了。”

白山水只是微微点头轻哦了一声,又道:“能不能教我剑法?”

青狼先生微微一愣,旋即掩嘴笑道:“想学剑了?多大了,十二还是十三,有点晚。不过可以学。”

白山水一脸认真,“十三,想把青衣剑冢的剑法都学了,你负责教。”

“都学,你胃口跟你身份一样大。”青狼先生盈盈一笑,“练剑很苦。”

“恩,不怕…”



白山水没有问也不想管,为什么青狼先生能够保住榕树院,又为什么会被监视他六年之久,又如何杀了一批人之后他们还能安然呆在榕树院。

作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青狼先生当初投靠青衣剑冢本身就是让许多人感到诧异的消息。

青狼之名出于天狼。

当初此人在西域十三城,杀西域被誉为弧矢九星的九大高手,只为了让江湖人知晓她天狼之名。

当初投奔青衣剑冢之后又更名为青狼先生,位列剑冢一青二衣三魂四魄五绝六鬼之首,可谓是当年白山水父亲最仰仗的臂膀之一。

从小不习武不练剑的白山水,便被他父亲教训的时候说,

“世间有青狼出于你左右,却不知道珍惜,若学青狼练剑,二十年或可冠绝西洲。”

当时他不服父亲,总说父亲才是天下第一剑术大家,等要想学的时候,青衣剑冢满楼剑诀不比一个青狼先生来的强大。

白山水依然能回忆起父亲当时候扼腕惋惜。



白山水真的捡起以往最不齿的武艺,但他学剑之前青狼先却丢一柄柴刀给他,让他先学刀。

柴刀,白山水自然是握过。

包谷要离开深山挖野菜抓野味的时候总是丢他一柄柴刀防身,每次上山的时候都自喻为去闯荡江湖,早嚷着要先屠竹林教,再铲兔鸟派。

然后要会一会那山里狼豺虎豹四大高手,等后头四个都打过了,再去教白山水学更高深的剑法。

白山水最看不惯这死胖子,平时见着乡亲的时候窝窝囊囊,一入山林四下无人的时候就要挑战群熊,想学剑就学剑呗,拿把柴刀胡乱比划能练什么剑,自己体内倒是有一柄看不见摸不着的剑,可惜自己也不会剑法。

唉,要是当初自己学了几手剑法,也不至于一天天的上山经常只能带着两朵蘑菇回了包大娘那交差。

而且那两朵蘑菇还特娘都是包谷一个人采的,只是分到他手上装点门面。

白山水抽出柴刀,比划了两下,手指轻弹,咧嘴笑道:“要早知道练剑要先学柴刀法,我早就把基础打劳了,不过那包谷倒是有一手坚实的柴刀基础。”

青狼先生撇了撇嘴不置可否点点头,“那胖子的确是练剑的好苗子。”

只是让白山水单臂提起柴刀,突然噗嗤一笑,“我从小没剑过那么胖的剑法大师”,说完看向青狼先生,突然发觉他脸颊竟似有些发红,仿佛有些羞涩。

“我曾经学剑的时候比他还胖。”



青狼先生说把练剑的时候比包谷现在还胖,让白山水整个人都不自然了,总时不时的偷偷看着这样一个自己都不佩服的漂亮人从前胖嘟嘟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引得青狼先生的教习更加严厉了几分。

先练上半个时辰,刀身不能斜下数百次直刺,斜撩,竖劈,回掠,直连到一个时辰后,白山水当场晕厥,不过那柄柴刀却始终没有倾斜,准确来说,连颤抖都没有。

青狼先生呆呆望着倒地不起的白山水,走过去捏了捏这小子僵硬如铁的右臂,啧啧两声,嘤嘤笑道:有趣!

第四章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自打青狼先生说包谷那斯也是练剑的好苗子,白山水这几日练刀之余就在捉琢磨着,怎么才能促成此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江湖人的儿子,从出生就知晓知恩图报,义气为天。



白山水这几日疯狂练刀,已经昏迷了不下三四回,好在榕树院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名贵健体续命药材。

如今,哪怕依旧从前青衣剑冢里那些剑道大家般握剑轻描淡写,行云流水的影子。

不过好在握刀稳健。

气力也绵延了许多,单这点少年倒是自觉颇为满意。

青狼先生今天套着一件崭新厚实的青紫色长袍,包裹严实却也干净利索,惹人注目的他腰间悬挂一柄江湖上最普通的制式长剑。

使得他本就气质风韵十足,配上这一身衣饰,更衬托得比起往日的贵气妖娆,又添一抹凌厉之色。

白山水眼睛一亮,收回横劈砍的姿势,手中柴刀悄然斜握于右臂之后,刀锋内敛。

青狼先生轻笑一声,道:“少主你这柴刀练的属实…还不错,劈砍划撩都是规规矩矩,沉稳大气。算得上是有几分天资,若是练刀长此以往也必能有登堂入室的一天。不过想要练剑却还不够,练剑比较讲究气息流转剑行云流水,而且需要灵气,很难用言语描述,但是太规矩太沉稳肯定是也不适应。”

白山水沉思半响,提出自己的理解。

“练剑太死板不行,是不是?”

青狼先生点头道:“当然。而且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否则最多也是青衣三魂一般,止境之后不能再前进半分。”

白山水暗暗想,若是有青衣三魂的能力,也不算差强人意,便顺着她的话问道:“止境之上就是宗师吗?”

青狼先生冷笑道:“你想的倒美,止境在江湖算得一流高手了,止境之前还要入神海,次之也就是搬山境再次又有入门石夫境。”

“青啊,呃…先生,你还没说止境之上呢?”

青狼先生很不屑的鄙视了他一眼,嗤笑道:“你石夫尚且未入,止境离你还太远了。”

白山水悻悻然不说话。

青狼先生见少年吃瘪,展颜一笑,风华绝代。

“怎么不再喊我青姨了?往后,少主称呼一声先生即可,我一会儿给你演示一下走剑桩。可要看仔细了!”

以前小的时候其实是白山水管青狼先生叫青阿姨,青衣剑冢里就没几个女人,剑冢之人都说青狼是先生,不能叫阿姨,白山水却总是死皮赖脸的一句句,“青阿姨抱,青阿姨抱。”

现在想来仍不免觉得有一丝尴尬。



青狼先生将白山水带到榕树院的后院处,一座假山溪水旁。

青狼轻妙身形微动,将长剑拔出,然后向前走出六步,步伐为三小三大,最后一步当他一脚重重踏下,剑气便从剑尖蒸腾而出,他附近溪水,仿佛都发出了一阵沉闷震动,泛起阵阵涟漪。

然后秀手一挥,长剑飞舞间,剑法如蝴蝶飘荡,一气呵成。

看似轻描淡写,其实行云流水,给青衣少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如一条瀑布直泻而下,天经地义,而且剑柄握着手中转辗拨动见几个动作,那长剑薄薄的锋利躯干也不见丝毫颤动,好像这不是柄轻薄长剑而是一把厚重柴刀一般厚重,然而却有实打实的具备长剑带来的那股凌厉与飘逸。如瓦片在湖水里打了一个水漂,圆转如意,绵延数十丈而不沉底。

所有都是对的,但是白山水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看到少年一脸茫然的神色,青狼先生又撤回原位,再次演示一遍。

身影站定,转头问道:“看明白了吗?来试试看?”

白山水深呼吸一口气,尝试了一遍。

有骨无形,很努力的控制之下剑身依旧是如柳絮般颤动,显然很不协调。

白山水站在原地,挠挠头,显然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像话。

青狼先生黑着脸,沉声道:“再来!”

半个时辰之后,白山水似乎已经摸到了走剑桩的一丝窍门,虽说动作依旧磕绊,不如青狼先生那般飘逸轻巧,不过好在勉强达到了剑身平稳,波澜不惊。

然而,少年自以为笨拙不通窍理的运剑,青狼看在眼里,心中却掀起轩然海浪。

青狼此时,惊骇不已。

她无法想象,这世间怎么会有白山水这般妖孽的练剑天赋!

没天理。

青狼出身西域,一手剑法武学全部是自己每日不歇坚持打熬而出。

又得益于倔强好强性格,自幼从一根浮萍般四处游历成长,如今也算是站在剑道极高处之人,对于自己根骨,天赋,眼光,都有十足的自信,且不说这座浩然天下,至少西洲与域外江湖剑修高手他几乎都见识过。

然而,如白山水这般半个时辰,初握剑柄便能稳住剑身者,不说世所罕见,却是青狼闻所未闻。

剑道高手成长如奋力攀山上,天赋便意味比他人每行一步能多走一尺,走坚实自己的一步尚且难上难,况且还有那些走得踉踉跄跄的。

青狼先生回想自己从握剑走剑桩开始,能够稳住剑身而不晃动花了多久?

十天还是半个月?

已然记住不住了,但是他却能记得青衣剑冢学习的年轻俊秀们,曾经自以为傲的成绩,一月内为最佳,三月则优,天下皆然。

不过,白山水此时只是剑身稳而不颤,不过身法却属实的缓慢而不流畅

但是这些只是熟能生巧的皮毛而已,只要肯花时间勤以练习。

白山水此刻一遍遍走剑桩,体会着运剑的体悟。

突然看见一旁青狼先生脸色阴晴不定,以为自己走剑桩实在生疏不流畅,有些尴尬道:“先生,可是山水太愚钝了”

最后青狼实在没辙,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夺剑砍人。

于是他灵机一动,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勉强收起满心的嫉妒之心宽慰道:“少主,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习武练剑也是一样的道理,一时走剑桩不流畅,练不出不来味道,那就多一时,再多一时!别灰心丧气,慢慢来,你看见一旁的小溪没,在站激流出练习效果更佳,你再此练走剑桩,我去前院落叶亭练剑。”

白山水目送脸色不好的青狼先生出了后院。

想一想,真是这个道理!

第五章 金鱼楼(求推荐)

榕树院后院。

青衣少年站在溪水之中,清晨的溪水略微有些冰寒,白山水溪中走剑桩,出招干脆,出剑利落,递剑不疾不徐,连日苦练,此时已有颇为得心应手之感。

青狼先生悄然出现在榕树后,不禁心下暗暗赞许。

挑了挑秀眉头想了想,青狼从榕树后显出身形,双手负后,缓缓走向白山水,顺路拾起一旁散落在地的一根细长树枝。

白山水余光瞥见此景,手中却不疾不徐,将剑桩一个轮回走完,擦了擦额头细汗,这才收剑微施一礼。

“先生。”

青狼先生颇为赞许点点头,这才叹息一声道:“榕树院实则不是久居之处,市井之内,大隐隐于市,你之前做的便不错。”

白山水闻言脸上一肃,心中了然。

青狼先生见状,微微一怔,洒然一笑,不再多言。

轻拂衣袖间,手中一本青衣剑法口诀,徒然出现。

青狼将书册递与白山水,嘱咐他将口诀记牢,熟背十遍之后,温习体会,吩咐着晌午之后便正式教他剑招。

少年自无不可,面带喜色,接过青衣剑诀。



午后时分,

白山水手握长剑,剑尖微颤,斜指对面之人。

一剑刺出。

少年手中长剑,陡然间气势大盛,剑势凌厉果决。

这一剑去势不急不徐,但胜在刚猛稳健恰到好处,只激得风声嗤嗤而呼,对面青狼先生面色无表情,右肘稍抬,以一招青衣剑法之中一记寻常剑招,化龙,轻易化解。

旋即,她左指部位突然一个摆动,左足跨步前了四寸,青衣剑法反击之剑法“摆剑”,在她身法转势间便已然递出,在剑尖即将抵达白山水腹部十寸之外,又变招刺他左肩。

她每一招递出并不凌厉,却十分精准,便是给少年从青衣剑法之中思索拆解之招,好在青衣剑法前段口诀并不深奥,只在稍稍思忖之后白山水往往便想出了拆解之法,以剑抵剑。

当对剑之势渐渐复杂,青狼先生见青衣少年偶有难以拆解法门之时,她便以慢比之师徒间的喂招,一来一回更加耐心。

数十招后,白山水信心渐增,拆解快了许多。

青狼先生心中暗喜,每当他一剑使得不错,便点头嘉许。白山水看出她的表情含义,倘若青狼先生不点头,那便重使一招,青狼先生如认为他拆解不善,仍会第三次以同样招式进击,总要让他拆解无误方罢。

下午夕阳西下之时,第二遍再试,比之第一次时便已颇有进境,居然能偶尔顺势反击,拆解之时也快了些。然而白山水堪堪才将青衣剑决,其中四十剑法中的三十余剑招拆解完,心中不免急躁,失误也多了许多。

青狼先生见状,自知其因。

便放下手中已经斑驳的树枝,立时收招。不料白山水没半分临敌经验,手中长剑递出一道力道十足的剑招,来不及不向后退,这一步踏前,忙将长剑收回,正好要将身子凑到了青狼先生之上。

白山水吃了一惊,“啊,先生小心!”

然而青狼先生没料的此境,本能反应想要一抬抓住他的臂膀,也仍是被白山水撞了满怀,白山水忽觉得左手借力推握之处,竟似乎软软绵绵的,手感温润。

少年眼神掠过青狼先生看似一马平川之处,顿觉脑中一片混沌,感受到左手掌传来的酥柔之感,一刹那间,少年心性,竟然鬼使神差之下想用力上了一分力揉捏,好在青狼先生一把将他推开,少年方才骤然醒悟,满脸羞愧。

刚要赔礼,便觉右手壶口处一阵酸麻,长剑便已然易手,眼前剑光一闪,便见长剑直飞出去,插入远处墙角中,深入数寸。

青狼先生一脸愤闷与绯红,轻“哼!”一声,大步离去。

送剑亦送人。



当晚,白山水便换上之前的那身破烂衣衫,将那柄灌入墙壁的长剑拔出,又在榕树院里挑拣了少许吃食。

留下一笔字条,出后院而去。



青羊城金鱼楼有名气,名气之大是这座西陲小城里除了青衣剑冢以外,在西洲江湖上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地方。

传闻,当年来青羊城拜会青衣剑冢的江湖之人,除了想能不能机缘之下,在青衣剑冢的剑经楼求得一部上好剑经或取得一柄好剑之外,不乏远到而来,只求在金鱼楼一睹那西州最负盛名,且当之无愧的首席花魁,李当阳的倾城之姿。

当然这只是无据可查的小道消息,青衣剑冢被毁之后,李当阳再没出现过,有人说那李当阳是青衣剑冢当代主人的妾身,青衣剑冢覆灭后便殉情了,不管如何在西州胜产美女的地界,多年后再没有出现毫无争议的花魁,只是百花争放一般,各个青楼的美人们费尽心机地争芳斗艳。

直到最近出现了一位家世败落后沦落风尘的李鱼娘。

听说此女在金鱼楼出现短短不到一年,便在西州境内引起轰动,甚至远传之中州等地,不少江湖之人不顾青羊城如今沦为险恶之地,不远千里为见其芳容。

李鱼娘的轰动效果,也让青羊城这座小城自从青衣剑冢消失之后,又焕发了一丝生机。

金鱼楼如今最大的恩客,非这青羊城里三大家族的柳富二位公子莫属了。

此刻,三个公子哥骑着三匹骏马,在青羊城主干道上纵马狂奔,身后跟着大队的护卫。

柳家二少畅快大笑,好不解气,这六年间没了青衣剑冢的那位从小便平日压他们一头的白山水,日子简直快活。

被拖下水无数次的刘青一早就认命了,马上露出微不可查的哀叹,尽量避让行人。

青羊城的三大家族公子哥头戴紫金冠,佩剑折扇玉环之类的繁琐,尽显风流倜傥,直奔那座流金淌银的温柔乡。

金鱼楼的老鸨顾大家当年也是艳名响亮的花魁,这些年随着青衣剑冢覆灭一道有些气色萧条,好在如今金鱼楼又迎来了李鱼娘此等人间尤物,这才使得金鱼楼再一次水涨船高起来。

如今除非贵客,根本懒得抛头露面,今曰却急匆匆盛装打扮一番,亲自出门迎接三位青衣城里完全可以横着走的大公子。

若是换了六年前,有青衣剑冢在之时,别说青羊城这样的小地界什么三大家族,众然是西洲天字一号的公子哥,也得排着对奉承他一句,顾大家,哪有人敢在金鱼楼撒野。

金鱼楼的老鸨想着心事,望见远远打马疾行而来的三匹骏马,却也连忙整理头戴堆砌满脸笑意。

第六章 中洲来人

金鱼楼外,三位公子哥齐齐翻身下马。

将缰绳交给早就候在一旁的龟公,后者弯腰熟练的接过缰绳,指使着另一位小侍,一道牵马而走。

熟门熟路的柳家二公子柳应凡,走到金鱼楼金字招牌之下,看着一脸媚笑的老鸨,嘴角咧了咧,笑着便抽出一叠厚实银票,拍在徐娘半老风韵犹胜的老鸨丰实的胸口,顺手蹭了一把,怪笑一声道:“顾大家,本公子还未尝过你这岁数婆娘的味道,要不今天破个例?就是不知道,顾大家当年,闻名十里王朝,那堪称一绝的玉人吹箫本事还在在否?”

老鸨伸出一根手指,柔柔戳了一下一脸邪气的柳应凡,娇媚笑道:

“呦,柳二公子这回好有雅致,要不是怕柳家大爷回头听闻派人拆我这金鱼楼,老身这点家舍出去了便是赚了柳二公子的福分。”

柳二公子放肆大笑,“青衣剑冢要是不灭,我这柳家公子估计在顾大家眼里也就是个小角色,那白山水从小仗势压我等一头,却都是小孩子的把戏,可惜这会儿大家都是堂堂男儿郎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躲在哪处深山老林里苟延残喘,顾大家,哥几个你们说,这叫不叫那什么沧海桑田呀!”

富家三公子走路姿势一瘸一拐,摇开折扇,此刻搂着顾大家依旧纤细弹姓的柳腰,走进了金鱼楼,义愤填膺道:“柳兄说的没错,是这个道理,估计这会儿他还是个雏,当年要不是他扯着我的非要去偷看我四姨娘洗澡,我也不至于被我老子一把给打断了左腿,他最后倒好,我爹还将自己四姨太亲自送去青衣剑冢说要给他做婢女。”

刘氏长子刘青一,接过话茬笑道:“这事我可听说了,当年你爹可是又丢份子又丢理子,据说青衣剑冢最后也没收人,你爹当夜便把四姨太给挖坑埋了。啧啧!。”

年岁不小却未人老珠黄的老鸨顾大家妩媚,附和,“还别说,当年那剑冢白小少爷,我也就远远望过一眼,长的是人中龙凤义表非凡。”

知道顾大家是故意激他们,三人却也不在意,过去的事,相互贬损的谈资罢了。

“顾大家可知西州古楼派在城内遍布耳目之事吧?若是碟子以为那贼子与你有什么勾连,那我柳家也保不住这座金碧辉煌金鱼楼咯!”

柳应凡虎着脸吓唬,便见那顾大家脖子一缩,突然大笑入楼。

富三公子嘿嘿道:“那老规矩,鱼娘花魁那里我便不去碰壁了,我自己找乐子,柳兄你带着刘老弟去见识一下吧,说不定那李鱼娘就好刘老弟这口小鲜肉呢?”

且说,

一行人在金鱼楼里调笑取乐之时。

金鱼楼门口灯火阑珊处,一个背着破布包裹的年轻人,与一位气质儒雅中年儒生插肩而过。

年轻人并未在意,只是抬头望着这座三层奢华烟花青楼,喃喃道:“当年父亲让我若能活过六年,便去金鱼楼找李大家,也不知道人是否还在。”

年轻人嘴中李花魁非李鱼娘,而是李当阳,当年那位风姿卓绝的西州头牌,他小时候也得敬呼一声的,“李姨娘!”

而,此年轻人自是从榕树院后门而出的白山水。



城南一座豪华大院的客厅内。

柳、刘、富三大家族家主齐聚,地下帮派青龙帮大当家善长卿,其次还有被中洲十里王朝庙堂发落于此四年的参赞都尉乔褚山,以及西洲江湖赫赫有名的古楼派长老于仁凤。

一个似乎非常重要的密议正在这里举行。

“刚刚得到一个可靠的但令人很不愉快的消息,泰岳教副掌门陪同中洲钦差大臣将来青羊城察访,我古楼派掌派大人已经去西洲边境接驾了。”

声音从古楼派三长老于仁凤干涩的嗓子里艰难的发出,“我请诸位来,是想通知你们,作好准备。”

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停在柳家家主阴晴不定的脸上。

柳长保沉着脸,许是频于女色之因,刚刚年过半百的脸色泛着蜡黄,看见于仁凤投来的目光忙道:“柳家以家族名誉担保曾亲眼所见,青衣剑冢剑炉内出现一座剑器法宝。”

于仁凤闻言并无表示。

旋即,他接着又用手指向一角独坐的青龙帮善长卿,道:“善帮主也要注意一下青羊城的秩序。江湖人通常恩仇交错,平日里武刀弄棒可以。但,不能太过,而且现在这时机可不合适…这一点我早就想提醒你注意了。”

天下江湖教、门、派、帮,皆因其历史定位与实力所合,不能贸然自封,如青龙帮帮主这般,在江湖之上依旧属于下九流,说白了就是没势力没实力只是压在平民老百姓头上的大一点的地痞混混头子。

“明日就叫人把青羊城给梳理一遍去,您要是高兴的话,我也可以把他们都关进守备打牢里去,只要都尉乔大人同意。”

善长卿恭敬回答,细长嘶哑的声音里还带着哼哧哼哧的鼻音。

青羊城守备参赞都尉乔褚山,闻言却是冷笑一声,“什么时候中洲天朝大牢可以用来给青皮当窝棚用了,吾听闻钦差大臣出自书院名门,相信善帮主不会让钦差大臣为此事而恼怒于你吧?”

于仁凤撇了一眼乔褚山,似乎极不喜此人,或许讨厌的不是乔褚山这个人,而且是讨厌读书人。

谁都知道,西洲江湖之人不管如何天高皇帝远,逍遥快活,却始终背是着一座厚重山。

而那座随时会塌下半厥山角,害了性命的山,便是坐镇西洲文庙的那位入境大夫子。

客厅里气氛顿时有几分僵硬。

正在这时,一人气喘吁吁地跑进客厅,传来一个人在场众人惊愕的消息。

在金鱼楼里,三大家族的公子哥与一个外表文雅肃穆的中年人起了冲突,那人穿一身便服。那中年人好像是一位官员,从中洲来的,身上悬挂一个十里王朝庙堂特有的麒麟长纹符。

消息来的如此突然,犹如平地起惊雷,震得在场众人精神恍惚。

事情显然出了变故。

这场密议也失去了意义,草草落幕,众人各怀心思匆忙离去。

当古楼派三长老于仁凤戴上帽子,跨上备好的马车时。

骤然间,惊雷炸响,一抹紫色闪电在黑夜中如龙般蜿蜒而下,壮阔非凡。

让人惊奇的是,其中一只紫雷分支竟然从空中之劈而下,一瞬之间,紫雷辗转如利剑,径直斩向乔山大院的后门。

马车之上,人影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随着崩裂的马车化为飞灰。

……

白山水尽量绕过灯火。

行走在青羊城街道的阴影里,向旧城区走着,突然抬头望向骤然被照亮得犹如白昼的黑夜,满脸惊骇。

一声闷雷之后,便见蛟龙一般狂舞的闪电像是劈裂天空,带着天神般的威压直逼人间。

白山水看着黑夜里的闪电,刚察觉似乎有什么异样,突觉头痛欲裂,只觉得体内一股浓郁刚猛的气息正在他体内如游龙般在心肺脾肾里狂暴奔走,全身已是青筋直冒,费劲全身气力想要压制住这股莫名的狂躁气息。

因为特意挑选一些偏远荒凉的街巷行走。

此刻白山水所在的巷道里空无一人,他咬了咬银牙,摇摇晃晃,一路摸索着闲置已久的空荡商铺门板,奋力前行。

然而疼痛来的太过剧烈,在他手刚刚触摸到一处没有反锁关闭的商铺大门时。

他只觉头顶雷鸣大震,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摔入,漆黑的空屋之内。

第七章 仗势欺人

金鱼楼里边被砸得一片狼藉

此刻柳家二公子柳应凡肚子里怒火中烧,用酒杯砸向自己柳家的一名随身仆从,低声喝道:“就这么让人打了。你们的手和脚呢,留着当柴火烧的么?赶紧砍下来才是正经!”

“二爷,小的们尽力了,那人身边站着一位老者,是个练家子,小的实在没辙呀!”

那仆役吓得跪下一边发抖一边哀告。

“一群废物,我柳家什么时候在青羊城里被人给欺负!”

明知道这些仆役没什么能耐也就只能在寻常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柳二公子还是无法接受现实。

正欲从中寻出两个不顺眼的家伙来作法,被他堵住的金鱼楼最阔气的别院屋子内又跌跌撞撞闪出一个人影,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柳兄啊!今天这个亏咱们可吃大发了。你赶紧去柳家召集清客,我今天要是让那两个外乡人跑了,我富字倒过来写!”

柳应凡低下头,费了好大劲儿才分辨出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家伙是自己的好朋友富家三公子。

此人在平素以风流倜傥儿著称,今天居然被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出人来了,柳应凡差点没忍住心中的笑意。

深吸一口气,这才伸过手去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柳应凡低声安慰道:“富老弟放心,帮手已经我遣人去喊了,咱们堵住这门口,可别让他们跑了,到时候哥哥自替你讨还公道。那青一老弟这会去哪了?”

“两位爷,刘公子方才被屋内李鱼娘拒见了,掩面去了外厢房找乐子了,估计是一会儿就能过来!”

不待富三公子开口,跪在地上的大伙计主动回应。

“哦,李鱼娘怎么让二人外乡人进了屋子,难道是看不起我青羊城三大家族不成,贱骨头!”

柳二公子越想越气,破开大骂。

“嗯。”

富三公子手抹着鼻青脸肿的面颊,呲牙应着,他刚才带进去的三四个小斯这边还平躺在里面不知道生死,好在自己眼疾手快趁乱逃了出来。

“你们几个,跪在那里干什么?都去那些桌椅板凳当武器,给我死死围了这房屋!”

柳二公子用手向跪在地上乞怜的仆役们指了指,大声命令。

“唉,就去,就去!”

仆役们见他不再追究,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四散去寻那板凳护主去了。

“里边的人听着,你们青羊城内挟持李鱼娘,在不出来磕头认错,休怪小爷到时候发威将你们扒皮抽筋!”

柳应凡望着紧闭的屋门,壮着声色大喝,气势汹汹。



金鱼楼在青羊城内地理位置独特,不仅坐落青羊城最中心,而且依水而建,阁楼傍水而建

此时李鱼娘别院楼外,灯火通明,不少金鱼楼贵宾循着热闹,围拢来到了这湖心小岛之上。

李鱼娘跪座在木榻之上,轻抿香唇,秀色可餐的脸蛋上,却满是哀愁。

“多谢莫大夫大驾,承蒙相劝,只可惜我爹娘触了中州天法,这才落得生死两难的境地,当女儿的受些纰漏,也无话可说,况且能远离中洲是非之地,鱼娘也并怨念。”

李鱼娘似乎想起什么,凄凄切切的脸色,顿了顿,“大人,如今该是书院大夫子了吧,小女还不曾恭贺,还望恕罪。”

这位西洲青楼近一年来最是声名雀鹤的女人对面。

中年儒雅男子身着一席净白透亮长衫,身后恭敬负立着一名漆黑如墨的黑袍老者。

莫大夫子轻叹一声,缓缓道:“老夫年轻之时曾承过鱼娘父亲之恩情,可惜却无能为李家化险,惭愧。”

正欲言再劝,却听得屋门外,不时男子咒骂传入耳中。

那儒袍男子不由心生不快,又望了望屋角不远处,横躺着的不醒人事的富家仆役,皱了皱眉,朝身后不声不响,静静闭目而立的老者摆了摆手。

后者便向屋外走去。

屋内李鱼娘欲言又止,旋即又化作一声轻叹。

美人湾的金鱼楼头牌别院门口,已经围满了好事的看客。

柳二公子两眼通红,指着面前房门破口大骂,忽见房屋吱呀一声被轻轻打开,四五具人影被抛飞而出,一个黑袍老者骤然出现在门口。

柳二公子先是一呆,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对面之人被自己堵了,还敢出来。

不由得狞笑一声。

“你就是打人者?绑架李鱼娘,行凶打伤我家仆役,这青羊城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柳二公子先将脏水扣在对面头上,谁知那外乡来的老者并不恼怒,笑了笑,“哎呀,怎么又来一个半大娃娃,回去,叫你们家大人来说话,我等着!”

“自然去叫人收拾你,你等着便是!”

柳二公子本来就没打算跟对方说理,先前喊了一嗓子,不过是不愿承担恶名而已。听外乡客非但没有赔罪之意,反而张嘴便要让自己喊家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挣脱护住自己的仆役,

左脚甩开摆开一个弧线,右脚猛然用力,整个人如鹞子般从青石地面上飞将起来,双掌并作一对铁杵,径直向面前的外乡客胸口锤去。

“脸上贴狗毛,不知好歹!”

那外乡老者鄙夷一笑,身形纹丝不动,然后将非常随意地左胳膊一挥,宽大的袍袖如浮尘般,卷向了柳应凡的手腕。

这下子看似轻描淡写,若是不幸被他卷中了,稍稍一拉,柳应凡必然摔个脸面朝地头破血流。

好在柳二公子这纨绔子弟做得也算合格,甭看书没仔细读过几大本,却是从小下了苦功,与家中清客习得几手像样武艺。

眼见外乡老者出招利落,也迅速在半空中将狼腰一挺一扭,竟然硬生生收住了去势,双掌死命向一侧移开,避开对方攻击范围,鸿雁般向后方数尺之外倒去,恰好被身后的仆役伸手接住。

那黑袍老者这几下呼吸间反攻得干脆利落,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从头到位根本未动一步,在场围攻众人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刚出招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柳二公子敌我相差巨大自知不敌,又恐失掩面便要再战。

却听得后面传来一阵铿锵之音,一队守备城防的兵士带甲而来,领头那位却有过几面之缘的青羊城参赞都尉乔褚山,心中暗暗奇道:“难道我那不成器的仆役跑去城防守备都尉那去报信求救了?不过自己虽然瞧不上这位被流放到青羊城的都尉大人,但自觉也没那大的分量,值得他亲自领兵前来呀!”

想着,便向那身后摆了摆手,笑着招呼。

“竟是都尉大人亲自前来,这里有二位外乡人行凶伤人,大人快将其拿下。”

柳应凡笑脸相迎,一旁的富三公子也识得来人也从人群里钻了出来,青紫的脸颊上满脸的喜庆。

那参赞都尉乔褚山,尽管流配西洲这边陲多年,依旧不改当年的文人做派,行事不疾不徐,脸上不漏声色。

待走近前来,众人却见他骤然起势。

“啊!”的一声。

周围的看客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但见那参赞都尉周遭甲士将中央的柳二公子众人围将起来,然后,便在距离柳应凡与富三公子不足数尺之时,骤然向前踏出半步,左右开弓便给两位青羊城平日呼风唤雨的公子,一人一记清脆响亮的大耳光。



“哼,混账东西胆敢横行无忌仗势欺人,这青羊城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八章 紫雷古砚

围观的看客们,此刻心中尽皆惊愕于眼前的一幕,都完全看傻了,原本该是官商勾结的好戏,怎么突然形势逆转了

什么时候被流放至青羊城多年却犹如透明人一般的参赞都尉大人,有了这等魄力?

难道是以前城内的大人物们一直在背地里明争暗斗,是我们平日里看走眼了?

胆小者看着眼前诡异的气氛,再看向门口仍旧面无改色的黑袍老者,两眼一闭,转身就走。免得到时候情势不可控制,徒惹一身晦气。

而胆大的也屏住呼吸,瞪圆眼睛,看着平日里放浪形骸无法无天的世家子作何反应,已经有好事者隐藏在人群之中暗暗称好。

柳二公子此时还保持着受宠若惊的相迎姿态。

刚才一巴掌将他抽的整个人都有些发蒙。

这会儿已经察觉面色火辣辣的酸痛感传来,然而,火辣辣的还有他内心那股暴怒与无比羞愤相交集的情绪。

富三公子则是右手捂着自己原本便青一阵紫一阵的右脸颊,左手又抚摸着涨如猪脸的通红左面颊。

几乎想要哭出来。

“乔都尉,你可知…本少爷是谁!”

柳应凡将嘴内里渗出的血丝吞咽下去,咬着牙目光满是里闪着阴冷,犹如毒蛇一般凝视着这位流放都尉,一字一顿道。

读书人出身的乔褚山此刻穿着一袭特制金牛铠甲。

整具由甲身、甲袖和甲裙组成;甲片的编缀方法,横向均左片压右片,纵向均为下排压上排;胄也是用十八片甲片编缀起来的,上施彩绘,一只金牛鱼跃腾空鱼腹股之间,好不气派。

这西洲都尉所特有的金牛服甲胄,自他上任那天披过一回,已经过去四年之久。

乔褚山这么多年的苦,谁能懂?

“哦?本都尉与柳二公子与富三公子却有过数面之缘,就是想知道公子家仆护卫意欲何为呀?乔褚山轻蔑一笑,掸了掸身上的金牛甲胄,又道:“对了,金鱼楼外的柳家清客也被乔某的兵卒给拦下了。”

“哼!乔都尉,好大威风。”

柳应凡控制着内心想要夺剑刺杀这撩的冲动,声音冷酷的嘲弄道。

乔褚山敢骤然与三大家族的柳富两家撕破脸皮,自然有他的依仗,而这依仗除了在于他打赌三大家族不敢真对他当堂堂中州流放而来的命官下杀手以外。

更重要的是,自从他离开齐山大院之后,便携兵卒直奔金鱼楼而来,在路上他所看见的那抹惊雷与紫电。

那股威压,哪怕离开中州境四年之久乔褚山的也自觉万分熟悉。

他敢断定,惊雷不是天与,而是法宝之威,有人在青羊城内祭出了法宝。

再联系。之前齐山大院古楼派长老的说辞,答案便呼之欲出。

然而,事实也的确几乎与乔褚山的推断大致吻合。

此刻金鱼楼头牌李鱼娘的面前,中州书院大夫子中年儒生探手伸出窗外,将一柄通体漆黑如墨却泛着丝丝紫电的砚台收回掌中,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莫名表情。

中年儒生望着窗外消失的电闪雷鸣,喃喃:“在城北边吗?却为何如此模糊。”

李鱼娘看着莫大夫的一举一动,肌肤胜雪、晶莹剔透的脸颊上此刻带着一抹惊艳,使得他浑身燥热下的身躯里泛出别样魅力。

看向面前满脸惊讶的李鱼娘,莫大夫这才收回思忖与疑惑,微微颔首道:“鱼娘,老夫来西洲身怀要事,暂会逗留于青羊城数日,你若是想清楚了,愿回中洲,便与老夫知会一声,老夫不负鱼娘说愿,如此,也能让老夫心中的那丝愧疚或也能减轻一些。”

李鱼娘见莫大夫说完就要起身离去

缓缓起身,盈盈施了一礼,明亮娇媚眼眸里闪过一抹犹豫,却未开口说些什么。

屋门被吱呀一声,从里边推开。

房门外的众人全部将目光,投射在了从屋内走出的中年儒生身上。

看客们带着惊奇的打量着这位能在金鱼楼西洲头牌带上数柱香时辰的外乡人,想看看有何非比寻常之处,

富三公子看见那中年儒生,顿时,脸色浮现惧意与一丝胆寒,缩了缩脖子,尽量退到角落里。

柳二公子仍是一脸怒意,直到注意到什么,突然眼神一眯,眼睛死死的盯着那白衣儒袍男子腰间悬挂着的那柄麒麟长纹符。

这是中州官员才能悬挂的麒麟符。

此时,柳二公子酒醒了大半,心中涌起别样的滋味来。

一旁的乔褚山第一眼将目光移到中年儒生的脸上时,脸上挂满了惊骇与不安,还有淡淡的紧张中透出的期待。

乔褚山微微低下头,脸上带着谦卑,却依旧保持着笔直的站姿。

在众人注视之下的中年儒生表情平淡,目光扫视众人最后落在人群当中的参赞都尉乔褚山一袭金牛甲胄之上,脸上漏出一丝笑意。

“我听闻青羊城的守备都尉是乔家氏族之人?便是你了吧。”

莫大夫语气平缓,甚至很随意。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参赞都尉乔褚山。

此刻乖巧的如同一个孩子,怯生生道:“在下,呃,学生确是乔家外戚,承蒙在中洲书院外的讲经阁远远见过夫子一面,呃,能在千里之外再次相见,三生有幸。”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得只剩下富三公子刚才被煽得压抑不住的嘴角直咧咧的轻微抽动声。

再不晓世事的柳二公子,闻听乔褚山什么夫子,中洲书院之音传入耳中,也禁满头冷汗。

围观的看客们心中骇然,心说:这人是谁啊?给乔褚山都吓成什么样了,中洲书院是哪啊,难道是中洲境那些圣人们的书院不成,那夫子岂不得是圣人弟子,最少也是圣人的门人呀?我的天啊,今天逛个窑子,能看见圣人的弟子出现,简直可以回去吹嘘一辈子了。

众人眼中瞬间地位拔高万丈的圣人弟子,中年儒生察觉到了乔褚山的不自然,不过也不怪他,换做是谁得知中洲境的书院夫子突然从几千里远的地方出现在自己面前,那都不得惊讶的掉了下巴。

何况,乔褚山本身就是读书人出身,对于大夫子那是骨子里就充满了敬畏,要不是事先得知了一点风声,恐怕他这会几乎都会吓晕过去。

“乔褚山,你随老夫去一趟城北!”

中年儒生从人群纷纷让开的通道走出,径直离去。

自始至终,中年儒生从未正眼瞧过柳二公子等人一眼,仿佛之前的挑衅就是一场误会,或者根本就是笑话。

然而当目送中年儒生离去之后。

柳二公子惨白的脸上依旧冷汗如瀑布般止不住的往下淌,溜进他寒彻心扉的心窝里。

第九章 城头对峙

月黑星稀,夜深人静。

白山水依然未从昏睡中转醒,然而他所在的破败商铺内,一柄湛蓝的利剑,此刻正悬停于他头顶之上,那剑身如玉,正绽放出幽幽的蓝芒,忽闪忽闪,在漆黑的屋内,犹如浩瀚星空里闪耀的星光。

一个老妇人,拄着一只狭长拐杖,静静的坐在在屋内一角的废弃长板凳之上,静静端详着眼前奇妙的诡异状况。

那妇人用黑布蒙住脸颊,看不清楚容貌。

锐利眼神中古井不波。

只是安静的坐着。

一个曼妙身影突然出现在店铺门口的门槛之后,不知是否吃惊于凭空悬停的那边湛蓝长剑,亦或是透过那幽幽的蓝光,看见屋内角落里安静坐着的拄拐妇人。

人影驻立门口,好半响才跨入房中。

“师傅!”

那人影从屋外走入,嗓音清澈,低声恭敬喊了一声。

湛蓝长剑闪烁间的蓝光,映照出她曼妙身躯之上,出尘般的娇柔脸颊。

来人竟是榕树院里的青狼先生。

拄拐老妇人依旧端坐不动,只是微微摇头轻叹一声道。

“痴儿,你将为师唤来便是为了这少年”

青狼先生垂目不语,平素里咄咄逼人的气势,在妇人的面前收敛得一干二净。

片刻后,她微微点头道:“这柄剑气法宝灌入他体内多年。恐怕我将其带离这座青羊孤坟,也活不过几年。”

青狼先生闻言明显身躯一颤,刚要开口,那老妇人摆摆手,手掌撑起拐杖缓缓起身,又道:“刚才那黑夜惊雷你也听见了,想必是中洲书院的紫雷砚台之威,中洲境来的,也必然是入境之人,老妇或许能与之一战,然而却会给西域带去一场浩劫。”那老妇人顿了顿,继续道:“十三年的历练本来便已经到了,你能一直逗留在此,乃是圣女心疼于你你,不忍逼迫,没有将你强行带回,如今正是圣女破境的关键时期,而你也要准备好继承域主之位,没什么比这两件事更重要。”

青狼先生依旧不言,低头望着倒在地上的少年,眼神里皆是犹豫与不舍。

那拄拐老妇再次叹息道:“这少年本身便气府受损,又被秘法强行将气息本就凌厉非常的剑气法宝羁绊于体内,如今生死两难,且看他造化了。”

“师傅,你有办法将法宝带离青羊城,对不对?”

青狼先生语气带着试探。

老妇人将拐杖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既然中洲之人已入了城,哪怕我有办法将他带出这座青羊孤坟,也必然会触发阵法上的禁制!免不得又是一场混乱。”

青狼先生微微摇头,道:“不是带他出去,而是带我出去!”

老妇人有些惊异,一时间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片刻之后,老妇人握住拐杖的手掌突然竟似乎有些发颤,想要开口却觉得喉咙发紧,好半响这才长叹一声:“痴儿…!”



从青羊城城被上空,陆续腾空而起两道身影,一个曼妙婀娜一个略显矮胖手掌间竟然还握住一柄狭长的长柄物品。

人影闪动间,不足半柱香的时辰,二人似乎便要由青羊城北门而出。

峰下数十条黑影四面八方,齐来人围拢而来。

看他们奔行之势皆是有章可循,健步如飞之下却步伐不乱,想必估计是守备城北的城防。

两道女子身影在城头之前的一座箭楼之上,止住身形,其中身形曼妙的青袍女子明眸一转,向身后追来的众人一扫,素手斜斜一指,缓缓地说道:“在下青羊孤坟一游,莫要阻拦。”语毕,那二人转身向城头处掠去而去。

突然身后疾风骤雨般一干瘦老者突然御风而来,怪声怪气地道:“二位请留芳步,老夫有一事相询。”

那人语音虽然不高,可是二道身影此刻仅腾空而起飞出不足数丈远,足可听清。不知那青袍女子当真未曾听见,或是明明听见而故意装做未曾听见,仍然继续向前走掠去。

这人冷哼一声,肩头微晃,身子倏然前移二丈,拦在二人前面,略带怒意地道:“哼!你好大的架子,老夫向你问话,竟敢装聋作哑!”

青袍女子去路被阻,丝毫不感惊慌,忽间不远处不知何时一位中年儒生竟然站立在城头一角,宽大儒衫被夜风吹得鼓胀起来,便转向身前那人道:“你主人还未说留步,便你话多。”

那人怪笑一声,怒极骂道:“不知你这没有家教的野丫头,一张小嘴可还真刁,待老夫先来教训教训你。”

一言未了,右掌已缓缓举起,虚虚向青袍女子面目上拂去。

双方又隔着一段距离。那老者掌风刚猛带着一阵劲风,气势汹汹,却见那青袍女子身形丝毫未动,手掌即将剐在女子面目,心中疑惑之下定睛细看,却见女子身侧的那蒙面妇人手,不知何时竟端起一根翠竹拐杖,在他头顶敲打而下。

老者心中惊骇,顿觉心中失算,刚要一个收回掌心向后掠去,便听闷声入耳,头顶吃痛硬生生的吃了一记闷杖。

老者咬牙举手掩住头骨,惊诧地望着那蒙面妇人。

但见那妇人不疾不徐又要举手落下第二杖,心中骇然,看样子分明是想在再给他头顶来一记开瓢。

老者已尝到厉害,这回可不敢再大模大样,身形一闪,急向后纵。可足尖尚未离地,那妇人人突然又欺近,一是一杖结结实实的拍在老者头顶。

老者生吃两记闷杖,这才身形脱离二女十丈远,踉跄连退数步,几乎站立不稳。

“你,入境!”

老者咬牙,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哼,知道便好,速速让开,否则我师父让你开瓢。”

青袍女子轻蔑一笑,奚落道。

中年儒生声音依旧遥遥传来,猜测道:“黑竹杖,你是西域圣女座下,唐师婆。”

一道儒雅浑厚嗓音从远处徐徐传来,一旁蒙面妇人收回竹杖,眼神一凝,也笑道:“老妇早已不曾有人称呼唐师婆多年,阁下,好一股浩然气,却不知道先生哪座书院拜哪门圣人?”

“老夫,中洲书院莫长卿,有礼了!”

老妇人道:“噢?紫雷砚莫夫子,老妇在西域早年便闻听莫夫子有一书一砚一观台的雅名,却不知道莫大夫远来我西边所谓而来啊。”

莫大夫不动声色,侃侃言:“西洲也是十里王朝的西洲,既然是十里王朝的天下,老夫此刻在中洲或是西洲皆然。”

青狼先生眼见师傅与那中年儒生一言一语,却相隔数十丈之远,一问一答间都是迂腐与酸臭味,顿觉不喜欢,心中暗骂了一句,腐儒就是乖张啰嗦。



青狼先生回过神来,便听得那莫大夫又道:“不知道唐师婆身旁何人?方才行事之间触动我城内禁制,若是携待十里王朝法宝,请望交出才是。”

青狼先生明眸流转,笑道:“哼,儒生,我的法宝岂是你想见便见的,要是你见财起意,我若交出不是鸟入樊笼,坐以待毙?”

数丈前的黑袍老者狞笑一声:“不交便是偷窃我十里王朝之宝,野丫头今夜你休想离开西洲境半步。”

“喂,糟老头,你刚才没被我师父开瓢,是不是头痒了!”

青狼先生丝毫不惧,调侃道。

“你…”

中年儒生此刻神态略显凝重,默然注视了远处的蒙面妇人半天,缓缓说道:“实不相瞒,老夫自中洲远道而来,只为寻得我十里王朝一件失落重宝,还望唐师婆行个方便,否则老夫难与书院以朝廷交代。”

那妇人轻声一笑,“不知道莫大夫,要寻之宝总不会是我西域,昆仑镜吧!”

说罢,老妇人手掌轻轻搭在青狼先生的左肩之上,一面尘埃不染白净如雪的数寸大小的镜面骤然在空中浮现,镜悬于黑夜中,如吞噬万物的空洞。

镜面周遭,荡起一阵涟漪,众然如漆黑的夜色都仿佛有了生命,朝着镜面卷动空气的旋涡,奔袭而去。

只一瞬间,空间都仿佛战栗起来。

不远处中年儒生莫大夫,眼见昆仑镜骤显,转瞬间便又被收回,轻叹一声道:“原来是嫡圣女,老夫多有打扰了。”

话音刚落。

转瞬间,儒袍男子人影一闪,便消失在城头之上。

第十章 青鸾圆头,纳物符

白山水悠悠醒来时,万事皆消。

浑浑噩噩间,便见自己右手掌握着一枚圆头,这枚圆头不似西州的铜钱,却如十里王朝铜钱一般大小,只是质地厚实一些。

白山水一眼认出此物,便嘴角带笑,松了口气,好奇低语道:“这是闹哪一出?”



那年青衣剑冢正盛,

少年不喜练剑,却喜观剑,常常攀爬榕树院围墙,若能偶然遇见青狼先生正在院内舞剑,少年便十分欢喜。

有一次,被青狼先生逮了正着。

少年受到呵斥,竟然不躲不闪,索性直接蹲坐在围墙上,卖力叫好。

少年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说道:“青阿姨,剑舞的真好,比剑冢其他人好看一万倍,呃,一万倍还不止,也就比我爹稍差一些了。”

青狼先生看着厚颜无耻的少年,也一跃上墙头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心,“呸。不知道害臊,偷看别人学剑入江湖早晚给人宰了,还有不许叫阿姨,叫先生。”

少年躲开额头的玉指,眯眼问道:“那这天下的先生都比阿姨漂亮吗?”

青狼先生翻了一个白眼,气极反笑道:“小小年纪不用功读书,也不学剑,就知道学些下三滥。”

少年不置可否,只是白眼,夸人可不是下三滥。

青狼先生伸出玉手在他细嫩的脸颊上摩挲着,啧啧称奇道:“山水也是俊俏模样了。以后可以穿女装,才好看,说不定可以风靡西州境与金鱼楼李当阳齐名。”

涌起一股无力感的白山水无言以对,轻轻拍掉她揩油的手指,却见青狼先生手腕处以红绳串起的一枚类似铜钱的东西,从袖口内滑落,悬挂于葱白玉指之下。

少年白山水好奇撩起那薄薄的圆形物品,却见这似铜钱又不同于铜钱的东西,泛着一丝别致的古朴气息,惊奇问道:“青阿姨,这是何物?”

貌美不似人间俗物的青狼先生,以左手摩挲红绳之物,叹息一声道:“青鸾圆头,纳物符。”

少年白水生才六岁,只是点了点头,似懂非懂道:“好奇特的名字,能纳何物?”

“天地万物!”

少年忙问:“能否装纳熊猫?”

满月那年西洲顾王爷派人送来一只熊猫幼崽,肤色黑白相间,毛茸茸的似熊又似猫,六年已然长得比他体形大出几倍,圆滚滚胖乎乎的,再不能随他一同乘车放风。



“那却是不可。”

少年震惊,“那,熊猫不在万物之列吗?”



白山水望着掌中青鸾圆头,偏头又看向被推开的屋门。

琢磨半晌。

便渐渐将意识沉入掌中纳物符之中,顿时心中一喜,脸上浮现出欢喜的神色,旋即又慎重的将意识从纳物符之内抽出。

白山水看着掌中出现的印有剑宗御剑术的一枚玉简与一张字条,先将玉简轻放身侧,即期待又凝重的先将字条缓缓打开,喃喃自语:“原来如此,仙剑法宝在我体内,而御剑术却一直在先生的手里,当年先生从西域入西洲在青衣剑冢发现了剑冢的仙剑秘密,这才停留在剑冢多年,只是不知为何当年剑冢遇难之时,先生没有趁机夺取这柄仙剑法宝,而是助我父亲在最后关头将仙剑封存与我体内。”

青狼先生字里行间里的语焉并不详尽,似乎在很匆忙的时候临时写下的临别之言,白山水揣摩半晌不得其意,这才将目光从新投向掌中玉简,眼神里渐渐带着炙热。

玉简宛如天成,指尖轻触之下只感觉平顺柔滑,低头凝视着它,便见玉简上文字刻痕凹凸一致,仿佛是书简一般印刷上的,字迹工整清晰然而字里行间颇多神妙,读来又感到有一股难言的生涩之感,与如今的书本闲聊语序之上多有颠倒。

不知为何,白山水此刻心境祥和,甚至比之练习走剑桩的时候还要心稳,头脑思绪皆清明冷静。

白山水重新抬起头,攥紧手心的玉简,平静道:“久闻,陆地常有神仙出没,不曾想这御剑之法练至大成,竟可仗剑飞驰山水间而无阻碍,果然神奇。”

片刻之后。

白山水掌中逐渐变得温热,以左手抵住腹股窍穴,右手虚虚按压在胸前没过多久。

顿时,一股蓬勃气息从胸腔蒸腾而出,白山水咬紧牙关,右手结印,照玉简所叙述将体内仙剑缓缓逼出,当湛蓝如宝石般的剑柄凭空从体内钻出之时,白山水右手单握,另外一手继续抵住腹股,到后来就不得不跪在地板上。

当整柄仙剑拔出之时,白山水已是满脸汗珠。

来不及擦拭额头汗水,白山水只是眼带着欣赏与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手中湛蓝长剑片刻,继续轻启嘴唇,默念御剑之法,以意识相连与仙剑使其纳入青鸾圆头之中。

剑宗御剑术运转开来,白山水只觉体内气机自然而然开始流淌,五脏六腑之中并不充盈的一股股气机持续涌入握剑掌中,然后注入仙剑,从剑柄至剑尖一遍遍冲刷开着。

许是仙剑本久在白山水体内羁绊了六年之久,血肉与剑气有了提前的沟通,原本玉简之上所叙述的最难突破那道门槛,在白山水这里反倒是最轻易完成的。

当白虹飞剑灌入青鸾圆头的一刹那,白山水深深吐出一口长气……

然后破败的身躯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又一次向后倒去,大口吐息,略微清醒几分。

嗡嗡嗡。

只觉得心神相连的纳物符之内,仙剑犹如困兽般,横冲直撞,在那方小天地里肆意急掠飞行,又不断撞击到并不算宽广的天地边缘。

仙剑哀鸣,如报不平!

白山水感受着一切,会心一笑,原本瘫软的身躯仿佛又有了动力。



青羊城城北的居民,今夜是没什么好梦了,挨家挨户皆被一队队手持兵刃的兵卒重重的敲门声惊醒,有不愿起身开门亦或是假寐酣睡的,在兵卒远去之后又被折返而来的更加野蛮的骑兵直接装敲门而入。

而被从暖窝之中带出门房之外的住户除了心中咒骂之外,也就只能抬头望着天空之上紫雷不断闪现的奇异景象。

然后,大队官兵的搜索范围渐渐从城北聚居的闹市转移到了更加偏僻的废弃城角,那里除了一些更加贫困的青羊城贫民以外,便是只有一幢幢破败萧条的沿街废弃商铺。

很快,一户并没有反锁只是被轻轻掩上的商铺屋门被重重推开,乔褚山亲自带着一队兵卒走入屋内。

第十一章 揭,字帖

白山水搬了条板凳放在门口,望着店铺门口的台阶,安安静静。

夜色中,一支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城北的偏僻陋巷内。

中年儒生莫大夫子端坐在车厢之内,闭目养神,雷打不动。

车厢外,黑袍老者端坐于车夫的身旁,目光凝视前方,忽然开口道:“大人,为何不让老夫出剑,未必没有把握将那西域二女拿下。”

“八成把握。”车厢里中年儒生闻言轻捋胡须,傲然一笑,“我胜唐师婆。”

黑袍老者默然无语,并不是对于莫大夫子的这股自信报以怀疑,而是既然莫夫子八成胜算而不出手,只有其因由。

故而静静莫大夫子等待下文。

果然,莫大夫子话语一转问道:“然,那唐师婆身边的女子身怀昆仑镜,你可晓其名。”

黑袍老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自是晓得,江湖皆知昆仑镜是西域历代圣女亲承法宝。大夫子总至于说那女人便是西域圣女吧?”

莫大夫子讪笑一声,“自然不是,不过中洲离西洲三千里,西域若要到此地仅数百里。”

黑袍老者哑然,能身怀圣女亲承法宝之人想必也是西域圣女最亲近之人,西域圣女同样是入境修为,而且早年便听说已经摸到宗师门槛,黑袍老者细极思恐,顿感背脊发寒。

片刻后,车厢内中年儒生叹息一声,“况且,紫雷砚台在那二女尚未离去之时,便突然无法感知到那柄法宝方位。”

车厢外,黑袍老者惊愕失声道:“怎么可能!”



乔褚山此刻恼怒的怒视亲兵,“废物,北城都搜完了?”

“是的大人,这里已经是最后一条街巷了,并未搜到什么古怪的长剑。”

亲兵低着头,喏喏禀告。

乔褚山胸腹起伏,有些不耐烦道:“那这里呢?”

“禀大人,这街巷已经荒废许久,除了这位受天雷惊吓的少年在此商铺内躲避,再无他人,而且上下铺面也被翻找干净,也…也没什么收获。”

乔褚山轻轻撇了一眼端坐板凳而不动的少年,紧握住腰间悬挂钢刀刀把的手,越发用劲了几分,使得他原本修长的手指微微泛白,他咬牙切齿道:“那便去再将北城重新翻一遍,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找。”

“不用了。”

一辆马车远远疾驰而来,马车车夫身侧一位黑袍老者远远便大喝道。

带马车行驶入街巷,停在官兵近前。

乔褚山忙躬身行礼,带着满脸愧疚道:“学生拜见大夫子。”

车厢内,中年儒生并未走下马车,淡淡开口道:“乔褚山庙堂既然让你入青羊城只有庙堂的规矩,老夫也无能为力,不过你终究是我儒家学士,我可以帮你揭了你身上的流放印,让你由士子境重归君子境,你觉得如何?”

乔褚山先生是一愣,旋即大喜,埋头便拜重重磕头道:“学生,多谢大夫子恩德。”

宽大马车内,紫雷砚虚空浮现,中年儒生右手持笔,轻轻掠过砚台紫墨,在一张雪白的上好龙岩纸张上,递下一字,揭。

笔下字迹风流,字圆端正,生气勃勃,如春园之草,精神洋洋,若游水之鱼。

揭字帖,方成。

中年儒生面无改色,收回紫雷砚,轻轻吹干墨迹,透过车厢纸窗看向跪于马车前方的乔褚山身影。

车厢内递出一张雪白字帖,轻轻落在乔褚山的身前。

中年儒生莫大夫子突然,问道:“乔褚山,你流放青羊城四年,君子境被压至士子一境,老夫现在问你,何为君子?”

乔褚山将面前揭字帖,双手奉起,咬牙道:“君子趋吉避凶,是循天理之正,顺人事之宜。”

莫大夫子闻言,闭目叹息:“君子当循天理,顺人事,至于吉凶祸福,何必放在心上。”说罢,便乘着马车徐徐离去。

乔褚山闻言半晌不语突然再拜,身上金牛甲胄贴服于地,痛哭流涕。

白山水坐在板凳之上将破屋门外发生的一切过场如戏一般尽收眼底,平静的面庞下却是早已心跳加速,险些不能自以。

几次感受到那马车上黑袍老者车夫的冷冽目光,几乎把持不住想要颤抖的双腿。

好在这场戏来的突然,散场的也及时,白山水打算今晚就在这破败店铺里将就一晚,起身便要将板凳抬起,向屋内的阴影中走去。

“你叫什么,是附近的住户?听说你是受惊雷所吓才躲避于此的?”

许是哭够了,许是马车实在远去太久了,地上参拜的都尉乔褚山爬起身来,看向一直如看戏收场一般轻描淡写的安静坐在屋门内的少年,走上前来笑问道。

白山水似乎听见官员的问话有些惊讶,指了指自己的笔挺鼻梁,再得官员是在询问自己的肯定答复后,这才不疾不徐的将板凳从肩头从新放下。

少年却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官员,不仅一位君子境的高手而且是青羊城一城之都尉,二人之间如云泥之别的巨大差距,他没有因两者之间的差距而感到丝毫慌张,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乔褚山一袭气派金牛甲胄,然后落在官员双手小心捧着的揭字帖之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乔褚山的问题,反而反问道:“这字写的很好么?”

