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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


第一章 洗心

“起立!”

“本庭宣判......”

于静站起身,将外套穿上,系着纽扣,最后看了一眼被告席上正得激动地分别同律师握手的三个人,如释重负,旁听席上响起一片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夹杂着义愤填膺地怒骂。

“老天,你是瞎了眼吗!让这些畜生逍遥法外,孩子,老婆啊,你们看见了吗,就是这些畜生害死你们,是我没用,我不能替你们申冤,是我没用...”

“你们法院究竟是怎么做事的,你们这些警察都是废物吗,他们贪污了那么多灾款,怎么会没罪!”

于静将最后一颗纽扣系上,转身随着人群离开审判大厅,外面的阳光甚是刺眼,好像能将所有的阴暗暴露,她偏头躲避了一下,她取出墨镜戴上,走向停车场,背景是焦急地等候在法院外试图抢到第一手新闻的记者们。

车子旁早有人等候在那里,见到她,两手将一只纸袋递过来。

“于小姐。”

于静一手接过,一手按开了车门,将袋子丢了进去,一语不发地坐进车里,点着了火。

车子缓慢地驶出停车场,上了公路,后视镜里,是一张冷漠干硬的脸孔。

她拧开了收音机:

“本台讯,‘二一二’特大公募基金挪用案,在历时四个月的审理后于今日落下帷幕,此案是由去年七月的一起重大地震灾害引发,盛安慈善基金会董事李某,刘某,主任秦某,被指控有预谋地挪用公款六亿五千余万元长达三年之久,以致该次救援物资医械未能及时到位,导致多人不治伤亡,该罪名若成立,三人可能获盼无期徒刑,但事后经相关部门查核,该项被控罪名不成立,李某等人被当庭释放,遇难者家属不服,正聚集在法院门外,等待上诉,本台记者周丽为您报导。”

“嘭!”

于静一拳重重砸在方向盘上,车尾在马路上甩出一道痕迹,引得几名路人侧目。

她是一名精算师,表面上在一家保险公司担当保险设计员,高薪稿酬,看似风光,实际上,父母皆已下岗,弟弟三年前又不幸下肢截瘫,医疗方面的大笔开销,使一家人生计的重担皆压在她身上。

她的生活并不如表面光鲜,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她在三年前同几名海外业内的朋友一起,开始私下接工作,专门从事非法的金融代理,帮助一些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者洗黑钱,作假账目,最大化地逃避审计风险。

在这丰厚的酬劳背后,她时常忍受着良心上的煎熬,可是为了钱,她不得不一次次出卖自己的良知。

几个月前,她接到了一单大生意,帮助几名被公众控诉的公募慈善机构董事,掩盖他们挪用十数亿赈灾款项用于短线交易的事实,事成之后的酬劳,足够他们一家四口下半生无虞。

但同样的,她要担负事情暴露之后,被捕入狱的风险。

他们接下了这单生意,在有关部门的幕后配合下,干净漂亮地完成了这次工作。

这起特大公募基金挪用案,以本该被判无期徒刑的几名董事被无罪释放落下帷幕。

今天宣判,于静本不必到场,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来了,法**,亲眼目睹了因赈灾不及时而痛失亲人的家属们声泪俱下的哭诉,她的良心又一次被放在热火上拷打。

她不知第几次自己质问自己:

‘于静,你这样做对吗?’

‘我知道我不对,可是为了小磊,我――’

‘你不要每次都拿小磊当借口,假如他知道你是拿这些脏钱养活他,你以为他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小磊他很懂事,他、他应该能理解我。’

‘理解你?于静,你难道真的忘了,小磊的腿是怎么瘫痪的,他原本是一个多么健康的男孩子,他有希望,有理想,他满腔热情地跟着部队去支援地震灾区,日夜不休地同战友们奋战在灾情第一线上,为了保护坍塌下的孩子,被石墙砸到了双腿,医疗志愿者因为物资发放不及时,迟了三天才抵达灾区,小磊本来不至于瘫痪,是什么让他变成一个残废?是谁害他葬送了理想,是谁害他这一辈子都再不能奔跑!’

‘别说了,求你...’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现在帮助这些伤害小磊的侩子手逃避法律的制裁,你拿他们的脏钱去养活一直崇拜你的弟弟,你这样做对吗!’

“我让你别说了!”

于静低吼一声,猛地踩了刹车,“嗤”地一声划破天响,车子停在高架桥旁,她两手掩面埋在方向盘上,喘着粗气,肩膀颤抖。

许久过后,她才抬起头,摘下墨镜,抹了一把脸,将旁边车座上的纸袋拿起,掏出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张支票,取出手机,解锁后,头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人,飞扬的笑脸,那样的青春,已经过往,却在记忆中隽永。

她在键盘上按动了三下,接通,放在耳边,后视镜中,是一张卸去了负担,坦然轻松的脸孔。

“喂,我要报案...”

于静挂断电话,将手机邮箱里存储的一份黑账记录传送出去,看着手机屏幕上提示的“发送成功”,垂下肩膀,靠在椅背上,如释重负。

车子重新驶上高架桥,于静打开了车窗,清凉的风从窗外灌入,吹散了她一丝不苟的鬓角,这一刻阳光不再刺眼,她的心,一如囚笼中的白鸽被释放,得到自由。

后视镜中,一辆急速行驶的货车正在飞快接近,忽明忽灭的方向灯,闪烁着莫测的微光,沉浸在清风中的于静,并未察觉,直到一声巨响后,她的身体,跟着心一同高高飞扬起来。

坠入海洋。

***

于静从无边的海水中挣扎着醒来,好像是做了一个太长的梦,她猛地睁开眼睛,霎时间,口渴,饥饿,酸痛,种种身体上的不良反应袭击了她。

“咳咳...”