乔褚山脑子一热下意识想说废话,又旋即又认真回答道:“很好,不仅字写的好,写字之人更好。”

“那个写字之人到底是谁?丢东西了?”少年似乎更加好奇,月色下清秀人畜无害的白山水一脸认真的说道:“居然要这么兴师动众?”

乔褚山越来越觉得白山水有意思,对方身上平静的气息,都让他莫名的受到感染,平静了一些,他的眼睛里渐渐泛出些异彩。

“你听说过剑冢么?”他没有生气,和颜悦色的反问道。

“青衣剑冢?”白山水有些出神。

“正是。”乔褚山和蔼的看着他,耐心的说道:“我十里王朝有剑冢百家,剑炉三十,每十年便有一处能够锻造仙剑一柄。”

“青衣剑冢不是没了吗?在我很小的时候。”白山水默然道。

乔褚山感叹一声,“的确没了,不过青衣剑冢覆灭之前还有一柄仙剑在世。”

白山水顺理成章的提问,“那为何现在才派人来查找?”

乔褚山微微一愣,苦笑道:”因为当年那有一处剑炉上交一柄,所以青衣剑冢这柄当时便没人知道了。“

“怪不得…可是没听人说过青衣剑冢曾经有设剑炉呀!”青羊城本是应青衣剑冢而建,青羊城里居民口口相传青衣剑冢的传闻实在是最平凡的事情,少年若有所思的说道。

“或许是私设剑炉也说不准,不过谁知道呢?本官才来此四年。”乔褚山微微一笑,继续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白山水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是被北城地街包大娘收养的孤儿,从小就怕雷,之前是去鸭掌摊二大爷那里想要些剩脚料,但是他今天生意格外好,等到很晚才收摊,卖完了,我便想要返回北城地街的时候忽遇天雷,便进屋躲避了。”

少年一口气说话,语气平淡而利索,然而说到天雷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惊魂不定,又道:“今天这雷可邪乎了,惊天动地绵延不绝”

乔褚山似乎对于后面这句话感同身受的微微颔:“的确是惊天动地。”

白山水笑了笑,说道:“其实今天也不算亏,见识到了一位比都尉大人还大的大人物。”

乔褚山似乎对于今天的低姿态被自己治下的少年所见不以为意,伸手抚摸着少年的短发,又笑着抽回手掌,“既然这样,你可以去睡了,今夜不会再打雷了。”

白山水有些惊讶,旋即又抄起地上的板凳,眼睛清亮的道:“那便可以去睡个好觉了”



看着白山水的背影,乔褚山的神容渐冷,沉吟了片刻,心中喃喃:“可惜你身上没有浩然气,不是读书种子,也不具练气士的根骨,不然可以一直长眠到下一世了!”

第十二章 投之以桃,便报之以李。

北城地街,

白山水来到包家院,看到一个胖子正盘坐在篱笆栅栏门口的树墩上,懒洋洋晒着刚升起的日头,仰视闭着眼睛,背斜靠在篱笆之上,双手背起拖着后脑勺。

白山水悄悄走上前,蹲在他身边,便看见胖子嘴角泛着油光。

少年也顺着胖子的视角仰望向干净的天空,初升的太阳,在零散的几朵白云间隙中洒下温和的阳光。

他习惯性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缓缓揉搓。

胖子突然打了一个喷嚏,鼻音拉的极长,口水胡乱飞舞。

包谷用粗布袖口擦拭嘴角,突然转头,便看见白山水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在身侧,吓得一个哆嗦,“贼娘的,山水大哥你走路咋没风哩?”

白山水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胖子隆起的厚实肚皮之上,“哟!死胖子,这么滋润!富态…”

突然,二人身后,篱笆栏珊后一个银铃般的笑意传来。

白山水惊讶转头,一个干瘦得面孔略微泛黄的少女,捂捂嘴娇笑,花枝乱颤。

包谷站起身骂道:“蒜苗,你有什么好傻笑的?”

少女蒜苗,扬起下巴道:“笑你傻,让你故意将油渍抹在嘴角。”

包谷被揭穿似乎不受影响撇撇嘴,瞥了眼蒜苗那张小嘴,“你不是总说要见我山水哥吗?怎么见了,又不敢打招呼了!”

蒜苗只是目光在白山水白皙的脸上扫了一眼,轻薄的俏脸顿时红透了,几乎要滴出水来。

“山水哥!”少女声若细蚊。

白山水笑眯眯的看着少女,接过话朝胖子道:“包谷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堂妹么?”

“怎么样?山水哥我没诓你吧,蒜苗是我地街有名的美人坯子,现在可是在城西刘家给刘家大奶奶当贴身丫鬟哩。”

包谷很是骄傲。

对于包谷的眼光,白山水深以为然。

从小见惯了美女的白山水看着眼前青涩少女,品出一抹市井少年特有的邻家气质,何况蒜苗除了略有些营养不足,皮肤有些干涉发黄以外,气质,体态,言谈,都无可挑剔。

白山水眼神清明上下扫视了少年一遍,越看越是津津有味,时不时与包谷低声赞叹两句,

蒜苗对于白山水肆无忌惮的望着自己,低语品足,少女听不真切,却又愈发好奇难耐,可离得远。便一点一点移动娇躯,往二人身后篱笆近前靠去,睁大眸子。

悄悄来到包谷身侧,少女蒜苗便听见:“屁股大才好生娃。”

她立即嘤咛一声,逃回院内的屋中,不敢见人。

二人听见动静,包谷仰头向后看去,丝毫不觉尴尬,厚颜无耻大声道:“我娘都说屁股大好生娃,你屋里问我娘去,是不是真的。”

院中屋内,闪出一脸羞愤的少女,将一个压缸碎木一把丢出院外,只是力道不足木块飞行不足数丈便轻轻落在院内。

白山水不自觉的微微一笑,拍了拍胖子的肩头,示意包谷跟自己走。

很快,二人便来到院落隔壁,一处更小些的只栽了些离散篱笆的小院落内。

这是白山水数年来的落脚之处。

包谷朝指尖吐了吐口水,翻动书页,装出一脸陶醉道:“好书,好书,就是没有插图。”

白山水哑然失笑,这死胖子明明斗大的字一个不识,也就小时偷偷看过几个带图小黄本,便自诩读书人,说天天看书没准能养出浩然气。

那时少年心里鄙视的笑着,

面上却丝毫不恼,点头认同,说一句万法皆通,试试也无妨。

包谷投之以桃,他便报之以李。

白山水叹气一声,从剑经书页拿反的包谷手里接了过来,

又弹指间从青鸾圆头内取出他在榕树院曾把持的那柄制式长剑,递了过去。

起初包谷对于白山水变戏法似的将长剑取出的能耐,给惊为天人,但当得知这剑是赠与自己的,而这本书也不是没有插图的低端小黄本,而是一部正儿八经的剑法秘籍后,包谷的脸上更是笑脸灿烂,如一朵绽开的菊花。

白山水不会教人练剑,

自己也是半吊子为入门的剑客,便回想着青狼先生所教,要胖子每日砍柴百捆,再按住走剑桩的流程,练习数日即可练剑。

当然除了砍柴是他存心要整一整,这胖子几日过的懒洋洋不像话以外。

待过了数日,期间与包谷每日出门劈柴,白山水便在城北的一处小竹林每日温习走剑桩之外,便是将青衣剑决四十余剑招剑式演练一遍。

这几日少女蒜苗依旧羞于不与他单独交流,只在偶尔包大娘喊他过去吃饭的时候,才有几句简单的交流,白山水开始也是奇怪能在刘家大宅里当大奶奶丫鬟的蒜苗怎么会这般害羞,后来想不出头绪便渐渐淡了想去了解的心思。

小竹林,郁郁葱葱,轻风吹过,竹枝交错青叶沙沙作响。

白山水盘膝坐于地上,

白皙手指轻轻滑动,摩挲着那枚青鸾圆头,暗暗盘算着,这这些天练剑之时他越发觉得自己体魄渐长,四肢百骸处也坚硬刚实许多,自己估计这会儿是不是入了武夫与剑士们所说的入门境界,石夫境。

傍晚的时候。

胖子路过小竹林,将一捆绑定结实的柴伙丢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望着低头思索的白山水,不禁挠挠头,有时候真的不理解这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好想的,天天想多累呀。

正琢磨呢,胖子的屁股挨了白山水一脚踢,“你瞎捉摸啥呢?我先生还说你是个练剑好坯子,怎么走个剑桩都拿不稳剑,比我还笨。”

包谷利索的将一旁插入竹竿的长剑拔出,讪笑道:“我从小便比你笨,对了,山水哥,你先生怎么长的那漂亮呢?他好像还管你叫少主什么的,我还以为你就待在那不回来了,所以我每天都在院外晒太阳,懒得动。”

白山水仰头躺下,看着西下的阳光从竹林缝隙里洒下的片片金黄,吸了吸鼻子。

“你不仅笨还真啰嗦,对了,这几日让蒜苗教你识剑诀上的字了没。”

包谷已经开始一轮的走剑桩,许是难以一心二用,便没有回话。

只是肥胖的面颊微微抖动,露出难以言明的感激之色。

白山水捡起地上的一片青叶。

撕去叶片一角,卷起一个筒状,缓缓吹出清亮悦耳的声音。

悠扬而起,清脆与柔和相应,委婉与清亮并存。宛如,怡人心脾!

第十三章 剑炉小侍女

北城地街,临街一条南北向的僻静小巷。

一对奇特的组合,慢步走着。

两道身影一胖一瘦,胖的道士打扮,身着宽大黄袍,身背桃木剑。

瘦的武夫模样,满脸胡茬面如刀削,棱角分明。

像是打扮行走江湖卖艺的二人组,两人相伴而行却显得格格不入。

年轻胖道士一脸轻松,走路优哉游哉,

时不时朝着两侧院内正浣洗晾晒衣服的少妇少女吹起口哨,不似正经道人。

中年武夫板着脸表情冷漠,不悲不喜。

许是太过无聊,街道空寂,胖道士主动打破平静,

胖道士脚尖踮起,恰能搂住中年武夫肩膀,神秘道:“你们东胜洲漂亮娘们多不多……有没有膀大腰圆的……嗯……主要是屁股圆比我矮一截便行,要能瞧上道士的……我北泸州女人都对道爷可好的,就是个个长的跟竹竿似的,又高又瘦,西洲这边不错,可就是放不开,偶遇几个还能聊的娘们,见着道爷就要卜卦算命,求什么重要,重要的是让道爷不收铜钱。”

胖道士语速不快,但是语气颇为破碎,若不细细听,还以为他在唱法。

中年武夫耸耸肩膀,将一脸凄切的胖道士手掌很自然的从肩头耸下,双手环抱于胸语气不善道:“白大哥的青衣剑冢没了六年,五花道你怎么现在才想起过来?”

胖道士道号,五花,出身浩然天下北泸州道门三宗之一的三清观。

五花道咬牙切齿低下头,只差没有泪流满面了。

“贫道已经陪你走了整座西洲,江心你个贼武夫,你已经问了同样的问题不下十次…有意义吗?啊,贫道问你,有意义吗?”

名叫江心的中年武夫依旧面无表情,冷哼一声。

“没意义,你还来。”

五花道差点这话憋得彻底晕死过去。

眼见四下无人,便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撒泼道:“白大哥又不是贫道害死的,你不怕死,不也都过去六年才来吗”

中年武夫原并不在意胖道士的小孩子般的撒泼打诨,已经走出十余丈,闻言突然,抽出一柄宽如弯月的大刀,向后劈下。

嗖!

一把长刀空悬停,长刀距离年轻胖道人的眉心,不过三寸。

五花道士怔怔看着额头前方锋利的刀口,不露声色地松开手,满脸怜悯,大义凛然道:“贫道要说,贫道是被师傅给囚禁在教内背义崖六年,你信不信!”

五花道人盘膝而坐,整张肥胖的脸庞此刻平静异常,又道:“我是在北泸州呀,又不是西洲,待我卜卦之后便早就来不及了,道爷有什么办法?”

一直距离道人眉心三寸的那把长刀,依然岿然不动。

胖道士突然嗓音高亢破口大骂。

“白大哥的剑炉本来就不该存于世,贫道当年就劝过了,江心你当年不是也站在道爷这边的吗你去域外之后……青衣剑冢剑炉就出世了,还不是为了你,你非要弃剑走什么武夫道。贼你娘的,你当年的剑坯碎了就碎了,为何放不下!”

宛如半月的大刀,刀尖微微颤抖。

胖道士见状心中一喜,怒目圆睁,正义凛然望着江心。

拍拍屁股,示意眼前大刀让路,没好气道:“中洲书院人已经到了青羊城,咱们还是快去寻那后生吧,道爷卜卦作数,那后生就在不远。”

大刀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武夫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朝天大声,声若宏钟,

“若敢赶尽杀绝,我江心无能,不如敢去中洲书院,却要誓言拆了西洲文庙。”

胖道人轻叹一声,鱼跃翻身盘坐于地一手托腮帮,一手掐指算卦,“容贫道来算算,后生你小时候尿过道爷一身,你既能活下来,道爷不会让你再死在贫道面前。咦,西域嫡圣女…怎么因果如此繁复,嗯!差不多了,在附近?”

这边小巷里的道人话音未落。

北城地街破巷中。

中年儒生,来到一处院门外停下,看了看参差不齐的篱笆,敲门问道:“白山水可在?”

院内走出一男一女,好奇打量儒生。

包谷走出院子,眼见儒生彬彬有礼,气质不凡:“你找山水哥?”

儒生微微一笑,善意点点头。

包谷沉吟一声,举起手掌伸出一指,刚要向隔壁指去,忽然感觉一热,手指头背身旁的蒜苗骤然捂住,将伸出的那只指头重新掰回。

蒜苗看着惊讶的堂哥,耳边轻语。

“谷大哥,我在刘家听说有位中洲来的大儒要来咱们这查访什么飞剑,三大家族的婢女仆役也是因为这般才被遣回的。”

包谷闻言微惊,防备之心骤起,一脸提防的望向中年儒生。

胖子忙改口道:“白山水是谁,没听过!”

中年儒生不恼,淡定的打量了院内一眼,将目光投向一旁篱笆参差不齐的小院,

包谷顿时恼了,冲出院子,开门皱眉道:“没听见胖爷说的吗,这里没这人!”

中年儒生却置若罔闻,刹那间,一席白袍骤然凭空舞动,顿时周遭如春雷炸响。

一股磅礴浩然气,席卷一旁的破落小院。

隔壁小院内少年含笑走出屋门,

白山水没有看中年儒生而是透过篱笆缝隙看了一眼隔壁的包谷与蒜苗,抬头望天,面目平静。

眼见那股气势汹汹的气息直奔向白山水而去,包谷眼神顿时通红,布满血丝,大喊一声,“山水哥!”

然后,举起如硕大拳头暴雨一般,胡乱砸向中年儒生,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在拳头即将触碰儒生的瞬间,包谷便被一股气浪冲飞而出。

转眼间,

那浩然之气以肉眼可见的澎湃气息,冲开两院相隔的篱笆围栏,瞬时,将地面与篱笆卷如高空,然后转眼撕碎,

就在气浪几乎就要卷向仰天认命的少年时。

终于,一柄剑打破中年儒生的气浪屏障,几乎刺入中年儒生的要害,

霎时间,浩然之气在白山水面前骤然消散,无影无踪。

来自中洲的中年儒生莫大夫子,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转目望着一剑刺来的少女,然后,轻描淡写伸出宽大袖口的手掌,双指一捏,抓断罪魁祸首的少女蒜苗刺来长剑,

然后将那片飞剑断刃随手抛回,丢向少女蒜苗已然被震飞而出如落叶般的身姿,少女身躯一颤,顿时少女胸口便被鲜血染红。

白山水感知到身前浩然气消散的一刹那,错愕看着着刹那间发生的一切,脑海中一幕幕如过影般浮现。

少女蒜苗吐出一口浓厚的鲜血,倔强的抬起头来看向隔壁院里的白山水,笑容灿烂:“山水哥,还记得那年掉入剑炉的小侍女吗?“

白山水闻言脸色狰狞,大喊:“蒜苗,山水哥知道了,你坚持住,小爷说过,不会在让青衣剑冢再死人了!”

说罢,

白山水面色一沉,再无丝毫犹豫,盘膝而坐,刹那间一柄湛蓝飞剑凭空浮现,光芒刺目,如万丈高空的祥云,包裹大地。

一时间,天地寂寥,万籁寂静。

中年儒生莫大夫子,目光一凝,心道果然是你,街巷板凳少年。

第十四章 你不配握剑

刘家大院里,

有位面沉似水的中年男人,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身边坐着位挎剑少年,穿着一袭习武服,上白下灰,身上双肩带从肩头蜿蜒而下直至臀部,一柄狭长剑鞘耷拉在身侧。

中年男人满意的看了看身旁颇为俊逸的少年,开口问道:“所以,我儿在金鱼楼是不愿掺和,才借口说去前院消遣的”

少年刘青衣却是那日外传大闹金鱼楼的三位纨绔之一,他认真的看了看身旁的父亲一眼,有些难为情道:“其实,也是因为被金鱼楼头牌拒见了才心情不佳借口离开,况且当时并不知屋内之人是钦差大人。”

中年男子,如寻常市井之人饭后乘凉般,摇着一把蒲扇,看着身旁脸色尴尬的儿子停住话头,露出平日少有的慈爱之色,起身道:“富家老三当夜便被富长贵将另外一只腿也给打折了,双腿残疾,怕是废了。柳家那位连夜被送出西洲道,至于你,尽管当时没有在场,为父还是打算让你离开此地,往后这潭浅水池,咱们三大家族这些甲鱼游不动了。”

少年刘青衣没有流露出意外神色,只是静静不语,等待解释。

“乔褚山向来是有野心的,如今他揭开流放印,由士子境重归君子境,这四年青羊城欠他的,他必然要加倍索取。”

刘家家主闭目半晌,加重语气:“刘氏的剑诀你带走,外面已经备好了马车,切记不入止境不可回来。”

对儿子从小到大一向严厉的中年男人,正想继续嘱咐几句,脸色骤变,抬头望向远方,神情凝重起来。

催促着让老仆送走刘青衣,

看着消失在门廊之后的背影,男子闭目叹息。

中洲来人尚不足二日光景,便将青羊城六年来重新一点点累计的平衡全部打破,如今那位白家后生也要难保一命,以青衣剑冢当年的人脉,若是将唯一的血脉也给断绝了,如此一来,这座城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

北城地街,

湛蓝飞剑虚浮在白山水的头顶,蓦然寂静无声,一股肃杀之气,弥漫整座小院。

白山水呼吸吐纳间,望向门口那边,面容冷厉。

中年儒生同样表情冷漠的与院内少年遥遥相望,

已是大夫子境凝结金丹的莫长卿,竟然对面前刚刚才跨入门槛不久的石夫境少年竟然如此慎重,放在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笑话,而且还不好笑。

然而,莫长卿真就没有贸然行动。

让莫长卿内心感到一丝不安的是,这柄飞剑明明从未见过,却带给他莫名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仿佛是他曾经切身体悟过的冰寒。

白山水此刻凝神不语,

御剑术耗神颇大,体内气机不断联系飞剑之下竟然不足片刻便有了把持不住的感觉,似乎再过下一刻飞剑便要挣脱束缚,飞驰远遁而走。

不及细想,

少年白色左手虚指,双指并拢直指莫长卿。

湛蓝飞剑顿时光芒大盛,低鸣一声,刺破空气,带出震天的破空之上,转瞬间急掠而去。

莫长卿便见长虹一闪而逝,眼眸骤然眯成一条细缝,冷笑大喝:“尔敢!”

莫长卿白袍舞动,长袍顿时鼓胀,衣袖猎猎作响。

浑身萦绕一层白蒙蒙的气息,如大湖水雾、如风如雨,浩瀚悠远。

手指快速掐诀,低声喃喃,刹那间衣袖之中磅礴浩然气,如白龙环绕,迅猛游曳,然后轻轻一拂衣袖,强大气浪冲天而起。

白色气浪与湛蓝长虹在二人中间凭空对撞,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莫长卿面容沉浸,从容间又是虚空一拂。

紫雷砚台便在胸口浮现,紫芒激荡,砚台之上犹如缩小的雷云,不断闪烁。

白山水白嫩的肌肤此刻全然涨红,汗水早已浸透衣衫,贴服在身体之上,眼见中年儒生祭出法宝,白山水咬牙盘膝而坐,手指挥动间御剑术二阶指诀掐出,嘴中配合着口诀之下,顿感一震精神恍惚,天旋地转,凭着最后的一丝意识勉强将法诀打在飞剑之上。

御剑术二阶,剑影分身。

飞剑与浩然气浪相接处,飞剑顿时一分为二,一虚一实宛若雌雄,分身飞剑挣脱浩然气浪的相持,凌空飞去。

下一瞬,飞剑分影一剑破开天幕,朝中年儒生凌空刺下。

如彗星拖曳出来的剑气虹光,仿佛破开天地,迎头罩向中年儒生头颅。

莫长卿魏然不动,右手食指指尖轻触胸前紫雷砚台,顿时指尖紫芒一闪,

凌空如作画。

那字起势,入笔一顿然后疾行直下,飞流直下借势写点,顺势上横,顿时金字边成!

莫长卿长指一挥,金字边随着手势向上,直扑罩下的剑气长虹。

中年儒生手势不停,

食指微动,竖上挑笔写横折,接着连贯入内部两短横。下短横划内左带。写下之长横。

长横重势,此横起笔后渐行渐压,其势如阵云掠空。

此横上挑写下之短撇。短撇上挑,翻腕至右点点。此点转腕右斜下蹲笔,蹲而左带。

真字下笔连贯更是利落,瞬间而成。

结字。

真字出,再扑头顶。

顿时,中年儒生头顶之上,镇字,连成一体,将那缕分身而出的剑影,瞬间瓦解,飞剑剑气刹那间灰飞烟灭。

此一镇字诀,

笔力混厚,左拓右展,气象非凡。

如李广镇北,自有一番威势。

长剑一分二,实体之威本受影响,此刻虚影受了重创,实体对峙之下渐渐不敌,已落下风。

飞剑之威本足够强悍,奈何用剑之人堪堪只是石夫境的入门剑修,若换成是石夫之上搬山境,众然依旧落败,却也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

若是神海境剑修则可轻松睥睨入境之下无法宝者。

白山水一口鲜血从喉咙内喷出,倒坐在地上,最后一丝意识里,迷蒙的眼神怔怔看着空中节节败退的飞剑,又侧头看着隔壁院内正捂着伤口的包谷与蒜苗二人,正对着自己大喊惊呼,然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白山水目光望向天空,阳光洒下温暖和煦,最后阖上双眼。

飞剑本无主,失去了与御剑者的联系,哀鸣一声,化作长虹便要破空疾掠而走。

莫长卿轻哼一声,白袍纵身御空而起,伸手便要将飞剑一把握住,忽见眼前一道黑影一闪,莫长卿来不及细想,便见飞剑从被手前滑落,不见踪迹。

“你不配握剑!”

一道轻蔑浑厚嗓音骤然响起,莫长卿霍然转身,一武夫一道士相伴行来,表情冷厉。

中年儒生莫长卿,翻身落下,如临大敌。

第十五章 低头

莫长卿没来由的心生烦躁,读书人养气静心,可今日三番两次的失了算计,心中的温雅淡然也要磨灭干净了。先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娃子给偷袭破了养气罩,又给一个石夫境的小子拼死御剑术与自己对耗,手到擒来的事情,又来两个外乡人棋差一步之下,插了一脚。

五花道看着莫长卿又看看倒地昏迷的白山水,道:“大夫子不坐书斋,不祭文庙怎么来此欺负几个娃娃?看你一脸心浮气躁,圣人看了都心酸,要不要入我道门,道爷有本静心决倒挺适合你。”

莫长卿遥遥望着二人,冷面寒霜,不似过往儒雅淡漠。

他留意到那胖道士手持的一枚金精卦签不似凡品,而身侧的武夫更是浑身气机毫不收敛,气势凛然。

莫长卿冷眼注视二人,深吸一口气沉静道:“中洲书院莫长卿,携天命办事,阁下想清楚了”

五花道胖脸一斜神色自若,望向紧握紫雷砚台的中年儒生,笑道:“说好了,中洲的事胖爷不敢横插一杠,胖爷就是伸张正义看不惯大人欺负小孩,这理说到江湖上都得道上人也赞叹一句……侠义不是!”

中年儒生冷笑,明知这胖道士打算胡搅蛮缠,仍旧不免温怒道:“我乃圣人门下,你是道教座徒,况且你连入境尚未至,与老夫谈何侠义。”

五花道看着那个这儒生就心烦,没见过这么欠揍的家伙,以前大夫子小夫子也没少遇见,也喜欢掉书袋,可人家好歹瞧着就是一副读书种子的模样,与道爷将道理讲不过就退让了,哪像眼前这位中年儒生,穿了一件雪白儒衫,斯斯文文,怎么说话这么不讲道理了,大人不要欺负小孩道祖老人家都讲过,尽管原话不是如此,但是道理却是一致。

一旁的包谷此刻挪到蒜苗的身侧,正给少女包扎止血,闻言听二人之言包谷忍不住抬头道:“小时候书院先生说了,圣人最是讲理。”

五花道看着比自己还胖出一截的包谷,突然捂肚大笑:“是极是极,小胖子,你家书院先生说没说过,读书人也分好坏呀?”

包谷正给蒜苗检查伤口,闻言,脸有些发红,他只是之前偷偷在书院外偷听的几句,却是没有听得读书人分好坏这一句,便没有抬头,只是认真想了想,道:“没听过,不过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好像”

“住嘴!”

莫长卿大怒,大喝一声打断胖少年的话。

五花道同样面色一沉,脸上讥笑之色一闪而逝,捂住手中金精卦签蓄势待发。

武夫江心更是未放狠话,索性弯腰,骤然发力。

顿时,笔直身影便朝前冲,势若疾风,顿时脚下泥土街道上扬起一阵灰尘,直奔街道中央的中年儒生而去。

沙尘瞬息之间的卷起气浪,眨眼间距离中年儒生不过数丈。

五花道能够清晰看到,中年儒生的一连串表情细微变化,片刻诧异后,迅速恢复镇定,然后毫不犹豫地迅猛抬臂,紫雷砚台顿时临空悬浮,袖袍挥舞间凭空写下,苍劲有力的,御字!

在判断来敌的武夫直线冲刺方向,刹那间,御字甩手而出。

此刻江心去势汹汹,再看见临空飞来的御字诀后,竟不闪不躲,被尘埃包裹之中的身影,武夫压低身躯继续保持前冲的姿势,右手朝身后一抬手腕,顿时一柄宽厚长刀便从后背抽出,在与御字相接触前的一刹那,挥刀便是一记横砍。

与此同时,五花道手腕一抖之下握有金精卦签的肥胖右手轻轻一甩,顿时在身前化作一只火红蛟蛇,张开血盆大口奔腾而出。

莫长卿只看见身前数丈外,御字诀,在武夫一刀挥出之下,竟然四散崩裂,不足半息之功。

又见武夫身后蛟蛇狂闪之下,同样逼临自己,心中骇然,连忙将身前紫雷砚台倒扣而下,砚台之中紫雷墨水瞬间奔腾而出,化作一朵电闪雷鸣的紫色雷云,朝前方抵挡而去。

奔腾之势略微减弱的武夫江心与追至身后的火红蛟蛇,几乎在同一时间,与紫色雷云相接,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传出。

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在莫长卿刚欲再祭出第二朵紫色雷云的刹那间,面前雷云巨响骤然停歇,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在烟雾缭绕之中借势跃起,凭空闪出,莫长卿大惊失色,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面颊便被一只硕大拳影击中,所幸只是肉体一拳,尽管眼角已经皮开肉绽很吓人,其实伤势不深。

莫长卿脸色阴沉,欲借势向后倒退来开距离,却突然感觉肩头一沉,一柄宽大弯月钢刀径直拍在肩头,凭空栽下地面。

灰尘散尽,

五花道便看到几乎全身被雷云炸得衣衫尽碎的武夫江心,此刻正紧握着大刀,刀背死死压在中年儒生莫长卿的肩头。

儒生紧咬牙关,死死扛着肩膀的大刀千斤之力,身躯不屈一毫。

双脚向下陷入泥土数寸。

五花道咧咧嘴,眼神一亮,对武夫大声笑道:“江心!怎么是刀背,敢不敢在加千斤力?道爷想看活埋大夫子!”

江心面无表情,右手握刀的手腕处被雷云炸伤,一个豁口裂开得极深,正往外冒出氿氿的鲜血。

不过中年儒生更惨,此刻莫长卿咬牙苦撑,承受千斤巨力使得他此刻神情有些呆滞。

五花道看的出江心的伤并大碍,放下心来,这才慢悠悠的朝着二人走去,打算再与莫长卿讲一次道理。

再讲一次侠义。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骤然出现,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临空刺出,直刺武夫江心而去。

噗嗤!

江心身形一阵颤动,怒目转头,便见一黑袍老者,手持长剑,剑尖直入自己腰间数寸有余。

显然,那老者身为止境剑修却有一手独到的隐匿功法,此一剑刺出正是武夫与五花道提防之心尽去之时。

二人甚至不见他如何出手。

江心此时身受剧痛,身躯摇摇欲坠,但见,止境老者欲抽剑后退,他狞笑一声腾出左手便是挥手间甩出一记手刀,老者与武夫相隔不足一丈,避无可避,掩在斗篷之下的面颊顿时被手刀拍得横飞出去。

江心一掌击飞老者,才感身体腹部疼痛难耐,不禁单膝跪于地上,右手长刀顿时失了几分力道。

刀背之下,莫长卿顿感肩头略微一松,忙要抽身欲向后挣脱。

然而,握刀男人的坚毅实在太过骇人了,哪怕单膝跪着,众然手腕与腰间正不断涌出鲜血,武夫江心竟然眉头都不眨一下,只是短暂的卸了几分力道之后,那坚硬如磐石的手臂之下又加上几分力道,将中年儒生硬生生的逼回。

武夫江心瞥眼打量五花道赶至擒下黑袍老者,扭过头眼神中带着傲气与讥讽,忍痛惨笑,道:“莫长卿,你似乎忘了之前给你的教训了?”

中年儒生面色惨白嘴角开始渗着血丝,又沉下一截。

莫长卿悲愤,道:“江心多年不见,那柄飞剑是用你的半截剑胎所铸,怪不得中洲一直未曾察觉!”

五花道以道术料理了身受重伤的黑袍老者,走向前来。

这位来自三清半只脚已踏入道君境的胖道士,深深看了儒生一眼,然后对江心说道:“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真不行,咱就把他给宰了,咱们带着那后生去北泸州三清山呆一辈子,别人惧他书院圣人,道爷三清山的陆地神仙们,却是瞧那些酸儒不上。”

中年儒生被当面威胁,死死抿起嘴唇,果真低头下高昂的头。

曾经的莫长卿也是被江心这么压着,只是当年他不认输不服输。

只因为那年他君子境握万卷书,江心剑修搬山境已然配有一柄剑气法宝。

如今风云际会,读书人还是读书人,有了紫雷古砚,剑修没了仙剑却成了武夫。

一柄宽厚长刀压在莫长卿肩头更压在他心坎之上!

第十六章 十月

白山水是在大半夜里醒过来的,行走无碍,但是体内气象十分紊乱,比之前尚未学剑更为脆弱,不过好在并不致命,只是浑身虚脱之后的酸麻让他有些使不上劲。

看着桌案的烛光,白山水略略有些出神。

确定自己还活着,还躺在自己破板床上,心中稍安,只是眨了眨眼回忆之前的事情没有什么头绪,很快又觉困意席卷,再次沉沉睡下。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嘈杂之声给惊动的。

天色已经大亮了。

屋内也多了几个人,包谷正将一张肥胖的脸仔细的凑到他面前,待确定自己转醒之后,便高喊了一声,“醒了,醒了!”

然后,床榻一侧正站在窗口交谈的五花道与江心也侧过头,看向白山水。

白山水疑惑打量二人,猜测着是否就是他们出手救下自己。

少年身体还是有些虚弱,脸色苍白,不过好在肌肉的酸麻不似昨天半夜,能使上一些力气,在包谷的伺候下便将身体坐卧着。

白山水喘着粗气,看着包谷脸色不错,知道他没什么大碍。

包谷便将昨天后来的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白山水静静听着,期间喝了一口姜汤,精神又恢复了几分。

白山水朝五花道与江心道了一声谢,不去细问二人身份,为何出手相救,想必他们自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问起蒜苗的情况。

包谷便有些哽咽,只说筋脉许是被震断了,胸口的出血也太多了,现在还昏迷不醒,发高烧的时候这位道士给递了一枚丹药,情况有些好转,当然尚未痊愈,不过脸色却已经比白山水要好许多了。

白山水闻言默然不语,被窝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脸色却依旧平静。

包谷陪着白山水待了一会儿,说去再看看蒜苗,包大娘一个人照顾着,还要做饭哩,便让他好好休息,一会过来送饭的时候再来看他,就转身出了屋门。

包谷出去之后,五花道与江心依旧在旁边贴耳交谈,白山水听不真切,不过当看到那柄湛蓝飞剑此刻正安静的横躺在桌面上时,白山水的眼神有些惊讶,按照御剑术上所言,这仙剑未认主之前十分暴戾,若不加以控制随时都会远遁离去,此刻却安安静静如同被驯服,如何不让白山水诧异。

白山水欲言又止,嘴唇微动,可是始终没有说什么,在床铺上瘫靠着,闭上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甚至会让人觉得不知是生是死。

过了半晌之后,二人似乎终于交谈完。

五花道缓缓走来,站在他床榻边,在眯眼假寐的少年脸上看了几眼。

白山水睁开眼突然张嘴问道:“你们也是为了剑气法宝来的?”

道士没有开口笑而不语,一旁的江心嗓音有些沙哑,只是叹息一声,点头道:“我与你父亲是生死之交,之前事先约好的,青衣剑冢剑炉开炉第一剑便是给我重铸十月,只是当年我去了一趟域外,便失了约!”

白山水看着江心面是胡茬的脸,似乎也有伤在身,不过不管怎么看,也没看出他是一位剑修,这倒不是白山水以貌取人,而且从小在剑冢长大的人,对于剑修有一种特有的亲切感,至少这一点上江心身上让他感觉不出。

江心似乎也察觉到了少年的猜测,憨笑道:“我在另外一座天下,待了五年便改修了武夫,不是纯粹武夫,握刀了。”说罢,摊开长满石茧的右手晃了晃。

白山水哑然,一名拥有剑气法宝,哪怕只是残破剑气法宝的剑修改习武夫,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况且,仅五年这武夫似乎已经成就不弱于剑修的实力,这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二位都是止境高手?”白山水尽量克服自己的惊骇。

一旁的胖道士此时接过话茬,道:“道爷是止境,他不是。”

少年白山水闻言这才好受了一些,要是五年便可以从剑修转而改习武夫,就能修炼至止境,实在太夸张了。

胖道士又道:“他已至入境。”

“入境?”白山水眨了眨一双明眸,入境是什么他没听说过,剑修武夫境界几乎一致,都是从石夫入境,其后是搬山境,在这之前皆属于炼体阶段,然后神海筑基,止境便是筑基圆满了。再之后他没怎么听说过,只是偶有人谈及剑道宗师之类的天下最顶尖的剑修,想必止境之上便是宗师境,入境却是闻所未闻。

胖道士显然对于眼前俊朗少年的无知有些无语,鄙视了白山水一眼,又有些酸酸道:“入境便是止境之上,如昨日的那位酸儒一般,皆是王朝最拔尖的那一波人,读书人的入境称为大夫子,道士则是道君,佛门又叫罗汉,不过现在江湖一般都划分为入境修士,这些你爹都没教过你吗”

白山水楞一了下,面容有些发烫,小时候他压根对于习武修炼毫无兴趣,又怎么会去特意打听这些事情。

好在二人似乎都没有在意这些,江心沉着脸想了想便将他们刚才商量之言,脱口而出。

“后生,白大哥是我的生死之交,也是我义兄,这剑冢之难于我江心也难辞其咎,所以我二人商量着,是不是暂且收你为徒,走武道或是道门,皆由你选择。昨日那中洲儒生虽然打发回去了,不过相比十里王朝依旧还会有人惦记此事,最好的选择是与五花道长去北泸州的三清山,那里道门圣地十里王朝断不会因你这点事情与道门三宗之一的三清观撕破脸皮。”

江心武夫说话间,不疾不徐,哪怕声音略有些沙哑,不过咬字却极为清晰,如他的本性一般一板一眼,刚正厚重。

五花道也打起精神,看着少年,吐出一个字:“善!”,表示他认可此事。

白山水嗯了一声。

眉头却不由皱紧,颇有些为难,一方面他没有想要走武夫或是道门之路的想法,内心深处哪怕是从心拾捡起习武之心,他也必然是走剑修,不管是青衣剑冢的传承或是父亲将飞剑法宝打入他体内,所呈现出的显而易见的期许,他都必须走剑修。

片刻之后,少年没有过多的犹豫,说出自己的想法。

五花道与江心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

江心走到窗前,将书案上的那柄湛蓝飞剑横握手中,嘴中含笑,道:“若是想当剑修,没有一柄好剑那是万万不能,这柄十月在破碎之前,一直伴随我身,我已经在它体内感觉到了你们之间的血肉相连的气机,估计是白大哥曾经以熔炉剑气之法将十月熔于你体内的缘故,所以我便在你沉睡之时,已然将此剑与你神识融合,如此一来你们之前虽无主仆关联,却有骨肉之情,飞剑亦有灵性,你要好生待之!”

白山水眼神骤亮,神采奕奕。

意识感悟之下,的确与飞剑相连,互通有无畅通无阻。

少年盯着湛蓝飞剑,目中清明嘴中喃喃:“十月,十月!”

第十七章 晋境如喝凉水

十余日的光景,过得很快。

五花道极为肉疼的舍出三枚培元丹,在那之后好些天,他的脸色便黑如锅底,见谁都是一副欠他万贯家财的怨妇模样。

蒜苗与江心的伤都是外伤,伤势虽然严重,却在丹药作用下好的极快,没几日蒜苗便也能下地走动。

江心本就是实打实的止境之上的武夫,体魄强度非同凡人,更是一脸轻松看不出有何大碍。

反倒是看似没什么伤势的白山水,却是恢复的最慢,五花道给的解释是,以他石夫境的修为根本是无法催动十月的,奈何飞剑十月在他体内温养六年,吸收他体内精血,才能勉力而为,但是之前的一战,他体内元气大伤,五脏气机几乎全部都消失殆尽,若不是有自己这位三清宗的道爷护持他体内的一丝根源,恐怕每几日就会气机流失殆尽,根源也要动摇。

五花道在少年耳边,喋喋不休。

重点指出是他身体实际上比看上去的要虚弱,而他丹药又如何贵重云云。

白山水便问他什么意思,五花道气呼呼道:“后生,你条命是道爷捡回来的。”

少年抱着十月躺在床上,脸一红认真点了点头,眨着无辜的大眼。

最后五花道颤颤悠悠的又递出一枚可以还元健骨的若虚丹,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若虚丹他远游一趟就带两枚,还是从他大师兄手里夺来的,服用一枚丹药便可以充盈体内气机,对于止境之上的修士尚且视若珍宝,对于他这样才入门的石夫剑修,简直是暴殄天物。

白山水看着五花道递药时,抽动着嘴角,脸色都快绿了,便毫不犹豫接过丹药一口服下。

看着少年一口吞服丹药,胖道士一脸怅然若失,一甩衣袖就找到正在院内练武的江心,说日子过不下去了,说要决斗,死了才好。

江心却也老实不客气的答应了,甩手一巴掌便将他拍飞出院外。

五花道一屁股坐在篱笆外的泥路上,有刹那间的恍惚失神,痴痴望向面前从石缝里长出的小草嫩芽,突然热泪盈眶,喜极而泣,喃喃道:“道业有成,道业有成。”

最后胖道士无比虔诚地对着那颗小草,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白山水抱着十月躺在床上整整十天,在这十天里发生了许多事,先是五花道莫名其妙的就突然由止境晋升入境,期间还引发了天地异象,道道金光从天地的云中洒下,灌注入了五花道的身体之内,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全然发生了改变。

当时闻听此时,惊得少年抱握着十月的手哆嗦之下,飞剑颤动差点含剑自刎。

···

白山水看过一些关于修道的一些杂记,大概知道五花道便是那种感悟型的修士,本身根骨极佳而且气运逆天,属于受到道家祖师爷天地青睐,喝凉水都可能进阶的类型,不过修为境进虽快,却不如江心这般实打实打熬出来的修为来的强悍,修为是一回事,修为之上的实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然了,这些想法其实很酸,江湖之人想要提升一个境界何其艰难,何况如止境进阶到入境,这样的大境界更是难上加难,大部分的一流高手终其一生也都止于止境,这估计也是为何筑基大圆满被称为止境的原因。

十日光景不长,却足可改变许多事情。

青羊城这座西陲小城也发生了不少变化,首先便是城内居民发觉,之前甚至不怎么听闻的参赞都尉大人乔褚山居然开设公堂了,审案稽查以前都是三大家族与青龙帮这些江湖人在私下控制的事情,显然这位流放都尉打算在青羊城里上演一出强龙压地头蛇的戏码了。

起初的两天,

大部分的城镇居民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甚至有人开出盘口,赌这都尉大人的公堂,几日之内公堂便被城中氏族与青龙帮会联合打砸,盘口一路被压到了一比百的赔率,绝大部分人全是压这位乔褚山大人公堂撑不过一日。

然而,那日让城内百姓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一位伸冤的居民跑到公堂外,敲响了鸣冤鼓,述说青龙帮青皮如何当街行凶将他摊贩打砸,还调戏他家娘子。

本身城内最斯通见惯的恶霸欺负良人的恶事,往常都无人敢言。

不过这一次不少心怀期待的城中居民,依旧有不少将期许的目光投向了新的都尉公堂。

后来听说,亲自审案的都尉乔褚山大人当场雷霆大怒,为民做主,自己带着亲兵将青龙帮老巢围了个通透,将青龙帮平日有头有脸的大佬都被打伤之后押入大牢,而青龙帮帮主,堂堂搬山境武夫善老爷子,却听见风声早一步便带着家眷逃出了城。

闻听此时,不少百姓连夜烧香告慰祖先,让祖先保佑儿孙,好好读圣贤书,读书人里还是出好人。

————

夜幕下,一辆马车踩着沉闷之声,停靠在金鱼楼门外,中年儒生一脸疲惫缓缓走下马车。

金鱼楼三层。

儒生苦笑,“可还记得汝父当年给老夫的那句批语,是‘天生君子,地下成圣’。”

李鱼娘宽慰道:“夫子又何苦放于心上,父亲尚且未能善及自身,于夫子又有何妨。”

儒生怅然,道:“鱼娘,我志立教成圣!”

李鱼娘突然浑身颤抖道:“我知道了,故我不误你!立志成圣也好立教称祖也罢……鱼娘如今一介青萍,不敢苟求。”

儒生摇头,道:“古人事事难两全,书生情义自己知,可道理未必全对。”

最后莫长卿问李鱼娘:“李姑娘,是否与老夫回中洲?”

后者摇头。

莫长卿叹息一声举目远眺,青羊城灯火稀疏,并不大的边陲城池却让他这位堂堂朝廷鸿胪,书院大夫子折戟浅沙。

昔日戏言身后事,金朝都到眼前来。

莫长卿缓缓闭上眼睛,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窗户,迎着夜风用手指在空中虚浮上写了一长串字,写完之后,嘴唇微动。

千难万苦真君子,古来攀登不畏险,长卿不负圣人言,奈何梅须逊雪三分白。

最后他望着窗外风吹字迹白,片刻人影一闪,不见踪迹。

····

一辆马车在天色远未亮的时分,就从青羊中心街道出发,趁着黎明未显,离开小城。

————

晨曦时分,衣衫单薄少年吃力的握剑挥舞,在篱笆围绕的小院内挥汗如雨。

很快,衣衫单薄少年身旁又多出一位身形宽厚的胖少年。

白山水与包谷相视一笑。

二人握剑之间,剑势如出一辙。

好少年,街前走剑桩。

第十八章 生而搬山

五花道盘坐屋檐之上,吐出一口气,看着院内练剑少年,起初不以为然,直叹粗糙,可看了半个时辰后,便皱起眉头,一个时辰后,已是神情凝重。

江心不知在哪眯顿一宿回来,跃上屋顶,站到胖道士身边。望向屋下站立于篱笆院内,运剑之间,剑身纹丝不动的白山水,眉眼含笑,又看向一旁的胖少年包谷,不由得眼睛一凝,道:“奇了!”

五花道运转一周天道教吐纳,吐出一口浊气。

他已经在此观察许久,白山水也罢,虽然伤势方才痊愈,不过体力不支之下,运剑流转间颇为流畅自然,而且握剑极有分寸,剑势不疾不徐,剑桩走得让人赏心悦目。

不过那胖子的剑桩却是走的乍一看之下,粗鄙之极,却刚正不阿,剑身虽有晃动,却丝毫不漏风声,五花道虽不练剑却也看不出所以然,只是觉得别有意境。

江心不点破,五花道自知他之前曾是止境剑修,对于剑修一道,理解颇深。

胖道士脸色有些兜不住,还是忍不住示意道:“那胖少年好似剑势与众不同。”

江心嗯了一声,点点头,却没有后话。

五花道心里那个气呀,好在脸皮厚,又道:“你给点评点评?”

江心轻声道:“应该是生而搬山,可却也不像。明明尚未踏入武道,只是鹦鹉学舌,不过他的气机运转,是已然是常人的数倍,人身十二正经,九脉奇经,甚至全身气府,全部打通,身体如瀑,飞流直下,酣畅淋漓,搬山境的武夫追求的境界在他身上全部体现了,然而他的运剑走桩却又如门外汉,奇了怪哉。”

五花道眼神一亮,后笑道:“生而知之的君子我听过不少,怎么,你们武夫还有生而搬山的体质?”

江心认真点头,道:“有,不过极为罕见。而且不仅武夫有,你们道教三宗也曾出了一位!”

五花道沉吟片刻破口而出,“传闻中陆地神仙飞升的那位,真武大帝?”

“嗯!”

五花道得到肯定答案,眼神骤然放出光来,热切的看着院中包谷,浑身散发着要吃人的气势。

江心明白胖道士的心思,冷酷面容下微微一笑,按捺住想要去收徒的心思,毕竟对于他一个习惯于独行天下的人来说,收徒其实是一种累赘,哪怕他资质再好。

五花道却不同,出身道教三宗,天下名门,根本没有一般江湖人的顾虑。

还有一点江心也知道,哪怕真的是生而搬山的体质,走武夫道其实是一种浪费,因为武夫需要打熬炼体,哪怕拥有搬山境武夫最梦寐以求的经脉气俯全通,其实体质却依旧要从石夫开始打熬,半点不容马虎,相当于从走一遍武夫道,成长可能更快却实际的好处却是有限。

而道教练气士,甚至是温养浩然正气的读书人,乃至于修行觉我的佛宗,却都没有这些顾虑,既然修行不需要淬体,那么天生拥有淬体的修行苗子,便尤其珍惜。



晨光渐亮。

白山水停下走剑桩,体内的虚弱汗液沾湿衣襟,却让他精神舒爽。

少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包谷,看着他依旧吃力的舞动长剑,二个时辰的练习已经让他的剑势略微有些走形,便示意他也休息一下。

包谷握着长剑,有些表情有些尴尬。

“山水哥,这剑桩我已经练习了十余日了,依旧颇为吃力,是不是太愚钝了。”

白山水无法根据自己的进境来评判包谷的困境,只能宽慰道:“没事,我见过许多资质不佳者,在剑道之上依旧成就卓卓。切不可妄自菲薄。”

包谷神色一顿,黝黑的脸颊上漏出一丝感激。

旋即,少年间相视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今天早饭是蒜苗准备的,虽稀米粥配咸野菜,谈不上丰盛不过却比平日格外精致了几分。

自从那日点破,蒜苗曾也是青衣剑冢剑炉小侍女的身份后,白山水与蒜苗的互动反而更生涩了几分,青衣剑冢不在了,其实白山水与蒜苗的主仆关系也便不在了,可蒜苗一直放不开,白山水也不好把话摊开,只是二人这点若即若离的交流,在旁人眼里却品尝出一丝别样的滋味,特别是包大娘,看着二人眼里都冒着绿光,心思不深的老人家,似乎动什么念想。

饭后,包谷便被五花道捉到北城地街后山的竹林里,开始了他的秘密行动。

江心则将白山水带到院内,将一套强身健体的固本拳法,一并教给白山水,让他以后勤加练习,虽然对境界修为提升不大,却是能够让他体力更上一层楼,对于体内气机稳固也别有益处。又说起后日打算离开青羊城,若是他想去走走,顺路可以护持一程。

白山水应了一声,说再想一想。

后山小竹林。

包谷学着五花道一般盘腿,两人相对席地而坐,五花道伸手从腰间取出本泛黄小册子递了过去。

包谷打开一看,有插图便是心有一喜。

五花道起初看着胖少年看的极为认真,先有些疑惑,说这本气海引气图,尽管并不难理解,却也只是一般的道门入门法诀啊,没道理能看的这么认真。

突然想到什么,五花道脸色顿时一黑,忙将脸凑到包谷的面前,瞄了一眼,顿时脸黑成锅底,脑壳都有些天昏地旋。

包谷正津津有味的看得插画之上几个妇孺老树盘根般的交织着,手中小黄本便被一把夺过,五花道黑沉着脸又从怀中抽出一本,封面大字刊有《奇经引气图》的书册。

引气图并不难理解,书册的插画更像是一副地图,循着经脉、窍穴而行走,想要畅通无阻,得打开一扇扇“门”,然后尽量走捷径,而引气图,无疑就是教人如何将气机引入正途,如何以气开门,最后可以完整的运转一周天。

包谷起先并不理解开始如何引气入体,不过好在有堂堂入境道君在旁亲身指点,自负愚笨的包谷,榆木脑袋开窍的也不少太慢。

几经尝试之后,包谷总于将一丝犹如丝线的气机引入体内,如龙走虎行一般,极为顺畅的将一周天完整运气完毕。

眼见此情此景,饶是五花道心中早有准备,仍是惊得魂飞天外,嘴角咧笑的弧度,像是要吃人。

泛着绿光的眼神里神采奕奕,不断的喃喃自语:“捡到宝,捡到宝。”

第十九章 有几分道理

刚过晌午,日头很大。

白山水正在院中琢磨从江心那新学的那套拳谱,屋内,少女蒜苗今日正给白山水有些潮闷的铺盖翻理晾晒一遍。

白山水又一次看到乔褚山,这一次是他只是带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徒步行来,那少女与他年纪相仿,剑眉红唇颇为秀丽,手里拎着一个双层食盒,以桃木做得食盒既保温又美观。

看的出来,乔褚山现在心情很好。

见到院落里的白山水,男人隔着篱笆,问道:“怎么样,那晚睡的还好不?”

练拳少年显然对于乔褚山的来访有些错愕,特别是五花道与江心还在青羊城的这段时间,按他的估计,怎么也得等过一段时间才是。

疑惑归疑惑,少年收回拳势,朝着乔褚山颔首点头。

白山水面容带笑,对来人道:“恭喜大人,气色不错。”

乔褚山的气色的确不错,不仅仅是脸色要比那日街巷更加红润光泽,而且整个人的气质也焕然一新。

如果之前只是一名十里王朝官员的气派,如今更多了几分儒家君子风范。

乔褚山重归君子境,这是白山水那日街巷听的真切,故而也有所预料,他继续问道:“大人,有何贵干?”

乔褚山看来是真的很高兴,半开玩笑般冷声道:“怎么,本大人查户籍来了,不欢迎?”

一旁的小侍女对于男人的玩笑语气,似乎有些错愕,没有抬头看男人的表情,却是目光灼灼的望着院中少年,似要从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脸上看错一朵花儿来。

白山水面色如常道:“大人们不在家,估计晚上才回…”

男人打断少年,道:“大人们有事是应该的,这次来真是找你。”

白山水微微一愣,原以为都尉大人是来见五花道与江心的,乔褚山这只曾经过江龙,如今俨然成为了这座小城的地头蛇,而现在的过江龙,以白山水的理解,那便是自己院内的两位入境高手了。

地头蛇拜揭过江龙,这是必要的礼数。

特别是他那位从中洲来的大靠山,灰溜溜回朝之后。

那拎着饭盒的少女听得云里雾里,试图想问明白什么,刚要开口,便被乔褚山一个严厉的眼神打断。

少女拎着饭盒满腹委屈,秀目含泪,眼见少年兴趣盎然的看着自己,顿时秀目圆睁,咬着牙怒视!

白山水哑然,似乎让她委屈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青衣少年叹息一声,走向前将篱笆围栏打开,微微施礼,示意二人进来坐坐。

乔褚山看见正从屋内搬出一盆晾晒床单的少女蒜苗,很客气的打了声招呼,

蒜苗只是短暂的将目光投射到了拎着食盒的少女脸上,又冷着脸进屋继续翻弄铺盖。

白山只得提醒道:“包大娘的侄女,心情不太好。”

乔褚山闻言突然心不在焉起来,道:“是个好姑娘。”

一旁的拎盒少女,满面冷笑。

白山水自然看出二人关系不一般,却也喜这少女的傲慢模样,便领着二人在石桌前坐下,直入主题道:“却不知,大人来此何事。”

乔褚山从身后少女手中接过食盒,放在石案上,道:“本来就是顺道路过,从金鱼楼带了些吃食点心,突然想起你这么位风趣有缘人,便来瞧瞧。”

白山水默然无语,读书人兜圈子的能耐实在让人有的时候抓狂。

乔褚山不说明来意,白山水也不急。

不过,既然说是给自己送食,少年索性将打开的食盒里的点心往嘴里塞,之前在榕树院带的食材也吃的七七八八,最近几天嘴里确实没滋没味。

看着白山水三下两下就解决半笼蒸饺,乔褚山身后少女更是一脸鄙夷,张开樱桃小嘴,以唇语对白山水道:“小心噎死。”

白山水心满意足的摸了摸嘴,笑道:“听闻大人最近开设公堂,为民除害,又广开学社?”

乔褚山似乎才回过神,闻言面上才又浮现喜色,道:“往常不知道治理一城竟如此劳心费神,不过身体力行,知行合一,老夫最近日子还算充实。”

白山水点点头,将嘴里的半笼蒸饺细细咀嚼完,朝乔褚山拱手告罪,拎着食盒直接走进屋子。

留下一脸和煦的中年官员以及他身后气急败坏直跺脚的少女。

片刻后,少年从屋中转出,手中抱着十月。

乔褚山面容微肃,身后少女几乎刹那间腰杆挺直,伸手握住腰后软剑剑柄,如炸了毛的小野猫。

她的额头渗出汗水,如临大敌。

白山水一脸平静将十月平放在乔褚山的面前,道:“听说之前大人层在城北搜索模样怪异的剑类兵器,正好我家也有一柄,那日忘了告知大人,现在请大人看看是不是这柄长剑。”

中年官员不为所动,身后少女却是眼神骤亮,尽管身子绷紧,却原本伸到腰间的手掌退了回来,想要触摸石桌上的湛蓝长剑。

少女目光殷切的望着身前的中年男人,只待从乔褚山嘴中听出一声肯定的答复,她便要伸手将湛蓝长剑一把收入怀中。

乔褚山楞了一愣,似乎在思考少年的用意,揣摩白山水真实的想法,片刻后乔褚山站起身道:“之前是应钦差之命办事罢了,老夫却也不知道钦差具体要找寻何物,不过想必钦差所寻之物,应该是找到了,否则便不会匆匆离去。”

白山水闻言,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释然表情。

而他对面的少女,却是惊愕的望着乔褚山,满脸不可思议。

少女不死心示意道:“许是钦差大人没有找到呢,不如先我们保管着,若是钦差半路折返,也好有个交大。”

白山水将少女的眼中的欲望尽收眼底,忍不住咧嘴一笑,“姑娘的意思,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她讶异道:“你也这么觉得?”

白山水认真点头道:“我觉得姑娘你说的很有道理,钦差大人或许并未离开,或者没有回中洲呢?”

少女附和疑问道:“确有这种可能?”

少年玩味的看着她,“那便要问都尉大人才知道了,读书人什么脾气,大概读书人最了解。”

侍女打扮的少女破口而出:“爹,你可知道?”

乔褚山此刻面沉似水,冷汗刷刷的往他后背溜,再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

中年官员,望向远处天边,然后朝白山水拱了拱手。

“有心了!有空来都尉府坐坐。”

乔褚山说罢顿觉意兴阑珊,便告辞匆匆离去。



身后少女恋恋不舍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十月,哭丧着脸,满脸忧伤,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跟上乔褚山的步伐离去。

少年坐在石凳之上,看着明明是乔褚山掌上明珠却作侍女打扮的少女,脸色变化不定,忍俊不禁。

屋内蒜苗,透过漏风纸窗,看着院中少年,手指用力揉搓着手中的被褥,无语凝噎。

第二十章 面南思往事

少年在石墩上坐了半晌,直到蒜苗将被褥理好后,出门的时候很不客气的用被套刮在他胳膊上,白山水这才从沉思中惊醒。

“蒜苗,你是包谷的堂妹,便也是我的妹妹了,大可不必做这些。”

白山水苦笑一声,将话挑明。

少年蒜苗正往竹竿上晾晒被褥,闻言身形一顿,却不回头,回道:“我爹说了,生是剑冢人死是剑冢魂,这是命!”

白山水皱眉,叹气道:“剑冢没了。”

“少主还在。”蒜苗一只手扶着竹竿,转过头,满脸倔强。

始终坐在的白山水,站起身在蒜苗身后喊道:“我马上离开青羊城了。”

蒜苗不语。

白山水皱眉道:“没道理让以前的那点破事绑住自己一辈子?人还是得往前看。”

蒜苗睁开水汪汪的大眼道:“我也要去!”