于静费力地从地上爬坐起来,揉着干涩的喉咙,一边回顾着最后的场景,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一面墙下摆有供桌,高高地摆放着牌位,香炉,烛台等物,幕后垂着金黄深红的帷布,像极了她旅游时曾去过的老宅祠堂。

于静低下头,看到了她此时异样的穿着。

长裙?还是绸料的?

于静摸了摸身上的料子,确认这拖拖拉拉的粉色长裙不是她的衣服,她是标准的精英人员,对穿着十分挑剔,裙子从来都是膝上两寸,不短不长,颜色也绝不会挑选这种超过她年龄层的嫩粉。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着那累赘的裙子,蹒跚着朝门口走了几步,想要出去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咦?”

于静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二章 姐弟

于静被扶着离开了祠堂,男孩儿的身体并不强壮,个头也比她低,略显吃力地搀扶着快要饿晕过去的她,脚步有些蹒跚。

一出到外面,于静便确认自己的确是来到了古代,这雕梁画栋,斗拱交错的建筑物,以前她只有在名胜古迹中见到,沐浴在月色的光晕下,是那样的不切实际,又真实可见。

知道这男孩儿是她这前身的弟弟,未免被他瞧出什么不对来,于静没有主动说话,这男孩同样沉默着。

路上没碰到什么人,于静一开始没注意到男孩儿带她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直到他们越走越偏僻,穿过那些堪称是富丽堂皇的建筑物,从小树林里走过,来到了一排低矮的旧平房面前。

这一排房子大概有四五间,院子里头正有两个穿着旧式样夹袄长裙的中年妇女在一口井边打水,见到他们姐弟两个回来,当中一名头上裹着碎花巾帕的赶紧就放下水桶,跑了上来。

“唉,小少爷去接小姐怎么不喊奴婢一声,这么远的路,黑灯瞎火的,再磕着绊着怎么是好,来来,我扶着小姐,你去开门。”

少爷?小姐?虽这里的人带点南方的口音,但不妨碍于静听懂他们说话,她抬头看着前头破旧的房子,再想想刚才那些精致的建筑,不由心生疑惑,既是少爷小姐,怎么住在这种明显是下人住的地方?

“谢谢刘婶。”

男孩儿道了谢,将于静让给那名妇女搀着,自己则跑上前去,将院子最西角的一间屋子打开来。

换了个成年人来搀扶,于晴总算不用强撑着半边身子来减免对方的负担,软趴趴地被刘婶架着走到门边,靠着屋外的月光看清那男孩儿熟练地引了火折,将木桌上的油灯点着。

“小少爷,我给你们弄吃的去,你快给小姐舀些水喝吧,这都被关三天了。”

刘婶将于静扶到床上躺下,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男孩儿倒了一碗温水扶着于静喂她喝下去,又在门后头捞了一只木盆出来,到外头去打水。

于静实在是没力气帮忙,躺在床上,斜着视线打量这小屋子,十平米都不到,地面粗糙,家具只有门口一套桌椅,还有墙边两只旧木柜,再就是两张窄小的木板床了。

精通数理的于静对历史和文学没多深的涉及,仅凭她目前为止看到的,根本无从判断她现在所处在哪个朝代。

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为何明明是小姐却和下人住在一起?她现在叫什么?

这些是于静当务之急所要弄清楚的,转过头,她看着那忙进忙出的孩子,不由又想到小磊,他知道自己出事了吗,爸妈接到消息,应该会先瞒着他的吧?

希望他们不要太过伤心,好好活下去,这样在另一个世界的她才能安心。

“...小弟。”于静喊了一声,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现在这个弟弟,就选了一个最常用的称呼。

正在将院子里晒干的衣裳收回柜中的男孩扭过头,略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把头扭了回去,冷淡道:

“你就老实几天吧,不要想着再惹事,四小姐虽说昨天回京城去了,但你摔坏她玉佩这件事,老太君现在都还没消气,再被人揪着你毛病,就不是在祠堂里关几天了事了。”

这孩子同自己并不亲近,于静心道,但比起这个,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前身被关起来致死的原因,竟然仅仅是因为摔坏了一块玉佩!

四小姐是谁?她这前身不也是小姐吗?

“来来,小少爷,快来吃饭,奴婢煮了面条,热乎乎的呢。”

刘婶端着两大碗热腾腾的面条走进屋里,放了一碗在桌上,催促男孩儿来吃,端了另一碗到床边,扶于静起来,就在床边坐着喂她。

一碗汤面,清淡的汤头,只飘着几根菜叶子,于静早就饿过了头,没什么胃口,可知道再不吃东西这身体受不了,便乖乖张嘴被她喂。

她分神去看男孩儿,见他坐在桌边捧着一大碗面条,吸溜溜吃的津津有味,嘴里品不出甜咸的汤面,进了胃里,却变得暖融融的。

***

于静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恢复过来,这三天吃喝都由刘婶打点,余修上午要去学堂,下午回来,除非是有要紧事,基本不会和她说话。

多亏了刘婶的热心和健谈,于静旁敲侧击地探问出了一些她想要知道讯息,才知道为何一个小姐要同下人住在一起。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这家的小姐,而是和弟弟一起跟着母亲改嫁过来的拖油瓶,这户人家姓纪,他们姐弟俩的生母只是三老爷院子里的一房妾室,又不得宠。

而她会被关在这祠堂里面壁的原因,是因为摔坏了二老爷家四小姐的一块玉佩,三老爷在家里不管事,翠姨娘胆小怕惹事,没人帮着求情,她就被老太君一怒之下丢进了祠堂里,关了三天。

听刘婶的口气,于静就知道自己在这家里是有多不受人喜欢。

翠姨娘只在昨天来看过她一眼,口气不善地叮嘱她莫再惹祸,问都没问她身体,丢了几个铜板就将她打发了,那可是她亲娘。

于静上辈子不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好歹人缘不差,朋友不少,这一下变成了爹不亲娘不爱,就连亲弟弟都嫌弃的拖油瓶。

还换了个衰透了的名字――余舒,余数,就是整除不掉多出来讨人厌的那一截,这叫以前整天要和数字打交道的她情何以堪。

消沉了一个下午,于静就认命了,自己现在叫余舒,有个相依为命的弟弟叫余修,还有个对他们漠不关心的娘给人家做小妾。

感谢她乐观的天性,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这样的现实,不然她也无法在父母下岗,弟弟残疾后,一个人毅然挑起了养活全家的重担。

“小姐啊,你这次可要吃得教训,别再惹事了,等明天去私塾,好好跟先生学些正当的本事,别让小少爷总受你牵连。”

这是刘婶这几天最常说的一句话,让余舒多少猜到她前身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真不知道是对余修做过什么,才叫唯一的弟弟那样讨厌她,话都不愿和她多说一句。

“知道了,刘婶。”余舒听过说话的余修口音,加上喉咙发哑,勉强模仿个调子是不成问题,不特别留意的话,是不会发现她口音有问题。

正午的阳光很好,刘婶坐在院子里择菜,于静从屋里搬了只凳子,在一旁陪她说话,想要搭把手,她却不许。

刘婶是跟着翠姨娘一起来到纪家的,就在这后院当个打杂的下人,算是唯一还坚持称呼余舒和余修小姐少爷的人。

“小少爷下学回来啦。”刘婶大着嗓门打了声招呼,余舒闻声扭过头,就看见余修抱着一只灰布小包,低着头进了这连门都没装的小院子。

余舒今年十五岁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三章 一身臭毛病

今天纪家的下人午饭吃包子,厨房就在余舒安身这片小平房前头,在厨房干活的刘婶给姐弟俩捎带了一篮包子,还有两碗青菜汤,一碟咸菜。

看管着不叫这寄人篱下的两姐弟饿死,也是刘婶分内的工作之一。

萝卜馅的素包子,拳头大小,里头只有一丁点儿馅,余小修照旧吃的津津有味,好像凡是能入口的东西,这孩子都不会计较味道。

余舒这几天躺在床上养身体,在尝试过干烙饼,清汤面还有真的很稀的稀饭之后,基本上可以适应这里简陋的伙食。

余舒很识时务,能不工作就吃白食,真没什么好挑拣的,只是上一世对吃穿很讲究的她,一边也打起了如何改善生活的算盘,她是一个吃过苦的人,却不是一个爱吃苦的人。

她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对面正在埋头吃饭的余小修,小孩子正长个头的时候,整天连顿肉都吃不上,难怪瘦巴巴的,原本上一个五官挺秀气的孩子,就因为营养不良而泛黄的面色,叫人只觉得他阴沉。

“少爷小姐吃完了吗,把碗筷给我,我上外头洗去。”

刘婶系着围裙走进来收拾碗筷,余舒刚想要帮忙,余小修已经利落地把碗碟摆在一起递给了刘婶,摘了桌子侧角上塞的一块抹布擦桌。

余舒见他干的起劲儿,不好插手,就起来给他挪了地方,站到一旁搭话:

“等下吃完饭,我打算到外头去走走,好几天没出这院子了。”

刘婶说到底只是个不识大字的仆妇,余舒在她这里能打探到的信息有限,迄今为止连自己具体是在哪个朝代都不晓得,问起刘婶,她也只知道现在国号是叫“大安”,这里是义阳城,纪家是大户,其余的一概不懂,余舒想要了解更多,就必须到外头走走,能拉上余小修一起当然更好。

余小修抬头瞅她,脸上挂着那种“我就知道你老实不了几天”的表情,用力擦了几下桌子后,闷声道:

“你别又出去惹事。”

这一句话正中余舒下怀,她趁势提出:“那你就同我一起吧,这样也能看管着我不是?”