白山水怕什么来什么,便恼火道:“包谷也要走,往后你就认包大娘作义母,那本剑经你全背的下了,算哥给你的嫁妆。”

蒜苗心里很乱,根本听不进去,“不嫁人。”

白山水彻底没辙,心头一动,气道:“我可不带累赘,若是你能三年内突破搬山境,我便来此接你。”

没料到,蒜苗闻言二话不说转身,疾跑两步,出了院子。

白山水莫名其妙的看着少女背影,一溜烟似的转入隔壁院中,疑惑着囔道:“你这是干嘛?”

少女停下脚步,隔着院子,喊:“看剑经去,你说话当不当得真?”

白山水一怔,依旧没有心软改口,郑重其事道:“当真!”

少年心里有些不舍,似乎又有些失落感,剑冢就剩下青狼先生与蒜苗了,说放下从前多多少少有骗自己的成份,不过现在的确不适合带上蒜苗,自己被多少眼睛盯着,这点数心里还是得有。

白山水深吸一口气喊道:“偷听可不厚道。”

武夫江心从屋顶鱼跃落下。

“老夫可对小孩子的凄凄切切没甚兴趣,你想好了。”

白山水这些日子习惯了江心神出鬼没,见他满脸不屑,便笑道:“莫长卿会在哪儿堵截咱们?”

武夫摸了摸胡茬,故作深沉道:“有我在,你担心这些作什么?”

白山水笑道:“只有千里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江心咦了一声,道:“你总不会要我杀大夫子?”

白山水摇摇头,道:“现在城里人都传,读书人出好人,我哪能让你杀好人,太损阴德。”

武夫江心默认无语道:“我倒是不惧,只是莫长卿的确算不得坏人!”

白山水心里一叹,其实真要拼命,江心也杀不死莫长卿,听说西洲境文庙里,还坐着一位入境儒家大夫子,书院对于野修来说,终究是无法正面抗衡的庞然大物。



两个胖子站在竹林深处,对着同一颗竹子滋尿,包谷伸头看了看一旁已经认了师傅的五花道被双手捂着的裤裆,缩了缩脖子,摇晃了两下,愁眉苦脸道:“师傅,你说这竹林,竹子千棵,咱们为何唯独灌溉这一株?”

慈眉善目的五花道,得意的撇了一眼,刚认作徒弟的下盘,一脸正经道:“傻徒弟,这人就跟眼前这根竹子一样,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命里注定了它要茁壮成长。”

包谷闻言望着竹子,突然怔怔出神,道:“北泸州很远吧,俺还是不舍得我娘。”

五花道叹了一口气:“没出息,你问过你娘了?”

包谷点点头,苦恼道:“第一时间便问了,我娘高兴哩,哭了,我便说不走,她又哭了,又要拿缝衣锥子扎我,我也疼的哭了。”

五花道打趣道:“傻徒儿,你不舍得你娘还是其他人多些?”

包谷脸一红,“其实是山水哥多些,不过我觉得以后可能还是不舍得我娘多些。”

五花道疑惑道:“你就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包谷愣了,认真的思索了半天才道:“师傅,红颜知己是啥物件?”

五花道不说话了,对着竹子也发起呆。



那年。

十里王朝当朝皇帝携着长今公主,浩荡近千人相伴北上三清观,那时候年轻皇帝刚刚犒封八教,将这座浩然天下江湖大半都掌握手中,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率领群臣,又有恩师张圣人陪同巡游四方。

三清观大开山门,迎接五湖四海的庙堂与江湖来客,那时正值豆蔻初长成的长今公主,闲来无聊。上了山后就胡乱游玩起来,其中是才气与貌美俱佳的长今公主身受当朝皇帝喜爱,同样也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便在三清观到处瞎转悠,却在最后撞见一个青衣小道童,正蹲在山涧小溪旁偷偷抹眼泪。

长今公主见同龄小道士独自抹眼泪,她便淘气的跑到他身边道:“小道士你多大,还哭,羞不羞?”

年轻小道童被突然起来的问话,吓得张口结舌,又觉那女孩身着碧绿长裙,格外惹眼,一时便止住了啼哭,红着脸忍不住道:“你好漂亮啊”。

长今公主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这么无礼的男孩子,顿时恼羞成怒,给了小道士一个脑瓜崩,“你继续哭吧,真不是个好道士!”

小道童头上之前便是被师傅赏一板栗,现在又来一次,顿时疼得眼泪汪汪。

绿裙女孩看着小道童哭哭啼啼如此不堪,顿觉意兴阑珊,不耐烦地走远了。

只留下那时候便已经是三清观最是天赋卓绝的六境练气士,傻傻的摸头。

第二次见面,是五花道偷偷溜下山,千里迢迢去了中洲,却是得到她马上要出嫁千里之外的南光洲的消息。

也就是在那一次下山,五花道认识了仗剑游山水的野剑修江心以及已然继承了中洲青衣剑冢家主之位的白贯河。

为了见长今公主一面,年轻气盛的三人联手,在中洲境内打伤了与长今公主伴行之人,其中包括天下八教之一的泰岳教,掌门之子,以及一众书院弟子。

莫长卿也就是在那时候被同阶剑修江心手持十月而力压,差点浩然气尽失。

那一年,江心的飞剑十月被泰岳教长老出手相毁,青衣剑冢白贯河被责令移宗西洲境,罪魁祸首五花道只是被庙堂下旨责备一番,滚回三清观面壁思过去了。



青竹山林,叶子在风中“沙沙”地摇曳,丛生的翠竹在风中化作一团淡淡的绿,在山林中萦绕。

五花道猛然抬头起身,面南而望。

第二十一章 世事无常

当清晨第一声,鸡鸣声响起当时候,白山水掩上小院篱笆门栏,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天边鱼肚白。

身后院外街道上,包谷斜跨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红布包裹,静静等待。

隔壁院内,蒜苗扶着包大娘站在院中的屋檐下默默注视,江心则站在不远处道街角,背靠街角拐弯处的破墙,双手环臂,嘴角叼着不知哪来的稻草杆子,目不斜视望向巷子的深处。

白山水朝着蒜苗与包大娘咧嘴一笑,举起右臂,远远摆了摆手,然后一把搂主包谷的肩膀,看着他一夜未睡略显有些疲惫的胖脸,安慰道:“胖子你若是真孝顺就跟道长回到三清观好好修炼,三年后,咱们便来接她们”

包谷抽了抽鼻子,白山水见他好几次几乎想要落泪了,心想这个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直心眼,也有柔情的一面。

想着想着又想到自己了,自己离开此地,又该去往何方。

包谷还有个老娘能惦记着,而且知道他要去千里迢迢去北泸州三清观,可自己是只身游江湖,还是去中洲,那个曾经青衣剑冢祖辈们奋斗的地方看一看。

也许他自己心中也没有答案,不过经历了最近的一切,少年对于江湖的向往再也无法让他平静的留在这座城了。

五花道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前,见少年二人一个傻一个呆,原地愣神,骂了一声:“哼,又不是小娘们,快出发。”

包谷被师傅五花道训了不敢吱声,默默跟上步伐。

很快两个胖道士便一前一后,朝江心汇拢而去。

白山水抖了抖用布包裹着而没有放入纳物符之内的飞剑十月,看着前面三人招呼自己,突然嘴角一笑,再无迟疑,甩手跟上。

终究是少年心性对于能够踏入江湖,内心里更多的还是兴奋与期待,很快便将那抹离别忧愁给抛之脑后。



青羊城北门大开,商贩走卒穿城出入,这座西陲小城生气渐浓。

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外,走下一位身穿文士青衫的中年男人,不怒自威,隐约透出几分儒将风采,紧接着又一个少女走下马车,脸色颇为冷淡。

男子瞥了眼兴致淡淡的少女,皱眉道:“怎么?你就这般不待见那少年?”

少女面容娇美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很规矩的站在中年男子身侧后,才道:“不就才入石夫境而已,还亏他出身剑冢,浪费了一柄好剑。”

男人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少女突然想到什么神采奕奕,自信一笑,将脸上幽怨一闪而净,终究是识大体知进退的,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那点小女人情绪,转移话题,“那武夫江心你可有应对?”

男人冷笑道:“只要不是仙人境,我便保准手到擒来。”

少女眼神迷茫,问道:“这世间有仙人吗?”

乔褚山双手负后,不屑道:“有谁亲眼见过有人飞升仙界的,众然有,天人相隔恐怕也是互不两关。”

说到这里,乔褚山又啧啧两声,发出颇为诡异的笑音,“莫长卿竟然折戟沉沙,省了我们好大功夫,据说西洲境文庙那位过些日子也要回中洲了,往后这西洲境内,便是我们遮仙道的天下,道主他老人家说不定高兴之下会赏赐一枚火龙丹。”

少女暗暗摇头,似乎不认同乔褚山的想法。

十里王朝西边这一亩三分之地,不像北边道宗势大,南边又是佛门圣地,这西洲江湖上,大小十数座修行门派,是除了中洲以外,为数不多的能让书院文庙可以真正执牛耳的地头。

哪怕当今庙堂再如何对于西洲境如何嗤之以鼻,断然也不会轻易让坐镇一洲文庙之人轻易回去。

不过毕竟二人同是一艘船上的船夫一根绳上的蚂蚱,少女却也不点破,给他留一点颜面。

··

少女正想着,突然见身旁乔褚山抖了抖身子,身姿突然挺直了几分。

寻着城门望去,便见四道模糊身影步行出城而来,跑在前面的却是那日见到的北城地街小院,那位青衣少年,白山水。

两拨人很快便相遇。

乔褚山殷勤地朝走在前面的白山水招了手,白山水也远远微微颔首示意,二人脸上皆带笑容。

似乎这一切都十分祥和,融洽。

乔褚山目光很自然越过青衣少年白山水,向他身后扫过。

然而就在这时,

乔褚山突然像看见鬼一样,脸色惨白,骤然惊呼道:“你,剑修江心!”

乔褚山身后少女闻言,看向满脸胡茬的中年武夫,亦是满脸惊讶,面色微白。

白山水一脸诧异的看着乔褚山与少女表情变化,心道难道武夫江心与乔褚山曾经有过什么纠葛?

白山水身后,武夫江心缓缓走向前,眼神一凛,狞笑一声:“浩然气,书院出来的?你见过本大爷?”

乔褚山仿佛感受到身前武夫浑身浑厚威压,脸色愈发不自然。

少女走向前,脆声声道:“你便是当年名动中洲的剑修江心?我闻听你铁骨铮铮,怎么不敢杀到中洲去,一抵将之前新仇旧怨算清楚?”

江心看着面前的少女,气笑道:“小丫头多大了,还这么幼稚可笑。我江心去不去中洲与我敢或不敢无关,只要我江心活着,而且越来越强,当年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才会越来越恐惧,最好都躲在中洲不出来,待我成为武道宗师那一天,便要如你所说,旧仇一抵奉还。”

少女闻言默然无语。

站在城门口,白山水回望一眼青羊城厚实城墙,眼神复杂。

五花道没有说话,笑呵呵的站在一旁,显然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便是人情世故并不开窍的包谷也只是低头扯了扯五花道的衣袖,小心翼翼问五花道现如今是怎么个情况?

是要打起了么,若是打起来,需不需要自己上场。

对面那小娘们大概是个什么境界?

自己能否对付得了?



五花道心道,你个榆木疙瘩看见漂亮小娘们就迈不开腿了,还对付个屁。

这会儿,气氛便颇为有些诡异。

白山水突然在清晨清新的空气之中,嗅出一抹别样的味道,仿佛总有莫名的不安感在内心涌动。

第二十二章 人之善变,可窥一斑

江心的恩怨恐怕是与涉及整座天下儒门,事情明摆着,也无须多问。

白山水小心翼翼的从江心与乔褚山中间退到一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武夫江心,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乔褚山,突然觉得他们要是打起来也比现在这么僵住的好啊。打起来的话,那位中年儒生莫长卿可能也会现身的吧,读书人向来认死理,断不会轻易放弃,顶着钦差名头若是灰溜溜的回去,哪怕没人敢说什么,他自己的修心根基也会深受影响。

白山水有心思琢磨这些,主要是因为那中年儒生莫长卿不是江心的对手,况且五花道长又破了境界,如今白山水身后站着两位入境高手。

只是不知那莫长卿短时间内能去哪里寻求援手,请来座镇西洲文庙的那位大儒或是调动一洲之兵马。

少年很好奇。

乔褚山许是从江心的气势里缓过劲来,脸上渐渐平静了许多,看着面前的男人开门见山地问道:“江心,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是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江心淡淡一笑,“与书院有怨,我自会找书院的麻烦,你区区君子境的读书人,我抬手间取你性命却没甚意思。”

乔褚山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有些恼怒道:“那我兄长,当年不过才一介士子,你又为何痛下杀手,在他进士及第本当夜你屠他满门上下二百余口,悬尸于宅院之外,又何其歹毒。”

江心皱眉冷笑道:“我屠他满门?我江心被你们道貌岸然的读书人,往身上泼的脏水够多了,却也不在乎多这一条。祸不及家人,我江心行走江湖,有自己的规矩,再者,我甚至不知道你兄长何人,怎会去害他性命?”

白山水点了点头。

他也不信江心会作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歹毒行径。

不过江湖之事,世事难料,古楼派为了向庙堂邀功,就敢毁了青衣剑冢上下,人心否测,这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白山水必然铭记于心。

乔褚山见江心不认账,冷笑连连:“我兄长乔六合,你不会不记得吧”

男人说到这里,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白布,白布之上几个红色大字惹人心惊,“江心害我全家!血书在此,由不得你不认,至于你若现在想要杀人灭口,却来得及。你口口声声江湖道义,却是人面兽心,传出去也不怕被人耻笑。”

江心咬牙一把夺过血书,仔细一看,便皱眉说道:“这的确是我的笔迹,有人模仿我的笔迹。”

这时,乔褚山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毫无征兆地说道:“江心,你罪孽深重,天道难容。”

江心握住血书的手颤抖起来,脸上的肌肉都有些耸动。

白山水近在咫尺,忽然感觉不妙,便要将那血书从江心手中夺回。

然而,事情已然失控了,江心挣扎的脸孔此刻几乎扭曲得不成人样了,眼中通红一片,不断的试图撕碎手中的血书白布,可是那薄薄的一片白布却犹如印在他的手掌之上,如何拉扯都无济于事。

身后的五花道,此时同样察觉到异常,一个纵身跃上前来,刚要用手触摸到江心的几乎,突然脸色就是一变,扯着白山水的衣领就向后急掠倒飞而去。

白山水被五花道拖拽着只退出四五丈开外,落在包谷的身旁,身形一时没有控制好,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五花道一脸严肃警惕四周,低声道:“是捆仙咒,江心着了道了入了幻境,附近可能有埋伏。”

此时,

对面中年官员乔褚山,骤然放声大笑:“江心你也有今天,区区入境初阶,便要与书院为敌,自不量力。”

然后有些癫狂乔褚山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语,“圣人无暇顾你自有遮仙道收你!”

白山水心中一惊,却不知遮仙道是何含义。

五花道注视着大放厥词的乔褚山,眼中净是冷意,朝乔褚山冷冷问道:“原来你也被遮仙道妖言惑众的假神仙给侵蚀了。”

乔褚山眼神此刻目漏凶光,狞笑道:“原本借着古楼派的势力,铲除青衣剑冢,然后献祭整座青羊城给遮仙道已经准备妥当,谁知道中洲突然派了书院钦差来此,若不是你们将那莫长卿给打发回去,我恐怕再演下去,早完会漏出破绽。”我堂堂入境中阶修士在莫长卿入境初阶手下演戏,实在是憋屈。

乔褚山神情一凝,负手而立,望向白山水,又道:“若不是忌惮莫长卿的紫雷古砚,我根本不会让西域那小妞安然离开此地,小少年,你可知那天夜里为何我不杀你?”

白山水浑身一个激灵,咬牙切齿,“所有的事情你都算计在内,包括江心与莫长卿的遭遇,青衣剑冢也是因你而毁,你究竟是什么人?”

乔褚山身后少女,缓缓踱步向前,突然放声大笑:“昨天你不会真以为我看上你那柄飞剑了吧?有趣。”

五花道看着少女,眉头紧锁神情一冷,“你竟然也入境修士,看来你们所图甚深,竟然隐藏如此之深。”

少女嗤笑道:“胖道士,说实话,这里面最让我感到诧异的便是你,居然毫无征兆的由止境破境到入境,一朝之功成了道君,啧啧,我差点还以为是我们暴露了,要不然姑奶奶昨日怎么会亲自去城北试探一番呢?”

白山水看着少女说话间的媚态全然不似昨日,心中暗暗心惊于人之善变,可窥一斑。然而见她豆蔻年华的长相却口口声声姑奶奶,总觉得极不协调。

五花道转头看着神色僵硬的白山水与几乎被事情变化之快而看懵了的徒弟包谷,“道爷这回真要拼命了,你们两个去西都城,将这里的事情告知西洲文庙“胖道士加重语气:“跑快些,道爷的法术可不长眼。”

白山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什么说,拉着愣神的包谷拔腿就向远处跑去。

胖道士抹了抹手中桃木剑剑锋,朝对面二人指了指,缓缓从身后抽出桃木剑,“道爷我可是入境之后头一次拔剑,动静要是太大,二位担待。”

遮仙道二人冷笑一声,似乎不顾拔腿便跑的两个少年,少女模样之人从袖口祭出一个白色长幡道:“贼道士大言不惭,最好别让姑奶奶失望才是。”

乔褚山鄙夷道:“梅护法,我二人联手,速将他料理了,莫要节外生枝。”

第二十三章 以一敌二

白山水拉着包谷才向城外官道跑出不足百丈,耳边传来隆隆之音,二人愕然回头。

便见此刻城门口,狂沙卷地,昏黄一片。

巨大如龙卷风一般的强大气浪中心,五花道咬牙双手紧紧握住那柄桃木剑,剑尖如直刺入他裆下的地面,只漏出雕刻着朵朵桃花的剑柄,道士宽大金黄道袍迎风鼓胀,不动如山。

遮仙道二人紧咬牙关,抵御突如其来的强大气浪。

三人在狂沙飓风之中,衣袖猎猎作响,仿佛天神下凡。

五花道神色庄重,深吸一口气,握住灌入地面的桃木剑,手臂微微有些颤抖,昂起头望向同在狂风之中的遮仙道二人,声若洪钟,“道爷,道爷,可是证道仙师之子,怎会让遮仙道逍遥法外。”

面朝五花道,遮仙道二人最后望了胖道士一眼,脸上不喜不悲,各自御气抵挡,祭出宝物。

少女掌中白色长幡,丈许有余,白幡之上黑丝带随风舞动,乔褚山同样探手取出一柄金精铁笔,铁笔凭空划动,便将吹来的狂沙飓风凭空挡住。

遮仙道二人运气而起,刹那间,二人周遭强大气势冲天而起,卷向二人的狂沙气浪犹如拍打在通墙铁壁之上,再无丝毫作用。

乔褚山嘴角带着冷意,杀机毕露。

五花道突然仰首豪迈大笑,声若雷鸣,“且看道爷一气破外道!”

白山水只看见黄沙走地,随着五花道模糊身影将手中桃木剑全部灌入地表之下,整柄木剑全部没入地面。

霎时。

巨大的气浪由地下蒸腾而起,化作一只巨大犹如实质的黄龙,带着狂暴威压,势如破竹,直扑对面遮仙道二人。

五花道自小三清观证道,走的是天师大道。此一招,地龙卷沙,如有万马奔腾之势。

入境之风采,气象万千!

遮仙道二人相视一望,

眼见黄龙贴着地面,走地而来。

乔褚山投靠遮仙道多年,不知受了何种外道加持,早已被强行拔升至入境中阶水准,此刻他左脚向后撤出半步,手臂摆动,金钩铁笔划出一道半圆的弧形,顺势向前勾勒出一道蜿蜒狭长笔划,金钩铁壁所划之处,前方数十丈内青芒闪动。

瞬间。

早已空无一人的城门,裂开数丈宽的缝隙,轰然倒塌。

青芒卷起墙砖与泥土,在他身前不远处,竖立起高达十数丈的厚重城墙。

黄色地龙贴地飞行,转眼而至。

轰隆隆!

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尘埃漫天,沙尘内少女手中白色长幡凭空挥舞,女人娇滴滴低吟一声,长幡便迎风而长,巨幡便散发出朵朵青芒,转眼化作缕缕青烟,青烟弥漫极快,转眼间,将数百丈方圆之内包裹其中。

远处驻足而望的少年,脸色一白。

白山水与包谷忙向后退去,却再也来不及了,青烟转眼围成一座巨大的环状大阵,雾气弥漫间,穿过城门与厚重城墙,甚至蔓延到青羊城之内。

浓郁青烟仿佛将这座天下一分为二,一半在阵中,一半在阵外。

这一切几乎发生几个呼吸之间,白山水与包谷并肩站在青色雾气大阵的边缘,而大阵中心处,五花道满色凝重与遮仙道二人,相距二十余丈,遥遥对峙,江心依旧失心疯一般不断在一旁撕扯手中那张血书,疯疯癫癫。

五花道面沉似水,眼神通红,声音中带着刺骨的冰寒,冷冷道:“青雾遮天幡,你是仙魔宗鬼花姑?!”

对面那少女模样的持幡人,嘴角含笑,“哟!这么快认出姑奶奶了,没错,不过如今姑奶奶是遮仙道右护法。”鬼花姑舔了舔干涉的嘴唇又道:“青雾遮天幡原本只拿青羊城全城献祭,炼就青雾遮天招魂幡,没想到还能顺手抓二个入境大修士,啧啧,不往我数年来费心准备。老天对奴家不薄啊!哈哈哈!”

鬼花姑畅快大笑,

五花道看着中了捆仙咒依旧疯疯癫癫的武夫江心,眼中闪过一丝哀色,脸色又沉了几分。

本就不太擅长争斗,如今还要以一敌二的胖道士此时心中苦不堪言。

白山水似乎沉浸在入境修士争斗的骇然景象中,有些失神,但看得出来五花道显然力有不歹,如同掰手腕一般,力大则胜,很简单,没有大道理可言。

包谷有些失魂落魄的看着中央的便宜师傅,努力平静心绪,抽出身上那柄白山水赠送的那柄普通到极点的长剑,深吸一口气,朝着五花道缓缓走起。



白山水从失神中缓缓惊醒,神情一呆,忙抬起手想要去拉扯包谷的肩膀,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弯,脸上露出笑意,将伸出的右手收回,同样抽出背后那柄被破布包裹的飞剑,体内气机并未完全恢复的少年,无力御剑,对十月淡淡笑道:“十月啊,十月,我自诩聪明却不如死胖子通透,人生哪有那么多退路?”

白山水白皙脸庞,骤然一凝,带着坚毅与决然,举剑迈步向前,大喝道:“十月,随我除魔卫道!”

五花道感受到身后二位少年开始向自己缓步走来,嘴角含笑,感叹了一句,‘真特娘的是小娘们啊’,然后轻拂衣袖,手掌微微凌空一握,桃木剑再次浮现掌中,气势比之前再涨一截,蓄势待发。

————

西洲文庙,圣人亭。

坐落于西洲境内最中心的西都城东面的文庙山,面东而望的圣人亭,仿佛是一位盘坐山巅的握卷书生,与中洲遥遥相视。

莫长卿站在亭下,身前白发老者盘膝而坐,亭子中央木桌之上,一张雪白宣纸铺在上面,宣纸之上墨迹未干,一副《青羊悬空,大山待渡图》大气磅礴,气象有别于幽然淡雅的文庙山,有如太行一般,关陕峻岭,连绵的山峦映带,素雅苍茫。

莫长卿静静看着白发老者收笔,眼中露出一丝赞叹与疑惑道:“先生,长卿在那青羊城所见,城郭雀小,地势平缓,山势蔓延却并不险隘,如何在先生这里却是勾画得城墙建与山顶,如同悬空万丈,出城入城皆要渡过绵延峻岭?”

实为西洲文庙魁首的白发老者停笔,并不回话,只是静静待到墨汁变干,方才抬头对莫长卿笑道:“明日启程再去,便是如此景象了。”

莫长卿闻言心中一惊,又道:“先生如何得知?”

白发老者抖了抖宽大儒袍,轻声笑道:“长卿,你可见我作此画有停笔?”

莫长卿想了想,便道:“未见先生停笔,此话如一体勾画,宛若天成。”

白发老者缕了缕羊角胡须,起身远望向西边,青羊城的方向,道:“此画乃嫡圣人游历西洲所作,老夫铭记心中,临摹罢了。”

白发老者,转身看向欲言又止的莫长卿哈哈笑道:“长卿,嫡圣人当年作画之后曾有言在先,若是有东来紫客,受挫西洲,那便是此画入世之时。”

莫长卿老脸一红,细看宣纸之上这幅《青羊悬空,大山待渡图》山水画,却见那青羊城几乎高耸入云,与飞鸟齐高,城下悬崖万丈,不知深浅,却又见悬崖之间一处以笔画勾勒出一道细细的空洞,洞中又以笔墨重点涂抹,不知道何故。

莫长卿便将心中想法脱口问出,白发老者沉默半晌亦是摇头。

第二十四章 有仙从天降

白山水走在包谷后方,看着包谷的身影,想嘱咐他小心行事,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正当两少年缓步向前之际。

遮仙道二人与五花道已经动了,这次再无任何的试探,各自施展压箱底的本事,遮仙道二人力求一击必杀,五花道同样抱着必死的觉悟,真正生死的绞杀。

听长幡铁钩喑哑,木剑之下城墙倾塌。

白山水与包谷各自握紧手中长剑,脸上没有丝毫踌躇,少年迎着光影,坚定前行。

入境修士之间的战斗白热化进行中,仅仅是战斗的扩散余威冲击之下,便让还未靠近的两道少年身影一晃间,接连踉跄摔倒。

包谷晃晃荡荡咬牙爬起继续向前,白山水低下头,矮步弯腰艰难前行,又是一阵冲击扩散而出,阵阵气浪卷来,仿佛暴风雨迎面拍打,最后他重重倒在包谷十丈之后,发出野兽呜咽一般的低沉怒吼,一丝丝从喉咙里渗出来。

白山水趴在地上,抬头望向前方,先是看见包谷,他握着的长剑此刻已经断裂成数截,哪怕死亡离他如此之近,胖子还是那年少无知带着无知者无畏的倔强,一寸一寸的向前挪动。

胖少年一边向前挪动身躯,一边伸出粗胖的右手手掌,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很快他如愿了,五花道在空着化做一道黑影,重重摔在包谷的身前,胖道士吐出一口浓郁的黑血,桃木剑已经不知摔向何处,不见踪影。

五花道嘴角带血,便欲翻身再起,一只黝黑的手掌拽住他的宽大衣袍,五花道转过头,看着如毛毛虫一般蠕动而来的徒儿,先是抹掉嘴角的鲜血,咧嘴笑了笑,旋即又怒骂道:“放开为师,道爷先让他们一招,下一招便取了他们狗头,然后咱们去三清观大摆宴席,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徒儿天资强如真武大帝。”

想到下一个如真武大帝般的人物将来喊自己一声师傅,五花道这二天吃饭都忍不住想到往后的风光,喝水如醉酒。

包谷就那么死死拽着五花道的衣袍,方才受到入境修士战斗的冲击,此刻体内气象已是翻江倒海,再也蠕动不了半分,面无表情,却异常执着。

五花道有些愕然的看着包谷几乎用了死力气的手,脸上突然浮现异色,道:“傻徒儿你怎么?”

话只问了一半,然后他便凝视着他。

五花道身后遮仙道没有再给机会,两道劲风呼啸而来,便要一招了结五花道的性命。

然而,五花道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包谷,似乎根本察觉不到身后的危机,就那么静静看着。

白山水仰着头,也看着包谷,仿佛空气突然凝固,时间骤然停止。

遮仙道鬼仙姑率先感受到了异样,在她即将一击落在五花道身上之时候,青雾遮天幡开始气机极速流失,周遭的青雾大阵如晨雾被阳光照射后,迅速消散。

很快,在场所有人震撼的望向四周。

此时,连中了捆仙咒的武夫江心,似乎也平静了许多,不在撕扯手掌的血书,眼神里浑噩的呆呆望着。

望着这方圆内的世界正发生诡异巨变。

···

白山水骤然回头,身后数丈外,一道极深的裂隙开始剧烈颤抖,方才被青雾遮天幡雾气遮住的地表,此刻显现出巨大的纹痕,纹路极为复杂,一直延伸到不知何处,渐渐开始亮了起来,发出刺目的亮光,随后道道光束从地表直射入天际。

“轰!”

一股低沉地轰鸣声响起,那道道光亮愈加刺眼起来,只听得那轰鸣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切起来,

“轰!轰!轰隆隆!

一阵阵声音仿佛鼓声一样不断地响起,而那神秘纹路阵也不断震颤着。

众人惊骇望向天空,光束在天边照射出一个硕大的圆环。

“咔嚓——”

在所有人都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的眼神中,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从地表发出光束的纹路,开始龟裂,纹路附近,地面犹如鸡蛋壳一样开始层层剥离。

直到,纹路附近数丈内的地表一阵低沉的颤动传来之后··

所有人都呆住了,白山水屏住呼吸,感觉身体开始似乎有些缺氧,然后他开始产生失重的感觉…

他趴服在地上,整个人的身体像是被吸附在地表,然后身后的地面裂缝开始越来越大,最后消失在了眼前。

的确是消失了,

一开始,他甚至无法确定是自己所在的地面在急速攀升,还是身后的那截地面在急速下降。

很快,他便确定了,是整座青羊城周遭的地表全部在拔地而起,仿佛整座城被一个地底巨汉生生扛起。

一群惊慌失措的飞燕,从他身边惊惧掠过,触手可及。

轰!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震动耳膜的巨大声响,告诉白山水,这次声音就在他前方不远处。

白山水扭过望向后方的头,目视前方。

此刻比之前已经攀升出地表达万丈的地面,或者说更像是一个巨大圆盘,一个承载着整座青羊城的圆盘,一个黑影从更高的高空坠下,巨响之处,带起一阵尘埃,随后显现出手持一柄漆黑节杖的光头男子身影,此人似乎有些狼狈,风尘仆仆。

“仙尘之路,终于开启了。”这光头男子望向天空,满是褶皱的脸上带着狂喜。

“哈哈多少年了,仙界那个鬼地方,总算可以离开了。”光头男子自语间,似乎才察觉到身旁,正满脸惊骇与恐惧的遮仙道二人。

光头男子眼中闪过不耐烦与俯视的意味,漆黑节杖忽闪之间,甚至看不见他如何出手,距离他最近的遮天道二人,瞬时爆体身亡,在空中化作一团血雾。

紧接着光头男子转过身,又看着白山水四人,面无表情便要再次激发他手掌节杖,突然一只手掌握住了他的胳膊。

“包谷!”

“徒儿!”

白山水与五花道同时惊呼出声,看着包谷壮硕的身躯伸出手掌用力握住那恍如神明的光头男子的胳膊。

白山水此刻的呼吸都停滞了,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第二十五章 真武大帝转世

一大朵紫金光芒在包谷身上徒然显现。。

胖少年顿时气势万丈。

还挣扎着趴在地上的白山水,诧异抬头望去。

那一刻,少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浩然天下,可不是你们这样的低阶散仙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包谷此刻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平淡的话语却仿佛带着偌大的威压,“最少,这座天下本尊不许尔等乱来。”

那光头仙人闻听此言,瞪大双眼,如一只炸毛的野猫,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你是,真仙境!”光头散仙面色略白,望着包谷好半晌才面露惊异,道:“原来是真武大帝的转世分身,在下,是昆仑真仙座下,哦哦···记名弟子,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白山水恍然大悟,真武大帝转世,怪不得包谷拥有生儿搬山之资,相隔千百年二人体质如此巧合。

“仙尘之路开启,你们这群低阶小仙最好自觉点,否则莫怪本尊打上你们仙界府邸,毁你金身。”包谷躯体内的声音再次冷冷传出,那光头男子忙不迭点头,似乎对于那自称真武大帝的声音主人,极为惧怕。

真武大帝附体下包谷沉声说完,松开那人手臂,光头男子神色微松,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四周一眼,再无迟疑,御空远遁而走。

白山水看着男人瞬间消失在眼前,又看了看原地不动的包谷,呼吸都急促起来。

眼见那光头当真是万丈高空御空飞行,

与浩然天下的寻常修士腾空离地,低空御气飞行不同,一纵千百里,真真的仙人之姿。

仙人,竟然真的有仙人存在,白山水努力消化眼前的一幕,甩了甩头,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遮仙道二人身死,江心此时也目光渐渐清明,只是表情略微有些呆滞,看样子并无大碍。

五花道搀扶着此刻卸了精气神,正昏迷不醒的包谷,似乎在思索什么,表情阴晴不定。

白山水呆坐起身,将十月重新包裹放回身后,看向裂开的巨大悬崖后方,小心的挪步走去。

走在悬崖边上,看着底下裂开的悬崖,万丈之下与此地青衣城城门,连接着的官道依稀可见,仅一个时辰之功夫,青羊城如今仿佛是一座天宫,悬于高空。

白山水讷讷的想着,或许这里不会是唯一一处出现这般情况的地方,这座浩然天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仙人由那所谓的,仙尘之路,下凡而来。

白山水站在万丈高空,俯视着模糊的地面,恍如隔世。

“后生,小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白山水有些迷茫的回过头,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知道被何物拖拽,旋即,朝着一旁的悬崖滚落而下。

白山水头朝下倒飞而去,然而心中竟没有如何惊惧,一个人能连续受到多大的刺激,才会在这般险恶的境地里内心竟然感觉到平静?白山水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冷静得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也许是有些麻木了。

白山水在空中不断向下坠去,看着万丈之下。

几道黑影闪动间,头顶呼啸声传来,那人影又是一闪间,从他身旁掠过,朝地底急坠而去,白山水心中惊讶,这么多仙人。

心中疑惑的白山水,想起什么,这才扭头望向自己身后,想要找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将他拖拽下悬崖。

白山水先是扭头向右后看了看,竟然空无一物,从身体到脚底,什么都没有。他感觉到一丝不妙,难道不是人,只是一阵风吹下来的,或者是被身边飞过的大鸟不小心撞下来了?

那这么摔下去,必死无疑啊,白山水心中郁闷到了极点,想着自己这么不明不白的摔死,还不如刚才被遮仙道之人一剑捅死来的痛快。

不过,很快,白山水便摇摇头,刚才明明在五花道提醒之时,感觉到衣袍被人抓了一下,那感觉不会有错,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故意用力抓住的,这下凡仙人不会无聊到看着自己在悬崖边上站在,有意戏弄自己才是。

想着,白山水又将头扭向另一边。

这一次,白山水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便看见了罪魁祸首了。

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眉清目秀的漂亮脸蛋,眉目清明目不斜视向下俯冲,再往后看,然后是马尾辫,绿紫相间的漂亮裙袍,以及裸露在外面的白皙···

白山水很快收回目光,没有继续看下去,因为他察觉到一道尖锐的目光正怒目打量自己,他稍微扭动了一下胳膊,很快,白山水便与身旁的显然是一位仙子的女人四目相对了。

二个身影并排向悬崖坠去,白山水就这么看着她,她也就这么看着他。

在空中,白山水看不清楚对方表情,不过那道目光里蕴含的怒意,却是可以清晰的感觉得到,显然这秀丽仙子正是对于他刚才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正表达强烈的警告。

白山水心中有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还不急细想,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隆隆水声,他循着声音望去,便见这座裂开的悬崖底部,竟然出现一个巨大瀑布,正朝着悬崖的底部倾泻着一股股洪流。

很快,那瀑布的水汽浇在白山水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身旁的仙子故意的,白山水被水汽打在身上,浑身冰凉,再然后,白山水便清晰的看见了悬崖的底部,瀑布之下,此刻被冲刷出一个数十丈方圆的浅潭,数道模糊身影,散落在那浅潭旁的沙滩四周,正抬头打量着什么。

仙人是怎么从空中落地的白山水不知道,不过他的落地极为狼狈,在距离地面十丈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一股力道轻轻一卸,整个人便如狗刨一样,扑腾的向前倒去,脚尖触及地面的时候他努力保持着平衡,向前猛冲了十多步,最后仍是一个狗吃屎的姿势,倒在浅潭旁的沙地之上。

四周的其他仙人转过头,看着他,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走到他身前,一把拎起白山水的后领子,啧啧怪笑两声,朝后面紧随而飘然落下的仙子,道:“宁霞,你抓个凡人下来作甚?”

白山水听对方的口气,显然双方熟识。

“没什么,此人有仙灵根,而且看样子快长出来。”那宁霞仙子,语气平淡。

白山水心中疑惑,仙灵根,那是何物?什么叫快长出来了,难道仙灵根是树苗吗,还要发芽一段时间才冒尖。

白山水被那男子拎在手里,又听见男人怪笑道:“这凡尘毫无灵气竟然还有仙灵根,有些奇怪,不过带着一个凡人在此,恐怕多有不便呀!”

“放心,我只将他丢在洞天福地之外,不会让他进去碍手碍脚。”女人声音又响起了,不过语气里有些不耐烦,或许是实力比那男人高出一截,那男人想了想便将白山水重新丢回沙滩之上,不再言语。

白山水心中苦笑,莫名其妙的被抓下悬崖,又看这么多仙人在侧,难免有些踌躇,趴在地上懒得动弹。

“你起来,在这洞外等我,莫要乱跑,否则别怪本仙子不客气!”

白山水被那女人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便听那宁霞仙子口气冷淡的命令话语,心中不免一股无名怒火顿时就升腾而起,他站在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沙,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便见那宁霞仙子化作一道青光,瞬间破开一旁水潭之上数丈瀑布,转眼间,便没入瀑布水流之中,不见踪迹。

紧接着,又是数道光影闪动,原本散落着的十余位仙人的浅滩之上便空空荡荡,仅剩自己一个人。

白山水心中破空大骂,“谁能说说,这特娘算怎么回事?”

第二十六章 仙尘之路

白山水呆楞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

且不管那些不知道哪来的仙人要去瀑布内找劳什子的洞天福地,当务之急,最好是能尽早脱身,傻傻的等在此处,若是那宁霞仙子真有什么歹意,那自己岂不是画地为牢,自投罗网?

少年环视四周,

这片被不知道什么力量生生撕裂的大地底部,呈现出极为触目惊心的杂乱之象。眼前到处都是各色埋藏在翻卷泥土里的石头,甚至一株植被都没有,曾经深埋地底的世界,寒酸得让人没有丝毫幻想的空间。

白山水跃上一块裸露出的岩石,向上极目远眺,这才发现,此处的环境犹如一樽酒杯,酒杯的盖子便是青羊城如此所呈现的圆盘,圆盘下方连接着如巨大钟乳石一般,倒垂向下,而如锥形的中间石山最下方便是眼前的这座颇为壮观的偌大瀑布。

而他此时便站在这樽酒杯的底部,四周皆是悬崖峭壁,恍若与世隔绝。

白山水心感郁结,站在岩石之上,看着四下里空空荡荡,不由得有些走神。

脚下裸露出的岩石本身离瀑布较近,此时被瀑布冲击形成的水雾侵蚀,光滑许多,少年一个立足未稳,脚尖滑动间便从这周大岩石摔落下去。

岩石后方是一块较为平整的泥地,

四五丈深的高度一屁股坐下来并无大碍,少年暗骂了一句,刚要从拍拍屁股站起,却听得他之前所在的瀑布下方的浅滩传来一道声音。

“离书先辈,落玄门那帮人便是从这里消失不见的!”

说话之人,语调略微有些尖锐。

白山水坐在岩石之后,被石头遮住视线看不见来人,以为又是那伙人的同伴,又听得一句,“落玄门,啧,好像是以那宁霞仙子为首,既然咱们从仙尘之路出来能同时落到除此,也是缘分!”

白山水屏住呼吸侧耳去听,又听得似乎是个老者在那干笑两声,“听闻这座天下四十三座洞天福地,如今咱们第一时间下来的这批低阶散仙恐怕有数百人之多,咱们要趁着后面的仙门玄仙修士下来,及早夺了洞天福地的气运与宝物才是!”

白山水躲在石头后不敢动弹,心中却是暗暗心惊。

数百的仙人下凡了,这座天下岂不是要改弦易辙,十里王朝估计轻易便被仙人给毁了吧?这座瀑布里似乎有座什么洞天福地的地方,竟然有仙人都垂涎的宝物,只是不知浩然天下多少年来,竟然没有一人知晓这天下山川之中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正想着,那边又传来声音。

那个尖锐嗓门道:“先辈,咱们二人只身进去会不会力有不歹啊,那落玄门似乎有十余位地仙境···,我是怕洞天福地之内情况不明,误了前辈的算计。”

白山水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只脑袋,想要偷偷打量那二人一眼,才抬起头,便见石头之上立着一黑发老者,正阴测测的向下望着自己。

少年心中便是一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小子,你是何人,竟然偷听大爷的墙角!”

白山水正不知所错,这时候那上方的岩石上又跃上一人,尖脸猴赛头戴紫冠,有点沐猴而贯的意味,让人忍俊不禁。

不过白山水自然不敢发笑,看着二人一脸不善的目光,少年此刻心都提到桑子眼了。

“你一介凡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呀?”

气氛凝固了片刻,那黑发老者打破平静,面无表情开口。

白山水心中苦笑,脸上浮现迷茫之色道:“仙人有所不知,在下是这西洲小城的居民,之前地动山摇之时被一女仙人莫名其妙的拽下这山崖底部,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少年一脸悲愤之色眼神又满是期盼的望着老者道:“这位老神仙,可否送小的回去,小的回去一定建庙立碑给您老人家日日烧香,夜夜····”

“住嘴,谁要你烧香立碑了,你咒谁呢?”那紫冠尖嘴的男人忙不迭的打断白山水的话,呸呸两声,恶狠狠的道。

少年此时脸上更加疑惑,“仙人不都是要烧香立碑吗我们家乡这里都是这般。”

“胡说!”那紫冠男人有些气愤,“又不是佛祖,圣仙,谁要你烧香立碑。”

少年被呵斥,闭上嘴忙唯唯诺诺点头。

黑发老者疑惑的看着白山水,眼中阴晴不定,道:“那仙子为何要抓你来此?”

白山水心中郁闷,心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嘴上却是苦笑一声道:“呃,在下也不知晓,那仙子只说让我在此等候,不许离开!”

紫冠男子道,“她让你不许离开,那你便不离开了?”

“小子确实想回家来着,可是四周皆是悬崖,不知道如何登天。”

仙尘之路临时开启的缘故,今日由仙门而下的仙人中,如同黑发老者与紫冠男子这样的有实力却无晋升门路的散修,其实占了绝大多数,

与之前青羊城门口那光头男子一般,有碍于仙门资历与修为地下为寻宝寻气运的有之,

有想在人间逍遥快活的也不少。

不过每座天下都其飞升之后成为真仙的大仙俯视巡查,普通地仙境的仙人们由仙尘之路而来,多为寻宝或是求机缘,一般会收敛一些仙人气焰。

要知道,不管你如何在下界逍遥快活,这些仙人金身却依旧停留在仙界,除非你自信不惧那些大仙寻仇,否则凡事皆得按照规矩来。

如今整座浩然天下四处山崩地裂,仙人各种从天下不同的玄口入境,十里王朝庙堂与各大宗门全部龟缩自家宗门,在不主动挑衅仙人的情况下,自持底蕴的宗门却也严禁仙人侵门踏户,否则如道宗那般,一纸道书递上飞升成仙的真武大帝,三清道祖等道门大仙,寻常假仙地仙也是没甚好果子吃。

只不过如今仍大多数的江湖门派还是心惊胆战,不但要小心触怒仙人,还要惧怕其他门派与下凡的假仙相互勾连,仗势欺人,携私寻仇毁了自家根基。

其实事实上,已经有数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散仙私自闯入中洲十里王朝的皇宫之中,好在被耳目灵通的王朝早早收到风声之后,由儒门文庙早早请下儒家圣仙分身下凡坐镇。

那些莽撞下凡尘的寻常仙人半只脚才踏入皇宫,下一刻,便身死湮灭。

···

白山水小心翼翼的打量那黑发老者仙人,见他不知道在思索何事,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闪烁间令人捉摸不透。

片刻后,那黑发老者望向白山水似笑非笑道:“你既然是宁霞仙子带下来的,那老夫便带你进去找她吧,可好?”

少年闻言心中叫苦不迭,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

第二十七章 谁人知晓

那黑发老者显然也并不打算给少年答复的机会,朝身旁尖脸男子微微示意后,便裹挟着白山水,直奔瀑布。

看不出如何出手的情况下,

那瀑布便骤然岔开一道口子,浮现一个黑漆洞口,旋即不再停顿一闪而入。

黑发老者取出如一枚夜明珠般的宝贝,将洞内附近照得通透。

洞口满是水渍与苔藓,两侧岩壁光滑倾斜向下,直入深不见底的山体之中,地面上依稀可见若隐若现的脚印,不用猜也知道是之前那帮落玄门仙人留下的。

黑发老者凝神思量之后,这才继续前行,岩洞显然是人工开凿的,两侧有明显的修凿痕迹,进入山洞后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又向下走了半柱香时辰,前面出现便一团亮光,光溜溜的岩壁长满杂草,那光便是从杂草的缝隙里照进来的。

白山水走在三人的中间,心中正暗自疑惑,前面的黑发老者却一把拨开杂草,强烈光晕便直射入山洞之中。

竟然是一处与瀑布洞口相连的出口,很快,不及细想三人鱼贯而出。

开始的时候,少年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低矮的灌木,然后是一小片竹林,以及不知是何年何月秋冬积攒下来的大片枯叶,大片大片的,人走在这里枯叶几乎没入白山水的大腿。往上看,便见艳阳在极高处的一个山体豁口处高高悬挂,此时正值晌午,阳光照入,抬头仰望,颇为刺目。

让白山水感到诧异的是,这座别有洞天的地方四周竟然蕴含极其浓烈的剑气,这倒不是少年感知如何敏锐,而是这剑气实在是太过于澎湃,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强烈的肃杀气息,少年身后背着的那柄十月剑几乎都忍住战栗着,与之心神相连的白山水,几乎能感受到十月剑那股强烈的归属感!

正想着,少年的肩头便被轻轻推了一把,白山水回过神,转头便见那尖脸猴腮的男人正一脸讪笑的望着自己。

“怎么,看你身后也背着一柄剑,你也能感受到这里的剑气?”那人神秘一笑,语气里带着调侃。

白山水憨厚的点点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了看四周道:“仙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感叹道:“哎呀,既然是剑修,那你可得感悟一下,对于你这样几乎剑气都没有的低级剑修来说,能够感悟融入一丝剑气便是天大的裨益,可惜我与离书前辈都不是剑修出身,否则将这里的剑气全部收纳炼化也是一桩美事,可惜!”

白山水暗暗咋舌,心道,这里如此磅礴的剑气,不知道是如何产生,若是全部融合炼化恐怕会爆体而亡吧!

此时三人走入竹林之中,前方再无路可走。

黑发老者停下身子,猛然一个纵深化作一道流光,瞬息之间跃上一杆粗壮青竹的顶端,竹叶颤动两声,人影站立在竹之上,竹子竟不见弯曲,恍如踩在上面的不是人,而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白山水仰头向上望去,却见那黑发老者人影一闪窜上竹子枝叶之上,不见踪迹,很快四周便传来一阵阵竹叶如轻风吹动后的莎莎之声,一片片竹叶从竹子上方飘落而下,白山水四周顿时全是倾泻而下的青竹叶,如下雨一般肃肃而下。

此刻黑发老者从一棵竹子之颠又跃上另一棵竹子之颠,忽然站定,身形如松,笔直的立在其中一棵青竹之巅,环顾四方之后,低头俯瞰四周,似乎发现了什么,扯了扯嘴角,又仔细竖耳凝听片刻后。

黑发老者冷笑道:“天助我也。”

白山水正莫名其妙望着上方,忽然人影一闪,黑发老者骤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黑发老者转过身,隔着白山水朝后面的尖嘴猴腮的男人淡淡道:“鬼尺,将你的本命法宝祭出来吧!”

那鬼尺闻言脸上一喜,又踌躇道:“离书前辈,那这小子咋办?”

那老者闻言皱眉道:“原本是打算将他用来要挟那帮自诩名门正派的,不过现在他们已经遇到什么困难了,正在上面厮杀,咱们过去正好渔翁得利,这小子就让他在此自生自灭吧,一介凡人,只不过有些许仙灵根罢了,也不知道那帮人怎么想的,这座天下灵气稀薄的让人发指,如何成仙?”

鬼尺闻言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在铺满竹叶地面取出一物盘膝而坐。

白山水脸色难堪之极,倒不是因为什么劳什子莫名其妙的仙灵根,什么成仙,而是仿佛是一个垃圾一般被这两帮仙人随手拎来,又随手丢弃,这让少年的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

心里将这些仙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却又在别人的眼前丝毫不敢声张,生怕万一惹恼了对方,那当真是死不足惜。

少年心里正憋屈,身旁的鬼尺已经运气完毕,手持一枚通体绿白的玲珑小鼎,缓缓起身。

那小鼎晶莹剔透不似凡物,正往外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不知道是何宝物,给人以神妙莫测的感觉。

鬼尺手持走到黑发老者身旁,问道:“离书前辈,若是他们冲出如烟鼎所罩范围该如何?”

黑发老者狞笑一声,低沉者嗓音,“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在这下界将他们宰了,咱们从仙尘之路返回之时,又有谁能知晓?”

白山水闻言心中剧震,杀仙?

黑发老者说的杀人夺宝此等龌蹉行径无人知晓,却是错了,自然有人知晓,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少年白山水听得真真切切。

然而,谁会在乎一个下界凡人,蝼蚁偷窥了人的恶性,却无人会杀蚁灭口,道理很简单,也很伤人。

随着身前两道身影化作青芒一闪即逝,消失竹林深处的北边。

白山水一直在默默不语绷着的脸,顿时便垮了下来,几乎如快淹死的鱼儿般重重的喘了喘气,这才让苍白的面孔好转了一些,摸了摸有些发寒的背脊,少年又迷茫的看向四周,不知是原路返回去洞外等候的好,还是就在此处看看情况好。

想到能让自己唯一可以重返地面的希望也是将自己抓下深渊的罪魁祸首,那位宁霞仙子估计自身难保,甚至很有可能落得香消玉殒的结局,白山水便没来由的心中一阵心烦意乱。

静静地在原地想了片刻,白山水目光凝视那离书老者与鬼尺消失方向,咬牙迈步走去。

第二十八章 赦令落,大阵破

竹林深处的一座高脚木楼外。

身为仙宗落玄门年轻一代翘楚的宁霞仙子,此刻紧蹙秀眉,身旁围拢一群似乎刚刚耗费许多精力,正盘膝恢复的落玄门修士。

宁霞站在高脚木楼外栏杆边缘,奇道:“钟叔,此楼到底是以何阵法锁住,竟然坚固如此?”

之前瀑布外拷问白山水的满脸胡茬男子缓缓起身,吐出一口浊气,“上古阵法繁复复杂,无法推算出到底是具体何类禁制,如今强攻半个时辰,我见此楼禁制已经有松动迹象,待我等尽皆恢复完毕,再来试他一试!”

宁霞目光灼灼望着高脚木楼顶部的一道封印纸条,伸出玉指,指了指道:“那似乎是一道赦令,里面不像是这座洞天福地之主的居所,倒像…倒像是…”

钟姓男子看着女人惊疑不定的脸色,循着目光望着那纹路凌乱的纸条,追问道:“倒像是什么?”

宁霞没有答话,信手甩出一道符箓,径直上空飞掠而去,在那封印纸条附近化作一道熊熊烈焰,然后便见那纸条之上,纹路闪烁间顿时一道水雾气浪从高脚楼上方的窗沿处蒸腾而出,将熊熊烈焰瞬间扑灭。

钟姓男子暗暗心惊,知道这符箓并非寻常火符,而是宁霞耗费大量心血,以精纯地火炼制,寻常水属性遇之非但不能浇灭,甚至会如虎火上浇油一般,反增其威。

然而,这水雾气浪瞬息之间便破了此符箓,可见其简简单单的水雾恐怕也是非同一般。

宁霞舒展眉梢,缓缓道:“这座楼的禁制,阵眼似乎便是这张像是赦令的纸条。”

中年男子大感认同,“看样子的确如此,只是什么样的阵法会以赦命为阵眼?”

宁霞脸色微微一变,道:“我听闻古仙圣,会以赦令用以镇压妖邪,难道此楼中亦有妖邪?”

“不可能,此地到处剑气纵横,其中便这楼中剑气最是暴戾,按推,这里应该是一位上古剑仙的居所,如何会是妖邪,断不该如此才是。”钟姓男子摇摇头,又道:“咱们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早早破开此阵才是,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有其他仙尘之路而来之人,后续赶来!”

接下来两两无言,待其他落玄门弟子恢复灵力之后,众人协商后便依着钟姓男子之计,不在强攻正门大阵,而是轰击大阵阵眼所在的高脚楼顶方的那张狭长纸符赦令。

落玄门开始依次祭出法宝法器,不断轰击赦令。

片刻后,那赦令一阵颤动,光影虚浮间光芒暗淡许多。

众人眼见此景,皆是心中大喜,各个皆精神大震,使出浑身法力,将那狭长纸符轰击得摇摇欲坠。

就在赦令即将脱落,众人心中暗暗高兴之时。

宁霞灵犀所致,察觉到一丝异样从身后不远传来,本能反应停下念念有词的咒语,侧目之下,顿觉心中一寒。

“多谢众位出力,这座洞天福地之宝,老夫便要笑纳了!”

一声长啸远远传来,落玄门众人吃惊之下,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见一只玲珑小鼎遥遥坠入高脚木楼之外,落在众人之中。

顿时,一阵浓烈白烟从那小鼎蒸腾而出,迅速将木楼外所有落玄门弟子包裹其中,那白烟犹如实质,极为浓烈,熏得场中众人头晕目眩,眼中渐渐失去了清明,几名实力较弱的地仙境修士当场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而修为较深者,如宁霞,钟姓中年男子这般,遇事勉强能够稳定心神,盘膝坐下摒气运功,抵御白烟。

宁霞此刻脸色难堪到极点,一般以屏息之法抵御白烟,一边令其余手忙脚乱的落玄门众人,千万莫要走出此烟雾范围,原地运功调息即可。

一边又声厉惧下,喝问来者何人。

黑发老者与鬼尺并肩站立在白烟之外,嘴角轻咧,淡淡一笑,并不会答话。

然后目视落玄门已经将那赦令轰击得暗淡无关的赦令,心中一凛,盘膝而坐,运功之后,黑发老者周遭光芒一闪,一朵黑色莲花凭空浮现于胸口,那莲花转动间丝丝灵力在其表面波动。

鬼尺身旁护法,见老者祭出莲花,心中了然,向旁边退开数丈之距。

骤然之间,老者心神一荡,睁开眼睛,宽大袖袍挥动,双指飞快掐诀。

黑莲腾飞又略微飞出数尺距离,悬停老者身前,片刻后老者指尖法诀打出,黑莲受到法力加持之下,迅速膨胀,化作一个只四层莲瓣,的黑色莲花座,竟与佛门寻常莲花座极为类似的宝座。

“黑莲须弥座!”

黑发老者大喝一声,喊出宝座的名字。

便见那黑莲须弥座,似乎受到某种召唤,周遭顿时发展阵阵刺目的光芒,不断凭空旋转。

困于如烟鼎所摄白烟之中的宁霞闻言脸上一白,“你居然是那仙佛门叛徒,黑莲使者!”

那老者一边法诀祭出黑莲须弥座,一边沉声冷笑,道:“那又如何,仙尘之路五千年一次,下届宝物各凭缘法,你们落玄门还想在下界主持正义不成?再说了,你们如今性命皆于我手,莫要聒噪,老夫取宝便走,来日仙宗大会自然有缘相见。”

说罢,老者跃入凭空悬浮的黑莲须弥座,盘膝而座。

在黑莲须弥座加持之下,老者修为大增,竟然以地仙中阶的修为,骤然拔升至地仙上阶。

黑发老者感受到体内修为膨胀,重新抬头目光凝望那木楼赦令,嘴角微微默念法诀,手指一挥间,一阵刺目光芒便由掌中激射而出,直击那道已是遥遥欲坠的赦令之上。

轰!轰隆隆!

一阵震动整座山体洞天的响声传出,随着山体几乎轻微颤动摇晃起来,便见那赦令化作飞灰,高脚木楼金光一闪,大阵宣告破裂。

老者心中大喜过望,

而闻听此景,努力尽皆白费的落玄门弟子,脸色此刻难堪之极。

宁霞恼羞成怒的声音从白烟之中传出,“黑莲使者,你敢抢夺宝物,恐怕难以从仙尘之路安然而回,落玄门长老早在仙门入口处等候,到时候我以法禀明,你必然无处遁行?”

宁霞情急之下,将心中算计脱口而出。

那盘座黑莲须弥座之上的黑发老者,闻言冷漠的望着脚下弥漫的白烟,脸色阴沉,目光逐渐冰寒。

第二十九章 屠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山水走在翠绿的竹林之中总觉得失去了方向,之前在竹林外粗略打量的时候,并不觉得竹林有如何宽阔,此时青衣少年虽然缓缓而走,可已过去近一个时辰,前方仍旧是翠绿翠绿的一片片。

直走的满眼尽是绿色,头昏眼花。

白山水心中一叹,一屁股坐在铺满枯槁落叶之上,望向四周的郁郁葱葱,恍惚间失了神,愣愣不敢相信,然后摇摇脑袋,白皙手掌捂住额头,“刚才是往哪边走来着?”

竟是忘了来路,也不记得去途。

青衣少年站在青翠竹林之中,暗骂自己愚笨,挠了挠头,终于想到了什么,揭开背后的十月封口,拍了拍十月的剑身,笑望四周道:“十月,你知道方向对不对?”

十月不会说话,却知方向。

少年抬手松开十月,十月轻快腾飞,在竹竿之间畅快穿梭,然后直冲高空,在白山水仰头凝望中飞出青竹林海,不见踪迹,片刻后,飞剑十月又呼啸着俯冲而下,稳稳停在白山水的身侧,悬空伴飞左右。

白山水脸上闪过喜色,朝着十月剑剑尖所指方向,加快脚步,迈步前行。

————

黑发老者盘坐虚浮半空的黑莲须弥座之上,死死盯着脚下白雾。

鬼尺犹豫道:“前辈,还是正事要紧!”