余小修犹豫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余舒目的达到,心里偷乐,qi.兴地去枕头下摸了梳子、发绳、还有一只装有头饰的铜皮盒子,到外头找刘婶给她梳头。

她以前是一头干练的短发,现在顶着一头浓密的长发,根本就不会打理,好在有刘婶这么个人在。

余舒在井边找到刘婶,手脚麻利的她已经把一摞碗筷都洗干净,听她说明来意,就将两只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接过梳子,将身下的小竹凳搬到太阳地让余舒坐着,给她梳理头发。

刚到春天,前后无楼阁的小院子刚好能被太阳晒到,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就觉得浑身暖融融的,余舒以前很讨厌大晴天,出门必须要带墨镜,但自从出车祸之前放下心结以后,短短几天就喜欢上这样晴朗干净的天气。

“小姐头发长得可真好,要不是去年你偷偷剪了去换钱花,这会儿也能长到大腿根儿了。”刘婶干活的时候就喜欢唠叨。

古人发肤受之父母,视之如命,很少有自愿剪头发的人,无非是穷的无法,余舒正在暗想前身这小姑娘偷偷拿头发换钱,补贴家用的感人一幕,刘婶接下来就泼了她一盆冷水:

“那可是三角钱银子啊,三百多个铜板,肉都能吃上大半个月,竟被你两天就胡乱花光,买了一大堆头花珠子,不顶吃不顶穿的,唉。”

余舒哑然,低头看着膝上放着的铜皮盒子,里头杂七杂八地丢着一大堆珠花和发簪,也只有样子好看,稍微有些眼力界都能看出不是多高级的东西。

工作原因,余舒对货币价值很是敏感,大概知道这里的三百个铜子儿的价值,刘婶在这里一个月的工钱是五十个铜板,半年下来一分不花才能存三百个,算是一笔小富了。

想到姐弟俩身处在这么糟糕的环境里,弟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那丫头拿头发换了这么一笔钱,全买成这些假珠子烂铜,就忍不住想要骂人。

“梳好了,”刘婶放下梳子,转到余舒前面,在她那只铜皮盒子里淘了淘,挑了两条水粉色的发带出来,分别系在她左右两只丫角上,打了花结,端正脸审视了她一遍,笑呵呵道:

“小姐要是坐着不说话,瞧着还真是水灵。”

换句话说,就是她浑身上下除了这张脸蛋,就没一点可取之处。

余舒冲刘婶道了谢,施施然抱着那只沉甸甸的铜皮盒子回了屋,余小修已经把屋里都打扫干净,还换下了那条皱巴巴的褂子。

“你快点收拾,我到外头等你。”余小修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要往外走。

余舒赶紧把东西放回床上,又摸了褥子底下前天翠姨娘丢给她的几个铜板塞到腰带缝里,跟了上去。

余小修扭头见她穿着一身旧袄布裙便出来了,倍感诧异,“你不换衣裳?”

“换什么衣裳?”余舒低头看看身上穿的,旧是旧了些,可是她今早换上的干净衣服,难道出门不能这样穿?

“就是你那身带花边的衣裳啊,你不是不穿它就不出门的吗?”

余小修纳闷地看着余舒,总觉得她前几天从祠堂里回来,举止就开始有些怪怪的,他又具体说不上哪里不对。

余舒猜到他是指柜子里那条粉嫩粉嫩的丝绸裙子,顿时无语,前身这小姑娘到底还有多少毛病――惹事生非,没脑子,不懂事,大手大脚,贪慕虚荣......就不能有一点好的么?

“袖子破了,”余舒随口找个理由,见余小修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便推着他出去,回身将屋门带上,因为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连道锁都没有。

“刘婶,我们两个出去玩啦。”余舒冲着正在井边收拾碗筷的刘婶打招呼。

“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别过了吃晚饭的时候。”

刘婶喊了一声,目送姐弟俩走远,转身抱着刷洗的木盆回屋,小声嘀咕道:

“但愿小姐这一回是真知道好儿了,姨娘不得宠,就他们姐弟两个,再不相依为命,这日子将来还怎么过。”

***

余舒并不打算在纪家大宅里溜达,她对这家人本能地有种“绕道而行”的自觉,摔坏了一块玉佩就被折腾死了,谁晓得今天会不会倒霉,再摔坏一块。

“咱们到街上走走吧。”余舒提议,她又不认路,只能想办法让余修带着出去。

“嗯。”余小修没反对,为了表现出同她不亲近,领先她一个身子往前走,刚好如了余舒的意,就老实地落在他后头。

他们的住处离后门很近,穿过两排下人房,沿着一条羊肠小径一直走,就是专供下人进出的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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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闻易学

课本被卖了,余舒没辙,余小修因为她卖书的事,对她十分防备,将自己的书包盯得牢牢的,生怕余舒会打主意到他的课本上。

余舒无从下手,只能搬了椅子到院子里晒太阳,一边考虑着今后。

她身体还有些虚弱,被关了那么多天,出来后,翠姨娘只叫人送过一碗鸡汤来给她补身压惊,被她分着给余小修喝了。要不是她每天央刘婶扶她出来晒太阳,这会儿估计还病怏怏地在床上躺着。

来到古代,是她始料未及的遭遇,一下子就从二十多岁的大龄剩女,变成十五岁的花季小姑娘,寄人篱下,遭人冷遇,让她想要混日子都不行。

余舒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靠着自己勤学苦读熬出头,对过好日子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昧着良心知法犯法多年,为了钱做出那么多损人利己的事。

这一辈子她是不想再赚亏心钱了,但日子一样要过,还要吃好穿好,把余小修给照顾好,直到他立业成家,就当是自己借了人家姐姐的身体还魂所欠下的人情债。

作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成年女性,余舒很快就给自己定下了第一个目标――赚钱养家。

要过好日子,没钱不行。

明天上午要去学堂,下午没事,她就准备到街上去转转,看看有什么能打工做零活的地方,先积攒点本钱再说。

***

第二天早起,余舒难得比余小修先醒,穿好了衣服,到外头井边打水洗脸刷牙,牙刷肯定是没有的,用的都是柳条枝打扁后露出的纤维,沾点粗盐,在牙齿上摩擦,倒也能把牙齿洗的干干净净。

她有心讨好现在的弟弟,改善两人僵持的关系,便去管已经在烧火做饭的刘婶要了半盆热水,兑成温的,端进屋去给余小修洗脸。

余小修刚刚起来,刚坐在床边发癔症,见到比他早起的余舒,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又见她端水来给自己洗脸,差点怀疑他这一觉还没睡醒。

“小修,”余舒将手巾在温水里揉了揉,拧干净递给余小修,面带恳切道:

“姐姐知道以前对你不好,现在给你认错了,你别再记恨姐姐,咱们从今天起就和好吧,别再闹别扭了,行吗?”