老者冷哼一声,愤闷道:“闭上你的臭嘴,竟敢对我指手画脚,窝囊东西,你以为现在让他们离开,会有我们好果子吃吗?!”

老者训斥完黑尺,转脸又向下阴测测道:“落玄门的诸位,老夫杀你们情有可原,能理解吧?”

那落玄门钟姓男子此刻在白烟之中苦苦支撑,闻言心中沉了几分,咬牙道:“我们认栽,前辈若是放我等离去,必然不会将此事上禀门派。”

中年男子似乎犹觉得不够,然后又补了一句,“我等可将身上宝物取出,任由前辈挑拣。”

黑发老者撇撇嘴,脸色冷漠,不摇头不反驳,却也不点头不答应。

宁霞仙子娇躯一颤,愤怒道:“钟叔,何苦给魔教卑躬屈膝!”

“宁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切莫因一己之私,害了同门师兄弟的性命!”

宁霞俏脸一黑,什么叫一已之私?这事怎么好似变成她为了楼内法宝而不顾同门。

宁霞仙子此刻如吃苍蝇般,浑身不舒服,咬牙不再吱声,一面运功抵御白烟侵蚀,一面缓缓从自己的方寸物之中取出一张灰茫茫的符箓,费劲无限心血求得的一枚上品仙符,遁地符箓,被她紧握于手中。

黑发老者,盘膝坐在莲花座之上,听得下方二人争执。

使劲点头,哈哈大笑。

“好,明白人为刀俎的道理便好,既然如此,应该也懂得赶尽杀绝,不留后患的道理吧!”

离书老者,眼中闪过疯狂,讥讽道:“当老夫是三岁小儿不成,岂会留你漏网之鱼!”

“你们,都要死!”

鬼尺口中的离书前辈,落玄门之人眼中的黑莲使者,此刻黑发老者脸上疯狂之色一闪而逝,表情内敛,手指掐诀之下,掌中顿时多出一面古铜小炉,充沛灵力从袖口喷出,打在古铜小炉之上,顿时,古铜小炉浮现出红色光芒,片片火红炙热的云朵,从古铜小炉之中飘然而出,与此同时,他身边出现了一张张满是狰狞脸孔的如掌心大小的精悍骷髅,那骷髅穿戴黑色鳞甲并排而列,随着古铜小炉火云如棉絮一般飘入一只只骷髅体内,顿时骷髅原本呆滞的面孔如同活过来一般,狰狞面庞扭曲更显诡异,随着老者掐诀之间,道一声,去字,一列被火云入体的黑甲骷髅,通体如被燃烧起来一般,浑身泛着炽热的红光,张牙舞爪朝下方白雾冲去。

鬼尺站在白雾之外,手心尽是汗水。

看着那冒着红光的黑甲骷髅跃入白雾之内,然后耳边便充斥着,一阵阵长剑穿透人体的噗嗤之声,与落玄门毫无反手之力的修士绝望的叫喊之声,偶有一两拼命逃出白雾修士,也因为无法摒息导致白烟入体,虚弱的修士很快又被黑甲骷髅追杀,手气刀落,凄厉叫骂一声,地上便又多出一滩血红。

鬼尺瞪大双眼,十指攥紧自己的衣袖,看着戮仙如杀鸡屠狗一般的炼狱景象,心中仍是不免胆寒。

离书老者从盘坐的黑莲须弥座之上跃下,将莲花座重新收回袖口,看着鬼尺苍白的脸色,心中冷笑。

既然敢跟自己走一遭仙尘之路,那便要让这后辈知道这仙门法则,若是连这点事都心慈手软,往后如何敢让他入了遮仙道。

仙界三大魔门之一的遮仙道,并无师门传承,其人组成主要是以广纳与名门正派心存芥蒂或是走投无入的散修为主,与其说是魔门,其实更像是一个由仙界败类而组成的联盟,信仰外力入道,与为求肉身精神证道成仙的正派截然相反。

一个身影从白雾之中纵身而出,钟姓中年男子刚跃出白烟范围,便要蓄势化作一道流光,远行遁走。

黑发老者离书愣了一愣,旋即冷笑一声,信手激射出一道黄芒,黄芒一闪即逝,轰的一声,打在欲飞遁逃离的男子身上,好在钟姓男子有所提防,祭出一片古怪盾牌,抵挡法术攻击,不过想要掐诀遁飞却也没了机会,数只眼中冒着红色火焰的黑甲骷髅,瞬间将男子围拢,毫不犹豫挥刀便砍。

离书看着眼前此景,缕了缕胡须,讥笑道:“没想到,竟然还有活口,看样子你有无惧如烟鼎所摄烟雾的法宝,竟然丝毫不受白烟影响。有趣!”

“在下落玄门,钟树玉,还望前辈饶命,我门中宁霞仙子已经使用遁地符舍我而去,在下不才愿为前辈马首是瞻,抓获那妖女!”

钟树玉面容白皙,算得上是仪表堂堂,此刻为了活命竟是信口将宁霞仙子在白烟之中逃脱之事情合盘托出,仙人亦是人,人心之险恶,莫过于此。

老者离书闻言果然动容,看着场中已经被黑甲骷髅逼得节节败退的落玄门男子,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后,从袖口递出一枚紫色药丸,“你且服下吃丹药,老夫饶你一命!”

钟树玉此时一脸狼狈,袖口多出被那如狼似虎的凶狠骷髅甲士砍中,手臂白骨依稀可见,眼见虚空丹药遥遥飘来,不急细想,咬牙腾空跃起,一把接过丹药,吞服入体。

片刻后,鬼尺收回法宝如烟鼎,遍地血尸,离书清点之后,心中一惊。想要那宁霞很有可能已然遁出此洞天福地,脸色一沉,忙喝问种树玉道:“你可知,那女人是否怀有隔界传音之物?”

钟树玉服下丹药,当下认命,毫无兔死狐悲之感,不去看一旁倒在血河之内的同门师兄弟,知无不言道:“有,那是落玄门师门信物,此行落玄门以此女为首,临行前掌门曾赐下信物予她,不过那传音信物亦有限制,需在仙尘之路的传送口附近施展才有效用!”

离书老者闻言,眼中闪烁不定,望了望方才破开禁制,还未来得及入内寻宝的高脚木楼,终究还是决定先去追杀那落网之鱼为妥。

若是离书让鬼尺或是服下丹药的种树玉留下其一看防此楼,本是二者皆得的好事,不过心思如晖的老者,岂会放心得下,当即催促二人,一同朝着洞天福地破开的那道山体顶端豁口,破空追去。

第三十章 说话葫芦

竹林内,青衣少年在十月剑伴飞之下,徐徐前进。

三道光芒在他前方数十丈骤然出现,然后化作流光朝顶部那道豁口掠去,眨眼不见踪迹。

白山水抬头看着这一幕,心下略一思索,忙加快脚程。

半柱香后,少年走出竹林,愣愣看着高脚楼前横躺着的一具具的尸体,心中骇然。

片刻后,少年走上向,确认的确是最早一批由瀑布洞口入内的落玄门仙人尸骸后,白山水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寒,面前几乎每一具尸体皆是面色发青,身上到处都是被利器割开的口子,有些甚至鲜血还未流干,正往外冒着血泡,场面极为血腥。

白山水几乎是颤抖着一步亦趋的来到楼前,大致扫视了尸体一遍后,没有发现女尸,以及之前因为在瀑布外沙滩戏弄自己的那位中年修士。

少年微微蹙眉思索。

感觉到十月剑此刻变得十分异常,若不是在他强行意念沟通阻拦下,几乎下一刻便要冲入高脚木楼当中。

白山水转过身,抬头略带诧异的目光望向面前的这座木制高脚楼,木楼是二层结构,以山木和竹子搭建,除了底层被四个巨大的木头梁柱撑起,使得主楼悬空之外,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木楼被一圈陷入地面的栅栏围绕,栅栏大门差不多有白山水一般高,仍然紧闭着,白山水走向前,试着推了一把,没想到这栅栏门竟然吱呀一声,很轻易便开了。

起初,白山水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站在原地,稍微思索片刻。

毕竟,这些仙人的死状,显然是被那后面的黑发老者二人埋击了,这里甚至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打斗痕迹,落玄门之人便几乎都死了,而且几乎都丧命于木楼外十余丈方圆的地方,颇为诡异。

白山水感受到身旁十月剑按奈不住的兴奋,察觉着这里浓郁到极致而且极为纯粹的剑气存在,自言自语道:“这谷内的剑气全部难道都因此楼引起的?”

看似普普通通的木楼,显然暗藏玄机。

青衣少年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下被周遭精纯剑气影响导致的体内蠢蠢欲动的情绪,白山水此刻有些忐忑,也许自己只要踏出那入这木楼,便会迎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身为剑修他的内心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这种召唤来自于木楼内,几乎无法抗拒。

少年平缓心绪!

迈出一步,第二步,然后小心的向木楼内走去。

木制高脚楼的楼梯年久失修,风吹雨淋之下显然有些破旧,脚踩在上面,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声音颇为刺耳,有点像人在发笑,这种冷笑似的声音传递着一种强烈而诡异感觉。

走到木楼的二楼,站在阳台栏杆处,白山水四处看了看。

此时,四周很安静。

二楼的屋子没有窗户,屋子是竹结构的,被竹子编织包裹的很严实,哪怕从稍微大点的缝隙朝里打量,也只能看见黑漆漆一片,很难从外面看见什么。

很快,

少年还是推开了这座高脚木楼的房门,光线随着木门的缓缓打开,徐徐照入。

站在门口,白山水看着里面的陈设,几乎有些呆滞。

里面十分整洁干净,简单得只有几个以竹子编织的家具,准确来说是三个,竹床、竹桌子以及一把同样是竹子做的躺椅。

床上和桌子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甚至仍旧保持得一尘不染,显然这座木楼的主人似乎对于竹子情有独钟。

让人诧异的,也是白山水从打量屋内第一眼起,便吸引他视线的便是那木椅上正端坐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死尸,只剩下干瘪的躯体,无法推测死者生前的容貌,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门口,让人浑身遍体生寒。

白山水咽了口口水,身子缓缓探入屋内,还没来得及在再往前走一步。

砰!

身后一声沉闷的响声,刚才还敞开的木门顿时便被重重关上。

光线很快随着木门的紧闭,暗淡下来,白山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感不妙,转身就要去拉开木门,可是不管如何用力,那木门仿佛被反锁了一般,如何都拉扯不开,白山水一咬牙,便要指挥十月剑破门而出。

然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幽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声音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沉稳而厚实,声音仿佛就在那具尸体处发出的。

“来了,终于有人来了!”

也许是这浑厚声音平淡的语调,给了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白山水定了定神,缓缓转过身,看了看昏暗的屋内,不安道:“你谁啊,别装神弄鬼!”

那声音突然笑了,“我可不是什么鬼。”

白山水哑然,不自然道:“你是那具尸体?”

这一次声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直等得白山水几乎失去耐心了,才叹气道:“他是我主人的,我是他手里的葫芦!”

这个他应该是指干尸。

“骗谁呢?我压根没看见什么葫芦,再说了,葫芦哪还有能说话的,难不成是葫芦精不成?”

青衣少年自然不信,回想刚才看了那尸体好大一会功夫,压根没看见什么葫芦,只是觉得那尸体的姿势很端坐,就那么端坐着不偏不倚,被一件灰色古朴长袍包裹着。

那声音平静道:“我在我主人的袖口内,你过来一看便知!”

白山水就站在原地,偏偏不动,“你出来让我瞧瞧,再装神弄鬼,我便一剑破开这楼!”

声音突然笑了,笑的很突然,白山水听着感觉这笑死似乎很不寻常,似乎不是普通开心或者兴奋的笑,而是嘲讽的笑音,带着鄙夷的笑。

很快笑声又戛然而止,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十分温柔道:“你过来瞧瞧嘛!”

白山水旋即打了一个哆嗦,骨头都酥了,定了定神,觉得这不是人的东西说话太诡异,连忙又向后退了一小步,便要召唤十月先破开木门,逃出去再作打算。

“你试试能不能出去,你要能在这里用剑,算我输!”声音又变成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语气里充满调侃与不屑。

白山水心道,哪怕你真是葫芦精,但是你这声音变幻的也太夸张了,太不靠谱了,那自己更不能过去瞧了。

想着,心神沟通十月,便催动其破开木门。

第三十一章 吃剑葫芦

片刻后,白山水一脸呆滞,十月剑就那么呆呆的悬浮在那,一动不动,似乎倒不是拒绝,而是根本感受不到白山水与它之间的联系。

少年脸色微白。

那自称葫芦的声音变回浑厚的男人声音,以师傅教导徒弟的口吻道:“没有祭炼成本命法宝的飞剑,在这里你都无法催动。”

白山水眼神狐疑,很白痴的探讨了一句:“这是为何?”

那声音淡淡道:“因为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这话很嚣张,也极为霸道。

白山水愣了愣,将信将疑道:“你当真是葫芦精?”

精怪传说,白山水以前也没少听说,不过那都是怪志小说,或者是大人门吓唬小孩的说辞,却没有人会当真。

“呸!谁说我是葫芦精了?你小子,快过来!”那声音有些生气,有些不耐烦。

白山水心道,你自己刚才说自己是葫芦,不是葫芦精还能是什么?嘴上却小心问道:“你到底要我过去做什么?你总得告诉我,否则我过去被你一口吞了咋办?”

那声音越发不耐烦了,道:“放心,我只吃剑,不吃人!你快些!”

白山水突然忍不住想笑,“吃剑?我就没听说有吃剑的妖怪!”

“不是妖怪,也不是葫芦精,我是葫芦,要我说多少回!”声音突然狂暴起来,大声宣泄自己的立场。

与此同时,十月剑突然毫无征兆的动了起来,湛蓝剑神微微颤动了一下,忽闪闪烁着真正光芒,朝那具长椅所在的方向飘乎乎的飞去。随后,在青衣少年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剑影一闪,骤然消失不见。

白山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双眼,突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混蛋,你特娘的都做了些什么?!真特吗的把我的十月剑给吃了?”

那声音的答案很简单,“万剑皆有其灵魂……嗯,这把飞剑只是与你心神有了某种联系,并非你本命飞剑,所以准确来说不是你的剑,虽然十月这个名字取的很俗气,不过味道很好。”

白山水呆若木鸡。

名字很俗气,味道很好?

若不是那声音确定不是人,他仿佛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小孩抢了他手里的握住的书,或者是辛苦描画的一幅山水画,一口吞进了肚子,然斜着眼瞅着自己,嘴角翘起带着挑衅的口吻说,你这书这画写的稀烂,不过味道还行!

青衣少年白山水意识咽了咽唾沫,一时没有说话。

与飞剑十月失去联系的少年,片刻后终究还是按耐不住。

没有说什么,盘腿而坐,静心凝神,借着暗淡的光线,开始翻出青鸾圆头纳物戒之中黄册,翻看那本《御剑术》。

希望能找出记载飞剑与心神失联后的应对之法。

白山水虽然剑修之是初入门槛,但是体内剑气已经有了个气象雏形,这很难得,就像当时在北城地阶与莫长卿的那场比斗,虽然仅是萤辉之力,不过却胜在与十月血肉联系,但是气机单薄却凭借着一洼浅池的剑气气象,也能与未出半成里的入境修士过了一招半式,所以少年此时谨慎作为其实也是十分必要。

在无必要涉险的情况下,那便最好保持冷静,在入境修士面前都可以以御剑术控制联系十月剑而无碍。更显得,十月剑此时的泥牛入海,突然消失无讯的情况有如何诡异了,尽管对于心神感知这方面,有些玄之又玄,白山水心中打鼓,没什么头绪,不过总要试上一试。

那自称葫芦的声音,此时却也不再出声,屋内安安静静。

片刻后,少年心中似乎有了答案,合上记有御剑术的黄册,脸上浮现古怪神色。

白山水朝昏暗的屋内扫视了一眼,确定那十月剑消失之处后,盘膝吐纳,身上淡淡霞光流淌,在昏暗光线下弱不可闻,随后身上一股气机缓缓流转,体内与十月剑残存的气象被他逼迫出体内。

带着飞剑本身的一缕剑气,突然凭空浮现。

似乎感受到少年此时的异样,那声音突然骤然出声,有些惊异开口道:“小子,你在干嘛什么?”

白山水并不理会,继续催动,片刻后,右手食指一缕肉眼可见的细如发丝的剑气,如在水中舞动着曼妙身躯的海草一般,浮现其上。

少年眼神一凝,张开嘴巴,一口咬破食指皮肉。

顿时那缕剑气之下,手指鲜血如被导管引入,原本细如发丝的灰白剑气,刹那间充满了鲜血,如饮饱了血一般,鲜红细丝直挺挺的立于少年指尖。

“你,你停下!”那声音有些颤抖。

白山水朝声音处深深望了一眼,心中暗笑,既然当初武夫江心让他心神与十月之间架起的桥梁,失去了作用,无法沟通十月,那便用最笨也是最简单的办法,用与十月剑温存六年之久的血肉为路,剑气为桥,绕过心神便是。

少年的想法固然逻辑是通的,其实只猜对了一半的答案,法宝类的无主器物,的确无法影响修士,然而拥有自主的特殊宝物,也可以对于修士造成致命的威胁,如上古仙武盘古之斧,当年参与一座巨大玄宫之内,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自主意识觉醒之下,无欲与任何修士认主,渐渐的在周遭形成无形的法宝气场,反强行触碰着,无一不被风里的气场给绞杀殆尽,不过说破天去,这样的煞宝,世所罕见,也是废话。

少年缓缓起身,感觉到指尖血色剑气的指引,慢慢朝着那具尸骸走去。

“喂,你别过来,那柄破剑我还给你便是了,停下,你快··”

白山水点头,打断道:“当然!你必须还给我,不过葫芦兄弟,我现在对你到底是什么,也十分好奇!”

御剑术的记载,任何修士无论何种功法都无法阻隔修士与法宝的心神联系,飞剑终究是器,是物,哪怕他有灵魂,却不受天道所影响,术是无法阻隔的。

所以,依次推测,那声音必然便不是人,是不是葫芦少年不确定,不过一个没有主人的法宝,哪怕有用惊世功能,却也无法对于人产生什么影响。

白山水走到躺椅尸骸面前,笑道:“葫芦,聊了这么久,是该出来咱们见一见了!”

那声音沉默着,似乎无言以对。

白山水也不再多言,伸手揭开尸体完好如初般的衣袍,露出那吞噬十月剑的罪魁祸首。

第三十二章 剑气葫芦

少年缓缓撩开尸骸的衣袍,顿时一阵夺目光芒闪烁将昏暗的屋内照得通透,光芒一闪即逝,一个葫芦状的东西从尸骸衣袖处滚落,打了几个旋,立与木楼的地板之上。

白山水惊讶低头,猛地停下身形,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脚边闪烁五彩光芒的葫芦,那股别样的气息。

未见十月剑的踪迹,少年看着葫芦,最后仍是忍不住,蹲下身刚要伸手触碰那葫芦。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你别碰我,你手中含血,会污了本宝物。”

少年似懂非懂,犹豫不决。

白皙手指上那缕血色剑气遥遥指着近在咫尺的葫芦。

白山水想到那十月剑被这葫芦一口吞噬,心底不由升起一阵怨气,狠狠地一抿嘴,手掌向前一伸,握住葫芦。

若依照白山水猜测,此葫芦无主之物,并不会对修士产生什么具体威胁,只是会说话葫芦却未曾听闻,且巧舌如簧破晓人事,颇为怪异,此刻一时冲动之下碰触这怪异葫芦,心中却也不免打鼓。

葫芦如此怪异,若真要是能伤了自己,却也似乎没有可能。

“咦,这葫芦怎么是热的?”少年握住葫芦的手掌此刻竟然有几分温润之感,心中疑惑,当即握起,放在眼前仔细观瞧。

只见此葫芦通体黝黑如墨,刚一碰触之下,原本的五彩光芒暗淡几分,静静躺自己手掌之下,一层淡淡灰尘蒙与其上。

白山水忍不住运气轻吹了一下,随着灰尘散落,葫芦的真身显出原形,漆黑的葫芦此时波光粼粼,断断续续的红紫色纹路流转其上,将葫芦映衬得斑斑驳驳。

似木似石的葫芦,温婉如玉,手感圆润光滑,细细体会之下,竟然有丝丝气机正在手掌与葫芦之间,相互交联,颇为玄妙。

“啊,这是!?”

少年睁大眼睛,满脸惊讶,骇然发现食指的那缕血色剑气正缓缓消失,似乎被那葫芦表面红紫色纹路侵蚀一般,很快血色剑气便消失殆尽,指尖一抹血珠从指内涌出,旋即没入葫芦之内,这事情发生得极为迅速,眨眼的功夫,白山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葫芦表情光芒熄灭,那红紫色纹路突然亮堂几分,一缕缕血色很快弥漫了纹路,最后,随着葫芦一震颤动之下,纹路消失不见,一个通体漆黑得如木炭般的葫芦,纹丝不动。

失去五彩光芒、纹路消弭的葫芦,普通得甚至让人觉得不真实。

白山水明亮眼睛溜溜一转,正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感觉到手掌之上,一阵阵刺痛感传来,仿佛被什么庞杂气息入体一般,那骤然出现的汹涌气息,几乎让他察觉的一刹那,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没有疼的当场昏迷过去。

白山水此刻,紧紧抿嘴嘴唇,红润的唇下,牙齿咯吱打架,仿佛真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头流淌而出,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与浑浊。

“这是剑气!”

澎湃剑气似乎在第一时间小小的试探了少年的身体,带来一阵刺痛之后,下一瞬间便如洪水开闸一般倾泻而入,那浩瀚而庞杂的剑气,不断有手掌筋脉流入,然后极速在体内各大筋脉百穴横冲直撞,先是四肢百骸,然后是五脏六腑,最后少年甚至感觉连脑海都是一阵阵剑气汹涌。

也许是疼痛过于剧烈而迅猛,所以在初时的剧痛过后,很快躯体便开始适应了这种痛感,青衣少年努力的深呼吸,原本汗如雨下的扭曲面孔缓缓松弛下来。

一直持续了大概有半盏茶的光景,感受到葫芦注入的剑气渐渐微弱下来,最后消失不见。

白山水迷离的眼神开始渐渐焕发出神采,原本俊逸平和的脸颊,多出几分严肃与坚毅,使得俊朗少年别有一番锐利之感。

更让少年难以置信的是,此时感受到体内庞杂的剑气,筋脉与血肉被冲刷之后,明显觉得力道都高涨几分,四肢此刻多了举重若轻的轻盈之感,整个人也变得厚重沉淀了不少。

突然间,白山水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剑气出现在额头之下,心中一凛,若有所思之后,以御剑术祭剑之法,掐诀一挥间,骤然,一柄湛蓝色飞剑由手掌之中漆黑的葫芦内激射而出。

十月悬停半空,与他遥遥相对。

白山水忍住心中狂喜,握住葫芦的手又用了几分里,当即又沉下心神感受着另一股白色剑气在手臂之处流传浮动,旋即又是手指掐诀,便见一柄雪白如冰山般的长剑从葫芦内晃晃悠悠的飘然而出,那雪白长剑如十月剑一般大小,飞剑一处,周遭温度极剧下降,一阵冰凉在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从雪白飞剑不断冒出。

片刻之后。

木楼小屋之内,三柄飞剑并列悬浮。

湛蓝十月剑,雪白飞剑以及一柄紫黑如匕首般大小的小剑,悬于身前的三柄飞剑,各各颇有玄妙,迥然而异。

白山水还未及仔细观瞧,便觉身躯一阵虚弱之感传来,心神恍惚似有些支撑不住,少年不敢托大,忙将飞剑从新唤入葫芦之中,这才稳住无法支撑而差点崩坏的心神。

“看来体内这庞杂的剑气,每一缕便联系着葫芦内一柄飞剑,然而这体内剑气不知繁几,固然也不知道这葫芦内倒地有多少柄飞剑,天知道,在浩然天下每一柄都被修士视若珍宝的飞剑,哪怕是十里王朝如此庞然大物,为之每十年都严格控制着飞剑产出后的归属,在这‘说话葫芦’内竟然有如此之巨!”

白山水暗暗想着,“可惜的是,这御剑术破耗心神,只是御剑三柄而且只是短短的悬浮于空,并不与人为敌之下,况且支持不住。若能将葫芦内的飞剑同时祭出,不知道会是如等威势!”

“别白日做梦了,就凭你还想将我葫芦内的飞剑全部祭出,若非本葫芦非人,否则便要以浑黄之物,滋你一脸!”

青衣俊朗少年正痴痴想着,耳畔闻言,徒然目瞪口呆道:“葫芦精,你能听我所想?”

第三十三章 仙尘交替,搅动风雨

两道肥胖身影一坐一站,位于如今耸入云霄的青羊城城门口的官道上,前方便是万丈悬崖。

胖道士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徒儿,日落了,咱暂且先去回去吧。”

包谷坐在地上迎着夕阳,不愿起身,“没道理丢下山水哥不管,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五花道叹气道:“你也见了这如今的光景,青羊城都变成青羊山了,如今这里灵气稠密,以后那些不愿返回仙界的仙境修士必然群居于此,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带上蒜苗那丫头和你娘亲,随为师去三清观。”

“别忘了,你乃真武大帝转世之身,如今仙尘交替,你背负道宗兴盛,为师绝不会让你在此以身涉险!”

背对胖道士的胖少年沉默不语,缓缓起身,毫无征兆地狠狠踹了那地上一块小碎石头一脚,然后看着石头落下眼前的深渊,然后听不见任何声响。

五花道缓和语气,“傻徒儿,想喊便大声喊出来。”

胖少年包谷猛然转身,不知为何有些眼眶湿润,遥指天穹,“我要修道,我要习武!然后总有一天我要踏破这天,要这自诩仙人的混账们不敢再来撒野!”

五花道愣了愣,率先动身前往青羊城,只撂下一句,“会有这一天,现在带上你的老娘,咱们北上三清观。”

泪眼朦胧的胖少年,依依不舍地回望一眼夕阳洒下悬崖的金芒,此时此地宛如天宫。

胖少年犹豫片刻,还是跟上。

···

中洲,观天台是一座巨大石砌建筑,占地广阔,足有一顷,无论北望还是望南,视野开阔,如身处天地正中,让人心旷神怡。

作为十里王朝最重要的祭天之地,一座通天塔建立于此,不知道花费多少巨资才修建的百层高塔,耸立于这原本就险峻挺拔观天山之上,更给人一种神迹的膜拜冲动。

通往观天台的入云楼顶,观景台栏杆处,一位身着一席龙飞凤舞的赞新刺绣龙袍青年由东面西而立。

视线中。

只见入云楼下,观天台偌大平台上,身着银白宝甲的士兵手持一杆杆展开的雕龙大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素白银铠的士兵前,有数十人或是身着儒袍或是着金莽铠甲,并肩而立,隐隐约约分作两拨,算不得太过泾渭分明。

这群人一起远眺西边,夕阳金光洒下,依稀可见百丈外的高空一座气势如虹的庞大金身浮于云间,露出一个精神烁烁的仙人上身。

当龙袍青年缓缓走至入云楼栏杆一丈许的时候,这位浩然天下最是金贵的天字第一号人物,埋头重重纳头拜下,风流倜傥的俊朗青年手指带着一枚刺龙宝玉,此刻绽放出一阵阵多彩光芒。

“先皇,儿臣请旨!”

龙袍青年身后,并排立着这座江湖乃至天下最有势力的这么一小撮人,皆是已达到武道顶点的结成元婴的老怪物,此四人齐齐现身,比当年先帝巡游四海更为难得。

同为书院圣人境儒圣的张太白、李若善、孔慈和出自三大道宗之一的天师道老神仙,入陆地神仙百年有余,守护王朝三代的大国师风于淳,此刻,立于少年皇帝身后,低下头,不知是回避还是不敢于云间仙人对视,尽皆如少年帝王一般低下高贵头颅。

片刻后,云间气象涌动,庞大金身微微拂动间,仿佛拨开遮住身形的片片金云,顿时夕阳金光大盛,恍如裂开天角,直入人间。

在众人与少年皇帝的期待之中,一张金箔轴卷飘飘从云间落下,那金箔卷轴金光闪闪惹人侧目。

青年帝王双手虚抬,一把接住那飘落而下的金箔轴卷,旋即,迫不及待展开一看,刹那间,君临天下的青年面色颇为古怪,似喜似悲。

金云消散,仙人金色瞬间消失不见,众人再抬起头,夕阳西下,夜色渐临。

少年帝王缓缓起身,驻足原地,转身望去,朝着身后四人对视一眼,抿嘴点头示意。

大国师风于淳迎上前,从少年帝王手中恭敬接过金箔轴卷,扫视一眼,旋即面无改色握住少年帝王身后入云楼的栏杆,迎着最后一缕西下阳光,俯视入云楼观天台上的一众王朝心腹之人。

更早来到观天台的那些儒生将军仰望百层入云楼,见到大国手手持金箔轴卷,各自心绪波动,平日里养气静心的手握王朝权柄者,也不禁脸色一肃。

早已堪破风雨见过生死的风于淳,微不可闻叹息一声,然后蓄神纳气,骤然高声道:“上旨,兴起灵山,御仙、筑仙!”

观天台之上。

真正权倾朝野之后,征战十代的大将军子弟,并不安于躺在家族功劳簿上享福,如今已是止境武夫的郭阳,闻言面露惊喜之色!

而他的身旁,几位年纪已达中壮的军官一脸骇然于闪烁不定的神色。

那些身穿儒衫的大臣,亦是喜忧参半,有摇头丧气着也有喜形于色,满脸憧憬的。

若是细细观瞧,便会发觉,越是王朝年轻俊秀,越是显得亢奋激昂。

“起灵山,筑仙!听见没?”

“自是听见了,大国师那嗓音,震得整座观天山都惊鸟腾飞,我又不聋!”

“起灵山听说是中洲的最大的一处仙尘之路的开启之处,如今那里万丈悬空,灵气充盈,若在那山修行,日后修仙问道不在话下!”

观天台,年轻人兴致勃勃交头接耳,绝大部分都充满乐观于憧憬。

其中理性之言也不乏有之。

“别高兴的太早,那起灵山现在被一群仙人所占,如何夺取尤未可知,又不是皇宫大内,没有儒仙金身坐镇,如何攻取?”

“唉,这倒是真是个问题!”附和者,想到起灵山如今的态势,又颇为丧气。

“我有小道消息,听说仙尘之路不日便会关闭,绝大多数下尘游厉仙人多会返回,无需担心。”

“我也收到此消息,乃是一位仙人亲口说述,绝无差错,不过我担心那起灵山招修仙之徒,不避出身,有缘居之,以我这十年才入搬山境的废资恐怕是无望咯!”

众人闻言,盘算着自身修炼资质,顿时表情微苦,默然无语。

郭阳听着身边这些贵族子弟碎碎念,一想到这些糟心事,就有些提不起兴致,倒也谈不上灰心丧气,只是有些想喝酒罢了。

兴许是敏锐察觉到有人审视打量的视线,郭阳下意识环顾四周,便见斜前方一儒衫男子身后,一位面容娇美的少女正楚楚可怜的望向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凛。

郭阳心中暗道:“仙缘?以自己的出身不信不能给自己谋得一丝进阶之势,修仙势在必行,拦路者必杀之。”

仙尘之路,不仅带来让这座天下凡人仰望与忌惮的仙人,同时伴随灵气下尘,势必搅动这座千百年来无甚波澜的江湖风雨。

第三十四章 少年提剑杀仙

仙尘之路,传送浩然天下的法阵渡口有四处,西洲境内的一处,在悬空万丈的青羊城外三四百里外。

空寂僻静的绝壁之上。

一道身影疾行远遁而来,显出一个秀丽女子身影,那女子身材曼妙此刻正满脸惊惧,许是消耗过度的缘故,气色有些苍白,使得清秀的面庞没什么血色。

绝壁立于云海之上,云雾缥缈。

宁霞以高阶遁地符逃出升天,便一路疾行,此刻一脸疲惫,咬牙盘膝而坐,望了望被云海遮掩的法阵,从袖口取出一枚青白令牌,握于玉手之中。

女子手指一掐诀之下,滚滚云海,翻卷而起。

青白令牌顿时摄出一道刺目光柱,之入云海之中,旋即女子喃喃低语,似在念咒似在倾述。

片刻后,宁霞收回仙令,表情哀苦。

钟树玉与玉黑莲使者、鬼尺三人,一路追寻宁霞的踪迹,直寻了数百里的路程,察觉到云海异样,不由分说,一路奔驰而至。

三人刚刚御空而至,落下身形。

却见绝壁云海之上,仙尘之路通道口,一道缥缈身影隐约间化作流光,转眼即逝。

来晚一步的三人,眼见此景皆是大惊。

黑莲使者离书刚刚才一副煞气冲天的凶恶模样,此刻满脸惊惧,不及细想,便落下的身影一颤,又要在御空大退奔走,钟树玉脸色也皆是难堪至极,一时忙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

却见云海急速翻滚,云彩消散,翻天覆地间,凝聚化作一柄雾气长剑,那气势高涨的长剑,达数百尺宽大,遮天蔽日,恍如仙兵一般,不顾这仙凡之间哪怕有层层叠叠的术法禁制。

不知是何等神通,以仙尘之路为媒介,狂暴灵气汇聚操控下的雾气大剑,当空劈下。

剑势遮天,如泰山压顶,在钟树玉难掩惊骇的目光之中,黑莲老者与鬼尺刚刚御空的身影,便被一斩之下,灰飞湮灭。

“掌门!”

落玄门钟姓中年人,眼见此景,魂飞天外,重重拜下,浑身大汗淋漓。

钟树玉面天而拜,耳中传来严厉的喝骂之声,“逐出落玄门,永囚凡尘!”,男子身形一晃,顿时颤颤巍巍,重重磕头。

……

已是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从山体隙缝洒落而下,白山水腰间悬挂着那漆黑葫芦,推开房门,虚掩门角,身上背着一具骸骨从木楼的栏杆翻下,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朝附近林中走去。

待寻觅了一阵之后,找了一处清幽的平缓之地,少年解下背着的木楼主人尸骸,轻放一旁,然后脱了青衣长袍,挂在树梢,从一旁寻得一粗竹截杖,借着明亮的月色,埋头刨坑。

少年动作还算利索,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浅浅的埋坑便挖成型。

略略估算了一下,少年喃喃道:“人死灯灭,想必你生前也是了不得的修士,我既拿了你的葫芦法宝,便给你找个安息福地,互不亏欠。”

说罢,便将那具尸骸搬至坑内,盖土掩埋。

土坑刨的不深,埋的也不算费力气,不过终究是从昨日清晨走出青羊城,便突变不断,辛苦了一天,身体困倦,白山水匆匆以松土掩埋尸骸之后,然后从附近抓了些松枝草草铺盖。

刚要从一旁树梢取下衣袍,只见树后探出一个人影,一柄铁钩,便搭在了他的肩头,那人闪身出来无声无息,差点吓得白山水哆嗦。

那人似乎认出白山水,疑惑道:“咦,怎么是你?你这小鬼如何到此处来的?”

白山水先是一愣,旋即偏过头,见他竟然是最先由瀑布进入的落玄门众人之中的那位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心中暗想:想必是在那高脚木楼前与黑发老者冲突之时与那宁霞仙子一同逃走了,不过此时中年男子只身返回却是为何,不见那宁霞仙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白山水心里发苦,盘算着,如何回应,却听那男人又开口道:“小鬼,你刚才埋了些什么?”

钟树玉此时看着少年,放下手中铁钩,仍是满脸惊疑,上下打量他一眼,月光被周遭树影遮去大半,却并未没察觉少年腰间的那漆黑葫芦。

白山水见他放下兵器,心中略微一松,眼眸一转,不答反问道:“在外面等的急了,便进来寻你们,仙长可否带我出去?这会估计亲朋寻我寻着急了!”

闻听少年话音,钟树玉原本便有些苍白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钟树玉原本返回去木楼看看是否有仙家宝物,只是再次入了这洞天,却察觉到这山体之中再无半分剑气飘散,心中疑惑之下,忙去木楼一瞧,却只见楼中空空如也,别无它物,正暗自恼怒,却听见附近林中响动,这才来此一探究竟。

见面前男子愣愣出神,不觉明历,少年神色一紧忙心神呼喊刚刚滴血认主的养剑葫芦。

白山水略带紧张的问道:“破葫芦,若是出其不意祭出飞剑,能不能将此人斩杀?”

体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认了你这么一个毫无仙灵气的主人算我倒霉,若是你想凭着不知什么西贝货的御剑术,那还是省省吧,你一介毫无灵气的凡人,对面可是好歹是位地仙修士,你若能伤他一毫葫芦我原地爆炸!”

白山水一愣,“破葫芦,你不是说你认主之后,可以自行呼唤飞剑御敌吗?”

“葫芦我现在无法在你身上汲取哪怕一丝灵气,如何祭剑?”

少年心中一沉,眼前男人放下架在他肩头兵刃,看似并无伤他的举动,不过从他阴厉的表情也能看出,他面色不善,浑身散发着的暴躁情绪甚至毫不遮掩,如何不让白山水心惊胆战。

白山水心里发苦,大概是觉得这地仙修士,若是察觉到腰间的狐狸,必然会骤然起势,到那时自己必死无疑,还不如拼死一搏。

二人各怀心事,便这么静静的待了半晌。

钟树玉突然腹部一阵剧痛传来,从失神之中惊醒,想必是之前那早已灰飞的黑发老者,给他不知道喂的什么毒药,发作了。

感受到体内筋脉,瞬时被封闭,浑身灵气丝毫无法调动,心里叫苦不迭,原来自己服用的是锁灵丹,这种毒药极为常见,若是没有解药,每过半日便会发作一次,半个时辰之内无法调动体内灵气。

想必那离书打算借自己联手追杀宁霞之后,然后等我毒药发作,随手也处置了自己吧,钟树玉心中暗想,盘膝坐下,打算运功调戏,哪怕不能解除这毒药之力,也好抵御这腹中剧痛才是。

中年男子刚刚盘膝坐下,愣了一下,忽然眼睛一闪,便见面前少年腰间依稀可见一漆黑葫芦,许是之前角度的原因,少年下身未被月色照亮,并未发觉,此刻一看之下,顿时察觉到此葫芦的异样,钟树玉对仙兵仙器颇有研究,自觉眼光不差,知道这葫芦不是凡品,联想到木楼空无一物,又悄然打量了一眼少年,看了看一旁被掩盖的松土,眼眸深处不禁悄然一亮,微不可查的莞嘴笑了笑。

钟树玉忍着腹痛,不漏声色含笑道:“少年,你在此处等候,待老夫休息片刻便你回去!”

白山水早有防备之心,自然察觉到葫芦被眼前之人发觉,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白毛汗覆满全身,嘴上称是,心中却是暗暗发狠。

见中年男子当真闭目养息,少年再无犹豫,当即调动全身气机以御剑术,单单心神沟通十月剑,手指一掐诀。

钟树玉察觉的一瞬间,在他徒然睁开的怒目之中,面前温润无害的少年,仿佛如厉鬼般的狰狞面孔下,狠狠一咬牙,破口道:“十月!”

……

月照幽林,一颗好大人头落地,白山水在出剑的一刹那闭着的双眸,此刻缓缓睁开,无喜无悲,自语道:“破葫芦,我杀仙了!”

“嗯,知道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少年闭上眼睛,眼角带笑,“不用你爆炸,我舍不得!”

第三十五章 淬炼剑气

好半晌,葫芦似乎才勉强接受目前的状况,“好吧,我觉得那御剑术似乎的确有些门道。能让你以这天下算是最低阶的修士之姿,斩杀甚至本不该存在于这座天下的,地仙境修士,确实有够耸人听闻,哪怕只是地仙而已!“

白山水摇头笑了笑。

既然不知道所以,便也懒得计较所以然,索性弯腰将摸索起钟树玉的尸体。

片刻后,少年脸色一喜,翻出一枚玉简一只玲珑布袋,握于掌心。

白山水仔细端详后,愣了愣,疑惑道:“这玉简似乎是功法秘籍,可不知这布袋子又是何物?”

养剑葫芦语气毫无波动,“纳物袋罢了,修仙之人多半携带此物,可存纳物品!”

青衣少年闻言,秀眉一挑。

“与我身上这枚青鸾圆头,纳物符有何区别?”

葫芦似乎心情不太好,声音有些低沉,“本质上无甚区别,不过你身上这枚纳物符,乃是纳物符箓刻录于圆头,若是符箓上的那一丝灵气消散,便也失去作用,不过纳物袋却无这方面担忧,只是纳物袋与主人心神相连,若是不抹去残留神识,无法打开!”

白山水愣了一下,试了试,的确无法将心神沉入其中,探查不到袋中有何物件。

既然不知道眼前的纳物袋如何才能抹去残留之上的神识,便将纳物袋收入怀中,将目光定格在掌中的玉简之上,喃喃道:“筑灵术,难道是修仙法术?”

葫芦鄙夷一声,提醒道:“这名字听着像是吸纳灵气的修仙法术,不过,这座天下灵气稀薄无比,想在此修仙飞升,别登天还难,劝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

白山水愕然道:“那以前的修士如何问道飞升的?”

葫芦意兴阑珊没好气道:“葫芦主人以前便是一位真仙境修士,上一次五千年的仙凡之路,为寻机缘,才入了此座天下,奈何灵气稀薄无比,才在此地抱憾离世!”

“真仙境是什么修为的仙人,难道这仙尘之路什么品阶的修仙者都能通过吗?”

葫芦沉默片刻,道:“我之前那主人是真仙不假,不过寿元将至,为了到下界寻求机缘,自降修为,以地仙境入了仙尘之路,错过了十日的仙尘之路通道关闭的时辰,被困于下界了!”

白山水恍然,原来如此。

看来这浩然天下的确是灵气稀薄的可以,不过他心中却不太在意,修仙得道离他太远,况且他目前也从不奢求成仙飞升,只要能修为有成让青衣剑冢的大仇得报就行。少年想了想,掏出青鸾圆头将玉简收纳后,拾起一旁树梢所挂的青衣长袍,穿戴之后,审视周围片刻,趁着月色朝来时竹林走去。

木楼不是久留之地,他担心那落玄门将他掠下山崖的宁霞,或者是那黑发老者二人,去而复返,便匆匆远离此地,如今葫芦认主之后,剑气收敛,想来只要在山林找一僻静隐蔽之所,便不容易被探查而出。

过些时日,等那十日的仙尘之路关闭,再想办法逃离此地。

直走了半个时辰,白山水已是一天未曾进食,有些疲乏,饥渴难耐,便就近寻了一条小溪,草草灌了几口溪水,躺在溪水便的青石之上,合眼休息。

第二日早晨,白山水便在溪水中捞鱼虾,饱了肚子,便寻了一处土丘的背坡,既然心中已有计较,打算再这洞天之内待满十日才动手想办法离去,闲来无事,索性就开始在林中里练习走剑桩。

养剑葫芦悬挂白山水的腰间,光明正大地观看少年走剑桩,并不言语。

白山水估计它是在自己体内无法汲取灵力,更多的时间里都处于混沌状态,对此他也不以为意,只是默默练剑。

在此之前,白山水走桩练剑只是更多的淬炼体内剑势气机,入石夫境之后,除了感觉身体比以往强健些许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不过今日当白山水再次提剑走剑桩时候,少年明显感觉到不同以往。

不仅是出剑快速准确了一些,更是能在体内感受到一缕缕剑气随着剑势舞动间,剑气也在体内加速流动,那剑气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真实感受到它的存在,不知道是走剑桩有了成果,体内剑气开始凝结壮大,还是因为葫芦内的剑气入体的缘故。

通常来讲,若是能将体内气机完全淬炼成一丝精纯剑气,便算是踏入二境了。

所以白山水此刻,其实也算是由一入二,只要顺势继续淬炼那一缕剑气,将其实质化,石夫三境便也可以水到渠成。

然后,接下来才会遇到剑修的第一个破境门槛。

所以,现在白山水倒也不急,只须稳稳打下根基便好。

尽管,各类修行之道,品阶相似。

不过各自修行方向,却是天差地远。

儒家养浩然气,道教练气,武夫练体,剑修则是淬炼剑气,初阶的剑修便是淬炼出自己的剑气,只要能修炼出自己的那缕剑气,便算得上登堂入室。

前三境之后,只要能成功破境。

之后搬山三境往往都会走得一马平川,畅通无阻。

当然,还有一类,那便是修仙者,不过他们是极为特殊罕见的一群,不被浩然天下之人所熟知。

以白山水的了解,修仙者应该是走凝聚灵气的道路,吐纳以修真灵,直至筑基才会遇到第一道破境门槛,对比起来,修仙者看似最容易修炼,其实不然,首先,灵气在浩然天下极为稀薄,难以吐纳转化,其次,越是前面顺畅无碍的修炼法门,到后面破境越发困难,修仙者他们前面十境完全就是在堆砌真灵,到了筑基才做调整,其难度可想而知。

这也是为何白山水手握很可能是修仙法术的玉简,却暂时并不花太多功夫去研究的原因。

感受到体内的那缕特殊剑气,白山水暂时还敢确定,是否当真是石夫二境之后自己所淬炼的那缕精纯剑气,毕竟此刻体内剑气实在过于庞杂,入境不久的少年感触不深,不敢下判断。

十余日的光景,过的很快。

期间白山水在溪边走剑桩,闲时翻翻御剑术,偶尔从闷闷不乐的养剑葫芦口子聊些仙人之事,也算过的充实惬意,不过夜里总是惦念包谷与五花道、江心等人,想起自己背负的青衣剑冢的血仇,想像着如今便在自己头顶万丈之上的青羊城,如今是怎么样一副光景,最后想起父母亲与青狼先生,少年还惦记着仗剑走江湖。

好在,经过十日的反复印证,少年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体内剑气的确是自己所淬炼而成,能够踏入石夫二境修为。

这也算是给山林作伴的少年,不大不小的鼓励。

第三十六章 去留抉择

溪水畔。

白山水在养剑葫芦的几次央求下,终于还是尝试着按照玉简之上的筑灵诀,依葫芦画瓢试了试。

第一次运转筑灵诀,少年懵懵懂懂,很努力的尝试,却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依照养剑葫芦所说能吸纳的灵气,应该是体内丹田处的一丝凉气,不过开始的时候他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最后一次少年凝神仔细感悟,好不容易感受到凉意的时候,白山水蓦然发现,那只是一只青蛙越过小溪,溅起水滴浇在自己的手心!

白山水泄了气,养剑葫芦彻底成了闷葫芦。

少年摇头苦笑,之前那落玄门仙子还言之凿凿说自己有未长成的仙灵根,可奈何自己却似乎吸纳不到一丝灵气。

看了一眼天色,白山水缓缓从打坐中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打算先回到瀑布之外再作打算,今天是仙尘之路通道关闭之日,也不知这浩然天下不知道能否平静下来。

———

艳阳下,

先前还寂静的山巅,此刻人满为患,络绎不绝的修仙者不断从四周落下,

十天前才拔地而起的起灵山,如青羊城一般悬空万丈。

站在起灵山之上,俯瞰中州十里王朝的京都,将这座天下最气势豪华的巨里城,看得一清二楚。

这座被世俗凡人近日传闻得神乎其神的仙山,起灵山的一处崖壁边,两道黑影悄然立于树梢。

此次由仙尘之路下来,李幼禀没有让家族失望,在一处隐秘的洞天福地内他收获颇丰。

因为跟随他下来的还有族内供奉剑仙,李迎春。

跟随修仙家族李家继承人风尘仆仆走了一遭浩然天下,此时李迎春抱剑站在树梢上,远望视线下方偌大的巨里城,有些出神,

以他此行帮助李幼禀获取重宝的表现,他本应该兴致颇高,毕竟回去之后,他可以由李家供奉被提拔至小长老的地位,修仙资源以后便更为丰厚。

然而,此刻李迎春脸上的落寞,甚至百感交集,好似一股郁气从肚子里爬到了嗓子眼,让他浑身难受。

身旁的李幼禀循着他的目光同样看着脚下那座凡尘巨城,叹气一声,轻声道:“真要留下?”

李迎春散修出身,并非是修仙大族李家的本族,哪怕是天资卓绝的剑修,可是不似李幼禀一般从小修仙资源应有尽有,甚至一次仙尘之路的试炼都有他这样的供奉一路侍奉,他的一切全部靠自己一点点争取而来,不过他从未嫉妒,有人生而富贵,有人生而贫贱,他的信念便是脚踏实地步步为营,最终成羽化修成天仙。

不过,此刻李迎春嘴唇干裂,欲言又止,没有了往日的那股锐利,却多了几分心事重重,李迎春摇头道:“不是留下,而是不回去了!”

李幼禀愣了愣,斜靠着树梢边的树干,苦笑道:“这有何不同?”

李迎春突然畅快笑了笑,“不是留下是因为我并不想留下,这里尽管暂时有些许灵气入尘,不过远远不够浓郁,离开这起灵山恐怕更是稀薄无比,宛如灵气荒漠,你知道的,对于我这样一心问仙的人来说,我不想留下,一点都不想。只不过,我爱上了那个女人,他不能离开,那我便只是也不回去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幼禀突然转头看向山后的空地,那里修仙之人落下的遁光又多了几道,场面渐渐嘈杂起来,似乎很快仙尘之路通道很快要再次开启。

他手臂搁在李迎春的肩膀上,侧身望着他怀中抱着的长剑。

万丈高峰之上冷风拂面,本就英俊的男子愈发飘逸出尘,轻声道:“这个理,我还是不理解,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是选择留下。”他顿了顿,补充道:“字面上的意思,你留下想必是为了帮助你心爱的那个凡人女子一道修仙飞升,我只想问,你若能飞升,你还会回李家吗?”

李迎春摇头干脆道:“不会。”

李幼禀扯了扯嘴角,默然无语,旋即释然,“若是我是渡劫飞升之人,也会入仙宗修行,自然不会看得起区区修仙家族。”

李迎春又摇头道:“不是不会回李家,而是不会有机会渡劫飞升,这里的灵气只是因为仙尘之路开启才落下这几处充满灵气的灵山,不过终究是一滩死水,到时候凡人妄想修仙之人,比会来夺取,本是一滩死水,千百人汲取,你觉得能让几人管饱,能让几人飞升?”

李幼禀想了想,点点头,已经继续望向那座巨里城,看着城内依稀可辨的十里王朝金碧辉煌的皇宫,咧咧嘴,“你李迎春的性格,不会退让,我还是相信能等到与你再次相遇的那天,那时候你便是仙宗弟子,贵不可言。”

李迎春展颜笑了笑,只是在心中叹息一声。

尽管没有李幼禀那般的家族长孙身世,李迎春自打入了李家,却保持着与李幼禀一样的进境速度,从筑基大圆满开始做的护院,一路结丹,元婴,直至于地仙境,二人几乎都是一并在大道并肩前行,然而此刻二人短暂并肩而立之后,便要分道扬镳。

———

北域,

一座碑临雪山之上,

同样聚集了一众修仙之人,与起灵山一般,皆是等待在这浩然天下四处其中之一的仙尘之路通道口,等待着法阵开启。

其中有一队人马,装扮各异,有男有女,围拢在一旁,在常年风雪不歇的雪山上中低头交耳。

唐二炉双手环臂,在呼啸的山风里侧耳听着身边一贵夫人打扮的女人说话,妇人长相颇为妖娆,姿色不俗,哪怕是在这寒冷的风雪天,胸口白兔深沟依旧裸露出半截,几乎要呼之欲出,风韵毕显。

风韵妇人笑着对身边众人说道:“我们皆是散修,问道长生有多大点机会,自家都有自己的算盘,与其在那些大仙面前唯唯诺诺,低三下四,不过便在这凡尘逍遥快活,此处灵气颇为充盈,若是想在此打熬修为也是不错的闭关之处,能在这碑临雪上熬上几百年,真能证道飞升,一遭渡劫成功,什么高高在上的仙宗大派,多半也可以任意拣选不是?”

众人闻言有的摇头有的点头,皆作若有所思状,唐二炉闻言颇为心动,眼神闪烁不定。

第三十七章 道士打架,也撸袖管。

由西洲北上,走水路最是适合不过。

运城不算得繁华,却是处于南北往来要塞,颇为繁忙。尽管运城水路并不连接,中洲这座王朝内货物吞吐最大最繁华的洲府,不过,却占据了北泸州与西洲之间商贸的十之五六,涵盖两洲近半人口。

运城港口,便是在这条宽阔水道上,靠着水道由原本一座小小渔村,渐渐发展成一座拥有能容纳数十艘深水大料船港口的小城。

凡事以通商而昌的城镇,马夫脚力一般比较多,嘈杂便也在所难免。

此时,运城港口的一座茶酒摊上,便传来铺天盖地的吵闹声,五六卸货力士,趁着中午烈阳的休息当口,一起醉酒划拳,颇为自得。

隔桌坐着几位外乡人。

包大娘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不过精神头却是不错,端着大碗茶浅浅饮了一口,好奇的看着运河港口来人来往的景象,不时露出会心的笑意

只是那动静颇大,让坐在旁桌安静喝茶纳凉的包谷与蒜苗颇为恼火。

蒜苗听着几个力士的划拳之中夹杂着谩骂与低俗的闲语,俏脸一红,忍不住就要发作。

未等少女拍桌起身。

突然,店铺里铺天盖地喧嚣骤然停歇,少女蒜苗回头一看,只见迎面走来一位身穿淡紫长袍的中年男子,身后来跟着几名家仆打扮的带刀壮汉,那中年男子刚探头走进这茶酒摊子,掌柜便堆着脸迎了上去,原本已是喝的醉醺醺几位码头力士见着来人,似乎极为忌惮,止住相互的嬉笑,那中年来着寻了一处没人的茶摊,落座前身后已经有家仆主动递上捣鼓好的老烟杆,后者接过,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浓厚的烟圈,然后将烟杆放在桌案之上,端起店家早已端上的烈酒,一饮而尽。

许是酒不对胃口,那紫袍中年男子,皱了皱眉道:“这酒怎么有一股子鱼腥味?”

店家弓着身陪在一旁,喏喏道:“这糟酒就是这味道。”

那中年男子没好气道:“怎么,给老子喝的是假酒不成,怕我余家给不起你钱?”

那店家闻言几乎差点俯下身子,跪下磕头,却被那中年男子虚扶着,愣是跪不下去,就那么半跪不蹲,僵在了当口。

那身份明显不一般的中年男子又道:“诶,别忙跪,听说你这铺子已经两个月的没交租子了,怎么,要跟你闺女一块回乡下种田不成。”

那店家摸了摸额头,陪笑道:“近来生意不太好!”

那男子拾起桌上的烟杆,递到嘴巴,嗯了一声,又吸了一口,道:“我看你这生意一点都不差,每月三贯钱,应该是给你留足了过用的。”

一旁的包谷不想看这些细碎之事,何况他老娘还坐在一旁,便想结账走人,闻言却是皱了皱眉,一个月三贯钱的租子,在这样的破港口,纵然是生意再好,估计也挣的十分勉强,简直算是折本的买卖了。

胖少年觉得那收租之人破有些难为人,心中便有些不虞。

这个时候,之前划拳醉酒里的一位年轻力士突然站起身,忍不住道:“三贯钱太多了,这港口其他铺子才收一贯租子。”

包谷循声望去,见那人此时喝了点酒,晒得皮肤黝黑脸色有些泛红,不过模样却是颇为俊秀。

见他只是一位寻常力士,却能为店家伸张,包谷颇为心下暗暗称好,便也静静坐着,不急走,颇有看热闹的心思。

这个时候,那紫袍男子笑了看向力士青年,眼神里带着戏谑,“怎么,这座港口都是我余家的,余秋宝说几贯租便是几贯租,难道这道理没人与你说过吗?”

那俊秀力士愣了愣,旋即,声音有些愤闷道:“你无非是看上了店家的闺女,那女子不从,你便坐地起价,算得什么道理?”

“怎么,你是那女人的相好?”那紫袍男子怪笑一声问道,身后的几位家仆闻言,也大笑符合。

力士明显脸色一窒,大声道:“是又如何,我与红娘,打小在村子里便是青梅竹马!”

那紫袍男子顿时笑脸不见,突然满脸煞气,“什么劳什子的青梅竹马,今日交不起租子,便将人带走与老子同房,管她交一天下不来床!”

说罢,男人烟杆一挥,身后几位家仆便抽出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威胁之意,不言自寓。

不过,那几位刚才还划拳醉酒的力士,浑身精肉一颤,却似有备而来,不似吃素的,将茶桌一掀,露出桌底层层叠叠,满是水锈的扑鱼短柄叉,也不废话,操起钢叉,双方便毫无征兆的群殴而起。

包谷见状,霍然起身,肥胖的手,双拳紧握,便要作势去帮架。

包大娘被蒜苗搀扶着,神色略微有些紧张,却也并不阻拦。

在外从师,包大娘见五花道老神仙在旁老神在在,亦不劝住,只在心中轻叹一声,并不言语。

五花道慢悠悠的喝着碗里的酒,放下碗,瞥了眼这个缺根筋的傻徒儿,“难怪你是他的转世,道士哪有撸袖子打架的道理。”

包谷气呼呼,沉声道:“师傅,您也没教过我别的手段啊!”

五花道闻言,愣了愣苦笑一声,心道这的确是自己的不是,看来给傻徒儿冲开经脉,让他生而搬山境的能力得以释放还远远不够,这漫漫路上得交包谷几手防身道术才是,怎么说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三清观道士,心里想着,嘴上却道:“那你便去,你如今经脉暴涨已入武夫搬山境,下手轻一些!”

胖少年早就等着五花道这一声令下,见那边几位力士早已经被显然是练家子的家仆逼退招架不住,狼狈不堪。

包谷应了一声,不等五花道后半句还未说完,吼叫着兴奋的加入战团之中。

这边人正激战正酣,突然冲进一个胖子,惊得两边人都一时有些错愕,待见那胖子左右开弓,一拳将一个手握钢刀的家仆击飞十余丈远,只打得他口齿含红,血肉模糊,余家众人脸色顿时一黑,忙回转过身,一柄柄钢刀挥舞间向包谷劈砍而去。

几位力士见状心中大喜,趁着家仆围攻那胖子的档口,手中鱼叉左挥右砍,将身前已欺到身前一位家仆瞬时击退。

包谷此刻被两三柄钢刀围攻,刚才心热之下冲入战团,也是头一次见被几柄钢刀同时朝自己劈砍而来,避无可避,心下也暗叫糟糕,师傅也没教自己如何格斗之术,眼见明晃晃钢刀朝着自己额头劈下,空有一身气力,竟不知如何是好。

“挡!”