余小修非但没被她感动,反而一下子醒了过来,黑着脸推开她递来的手巾,一面抓过来床尾叠好的衣裳穿戴,一面慢腾腾道:

“别想再骗我,你准又是想哄我帮你做什么会挨打的事儿,我不会干,你还是省省吧。”

余舒满头黑线,对前身那小姑娘的人品下限又重新有了认识,现在就算是有人告诉她,她曾做过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惜了自己真心诚意想同余小弟和睦友好地相处下去,共勉奋进奔小康,硬是被他误会成另有所图。

余舒讨好不成,第一次主动求和以失败告终,又惹了余小修想起那些不痛快的往事,一直到吃过早点出门去上学,他都没再搭理余舒一句话。

刘婶见到余小修闷闷不乐的模样,以为是余舒又欺负了他,一个早上都拿“这孩子没救了”的目光盯着余舒,好在余舒脸皮够厚,顶着压力把饭吃完,撵着余小修出了门。

***

还是从后门出去,这一回走的是路东,余舒不知道义阳城具体有多大,但从纪家大宅到学堂的路程并不算远,经过两道街,大约走有五六百米,就到了地方。

学堂的大门修的很是气派,门楹上雕刻着鸿鹄鸟雀,两立门柱上刻有鎏金的大字,笔顺工整,余舒能勉强认出几个来,却不成句。

她还没来得及再细看这门面,就被一声尖叫吸引去目光:

“快来看、快来看!余老鼠没被家里打死,她来上学啦!”

余舒看着对面两个正拿手指点她的孩子,嘴角一抽。

余老鼠?她还唐老鸭呢!

这么一嗓子过后,很快就有七八个孩子从里头跑出来看热闹,有男有女,最小的只有*岁的样子,看见门外站的余舒姐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不是说她往后都不来了吗?”

“不是说她腿被打瘸了吗?”

“不是说她被送给人家当小妾了吗?”

“谁说她被打死了,骗人!”

......

一群孩子围在门口对证谣言,说什么的都有,余舒听的哭笑不得,看着这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猜测着这里面有没有打过余小修的人。

余小修板着脸,低着头从这群人中间穿过去,进了院子。

余舒赶紧跟了上去,她不认得路,为不闹笑话,跟在余小修后头是最保险的。

院子里头并不大,搭着三座轩榭,围着低矮的栏杆,高檐朱瓦,屋沿下垂着卷帘,挂有香穗,很有私塾的样子。

正北处那座轩榭里,几个少年望到外头景象,看见活蹦乱跳的余舒,就纳闷地扭头去问人:

“纪珠,她怎么又来啦,不是说她打坏了你四姐的护盘玉,被关起来了吗?”

轩榭里摆有二十来张精致小巧的书案,坐在前排有两个小姑娘正在玩翻绳,听见他们问话,那个穿着鹅黄褙子的小姑娘扭头,往院子里瞧了一眼,脸上露出不屑来:

“奶奶心慈,早几天就把她放出来了。”

“不是吧,那、那咱们往后又得和她一起上课啦?”

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苦叫一声,引得同座的两个少年嘲笑,挤眉弄眼后,便有个故作娇羞,捏了兰花指扮作女儿样,轻轻拉扯另一个,捏着嗓子娇声道:

“文哲哥哥,等会儿下学了,人家请你去长门铺街上吃肉饼好不好?”

另一个立马双手护胸向后退去,使劲儿摇头,夸张地叫道:“不要、我不要!”

薛文哲被这两人捉弄,白净的脸色刷红,伸手推了他们一把,刚好瞧见跟在余小修后头走进来的余舒,于是就狠狠一眼瞪过去。

余舒正苦恼着自己没有课本等下怎么听讲,忽然眼皮跳了跳,抬头便看到栏杆边上立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正拿“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扭头看看身后没别人,才确认对方瞪的的确是她。

这是结了多大的梁子,才有这么愤恨的眼神儿啊?

余舒暗自摇头,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曾因为“她”的频频示好,几乎成了整个学堂的笑料。

教舍里还有四个空位,但最后排只有两个位置空着,余舒计算了一下概率,看见余小修在后排一个位置上坐下,便放心地去坐在他旁边,果然,四周没什么异常的声音,这里确实是她的座位。

余舒刚刚坐下,教书的夫子就抱着几册书本慢慢走进来,这位夫子年事颇高,两鬓白发,蓄了银须,他一出现,刚才还在聊天玩闹的孩子们立马就安静下来,规规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五章 历史之外

余舒的历史是学的不好,可也经历过中学几年苦背政史地的悲惨时光,中国有几个朝代她大概也能数过来,封建社会迷信她也知道,可真没有印象哪个时期是将阴阳五行、奇门八卦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当成是正统教育来对待的。