胖少年心中焦急间,闻听师傅五花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的运气之下双臂高举,竟然要以肉体之躯生抗那钢刀之利。

“砰!”

刀锋落下,包谷下意识闭上双眼,只听得一声沉闷撞击声响起,接着又是嘎嘣嘎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胖少年骤然然睁开,便见眼前钢刀劈砍之下,自己的双臂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也不见有想像中被劈开的血口,反倒是面前的三名余家家仆,面脸惨白,仿佛见到鬼一般,看着手中钢刀如被神兵击中一般,正寸寸碎裂。

包大娘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置信,眼神里精光闪烁。

蒜苗瞪大眼睛,满是好奇。

五花道摇头苦笑,满脸的骄傲,喃喃道:“这便是你不愿收他为徒的理由吗?或许你生性孤傲,怕师不如徒,本道爷可不担心!”

第三十八章 潭底

一道身影从瀑布中冲落,卷入水潭之中。

白山水有些踉跄的扑腾到水潭的浅滩上,然后晃晃荡荡走到一个光滑石头上,浑身湿漉漉的,

颓然盘坐,将身上的青衣长袍脱下,仔细的上下拧干。

一只手扶在腰间的养剑葫芦之上,而后少年转头抬头打量了着之前来时的瀑布外,头顶四周依旧是高悬万丈的山壁,

他坐在那里,良久后,好像略微缓过神了,将风干的衣衫重新披上,循着右侧比较不那么陡峭的山壁走去。

少年开始努力寻找比较好攀爬的山壁,试图返回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悬崖顶端。

很快,不知是第几次从山壁滑落下来,白山水身子重重砸回启始的泥地上,咬着牙翻腾起身,再次寻找更合适的攀爬点。

不过,最终都是徒劳的,最长的一次,他向上直爬了有百来丈,不过再之后便没有了着力点,莫说他这样的石夫二境的小菜鸟,哪怕是搬山境修士,没有一手极好的轻功,也难再往上寸步,除了底部的这一段,再之后的山体几乎是垂直向下,几乎毫无坡度,那光滑的峭壁,仿佛被刀削开般平整。

白山水阴沉着脸,表面上的事实,就是他被困在此处了。

想凭徒手攀岩,几乎不太可能。

自从上次,验证无法通过运转筑灵诀吸纳灵气之后,养剑葫芦便几乎不怎么与他交流了,偶尔有几次的简单沟通之中,也能感受到养剑葫芦声音的虚弱,白山水知道,应该是与不能汲取灵气有某种关联,不过好在他还是能感觉到心神与葫芦的紧密联系,至少养剑葫芦最多只是沉睡,或者处于休养之中。

所以,现在更深层的事实是,他不仅被困在这里,而且很孤独。

接下来的几天里,白山水想尽各种办法离开,

比如寻找藤蔓结成绳索,或是在无法攀登的峭壁处以十月剑劈开小小的豁口,供手掌借力,不过,悬崖太高,他根本支撑不了那么久。

然后事情又回到原点,他翻找到御剑术里,能御剑而飞的法术,

白山水却愕然发现,那御剑术后半段的法诀,他完全无法尝试运转,因为那些这后半截法诀竟然全部都涉及到了灵气,这竟然,是一部古修仙者遗留的法诀,不知被何人记录在了御剑术的册子之后。

希望打了死结。

这里灵气极为稀薄,甚至若有如无,根本无法修炼转化灵气入体,而逃出升天的御剑飞行之术,又是修仙者的法诀,需要灵气。

逃出升天的希望变得渺茫。

然而,事情终究还是有了转机。

这一日,白山水从瀑布冲刷出的水潭里钻出,能够抓到供他维持体力的鱼虾愈来愈少了,他不得不深入最底部的潭底,以寻找躲在石缝里的螃蟹之类来充饥。

白山水摊开手,抖了抖被水泡得有些发白的青衣长袍,大大小小细碎石砾从长袍上脱落下来,一只螃蟹同时顺势落在他的脚下,他俯下身刚要去拾起,突然在刚才抖落下的沙石中发现一个晶莹剔透的圆润石块。

他愕然了片刻,想了想,手掌越过螃蟹,径直握住那块圆润石块。

顿时,一阵清凉的触感由他的指尖传递开来。

“这是什么?玉石吗?”

白山水心中疑惑,感受着那股清凉之意,由席卷指尖渗入肌肤,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原本有些涣散低迷的神采,为之一振。

“灵气,这是灵石呀!”养剑葫芦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从沉睡中惊醒,怪叫起来,“哪弄来的,快给放到本葫芦身边来!”

再次听见养剑葫芦的声音,白山水愣了愣,会心一笑,道:“灵石是何物,闷葫芦这般激动干嘛?”

“你先把石头凑近点!”闷葫芦迫不及待。

白山水撇了撇嘴,也不细想,解下腰间养剑葫芦,将那灵石与养剑葫芦并排放在一旁突起的石头之上。

顿时,眼前的一幕,让白山水倒吸一口凉气,但见养剑葫芦与那圆润的灵石,此时仿佛正发生着某种奇怪联系,在少年目光凝视下,眼前一股薄雾状的淡淡青芒正笼罩在养剑葫芦与灵石之间。

若是细看之下,便会发觉,其实是养剑葫芦口正从那灵石的体内不断抽取着某种能量,那淡淡青芒恍若一个小小的青色彩虹,将两者相连。

白山水伸出一根手指,触碰着那淡淡青芒,“闷葫芦,你似乎是在那灵石里抽取什么东西?”

他又一次戳过去,细细感受了一下“灵气吗?这难道便是修仙者所要吸纳转化的灵气?的确凉凉的!”

养剑葫芦似乎极为愉悦,不过却也恼怒白山水拨乱他吸纳灵气的桥梁,不给半点颜面,“知道你还问,也不知道本葫芦沉睡了几千年,终于可以吸纳到如此精纯的灵气了!”

白山水见这闷葫芦老实不客气,说话间似乎还带着愉快的呻吟声,便有些恼它。

想着一把夺过灵石,最后一巴掌轻拍在养剑葫芦的身上,不顾引得它在气愤至极的大骂声,将养剑葫芦一把重新系回腰间,“你再敢叨叨,我便不带你下去了,之前我在水潭底的时候,远远便看见许多堆叠的如这一般无二的石头,那里简直是灵石的宝库!”

不断破空大骂白山水,这个主人心地薄凉的养剑葫芦,听闻少年最后段话,骤然止住话头,几乎是难以置信的颤抖着音调道:“啥?你说啥?!再说一遍!”

灵石的宝库?

白山水拍了拍腰间养剑葫芦,俊美少年大笑一声,喝道道:“没错,灵石的宝库!”说罢,少年神采奕奕,伸手遥指着水潭,“就在下面。”

再次潜入冰凉的潭底,少年循着之前的记忆,直径朝着深潭底部与暗河相连处游去,从瀑布冲下的水,绝大部分都会由那里被一个个碗口大的旋涡卷入不知何处的更深地底。

数十个碗口大的旋涡,在潭底随处可见,仿佛组成一个旋涡的法阵。

又像是一个个天然是筛漏,将瀑布冲下的水不断漏进看不见的无尽深渊之中。

越靠近底部,感受到那旋涡的吸力便越大,这也是为早该被发现的灵石,何以要等到此刻才能发觉!

圆润的石头在水潭底,看不出任何特别来,底部旋涡口之上,布满了大小几乎一致的灵石。

水中的灵石,感受不到任何的灵气波动,只是附近原本沁凉的潭水更加冰寒了几分。

白山水向下捞起数十颗排列在一起的灵石,便要将他们一并捞入怀中,以衣袍兜起。

突然,那灵石底部露出一块半人高的石碑,原本被灵石遮挡之下,此刻,剥去遮拦,露出本来面目。

白山水屏住呼吸,定睛一看,便见石碑裸露出来的部分,细细刻了几个龙行大字,少年仔细辨认之下,顿时满脸惊骇。

第三十九章 石碑

整整一日光景,白山水终于将潭水底部清了个干净,总计挖出鹅卵大的灵石足有一百三十余颗,还有数颗鸡蛋般大小却通体溜圆的雪白灵石。

按养剑葫芦的说法,此乃仙品灵石,

灵石本是聚天地之灵气,汇日月之精华,不知经过多长岁月之推移,凝成于石,这仙品灵石只有在灵气极为浓郁之地,才偶有生成,寻常灵石或许会大量出现在灵石矿脉之中,不过仙品灵石哪怕翻遍小型灵石矿脉,甚至一颗也不能获得。

少年听得暗暗称奇,对于化外之事颇为向往。

白山水点点头,不禁问道:“那仙品灵石在仙人之中,可兑换多少普通灵石?”

养剑葫芦破开大骂,“哪个败家子会舍得将仙品灵石拿去兑换!”

少年悻悻然,心中暗自抽了口冷气,觉得自己应该是发了财了,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才眯起丹凤眸子,将视线转移到一旁,望向那个废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潭底打捞上的石碑。

这座遗存石碑,挂满了淤泥苔藓,仔细清洗之后,才看出完整的面貌。

石碑以青石材质所制、螭首篆额,底座早已不见,石碑顶端有一角缺失,几个龙行大字,刻印其上,石碑正面平顺光滑,但是背后却是密密麻麻刻印着一列列无法辨识的道经,不明所以。

《真武飞升碑》

当初白山水在水潭底部,初见石碑之时,第一眼便看见着,真武二字。联想到,青羊城门大坪上,亲眼所见的那幕骇人情景。如果包谷当真是真武大帝转世,那此真武飞升碑与众多灵石埋藏于此,必然与之有莫大的关系。

相传,道家三宗之一的武当太和观,供奉的主神就是真武大帝,道经中称他为镇天真武灵应佑圣帝君,简称真武帝君,当然也有称荡魔天尊、报恩祖师、披发祖师,不一而足。

当年十里王朝还未一统浩然天下之时,真武乃是域外一国之太子,生而神灵,察微知运。长大成人后十分勇猛,唯务修行,发誓要除尽天下妖魔,不愿继承王位。后遇天君下凡,指点道术,授以无上秘道,连越游东海,又遇天神授以宝剑。入武当太和山修炼。功成圆满之后,与三清观原始天尊一道白日飞升,不过之后三清观二清尚存,武当太和观自打真武飞升后,便渐渐势微,到如今仅有道庭三宗之名,已无三宗之实。

青羊城内也有一处简陋的真武帝庙,以前白山水与胖子也陪着包大娘去过一次,那里的真武雕像披发黑衣,金甲玉带,仗剑怒目,足踏龟蛇,顶罩圆光,给白山水的大致印象便是,威猛的一塌糊涂。

想到此处,白山水便不禁会心一笑,似乎又记起什么趣事。

四年前,也就是包谷十岁生辰,家家户户都按惯例要给自家男丁过成童礼,这成童礼有成童,舞象,学射御的说法,意思是自家郎君初长成,可以学着大人见见世面。

不过包谷自小丧父,大娘家没什么亲朋,其实哪怕有,也多半嫌弃他家寒酸,不愿与之交往,没人上门祝礼,那包大娘便领着包谷去附近的真武帝庙拜祭神仙,求得保佑,包谷那时候与初被收留两年的白山水正打得火热,殷切的拉着白山水一同去,省得相互之间闲来无聊。

于是两个小家伙,便一路打闹追逐着,头一次去了那真武帝庙。

那真武帝庙香火不甚太好,年久失修的破败庙殿,屋顶塌陷出一个大洞,房梁腐朽,红漆剥落,只是那真武像却是一如魁梧狰狞,让二个小家伙印象极深。

二人拜了真武,便耍了性子,在庙中肆意玩耍。

无意间逛荡到庙后堂的住庙处,不小心撞进了一位外来乡绅的队伍里,将那乡绅的一盒贵重祭礼撞翻在地,惹恼了那位大人,便要捉了他们,教训一番。

信道念法的乡绅,这段时日本就生意颓废,诸事不顺,专门挑拣了这么一处颇为古旧的真武帝庙,不辞辛苦而来,见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祭礼被打翻了,心中又是惊惧又恼怒,不过他到底是外来的乡绅,又是到了自己最是敬畏的真武帝庙的道场,也不想把事情闹的太大,只是严厉训诫了他二人,要寻他们大人来说话。

那乡绅令人将二人押住,在真武帝庙大殿内寻见了正在解签的包大娘。

包大娘身子自打生下了包谷以后,身骨柔弱,坐月子的时候又无人伺候再旁,便落下了病根,不过,长得却是温柔俏丽,又颇具少妇韵味。

哪知那乡绅一见之下,立即惊为天人,见她衣着朴素,心中便有所惦念,不过毕竟是真武帝道场所在,青羊城在江湖上也是远近闻名,不敢像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那么敢胡作非为,再说了,强抢民女什么的,他做起来虽然熟门熟路,可真的很无趣。

那乡绅就当真包大娘的面,将白山水与包谷打翻他祭礼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主要说那祭礼如何贵重,打翻便就毁了,不能再用,没有百十来银钱是赔偿不下来的。

果然如乡绅所料,包大娘闻言一脸惶恐,差点当场落泪,直说自己赔偿不了那么银钱,白山水站在一旁心中冷笑连连,一脸愤然。

起初,包谷听见那看着没什么大不了的祭礼盒竟然如此贵重,也是一脸的踌躇,不过白山水在一旁偷偷告诉他,那东西就是寻常的镀银香炉,不值当几个钱,而且只是磕损了几点划痕,毁不了。

这位外来乡绅,估计打破脑袋也想不到,那这衣衫简陋的三人之中,有人竟然对于富贵人家的一些旁外细枝,了如指掌。

他早有盘算,先是郑重其事的当着众人面拜祭了真武帝像,然后才对包大娘说,他也是知道穷困人家不易,让她留下住址,暂且带二子离去,等明日筹备好赔金,他再上门去讨要。

包大娘一脸迟疑,白山水自然不会眼睁睁让那人阴谋得逞,便以闪出身,一脸邪笑道:“不给。”

第四十章 端倪

那长相富贵的中年乡绅哑然失笑,以为眼前这面容俊朗少年没有听清楚他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总之啰里啰嗦一大堆,直听得白山水心烦,一脸鄙夷笑道:“东西可以照价赔付便是,想登门拜访,却是不必。”

那人闻言不怒反笑,以这小子不识数,不知道百两银钱,对他而言根本赔不起,便挖苦着让他当场拿出钱来。

包谷站在白山水身后,早就有些不耐烦,见这乡绅打算以那镀银香炉诈她娘亲,哪能给他好脸色,抢先道:“你那破香炉,不值半吊钱,胆敢让俺们赔你百两银钱?”

包大娘听着儿子的话音,眼神惊疑不定,自己的儿子什么能耐她心中自知,没读什么书,如何知道这香炉是度银的这些弯弯绕绕,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乡绅一双色眼一直打量着包大娘,见她秀目眼神闪烁,知道事情仍有可为,笑道:“香炉自然是货真价实的银铸,如今已经献给了真武帝庙,真武帝既然收下了,自然便是真的。”

包大娘闻言抬起头,有所醒悟,“你想讹人。”

乡绅饶有兴致地凝视一脸因愤怒而羞红的包大娘,真是一张越看越喜欢的脸庞,绝对不是家里那些庸脂俗粉可以媲美的,所以他笑眯眯道:“这位小娘子,莫不是赔付不起?既然如此,那便去报官,到时候将娘子一纸契约卖与我家做事十年便是!”

乡绅镇定自若,想着到时候趁着报官,便将香炉以真换假,李代桃僵便是。

包大娘脸色难堪,包谷闻言怒道:“这香炉便在那里何须报官,只须取来一辨便知!”

那人乡绅笑容更浓,“难道你们不知,这祭礼献与神灵,七日之内不动擅动,否则官家可是会直以不掌礼数而将擅动之人打入大牢啊!”

七日祭,的确是十里王朝的规矩,意思是说,凡是献与神灵或者圣人的拜祭之物,不管是食肉或是财帛,器物,七日之内都不可以擅自碰触,若是触犯,只要是有人揭发,后果便十分严重,最初这样的规矩是用来规范寺庙道僧,以免善人们刚刚献与的神明祭,被人偷吃偷拿,不仅恼了神明,还会害得拜祭的善人因善得祸,后来广泛传扬,便形成了各地的刑罚,破了规矩之人,所受除非也是因地而异。

通常来说,牢狱之灾必不可少。

包谷闻言一脸愤慨,挥挥手,“你明显就是讹人,你这种人的祭礼,真武大帝也看不上。”

乡绅自小极为笃信神明,而真武帝他早已神交已久,听着眼前这小胖子当着真武帝像前,如此说辞,顿时,满脸不悦冷冷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胖子一眼,语气不善道:“我不辞辛苦来此拜揭真武大帝,又奉上丰厚祭礼,真武帝看不上我,还能看的上你这破烂穷酸的死胖子不成?”

此话一出,直将包大娘母子堵得哑口无言。

白山水叹了口气,绕过真武帝像前,突然对那个人道:“若是真武大帝果真不收你的破香炉呢?”

乡绅男子正看着包大娘那令人惊艳的丰满妙曼的身躯,感慨自己这趟真是艳福不浅。

至于白山水说了什么,他自然听见了,只是没有上心,一个穷小子胡言乱语的话,更不会当真。

包谷看着面前男子对自己娘亲肆无忌惮的凝望,气的惊怒交加,再也忍不住,怒气腾腾撸着袖管,就要揍他。

不过,那名乡绅身后站着一位武夫随扈,早就先一步将按压在地,那武夫已入搬山境,只手便将胖子死死摁住,看着怒目挣扎的胖子,嘴上还带着你就认命般的,嘲讽笑意。

包谷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被那人摁在地上,只觉得心中怒意狂烧,眼睛瞪得溜圆,怒目直视武夫,布满血丝的眼瞳里,几乎喷出火来。

那武夫随扈,亦不是善类,见着小胖子不识好歹,当即狞笑道:“泥里刨食的贱人,给我家老爷端茶洗脚都算恩赐,只不知道我家老爷是何人?”

说罢,心里发狠,就要给胖子脑袋来上记一脚踢。

那人刚刚作势抬脚,骤然间身体紧绷,头皮发麻,如芒在背,正要有所动作。

“砰!”的一声,闷响。

只见那身后那座庞大的真武帝像前插着三柱燃香的镀银香炉,骤然崩裂。

香灰随着炸裂之声,飘散在庙殿的空中。

然后,那搬山境武夫他眼睁睁看着一只无名大手,硕大无比,在香灰弥漫的朦胧视线里,一把按住乡绅的额头,然后那乡绅便如同一个被埋入地中的木钉一般,被大手直接由上而下,推入大殿的地面之中,头部以下全部嵌入地面。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太过惊悚与诡异,乡绅男子甚至来不及呼喊,只是感觉到什么按压住他的头颅之时,下一瞬间便被灌入地面,七窍流血,失去了知觉。

他被留在地面之上的头颅,四周裂成一道蛛网形状。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那搬山境武夫随扈,竟然只是咽了咽口水,松开摁住胖子的手,将陷入地面的主人,匆忙拉扯而出,连一句狠话都不敢说,狼狈而去。

白山水依然记得那人临走之时,对那真武帝像狠命的磕了几个响头,直磕得头破血流,满脸惊惧与死灰的悲苦表情。

那搬山境武夫居然护送主家返回的路上,不知为何肝胆俱裂而亡,至于那位浑身带血的乡绅被其他寻常仆役连夜送回老家,不过在踏入家门的一刻,却也咽气归天,一命呜呼。

后来有传闻。

那乡绅并不是寻常之人,有当地人在青羊城谋生的人,说他乃是西洲境赫赫有名的漯河河神,也有说是家族盘踞漯河县数百年的望族,他的祖辈是土地公转世,要不然怎么他的家族能数百年来,一直传承拥有着漯河县,漯河旁最适合灌溉的沃土良田,近千亩。

白山水看着眼前的石碑,愣愣出神。

突然想起什么,将那石碑收入青鸾圆头纳物符之中,然后将少许灵石同样收纳其内,然后少年盘膝入定,仔细的感受着纳物符内的动静,顺手捏住灵石在手心揉搓的白皙手掌,突然停滞,旋即,露出释然的表情。

第四十一章 两年

北泸州,三清观。

坐落于北泸州中轴线之上,幽静山峦之中的道观。

在破晓时分,格外寂静空明。

道教三宗之一的三清观,香火绵延数千年,历经数十几代掌教修缮,如今拥有大大小小包含,六座山头,三十余多座殿堂,占地深广。

道观以牌楼、山门、灵宫殿玉皇殿、戒律堂、真武殿、四御殿。戒台与云集山房等主殿构成。以南北宫观、园林特点建成,殿宇宏丽,景色幽雅,殿内全用道教图案装饰。其中主殿灵宫玉皇殿在后山之中,一层供奉三清创宗祖师,三位祖师金身,而二层乃是掌教总理宗门之场所,最上层名三清阁,内藏三清观秘法,由宗门大护法日夜看护。

北峰之上乃真武殿所在,内有真武泥塑像,乃是三清观唯一一处供奉着除三清之外飞升老神仙的殿堂。

此时,黎明的晨辉渐渐洒落。

北峰之上,大胖道士才一跺脚,气呼呼指着小胖子道:“你小子敢偷为师的东西,反了你还!”

小胖子跪在清亮的石阶之上,眨动着那双隙缝般的眼眸,虽然他脸上笑意犹在,可怎么看都像是在挑衅,“师爷让你给我的?你藏了这么久,不怕师爷削你?!”

原先寂静的北峰,骤然间林鸟惊飞,大胖道士五花道,全身光芒一闪,与此同时,磅礴精纯的气机绽放而出,以至于周遭的天地间,空气竟然开始微微颤动,无形流转的虚无大道仿佛将这北峰真武殿前的大坪给覆盖了。

小胖子先是缩了缩脖子,随后跪着的身躯,突然凌厉气势乍现,立即有了底气,依旧跪着身躯,大声问道:“打架可以,你只能以搬山境的修为与我打,若是你输了将东西交给我,如此保证合情合理,也不算徒弟的对师傅不敬!”

大胖道士闻言嘴角不禁抽动两下,沉默不语,突然看到远处大殿内一道老者身影,隐隐约约的望着自己,亦是忍不住如包谷一般缩了缩脖子,吞咽下口水。

他犹豫片刻,狠狠点头道:“小胖子,有了师爷给你当靠山,敢跟为师叫板了,今天不把你打的回去连你娘都不认识,道爷就愧为三清观,天赋第一的练气士。”

包谷闻言傻了眼,心说我靠,两年携着母亲与蒜苗一同投奔三清观,一路上就没少听自己这个便宜师傅吹嘘,说自己如何天赋异柄,在三清观也属最拔尖的,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实际上,这两年下来,包谷得了个七五道的道号,闷头在这远离三清观主峰的北峰修炼,一待就两年,这两年里除了五花道的师傅,也是就他的师爷以外,几乎就没见过别的道士。

敢情自己这一脉,就是孤零零的三人。

如今道号,七五的包谷有时候在想,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练气天赋,完全是因为北峰数十年来,根本招不到徒弟,才被拉过来凑数的。

毕竟,他根本无法判断自己如今的修为,与三清观其他同宗师兄弟之间相比起来,到底如何?

所以,师爷老人家赠与他的三清观主峰通关帖,被五花道藏着不给,他十分不爽,便在昨天夜里,想趁着五花道睡觉的时候,偷偷拿了,今日便先去三清观主峰溜达一趟。

谁知道被五花道逮了正着,这才有了今天的这一遭。

包谷此刻见五花道似乎当真发怒了,心中不免又有些忐忑,毕竟这便宜师傅对自己还是好的没话说,除了不能离开北峰以外,其余并无太苛刻的要求。

小胖子正犹豫不决中,一位灰袍老者出现在他所跪石阶的上方,白发虚张,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道:“七五,打一架看看,他若敢不要脸的不压下境界,为师不尊,以境界欺负你,老夫便替你教训你师傅,打得他连徒弟都不认识!”

五花道闻言,哭丧着脸,“师傅……”

——

北峰的一处清幽别院里,井口边,少女蒜苗双指并拢作剑,指向井底。

朴实无华的长剑剑气凌厉,化作一道长虹直入井中,依稀可见这一缕剑气,在漆黑的井壁一入延伸至不知道深浅的井中,然后在下一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泉水便由井中喷涌而出。

少女忙搬来放置一旁的水桶,将木桶如勺子般一舀,顿时便将空空的水桶打满,很快,蒜苗满意的搓搓手,挑起满满当当的水桶,朝着身后屋内走起,期间少女又是杏唇微张,身后喷涌井水瞬时有如落潮一般,坠入这口老水井之中,那柄朴实长剑便由井中化为虹光,从新回到她的身边。

两年前,白山水临别偷偷赠与她背诵的御剑术,她熟背于心。两年后,少女蒜苗凭借出众的剑修资质,初入搬山境,而一手御剑术更是被心思玲珑的蒜苗耍到颇为娴熟,若不是那后半段,涉及灵气相关,让她望而却步,如今御剑术甚至有可能有所小成。

——

白山水当然不会知道,两年前的无心插柳,会有造就出如何的茂盛荫林!

如今的青衣少年正盘膝入定,一股股冰凉气息从指间的灵石之中,不断被他以筑灵诀,吸纳炼化。

而他的身侧养剑葫芦几乎与他如出一则,灵石包裹之中的养剑葫芦,通体绽放出灰茫茫的气息,剑气如澎湃的海浪,在养剑葫芦之内不断冲撞,让它体内的原本平静如湖水的宽阔区域,随着灵气的注入,万柄飞剑剑气纵横交错,在那不大的灵气湖面里,穿梭碰撞。然后,湖水如镜面般便被不断剑气割裂成道道口子,但是很快就在充满灵气的湖面,水浪翻涌间,完整如初。

剑气攻伐气象森严,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灵气湖面如温婉君子,抵力间虽是波浪翻涌,却又有气吞万河的胸襟,洗刷着剑气,使其更胜以往。

随着,两者相互抵力消磨间,飞剑剑气愈发精纯与凌厉。

此时。

白山水咬紧牙关,俊美容颜的面庞,情不不禁的微微抽动着,此时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心中默默想着,“仙灵根便是丹田内滋生的此物,两年来灵根由发芽到长成幼苗,对于灵气的汲取更胜以往,使得自己经脉无法承受如此汹涌的灵气注入了,长此以往必然经脉受损!”

第四十二章 御剑飞行

白山水尽管咬牙撑着,心气不减。

可从灵石之中不断被吸纳入体的浑厚气息,实在是汹涌了一些,根本无法坚持太久。

常言道修行在个人,可两年来,少年单凭一本来历不明的筑灵诀,靠着潭底灵石,修行至练气五层,没有师傅领进门的他,再也无法寸进,因为他体内灵气所需,大大超出经脉通道所能承受的极限。

练气五层之前尚且靠着毅力支撑下去,可是再往后,运转筑灵诀吸纳灵石,便会不断灵气流泻外溢的现象。

平白浪费几块灵石而无寸进的白山水,从盘坐中醒来

呆坐半晌,

他只得心念一动,从袖中滑出那本不知被他翻看多少遍的御剑术。

白山水御剑术口诀前半段最后的记载中,有这么一段话册。

御剑术,如彻地,如仰宇,如游宙,虽叹之不亦得,虽叹之不能言,然非此非道,言及御剑术,可谓小术,元神未就亦可习,可谓大术,以其术知其然究竟可以成道。

这一段,应该是这本御剑术最开始的主人,给予御剑术修行的评价,最后他认为只要通过御剑术的修行,只要寻找这术法的根源,同样可以大道可成。

不过接下来的叙述,御剑术却口径突然转变,在这本书册的后半段,以小楷临摹了单独的御剑术口诀。

前言如下。

御剑术为何物?其亦通达灵真,微匿大道。

欲习此术,必先习仙。

非比凡尘嚣夫纵符仗剑,画鬼画神,终无力量源泉,何以施术?



白山水细细看到此处,视线从御剑术书卷上缓缓移开,若有所思。

是什么样的情况下,这御剑术对于自己所坚持的东西,作出如此大的转变,是因为他无从以自己的御剑术得成大道,还是偶然得知这后半截的仙人御剑术,出现动摇呢?

少年不敢妄猜,继续往下看。



此术乃仙人之术,以其不竟力量乃可以划开太虚,斩碎日星。

凡人多以武入此道,练内家武术,通达气息,贯通周天。

此凡道,人人皆可学恐非人人有成就,人人能明气明灵此中之道凡尘亦得之甚多,常人视之,亦不觉大奇,然剑行于空,凭虚飘飞,此中若常人视之必大为骇异,以为鬼神其非鬼神,惟常人难解耳。

任督打开,奇经贯通,真气循流不息。则可以为此法矣,修炼仙术。



再之后,便是那人所记载的仙人御剑术正卷。

御剑术法诀大致区分为三个阶段。

以气御剑,化气为剑

通过内力真气操纵剑凌空飞行、杀敌。功力高深之人也有聚气凝指,化气为剑者,以气剑御敌。

白山水大致扫了一眼,并没有细瞧,

然后直读到,人剑合一,以意行剑,先天灵宝,飞剑护主。强调御剑术是依靠人自身的修为境界来驾驭。修炼者需要领悟极其高深的修为境界,凭借自身灵力凌空控制剑体,正所谓人剑合一,以意行剑。

这段法诀看完后,青衣少年心中惊骇,颇有感触。

不过,很快白山水的眼球便被下一段给深深吸引,按奈心中的狂喜,定睛逐字逐句,细细研读。

这是如今白山水最关心的,关于御剑飞行的修炼法诀。

上面所述,必须是修仙者才可运行,也就是说体内必须已经可以运转灵气,方能以灵气为媒敕令飞剑,达到御空飞行的效果。

法诀分三阶段,御剑纵云决,御剑入云决和御剑悬空术。



青衣少年沉下心,尝试修炼御剑术后半部。

翌日。

一抹淡金色光芒,从青衣长袍少年指尖打出,先是在飞剑十月表面之上流转,然后瞬间融入不见,下一瞬间,十月飞剑的剑身就流淌满金色符文,如水纹滚动,衬托得十月剑颇为庄严与典雅。

御剑纵云决打出之后,少年心中略作计算,便轻松循着法诀记录,循序渐进,以指尖掌控飞剑运转。

很快,随着体内灵气倾泻而出,十月剑淡金色光芒更胜几分,化作长虹,直向上窜出百丈之高。

如此一来,白山水心中大定,略微歪斜手指,待随着指尖缓缓移动,飞剑再从高空掠下,“纵云决,好一个御剑术!”

少年微微闭上眼睛,然后腾空一跃,跨上十月剑,双手打开,立于剑身之上。

只等到身形完全站稳,少年这才不禁面露喜色。

他当然不会自不量力的妄想御剑重返地面。

若是掌控不熟练,撞上峭壁,或者是灵气消耗过快,在攀升至数百丈之后,突然灵气消逝,一旦被摔将下来,这意味着不仅无法脱离困境后,恐怕还会性命不保。

再者,他此刻站在十月剑之上,还未腾空高飞,便觉得根本无法驾驭,原因只有一个,剑身太窄,他的双脚无法有效的支撑身体的平衡,至少是不能长时间稳定的保证身体的平衡。

尤不死心的白山水,咬牙牙,以最低限度的注入灵气,保证可以让飞剑载人的情况下,他指挥着飞剑,打算缓缓前行,试一试。

不过,十月剑还是以他措手不急的启动速度,让他一头扎进了,瀑布之中。

白山水一撞非轻,龇牙咧嘴,又在摔落的原地试了一次,这次他保证着歪歪扭扭的飞行姿势,在没有任何攀升的情况下,直接撞进岩壁当中。

还在飞剑锋利异常,直接破开底层并不坚固的岩壁。

最后,飞剑刺入一处石壁半截,剑身没入其内,白山水在摔落下的同时,抓住了十月剑的剑柄,就那么半挂在五六丈高的半空。

这次惊吓,彻底警醒了心态有些急躁的少年。

白山水沉下心思,先是每日熟背御剑口诀,然后让十月剑在不载着自己的情况下,保持着低速精准的飞行。

这才逐渐摸到了一丝门道。



再次站上飞剑,白山水深吸一口气,抬头目光凝视高空。

十月啊,十月,将来咱们可是要仗剑走江湖的搭档,你可得悠着点,以你近日的表现,发挥平时的水准,咱们定个小目标,先跃上他千丈高!

时机已到!

白山水指尖掐诀,唇角抵住,“万丈悬崖困不住我的心,给我起!”



飞剑如穿云梭,一跃百丈,再跃又百丈,剑身上少年稳稳站立,可是就在白山水自以为大功告成的下一刻,一道山涧大风吹过,刚跃上瀑布上方的少年双脚扎根不稳,顿时一个趔趄摔出十月剑之外,迅速向下坠落,好在有所预料,白山水忙在空中打出几道口诀,从腰间养剑葫芦内又掠出一柄通体雪白长剑,恰好接住他的身形,白山水面色微白轻轻颤声道:“你大爷的,十月,老子迟早给你害死。”

在雪白长剑之上的白山水摇摇欲坠,突然想到了什么,眼见一亮,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一剑不行,为何不两剑齐发?

第四十三章 调查

月明而星稀,好大一轮皎月高悬。

山涧下的夜风吹拂,沁人的凉意席卷,白山水端坐在篝火旁,与瀑布下的潭水相依,水中月色,摇摇晃晃,水面波光粼粼,让人沉醉。

这许是两年来,少年在此最后一个夜晚。

倒没有不舍,只是一股难言的情绪,让他有些失神,睡不着觉。

没有如往常一般,失眠或是无聊之时,便走上两回剑桩,出上一身热汗了事。

此刻,白山水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呆呆的傻坐着,时而与火焰对视,时而与明月相依。

当第一道黎明的曙光,由天边洒落而下的时候。

白山水伸手摩挲着养剑葫芦,感受指尖传来的温润,养剑葫芦开始有丝丝缕缕的剑气溢出,然后剑气愈来愈盛,白芒与青芒交织间,茫茫然。

随后,葫口霞光,升腾而起。

两道剑气交织骤然而出,白山水面前光芒闪动,然后,一蓝一白两柄飞剑犹如出鞘而出,在头顶盘旋,各自在空中划成半弧形,错落飞行之后,返回少年身前。

泛白的青衣长袖,袖口摇摆。

白山水迎着朝阳,晨光洒在他俊逸坚毅的面庞,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两柄飞剑,光芒交错间令人惊艳,湛蓝飞剑十月、雪白飞剑小白,相距半丈,平行悬空。

白山水再无迟疑,身形晃动,一跃而起,双脚各自踏上两柄飞剑,心中默念一声,“回家!”

……

还是那个破败的贫民区,此刻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看似与之前无异的青羊城,人头攒动,不少背剑跨到的武夫行走在街道之上,往来客商不知道繁几。

北城地街,一个巷口,腰跨葫芦的俊少年遥遥望着前方的破败篱笆院。

早已察觉,院落久无人居,青衣少年目光一凝,仍是推开篱笆栅栏,缓缓走入。

片刻后,少年身影从院中走出。

院外已经多了一名手持拂尘的老道,身着灰衣道袍,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似乎是特意在此等候。

白山水略微犹豫,点头示意道:“等我?”

那老道闻言,略略颔首,转头望向街巷的一侧。

白山水见状,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平静的面容,微微颤动,面露惊喜大声呼唤道:“江叔…!”

那街巷不远处,赫然站着一位熟人,正满脸惊讶与欢喜的神色,却是当年遭受遮仙道捆仙咒暗算的武夫江心。

两年不见,白山水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各中经历不禁涌上心头。

江心几个大步走近前来,仍是满脸胡茬,与之前没甚变化,重重一巴掌,拍在白山水的肩头,“好小子,两年不见,长个子了?”

少年闻言一愣,这才发现,两年前出青羊城的时候,自己与江心还差身高差了半截,如今却是齐头平视。

白山水不禁苦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江叔,他们人呢?”

江心缓缓开口,“他们自然与五花道,一齐到北边去了。”

白山水沉默许久,吐出一口气,轻声问道:“这城内似乎变化很大?”

江心闻言,神色一紧,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身旁的老道突然开口道,“你就是白贯河之子吧!贫道,孤云。”

江心盯着白山水,见他面脸迟疑,缓缓道:“这道士出自天师道,如今乃是十里王朝起灵山,招仙道。”

白山水一怔,这天师道他听说过,乃是道教三宗之一,冥神显赫,相比北泸州的三清观丝毫不让,不过却是道教三宗之中与庙堂走的最近的宗门,听说中洲朝廷的国师大人,便出自天师道。

可这起灵山是哪座山头,他却闻所未闻,招仙道又是什么来头,他更是一头雾水。

面对少年而立的老道士,见状嘴角微微翘起,“老道士有一桩机缘,赠与少侠,已经在此等候数月有余了。”

白山水闻言满脸诧异,望向江心,他只是微笑颔首,默然不语。



城中,柳家祖宅。

后宅书房里,坐着位神情淡然的干瘦中年人。

柳长保望着面前的,香炉一缕蒸腾而起的青烟,神情有些呆滞。

他面前的黄花梨大椅上,端坐着一位形如枯槁的老道士,道士面容阴厉,一袭宽大黑袍遮掩下,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眸。

坐在老道对面的柳家族长,柳长保略显拘谨,呆滞的神情中透出恭敬,仿佛面前之人是自己的哪位长辈一般。

柳长保自从当年青衣剑冢哪桩案子发生后,自从没有了青衣剑冢压制,如今八年过去,还是头一遭如此胆战心惊。

即使是两年前,面对西洲古楼派的长老于仁凤,他哪怕是明面上唯唯诺诺,却也不似如今这般身心慌乱,时刻保持着谦卑姿态。

也不知道就这么干坐了多久,那枯槁一般的老道,突然唇角蠕动,发出嘎吱嘎吱的莫名笑声,“柳家如今给那些天上下来的散仙办了几件不大不小的龌蹉事,莫不是自以为傍上了仙人?遮仙道的事情你便可以不用理会了?”

柳长保闻言,面容微紧,小心翼翼抬起眼眸,“供奉说的哪里话,柳家能有如今,全凭遮仙道的扶持,道门有事,柳氏族人责无旁贷。”

那老道又是从喉咙内挤出一抹诡异笑声,干咳了两声,“那你说说,我遮仙道在这此折损两位入境高手,你是否调查清楚,是何人所为呀?”

“那乔褚山与鬼花姑两位大人出事之时,恰逢仙尘之路开启,青羊城,也就是如今的青羊山突逢剧变,在下的确不知道城门外到底发生了何事情,不过…”柳长保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顿了顿,又道:“不过,在下两年来细细调查之后,却也有了一些眉目。”

老道士哦了一声,“有何眉目?”

柳长保踌躇半晌,似乎有些犹豫该如何叙述,然后叹了一声,道:“在下,查到城门处的目击者,具体的他们也没有看清,只说牵扯到北城地街一户人家,有一胖一瘦两位北城地街少年,出现在事发当场,后来,似乎…遮仙道二位大人,便是与那两个少年身旁之人发生了冲突,再后来,北城门崩塌,便再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那老道一双深邃眼眸精光一闪,啧啧怪叫两声,道:“那北城地街那户人家,你派人去查过没有?”

“查了,不过那事情发生以后,便在没人见过他们了,在下留了探子,若是有人回来,自会收到消息!”

第四十四章 四月春雨,冷如刀

柳氏族长言及在北城地街留了探子,不过长相阴厉的老道却似乎不以为意。

此次冒险来青羊山,除了探查遮仙道两名干将莫名死亡的因由之外,更重要的是,探寻当年青衣剑冢流落在外的那柄飞剑。

遮仙道如今打算扶植一批修仙之人,对于飞剑之事自然格外重视。

哪怕无力从这座天下的四座灵山分一杯羹,但是,如今愈来愈多的稀薄小灵山,逐渐被众多宗门所发觉。

这些小灵山自然而然,成为众多门阀壮大发展的根基,遮仙道恰巧便掌握了这么一座。

遮仙道老道士从柳氏族长,如片段般零碎的叙述里,逐渐品出不一般的意味。

他敏锐的察觉,当年遮仙道一手策划的青衣剑冢案,似乎与遮仙道二人死亡牵扯着,若是当真如他所料,那柄十里庙堂未能收回的飞剑,必然还会出现在这座青羊山上,青羊城之内。



初入四月时节,细雨连绵。

街道算不上冷清。

如今拔升万丈的青羊城内,寒风如冬,冷风拂面,一些初来乍到修士走在街道上,不禁觉得,这才过去没多少时日的寒冬,未免回来了的太快了。

白山水与孤云道长并肩而行,孤云道撑着油纸伞,遮住两人各自小半的身形,江心挎着他那柄宽厚长刀,毫不在意淅淅沥沥的雨水,紧跟在二人身后十丈外。

青衣少年此刻换上一袭崭新的长袍,仍是青衣,然而颜色更鲜亮了几分,使得如今气质本就愈发精神的少年,多了几分别样气质。

木柄油纸雨伞下,白山水轻声道:“所以,依道长所言,青衣剑冢所锻造的那柄飞剑,庙堂不仅不再追究,而且打算让邀我去起灵山参加修仙遴选?”

孤云道微笑颔首,“的确如此!”

“因为那柄飞剑的缘故?”白山水停顿了一下身形,后背便探出雨伞之外,肩头被细雨浇湿,又道:“你们完全可以再让人来试图强取,或许你就可以?”

孤云道转过身,将雨伞微微偏移,遮住被细雨浇湿的少年肩头,没有直接回答,讪笑一声,“年轻人,不要糟蹋大好的身体,道士年少的时候当年就是不太注意,如今才落下了风湿的毛病,凡事阴雨,行走就多有不便,如今滴答细雨,也要撑伞而行咯…!”

少年闻言一怔,点点头。

孤云道看着少年,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感慨人老了,总是絮絮叨叨的惹人烦。

这次青羊山之行,孤云道顶着招仙道的名头,自然是要小心谨慎,自从十里王朝动用巨大的代价,夺取起灵山之后,原本在起灵山筑巢的仙人,有伤有死,亦有逃,这逃离起灵山的,便很自然的被如青羊山这样十里王朝暂时无力征伐的灵山给收纳。

如今,据传这青羊山上,仙人洞府有近半百之数,哪怕如今尚未驱逐这山上这座青羊城的凡人,不过,如蝼蚁倒穴般,只要他们想,或许随时可以顷刻间摧毁这座凡人小城。

不过,孤云道小心谨慎,却也不畏首畏尾,该他为起灵山一脉争取的,他自然要全力争夺。

好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并未与这青羊山的仙人有何牵连,也省去了他好大一桩麻烦。至于少年身后的武夫江心,听说已经被一座仙人洞府看重,入了门第,做了一名仙人记名首徒,然而孤云道并不以为意,他开出的价钱对于眼前的少年来说,足够丰厚,只要是对他有好处,想必那武夫江心也无话可说。

所以,为今之计,说服少年便是首要。

道士透过伞檐看了看头顶的阴沉天空,这场小雨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

二人又并行走了一段,道士深吸一口气,他的膝盖又有些隐隐的酸痛,他恨极了这样的鬼天气,一连待了数月有余,好在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所以按下心中的苦闷。

“去楼里坐一坐?”

白山水一路沉默而行,突然抬头,循着道士说指的门楼,愣了愣,原来一路闷头走,竟转到了城中金鱼楼所在。

冷风呼啸声愈来愈大,灌入耳中呼呼作响,白山水沉吟片刻,转头朝身后的江心摆了摆手,伸手指了指金鱼楼,后者微微点头。

白山水转过头,朝孤云道亦是微笑点头,“便依道长。”

天色还早,只是阴郁的天空有些晦暗,金鱼楼此刻提前掌了灯火,风吹着楼门的灯笼,摇曳不定。

白山水与孤云道走入金鱼楼,楼内炭火烧的很旺,才入内顿时便觉浑身一热,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江心在街角停住身形,暂时没有进去,而是偏头望向一侧的偏僻小巷,嘴角漏出一丝冷笑,踏步走了进去。



小巷狭窄,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此刻,江心横刀而立,站在小巷中央,便堵住了小巷的出口。

巷道内,很快走来三名握着油纸伞的黑衣人,黑衣蒙面腰挎钢剑,很快,双方便相隔十丈,相识而立,一动不动。

那三人成品字形而立,为首之人手里握着伞柄,大喝道:“阁下何人?”

风声在小巷里并不大,那人声音足够洪亮,对面之人也听的足够清楚。

只是横刀而立的武夫置若罔闻,仍是纹丝不动。

那握伞黑衣人,犹豫着是否要拔剑。

下一刻,便脸色煞白,江心手中横刀化作疾风,瞬间从十丈外腾空而起,毫不犹豫当空劈下,动作极为迅速凌厉,那为首黑衣人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甚至手中雨伞还笔直的撑着,便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没有了油纸伞的遮盖,雨水从巷子上的屋檐上洒落,浇在那为首黑衣人的胸口,无色雨水,很快化为血色。

死者身后,两名并肩而立的黑衣人满脸惊恐,将油纸伞甩出,抽出腰间钢剑,缓缓向后退却。

江心面无表情,眯起眼,身影再动。



半盏茶的功夫,江心处理掉身后的尾巴,重新出现在金鱼楼的楼前,一脚刚要踏入,突然身形一顿。

想了想,伸手摸出那枚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身份令牌,随手甩入身后的雨幕。

门楼前武夫江心满脸狞笑,嘴角一咧,“遮仙道,终于来了吗?”

第四十五章 静待好戏开锣

只在青羊城内闲逛之下,仍无法深刻感受,两年来,青羊城发生了如何地变化的话。

那走进这座西洲境,最具传说色彩的金鱼楼里,少年便深刻感受到与往日里切实的不同。

烟花巷柳,无非莺歌燕舞,哪怕不曾光顾也能猜测大概,客人们也莫过于酒色遣怀、排解失意。

可世事无常,当你以为做好了准备,现实往往会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

白山水此刻便站在金鱼楼大厅的走廊,有些有些错愕。

没有想象中的,客人入内,龟奴立即迎上来:“客官,里边请。”鸨母喊道:“姑娘们,有客人。”般的场景。

这座胭脂楼里,一楼大堂内简单的只是搭了一座木脚戏台,被帷幕遮掩的严实,没有红红绿绿的衬图,没有五彩斑斓,而寻常的花瓶,也只是简单的摆放了寥寥几珠四季梅。

甚至,除了几位面容娇媚、身姿还算婀娜挺翘的侍女,正忙里偷闲的聚在一起,满脸笑意的叙话外,却是一位窑儿姐模样的勾栏美人都未曾看见。

少年不禁有些失望。

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大概就是觉得这金鱼楼,闻名西洲乃至整座江湖响当当的胭脂地,竟然布置的如此淡雅,似乎有些名不其实。

若不是门楼外的那座金字招牌,说这里只是寻常酒楼也不为过。

孤云道领着白山水顺门熟路,上了二层楼。

看的出来,道士在青羊城这些时日,没少来。

二人寻了能俯看一楼的坐席,相对而坐。

软榻桌椅之类,皆是备官铺的,楼内的炭火烧的很旺,暖烘烘的,孤云道笑眯眯的伸手指向楼下,那被帷幕遮蔽的戏台。

“咱们来的早,占了好位置,便在此处等好戏开锣。”

白山水不明所以,打量了四周一眼,好奇道:“这烟花之地,怎么连个俏姐儿都没有?”

孤云道不怀好意的对他笑道:“想女人了?”

少年白皙面庞顿时略微发红,有些窘迫,才发觉自己问的有些突兀,有点像饿汉子进窑子,迫不及待。

想了想,换了一个说法,道:“这里的客人,若是没看错,应该都不是什么富商豪客,反倒尽是些修行之人。”少年顿了顿,“而且,哪怕时辰尚早,这里似乎也太安静了些。”

说话间,有三两侍女端着点心酒水走了过来,将盘碟酒壶整齐摆列好,竟然没有半句客套寒暄,只是伸出纤纤细手示意了一下,便径直留下芙蓉般曼妙的身影,转身离去。

孤云道看着少年惊讶的表情,笑眯眯的捻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你说的不错,这里如今九成客人都是修行者,不过倒不是安静,而是你听不见有些人的说话罢了。”

“你看临窗的那几位,北地来的。”

白山水哦了一声,偏头看了看临窗的方向,果然见四五位膀大腰圆的武夫模样是中年男子,围坐在一起,身上披着厚厚的貂皮大衣,寒冷的四月,穿貂衣本就是颇为异类,但凡进屋暖和一些之后,便脱去大衣,也是了。

可这几位,似乎不大习惯楼内的炭炉暖风,竟然是打开了桌旁的门窗,

一边穿貂衣一边吹寒风,

白山水忍不住想去掰开那哥几个的脑袋,瞧瞧里面装的都是些啥。

不过奇怪的是,看那五人动作表情,显然是正在比酒阔谈,白山水与他们相隔六丈余远,竟然一丝声响都听不清楚,甚至,连那窗外透进的呜咽风声,也细不可闻。

白山水转过头,询问的目光望着正给酒杯里续上茶水的孤云道。

后者讪笑一声,刚要解释。

这个时候江心突然走了过来,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白山水身旁,自顾自的给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武夫暖酒下肚,抹了抹嘴,“尾巴处理了,不过后面还有遮仙道几个牛鼻子,跟在更远处,不好动手。”

江湖上寻常修士武夫多对于道士,有种公认的称呼,便是牛鼻子老道,其实算是一种戏谑的说辞。

江心当着孤云道的面说,同样有打趣他的意味。

不过孤云道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听江心说有遮仙道之人在后紧随的时候,表情明显阴沉下来。

原本淡然随和的气质,随之一变,表情肃然问道:“那帮妖道也凑过来了?江道友,你可看清楚了?”

“自不会错。两年前与那些妖道有过一次纠葛,那浑身散发的腐肉气味,现在想来还记忆犹新。”

见江心说的肯定,孤云道便神色又沉了几分,当即便站起身,竟然毫不迟疑的直奔楼外而去。

看着急匆匆出楼而去的孤云道,又看了看江心面无表情的,自顾饮酒喝茶,白山水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道:“江叔,这些人怎么都怪理怪气的!”

江心自然知道少年人是什么意思,他也皱起了眉头,说道:“谁知道呢?!道士都古里古怪的,五花道不也是神神叨叨的,不过遮仙道尽管自称也是修道之人,不过背地里的勾当更为低贱,在江湖上口碑一向很差,算是道门里的异类了。他们对于自家的那套邪法深信不疑,净喜欢干些损人利己的事,总之不是什么好鸟,也不知道那么损阴德修道法门,如何成就大道!”

白山水头一次听江心说这么多话,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话里话外除了贬低了一顿遮仙道以外,还是老样子什么都说的半知不解。

少年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损阴德的法门?”

江心恢复了本来的冷淡,浅浅的看了他一眼,漠然说道,“死人的勾当,以死人的阴魂为修行根本。”

“而且,不仅修道是如此阴损,连祭炼法宝亦是用人之精魄而铸。”

白山水闻言汗毛都有些发冷,想起来两年前那遮仙道的鬼花姑,好像就是要以青羊城全城百姓亡魂祭奠她的那柄招魂长幡,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很难以正常人的角度是思考遮仙道的修行法门。

江心见少年人面色有些发白,便不再吓唬他,给他满上一杯酒,叫他喝下去缓缓心神。

酒是上好的当地烧刀子,天气寒冷,喝烧刀子这样的酒可以取暖,一杯酒下肚,整个人都热辣辣的。

青衣少年酒喝的急了,被呛了一口,从喉咙到额头,满是燥红。

之后,二人便一饮一啄,直喝到白山水晕乎乎的,飘飘然,武夫江心仍旧是一脸的风轻云淡,面无表情。

江心见他这么狼狈模样,不仅好奇道:“你这酒量,随身带一个破酒葫芦作甚?!现在的年轻人这么赶时髦?”

少年被这话呛的不行,咳嗽了一声,看了看腰间的养剑葫芦,只能掩饰一句,

“这里酒太烈。”

第四十六章 大小和尚

“江叔,孤云道长说这里有好戏会开场,到底是什么好戏?”

听着白山水突然问起关于金楼之事情,江心脸色顿了顿,

“我也是头一回来,不过如今的金鱼楼成了落月门的地盘,掌门是一位青羊山开辟洞府的仙子,颇有道行,此处也由青楼改面门庭成了一处修士之间拍卖场。”

白山水听江心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震,他的脸色便也不由得慢慢冷峻起来,

若是有仙人在此,那不知道已经依靠灵石修行至练气士五境的修为,会不会引起注意,倘若被人发现了自己隐藏的修仙身份,以至于察觉到养剑葫芦的存在,那情况就大大的不妙了。

江心注意到白山水神色间的不自然,

只是,他想到了的是那柄十月飞剑,想到很如今各大修仙门派都在挖掘修仙宝物,飞剑自然而然也是其中的很重要的一类,

不过他没什么太在意,

除了江心如今以记名弟子的身份,拜在一位实力丝毫不弱于落月门掌门的仙师手下,如有万一,也大可以亮出本门师长的身份,还有便是人既然是孤云道带进来的,相信那道士也考虑到这一层。

毕竟,身为招仙道,他的任务本就是是为了招揽白山水而来,自然不会将少年的飞剑法宝拱手让与落月门之人。

想了想,江心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神色不定的白山水,宽慰了他几句。

听了江心的话,白山水的心才放下大半。

少年眉目清秀,明亮眼眸内眼珠一转,突然感兴趣道:“江叔,你如今也修仙了?不知道这仙人境界如何划分?”

江心不疑有他,毕竟他认为白山水往后多半是会去中洲起灵山修仙,便一五一十道:“仙人嘛,其实在飞升之前也就是俗称的元婴之后,根本不能称之为仙人,也只是修行的一种而已,主要是分为前十境的练气士,其后,筑基,金丹,元婴,各三境直至飞升境,也就是仙人们口中的地仙境。”

江心缓缓说着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却是等手里这摊子事情了结,便也在青羊山寻一处僻静之处,闭关修行一段时日,哪怕他如今身为武夫之中入境修士,实力在江湖上也算是拔尖,不过修仙以筑灵入道,完全同等于要从头来过,想要重修至于相当于入境的金丹境,却是没有经验可循。

白山水见江心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暗暗记下他的话,按奈住心中另外一个重要的疑问,只是这问题,似乎此时若是提起,不太合适宜。

那便是他如今筑灵时遇到的最大障碍,如何拓宽吸纳灵气的经脉?

再之后,二人便很少说话,江心自顾喝酒,白山水闲来无事托着腮帮想心事,偶尔斜眼观察靠窗的那几位北地来的修士。

那些人明显是喝多了,脸上都像是被水烧开了,带着火辣的红晕。

似乎江湖上的修行者大多都喜喝酒,也许是修行本就是苦闷的事情,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不过,不管那些人动作里表现得如何言辞激烈,仍旧没有声音传出。

能隔音的法门,少年属实有些惊奇。



如江心所言一般,哪怕到了入夜掌灯时分,这座西洲闻名遐迩的青楼里,也见不到一位俏姐儿出来迎客。

不过,哪怕如此,这金鱼楼的生意,仍旧是火爆的紧,傍晚的时候,楼内目所能及的酒桌几乎都坐满了人。

原本还算清静的楼里,也慢慢嘈杂起来。

‘好戏’似乎很快即将开始,楼下木台的帷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露出一个如拍卖会一般摆设的高台。

白山水呆坐了半日,此时有气无力的托着腮帮闭目养神,耳朵却是灵敏的捕捉着嘈杂空气一些感兴趣的言语。

比方说侧后桌的那对坐两个和尚,对谈就极让人感兴趣。

小和尚酒桶与师傅,奇正和尚,这趟游历而来,一路艰险还罢,不过最让他难受的就是自己这个师傅,自从在江南之后,便养成的附庸风雅的臭毛病,闲来无事总要拉着自己下棋,当然奇正的原话是,“来,徒儿。与本座手谈一句!”

每当如此,酒桶脑子里就免不了冒出,想要欺师灭祖的想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和尚奇正很享受这样的风趣,不过看着有气无力敷衍了事的小秃驴酒桶,就气不打一处来,气的不是酒桶不懂风趣,而是自己这个徒弟如此漫不经心之下,自己竟然还连被杀了三局,差点要拿桌案的茶壶砸死的这个兔崽子。

盘膝而坐的努力的正襟危坐的小和尚酒桶,略显无奈,撇撇嘴道:“师傅,你悔棋还罢了,这被围吃下的棋子,你还拿来继续用,是不是太过分了。”

大和尚讪笑道:“这棋子已经死去许久了。”

酒桶莫名其妙,“在您下的第十手便被徒儿给围杀了,的确很久了。”

“故而,转世投胎了,拿来继续用,又何不可?”奇正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戒疤,努力思考着棋路。

托腮装睡的白山水,忍不住想笑,心道这是哪来的一对奇葩和尚。

这时又听那小和尚,无奈道:“上次那位学院棋雨夫子,要来找你下棋,你怎么不与他下?”

奇正和尚呵呵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和尚酒桶讥笑道:“那你抓着别人完全不懂棋路的弟子,非要坐而论道。开始你懂了一些粗浅棋谱,将人一顿砍杀,先赢了五局,最后愣是十局手谈,你们打了一个五五开的平手。”

大和尚被揭了老底,脸不红心不跳道:“他怎么说也是中洲一代手谈大家棋雨的入室弟子,为师总得给些面子。否则你也知道,书生意气,万一纠缠不休,为师在京城里,面对整座书院如何应付得了。”

小和尚酒桶笑而不语,白山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大和尚奇正突然道:“那个少年,过来与本座手谈一局?”

白山水从装睡中抬起头,见那大和尚四方脸,一脸笑盈盈的望向自己,不禁撇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江心,见他毫不在意,便一溜烟的跑到两和尚的桌案边,一屁股坐下。

青衣少年闲得无聊,正想打发时间。

白山水先是客气的行了一礼,这才笑眯眯道:“奇正大师,可是招呼在下?”