听刚才那位刘夫子的口气,余舒不难联想到在座这些少年少女,家族中都是研究这类学科的,看他们穿着打扮,又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完全颠覆了她印象中看命算卦的全是道士这一项认知。

余舒百思不得其解,这种两眼一抹黑的状况,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丢到井底的青蛙,想破头也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有多大。

余舒正在为自己的青蛙命郁闷时候,余小修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从后面离开。

余舒见他走,忙离席起身跟上。

“余舒。”

老实说余舒才做了“余舒”没几天,对现在这个名字真不如自己叫了二十多年那个敏感,被人喊了几遍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后背让人拿东西丢了一下,叮当的铜板落地声一响,她才迟钝地扭过头,就见一个穿着黄衫的小姑娘气呼呼地朝她走来。

“叫你没听见吗!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被一个陌生人大呼小叫,搁在上一世,余舒一定会拿出对待神经病的办法,先打一二零,再拨一一零,可现在人生地不熟的是她,便只能面带友好地对这小丫头片子道:

“什么事啊?”

纪珠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摘下腰上的钱袋,从里头掏了一小角银子出来,递给余舒,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到长门铺街上去给我买一盒松香墨,要三元书斋的,中午吃饭前送到我院子里。”

一两银子是十角,一角银子是一百个铜板,余舒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看看这明显是纪家小姐的小丫头,说:

“我不去。”

听见这明确的一声拒绝,已经打算要先回家的余小修扭了头,不认识一样地瞅着余舒的后脑勺。

纪珠是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人会不听使唤,愣了下,傻乎乎地反问道:

“你不去?”

“嗯,我不去。”余舒弯腰捡起来地上掉的那枚铜钱,光明正大地塞进自己腰缝里,当成是对方刚才对她大呼小叫的精神补偿。

余舒转身见余小修站在门口等她,而不是落下她先走,qi.地跑了过去,很是自然地拉起他的手。

余小修因为惊讶于她刚才的行为,并没像往常那样甩开她,迷迷瞪瞪地被她拉着离开。

看着姐弟俩走没人影,纪珠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余舒给拒绝了,气的她跺了跺小脚,回身看见私塾里冒头看热闹的一群人,愈发觉得没面子,没理会跑过来打算安慰她的闺蜜,横冲冲地离开了学堂。

***

姐弟俩走在半道上,余舒发现了余小修的欲言又止,便扯了扯他的手,主动问道:

“怎么啦?”

余小修踟蹰后,才慢慢开口道:“纪珠是个小心眼,你今天得罪她,她肯定会再找你麻烦,你这几天最好是当心着,纪珠鬼点子很多,二老爷又宠她,你真被她欺负了也是白挨。”

余舒“哦”了一声。

余小修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下文,忍不住扭头去看她,正对上余舒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便狐疑地皱眉道:

“你笑什么?”

“qi.啊。”

余小修这下又茫然了,“qi.个什么?”

余舒抬手在他脑袋上喜爱地一搓,“因为你关心我呗。”

“我才没有!”余小修矢口否认,脸色却微微发红,急忙又把头撇过去,甩开余舒拉着她的手,快步往前走。

余舒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膀,背着手跟上去,就吊在他后头重复道:

“你就是关心我。”

“不是。”

“明明就是。”

“说了不是。”

“就是。”

......

快到正午,太阳把人影投的短小又可爱,姐弟俩就这么一路拌着嘴,回了家,从学堂到纪家后院那扇小门的这条路上,这些年来头一回不让人觉得那么空荡。

***

余舒中午吃过饭就出了门,带上她仅有的十个铜钱,五个是那天翠姨娘来看她时候给的,四个是在那只铜皮盒子里找到的,还有一个是今天上午拿人家的精神损失费。

她出门前从刘婶嘴里套了几句话,知道从后门出去,往西走见得那条热闹的大街,就是上午纪珠说的长门铺。

因为要想办法打听清楚这里的情况,她没有拉上余小修一起。

长门铺街上同她昨天第一回来时一样热闹,街道两旁卖什么的都有,丝绸铺子,点心铺子,书斋,珠宝店,小摊上摆的五花八门的手工艺品,比她以前旅游时候见过的手工特产要精致的多,这叫没见过“市面”的余舒差点看花了眼。

无奈身上只揣了十个铜板,还要靠这打听事情,只能按下不是时候的购物欲,专心琢磨起正事。

巷子口的几个蹲点的叫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力,这些人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物,可是他们整天混在大街上,是比刘婶那样安在宅里的仆妇要知道的多。

余舒在街上逛了一圈,捏了捏手里的一枚铜板,选中了一个落单的乞丐,走了过去。

......

一整个下午,余舒就在这街上游走,前后从四个乞丐口中,套问出了她想要知道的事。

大安朝国运昌隆,天下姓楚,时人遵道,崇易学,信风水,国风所向,大事小事都要靠易学来辅助,专门掌管天文历法、风水八卦、吉凶问卜的司天监在朝廷中地位崇高。

凡有六代以上研究易学的人家,是为易学世家。易学世家多为豪门望族,世代都以族中有族人能在司天监当官为荣。

而余舒姐弟跟着母亲改嫁的纪家,便是这样一个身处在中上游地位的易学望族,属于奇门一派,太老爷纪怀山在司天监担任右判官,乃是当朝三品大员。

梳理过后,余舒再三确认,总算得出了一个最重要的结论:这是一个不存在于历史的朝代。 [本章结束]

第六章 书斋听史

余舒在长门铺街上找到一家生意冷清的书斋,在店里装模作样地翻了半天书,同年过半百的老掌柜搭上了话。

三五句后就把话题扯到史学上头,老人家都爱唠叨,因为店铺位置开的背,客人少,平时没什么人能聊的,难得遇上个爱听讲的小辈,当是知无不言。

“这唐朝过后啊,天下乱了好些年,前后统历了几代,都再没出过那样的贤君,中原这江山是被割的一块一块的,最后被宋国收了去,这天下就改姓了赵。”

老人家年纪大,说一会儿便要想一会儿,余舒老老实实地不插嘴,一直听到这里,是都同她上一辈子学的历史没有差。

“太平盛世过了有百来年,皇位也传了好几代,可惜啊,最后是出了一个亡国之君,被当时的金人攻了都城,”老掌柜摇着头,叹了口气,余舒赶紧端起柜台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捧上去。

老掌柜润过喉,咂了咂嘴,回想了一阵,脸上突然就有了光:

“当时那宋朝有位大将军,在西山起势,靠着几位能人异士的相助,振臂一挥,召百万义士出山,气势如虹,驱逐了那群迫害百姓的金兵出中原,还了我大好河山,在众人的拥护下,改朝换代,开国建安,自此太平三百年,小姑娘,你可知道这位圣主明君是谁?”

还能是哪个,不就是这大安朝的开国皇帝么。

被老人家用一双金光闪闪的眼睛盯着,余舒当然不会让他失望,她憋住笑,硬是装出一副热血崇拜的模样,趴在柜台上追问道:

“是谁啊?”

老掌柜得意一笑,宣布道:“正是为咱们大安朝的第一位圣主明君,安武帝。”

“哇!”余舒张圆了嘴,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激动”俩字了。

她的确是激动了,不过不是因为听闻了安武帝的伟大事迹,而是因为确认了大安朝是从宋朝以后开始脱节的。

老掌柜心满意足又喝了杯茶,继续道:

“在那几位异士的辅佐下,安武帝大治天下,于六部文武百官之外,又另外开设了司天监,专门供奉这些精通易学,能掐会算的能人异士,广发文书,教天下人尊道崇易,从那时,易学之风渐起,百年后,朝中以家中师承六代,又有族人曾在司天监为官、受过朝廷封赏的望族为易学世家,颁发丹书文牒,令百姓敬之。”

余舒听到这里,才忍不住插了一句话:“老伯,这义阳城里,除了纪家,还有多少户易学世家啊?”

“多少户?你当这世家是那么好叫的么,”老掌柜笑了余舒一句,伸出三根手指,“只有三家,城西孔家,城东纪家,再来就是城北刘家了。”

偌大一座义阳城,几十万人口,只有这三户人家享有殊荣,高于人上,余舒暗暗咂舌,总算明白了纪家的厉害,心说难怪宅子气派的跟园林似的,那是人家门庭高啊。

“说起这三家来,到了这一代,前景最好的莫过于纪家了,”老掌柜突然有感而发。

余舒前头从乞丐嘴里打听到一些事,总算能接上一句话,“这个我知道,听人说纪老太爷年近花甲,还在司天监任职。”

老掌柜摇头一笑,放下茶杯道:“纪右判在司天监确任要职,但他再两年就要辞官返乡了,倒是那纪家的四小姐被人称是奇门一派百年难遇的天才,大有前途啊,介时只要纪四小姐争气,能在司天监任上一职,这义阳城就要属纪家独大了。”

纪家的四小姐?就是因为一块玉佩,使得她前身被关在祠堂里活活闷死的那个四小姐么?

余舒没忘记这号人物,转头又觉得古怪,便直接将疑惑问出了口:

“女人也能做官?”

老掌柜只当余舒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笑话道:

“小姑娘可记住了,这六部一监中,也只有司天监允许女子任职,因这头一任司天监的大提点,便是安武帝的第一位皇后,宁真皇后。”

余舒听到这里,才有种在听传奇的感觉,想到那地位超然的司天监,三百年来第一位最高掌权者竟然同时是大安朝的开国皇后,手背上就有一小片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宁真,余舒默默记下了这个谥号。

“好啦,时候不早,天都快黑了,小姑娘早些回家去吧。”老掌柜看看外面天色,就从柜台后头绕出来,开始收拾起架子上几本被客人放乱的书本。

余舒很感谢这老人不厌其烦地同她讲了一个下午,让她从那井底跳了出来,便从腰缝里取了她最后的六个铜板,放在柜台上,道:

“老伯,我只有这几个钱,现在还不够买书的,我先放在您这里,等我攒够了钱,加上这些能买一本书,再来看您。”

老掌柜转头看着柜台上那几个单薄的铜板,又看看余舒,面露慈祥:

“老夫都忘记问了,小姑娘想买什么书?”

余舒摸摸脖子,不好意思道:“不瞒您说,我识不得几个字,想找一本教人识字的书看。”

“你等等,”老掌柜弯下腰,在书架底下翻了翻,最后抽出一本黄皮册子,在架子上打了打灰尘,递给余舒,道:

“这本书上专列了偏旁部首,还有几页儿诗,你拿回去看吧。”

余舒白耽误了人家一个下午,哪好意思再收人家的书看,要知道纸墨价贵,一本二十页的书往往都要卖上五十个铜钱,她于是连忙摆手道:

“这个我不能收,您看这样,这本书就当是我订了,您暂且给我收着,等我钱够了再来取好吗?”