大和尚反问道:“难道本和尚的大名已经远播到了西洲境,怪哉怪哉。”

白山水老实不客气,只说大师的大名只在刚才偷听后,方才知晓。

一旁的小和尚酒桶,见师父被如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怼的脸黑似锅底,憋住笑,一双大眼忍不住,在一袭青衣长袍的白山水身上,来回审视。

白山水一笑置之。

正打算收拾棋盘,与大和尚来上一局。

第四十七章 重要的棋子

小和尚酒桶让开对弈的位置,主动让到一侧,白山水将黑子尽数拾入棋钵,抬抬屁股,正打算换个座。

一个身着道袍的枯瘦老者,突然抢先一步,一屁股坐下。

白山水先是一愣,待看清楚来人,不禁微微错愕。

一旁的小和尚突然面露惊喜,开口道:“孤云道长。”

和尚道士竟是相识之人。

孤云道风尘仆仆而来,脸色似乎不太好,撇了一眼白山水,又伸手了摸摸小和尚的光头,朝对坐的大和尚奇正大师,微施一礼道:“大师,近来可好?”

大和尚咧嘴笑了笑,点头道:“阿弥陀佛,承蒙道友挂怀,贫僧尚好。”

“道友找贫僧何事?”

孤云道意味深长的看了大和尚一眼,笑眯眯道:“贫道听闻,空门有位大护法投身遮仙道门下,和尚可知否?”

奇正和尚闻言,展颜一笑,如弥勒佛一般,默然点头,坦然道:“贫僧如今遮仙道,供奉堂执事。“

白山水不禁骇然望向大和尚,孤云道同样是满脸的警惕神色,目光凝视对方。

孤云道长面色不善,语气也冷厉许多,“你身为空门之人六根清净,卷入邪道,有违佛祖教化。”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况且贫僧亦有难言之隐。”大和尚微施佛礼,唱了一句佛法,又道:“如今天下大势混沌,无正无邪,遮仙道亦是追寻天道轮回。”

白山水与遮仙道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时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讥讽道:“害人利己者便是邪。”

“阿弥陀佛,青衣剑冢案已成往事,施主需往前看。”

白山水面容冰寒,“你晓得我?”

小和尚酒桶坐在白山水的对面,面容有些扭捏道:“你的画像在遮仙道供奉堂里,小僧不知为何,不过你从小到大的画像皆在那里,如今已经存有九幅画像。从你幼年青衣剑冢始,到藏身市井,每年一幅,直至两年前。所以小僧方才第一眼见你,觉得你十分眼熟。”

每年一幅,直到两年前?

白山水脸色惨白,满脸的不可置信,颤抖的身躯摇摇欲坠。

孤云道握住有些激愤的少年肩头,示意他冷静下来,这才冷笑一声,怒视大和尚,冷冷道:“莫要中了遮仙道的蛊惑。方才江心说后面有遮仙道之人的气息,本道便一路寻迹去追,兜兜转转,绕了好长一截,不料你们使得调虎离山之计。”

“说吧,你们到底有何目的。”

少年点点头,勉强控制住自己发紧的心神,默默坐回原位,小心翼翼将手放在腰间养家葫芦之上。

大和尚突然露出莫名的晦暗眼神,感慨道:“其实说来,贫僧此行的任务与道长一般无二。”

说着,和尚手臂微微抬起,手指虚指向白山水,“为了这位小施主。”

白山水很熟悉这种眼神,就像自己小时候最后被送出青衣剑冢时,看到父亲白贯河的悲哀莫如心死的神色如出一辙。

更像是向命运低头的表现。

而对面的小和尚却是露出一脸的心疼模样。



在青衣少年由悬崖上到地面,走进青羊城的一刹那,大和尚与小和尚便在城墙的拐角处,看见了白山水,大和尚想上去逮人,却被小和尚死死拉住佛衣。

看着那青衣少年混入人海,消失不见,大和尚满脸无可奈何,想要开口教训两句,又舍不得,默默看着傻徒弟,那种我犯错就认罚的倔强模样,他更是心疼得一塌糊涂,好像自家才是犯错的那个人。

这一刻,大和尚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个少年有本事,头一次见面,徒弟便能维护之人,当真是不容易。

从空门一路跟随自己投身入遮仙道的傻徒弟,没什么本事,就是话少,心思重了些。

小和尚看着青衣少年消失在街角,这才松开大和尚的袈裟,突然抬起头,问道:“师傅,供奉堂里为什么一直绘有此人的画像?”

小和尚主动说话,让大和尚如释重负。

大和尚蹲下身,替徒弟理了理粗布衣,最后双手握住小和尚的手臂,解释道:“有些人生来便是注定的要入地狱,有些人生来成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小和尚脸色黯然,不知是听到地狱的缘故,还是这句不算解释的解释,他听不懂。

大和尚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打算藏掖,以免傻徒儿误入歧途或是坏了遮仙道的谋划,“再者,这个少年从小失孤,是有其因由的。遮仙道若是想要以力除去区区十里王朝的一处剑冢,何须费尽周折。酒桶,你也不想一想,每年监控少年踪迹,然后将画像传回供奉堂,当真只是为了害他而已?如今画像仅仅断隔两年,上头便牵了几路供奉同来查探。”

小和尚认真思考了一番,“师傅的意思是,此人或许是遮仙道一颗重要的棋子?”

大和尚松开他的手臂,抬手摸了他的脑袋,“差不多。”表情凝重又道:“或许说是或不可缺的棋子更为恰当,所以相比起来,我们能先将那少年提早拿下,其实对于他来说更为有利。”

酒桶有些闷闷的,心情不太好,不过他理解师傅的话,至少他们不会利用了那少年,也不会害了他。

大和尚感慨道:“酒桶,师傅道理与你将尽了,你若是想治好你的病,便听师傅的,这少年对于遮仙道如此重要,等师傅拿了他与遮仙道掌门做了这笔交易,师傅便给你找一处灵山修行仙法。”

小和尚还是病恹恹的模样,提不起精神。

大和尚想了想,指向远处如城中最显眼的那三层高楼,“听说那座金鱼楼,每七日便有一次拍卖会,里面奇珍异宝无数,还有仙人之物,流传而出,咱们今天便去那里涨涨见识,顺便摆上棋局,最近为师傅又琢磨出一套好不厉害的棋路。”

小和尚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眼睛余光一直瞥细雨中,雨雾中朦朦胧胧的那座城中三层楼,心不在焉地附和道:“什么路数不重要,反正棋是木头块,输了再重摆。”

大和尚揉了揉额头,哭笑不得。

第四十八章 阵仗

小和尚酒桶此刻有些坐立不安。

孤云道的眼神里似要喷出火来,小和尚心里憋屈,也不知道是不是师傅在城墙那里,便已然算计到了,那青衣少年会到此处来。

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此时的白山水不是羊入虎口,却也差不离。

白山水简单判断了一下形势,自己身后坐着武夫江心,他必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此时他仍旧未动,说明情况还没有糟糕到很彻底,至于孤云道长,且不说他是十里王朝庙堂敕封的招仙道,不管他真实想法是为了十月剑而来,还是当真为了招揽自己去什么劳什子的起灵山参加修仙遴选,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害了自己。

当然,在自己明白拒绝他之前。

而,这位出自空门,却转投遮仙道的奇正和尚便就有些说不准,看似一脸人畜无害,也没有动武的迹象。

不过,白山水对于遮仙道的印象极为糟糕,乔褚山当年能隐藏的如此之深,甚至连中洲书院的大夫子莫长卿,也糊弄过去了。

想必遮仙道的修士向来善变。

白山水看着对面小和尚正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盯着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这方有两位入境修士撑场,你师傅还能是入境之上不成?

想着,白山水稍微冷静下来,突然笑道:“遮仙道供奉堂居然有我九幅画像,难道你们遮仙道还会逢年过节,拜祭我不成?”

小和尚哑然,不知对方为何猜的如此之准。

心说,岂止是逢年过节,你的画像就在遮仙道掌门座椅身后,挂在一面墙上,但凡与遮仙道掌门见礼,躬身之时,不就顺便将你也一同拜了吗?

大和尚笑眯眯道:“所以,少年合该是我遮仙道人才是。”

桌案上顿时剑拔弩张。

白山水本想激对方一句,不曾想和尚根本不以为意,反将一军,顿时有些张口结舌。

此时,孤云道长捏起白山水身前一枚棋子,悠悠然环顾四周,“在此处生出事端,我两皆不好过,不如咱们以棋局为果,谁赢谁带走这少年。”

身旁端坐的白山水有些不忿,什么叫谁赢谁带走,感情你们这是当做强盗,将自己当黄花闺女抢了?

不过,此时他也不好说什么,事情总得有个解决办法。

青衣少年偏过头,望向和尚,心想这和尚的棋艺奇差无比,自己刚才全然听在耳中,想来是不会同意。

小和尚酒桶一脸紧张,同样是担忧的望着师傅,也不知道是想让大和尚同意这了结的办法呢,还是怕大和尚对弈的时候又悔棋,或是直接输完翻脸不认人,那就实在丢人现眼了。

大和尚摸了摸头顶戒疤,一边摩挲一边指着隔桌无动于衷的江心,问道:“你能替那武夫与这少年做主?”

孤云道犹豫片刻,仍是点头坦诚道:“咱们谁也不能替他们二人决定,不过咱们之间先得作决定。”

对此那大和尚并无太多意外。

大和尚悻悻然,似乎放弃了“切磋棋艺”的念头,突然望向身后,留给众人一座宽厚的背影,“不是贫僧不与你下这盘棋,贫僧棋术向来……高明,可你既然替少年作不了主,而贫僧却不需要与你商量着作出任何决定,因为贫僧可以自己作决定。”

孤云道循着和尚的背影望去,便见临窗而坐的那波来自北地的绒袍大汉,正朝着此时挥动手臂。

道士脸色顿时有些难堪。

和尚转过身,朝白山水打趣道:“小少年,贫僧不想害你,却是在救你,这金鱼楼你可以待上一辈子,可却走不出。这二层楼,除了贫僧,还有四五波遮仙道之人,有的贫僧甚至也是头一次打照面,除非你请来青羊山上的地仙修士,否则,别说这区区牛鼻子在这里碍事,哪怕贫僧与那武夫一同护着你,这楼门外,你仍是走不出十丈。”

此时,江心终于从闷头自饮中醒来,站起身将入鞘长刀斜斜的抽出,用手指从上往下梳理了一番,看了看明亮的刀身,走到白山水的身后。

“只要他,不同意!那老夫便要试一试如何走不出这楼外十丈。”江心用下巴指了指白山水,一字一顿,面无表情。

江心的声音不大,然而,话音方落,便见四周的桌案处,直挺挺的站起十余道身影,皆是面色不善,有的满脸狞笑。

白山水感受到江心话音里的坚定,心中也不由得一热,看着四周起身的凝望而来修士,犹豫道:“这么说,你们还不是一道的,遮仙道到底为何为了在下,弄出偌大的阵仗?”

大和尚默然道:“不知道。”

小和尚酒桶有些心疼,不知道为什么师傅不坦白将事实告诉这少年。

白山水此时成了众矢之地,,似乎躲都躲不掉。正当不知道如何应付,只听得楼下一阵呼唤之声,紧接着一道清脆的铜锣声响彻金鱼楼,直听得修为不深的白山水与小和尚,脑子里嗡嗡作响。

闻听此铜锣之音响起,原本二楼众修士皆是微微一怔,众人不约而同的朝着楼下那拍卖台,循声望去。

白山水感觉脑子迷蒙之音散去,眼中一阵清明,只觉那拍卖会开始而敲响的铜锣,并非凡物,竟然能让人短暂浑噩之后,身心为之振奋。

少年环顾四周,见众人全然将目光投向那拍卖台,便也转过身,朝江心使了个眼神,二人眼神交错,微微点头,白山水便抽身回到之前的桌案前。

全然没有众矢之地的觉悟,竟然也是津津有味的看向楼下。

眼见少年这头猎物尚且自得其所,遮仙道各路修士亦是忍不住渐渐靠近二楼栏杆,饶有兴趣的望向拍卖会。

不过各自留了多少心眼,便不得而知了。



在金鱼楼众人殷切目光中,一个身材婀娜,身着紫色贴身袄的妖娆女人,一脸笑盈盈的踏步走上拍卖台的中央,几句客气的寒暄,将在场众人撩拨得心头微微荡漾。

然后,随着女人柔媚动听的一句的娇喝声,金鱼楼拍卖会的序幕缓缓拉开。

第四十九章 腰缠万贯

“诸位,本次金鱼楼拍卖会所拍卖之物,乃是本楼辛苦收集的各门派秘籍与符箓武器,以及寄存于我楼拍卖的宝物,特别是其中压轴之宝物,必不会让诸位失望,若诸位身上的钱币携带少了,我们金鱼楼提供以物换物,或是估价收买的方式替众位支付,而且不会对买主收取任何费用。好了,我们这便开始。”

那娇媚女人一番简短的介绍之后,在场众人一阵喧哗,特别听到那压轴的重宝,更是让众人皆是精神一震。

话音刚落下,拍卖台上一侍女模样之人,迈步向前。

一个长条形状的剑匣,古朴自然,被放置在拍卖台之上。

妖媚主持拍卖的女人看着剑匣,伸出白如葱玉的手指,在剑匣的细致刻痕上轻轻抚摸。

然后,不知道扣动了什么机关,轻微的喀嚓声响起,顿时古朴剑匣翻开。

露出剑匣中一柄狭长紫剑。

那紫细剑造型精巧,如小家碧玉,令人赏心悦目。

拍卖台的女子朝台下众人盈盈一笑,将剑取出,便见剑身之上有淡紫色的符文流转,如清晨淡水湖面的雾气,美不胜收。

而那符文流转之间,给人逼人心魄的魅惑感,竟然是刻印着不知道何具有扰乱心神之术的长剑。

白山水对于剑的品质,从小耳濡目染之下,眼光颇为毒辣,此时眼见此剑身质地不俗,加之又刻印符咒,想必价格决计不会太低。

此时,那主持拍卖的女子将手中长剑小心放置回剑匣之中。

“今日第一件拍卖物是这柄紫檀剑,乃是一件货真价实的符剑,名字取自以全部紫檀量身定制的剑匣,而此剑乃是中州某座剑炉出产,品质在实属不凡,又有域外的诡术符法加持,蕴含着魅惑心神之能,乃是剑修克敌制胜的不二法宝,而且极适宜女剑修所有……!”

妖媚女人手持长剑的飒爽模样,让在场男修士一阵痴迷,几句话将这柄紫檀长剑的特点,阐述的明白,一番夸赞口舌如簧,又不显突兀。

在场女剑修,或是有剑修红粉知己的男修士,皆被挑动心弦,贪婪的看着宝剑,跃跃欲试。

“紫檀剑,百贯十里铜钱起拍,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二十贯。”女人娇喝一声,拍卖宣布开始。

“一百一十贯”

“一百五十贯”

“我出两百贯!”

话音一落,下面的众人踊跃出价,片刻之间这柄紫檀剑的价格便被推高到了两百贯。

只是,此剑尽管品质上佳,不过太过秀气,并不太适合男修所用,所以价格被叫至两百贯之后,参与竞拍的人只有寥寥数人,又经过几次竞价,最后被一楼女剑修,以两百三十五贯十里铜钱给拍下。

白山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出手参与,倒不是因为穷的身上只有寥寥几枚铜钱。

白山水没有出手竞拍,纯粹是因为,这样的紫檀剑,尽管刻印着秘术符文,可是毕竟不是剑炉制造时刻印的,剑本是上品不假,可若是当剑出炉之后,再刻印秘术,其实是对于剑之本身品质的损害。

故而并不可取。

第一件拍卖物就掀起了一个不小的高潮,那个娇媚女人颇为高兴,扬声又道:

“下面拍卖第二件宝物,百里药铺出产的百里金疮药,这可是以百里铺特殊种植的百里花所炼制,十年一采,炼就的百里金创药在市面上,可是寥寥无几……”

紧接着又是一名侍女端上一只木盒,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只白皙玉瓶,女人将药瓶缓缓打开,到处一截灰白粉末,竟清香淡雅,香气扑鼻。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此物价值尽管不如那紫檀剑,但是胜在稀缺,江湖行走难免打斗之下,受伤在所难免,听说出自百里药品的百里金疮药,不仅能在短时间内,让破裂伤口者,止痛而愈,未破者肿消疼止而愈。伤在手指脚趾青紫不破者,每脱去黑皮而愈。

许是此药功效在江湖本就流传颇广。

那娇媚女人只是简单介绍一番,并大大夸赞了其功效之后,见众修士已经目光灼热,便妩媚一笑,宣布第二件拍卖品的竞价开始。

白山水仍是默默的看着,丝毫没有竞价的意思,不过身旁的武夫江心却突然参与其中,倒是让他颇为惊讶。

不过,想了想便也情有可原。

江心此人尽管平日里表面冷酷,可也是不服软的性子,行走江湖这多年,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漠视寻常的伤口,可那疼痛却是难免,只能强撑着,铁的打汉子,却也不是骨头以铁铸造。

此药的竞拍激烈程度出乎了白山水的意料,尽管起拍价格并不太高。

不过几轮下来,这瓶百里金疮药很快价格直逼紫檀剑,江心一路喊至两百贯的高价,仍是无法将其收入囊中,不禁微微蹙眉,悻悻然收手。

最后此药以二百一十贯的高价被人拍走。

之后的第三件物品,甚至在白山水看来都算是宝物的东西,却引起在场众人的一震轰动。

“灵石!竟然是灵石……”

“我的天啊,竟然有人将灵石拿出来拍卖,若是卖到中洲起灵山估计能换一个不小的官免。”

当侍女将三枚普通灵石搁置在拍卖台的一刹那,识得此物的修士,便两眼放光,激动不已。

正襟危坐座的白山水,眼见此景,神色微动。

看着那楼下三枚灵石,只有大拇指般大小,竟然让在场修士如此激动,自己心中也难免有些吃惊非小。

此时,孤云道凑到白山水身旁,低声道,“小子,道爷看你颇为心动啊,只要你与老道同去起灵山,若能通过招仙大会遴选,这样的灵石,每年都能赏下好几枚那!”

白山水哦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是吗?”

青衣少年忍不住小心的摩挲着自己那枚青鸾圆头纳物符,那里可是足有百余枚鹅卵大小的灵石。

小和尚一直在偷偷打量两人,这会儿他一溜烟跑了过来,站在白山水身边,朝身旁孤云道长咧嘴一笑,道:“我有一个礼物,送与这位施主小哥。”

说罢。

小和尚从怀里摸索了一阵,从里面掏出一枚如拍卖台一般无二的拇指大小的灵石,伸手递向白山水,然后饶有挑衅意味的朝身旁一脸灰黑的孤云道长伴了个鬼脸。

孤云道长给小和尚的出手阔绰,气的不轻,“小和尚,你要送便送,朝老道伴什么鬼脸?小心回头那大秃驴揍你!”

第五十章 压轴宝物

小和尚酒桶的性子看似柔弱,却带着泼辣,不然也不会随着师傅弃空门而入遮仙道,遮仙道准确来算,其实并不是一个宗门,而是一个修士间的严密组织,鱼龙混杂,小和尚在遮仙道的道门里待了两年,这趟从东洲西来,一路远游,见闻颇丰,挫折收获皆有,成熟了许多,故而他送出这阔绰的见面礼给白山水,并不只一时脑热,也不为了给孤云道难堪。

小和尚与道士曾在中洲,有过一面之缘,算是有段善缘。

白山水看着小和尚递来的灵石,微微怔了一怔,收下肯定是不行,且不说这礼太重,而且对于他来说,又无甚大用。

这就好比一个看似寒酸的书生,却腰缠万贯,顺路的好友,见他可怜便慷慨解难,拿出的一笔不菲的钱财相赠,取之不义,不取则又无情。

白山水酝酿许久,才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既能不伤了小和尚的一番好意,又不显得自己过于迂腐,“我这两年得了些机缘,有块比你还大些的,我还以为是块破石头,刚才见那拍卖会竟然拿出此物时,才知居然此乃灵石,所以一时有些诧异,失了神……再者说,君子取之有道,在下并非读圣贤书的君子,却也不敢收纳你的重礼,心意领了便是。”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一旁的孤云道微微颔首,江心似乎亦有些错愕,目光灼灼的看着这位昔日好友的遗孤,若有所思。

“善哉善哉,小施主说的在理,不愧青衣剑炉风范。”临桌的大和尚奇正大师抚额称赞,又道:“酒桶,你多学学这位小施主,为人处事讲究一个待人以诚,不卑不亢,又有青云之志,不像你没心没肺,不谙世事,佛法大义你得多通晓些才是。”

白山水被众人一顿夸奖,脸色有些不自然,明明是他根本看不上这拇指大的灵石,如今却被人误会自己心无杂物,只能勉强一笑,道:“小和尚与我有缘,咱们日后有空多多畅聊,若是在世俗,你想必是比我大了虚数,我还得称呼你一声哥哥哩,不必客气!”

小和尚唇红齿白,展颜一笑,灵石未送,却白白赚了个小弟。

酒桶跑回邻桌,凑大和尚耳边笑眯眯道:“师傅,你不如收他为徒,好给我当师弟如何?”

奇正和尚赏了他一个脑瓜崩,“你说甚类,别人好好的,谁要让人出家当和尚?”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酒桶,忍着痛,哭丧着脸道:“我也不是生来就想出家当和尚。”

这边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到拍卖会的正常进行,此时听得拍卖台上女人娇笑一声,“恭喜这位前辈,以二百六十贯拍得三枚灵石。”

白山水转过身,见是一位身着华贵长衫的老者高价拍下,不禁暗暗咂舌。

感慨老者有钱的同时,心里盘算着,二百六十贯十里铜钱,那也就是单单一枚碎灵石就足抵八十余贯,尽管可能如果只是一枚碎灵石单独拍卖的价格会略微低上一筹,却也不会相差过巨。

对于百贯以上数额的铜钱,白山水没什么概念,不过却是知道,在青羊城这地界,若是寻常人娶妻纳妾,十贯足以。

少年按奈住心中的激动,脸上却是古井不波。



拍卖会继续进行,转眼间又拍出十余件。

金鱼楼所拿出之物,果然各个不同凡响,都是极珍贵之物,竟然没有一件的价格低于二百贯十里铜钱,有的甚至直接以自身宝物,以物换物之下方能拍得。

拍卖会逐渐进入尾声,白山水能够感受到那遮仙道众人,频繁投射而来的目光,不禁微微蹙眉。

江心伸出蒲扇般厚实的手掌握住少年的肩头,紧了紧。

白山水偏头笑道:“没关系,东洲走一趟,听说那边山青水绿,不比咱们这里满地黄沙来的舒坦,往后江叔想养老便去那里寻我…”

当白山水说到这里,孤云道突然插嘴,饱含深意道:“东洲如今尚且还不如此处,没有圣人与陆地神仙坐镇,空门如今元婴级的地菩萨更是寥寥,如今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要不然遮仙道怎么可以肆无忌惮的在东洲肆意滋长?”

少年眼神迷茫,似有不解。

心里想空门再如何势力孱弱,比不上如今的道门,比下还不是绰绰有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孤云道已经笑道:“你还不信,少年人啊,你岂不知道这两年前的仙尘之路,一趟下来那么多的仙人,东洲势力早已洗牌,不然你看身后那两和尚,大的为了给小的求药,才逼不得已入了遮仙道,其实也不怪谁,就是空门孱弱,东洲早已易主,当然了,面上仍然还是十里王朝的疆土,可要说,在东洲如今说话最使的还是遮仙道与那帮盘踞灵山的山上之人,空门嘛……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江心似乎也对此有所耳闻,微微点头。

白山水权当受教。

说话间,拍卖会接近尾声,此刻那拍卖台上,一名黑衣老者亲自护送一只被遮盖严实的木盘走入场中,而那之前一直主持拍卖会的妖媚女子,则朝老者微施一礼,暂时退到老者身后。

黑衣老者个子稍矮,却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印象,将那木盘搁置与拍卖台后,老者朝金鱼楼在场众人拱手道,“诸位,这最后一件宝物,由老夫亲自为诸位演示,无需媚娘唱,便可让诸位将此宝功能了解一清二楚。”

“诸位可瞧清楚了……”

老者将遮掩的绸缎揭开,露出里面被一张灰茫茫的符箓覆盖的物品,那东西犹如尘雾一般,看不清楚全貌,只能大概看出其大致样貌如寻常道门符箓一般长短,长条形状,大小厚度又如砚台,此刻灰蒙蒙的波光粼粼,其上覆盖的符箓还闪烁着淡淡的细小电光,说不出的诡异。

在场修士绝大部分未曾见过此物,不禁各自屏息凝神细瞧,有的甚至面露大失所望的神色,以为是什么符箓宝物,根本不适合大部分的修士所驱使。

那黑袍老者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却也不恼,不疾不徐的将那宝物的符箓缓缓揭开,露出里面的真品。

灰光顿时消散不见。

一个狭长形的木盒出现在老者的掌中。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老者脸色一凝,袖口微张,刹时,一只巨大的青铜鼎炉凭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只听得嗡的一声,巨鼎砸落在拍卖台的地板之上,众人心口皆是为之跳动了一下,楼内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天啊,他娘的,这是纳物符啊!真有这种东西……”

“不错不错,这的确是纳物符,这东西本就在江湖有之,只是在那些传说中的圣人陆地神仙手里才偶然有之,这可是世界罕见的宝物,能纳万物之宝啊!”

“他姥姥的,谁跟老子抢,老子金毛熊王跟他没完……”

“滚,你算什么东西,谁跟爷几个抢,敢保他走不出这道金鱼楼的大门……”

片刻后,金鱼楼内从短暂寂静后,开始出现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不知是谁惊呼出声,旋即楼上楼下瞬时爆发出轩然大波,几乎所有的修士都眼冒金星,垂涎三尺,一副看见了这尘世间最美的美人一般,根本无法把控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

第五十一章 少年决断

纳物符的价值不言而喻,绝大部分的修士行走江湖大半辈子,甚至还是头一会亲眼目睹此物的真容,当拍卖开始的话音从老者沙哑的嗓音里冒出,众人便在无迟疑,一口口压箱底的价码,纷纷报价而出。

“三百一十贯!”

“我出四百贯十里铜钱。”

“五百八十”

在场人眼热之人,当即激烈争夺起来,很快将价格推到了七百贯十里铜钱的价格。

“八百!”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却是从三层一个包厢传出,直接加了一百。

看不清楚那人面貌,只能依稀听出是一位老者,带着浓郁的域外口音。

先前那个出了五百八十贯的乃是同在二楼的一名中年儒生,其怔了一下后,咬牙加价:“我出八百九十贯!”

“九百!”那个慵懒老者声音似乎有些不耐,冷冷报出,似乎若有人再加价,他不介意将价格抬至一千的。

众人为之一怔,不由咧了咧嘴,财大气粗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九百贯已然属于天价,若是再高,或许在场修士中还有人能出的起,可是估计要变卖自己压箱底的保命宝物,方能凑出。

如此便有些舍本逐末了,故而,不少人都面露迟疑。

白山水这一边,众人财力有限,孤云道报过两次价码,不过停留在五百贯之前,如今听见那纳物符已经推高到九百贯,不禁微微摇头目光闪烁,一副艳羡的表情。江心与和尚倒是略显理智,尽管面上有些亢奋而泛起的红晕,不过却一直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

至于白山水,没人会认为他会参与竞拍,也就没人关注他此刻闪烁不定的表情。

所以,当少年人眼神由闪烁变成坚定,最后猛地脸庞一抽动,手掌紧紧握了,然后尽量保持平静的报出,“一千贯十里铜钱”的时候,周遭的修士全部愕然侧头,望向这位青衣少年。

白山水目光凝神楼下的拍卖台,心中已有决断,此刻面上不漏丝毫痕迹。

哪怕身旁的江心同样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望着他,仍是头也不偏。

“一千贯!少年,你可别当拍卖会是过家家。”一个声音从三层传出,仍然是那位慵懒语气的老者,只是此刻一口不算流利的官话,颇为尖锐。

此话一出,不少修士看向少年的目光里带着存疑,有的甚至挖苦嘲笑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白山水脸色一沉,“出价便出价,何须聒噪!我亦未曾怀疑你能不能出的起九百贯,你也无需惦记在下是否有资格拿的出…!”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一怔,确实,不管这少年出不出的起,自有拍卖会核查,如今反正自己是掏不出如此巨贯,不如以看热闹的心思,骑驴看唱本便是。

“一千一百贯!”三楼那老者声音停顿了一下,旋即便又一口加价一百。

“我出一千五百贯,希望老前辈出价爽利些,莫要一口一百的加,像个娘们!”

白山水再次报价,此刻直接将价码一口拉升四百贯,还顺势嘲讽了三楼包厢老者一句。

那三楼之人显然愣了愣,被一个小辈当众挑衅,终于有些愠怒起来,“老夫倒是希望你拿不出这笔钱,不然必将你抽筋扒皮。”

白山水嗤笑一声,“怎么,你域外之人还敢在我十里王朝撒野不成?”

十里王朝之人向来各州府互相看不过眼,却都对于域外之人天生反感,有的甚至直接称呼域外蛮子。此时,已经有数声重重的拍桌声响起,金鱼楼里的人站起了十数道身影。

“域外之人又如何?你们西洲修士要不是匍匐十里王朝,取你性命如同杀鸡阉狗!”

那三楼声音再起,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与傲慢,“如今除了中洲起灵山,其他三座灵山何曾在你们手中?”

此言一出,金鱼楼里没有任何的声息,大部分的修士,眼睛却是都被烧红,有甚者直接亮出兵器,一时忘了金鱼楼的规矩,大有冲入三楼誓要斩杀此,域外蛮子的架势。

“金鱼楼不欢迎在此生事闹事着,还望诸位保持克制,待走出金鱼楼之后,我落月门一该不管!”

此时拍卖台上老者一声低沉轻咳,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压扫视在场众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金鱼楼如今乃是那落月门女地仙的地盘,所有人怔了怔,再无多言。

数月前。

便有一位自持手段高明,在浩然天下横行多年的元婴老魔,曾来此处参加拍卖会,一言不合在楼内打伤一位江湖同僚,触犯了落月门的禁令,当场便被一位蒙面散发的仙子,仅一拳将其修行根本打散,如死狗一般丢出楼外。



拍卖会进行到此,已无悬念,拍卖台老者一锤定音,那长条形的木盒纳物符便由白山水所拍下。

“需要帮忙,便告诉江叔,我自有办法给你凑齐铜钱。”

江心眼见白山水便要转身向楼下走去,面无表情,一把扯过白山水的衣袖,轻声低语。

白山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在孤云道长愕然与酒桶小和尚惊艳的表情中,华丽转身向后走去,一路上遮仙道各路修士,目光闪动,凝视着这位少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物品的交接在金鱼楼的拍卖台的后方秘阁里,白山水走下楼梯,与那主持拍卖的老者对视一眼,微施一礼。

白山水站在拍卖台之上抬头,环顾四周一遍,很快收回视线。

少年没有任何言语,与老者一道转入拍卖台的屏障后,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二楼的武夫江心则盯着这个家伙的背影,大感讶异,当年北城地街,巷弄里那个单薄的少年,还真是运道不俗,离开青羊城后,短短两年,如人间蒸发一般,这趟归来就有今天这样的底气了,让他刮目相看。

非但没有劳烦他出手阻了孤云道士的纠缠,如今又遇见遮仙道进来搅局,竟然仍然敢正面坦然对待,他不觉得白山水有足够的本钱能拿出一千五百贯用来兑换那纳物符,自己行走江湖数十年甚至都没有如此丰厚的积攒,不过他相信少年定然有所依仗,不管是对是错,不管依仗是否足够他自保,不过这股子迎难而上的倔强,与在危险中保持自我的态度,也很值得咀嚼一番。

至少这让武夫想起那位旧人,纵然自知私造剑炉,将那柄本就不该再面世的十月重新铸造会是什么后果,可他还是做了。

第五十二章 背后之人的猜测

在白山水进入屏障之后。

少年的视线就出现一位老熟人,很老很老的熟人,只是白山水认得出她来,因为岁月几乎就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八年以前就是这个模样,没有变老,唯有从前那抹风姿绰约之感收敛了许多,而她似乎认不出已然长大的少年。

第一眼看见李当阳的时候。

她正侧着身站在十丈外的拐角处指挥几位小侍女,那神态那姿色,这世间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位来,那就是金鱼楼上一代的花魁,与他的父亲白贯河恩怨纠缠十数年的西洲最漂亮的女人。

也是当年白山水逃出青衣剑冢后,白贯河在他耳边最后叮嘱过的一个人名。

两年前,他甚至还试图进入金鱼楼试图寻找她线索的人。

然而此时,此情此景。

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少年的眼前。

只不过还未等白山水细想,便被身旁的老者轻拍了他一下,将他从短暂的失神里拉了出来。

少年再抬头时,却见拐角处,空空荡荡,不曾有人影。

黑袍老者满腹存疑的望着少年,倒也没有特意警惕,尽管对于少年能够拿出相对应来换取所拍下的纳物符心有怀疑,不过一路上仍是保持着主人应有的尊重。

白山水摇了摇头,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接下来,他便被带到了一个密室里,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青衫中年男子与一位绿裙的妇人正端坐在屋内的中央的椅子上,似乎正交谈着什么。

见黑袍老者将白山水引进屋内,女子脸上似乎浮现了片刻的诧异,只是很快的掩饰了不见。

“这位少侠便是今天纳物符竞拍……?”中年男子面容普通,却给人一种淡淡的儒雅之感,语气也颇为和善。

黑袍老者见男子话语间,有些迟疑,忙顿了顿,接口道:“禀东翁,此便是此少年一千五百贯十里铜钱,最后拿下了纳物符的竞拍…不过,尚未来得及交付!”

那男人微微点头,身旁的绿裙女子倒是饶有兴趣我看着白山水,忍不住好奇道:“少年人,你是哪位地仙座下?为何不求着你师傅要纳物符,跑到我们金鱼楼来拍取呢?”

白山水怔了怔,含糊其辞,“在下…一时兴起。”

那女人突然盈盈笑了起来,“我倒是有些好奇,倒底是哪位地仙道友能将你短短时间内便将你培养到练气士五层的境界,我等来到此界堪堪两年时日,你师傅便寻得到你这么一块仙灵根初长成的璞玉,倒是让本仙子颇为钦佩!”

白山水哑然,对面坐着的这位女修,难道就是位货真价实的地仙境仙子不成?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落月门的掌门,金鱼楼背后的大靠山?

原来这金鱼楼身后拥有两位地仙坐镇,外面传言却还低估这落月门的实力。

想着白山水不禁有些心虚。

那绿裙仙子不仅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筑灵的事实,而且判断出他真实的修仙品阶,仅凭一眼,甚至连体内仙灵根似乎都能探查的一清二楚。

白山水后背的白毛汗都竖了起来,

此刻满脸的警惕神色,生怕对方可以看穿腰间养剑葫芦的与众不同,那便真的大大不妙。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既然将自己当作是某唯地仙弟子。

白山水借驴下坡,顺着那女仙人的话,“在下私出洞府,怕有坠师门名声,不敢提及师傅他老人家,况且,在下还有朋友在大堂等候,这便要兑换了宝物,前去汇合。”

其实青羊山的仙人没有将凡尘之人,一统赶出灵山,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没有必要。

西洲境内不比中洲,十里王朝没有感觉到如鲠在喉的迫切感,所以并未与青羊山的仙修有正面的冲突,而且,这里的仙修之间暂时相对克制,故而亦无同下尘仙人之间互相觊觎的情况。

至于,如今仙修们各自建立势力,或者从凡尘里寻找好的修仙苗子,

无非是为了日后抢夺灵山灵气资源做着准备,在没有遇到发展瓶颈之前,谁也不愿意在没有必胜把握的前提下挑起,关于这座灵山资源控制权的战斗。

不过,对于心存野心的仙修之间,对于各自的势力发展,其实相互都在监视当中。

如今短短两年不到,冒出这么一位练气士五层的少年,屋内端坐的女仙子尽管面上和蔼可亲,心里却暗自打起了小九九。

大道之争,这座灵山便是根本,想要通过凡尘觊觎飞升重入仙界的修士,绝对不会对此掉以轻心。

这一切,白山水一无所知,他只是隐约察觉到那女仙子笑脸背后,满是审视的意味。

好在那青衫儒袍的中年男子解了他的困境,“既然是某位仙修道友的门徒,那便怪不得,我还在想你年纪轻轻如何置办的起这纳物符…既然这般,你便拿出一物让老夫瞧瞧,只要价值相差不太离谱,那东西你便可以取走!”

白山水目光一闪,秀眉轻挑,恭敬的以后辈之礼,再次朝端坐着的中年男子深施一礼,“在下师傅曾送与我一件纳物符,只是此次到贵宝楼,眼见此物亦有拍卖,不禁想起自身的好友,便打算买来,作为相赠之礼。”

少年亦真亦假,胡扯一通。

眼见那中年男子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这才袖口轻挥,光影一闪,从青鸾圆头纳物符内取出三枚鹅卵般大小的灵石,至于掌心。

身旁的黑袍老者将白山水一系列的动作,看的真切,见少年摊开手掌,掌心那三枚惹人艳羡的硕大灵石,不禁狠狠的咽了口口水,努力的平复着心中的震惊,心中不禁暗暗想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不曾想这年纪轻轻的少年,不仅自身拥有一件货真价实的纳物符,而且随手取出便是如此硕大的灵石。

白山水似乎仍然低估了对面那地仙,对此灵石的反应。

只见原本端坐魏然不动的女仙人,眼见少年手掌摊开,三枚光滑似玉的灵石,骤然出现在视线里,忍不住轻咦一声,霍然起身。

女仙子忍不住破口道:“这是…?!”

“灵仙宗灵石玉脉特产的灵石,你师父难道是灵仙宗之人?”

白山水被绿裙女仙子的激动吓了一跳,见那青衫儒袍的中年男子同样一副吃惊非小的模样,不禁微微头疼,难道这灵石也能看出什么道道来?

白山水有些错愕,怔了怔,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至于说这劳什子的灵仙宗,少年敢说在这座天下绝对不曾听闻。

若是仙人门派。

答案更是没有听说过。

第五十三章 墨蓝花

若说。因滞留凡尘未从仙尘之路返回的仙修们。

在这座浩然天下当属无敌,乃是事实的话。

然而,这群地仙修士为什么不曾群起攻伐十里王朝,乃至将整座天下纳入他们的掌控。

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们有顾虑。

这顾虑的来源,便是由仙尘之路下来的地仙者们,在进入仙尘之路之前,曾在上界面交出了自己的一缕本命魂。

这些本命魂,由仙界三大宗门看管。

只有当仙修们,重归上界时才会被归还。

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以防仙修在下界,肆意破坏凡尘的秩序,甚至大肆屠戮凡人,造成仙尘之路的大道符纹混乱。

所以,每五千年一次的凡尘之路下尘滞留的仙修当中,必然还会掺杂着三大宗门的执事。

这些人拥有负责巡游监察下界仙修作为的使命。

通过其独有秘法,可以沟通上界。

若是仙修在凡尘太过横行无忌,只需要三宗执事一纸上奏,便可以因抵押在三宗手里的那缕本命魂,将罪孽深重之仙修,越界湮灭。

三大仙宗其中之一,便有灵仙宗。

通常来说,以这些大仙宗仙修弟子的实力,他们根本不必冒险通过仙尘之路,到下界寻求什么机缘。

若是有的话,

那便极有可能是仙宗派下来的监察执事。

要说这座天下滞留的仙修们,包括少年眼前的绿裙仙子与青衫男子在内,要说不敢为了修仙资源去夺了十里王朝的根本,那是屁话。

即便是之前的中洲起灵山一战,十里庙堂请来的祖辈飞升仙人分身,强大到弹指间便可将实力较弱的地仙修士打得魂飞魄散,可这些仙修只有刻骨仇恨或是深深忌惮,却无半点敬畏。

对于道教、空门、圣人书院等亦是同理。

他们所敬畏之人,乃是对于他们生杀予夺,乃至能让他们魂飞魄散,再无来世的那缕本命魂的执掌者。

在这一点上,凡尘之人与仙修有着绝然的不同。

这也是白山水被错当成灵仙宗监察者徒弟后,眼前二人抑制不住内心担忧的原因。



此刻绿裙女仙子猛然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三枚仙灵宗的灵石,疑惑不解,正是因为心怀敬畏。

还有一点便是,他们从未曾听说监察执事,也有在凡尘中收徒的先例。

青衫儒袍中年男子亦是满脸不解。

白山水则一脸迷茫。

片刻后,男人与女人相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皆是骇然。

绿裙女压抑心中的不安,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朝身前恭敬的黑袍老者道:“鬼楚,将灵石收下,木盒纳物符交于这位小兄弟…”

“你先退下。”

那老者依言而下,与白山水相互交接之后,转身便向屋外走起,白山水朝那屋内二名仙修微施一礼,便也要告辞离去。

那青衫儒袍男子突然出声,“少侠且留步!”

少年转身诧异的望着他,

白山水觉得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身后大门重新被那黑袍老者轻轻掩上,绿裙女修她一拍腰间香囊,一朵淡蓝雾气花朵蒸腾而出,蓦然弥漫,化作一个蓝色光影屏障,瞬间将整座屋内笼罩,与此同时,青衫儒袍男子袖袍一挥,在手上骤然出现一枚符禄,是一道极为精巧的演示符箓,可将一段记忆抽离,或是将一场亲眼目睹的战斗,完全复制画入其中,不过是从这道符箓并非是一纸空符,而是早已被画满。

取出符箓之后,青衫儒袍男子朝身旁的绿裙女子望了一眼,脸色微白的双手合掌,然后瞬间张开双掌,将那符箓搓入掌中,再次合上掌心。

旋即,一幅幅画面,如走马观花,浮现在白山水的眼前。

高耸入云的仙门山岭,巍峨的山峰,一座气势磅礴的仙人洞府,一一掠过。

当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位那山峰洞府外的大坪之上,两名修士并肩而立,仙风道骨,男的器宇轩昂,女的多姿俏丽。

画面再次如激流翻转,一阵恍惚间,白山水愕然发觉自己置身与一座山水画卷之中,眼前站着一男一女,竟然是刚刚还在屋内的那两位男女仙修,只是看样子更加年轻了一些。

如今少年与他们近在咫尺,可他们似乎对于自己,却视而不见,仿佛自己之是一道空气般,不存在。

白山水有些惊愕,慌忙四顾。

一道迷蒙之音在耳畔响起,竟是刚刚在白山水眼前搓符的青衫儒袍男子的声音,“少侠莫怪,此乃幻境,希望少侠安心看完这一遭,对于少侠亦助益。”



光阴由飞逝的山河,化为缓缓流动溪水,山高水深,天寂地静。

少年面前,男女仙修从定格的画面中惊醒。

女人嘤嘤怯怯,额头耷拉在男子的肩头,“离山师兄,师父老人家不日就要来拿我祭药了!”

叫作离山的男子面容坚毅,轻抚女子额头的青丝,道:“墨蓝师妹,师兄必然拼死劝住师父,你在我们西崖山修仙数百年,想必师父也会有恻隐之心!”

一个面容古怪的邋遢汉子,此刻卧坐在二人身前,古松遮掩的悬崖峭壁之下,正睡眼惺忪的闭目卧睡。

那邋遢汉子突然睁开双眸,翻身而且,一个跨步踏入悬空的崖壁之外,然后又是一个凌厉的转身,竟在空中踏出一个脚印,身形直转而回,刹那间出现在这对真呢喃对话的男女身前。

西崖山上,此两位西崖道人的嫡传弟子,眼见此景,骤然一怔,旋即青筋暴起,显露出这对男女在这一刻的心神不宁。

距离这对男女不远的邋遢汉子,看着二人,面色沉吟,眼神又有些恍惚。

“你就是西崖山的那朵墨蓝花?”

邋遢汉子饶有兴趣的望着对面的女修,咧嘴笑道。

山巅之上,女修闻言尽显疲态,怯怯道:“你又是何人?”

邋遢汉子抠抠鼻孔,满脸痴迷,一副欣赏神色,“我…?取花之人,啧啧,好一朵修炼数百年而成人形的墨蓝花,这幻成人形,亦是人间仙姿,不错不错!”

蓝花仙子闻言,面色惨白。

身后依靠着的男子离书,双拳紧握,似有痛苦神色,怒道:“墨蓝师妹,已幻成人形,大道可期,如我们亦无二样,你们莫要欺辱过甚!”

那邋遢汉子放下抠鼻的手,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哦了一声,怪笑道:“哦?小娃娃你是西崖道长的大弟子,啧啧,竟然喜欢上一朵花,看你样子还用情甚深啊,真是好笑,这花修炼成仙的不少,你却唯独挑了一朵入药极为好的墨蓝花,你难道不知道你师傅西崖道长,当年收纳此女娃娃为徒的用意?”

离书闻言眼神呆滞,一手捂住心口,头脑似乎有些空白。

第五十四章 幻境之旅

白山水看着这一幕,有些恍然,原来金鱼楼的大靠山,绿裙女仙子竟然是一朵墨蓝花修炼而成,少年有些瞠目结舌,大感仙界之奇妙。

不过少年大开眼界的同时,亦是对于眼前的墨蓝花所化女修的命运,报以同情。

此时,那离书从浑噩中惊醒,望着对面的邋遢汉子,迟疑道:“这位前辈,你既然知道墨蓝师妹的身份,却并未出手,想必是另有所图?”

那邋遢汉子嘿嘿一笑,“与聪明人说话倒也轻松,老夫乃是你师父西崖道长的旧友,不过因为当年的一桩小事,被你师父困在这崖壁下八百年,如今那禁制还剩下不足百年,老夫本可以静待那禁制消失,再逍遥于世,可惜老夫近日来突感元寿将尽,可能不到百年便要在这世间化为一杯羹土,这逍遥快活的念想,恐怕是梦里桃花了。”

汉子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如今恰好遇见你们二个人娃娃,想必是大道眷顾,上苍旨意,咱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那离书听邋遢汉子絮絮叨叨,讲话说完,不禁有些温怒,“前辈莫不是开玩笑?先前,你还说你乃是取花之人,原来是戏弄我们,你此刻说的这般,让在下如何取信你?”

墨蓝仙子同样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白白心惊一番,秀美微蹙,怒视面前的邋遢汉子。

那邋遢汉子却也不恼,之前诈唬两个小辈一番,的确算是失信于人。

那人想了想。

当下双指并拢,手指比剑,抵住的额头金身神祇,顿时本命飞剑由他体内刹时飞出,旋即剑影一闪,在他的面前一化十,十化百,最后化作一座巨大的环形剑阵,极为震撼。

剑阵当中。

一道剑气太过凌厉,以至于空气都开始轰鸣,然后爆裂出缕缕气浪。

白山水感觉不到剑阵的威压,却能设身处地的想象,自己在亲身面对这样的景象时,会是怎么样的震人心魄。

在离书与墨蓝同样骇然的目光中,那邋遢汉子,手臂张开猛然下压,顿时,那剑阵化作阵阵光影,层层叠叠,刺入地面。

身处在剑阵所罩范围内,白山水明明知道这一切只是幻觉,无非是虚影罢了,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情不自禁的试图躲避那砸下的缕缕剑影。

在震颤的空气中,剑影砸下,本该是地动山摇的景象没有发生。

那邋遢汉子在剑阵完成之时,不知道又凭空甩出何物,丢落在那剑阵底部的地面之下。

但见,剑影刺下,散发出一阵阵波光粼粼的五彩绚丽光芒,然后地面之下,骤然间又形成一滩凭空出现的水池。

剑影便犹如一粒粒小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池水当真,溅起犹有小水花,阵阵涟漪。

白山水感觉到体内剑气翻涌,仿佛几乎无法抑制,可见这幻境之中,邋遢汉子的这一手剑阵之高明,让人身临其境,不自觉时便已置身其中。

那邋遢汉子,一手骇人的手段,耍的震撼人心,望着对面惊惧的二人笑道:“怎的,老夫若要想取花,可否?”

墨蓝瘫软在地,埋头拜道:“前辈大仙,还望指一条明路!”

那邋遢汉子,默认说道:“女娃娃不必如此,这机缘乃是我们相互的,你们替老夫揭开禁制封印,老夫给你们指一去处,保管叫那西崖道人寻你们不到。”

那邋遢汉子说到这里,竟转身向后,负手而立,一副默看云海,静静等待的意思。

西崖道长,你不是有能耐镇压老夫八百年吗?

老夫便要废你三百余年的辛苦养成的墨蓝花,老夫也不打杀这莫蓝花修成的女娃娃,哪怕真毁了,你还能续命,却就要让教她遁出此界,让你白费心思。

老夫想明白了,与你掰手腕,老夫这小胳膊小腿的,还真不是你的对手,不如恶心你一把,将你的宝贝大徒弟与你心爱的小花朵,一齐弄走,看不把你气死。

那邋遢汉子本就是一顽童心性,当年在西崖山下戏弄西崖道长不成,反遭了镇压,一身神通,只得其表,根本伤不了人,如今仅仅是略施小计,便将两个心思本就有些慌乱如麻的男女,耍弄的团团转。

此刻邋遢汉子背着身,假意装成仙风道骨的高人,远眺云海,心里却是暗自欢喜,得意洋洋。

果然,片刻后,邋遢汉子身后男女修士,细细商谈一番,突然躬身行礼道。

“只要前辈指一条明路,我二人自然为前辈揭开禁制,若有违此誓,天道可诛。”

背着身的邋遢汉子,闻言脸上浮现笑意,收回视线,缓缓道,“你们可知,如今恰逢仙尘之路五千年一开启的时候,你们二人皆是地仙境的修士,恰好符合下尘的资格,到时候你们滞留在某一界面凡尘不归,不就可以了?”

那墨蓝仙子听得此话,骤然目光放亮,大喜过望。

只是那离书面色踌躇,似有迟疑。

邋遢汉子转过身,将两人表情尽收眼底,又说道:“老夫不会强人所难,有言在先,不管你们从仙尘之路下去,到哪座天下,能否有灵山修仙,皆不关老夫的事,不过这仙尘之路五千年一开,你们若是想在仙界当一对短命鸳鸯,或是在凡尘当一世夫妻,皆随你们心意,不过嘛…机会可就这么一次。”

离书闻言再无迟疑,握住墨蓝的手,相视一眼,埋头拜谢,便应了此事。

白山水站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得清楚明白,能说话,却没有开口。

况且说了也无济于事。

这个时候,画面在少年的眼中再一次定格,光影一闪,

脑袋一阵眩晕,然后眼眸便开始沉沉的闭合,在眼前画面即将化作未尽黑暗的一刹那,有道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犹如天雷滚滚,带着浩浩荡荡的威势,与雄浑的嗓音吼道。

“逆徒,逆徒,尔敢带着老道善养三百年的墨蓝花下界私奔,老道,定叫仙宗之人,将你二人的本命魂破碎,让你们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下一刻,白山水缓缓睁开眼帘,眼前赫然站着,青衫儒袍的离书与那墨蓝花所化的绿裙女修,正一脸忧色的望着自己。

少年刚要说话,忽觉得头晕目眩,五脏六腑似乎被搅碎捣烂了一般,浑身说不出来的恶心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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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扪心自问

少年腹中好一阵翻江倒海,百感交集,猫腰躬着身子,片刻后才将这股难言的搅痛,生生压下。

白山水深吸一口气,抹了抹额头沁出的冷汗,这才感觉目光清明,精神头好了许多。

离书看着青衣少年的模样,颇为担忧,道:“好些了没?你这症状估计是晕境。”

白山水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这股莫名的眩晕彻底淡去,这才缓缓直起身。

这才疑惑道:“晕境?”

“嗯,如有人坐马车晕车、坐海船晕船一般,还有的修士第一次御空飞行,也会有眩晕之感,你大概这是头一遭进入幻境,引起不适。”

白山水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可转念一想,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此时这冷汗一处,又忽觉浑身一阵舒坦,整个人都精神许多,甚至感觉内视之下,体内剑气与灵气流转都能感觉得分外清晰。

先是在五脏六腑的气机浑厚了许多,然后便是养剑葫芦认主后,灌入体内的那无数缕的剑气,也明晰起来,不再是浑浑噩噩的只知道在体内肆意碰撞。

此时,竟然在他刻意引导之下,有条不紊的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运转。

甚至有了,似乎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从指间祭出一缕他想要的剑气的感觉,而不是像之前一般,但凡他想酝酿剑气出体,体内剑气便疯狂的毫无条理的一股脑涌向指间。

总之这样的感觉很是玄妙。

一时半会,说不清也道不明。

这个时候身旁绿裙仙子,迫不及待的岔口道:“少侠,刚才在幻境中,可是将那事情看分明了?”

白山水怔了怔,看着绿裙仙子迫切的神色,试探道:“墨蓝仙子?”

墨蓝花所化的绿裙仙子,闻言惊喜点头,旋即,又似乎有些忧愁有些欢喜,神色不定,叹了口气道:“墨蓝与离书师兄,将你留下,乃是有一事相求。”

白山水心里有些不自然,他有些猜到二人的想要他做什么,原因很可能,便出在,他所拿出的那三枚灵石,与灵仙宗有关之上。

可是自己更根本与那灵仙宗毫无关系,更不是他们所猜测的某位监察执事的弟子。

不过,这话白山水能说吗?

哪怕说了,他们会相信吗?

还是恼怒之下,便将自己给宰了。

白山水正茫茫然,思索之时,离书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犹豫,讪笑一声,“其实,此时不会太让少侠难为,你待墨蓝师妹说完,再作决定便是,我们绝不为难小兄弟。”

少年点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绿裙墨蓝仙子这才缓缓道,“我与离书师兄也是着了那邋遢汉子的道,那日揭开了那人禁制后,我二人便径直离开了西崖山,一路奔波赶上了仙尘之路的开启,却不曾想,由仙尘之路传送到下界,也就是这座浩然天下,需将一缕本命魂押至在三大仙宗手中…这本命魂乃是修士修炼成地仙后,最重要的一缕精魂,若是被人毁坏,那修士便也会灰飞湮灭,所以那日我们二人迫于无奈交出一缕本命魂后,就有些后悔,可是形势逼人,我师父西崖道人很快就一路追寻我们二人踪迹,在我们踏入仙尘之路前,找到我们二人,你应该也听见了,我师父当日便扬言要将我与离书师兄二人魂飞魄散,才可方休。”

说到这里,墨蓝仙子已经是泪眼婆娑,深深望了一眼身旁的青衫儒袍男子,又道:“我本就是师父在西崖山圈养的一株墨蓝花,本不该修炼幻成人形,可是我因对于离书师兄心存恋想,这才坏了规矩…如今,墨蓝倒也不求苟活于世,只是不忍师兄为我也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希望…”墨蓝仙子哽咽一声,面带哀求之色,道:“希望少侠能与你灵仙宗的师傅将我二人之遭遇,如实禀明,只求能饶了离书师兄之过。”

白山水逐字听来,仍是不解,“两位前辈的本命魂不是在三大仙宗手里吗?难道你们师父能强压仙宗交出你们的那缕本命魂不成?”

离书坦言道:“我师傅只是西崖山一介散修,自然是无法强压仙宗,不过他老人家却与三宗其二有旧,若只是要我二人这等低阶地仙的本命魂,那二大仙宗之人,说不得便会卖了此人情。”

白山水恍然,又问道:“既然本命魂是交给了三大仙宗,想必关乎仙修生死的本命魂,亦是由三宗共同决定吧!”

青衫儒袍男子离书,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如果灵仙宗在这座天下的监察执事不允此事,我二人方可暂保无虞。”

青衣少年这才彻底恍然大悟,看来那西崖道人无法说动的便是灵仙宗了,只要灵仙宗的监察执事不上禀,给他们二人穿小鞋,离书与墨蓝仙子便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大可在这座天下逍遥快活,当一世百年的恩爱夫妻。

不过,其中最大的误会,就是白山水根本不认识灵仙宗的监察执事,也就无法替二人传递此话。

少年想明白后,刹那之间,心中空落落。

不禁心中涌起一股内疚感。

就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好半晌,少年才眼神坚定的摇摇头,脸色也颇有些为难,道:“恐怕,在下无法帮到二人前辈。”

事关别人生死,大道安危,这等大事,白山水不想因为一时误会,便蒙混之下,导致害了别人性命。

哪怕眼前离书与墨蓝二位仙修并不怀疑,甚至自认为,肯定他是那什么劳什子的灵仙宗监察执事的徒弟。

他也大可以应诺此事,或许还能落得地仙修士给予的偌大好处。

也许修行路上,许多玄之又玄的天大机缘,一次错过之后,便生生世世再无可能了。

可是白山水扪心自问,仍是过不了心中那道槛。

非关乎大道。

也非关乎修仙。

乃是人心的门槛。

若是这道门槛被自己踩踏烂了,恐怕再在也无法缝补。

白山水瞥了眼脸色有些惨白的绿裙墨蓝仙子,与愣愣出神的离书,想了想,又道:“非是小辈不愿帮忙,而是在下亦是无法知道灵仙宗监察执事,此时人在何处。”

少年实话实说。

第五十六章 因果机缘

离书看着果断拒却的少年,怔了怔,旋即露出释然的表情。

拍了拍腰间一枚储物袋,倒出两件物品。

一本黄灿灿的破烂书卷,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

离书瞥了眼少年,笑了笑,朝向少年一挥,将东西递了过去。

白山水没有伸手去接,摇了摇头,“前辈误会了,在下并非此意。”

离书手中那枚金光闪闪的令牌与那破烂书卷,仍是脱手而出,飘飘荡荡,悬停在少年身前,“你也误会我的意思了,你既然不愿意白做人情,我们便做一笔交易。”

白山水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离书看了眼这个少年人,笑了笑,“在下修为手段不及那灵仙宗的道友,可在西崖山修仙数百年,随西崖道长习得一手堪命究理的手段,却也算颇有门道,你可知,你如今气脉受阻,精血不畅,活不过几年了?”

白山水有些哑然,难道诱惑不成又要恐吓自己吗?

如此作为,岂不有失地仙威名。

那离书好似洞察人心,怅然一叹,“我根本无需对你虚言恐吓,咱们境界犹如云泥之别,你体内五脏六腑,有三脏四腑堪称破败,想必自小被厉宝侵蚀,导致气机流失,脏腑残漏。”

白山水神色不动,“在下从未有气脉受阻之感,又无精血不畅之痛,而且早年身体亏虚,如今也盈补了许多…何来活不过几年之说?”

正说完,少年忽觉身后人影一闪。

骤然间,一只蒲扇大手搭在白山水的肩头,少年身躯一颤,想要挣脱,却丝毫不能动弹。

白山水脸色惨白,惊呼道:“你做什么?”

只一呼吸之功夫,离书大手已经从少年肩头撤回,沉吟片刻,笑道:“莫慌,你如今可是信了?”

白山水默不作声,方才只感觉一股气息,如游龙般,从离书手掌间,缓缓进入体内,慌忙内视之下,此时浑身巨震,脸色难堪到极点。

内视之下,少年将自身体内五脏六腑看的清晰异常,仿佛每一道脏腑气管,血孔都看得极为细致,但见气海之上,连接脏腑的地方,正有数道破碎的孔洞,正源源不断的朝外冒出缕缕白气。

原本游走周身的杂乱剑气,每当巡弋流转道那破碎孔洞之处时,便会割裂那几道细小孔洞,若是时间长久,必然会使其日益扩大。

离书看着脸色阴沉的少年,叹了口气道:“其实之前,我也不能断定,因为正如你说的,你如今气机充盈,若是寻常凡人,活个百年却是大可无妨,可你却因为福得祸,不知道你那体内杂乱无序又千丝万缕的剑气从何而来,若是不加以抑制或是梳理,来日比如脏腑碎裂,气机消散而亡。”

“而且,因为你脏腑正在流逝气机,你吸纳灵气,筑灵修仙必然守阻,恐怕如今已经无法,再有半点功法涨进了。”

离书一语道破天机。

少年面露感激,仍是摇头。

白山水深吸一口气,眉宇间阴郁全消,朝那离书躬身拱手道:“多谢前辈仙术诊断,可惜在下确仍是无法答应此时?”

绿裙墨蓝仙子皱皱眉,颇为不耐道:“我师兄与你如此客气,替你解了身上之祸,修仙之难,你却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白山水这一次没有犹豫,沉声道:“二位前辈误会,在下并非灵仙宗执事弟子,刚才未来及说明,对于前辈之遭遇,身表同情之外,却是爱莫能助。”

少年此话一出,再无遮掩,坦言如实相告,只说这身上三枚灵石,乃是自己在一处洞天福地所得,并将两年前之遭遇一一说明,其中略去养剑葫芦,自不必说。

少年说完,浑身一阵轻松,原以为二人听完之后会大失所望,或是压本不信。

却听得身后,绿裙仙子盈盈浅笑出声。

青衫儒袍的男子,离书更是在停顿片刻,哈哈大笑道:“好嘛,原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原来如此,咱们青羊灵山之下竟然藏着这样一方洞天,怪不得,怪不得。”

离书一阵有些感慨。

这两年来多方探查关于灵仙宗监察执事的消息,还特意为此破耗费精力的将金鱼楼改造成一座拍卖会,便是为了从各路修士口中探得消息,不然哪个地仙老魔不是在这座灵山开辟的洞府内,终年闭关修行,哪里会如他们这般在抛头露面,成天与凡尘修士打着交道。

辛苦打探消息的二人,终于在金鱼楼内有所收获,一年前有一位地仙境武夫,由中洲起灵山与十里庙堂一战,败退之后云游之此,想在青羊灵石开辟洞府。

恰好遇见离书与墨蓝仙子,询问在此开辟洞府,可会有其他早在此地盘根的地仙道友不满。

他们见那地仙武夫颇为面缘,当即指出青羊灵山仅剩的几处可开辟洞府之所。

那武夫闻言大喜过望,感言诚谢。

离书灵机一动,试问了一句,问他可知灵仙宗在这座浩然天下的监察执事踪迹之事,那人却是沉吟之后,只说曾在中洲起灵山各散人仙修与十里庙堂一战当中,却曾遥遥撞见一位白衫老者,那日正在一座山头静坐观战,却也不出手援助,好似穿的便如灵仙宗的白色服饰一般无二。

只可惜当日自顾不暇,并未细瞧,况且,当时见那人看着同是仙修的份上,竟然端坐山头,坐山观虎斗,没有什么好感,临走之时,便也未去拜会。

闻听此言之后,离书与墨蓝仙子当即商议之后,动身去了一趟中洲起灵山,寻那灵仙宗执事的踪迹。

好在功夫有心人,二人千里迢迢而且,寻觅数月有余,找到那灵仙宗监察执事的洞府。

只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二人与那灵仙宗之人连一个照面都不曾打,便灰溜溜的回到了青羊灵山,也就在前几日才到的金鱼楼。

白山水便问,“这是为何?”

离书洒然一笑,闷闷道:“那日在灵仙宗道友洞府前,还未来得及将事情相告,那人便在洞府禁制内,传出一道密音,只说闭关修行不愿相见,若是有人寻得他灵仙宗上一代执事归西之所,便再来寻他,自可允应一事。”

白山水哑然,好嘛,兜兜转转,结局还是落在自己身上,竟然还是自己提他们二人了解了这段因果,怪不得放在他说并非灵仙宗那劳什子的监察执掌的徒弟,二人非但没有不快,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离书环顾四周,伸出手掌。

从四面八方,便升起一股股绿色光点,那光点犹如萤火一般大小,随着手掌抚动间,凝结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最后落在他的指尖。

离书举着光球,笑道:“有些事情,就是这般,大道之中,机缘巧合,玄妙莫测,今日你我算是有缘,你解我一因果,我便送你一道机缘。”

白山水闻言,沉默不语,细细品味。

那离书又道:“我这复灵术,乃是西崖山不传之秘,暂时可以缓和你体内气机溃散之忧,只要你每日贴身保管我这绿芒所寄山水令,且不继续筑灵,强行吸纳灵气,五脏六腑之间的破败漏洞,便可暂时被此复灵术缝合。”

“不过,此乃指标不治本的笨办法,你还需克制自身,莫要强行纳气修行,待来日方才,或有机缘…切记,大道之途,万里迢迢,不需急于一时。”

白山水慎重点头,谨记于心。

离书将那复灵仙术打入,悬空的金色令牌之上,光影一闪,令牌遥遥坠落,白山水伸出手掌稳稳接住。

少年将那令牌收入袖中,道了一声谢。

离书笑道:“这本黄卷,乃是一本古御器术,我与墨蓝仙子,来日便启程再去中洲,将此大事了结,之后便寻一处凡人小城,终老一声,对于大道却再无贪恋,临别之际,算是给你的礼物,若是你能破解其中奥妙,想必对于你修仙之路,也会有所裨益。”

白山水点点头,再将那黄灿灿的书卷取在手中,坦然收下。

再无之前的那般扭捏之态。

离书与墨蓝仙子相视一笑,扶额颔首。

第五十七章 礼重情义纯

黑夜里的金鱼楼如一盏昏黄的大灯笼,仿佛一个盘坐的巨佛,浑身被佛光笼罩。

凉瑟的春雨终于停歇,遮仙道的埋伏着的数路修士散落在街巷昏暗角落里。

身影隐入在潮湿空气中。

江心将宽刀压在肩头,环抱于胸口,与那孤云道并肩而立,站在在金鱼楼门外迎风飘荡的旗杆招牌底下,闭目不语,耳中却是仔细聆听着四周的动静。

大小和尚则在楼外对面的一座关门铺满的梁柱底下,在入夜的冷风里盘膝而打坐,小和尚不老实的揉着酸痛的膝盖,眼睛时不时的瞥向对面的金鱼楼门口。

“师父,一会打起来,咱们帮谁?”

酒桶哈了一口气,冷风将他的面颊吹得通红一片,目光看向金鱼楼,眼神闪烁。

大和尚仍是闭着双眼,缓缓蠕动嘴唇,欲言又止。

小和尚又道:“那既然他拜我做了大哥,咱们自然是帮他,对吧?”

“他何时拜你当大哥。”

“就在二楼的时候,他说喊我一声哥,那他便是我小弟了。”



大和尚叹了口气,睁开双目,忽然站起身,神色异样道,“阿弥陀佛,有段因果,为师觉得有似乎不太妥当……!“

”咱们暂且离开此地。”

酒桶闻言,眼神却是一亮,惊喜道:“师傅,你不抓他了?”

奇正和尚点点头,朝小和尚慈爱一笑,“师傅不动手,遮仙道其他道友也不会放过此机会。”

酒桶也站起身,拍拍屁股,点点头道:“那倒无妨。“

“却是为何…?”

小和尚想了想,正色道:“师傅若是要动手,我那小弟便没有机会逃走,其他人要动手,便有机会!”

“马屁精…”

酒桶小光头又挨了一下,哎哟,惨叫一声。

奇正和尚一只手掌轻轻摁压在酒桶的程亮小光头上,将他的死死凝视金鱼楼大门的视线,掰了回来,扭转向前方,二人并肩,缓缓向街道外走去。



昏暗的街巷角落中,三五成群的修士,喘着气,白烟从他们的口鼻里呼出,最后飘荡进街道烛火笼罩的光线里。

原本搓着手低声耳语的修士,突然将目光转向同一个方向。

在已是入夜的青羊城内,这座最是繁华的街道也渐渐熄灭了大半灯火,唯有一处,由八盏半人高的红色灯笼照亮的地方,在黑沉的夜色里,格外惹眼。

灯笼底下,金鱼楼的大门缓缓打开,厚重红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数尺的缝隙。

大门内先后跨出两道人影。

”哟!看不出来,你倒是很受欢迎,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这么些人,可好不热闹。“

莫蓝仙子眉目含笑,给白山水理了理青衣长袍的领口,将一个毛茸茸的披肩戴在他的肩头,打趣道。

白山水闻言,苦笑一声,转头环顾四周,目光先是望向,就在数丈外廊下的江心与孤云道,朝二人示意笑了笑,然后继续扫视着隐藏在黑暗的街道角落,或者对面的屋檐房顶。

最后,目光落在远处,那正并行离去的大小和尚的背影之上。

莫蓝仙子在少年的耳边,轻声道:“需要帮忙吗?”

白山水转过头,“前辈仙子,不是已经将忙帮到了吗?”

墨蓝仙子闻言一怔,旋即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笑着说道:“那便来日有缘再见面。”

说罢,又朝四周的环视一遍,目光里冷冽入刀,饱含杀机。

旋即倩影转过身,绿裙仙子掩门而入,消失在了灯火阑珊的楼门口。

白山水顿了顿,朝十丈外的廊下走去,朝江心与孤云道长言了一声谢,道:“我去找那小和尚,很快,去去就回。”

说罢,快步朝大小和尚追去。

隐藏在黑暗的一双双眼睛,犹豫着,等待着。

半晌后。

最后在少年奔跑的身影间,周遭的屋檐房顶化作一阵阵风声,伴随着四月冷峭的寒风,消失在黑夜里。

白山水赶上酒桶的时候,几乎已经跑到了这座青羊城,繁华街道的尽头。

少年喘着粗气,与有些惊讶的小和尚酒桶相视一笑。

白山水吐出一口白气,摊出白皙手掌,伸向小和尚道:“突然后悔了,那枚灵石能否在送我一次?“

酒桶咧嘴一笑,也不说话。

伸手便在怀里使劲的掏了掏,将那枚拇指般大小的灵石,递在白山水的手掌中心。

白山水笔直眉毛一挑,将手掌弯曲卷起。

小和尚顺势收回小手,却忽觉收回的手掌一沉,一只木盒状的长兴物品赫然出现,被他在握住掌中。

小和尚酒桶目瞪口呆。

白山水已然转身向着来路跑去,食指拇指捏着灵石,一边跑一边朝身后摆了摆,“这能变戏法的木盒十分有趣,算是谢礼了!”

初次见面的两位同龄少年,

礼重情义纯。

小和尚酒桶身后,奇正和尚一直不曾开口,阴晴不定的脸色,闪了几闪,片刻后,道了一声佛号,怅然一叹。



师傅打徒弟叫天经地义。

徒弟若是把师傅胖揍了一顿,就很尴尬,有欺师灭祖的嫌疑。

此刻,北泸州三清观的北峰之上,便上演着这么一处欺师灭祖的勾当。

如今三清观北峰新一代大弟子,七五道也就是包谷,正一脸愧疚的站在十丈之外,望着自己的师傅五花道,心有余悸。

五花道捂着半边肿起的胖脸,撕心裂肺的嚎叫道:“上要被老道士揍,下要被徒弟揍,道爷我在三清观是待不下去了,不如一头撞上在这灯雕之上,死了算。”

五花道此刻脸色铁青,有些后悔当初收了这么一位傻憨憨的胖徒弟,那老道士让他真打,他便真的是以搬山境初阶的修为,全力以赴,根本丝毫不留余地的,将自己这位当师傅的,还是以压低到搬山境大圆满修为的他,逼迫得狼狈逃窜,在这半黑不白的破晓时分,一时看花了眼,不小心一头撞到了一旁的石铸灯雕之上。

五花道脸色又青又肿,肥胖的面颊还泛着绯红,极为动人心魄。

七五小胖道士,远远的喊道:“师傅,我还有一招为曾使出,可否继续?”

五花道一瞪眼,“还来,再打我便使出道君境的修为了!”

七五道想了想,不知好歹点头道:“师傅,你便以道君修为来战,也好!”

五花道闻言笑意满脸,忽然觉得脸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冷眼望向一旁正静静盘坐的虚发老道士道:“师傅,你徒孙这可是早打,道爷可要管教自己的徒弟了。”

虚发老道士面无表情。

五花道转过头,朝包谷冷冷道:“七五,乖徒儿,你可看清楚了。”



黎明的晨辉洒下,两个胖道士一大一小,相距数尺,仰卧在青石板铺就的大坪之上。

七五喘着粗气,笑着道:“师傅,你现在肿的像头猪。”

五花道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压着嗓音,从嘴里挤出一句,“徒儿,你回去照照镜子,你现在肿的连猪都怕。“

第五十八章 走江湖的道理

白山水与武夫道士并行,走在夜色中的青羊城里,路过一个拐角街巷时,少年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原本同地街的邻居二大爷的摊子,此时空空荡荡,那案板上的灰尘向人证明,这鸭脚摊早已无人。

随着青羊山上江湖脚夫越来越多,寻常人家已无安宁日子,大多都投奔外地亲戚,能搬则搬了。

看着眼前这副场景。

少年想走一趟江湖的心思,更重了。

夜深人静,月圆当空。

少年人第一次正式询问起孤云道关于中州起灵山的修仙遴选大会之事。

借着清辉月色,孤云道长正色的打量了少年许久,才长叹一声,“其实你与那大小和尚去一趟遮仙道宗门,老道亦不会阻止,倒不是因为他们人多,不敢。而是,老道怕这一路上千里迢迢,遮仙道那帮人总有些不死心的,到时候反倒害你。”

相比第一次见面,老道士明显要收敛城府许多,宛如又老了几岁,忧心忡忡道:“起灵山如今还在修缮,老道士初离京城的时候,暂定的是明年腊月十八,遴选大会才开始,时间上倒是宽裕的紧,而且第一批招仙名单大阵有了数,你算是第二批,在我前往西洲,西都城招纳八贤王府家小王爷的时候,京城来的折奏才收到的,不过,那老道手里名单之上一共四十余位,如今还有近半未曾前去告知,恐是无法陪你一道前去。”

孤云道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江心。

白山水却是摆摆手,笑道:“我想自己一个人先去一趟北泸州,然后明天的时候再折返顺路去一趟的十里王朝京城巨里城,长这么大,也该出去走一走了。”

“江叔,你不用瞪我,这一次我想独自一个人。”

江心犹豫了一下,又瞥了眼孤云道满凝重表情的脸庞,轻轻呼出一口气,望向黑夜里的星空,小声道:“若是去北边,需要经过一个叫乔家镇的地方,就在距离青衣山北二十里处,你找一位叫乔二郎的汉子,他是我当年收下的一名记名弟子,可惜我也是散漫性子,未曾教他多少本事,不过他在西洲境内诸事皆熟,寻常难事他都有能耐替你化解,出了西洲境,到了那帮牛鼻子的地盘,你就需自己凡事三思而行。”

说完顿了顿,脸色有些尴尬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到北泸州若是与牛鼻子们起了冲突,你只管说与三清观有旧,却不可提那五花道的名头。”

少年人纳闷问道:“却是为何?难道说五花道长果真如他所说手眼通天,故而在北泸州结下不少粱子,还是仗着自己三清观的名头,欺男霸女,搞得名声很臭?”

江心苦笑摇头打断白山水的猜测,“他只是名声不显罢了,寻常江湖人鲜有对他的道号有所耳闻的,可再牛鼻子之中算是鹤立鸡群的一位,总之你若是借他的名头办事,多半也是好事能给办坏事。”

白山水闻言悻悻然,不再追问,心想若是那五花道长远在三清观听见江心如此埋汰他,不知道会不会跳脚骂娘。

最后江心扯过少年的衣袍,递过一叠十里铜钱,大概十余贯,估计是将身上带着的一并拿了出来,这才嘱咐了最后一句。

“总之,江湖很大,可能至此一别,此生便再无相逢。当年我与你父亲白贯河便是如此,却是不希望与你也是如此。白山水,江叔告诉你一些行走江湖的小道理,凡事能用钱财解决的,千万不要用人情,好听的话听听就算了,别当真,难听的话听过就算了,若是实在太难听,有能力的时候就把他打死。“

“还有就是要懂得拒绝别人,要学会说不。不要管对方会怎么想你,不要做自己不喜欢或讨厌的事!”

白山水点头记在心头,道理再多,也是不够的。

孤云道长在旁静静听着,亦是不禁点头,若是再走一趟江湖,也有人对自己如此说,该有多好。

江湖不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这么简单。高的山都可以绕行,山丘也可以履足,但是江湖不同。

走江湖的人,想要跨过江湖可以通过桥梁与船只,看上去江湖是平静的,是波澜不惊的。可当桥断,船翻之时,乃至于狂风暴雨来临的之际,人们才会知道江湖的可怕。

当天夜里,少年与武夫道士相互辞别,拿了孤云道长递给的一纸招仙遴选文书,孤身离开。

有了金鱼楼外的那一遭,亲眼目睹,落月门那位背后的女仙人亲自出面相送的场面发生,至少在青羊山这周遭地界里,遮仙道之人再如何蠢蠢欲动,那也得忍着。

趁着月色,白山水只身出了北城,那座残破的青羊城北城,残垣断壁两年来修缮,破开的青砖石墙,仿佛代表着这座青羊灵山之上的城门内的世界,已成无主之地。

白山水在城门口,略微停顿一下,心中叹息一声,然后一头扎入城外一座荒山之中。

少年在荒山一处孤坟整整待了一夜,没人知道他在那座荒败得连走兽都没几只的小山林里做了些什么。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的时候,少年从林中走出,朝北门外阙一处山崖渡口走去。

青羊灵山如浮寄孤悬,与它最近的地方,却也相隔着数百尺的悬崖断口,而且由于如今地势高耸,相比之前,地面被太高千万丈。

若是在山脚看时,这往日的城外大坪,犹如处于云里雾里,恍似神仙之境。

所以往来客商、走卒,乃至于江湖之人,皆是靠着白鹤而上下奔走。

这白鹤亦有仙鹤美名,用其代步行云,古来有之。

不少名山大川之上,一些江湖门派专门将门派洞府建与悬崖峭壁之上,然后专门饲养这大白鹤以供往来奔走,一则可以无惧怕门派被贼人所围攻,二来那什么格满满,凭此,足以让不少江湖同僚甚为眼红,又平白涨了面脸。



此时,少年白山水交纳渡山钱财,悬在半空,坐下一只又大又肥的大白鹤,扑腾着的翅膀,迎着清晨霞光,鸣叫一声,骤然凭空落下,跃向北边的地面渡口。

第五十九章 驼背刀客与握剑女客

骑鹤下灵山的少年,落在地面的渡口台上,侧目回望如耸入云霄的青羊山,忽觉有了一刹那的空落之感。

此时天色大亮。

往来的渡口之人渐渐繁忙起来,一位身着梭衣头戴斗笠的汉子,在身后嚷道,“这位公子,你且下来,这身后崖壁风大,小心被吹下去。”

白山水这才愕然回过神,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这白鹤渡口的平台之上,数只白鹤正在身旁细细啄着干草,平台之下,那斗笠汉子一边给一只白鹤刷洗,一边招手朝他喊话。

白山水点点头,踱步走下石头垒砌的平台,朝那斗笠汉子道:“这位大叔,在下欲往北上西都城,该可如何走?”

那梭衣斗笠汉子见少年缓缓走下,便自顾的忙着手里的活计,头也不抬,“公子只需走出这渡口,便自然知晓了。”

白山水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见汉子并不热络,便也不再多问。

道了一声谢,朝着渡口大坪外走去。

这白鹤渡口建在一处陡坡的大坪之上,往下走去,便见一处三丈宽大的木制高大牌坊。

牌坊外,沿着山壁的一侧停着几辆黄牛牵绊的牛车,几个粗汉正从那牛车之旁,搬运货物。

一条蜿蜒的山路,便由牌坊外的山道口,一路延伸到山下。

少年缓步走向那些正装卸牛车上货物的大汉。

待走到近前,其中一个满是胡须的汉子抬头望着他,眼神颇有些迟疑,白山水朝他们的一辆牛车上打量一眼,却是发现这上面装的都是些花果蔬菜,林林总总,大概有数十余捆。

白山水朝那人拱了拱手,“大叔,在下想去西都城…”

话还未说完,那汉子嗨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走远些,不要妨害他作活。

白山水皱了皱眉,有些温怒,不过见那人不过粗鄙之人,便也懒得计较,望了望前面这条沿山而下的山路,自顾自的朝山下走去。

少年刚刚转身朝前走了四五丈,却听得后面那汉子朝身旁之人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来生意了,没成想却是一个半大孩子,估计也是在那仙山上待不下去了,瞧那模样连个行礼包袱都没有,估计是便卖了家当才凑齐了渡财,要去投奔哪家穷亲戚。”

白山水放慢脚步,一边朝前走,一边侧耳细听。

却听一位比那汉子年长一些的老翁,似朝自己这边瞅了一眼,叹声道:“都不容易,咱们将货卸完,返回乔家镇的时候,若是在半路遇见他,便顺路载他一程。”

少年闻言苦笑一声,再无迟疑,大步前行。

山路一路向下,然后蜿蜒直插入山下的一处密林之中,白山水顺着大路前行,直走到日上三竿,有些疲乏,便在路边一处大树盘根的老榕树下歇息。

少年抬起头看了看从灌木间隙中,洒下的点点金光,正欲坐下。

却听得嘎嘣的一声脆响,身后不远处的一根老杉树骤然断裂,紧接着便直挺挺的倒下去。

白山水下意识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却被重叠的树木遮挡的深处,似有金属兵刃铿锵的声音,似乎有人就在身后的林中打斗。

少年心中一凛,循声拨开茂密的灌木树杈,缓缓摸了过去。



朝里面走了片刻,少年突然停下身形,猫着腰蹲下身子,透过地矮树叶,便看见,前面数丈的地方,霍然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的四周树影绰绰,只在中央的方圆数十丈范围的地方,呈现出空旷的景象,满地都是被削裂而断的灌木。

两道身影,正在那空旷的地方,各自占据着一颗倒下大树的树干,遥遥对峙。

那二人面貌看不真切,只能依稀判断那两人身形,一男一女,男的似乎是位古稀老者,站立的姿势有些驼背,女的衣着鲜艳,红绿相间的裙袍,此刻随风飘舞。

白山水绕过这片低矮的灌木丛,摸到更近的一处大树之后,纵身攀爬而上,这才将那对峙二人身形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

驼背老者握刀和握剑女子,正背对而立。

两人身上皆已经沾染多处血迹,不过看样子都不是致命伤。

不过,二人争斗恐怕不是一时半儿,目光所及的范围,空旷地带所有灌木全部都被拦腰砍断,有的甚至是被连根拔起。

看样子似乎皆不是寻常江湖之人,能造就有这般声势的,恐怕非搬山境修士而不可为。

现在二人背对而立,恐怕是在各自喘息换气,准备下一波的对打了。

灰衣驼背老者手中大刀如半圆,闪着寒光,此时竟然微微收起刀身,张嘴舔舔刀口上残留的一丝血迹,阴测测笑道:“姑娘,劝你最好束手就擒,交出大会文书名额,老夫尚能留你全尸,否则载到我手里,却叫你生死两难,如姑娘这般貌美的女修,老夫可是许久不曾品尝过了!”

那名气质不俗的俏丽女子,握紧剑柄,转身过冷笑道:“你不过是秦玉堂的一只走狗罢了,此起灵山的修仙遴选大会名额乃是招仙道人亲自送到府上,指名道姓是给我,众然你们夺了去,冒名顶替可是重罪。”

驼背老者狞笑一声,转身之后,眼神在女子丰腴胸脯上一扫而过,不以为然道:“那便不无需你来多虑了?你们李家本在秦玉堂世代为仆役,上一代家族赐予你父亲出府管事的出身,如此才有了姑娘你能够修炼剑诀的资格,如今秦玉堂不曾收到招仙遴选贴,却若在你们这种世仆手里,岂不是白惹得秦玉堂让江湖好汉笑话,你若识时务者,将遴选贴交出来,看在你们家对于秦玉堂世代忠诚的份上,事情或有转机。”

姓李的女剑客,怒目冷笑,“我父亲只因当面婉拒了秦玉堂二公子索要修仙遴选帖之事,便被他索拿到宗堂活活打死,本姑娘誓言待来日起灵山修仙有成,必要秦玉堂为此付出代价,何须你口中所说转机?”

驼背老者半圆刀身微微卷起,“李姑娘,老夫最后好心奉劝你一句,你爹为了给你博得一个练剑资格,在秦玉堂劳碌大半辈子,如今好不容易,你也算将你培养成堂堂搬山境女剑士,在咱们青玉堂数百里的地界,此事也是传为一桩美谈,主荣仆贵,多大的恩德。这一趟你爹为了你不知道好歹顶撞了二公子的美意,坏了规矩,如今秦玉堂大夫人,已经遣派了十余位客卿要拿你归案,不过老奴出来之时。大老爷却发了话,这桩破烂事,不必闹得满城风雨,若是你交出修仙大会的遴选帖,大可网开一面,让你嫁与二公子为妾,待二公子修仙,筑灵有成,你说不得也有大道可成的机会!”

姓李的女剑客,啐一声,满脸厌恶神色道:“秦玉堂再如何手眼通天,也没办法篡改起灵山招仙道人亲自送来的文书,还不是指望本姑娘主动让出名额,不过本姑娘明白告诉你们,别痴心妄想!你一个自断其宫的肮脏阉狗,去敢在此大放厥词,却先问过本姑娘的剑!”

那位驼背老者,闻言面容冷峻,仿佛被女剑士言语刺痛一般,脸色黑沉疾言厉色道:“李清婉,你找死!”

第六十章 初见

白山水叹了口气,将二人对话尽数听入耳中,当下有些同情那女剑客,看着空地上的剑拔弩张,少年喃喃道:“原来是一个阉人,怪不得面容古怪的紧。”

原本打算静观其变,抱着隔岸观火态度的少年,面容刹时间一愣,旋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下一刻,白山水心意所至,连忙双手一拍树干,纵身而起,跃下他所攀爬着的树干。

呼的一声沉闷声,在他凌空翻身闪躲的刹那,少年在耳畔响起,呼啸之音。

接着又是两道箭矢状的暗器,破空而来,迎面擦着他的面颊,向后激射而去。

哐当一声,没入身后树干。

白山水翻身鱼跃而下,稳稳落下地面,立于树下,整个人已经处于这林中空旷之地的边缘。

一手已经搭在养剑葫芦之上,蓄势待发。

正当白山水不知被何人偷袭未果的同时。

空地中央的驼背老者,弯刀猛然劈出,将身前看似如同苍白爪状的东西,凌空劈下。

那白色爪子,如死人手掌一般,此时断成两截,掉落在他的身前。

对面的女剑客还在惊讶于从林外骤然窜出的白山水,好奇这少年何时隐藏在一旁偷窥,下一刻那李清婉额头青筋突起,别说女剑客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就连对面一脸防备的驼背老者同样是莫名其妙,在他的视线里,对面的李清婉身形犹如被空气击打中,什么都不曾看见,只听见一声呼啸的风声,便见女剑客如断弦风筝一般,凭空摔飞而出。

蓦然间,李清婉被重重摔出三丈开外,滚落在地面,唇角已是渗出鲜红的血液。

不明就理的驼背老者,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愤怒,感受到巨大威胁的他,环顾四周森然喝道:“何人在此,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空气中除了徐徐吹过的风声,没有半点声响。

在江湖行走多年,身经百战的搬山境驼背老者,沉默不语,手中那柄明晃晃的弯刀有些不自然的微微颤抖。

不远处的白山水,同样满脸警惕的感受着四周。

除了刚才连续三枚长如筷子,粗如人之食指一般大小的暗器偷袭,让他冒了一身冷汗,此时,却再无后续。

少年微微皱眉,右手半握住腰间的养剑葫芦,神情默然。

白山水肃然而立于空地与山林的交界处,驼背老者则身处空地中央,不断转身望向四周,表情说不出的愤怒与冷厉,而那摔飞出受伤不轻的李清婉,则犹有些不敢相信的,玉手搭在自己被袭击的曼妙腰间,半卧起身。

场中三人表情各异,切皆是如临大敌。

白山水站在空地的边缘,率先感受到了一股的异样,先是地面开始缓缓颤抖,随后身后的大树的树枝树叶,窸窸窣窣的飘下并不牢固的旧枯叶。

少年还在思索这是什么动静的时候,下一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惊愕。

驼背老者此时亦是察觉到不妥,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前方受伤李清婉。旋即,归鞘之后,再无迟疑,就要纵身而起,逃离此地。

他正找准一个方向,身形在将动为动之时,下一刻瞬间脸色苍白起来。

一道声音在寂静山林中骤然喝道,“你若敢跑,便要死。”

驼背老者握住刀鞘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咽了口唾沫,“老夫不与藏头露尾之人白费心机”

说罢,再无迟疑,纵身而起。

那驼背老者能抢在青玉堂被调拨出的一众客卿之前,率先追踪截杀李清婉,便是靠着一手极为娴熟的轻功。

此时他干瘦身躯犹如荡飞出的小鸟,脚尖一点地面,便腾飞而起,一个大跨步跃出十余丈,接着又是一个如蜻蜓点水的动作,身形还未落下,又已然蓄力再次荡飞,下一刻就要跃上空地边上的一颗大树之上,以此人之轻功身法,恐怕无需片刻功夫,足以掠出数十丈,远离此是非之地。

那干瘦老者所选突围方向,便是青衣少年正纹丝不动,警惕而立的方向。

当他一个转身大踏步就要跃上,白山水身后的一颗大树的树梢之上,有意的瞥了一眼,脚下的青衣少年。

却见那少年正义一种看白痴的眼色,望着自己。

那驼背老者还有些温怒,虽然一头雾水,此时却不是计较之时,不顾少年莫名的神色,毫不拖泥带水,便要纵身离去。

看到这一幕后,在下白山水默默感慨,“自己刚才还在这边受到偷袭,显然这处早有人埋伏,此时没有继续出手,无非是暂时还不想下杀手,你此时想从此逃走,岂不是自投罗网?”

果然那驼背老者跃上树梢之上,突然满脸匪夷所思,惊叫出声。

白山水看着树梢一幕,眉头一紧,当即朝那老者来时的空地中央疾跑而去。

才向前走出几步。

他转过头,看了眼身后,心想真是白日见鬼了?

只见身后树梢,一袭猩红女袍的红粉骷髅,破空而出,尖锐的獠牙几乎从那毫无血肉的骷髅头嘴巴中,猛然探出。

正赶上迎面而来的驼背老者,当即一个纵身扑将而且。

片刻后,树梢之上,驼背老者凄厉叫声传遍山林,缕缕鲜血从树梢从树干延伸而下,滴落在树下低矮灌木丛之上。

跑到空地中央的白山水,看着此景,脸色不太好看,又转头回望了不远处正握住伤口调戏的女剑客李清婉,当即略微一犹豫,走向前去。

李清婉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年,眼神略带一丝警惕,倒是白山水抱拳笑了笑,指着驼背老者刚才掠去的方向,道:“你不必惊慌,咱们的敌人在那边!”

女剑客闻言,猛然翻了个白眼,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

见白山水要俯下身,一副要给她检查伤势的模样,忙道,“你小心些,这里有古怪。”

白山水笑了笑,“无妨,那女鬼暂时不会出手。”

女剑客十八九岁的模样,眉梢藏秀气,荷花秀玉颜,冰肌雪白如画,给人以美不胜收之感。

第六十一章 红粉骷髅

身为搬山境女剑客的女子,李清婉不比白山水稍长几岁,此时看着少年神色间颇为淡定,相较起来,自己反倒未勉显得有些过于紧张了,不由腹诽一句,李清婉枉你身为搬山境,竟如此沉不住气。

白山水知道她被方才的突然凭空一击,搞的有些疑神疑鬼,此时心有所戚,在所难免。

只是她不晓得。

身为搬山境剑修的她不曾发觉的偷袭之人,白山水却是在远处看的分明。

那竟然是如方才袭杀驼背老者一般无二的骷髅,只是仅仅只是骷髅,没有身穿那猩红的袍衣,也并不是是凭空出现,而是在那女子身后的地底探出。

刚才一路过来之时,白山水特意朝那地面望了一眼,果然看见在之前李清婉所站的倒下巨树树干之下,有一处若隐若现的地洞,被浓密的草丛所掩盖,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而那驼背老者正好与这李清婉遥遥对峙,本身注意力十分有八分,全然落在女剑客手中长剑之上,却也并未能察觉到其中猫腻。

此处女剑客摔出的地面,倒是干燥整洁,少年略略一扫视,便心中了然。

当下。

白山水俯下身,瞧了一眼少女的腰间破开衣衫下的血口,松了一口气,伤口不深,并未伤及骨头,应该片刻就能有所缓和,只要忍痛强撑,倒也不至于太过影响握剑战斗。

李清婉脸色有些微红。

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对此少年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除了长得白皙俊俏一些,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而已,身上穿着也是寻常青衣长袍也看不出有什么门道。

不过少年眼神里的淡然与明亮,干净清澈的让她竟然提不起防备的心思。

白山水接过李清婉递过来的一瓶金疮药,也不扭捏,替她敷上。

相遇便是缘分,而相遇又可以是劫数,命中注定就再劫难逃之数。

总之,世间缘分之事,玄之又玄。

白山水缓缓起身,这将目光重新移向远处,凝视林中,心想,“等了这么久,该来了吧!”



少年有养剑葫芦以灵石滋养两年,如今剑葫之中,灵气盈满已达剑葫十之一二,不过,已经可蓄势而出。

闷葫芦曾经与白山水交流过,除非迫不得已,才能让剑葫自行御剑,毕竟养剑葫芦在灵气荒漠中,虚渡不知道几百年,灵石滋养尽管效果惊人,可养剑葫芦之中,却要同时兼顾以灵气喂养剑气千万缕,没有百年不足以发挥其半成之威。

犹如,本就是大旱之下的养剑葫芦,如今勉强有一缕清泉,却要供养旱地千万亩,效果缓慢可想而知。

若是要剑葫动用葫中灵气,以驱使飞剑,乃涸泽而渔之为。

故而,闷葫芦与白山水曾有过一言在先,非大事不惊扰剑葫日夜的灵气汲取,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催葫芦出剑。

如此百年,养剑葫芦方可初俱峥嵘。

若是当真迫不得已,温养两年的养剑葫芦,剑葫至多有能力,贡献三剑之威。

为此,养剑葫芦在葫内划出一方浅池,存纳三剑之灵气,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了,白山水若以御剑术,耗自身之灵气而驱使的飞剑,并不会影响。



白山水看着远处山林,微微皱眉。

此刻,远处传来擂鼓阵阵之音,周遭雾气弥漫,视线受阻。

李清婉忍痛缓缓起身,那柄青钢长剑斜握掌中,笔直朝下。

下一刻,便见数十道人影闪动,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只知那些人影组成阵列,行为举止如出一辙,恍如人偶。

一个猩红衣袍凭空急掠而出,飘飘然落在距离她与白山水十丈开外,依稀可见那猩红衣袍的主人,竟然不似活人,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躯体,无一丝血肉。

那死人一般没有眼球的瞳孔,深深的凹陷进净是白骨的面颊中,仿佛来着地狱的凝神。

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向二人。

李清婉有些愕然。

死死盯住那名猩红衣袍的身影,仿佛已是置身于生死一线,整个人都精神被刺激到了极致。

女子背脊泛起一阵寒意。

正当李清婉再无法与那具红衣骷髅对望,几乎抑制不住想要出剑之时,身边一脸漠然的少年,一把握住他将动的手腕,缓缓走到她的身前,笑意森森,“这位大姐,你这打扮不错,既拉风又吓人的紧,不知道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不去巨里城卖艺都是可惜了,那里的贵人富商最是喜欢这调调。”

已经被少年挡在身后的李清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这个少年言语挑衅女鬼一般的骷髅,感到极为费解。

这时候,白山水又笑道:“忘了补充一句,我身后这位可是要赶赴中洲起灵山修仙之人,可是要修仙筑灵之人,修仙你懂吧,可以降鬼除魔的,你若是有意同去,大可顺路与她做个伴。”

李清婉闻言大急,伸出空闲的左手,在白山水身后腰间狠狠的拧了一下。

白山水被女人来了这么一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你干嘛?”

“谁让你说这些浑话?对面那似鬼非鬼的,是个什么东西,能听懂你说话吗?”

堂堂搬山境女剑客竟然怕鬼,白山水有些好笑,解释道:“自然听不懂,不过是具红粉骷髅罢了。”

身后的李清婉心有余悸,心道它都不是人,你还与它废话那么多,你怎么不说,你不与它同路去中州。

女人怕鬼,躲在白山水单薄背影的身后,仍旧不去看那红衣女骷髅。

可是,很快她便不得不面对这些毫无生气可言的骷髅了。

只见林山雾气弥漫的深处,人影晃动间,四面八方徐徐走出一列列,如那红粉骷髅一般无二的东西,全然是骨架垒砌的骸骨,行走间却似乎并不僵硬,当身前有倒下大树障碍之时,竟也如常人一般,翻越而过。

白山水眼神一眯。

转过身,朝身后脸色惨白的李清婉,一脸严肃道:“记得帮我挡住他们片刻。”

搬山境女剑客还未反应过来,僵直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身前的少年已然盘膝而坐,凝神掐指作诀。

第六十二章 十刹鬼乔二郎

雾气里走出的骷髅越聚越多,将空地中央的二人包围的密不透风,很快便到十丈开外。

李清婉几乎是闭着眼,嗓音带着颤抖问道,“你到底行不行,你又不是道士掐什么诀?你那道法到底行不行?”

一连三个问题,问的既是急迫又盼望,映照出女子此刻已纷乱如麻的心境。

白山水无动于衷,只是在内心里鄙夷的翻了个白眼。

男人不能说不行,可此刻少年盘膝入定,心神沉入养剑葫芦之中,无法分心开口。

以少年如今练气士五层的境界,曾在青羊灵山底部的悬崖下,尝试过御剑术飞行数千丈的经验来看,同时敕令十月与小白两柄飞剑,最长可以坚持三十息。

而且,他还是在当时,他不曾中途在半腰除有过短站的换气续灵的情况之下。

如若是仅仅祭出一柄飞剑的情况,能坚持更久。

不过此时他并不着急,他正在盘算着,到底是待到那些骷髅小卒全部汇聚而来的时候,以御剑术出其不意之下,将其尽数斩杀,再来对付那幕后之人。

还是先御剑飞出此地,再作打算。

少年还有心思盘算是进是退,身旁的女剑客便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此时,李清婉清秀的那张脸庞上,逐渐渗出冷汗。

她紧闭住的双眼,努力的睁开一条细长缝隙,看了看汇聚而来的密密麻麻骷髅,只觉得双腿一软,全身无力,手中青钢长剑怎么都提不起来,呼吸甚至有些困难起来,李清婉心中急切,心知肚明,若是自己不能挥剑御敌,不能撑到那个少年作的什么法成功,恐怕二人都要葬身此地。

可是当她看见那些迎面而来的骷髅,那一道道如深渊凝视一般,没有瞳孔的眼睛,就忍不住浑身不自觉的发起抖来,以至于甚至忘却了如何使剑,俏脸因为心急如焚,此刻已是挂满泪水。

自习武以来还是头次感觉到如此绝望的女剑客,这一刻充满痛苦和悔恨。

白白入了搬山境,怎么连些个鬼怪都怕,悔不该当初没有去找个坟头历练一回心境。

李清婉双泪水盈眶的秋水眼眸,充满祈求。

想要嚎啕大哭,却又不敢发出什么声响,生怕那些骷髅如鬼魅一般,骤然窜到自己的眼前,那才叫吓人。

女人呜呜咽咽的表情,可怜兮兮的闭着双眼。

就这么过了小半晌。

大概感受到那群骷髅就要到近前了,她便这么闭着眼,没有半招一式的挥舞着手中长剑,根本不像是一位堂堂剑修,反倒像是过家家的孩童甩动一截想象成长剑的树枝。

甚是滑稽可笑。

骷髅的队伍对于李清婉绝望而滑稽的挥剑视而不见,根本无动于衷,很快十余丈的距离,眨眼既到。

李清婉挥动着手中长剑,眼睛闭得死死的,突然觉得剑尖平砍之下,触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顿时脸色煞白,华容失色之下,不由得便要惊叫起来。

可还未等她出手,下一刻,只觉得后背一凉,一只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与脖子的位置,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用挥动手中长剑朝后劈砍。

白山水拍打着李清婉的肩头,却被她惊吓过度的而举止失常,吓了一跳,连忙矮下身,躲过快如疾风的一剑,一边喝道。

“别砍了,是我!”

那李清婉精神紧绷到了极致,此刻听见少年的喊声,顿觉浑身卸去了大半力气,软软的瘫坐在地,再也抑制不住的丢掉手中长剑,呜咽着大哭起来。

少年眼见此景,不由得一呆,头一次见这么胆小的女剑客,真不知道她是如何修炼到搬山境的。

白山水扯了扯嘴角,想笑又觉不太合适宜,无奈的摇摇头,目光越过已经不足一丈的普通骷髅小卒,望向那仍旧在远程纹丝不动的身披猩红衣袍的红粉骷髅。

头顶一柄湛蓝飞剑,虚虚浮悬半空,正发出刺目的蓝光。

说来也怪,在白山水祭出十月飞剑的一刹那,那些原本行为举止如出一辙的骷髅小卒便骤然停下了身形,似乎忌惮什么,又似乎受到什么指令一般。

“阁下可以出来一见了吧!”

白山水眼神坚定望向前方,冷冷的眼神中,毫无惧意。

那猩红衣袍的女骷髅,腰细如柳,骤然间,扭动起来,便见他骇然的头颅下,整个上半身竟然扭动了起来,如同一个藕断丝连的麻花。

当那猩红衣袍的红粉骷髅原本满是獠牙的嘴唇,恰好转完一圈,直转到它原本后脖子的位置的时候。

白山水便看见一张惨白的人脸。

那人脸像是扑满了胭脂水粉,惨白惨白的,若不是那双忽闪着双眼的眼瞳还在转动,面颊还带着一缕诡异的笑容,白山水几乎还以为那就是一团泥捏的人脸被铺上的厚厚一层面粉。

白山水屏气凝神,小心注视着那双白脸,“阁下在这山林里装神弄鬼,所为何来?”

那白脸,面无表情,突然伸出没有血肉的手掌,泰然自若的理了理猩红衣袍的一缕褶皱,呵呵一笑。

“这柄剑我见过。”

那声音似乎有些幽怨,又带着一丝怀疑,总之是人的声音,而且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粗犷得与他的打扮,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开始的时候,白山水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着那似人又似鬼的男人声音又道:“这柄剑是我师傅曾经的那柄十月,除了略有改动以外,我认得它,它就是十月。”

认得自己这柄剑,而叫的出十月的名字,还有…师傅?白山水突然想到了什么,满脸的不可思议,试探道:“你是乔二郎,江叔的徒弟?”

后者闻言,果然身形不禁颤抖了一下,白色的脸颊竟然泛起一阵潮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山水看错了,总之,那白脸儿似乎有些激动。

“乔二郎,还有人能记得我的名字,我叫乔二郎。”

那白脸自言自语道。

瘫软在地上的李清婉闻言,止住哭声,愕然道:“你…你就是十刹鬼,乔老二?”

说着,李清婉竟然仿佛不害怕了,霍然起身,指着那白脸儿,满脸不可思议道:“你便是那个五年前亲手屠戮柏家村上下百余户,还将那些人抽经扒皮,在江湖恶名昭彰的十刹鬼,原来你一直乔扮成这幅模样,躲在此处。”

白山水被搬山女剑客骤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又听她言语激动间的话语,不禁有些骇然,江心大叔的徒弟,竟然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人?

第六十三章 青花印记

李清婉的情绪激动之下,竟然忘却之前的害怕,白山水看着她异常表现,不禁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不太肯定。

少年指了指停在两丈外的一众骷髅小卒,对那半人半鬼的李二郎道:“这些便是柏家村之人的骸骨吧?我很好奇,江叔在我面前提语夸赞的好徒弟,怎么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

李二郎的白脸上扭曲着,露出一缕惨淡的笑容,并不答话,只是带着愧疚神色道:“师傅,可还好?”

白山水顿了顿,默然点点头,吸了口气道:“我临行前,他嘱咐我去一趟乔家镇,看看你。”

那白脸乔二郎默然垂头,又缓缓抬起,最后归于平静,面无表情道:“你既然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子侄,那你便走吧。”

白山水闻言,皱了皱眉,指了指身旁的李清婉,摇头道:“她…我也要带走。”

那白脸儿闻言,骤然激动起来,眼神中露出杀机。

“不可能,她不能走。”

李清婉不知何时重新拾起丢弃的那柄青钢剑,脸色阴沉,咬牙道:“本姑娘自然不会走,我娘也姓柏,当年柏家村遭屠,青玉堂查出乃是乔家镇失踪的乔二郎所为,当时还不信,如今确信无疑。”

白山水有些吃惊的看了看女剑客,只见她表情坚毅,此刻微微低着头,原本有些狼狈的脸上,阴沉的可怕。

白山水还未来得及问。

自觉身前身影一闪,

妙曼人影一脚后撤,一脚前踏,骤然冲突,带着凌冽的气势,纵身跃上就近的一具骷髅的头顶,脚尖轻触那些骷髅,迅速奔袭向白脸乔二郎,青钢剑挥动间,寒芒闪动,直刺向乔二郎那张惨白的脸孔。

随着人影快速移动,很快二人便正面遭遇。

一剑刺下,

迅捷而凌厉,带着破空之声与剑尖的微鸣。

那白脸乔二郎面无表情的看着长剑直刺而来,不闪不躲,伸出两只白骨皑皑的手臂,竟然要伸手去抓。

只听得尖锐的剑与白骨的摩擦声响起,李清婉的长剑便被那两只骷髅手掌合起间,生生夹住,只是在最初时,刺入几寸,却距离白脸乔二郎的脸颊仍有数寸的距离。

一剑未见效果。

李清婉想要抽出剑身,再刺一剑,可那长剑已然被白骨双掌死死握住,再想拔出已无可能。

在李清婉惊诧的目光中,那白脸乔二郎惨白的面孔狞笑着,合握住的白骨手掌,便狠狠一拧,握剑女子便凭空被带得,在空中旋转出一道弧线,壶口一麻,青钢剑已然脱手,被那坚硬如铁板的白骨手掌,凭空一甩,飞出数丈之外。

李清婉长剑脱手,身形退了一步,便要纵身飞掠,想去捡剑,而突然小腿一紧,脚下原本如木头人一般毫无动静的骷髅小卒,伸出一双掌,死死握住她的细腿,接着又是一只,两只。

她脚下的骷髅小卒竟然全部活过来一遍,瞬间开始朝着女剑客挥舞着白骨手臂,就要将她完全制住。

好在那女剑客却也不似吃素的,当下伸出双臂,细腰弯曲之下,一拳便砸向抓住她小腿的一句骷髅。

竟是打得那具没有生气的骷髅头颅,轰然崩碎。

可是女剑客脚下的骷髅小卒太多了,一个倒下又扑上来一个,转瞬间拍裂四五具骷髅的女剑客,心有不逮,若是长剑在手,只需几道剑气之下,便能劈开一大片的自保区域,此时被捆在当场,四面受敌之下,女剑客不由得有些急躁。

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此刻,迎面站立的那白脸乔二郎,在此时也动了,两只雪白的白骨手掌如藤蔓一般,卷动着就就要朝她身下,拍将下来。

女人心中一寒,大惊失色,连忙脚下用力一沉,踩住底下骷髅的脚,狠狠的一用力,向下陷去一尺,刚要偏头躲过已至面门的白骨手掌却已经晚了半拍。

眼见下一瞬,便要被那坚硬的手掌横拍而下,女人只能伸出手臂去挡。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湛蓝飞剑,凌空劈斩而下,将那只白骨手掌,当空劈断。

白脸乔二郎忽断一臂,心惊之下,竟也沉的住气,当即向后退出十丈开外。

此时十月剑光芒大盛,未理会退却的乔二郎,而是剑光闪烁间,几个纵横交织的飞遁下,将李清婉周遭十丈内的一众骷髅小卒清理的干干净净,剑影所道之处,一具具骷髅小卒旋即化作齑粉,威力骇然。

白山水走到李清婉的身旁,无奈的对意气用事的女剑客道:“先站到我身后,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你可都不要再轻举妄动。”

李清婉见少年一身御剑本领颇为不俗,秀眉间微微颤动着,皱着眉头,刚要说些什么。

白山水摆手道:“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若是你再擅自行动,在下也无能为力。”

李清婉闻言,咬牙道:“难道你要放过这恶贼。”

白山水面无表情,叹声道;“那乔二郎与我一位叔伯有旧,其中之事,总要先问个清楚明白。”

这个时候,乔二郎退至十丈之外,站稳身形,检查了一下自己断臂之处,面色阴沉,不解道。

“十月剑果然被修复如初,只是你根本未入止境,甚至连筑基的搬山境都没达到,为何能够驱使飞剑?”

白山水并不理会,转头望了望他,沉声道:“我有几个问题,凡请乔二郎回答,算是看在江叔的面子上。”

“第一件事,我身旁女剑客所说,是否属实,柏家村上下果然被你屠戮殆尽?”

白脸乔二郎受伤不轻,此刻压抑下怒气和杀机,烦躁道:“与你何干,休要拿我师父的名头来压我,年纪轻轻在爷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年纪轻轻就能有一手羡煞旁人的御剑伤敌本领的少年,沉默片刻,对白脸乔二郎露出一个迷人笑容,语气平淡至极又道:“不然我问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为了修炼邪法,才作出这等伤天害理之时?”

原本早已经是搬山境剑修跟随江心行走江湖多年,却因为江心转修武夫道,并且打算孤身一人入域外,而他被撇下的记名徒弟乔二郎,神情肃穆,时刻关注着白山水身前那柄湛蓝十月飞剑的气机流转。

沉默不语。

脸色逐渐阴沉的白脸乔二郎对面,少年再问,“我身旁这位女剑修的踪迹,是不是你透漏给的那位死于你手的青玉堂驼背老者的,当时他只是假意逃窜,实则是与你汇合,对是不对?”

当时明明知道那处山林藏着凶人,那驼背老者竟然毫不迟疑,选择从那里突围逃窜,其中显然有所猫腻,白山水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可再刚才,李清婉与白脸乔二郎交手间,却让他发现其中的问题。

那便是刚才被十月剑斩落的那只白骨手掌,掌心有一朵微不可查的青花,这掌心青花,在之前白山水替李清婉检查伤势的时候,在她的掌心也发现了一朵,两朵花如出一辙。

如果,白山水没有猜错的话,那位已死的驼背老者手里,想必也有如此一般无二的青花印记。

那么,这躲青花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青玉堂的标记。

白山水看着不言不语的白脸乔二郎,叹了口气,骤然间,大喝道:“你是青玉堂赡养的鬼物,你其实早就死了,是青玉堂不知道以何手段将你救起,将你做成如此半人半鬼的妖物。”

“对吧!乔二郎”

第六十四章 云端之人

白脸乔二郎,骤然纵声长笑,旋即冷冷道:“哈哈哈,少年人,你果然聪明,聪明的让人害怕。可那又如何,你明白的还是晚了一点,不过我如今不叫乔二郎而是唤作十刹鬼,不管是人是鬼,只要我能活着就行,柏家村是我杀人的,不过青玉堂算什么东西,也能支配我,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我替他们做一点背地里,他们觉得、有损名声的破烂事,他们则对我杀人锻骨之事,睁眼不见。如今我大功已成,那驼背阉狗还想指使我,那就怪他没长眼,不识好歹。”

白山水闻言只是摇头。

作出最后的努力,道:“乔二郎,你气数已尽,已死之身却苟活于世,哪怕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却有违大道,劝你放下不切实际的念想,尚有转世投胎的可能,若是执迷不悟,在下可不再念江叔的一抹香火情,送你归西。”

白山水将送你归西四字咬得极重,叹了口气又道。

“而且,你在这此地隐藏多年,往来的乔家镇村民未见被你所害,竟还能安然往返白鹤渡口而平安无事,想来你尚存一丝人性,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搬山境女剑客将二人之话,听得分明,感慨柏家村上下百户这贼遭屠,青玉堂也难辞其咎,毕竟作为此地最大的江湖门派,其势力在此地影响极深,若是真要想找到此贼,必然找的到,不可能眼皮子底下让其苟延残喘,这几年过去,又不知道被其害死多少无辜之人。

那白脸乔二郎并不言语,咯吱笑一声,原本的惨白脸孔如之前那般,缓缓向背后转动,重新露出背后那具红粉骷髅的模样。

身前身后皆是脸,一张白脸似人,一张红粉骷髅脸,如鬼。

白山水与李清婉相视一眼,各自警惕。

重新化作满嘴獠牙的红粉骷髅,乔二郎面无表情,突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让人听着极为不舒服。

紧接着,那红粉骷髅周身犹如被一层淡灰色的光芒笼罩,脚下卷起细小的龙卷风,那风越卷越大,最后,如龙吸水一般,卷向原本被十月剑一件劈断的骷髅手臂,卷回他的身前,然后拼接如初。

眼见那红粉骷髅,以惊人的手段,断臂衔接,白山水再无迟疑,朝身旁的女剑客李清婉打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

骤然间,白山水周遭剑气凌人,如有三尺湛蓝剑锋,发出寒意阵阵。

盘旋少年头顶的十月飞剑,瞬时出剑。

少年视线随着十月剑的飞驰,快速掠过对面红粉骷髅的木然而狰狞的面孔,最终仰头看了一眼,突然天色昏暗下来,乌云笼罩,山雨欲来的天空,冷冷道:“生死如灯灭,你可以死了。”

就在此时,十月剑在空中响起爆裂之音,声音震耳欲聋,剑身气机再涨,雄浑充沛,以至于空地四周的山林,树枝都颤动不止,“邪门歪道,杀无赦!”

“大胆”

“你敢!”

随着杀无赦之音响彻乌云密布的云海之下,接着,接连两道声音蓦然间响起。

声音不在乔二郎。

声音出自云端。

白山水充耳不闻,浑身气机汹涌喷薄,青衣鼓动间,长袖飘忽而起,猎猎作响。

电光火石之间,白山水与李清婉几乎同时出手,前者是气机灌入十月剑之后,飞剑急掠而出,以惊人的速度穿过对面红粉骷髅猩红的衣袍,在那骷髅仿佛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洞穿而出之后,毫不停留,化作蓝芒,再笔直的飞向天空,自刺向那头顶乌云下的云海之中。

后者是趁势,跃向自己的那柄青钢剑,拾起之后,毫不迟疑,劈向已经被洞穿身躯的红粉骷髅。

十月飞剑,迅猛攀升而上,去势快若惊雷,湛蓝剑气笼罩之下,笔直向上,如蓝色金线贯穿天际,又如灿烂烟火刺破天空。

尽管白山水的飞剑,出其不意洞穿红粉骷髅的胸膛,可李清婉却丝毫不敢怠慢,握剑之后,使出全身气力,在青钢剑剑尖凝聚出一抹,冰寒刺骨的剑气,寒芒一出,握剑女子,踏步纵身朝红粉骷髅当头劈下。

被剑气笼罩的剑芒一斩而下。

红粉骷髅,头颅发出清脆的碎裂之音,乔二郎抬起头,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眸,如空洞一般凝视着那缕,砍向自己的冰寒剑芒。

面无表情的骷髅头,扭曲着,额头到下颚的头骨裂开一道隙缝,更显得恐怖异常。

一身手段还未来得及时施展的红粉骷髅,面无表情的脸孔,仿佛透露着绝望与不可置信。

红粉骷髅浑身战栗,摇摇欲坠。

最后轰然倒下。

与此同时,天空中乌云下,有雷鸣声响起,依稀可见细小的闪电与湛蓝色光芒在云下交织,如仙人在舞,神鬼莫辨。

云中一道那声音再次响起,“小子既然知道本尊在此,你竟敢毁我傀儡,还纵剑偷袭,老夫必不饶你。”

白山水气势已达顶点,练气士五层境界之中,全身灵气全然喷发而出,此刻脸色颇有些泛白,嘴角不见一丝血色。

少年望向头顶乌云,冷笑道:“乔二郎乃是江心的徒弟,你区区止境,便敢毁他爱徒,便不怕被他发觉,将你抽筋扒皮吗?”

少年灵气将行将枯竭,一只手早已经按在腰间养剑葫芦之上。

乌云中,蓝芒与滚雷交织的间隙,那道声音幽幽道:“老夫管他师傅叫个屁,你们二位小辈既然毁了我的傀儡,老夫必也要将你们二人制成新的傀儡。”

最终白山水什么也说,只是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你没机会了。”

说罢,摘下腰间养剑葫芦,低语一声。

两道剑芒一灰一白,刹那间,从剑葫口中蒸腾而出,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旋即,化作两道刺目的光柱,冲天而去。

那剑芒蓄势待发之下,势如破竹,甚至不在空气中有任何声响,快若闪电,快到感觉让人甚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一般。

眨眼间,一个呼吸的功夫便窜出千百丈,遁入乌云之中。

“不可能。”

“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三柄飞剑,哪怕武道宗师的剑修,也不能神识同时捆绑两柄飞剑的……”

“啊!”

当云端声音主人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白山水让养剑葫芦一次便使出仅存三剑之力的两剑,根本没打算给那人丝毫机会。

既然选择出手,断无让他有机会的逃走。

在白山水木然的表情与李清婉诧异到极点的视线里,乌云一阵光芒闪动。

有人影,从云端坠下。

旋即,三道剑芒冲出云海,落下遁光,消失在少年手中张开的养剑葫芦之内。

第六十五章 姓白名山水

李清婉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山水看着天际坠落的人影,收回视线,感受到女剑客正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青衣少年揉了揉笔挺的鼻尖,压低嗓音,一语道破天机:“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神识也不能同时契定三柄飞剑。”

李清婉闻言,松了口气,若是这世间修士最基本的常识都打破了,那她真不知道往后如何继续修行,想着以后遇见一个剑修,动不动就祭出三柄飞剑法宝,众然你武道境界步步高升,哪怕夸入止境,甚至不如别人三柄飞剑来得强悍,那还修炼个什么鬼。

女剑客刚深吸口气,暂时放下心中的大半的怨念。

却又听得身旁的少年,缓缓道:“我虽不能神识契合三柄飞剑,不过却自有驱使的手段,倒也不妨碍的。”

李清婉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世间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徒?!”

白山水嘿嘿一笑,道:“没有我这等英雄气概之人,你此刻如何活着?”

女剑客闻言,皱了皱眉,没什么好说的,人家把救命之恩搬出来了,自然就把话题给聊死了。

两人待了半晌,各自缓了心神,这才心有灵犀般,相识一眼。

女剑客将青钢剑还剑归鞘,道:“多谢你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我要去中洲起灵山,而且青玉堂的人还在四处追寻我,不宜再此久留。”

青衣少年神色微动,沉默片刻,女剑客见他如此,便好奇问他怎么了,白山水吸了口气道:“这才刚刚英雄救美一回,美人就要走了,有点觉得亏得慌。”

女剑客娇美面容顿时灿烂一笑,道:“你这人也太俗了一点?白瞎了刚才御剑的绝世风采!”

白山水置若罔闻,看了看四周的骷髅头,对女剑客说,“那这些…怎么办?”

少年没有把话说明白,不过女剑客却听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脸色略微有些抽动,最后镇静下来,缓缓道:“你说的对,人死如灯灭,这些柏家村的村民说炼制的傀儡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尸骸了”她顿了顿,又道:“我娘也不是了,她在我心里就足够了,这些骷髅回头青玉堂的人自然会追查得到,为了表面上的名声他们也会处理好的。”

没什么江湖经验的青衣少年闻言,只是点点头,听李清婉这么说,心里就好受了些,不用耗费心思来埋葬这么一众骷髅,确实也让他松了口气。

女剑客最终还是没有问及关于那云端止境修士的事情,白山水也没主动提及,哪怕她问了,或许白山水也不会说。

因为他也不肯定。

只是隐约间有种预感,预感到这件事将不会是单单的特例。

山水有相逢,再见亦会再相见。

二人没有再有兴致聊起别的,

最后离别的时候,女剑客握着青钢剑鞘,遥遥后退半步,行了一个江湖的抱剑礼仪,颇有仪式感的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少年眉毛一挑,指着那大山与山涧小溪道:“姓白名山水。”



临别之后,白山水重新走上沿山小路,既然乔二郎如今已经身死,他也没有绕道去乔家镇的打算,在一个岔路口,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径直走入北上的官道。



西域,乃是十三座域外之中,与十里王朝最是世代恩怨纠葛最多的一域。

也是十三域中,如今与十里王朝关系最紧密的一域。

西域的朝凤城坐落在一处风沙堡垒之中,

以土砖围砌而成的外城墙,绵延数十里,甚至最后的几里延伸进了沙漠当中。

在十里王朝西洲境内,有过九年历练的青狼先生,如今跨入止境也有数年,作为西域王朝嫡圣女,如今在圣女闭关的时候,再次回到朝凤城,这让不少西域的百姓,高歌西域后继有人。

青狼乃是别名,行走江湖掩人耳目的小名罢了。

本命叫青鸾的嫡圣女,此刻身着一席华贵至极的礼服,头簪点缀,之下更显得明艳动人。

可终究是剑修出身,哪怕一身红妆,不再配长剑,却仍是给人一种凌厉的气势。

此刻她端坐在朝凤城,西华宫的一处园林石凳之上,百无聊赖的望着身前一汪清池里,锦鲤鱼游,时不时的从一身服饰着的靓丽婢女手中捏起一把鱼食,抛入其中。

看着鱼儿争相抢食,青鸾圣女呆呆入神。

此时,一位锦衣玉服的中年妇女,携带一众嫡系子弟的贴身扈从,大步闯入西华宫。

那妇女乃是当今嫡圣女,青鸾的姨娘,也是闭关修炼中的圣女的妹妹。

她进西华宫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不过,这位在西域王朝威名赫赫的妇人,此刻,带着一众看着就不像是随从,强行闯的男修带入宫中,就有些大不敬了。

甚至,有人看见,那位在西域王朝显赫的落刀宗,宗主陈阳东,亲自跟随在其身后,就更让人耐人寻味了。

这一波的人气势汹汹入宫。

自然引得,守卫前殿的卫士,一阵哗然。

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在一众卫士尚在错愕之间,那群修士便被妇人带着转入宫殿内宫之中。

有些慌了神的,殿前指挥使王洛河,连忙调拨着值守的一众卫士,带甲而随。

一些仍旧守在宫门口的卫士,不禁开始窃窃私语,原来这位当今圣女的亲妹妹,不是说在圣女闭关处亲自守护吗?

在西域王朝身份超然的她,怎么会骤然出现在朝凤城,而且如此形色匆匆的入了宫殿,难道圣女闭关冲击武道宗师最后一道关卡,出了什么问题?

十余年未见的亲姨娘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寻常人会什么表情,暂且不去想,可青鸾嫡圣女,此刻看着前期的一众人,站在亭下,看着为首的妇人,脸色平淡之极道:“姨娘,未经本嫡圣女允许,私带亲随入宫乃是死罪!”

妇人原本打算出手,训斥这个,不理朝政,却在此悠闲自得的嫡圣女一句。

闻言不禁有些愕然,紧绷的脸顿时便有些垮了。

她敏锐察觉到这位昔日的小辈,自己的亲外甥女,正以一种冰寒的目光,死死正盯住自己,仿佛下一刻,当真敢判给判下一个斩立决的罪责。

第六十六章 没人村

妇人背脊,骤然泛起一阵寒意。

正当妇人犹豫着,是否要低头服软之际,身后站着的一位中年男子,西域江湖三宗之一,落刀宗的宗主陈阳东,饶有兴趣的看着亭内,美艳之极的漂亮嫡圣女,出声道:“嫡圣女当朝不过才几日,竟然就当众殴打朝廷官员,还给人判了一个发配西凉八百里的罪名,如今引起朝臣热议,亚圣娘娘也是闻听此言,为社稷着想,为嫡圣女心急,前来请命,才一时坏了规矩。”

青鸾将最后一点鱼食尽数丢入池塘,拍了拍手,根本不看那人,展颜笑道:“对了,那位调戏宫女的御史官员,本嫡圣女殴打的官员,叫什么我忘了,不过听说乃是出自什么落刀宗的门下,啧啧,这江湖与庙堂还是分开点好,如此方能长治久安,不至于什么狗东西也能进得到庙堂之内,碍人眼不是,姨娘,你说呢?”

妇人被青鸾的气势一时给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原本想象中,该是见了面给自己请安,然后自己在以姨娘身份,好心开解或是训斥一番,让她饶了那出身落刀宗的御史官员,这样的画面没有出现。

反倒是妇人此刻踌躇不前,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落刀宗的中年男子,脸色不善,看了看端坐亭下明艳动人的嫡圣女一眼,有意的正了正衣襟,挺着胸膛,一脸正气凛然。

听说只是在江湖厮混几年的野丫头。

根本不懂庙堂里的弯弯绕绕。

特别是西域庙堂与江湖根本是密不可分的地方,身为这座江湖三宗之一的落刀宗,有着自己的底气。

因此陈阳东,此刻面无惧色,“嫡圣女未曾听过落刀宗的名头倒也属正常,毕竟才回来不久,不过那御史乃是我落刀宗的门人,仅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断了一位堂堂御史的前途,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些?”

青鸾闻言,大笑起身道:“我说了要断他一人前途了吗?本嫡圣女不仅要他滚出朝凤城,还要将全部与江湖门阀有关的庙堂官员们,尽数清除出去,起码想待在朝凤城里,不允许!”

此言一出,妇人脸色一变。

身后随行众人,尽皆一片哗然。

甚至有的江湖之人,躲在人后面低声交耳怒语,刚有依稀谩骂声响起,这个时候端坐与亭下的青鸾站起身,抖了抖宽松而华贵的衣袖,仪态潇洒道:“既然圣女殿下暂且将庙堂交于本宫,那本宫自然看不得宵小霍乱朝纲。”

几乎所有跟随亚圣妇人来此的江湖随从,都是面面相觑。

这个初回朝凤城的嫡圣女有这么大的魄力?还是只是诈唬一下,挑一些软柿子,杀鸡儆猴。

可那出身落刀宗的殿前御史可一点不像是什么软柿子啊,要不然落刀宗的宗主也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亲自冒险走一趟西华宫了。

再者说,挑在圣女如今闭关冲境的敏感时机,嫡圣女此举会不会是刻意为之?就是为了给自己日后执掌西域,扫除障碍,总总猜测,令人遐想连篇。

作为这里大概最了解青鸾之人,身为西域封号亚圣的妇人,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可能大麻烦,而且这个麻烦从她打算插手此时,而冒然离开圣女闭关福地后,就注定了。

一般江湖草莽,众然是大修士,一旦入了庙堂大门,一般都会撇开江湖之事,尽量避嫌求存,可这样的惯例,在西域朝凤城内却恰恰相反,相当一部分的庙堂高官与江湖门阀,保持着极紧密的联系,他们甚至有的互相抱团取暖,堂而皇之的瓜分势力。

当一路舟车,与唐师婆从西洲境重回朝凤城的青鸾了解到这些的时候,看着一路西域各州间,不断发生的江湖草莽争夺地盘,甚至凌驾庙堂的荒唐事。

回到朝凤城,入主西华宫的第一天,她便决定要出手重整朝纲。

所以,青鸾此刻看着亭下的喧哗,预感着明天朝堂会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却仍旧保持着内心的平静。



沿着官道北上,一路上没多少行人,连纵马的江湖草莽也只是偶有几队,不过都不曾对着独自一人入江湖的青衣少年,多看上一眼,马蹄踩在黄土的平坦官道上,在少年身边溅起厚厚尘土,很快绝尘而去。

临近黄昏的时候,有些饥伐的少年总算遇到的一个座有人居住的小村落。

村落背山而建,一只羊肠小道延伸出来,与官道衔接而起。

在村道与官道的相接处,有一座简陋的茶水铺子,一个当地汉子建在此处,简简单单的茶水铺子,甚至连块招牌都没有,只是平日里给赶路行脚的江湖之人或是行商走贩的一个临时吃喝的地方。

看着不像是能打尖住宿的地方。

白山水路过茶水铺,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正打算收摊的店家。

少年走到近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后者,只是摇头,也不知道是表达这里没有打尖的地方呢,还是根本不想说。

白山水干脆在铺外的长凳上坐了下来,那店家是一个老汉,四五十的年纪,长得有些老成,干瘦干瘦的。

见年轻一屁股就坐到了自家的长凳上,皱了皱眉。

忙从茶水摊里转出身,脸上有些为难道:“这位小哥,铺子打样了,您要是想喝茶水呢,去村口的井里自个挑去”说着,指了指旁边,“咯,就从我铺子后面的这条路走进去就是,不远。”

白山水既然坐下了,也打算起身,“村里的井水固然甘甜,可我只打算在你这歇歇脚。”

老汉一听,瞪眼道:“嘿,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铺子都收了你座这里作甚呢?看你也不像是个乞讨要饭的,脸皮咋这么厚。”

白山水摇头一笑,眯着眼盯着那老汉,“只怕你给我指的村子里没人。”

老汉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偌大的村子怎么会没人,再说有没有人,妨碍你进去喝水不成?”

说着,从肩头取下一条灰黑的抹布,掸了掸白山水身前的桌子,颇为有些不耐烦。

白山水没有理会那个老汉的催促,指着铺子旁的一块镶入土里半截的石碑,“那石碑上不是写着吗?没人村。没人的村子里,自然便没有人,也更不会有井了。”

那老汉闻言,脸色顿时就垮了,狠狠的瞪了一眼白山水,“你小子是来挑事的是吧,哪条道上的,说的明白话。”

白山水沉默不语,缓缓起身,在老汉一脸疑惑的视线中,慢慢走向那个刻着,没人村的石碑,毫无征兆地狠狠踹了一脚。

那石碑瞬时就又沉下去半截,只露出没人两字,村字沉入了地里之下。

青衣少年笑意盈盈,转过身,“比你这条小道上的,大一些的道上的。”

第六十七章 消失的村民

那老汉形态瘦弱,杵在原地如同一根细山人参似的,默然的看着少年这一出。

上半截风吹日晒的石碑颜色有些发白,那一条斑白阴阳线埋入土,此刻从石碑下的泥地里,冒出氿氿的一股股清泉。

白山水将石碑踹下去一截,回头朝那老汉笑了笑。

老汉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禁阴沉了几分,有些忌惮的望向少年。

突然伸手抚摸着皱起的眉头,粗糙的手掌划过隆起的额头皱纹,最后徐徐放下。

蓄起的山羊胡子,似乎因为被尘土侵蚀,直挺挺的倒立在他的下巴上,此刻随着他呼吸间有些急促,微微翘动。

老汉猛然睁大双眼,露出冷冽的笑容,“小辈,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山水看着那老汉脸上一系列变化,灿烂一笑,“讨碗水喝,要点吃食,仅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

“顺便听听这没人村的故事。”

“你就不怕我下毒?”

白山水最后缓缓摇摇头,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不敢。”

老汉再不说什么,突然感觉老了几岁一般,直挺挺的身形佝偻了几分,缓缓走向白山水,走向他身旁的那没人石碑。

最后那老汉在石碑前,深深的看了一眼石碑,露出一抹难以言明的哀默之色,驻步许久,却始终没有开口,最后矮身弯腰,伸出精壮的手臂,双掌握住那石碑的两侧,狠狠的一发力,没人石碑,再次生生被他如萝卜一把拔出一截。

没人村石碑重新露出地表。

石碑下的冒出的缕缕清泉再次消失不见,只留下石碑周遭潮湿的地面,记录着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夕阳西下,晚霞像退了色的血迹一般挂在天边。

白山水与老汉对坐在茶水铺外的桌上,几个大饼馍馍与一碗清茶放在少年的身前。

少年细细咀嚼,听老汉说起故事。



老汉指了指后面的村子,半隐没在昏暗的傍晚霞光与林木当中,延伸进村的羊肠小路周边一片片农田。

没人村石碑是老汉我自己立的,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

以前村里人多,大人小孩都多,这座茶水铺最是惹来那些调皮的小孩光顾,一则是老汉会一手大饼馍馍的手艺,那些小孩嘴馋的时候,老汉就递给他们一张,他们高兴的拿着分食,当零嘴儿吃,二来嘛,这处官道行脚商人不时来歇脚,没见过世面的乡下野孩子,喜欢看这些来外人奇特打扮,听他们聊些山沟沟外面的新鲜事。

老汉讲的动情,白山水不置可否,一张大饼已经下了肚,喝下一口清茶,干巴巴的馍馍没盐没糖,实话实说,勉强饱肚而已,不觉得好吃道哪里去。

没人村以前叫沿沟村,十年前的一天,一个干瘦干瘦的坡脚老道路过这里,也是在这个时节,在这样的傍晚出现。

当时那旁边石碑的地方有一口清泉水井,那干瘦的老道人拖着坡了一只脚的身躯,也不多说,径直走向那口清泉井,便将那只残废的长腿伸入了清泉水井之中,那井水很浅,道人将脚放了下去,小腿浸泡入了泉水之中。

老汉当时一看,大急,指着那干瘦老道士破口大骂,只说着是人喝的,如何能让你泡脚,说着就要过去撵人。

可才一走近,突然闻到一股熏天的恶臭传出,原本清明的泉水池子,此刻如同被污染一般,像是充满腐烂臭味的沼泽。

老汉大惊失色,哪里还敢过去撵那老道,撒腿就往村内跑去。

邀着同村的一群青年壮汉,一道举着镰刀锄头,就要出来寻那毁了清泉的干瘦老道士。

可待沿沟村的乡民气势汹汹而来的时候,哪里还能瞧见什么老道的人影,众人急急忙忙的寻了一阵,仍是不见那人影,而且老汉说那老道士跛了一只脚,应该走不远才是。

村民找不见人影,便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再回到村口的老汉茶水铺子一看那口清泉,仍旧是干净清澈无比,也不闻见一丝恶臭的腐烂气息传出。

有两村民,俯下身,打起一瓢清泉还尝了一口,仍旧不觉有什么异常。

众人就怒了,指着老汉戏弄他们,呵斥了几句,又回了村中。

那老汉看着眼前恢复如初的清泉井,呆呆的傻了眼,刚想着是不是自己出了幻觉,才想着,突然间,原本消失不见的老道士又凭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仍旧是端坐在清泉池便,那腿脚臭气熏天,伸入池中,还不时的搅拌着。

清泉池子又一次变成了腐烂的臭水沟。

老汉不敢再回村里寻人帮忙,心中又是无名火起,抄起身后的一个板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着那跛脚老道士的头顶砸了下去。

那干瘦老道猝不及防之下,被老汉当头狠狠砸得脑壳开瓢,后脑勺破了一个大洞,一股股的鲜血便喷洒而出,脑浆子都似乎要流了出来,就那么晕死过去,整个人都摔入了清泉池底了。

老汉见状脸色煞白,如泄了气的皮球,当时就吓的瘫软在地。

白山水咀嚼着大饼,听着到这里,眼神闪烁了一下,郁闷道:“你这碗茶…不会是从这石碑底的水池里打上来的吧。”

老汉正说的激动时,闻言苦笑一声,摇头道:“不是,老汉哪里还敢从这里捞水喝,都是跑到十里外的一口山泉里打的。”

白山水哦了一声,示意老汉继续说下去。

老汉也取来一个大碗,也往碗里倒满清茶,一股脑的仰头喝干了,这才正了正神,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

自从将那坡脚老道一板凳敲死之后,老汉在茶水铺浑浑噩噩的坐到了村内掌灯时分,这才缓和下来。

忙过去看那清泉池子,却发现失去的老道士尸体似乎已经没入了井里边去了,看不见踪迹。

当时夜色已黑了,老汉看不分明,便草草的拿一卷破凉席遮掩了,打算明天一大早再来处理。

当老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沿沟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原本每当这个时候,若是老汉回村,附近都会有村民圈养的土狗狂吠,可那天,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仿佛成了一座死村。

老汉便有些疑惑,看着最近的一处村民家里还掌着灯,便想过去打个招呼,看看情况。

这里的村落,村民所搭建的房屋都是木头屋子,用干稻草铺在屋顶作瓦片,隔音其实很差,所以当老汉还没有敲门的时候,便察觉到这掌灯的屋里,安静得丝毫声响都没有,让他不禁越发惊讶。

一般的村民对于油盏甚为珍惜,所以如果是入睡的时候必然会吹灭油盏,防止浪费。

好奇之下,老汉敲了敲门。

半晌也没人理会,也没人开门。

开始的时候老汉还以为是晚饭时间,村民可能是忘了吹灭油盏,出去串门了,这样的事情在村里时常发生。

可是一连敲了好几家的屋门,仍是没人理会。

老汉的心里便涌起了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之后的事情,白山水对面的老汉便是以一种落寞的心情叙述的,事情很简单,也很让人难以理解。

那就是他杀死那老道士的当天晚上,沿沟村的村民竟然全部消失了,所有人就如同在人间凭空蒸发了一样,就这么不见了踪影。

就这么一晃十年,老汉也没能等到一个村民回来。

第六十八章 只信一点

白山水将最后一口大饼塞入嘴里,一边嚼一边鼓着腮帮,听老汉说完。

最后狠狠一锤胸口,将干燥的大饼馍馍完全咽下。

老汉看着少年饿死鬼投胎的进食模样,讪笑一声,忍不住提醒道:“小心别噎着,年轻人吃东西做事情都太急躁了。”

白山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顺了口气,突然道:“这位大伯,你如今什么境界?”

老汉闻言也不隐瞒,嘿嘿一笑,“老汉初入止境。”

白山水皱了皱眉,又是一个止境高手,难道止境这么不值钱,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那老汉看着少年的表情,似乎猜到了少年的心思,笑了笑,“你要是对付不了,打可以各走各的路,老汉也觉得与你还算投缘…”

老汉还没说完,白山水便摆手打断道:“倒不是对付不了,我刚宰了一个止境修士,坐在云上的,我只是好奇,大伯你才修炼十年,如何就能夸入止境,别说天资或是勤奋,怎么看您也是一个投机之辈,投机取巧之人,往往是静不下心来修炼的。”

那老汉点点头,似乎认同少年的说话,满色皱眉的额头舒展开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你这眼光倒是不错,老汉确实没什么好耐心,特别是对于修炼这么枯燥的事情。”说到这,那一身寒酸打扮的老汉,挪了挪身子,靠近了白山水一点,压低声音问,神神秘秘道:“你似乎对于老汉的刚才讲的故事半点不信?”

白山水忽然嗤笑一声,心道你讲的自己都不信,如何让别人信你,什么坡脚道士忽隐忽现,说的有鼻子有眼,什么村中之人动不动就消失,也太过玄乎了。

不过当下也不点破。

只是饶有其事的看了老汉一眼,这才不置可否道:“信了一点。”

老汉闻言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追问道:“哦?说说看,老汉说的何处不信?”

大概是少年的波澜不惊,引起了老汉颇多兴趣,也许是老汉本身就是无聊的紧了,与将送上门的白山水玩一出猫抓老鼠的游戏。

不过少年人内心深处,并不在意,所以始终仅守本心,不管老汉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只说自己该说的,做自己所能做的。

白山水思索的时候习惯性皱着眉头,抿起嘴唇。

酝酿了半晌,朝已经靠在自己很近的老汉,努了努嘴,然后右手食指微微抬起,划了一道弧线,最后指尖所指正是不远处,那个被白山水踹下半截又被老汉提出半截的没人村石碑。

后者随着少年指尖所指,看了看,舒展的眉头又一次紧绷起来。

老汉不明所以道:“石碑有问题?”

白山水收回手臂摇了摇头,“石碑没有问题。”

老汉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白山水不紧不慢,将最后一口碗里的水倒入干巴巴的嘴唇,然后缓缓起身,退开数丈。

少年抬头看了看即将黑沉的天空,叹了口气:“除了石碑,其他都有问题,或者说,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甚至这个茶水铺,旁边的官道,后面隐约可见的村寨,都是假了。”

白山水凝视着仍然端坐着却面色逐渐难堪的老汉,一语道破天机道:“包括大伯你,也是假的。”

那老汉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像热水壶里烧开后的抽啼身,让人寒毛直立,心惊肉跳。

白山水听着这让人极为不舒服的笑声,如临大敌,脸色顿时沉了几分,眼神闪动,满脸警惕又向后退出几丈。

待退至相距十余丈开外。

少年熟门熟路一手已经搭在了腰间养剑葫芦之上,对面的老汉骤然之间气质变化,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预感。

这种感觉,比之前遇见的林中云端神秘人来的更为强烈。

仿佛对面老汉所散发出的,是自逼死亡的气息。

很快,原本端坐着的老汉笑声戛然而止,森然的目光,望向退出十丈外的少年,原本还算整洁利落的村夫模样的老汉子,此刻脸庞微微抖动间,皮肉开始以为一种诡异至极的态势,迅速腐烂起来,一阵阵恶臭从他的躯体由内而外的散发着。

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饶是白山水心中有所预料,仍是觉得一阵反胃,浑身毛骨悚然,皮肤冷的直起鸡皮疙瘩。

短短的半盏茶功夫。

对面的精瘦农夫老汉,此刻成了一个浑身恶臭,全身裸露着腐肉的,如僵尸一般的鬼物。

一声沙哑而凄厉的声音,从变异后的老汉喉咙里挤了出来,“我也不想的,那老道士有一本邪功,可以吞噬人精血,炼化修炼境界,当初老汉在茶水铺子最是羡慕江湖之人,可是天资不足以修炼,这才受了那坡脚老道士的蛊惑,入了邪道,可是老汉停不下来了,你也看见了,停止的后果会是什么,如今老汉必须吞噬修士精血才行,你根本连搬山境都不曾入,你的精血对于老汉来说根本没用什么作用,我本来不想害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昏黄的伴晚霞光下,少年神色肃穆。

“没人村石碑下想必藏了不少尸体吧。”

老汉沉默许久,嘴唇开始微微颤抖,点点头无奈道:“这清泉池水有一个功能,可以保持尸体不腐烂,也是为何当初那老道士将那个即将发作腐烂的坡脚泡入其中的原因,沿沟村当时在深山老林里,并不在这羊肠小道后面,是老汉为了掩盖行迹,与那老道士合计之后,硬生生把整个村子给搬到了此处,然后将原本的官道岔路给掩盖了,所以北上的之人,都会途径此地。”

老汉才望向身后的隐没的存在,仿佛视线能穿过昏沉的黑暗,突然自嘲道:“村里人都死了之后,老汉也有过后悔,我那半个师傅的老道士气脉受阻,修炼进境缓慢,为了不浪费不可多得的精血,我便趁着他在清泉池里泡脚之时,将他杀了。可不曾想那老道士还留了后手,那本功法有着巨大的缺陷,便是修为越高,修炼者躯体腐烂的速度越会越来快。”

白山水摇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少年当下再无疑虑,冷冷一笑,刚要御剑动手。

第六十九章 古怪行僧

白山水与已然浑身溃烂的腐朽老汉二人遥遥对峙,正要拔剑而出之时。

少年突然愕然抬头。

心中没来由的一震悸动。

远处天边最后几朵火红的刀山云即将被黑夜吞噬的那一角,一道霞光由远及近,仿佛从火红的晚霞里窜出一般,化为刺目的白光,迎着少年激射而来。

如仙人腾云一般,那白色遁光悄然在这茶水铺前落下,

光影散去。

露出一个佛陀模样的苦行僧中年人。

那人满脸凌乱的胡茬,刀锋一般的脸庞上棱角分明,一袭灰色贴身袈裟袍之上,挂着一串惹人眼球的佛珠,佛珠每一粒皆有大拇指般大小,青紫色的佛珠圆润至极。

那苦行僧模样的中年汉子,此刻背对着白山水,站在他身前一丈前,少年甚至可以清晰看见他后脖子上古铜色的皮肤,裸露在外的后脖子领口处的皮肤之上,有一个似乎被钢印,印在皮肤表面的四方佛印印记,此时在即将化作黑夜的昏暗空气里,正闪烁间,发出一阵阵卍字般的浅浅光芒。

随着他微微起伏的身躯,卍字印几乎就要从他的皮肉中跳脱出来。

来人出现的极为突兀,

转瞬即至。

白山水瞪大了两眼,集中注意力,尽量保持平静,可是仍是一些不自觉的感受到此刻身前的苦行僧的骇然气势,纵使苦行僧身形纹丝未动,可仍然给白山水一种窒息般的厚重感,仿佛一瞬间从天空坠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如五岳一般的厚重高耸的大山。

想到这里,少年心头就乱跳了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双颊,似乎像贴在火炉上的,炽热的燃烧起来。

白山水深吸一口气,视线越过身前的苦行僧,望向之前村夫老汉所化的腐朽老者。

这一看之下,就是一呆。

我靠,

白山水暗骂了一句,定了定神。

对面的那本就化为腐朽的恶臭老者,此时在少年的眼里,简直不可称之为人了,那简直就是一个满是脓包的肉球啊。

原本纤细如山参一般的身躯,此刻就像是盘在地上的一颗死去的老柳树,形同枯槁的满是肉瘤的肌肤,耷拉在少年原本吃饼听故事的桌凳上。

在昏暗看不分明的视线里,更显得诡异异常。

白山水的视线全部被这一幕惊悚骇然景象给吸引了,以至于身前的苦行僧骤然气势大涨间,人影一闪骤然踏出。

少年根本不曾不见其如何出手的。

只觉得隐约间,苦行僧周身金光一亮,

一声霹雳,天摇地动。

苦行僧的筋骨发出如青竹脆裂之音,伴随着千百丈金光雷火,已然随着大脚踏出,下一刻便拔地冲出。

说打便打,竟无半句废话。

满是金光的蒲扇大手,凭空拍向如老树盘根一般,岿然不动的弥漫浑身腐烂气息的老汉。

霎时间。

金光与黑雾便撞击到一起,噗噗一声响。

一团黑气笼罩的血雾便飘洒而出,汁液四溅。

然后白山水第一次听见了那由天外骤然而至的苦行僧声音,“小施主,这水有毒,别生接。”

白山水闻言暗自腹诽,心道你倒是提前说啊,开打前也不知会一声,心里想着,脚下却也不满,当下一个后撤步,闪开迎面铺开的如墨汁一般的黑水。

在少年撤出半丈距离的刹那,黑色的满是恶臭汁液便洒落在白山水之前所立之地。

顿时,黑水钻入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竟似乎正将地上的黄泥土给融化了一般。

白山水见状脸色煞白,这世间竟有如此毒物,若是这苦行僧不凑巧而来,刚才自己贸贸然出手,必会着了此道,怪不得那老汉明明只是初入止境的实力,却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随着黑汁四溅,如硫酸融化一般,到处都是诡异的汁液所溅之处,融化的声音。

那苦行僧全身笼罩起一层金光。

此时金光忽闪间,一阵颤动,不少地方都被黑汁覆盖,似乎正在缓慢侵蚀着苦行僧的护体金光罩。

白山水有些好奇,这苦行僧的中年汉子明明可以纵云而下,化风而来,必是金丹境以上入境修士,甚至也有可能是同样是为修仙者,这般实力之下,怎么对付一个只是棘手一些的止境高手,都这么费力。

少年这般想着,不过看那二人此时金光与黑气对峙的模样,分明是难解难分,不似作伪。

当即甩甩头,不去细想,打算祭剑助其先斩杀那老汉所化鬼物。

心念一动,少年再不迟疑,又退出五丈外。

盘膝而坐。

片刻后,湛蓝十月飞剑便由腰间养剑葫芦口窜出。

湛蓝光影一闪,旋即骤然大亮,少年脸色一凝,手指斜指,飞剑便气机流转间,化为蓝芒,骤然急掠而去。

原本正在护体金光罩的苦行僧,感受到此景,满是胡茬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朝身后大喝道,“小施主,住手!”

可是太迟了,

黑气笼罩下的老汉,满是疙瘩与肉瘤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惨淡而诡异的笑容,看着视线里逐渐接近的那抹蓝色光影,如看了一场烟花巷弄里的烟火秀一般,迷醉了片刻。

只是片刻,然后,原本护体金光笼罩下苦行僧,比拼之中的黑雾下的老汉,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那长啸如悲歌一般,带着凄惨与解脱,纵情高歌。

旋即,在苦行僧惊骇的目光中,十月剑蓝芒一闪,当头劈下,老汉便化作一阵浓郁的黑色血舞飘洒开来。

白山水还在惊讶于刚才苦行僧为何出声喝阻自己,眼见比之前更多的黑色汁液飘洒而出,也不多想,召唤十月剑重归养剑葫芦,打算再退后一些。

谁知,那苦行僧金光一闪,一个呼吸间,骤然从十丈外,出现在自己的身旁。

白山水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只觉身体一轻,被那人提了起来。

下一刻,苦行僧便毫不迟疑的,掠至于没人村石碑前,一抬脚,便将沉重的石碑一脚踢飞。

白山水脑子一阵空白,还在想到底是为什么?

他分明感觉到了苦行僧这一连贯的动作,做的极为仓促与急切,他甚至能察觉到提溜着自己的那双蒲扇大手都有些情急激动之下,微微有些颤抖。

可他只来得急想到此处,下一刻,便感觉浑身一阵冰凉。

冰寒刺骨的水便淹没了他的全身。

苦行僧竟然一脚踹飞没人村石碑之后,迫不及待的提溜着白山水,一个猛扎子带他沉入了石碑下的那口清泉水井之中。

第七十章 井中

白山水水性不太好,小时候在洗澡桶里憋气都能呛水,此时骤然入到井中,没什么防备之下,口中呛进一大口井水,鼻子刹时就酸了,连忙腾出一只手掌捏住口鼻,这才缓和下来。

被裹挟着一路向下,直沉了有十余丈的距离,仿佛要被那苦行僧要带他沉入地心一般,这个时候瞪大双眼四处观望,在漆黑的井壁里下沉的白山水,突然看到了一丝亮光。

那亮光由井壁下方的一侧发出,浅浅的,并不是很真切。

白山水身体不由一紧,心中正纳闷间。

果然,提溜着白山水的苦行僧似乎也瞧见了,瞬时带着他加速便朝着亮光所在而去。

很快,二人在井壁的侧边的一个洞口停了下来,一个豁口在井壁斜上方露了出来,亮光便是从豁口里照射出来的。

苦行僧顺势攀爬而上,白山水身不由己,只能随着一道朝豁口上爬了上去。

这豁口的上方是一处一人高的洞口,外面的井水没有蔓延上来,里面尽管有些潮湿,但是好在有空气。

白山水感受到此,连忙张开大口,奋力呼吸着,白皙的脸庞因为方才的闭气而显得有些燥红,额头的青筋似乎都要冒了出来。

少年喘着气几个深呼吸间,片刻后,这才缓和下来。

抬头的时候却看见那裹挟自己而下的苦行僧,正诧异的看着自己。

不由得就恼了,问道:“我脸上有花?”

不知名的苦行僧微笑摇头。

白山水一肚子气,追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你为什么那时候突然要我停下御剑,还有他娘的,这里到底是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珠一般从少年嘴里问出,显然少年是带着情绪的,这样的情绪下,甚至一时忘却了二人其实并不想熟,甚至是敌是友,还有带商榷。

好在那苦行僧闻言,只是愣了愣,却也不恼,只是露出一脸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的受伤表情。

白山水叹了口气,心道总不会是个哑巴僧吧?

不对啊,之前他还说过两次话来着,一次提醒自己躲开那黑汁,第二次是试图喝阻自己不要斩杀那老汉所化的鬼物。

正胡乱的想着。

这时那苦行僧一手转动着胸前那串大佛珠,一边伸出单掌合十,道:“我只是好奇施主竟拥有通天般的御剑本领,却没人交你闭气之术吗?”

白山水闻言脸一热,差点就要将刚咽下去的呛进喉中的水,重新吐了出来。

少年挠挠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它,“大师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苦行僧正了正神,一身正气凛然,指了指身后的漆黑洞壁内传出的幽幽亮光,“这里有一处秘密大阵,你之前斩杀的那撩在此参悟十年,虽未曾打开,却必然有所领悟,若是逼迫他说出来,岂不是更好?”

白山水哦了一声,目光看向后面的黑暗通道里,竟原来如此,这么说,他娘的还是给那老汉给骗了。

少年心里大骂那贼老汉狡猾,反思自己还是着了道,那苦行僧又接着道:“贫僧已经盯着此处数月了,他也心知肚明,故而近来一直不曾有害人举动,若是见他今日竟然忽然要出手对付于你,贫僧也不会匆忙而来。”

白山水恍然,事情缘由竟然是如此,不过有件事是苦行僧说错了,倒不是因为那老汉忍不住要害人,而是自己见他不似良辈,又存有诸多猫腻,逼迫着他非出手不可能。

不过,白山水倒也松了口气,既然知道了,眼前的苦行僧是友非敌,便一切好说。

当即二人抹黑朝洞壁里走去,

说道抹黑,白山水便有些自恼,好歹如今也是练气士五层的修仙者,却是一点修仙者的法术都不曾学会,否则不说画地为牢,就是简简单单的暗中取光想来自己是有足够灵气可以施展的。

在黑暗里行走,似乎对于苦行僧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见他徐徐前行,身形与平时行走并无二样,白山水紧紧跟在他后面。

穿过狭窄的通道,拐了几个并不大的弯。

原本洞里依稀可见的亮光,渐渐大亮起来,眼前一片霍然开朗。

一个偌大的石室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但见石室中央一个石桌之上丹炉、药灶、石床,一应俱全,显然是有人在此炼丹的痕迹。

石室岩壁上有几盏如火炬一般长短的油盏,正滋滋的燃烧着,想来外面所见的浅浅亮光,便是由这东西所发出的。

白山水呆了呆,环顾四周。

上方竟然倒挂着不少下垂的钟乳石,透明若镜。

白山水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这里是那老汉的藏身之处?对了,大师傅,之前为何急急忙忙的带我沉入井中,难道外面还有什么变故?”

苦行僧此刻已经走向那摆满炼丹器物的石桌,掀开一个丹炉,用手轻轻掀了掀气味,闻了闻,然后绕过石桌,拍了拍石桌后面光滑的洞壁,响声笃笃。

这洞壁后似乎另有乾坤。

苦行僧满是胡茬的脸上,表情微动,笔直的粗眉皱了皱。

这才转身,一边朝身后的白山水一招手,示意少年过去,一边道:“小施主,有所不知,那老汉有位坡脚邪道士的师父在那茶水铺后面搬来的村中独居,尽管一身修为进境缓慢,并不如何,不过却习得一手骇人的毒术,你之前御剑斩杀那人之时,那邪老道其实已经偷偷在侧,只是不曾有所动静,当你飞剑祭出之时,贫僧便见他已然准备出手了,那坡脚邪道士在江湖闻名已久,贫僧对于那邪门毒物也无太大办法,情急之下,只能带你窜入这深井之中,等回时在做打算。“

白山水朝苦行僧靠了过去,闻言哦了一声,眉头一挑,眼光闪烁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言。

这个时候,那苦行僧向后退了一步,一脚前踏一脚后踏,成弓字形扎好马步,接着运气间手掌间凝聚起一道金光。

右手手掌作拳,一拳挥出。

轰隆一声响。

旋即,那洞壁朝里面凹陷下去一大截。

第七十一章 上古剑炉

七八宽丈大的石室一侧,被苦行僧刚猛拳击之下,顺势收缩,形成又一条地道朝深处蜿蜒,中年苦行僧正站在入口处,望着深处的黑暗,身体挺直一动不动。

白山水走向前,朝里面打量了一眼。

前面又是一条甬道,不过因为被封闭的原因,空气中弥漫着浑浊的气息,尘埃在并不明亮的光影下飘荡着,白山水皱了皱眉,从一旁的石室墙壁上取下如火炬一般的油盏,朝里面照了照。

白山水好奇的瞧了瞧,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苦行僧没有给出答案,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伸出手掌在揉搓着下巴,片刻后,从脖子的一串佛珠中取出一粒,在掌中揉捏着,嘴中喃喃自语,“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面乃是一个仙人归西之所,里面的尸气很重,而且似乎被符阵屏障隔绝了。”

白山水愣了愣,“你就是为了这里面的东西而来的?”

中年苦行僧突然摇摇头,右臂猛然一甩,便见手掌那枚佛珠迅疾激射而出,直朝前方甬道内打去。

“当”的一声脆响。

那枚佛珠朝前飞不到半丈,便被看不见的空气墙给隔绝住,佛珠犹如打在厚重的金属门之上,反弹而回。

眼前原本空荡荡并无一物的甬道口,骤然出现了一座符文闪动的图案,似乎是一座法阵,那突然连续闪动了几下,道道金纹在其上流转不定,片刻后,重新归于平静,消失在不见。

符文法阵由出现到重归于消失,不过眨眼的功夫。

白山水眉头一挑,暗暗称奇。

就在这时,身后来时的通道内,传来一震颤抖,然后响起一阵汹涌的水声,似乎原本来时井中的泉水,如潮水一般拍打着井壁引起的。

苦行僧骤然转身,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笔直的浓眉紧紧蹙起,自语自语道:“那老道在外面估计是等不及了,他不敢干等着咱们破开这里面的禁制。”

白山水感受到后面的异常,面容微紧,“老道?你是说可是那老汉的师傅,他果然还活着?”

苦行僧叹了口气,“为了这处大阵内的东西,在这里苦守十年光阴,哪里那么容易去死。如今当务之急,得尽早破开禁制,或许里面有出口也未曾可知,井水此时估计被那老道做了什么妖术,甚至投入剧毒也不一定。”

听着外面潮汐一般的响声,如水龙的喘息一般,连绵不绝,二人面色凝重。

苦行僧再无迟疑转过身,微微垂下眼帘,面色发红,运起一道金光,猛然砸向甬道内的禁制。

他的脚下地面上涌起一片五色淡烟,烟雾缭绕间,混合着他双掌的金光,爆发着阵阵雷鸣声,烟雾与金光上下交织,随后随着苦行僧快速的出拳,轰击在原本禁制所在之处,爆裂之声不绝于耳,震得石室内山摇地动。

少年看着这气势,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灼热气息,忙向一旁闪开。

白山水看着苦行僧拳意间闪着耀眼的金光,比之前在茶水铺与那老汉鬼物对战时,更强烈多了。

看得出来,他似乎很急切。

对于破阵,白山水没有半点经验,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时不时的警惕着身后传来隆隆潮水声的井壁方向。

苦行僧拳影绰绰,如打桩一半,手臂快速收缩又以更迅捷的挥出,细小的汗珠渐渐布满他的额头,烟雾笼罩下的金光一次次撞击着符文禁制,将那禁制捶打得忽明忽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石室剧烈的晃动,原本坚固的禁制法阵,光芒开始迅速暗淡下来,如被风吹到的烛光,摇曳不定。

与此同时,二人身后井壁内传来的潮汐声也更为沉闷而澎湃,可以想象着原本沉寂的清泉井中,此时是如何的剧烈被搅动着,

当第一缕水井中的水冲开豁口,渗入石室内,几乎就要顺着有些倾泻的石室陡坡,流淌到白山水二人脚下的时候。

白山水警惕着正冒出奇怪烟雾的那滩水,缓慢的流动而来。

身后一声沉闷声响后,紧接着传出一声如水晶破裂的脆音,阻断甬道的禁制终于在苦行僧暴力破阵之下,宣告破碎。

苦行僧缓缓直起身,抹了抹额头斗大的汗珠,转头看到流动而来的井水。

见那井水如沸腾一般,伴随着股股白烟飘荡,冒着细小的水泡,已经近在咫尺。

连忙招呼白山水道:“快走,这水有毒。”

白山水心念一动,连忙跟随苦行僧的脚步,直朝着甬道内狂奔而去。

才进入甬道之中,白山水就感受到甬道里强烈的剑气波动,那冰寒刺骨的剑气仿佛是雪山融化的冰晶,直沁入人的心肺,几乎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越是朝里走,这样冰冷的剑气越是剧烈。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想这些了,后面的已经被下毒的井水一路蔓延而来,白山水可不敢被连那苦行僧都闻之色变的毒物沾惹上。

顾不上心中的冷意,连忙加快脚步朝前奔去。

甬道开始的一段是大概十余丈的笔直通道,两侧似乎被什么利器修凿过,光滑整洁。

过了这一段后,甬道开始缓缓变宽,不过笔直的通道,却开始倾斜向下,脚下出现了一截石头阶梯。

白山水开始的时候还举着油盏当火把使,不过随着他跑到的加快,油盏的火苗已经提供不了什么光线了,他便直接将那油盏直接丢了,索性在黑暗里凭着感觉,往前跑。

好在倾斜而下的这一段路并不太长。

白山水远远的跟在苦行僧的后面,凭借着他后脖子上不断飘出的卍字金光佛印,判断二人的距离。

朝下跑了不久,看见前面的金光卍字停了下来,白山水三步并成二步,连忙赶了上去。

青衣少年走近不动如山的苦行僧,才停下身形,刚要开口询问,突然睁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死死看着眼前的景象。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现出一座洞府。

洞府巨大,足够数十丈宽大,简直如同地下天宫一般。

洞府的中央。

一株大可十抱的枯树,年代久远,已成石质。放眼左右,石室纷列,玉柱丹庭,珠缨四垂,光怪陆离,美丽已极。

一柄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刀剑悬崖在枯树枝丫之下,更让人醒目的是,其中有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悬挂在枯树的顶端,正闪烁着让人痴迷的浅浅白芒。

枯树的四周。

洞府内金庭玉柱,宏大庄严,光华照耀,亘古通明。

一个长宽数丈的天然地火池中,如火山喷发的岩浆泛着炽热的红光,

地火池旁,一个巨大的锻造台墨黑锻造台,耸立在侧。

白山水看的口干舌燥,一旁的苦行僧赞叹出声,“我的天啊,这是剑炉啊,上古剑炉啊。”

第七十二章 剑炉主人

白山水目光凝视着那翻滚着热浪的滚烫炉池,摇头道,“剑炉是剑炉,但并不是铸剑炉。”

沉静在震惊之中的灰衣苦行僧闻言,愣了愣,之前并未亲眼见过剑炉的他,有点费力的思索着少年这句话,仍是没什么头绪,只能不耻下问,“剑炉不就是铸造剑的炉子吗?”

青衣少年缓缓摇头,指着那火浪翻腾的池子。

出身青衣剑冢的他,道破剑炉的真相。

“若是寻常铸剑这样的地火池子绰绰有余,可若是上古修士的剑炉,想要依靠此来铸造一柄飞剑,却是不可能,真正的飞剑铸造工艺繁琐,而且并不是以寻常的铸造台所锻造的,据我所知,十里王朝三十座造册剑炉里,最小的一座清河剑炉,占地都约莫有数百余亩地,且还是因为清河剑炉拥有极特殊铸剑机密才能缩减用地,真正的大剑炉,如中州的闵水剑炉,所用之地达数千亩。”

白山水徐徐说完,灰衣苦行僧则眉头紧皱,感慨一声,“是贫僧孤陋寡闻了,不过此地既然不是铸剑炉,为何施主又称之为剑炉?”

青衣少年抬头看着洞府中央的巨大枯树,目光扫过枝丫悬挂着的一柄柄利刃之上,迟疑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的前主人应该是一个洗剑师,而这里是洗剑炉,不过这是都只是猜测,因为洗剑术早已在江湖失传已久…”

洗剑某种程度上而言,包括着洗练与淬炼两层意思。

上古洗剑术,可将飞剑的洗练出玄之又玄的五行属性,一般的飞剑由天地孕育出的剑胎而铸造,这个过程中剑胎属性由其吸收的天地灵气而定,五行属性参差不齐,杂属性的飞剑尽管兼顾多种五行之力,不过杂质更多,也更为脆弱,其饱含的单一五行属性的攻击能力也是较次的,

所以好的飞剑其单一五行属性占比越高,而飞剑本身蕴含的攻击上限也越高,有的飞剑剑胎生儿单一属性,若是铸造有力,便有可能造就出一柄盖世神兵,最次也能达到仙兵的层次。

而剑胎次一些的飞剑,因为本身属性受限,若要后期有所提升,便涉及到了洗剑的层次,这一方面白山水也只是在青衣剑冢的典籍里略有所观,并不知道详情。

不过,大概应该是洗练剔除有些次要属性,而增加所需要的单一属性。

这个过程便成之为剑的洗练。

而江湖失传的便是这一部分。

现存的还有淬炼之术。

就比如之前白山水在青羊山金鱼楼拍卖会所见的那柄小剑,刻录着符文篆刻,增强小剑之威,便是淬炼术的一种简单表现。

正在的淬炼术,可以给予飞剑淬炼增加属性抗性,甚至配以某种可以削金断玉的宝石碎块,将飞剑淬炼加锋利的剑锋。

当然,不管是洗练或是淬炼,其所要求的材料等条件,也是颇为苛刻,所以如今洗剑术便在江湖上几乎名存实亡。

白山水将自己在书册所记录的关于洗剑内容大致粗略讲与灰衣苦行僧,后者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大感玄妙。

灰衣苦行僧合掌赞叹,“怪不得小施主使得一手玄妙飞剑之术,竟然对于剑之了解,如此之深。”

白山水苦笑一声,小时候打死不练剑的他,对于这些剑冢的杂乱书册倒是看了不少,不过也就通晓其事,却不懂其理。

当下青衣少年抹了抹鼻梁,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旋即想到了什么,好奇道:“对了大师,既然这里曾经是某位洗剑师的洞府,那谋求此地十年未果的老道,又不是剑修,为何如此痴迷。”

灰衣苦行僧闻言,也是摇头,表示不知。

“也许是那道人,图谋的另有其物。”

苦行僧提出自己的观点,白山水却是微微摇头,这座洞府虽大,不过一眼却能将所有事物看完,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一柄柄品质还算上佳的寻常剑刃,端挂在枯树枝头之外,也就是这座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仍旧热浪不熄的炉池了。

白山水试图朝那炉池走了几步,滚烫的热浪便铺面而来,几乎就在刹那间映红了他的面颊。

冰寒的剑气,滚烫的剑炉。

白山水停下脚步,思索着在这座洞府里,感受到的两种截然相反的奇妙感受。

就在这时,恍惚间他看见一个人影一闪,从他的身前走了过去。

白山水打了一个激灵,转过身一看,顿时一股凉气从他的脚底直冲脑门。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一个老汉,而那个老汉与之前茶水铺掌柜的那老汉长的竟然有着六七分的相似。

是的,

特别是神态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白山水心中大惊,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他连忙去找站在他的身后的那灰衣苦行僧。

可是原来的甬道,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僧人不见了,什么情况?

白山水的站在滚烫的剑炉旁边,冷汗却不由自主的从后背渗了出来。

事情诡异的让他几乎崩溃了,脚底板就像灌了铅一样,想逃却又迈不开腿。

他再次转过身,揉了揉眼睛,努力的睁大双眼。

那老汉躬着身,仍然站在他后面的铸造台便上,侧对着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般,正安然的在那卖力的推动着铸造台下的鼓风把杆。

随着他的每次奋力推动鼓风把杆,剑炉池里的滚烫烈焰就翻涌起来,火星四溅。

周围的温度便陡然攀升。

顿时便将白山水后面渗出的冷汗给蒸发干净了。

这个时候,白山水打量着那似乎是剑炉主人的老汉,只见那人瘦得像是骨架外仅仅裹着一层皮。

哪怕站在滚烫的剑炉旁边,身上竟然也没渗出一丝汗水来。

满脸褶子覆盖在他棕黑色的皮肤上,上面点缀着许多芝麻粒大小的烫疤,在他裸露在外面的上半身上,到处可见,而且在手臂与胸膛上尤其明显。

白山水见他推动鼓风把杆,剑炉里的地火立即发出一阵红光,把老汉白如霜雪的头发染成了红色,直推了三次,那老汉似乎有些疲惫,白山水见他转过身,正打算开口询问什么。

这个时候,一道响亮的呵斥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

“这个剑炉马上关掉,立刻马上!”

甬道口一个身着一件类似于地方官吏的衣袍,走了进来,几个带剑修士紧随着在侧。

为首之人,扬着长鞭的中年男子出声嚷道。

第七十三章 雪夜

白山水打了一个激灵,明明是水井之下的洞府,怎么会有人凭空从甬道里出现,青衣少年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敢肯定。

却见剑炉主人的老汉似乎根本对于来人充耳不闻,甚至没有抬头去看来人。

来者之人,略过白山水,径直走向炉旁的老汉。

“老东西,奉命清查关闭剑炉,你敢抗命!”

说着,身穿官衣的大汉径自去推搡瘦弱的老汉。谁知,狠命一推之下,那人却仿佛稳如泰山,纹丝未动。

来人顿时恼羞成怒,朝身后一位挎剑之人使了个眼神。

接着,又是一个黑衣大汉从一旁的角落里提起一木桶水,走了过来。

旋即木桶中的水,尽数浇进剑炉之中,想让火焰熄灭。结果,剑炉里蹿出一股白腾腾的水汽,一下子将他的脸烫掉了一层皮。那大汉疼得又叫又跳,脸上又痒又痛,他颤抖着双手,想抓又不敢抓,表情痛苦不堪。

为首的官衣男子,见状一把将长鞭寄回腰间,又拔出佩在腰间的刀鞘内的长刀,架在老汉的脖子上,叫嚣道:“老东西,要命的话就立刻灭了这炉里的火!”

老汉站着不动,脸上古井不波,竟也不畏惧也不恼怒,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剑炉里的火苗。

官衣男子似乎被老汉的冷淡反应给刺激的不行,顿时有些恼了。

便正要挥刀砍去,剑炉里突然腾地冒起了熊熊火焰,火光将剑炉里的一柄长剑照得通明,那是并哪怕在剑炉里炼烧得滚烫发红,却给人一种冰寒刺骨的长剑。

当男子清晰看到剑炉之中的长剑的时候,几乎一股冷意就弥漫了全身了。

一口猩红的血液几乎就抵到了他的嗓子眼了。

官衣男子举着刀,缓缓放下,面带惊惧道:“这是雪夜?”

原本纹丝不动的老汉闻言,仍旧注视着剑炉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微微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原本气势汹汹的一众人,大惊失色。

这时候,一个少年从洞府中央的巨树后闪身而出,一头撞在官衣男子的身上,一把狭长的弯刀从他手里落到了地上。

官衣男子本就惊魂未定,此刻眼见少年的模样,板着脸凶神恶煞的怒斥道。

“你哪来的,慌里慌张地跑来干什么?”

“这剑炉是我爷爷的,我在这里帮他淬剑。”

“你会洗剑?”官衣男子疑惑的看着少年。

那少年长相与老汉有几分相似,此刻却是一副茫然的神情,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男子见状,瞪眼呵斥道:“快说!”

少年抿着嘴,摇头道:“不会,我爷爷会。”

官衣男子目光闪烁着,指着那仍旧背着身死死盯着剑炉的老汉对少年道:“他是你爷爷?你爷爷会打造锄头,农具不?”

少年想了想,点点头。

那官衣男子闻言明显松了口去,与身后的几名随扈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过身就要朝来时的门口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还囔道。

“大人说,关闭剑炉应该是指铸剑炉,这座剑炉还兼顾打铁铺子的功用,先留着,以免影响农耕。”

说着,朝愣在当场的随从摆摆手,示意赶紧离开。

可这个时候,原本纹丝未动的老汉突然转过身,冷冷道:“这里是剑炉,西洲境最后一座洗剑炉,不是打铁铺,老汉死也不会让这座剑炉熄灭的。”

那老汉说着,一把将身旁的少年搂在肩下,朝他一笑,然后捏住他衣服的一角,将一本黄册塞到他的怀里,又指指洞府的门口,示意他出去,然后最后朝剑炉的看了一眼,抬起头冷冷的看向闻言有些错愕之下,停下身形之人。

少年怀揣着那本黄册,当下也不迟疑,奔出门外。

才跑出门外不远,只听得嘎嘣一声响动,

整座剑炉一阵晃动起来,一道禁制法阵凭空出现在少年奔出门外的身影身后,将剑炉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那剑炉主人老汉见状,黑黄的脸颊微微抽动,目露精光,拾起地上一柄精钢锤子,毫不迟疑,朝那官衣男子扑将过去。

顿时,老汉便与几位持剑修士便打作了一团。

眼见少年从身旁闪出门外后,门口出现的禁制法阵,官衣男子气的直咬牙,恼羞成怒,看着拼死扑杀而来的老汉,怒道:“你真以为你替雪夜剑的主人洗剑,在下就不敢封了你这剑炉吗?剑炉必须统一造册,飞剑的铸造和洗练池子必须熄灭,哪怕是那个男人也没办法违背。”

那人男人应该是指的他颇为忌惮的雪夜剑主人,

老汉一手铁锤舞动的虎虎生风,左挡又挥,击退两名剑修的夹击,闻言仰头笑道:“这柄雪夜乃是老汉替他后人洗剑的,早就让那个男人再此布好大阵,哪怕你们不来今日这座剑炉也会封禁,不过既然你们赶上了,便陪着老汉长眠于此吧!”

白山水看到此景,仰头深吸鼻子,白皙肌肤下青筋跳动,突然感觉脚下一松,原本灌铅一般的腿脚突然轻盈起来,忙要上前。

却突然感觉到后脖子被捏了一把,忙转过头。

只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对着自己,一只粗糙大手一把捏住自己的后脖子,不让自己向前走。

“大师!”

白山水惊呼出声,骤然出现在他身后之人,竟然是灰袍苦行僧。

苦行僧看着白山水,轻摇了一下头,深深地看了青衣少年一眼,轻叹一声,猛地提他的身形,在少年迷茫的表情中,他已提着白山水走出剑炉火池的之外,慢慢来到古树之下。

忽然,一阵凉意就冲进了青衣少年的脑海,使得他迷茫的眼神瞬时就恢复了清明。

白山水从幻觉里醒了过来。

白山水甩甩头,看向四周,除了他与苦行僧之外,洞府之中再无旁人,“怎么回事?”

苦行僧瞥了眼这个遁入幻境却不自知的年轻人,然后将视线放得更远些,看向枯树顶端倒悬着的那柄雪白长剑,满眼惆怅,“这柄雪夜剑,乃是我们海家的。”

“也不知多少代海家人苦苦寻觅,却再无这柄雪夜剑的音讯,之后海家便在西洲失了势,贫僧也只是从祖辈口口相传中才得以知晓一些关窍。”

说着,苦行僧微微一笑,伸出手掌朝那枯树顶端的雪夜飞剑,虚空一握,姿态闲适。

雪夜剑感受到召唤,低鸣一声,开始嗡嗡作响,少年白山水心神震颤。

上上架感言

没什么好说的,这字数上架实在有点勉强,不过编辑开口咱得懂事,作者本人尽管不是全职,不过还是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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