老掌柜不听余舒拒绝,走上前强把那本书塞进她手里,qi.道:

“叫你拿就拿着,既有心向学,那就一日不要耽搁,至于这书钱,老夫也不是不要你的,回头你有了钱,再给我送三十个铜板来就是。”

话到这份上,余舒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她将那本泛黄的册子贴身收进怀里,对着老人家一鞠躬,又道了一回谢。

老掌柜摆摆手,“快回家吧,别误了吃晚饭。”

“嗯,老伯再见。”

余舒向老人家告别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书斋,往纪家大宅走回去,一路上几次忍不住去摸怀里的书本,是记下了老人家这一份温厚的人情。 [本章结束]

第七章 谁没交作业?

晚饭喝的稀饭,两个馒头,一碟子酸白菜。

余舒出去跑了一下午,的确饿坏了,稀里哗啦地吃完,放下碗筷,余小修就开始收拾饭桌。

“我下午去长门铺街上逛了两圈。”

余小修没搭理她,将空碗空碟子送出去,不一会儿又拿着湿抹布回来,叠了个四方块,开始弯腰擦起桌子。

“有位老先生送了我一本书,是专门教人识字的,待会儿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余舒放心大胆地向余小修求助,晚饭前她已经从刘婶口中问出来,前身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姑娘,同她一样大字不识几个,要不然也不会把好好的课本都卖了。

“不管。”余小修丢下这俩字,转身出去洗抹布。

余舒早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被他拒绝,并不灰心,而是从桌边站起来,跟了出去,厚着脸皮去拉扯他衣背。

“帮我看看嘛,就是几首儿诗,你给我念上几遍就行,这样吧,三遍,三遍就好。”

“不管。”

“那两遍。”

“不管。”

“一遍!”余舒趴在他瘦小的肩膀上,就像是很早以前同于磊玩闹的模样,坚持不懈地同他讨价还价,“一遍总行了吧,不能再少了。”

被人这样粘着还是头一回,余小修浑身不自在,为了掩饰,不耐烦地将抹布丢进盆子里,大声道:

“都说了不管!”

“哦。”

肩膀上的重量离开,余小修听见余舒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忍不住转过头,只看了那孤单失落的背影一眼,便强迫自己又把头转了过来,重新捡起水里的抹布,使劲儿搓洗起来。

那一头,余舒“垂头丧气”地走进屋里,都没听见余小修叫她,只好放弃了博取这小子同情心的想法。

余舒在桌边坐下,拨了拨油灯里短的可怜的灯芯,看看茶壶,灵机一动,就倒了一碗水,掏出怀里捂了一晚上的书本翻开,从第一页起,拿手指沾了水,一笔一划地在桌上写起来。

老掌柜给她这本书,用作启蒙的确不错,印刷整洁,比划又很工整,难得是后面那几首儿诗,一半都是她认识的简体字,另外一半,靠着整篇的意思,她是连蒙带猜。

余小修打扫干净屋里,洗了鞋,铺好了床,扭头见余舒还坐在桌边翻书,便走过去,伸手拿了油灯道:

“家里剩下的灯油不多了,要到月底府里才会发放。”

言下之意,是让余舒赶紧熄灯睡觉,别浪费灯油。

“嗯,我去洗脸,”余舒揉揉眼睛,打着哈欠把书阖上,去门后端了水盆,出去洗漱。

余小修跟到门口,见她走到井边,才回身到桌前,拿起那本书翻看,见上头的确教的是横竖比划,不由小声嘀咕:

“难道她真的想学好了?”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他又摁了回去,过往的太多经验教训告诉他,要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千万别信她的鬼话。

余小修撇了下嘴,吹灭了油灯,爬上床去睡觉。

“阿嚏!”

余舒在井边打了个喷嚏,拿手巾揉着鼻子,心说待会儿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别再生了病,家里可没钱给她看病买药。

***

春天的早晨仍有些寒意,余舒被井水冰的胡乱擦了几把脸,就小跑进屋,余小修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床铺,正在给她叠被子。

余舒不是头一回见到余小修给她铺床,她也清楚他没有和她和好的意思,只是单纯看不惯屋里乱糟糟的,但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十二岁的小男孩儿,应该还在上小学的年纪,应该正沉迷于漫画书和电子游戏,应该抱着零食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而不是因为有一个不愿长大的“姐姐”,就被迫早熟,被迫懂事。

“我自己来弄,你去看看早饭好了没。”

余舒走过去,扯走余小修手里的被子,要自己叠,她是享受于饭后看着弟弟收拾碗筷的自在,那是因为能趁着他干活的时候多和他搭几句话,而不是为了把他当成一个下人使唤。

余小修奇怪地看了余舒一眼,正要说什么,听见院子里刘婶高高喊了他一声,便急忙应着跑出去,等过会儿把饭菜端上桌后,是已经忘了刚才想要说什么。

吃完饭,姐弟俩在刘婶的目送下,一齐出门去上学。

今天路上,余舒因为正在盘算着别的事情就没主动找话,余小修也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学堂门口,今天没人围观,但余舒还是或远或近地从他们的议论声中听见了“余老鼠”三个字眼,对这个喜感十足的外号甚是无语。

一进到私塾,余舒就察觉到两道火辣辣的视线,她正在盘算着别的事,只抬头看了看昨天那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和纪珠,便跟在余小修身后坐到位置上。

直到看见刘夫子,余舒才迟钝地想起一件事来――

“先把你们的功课都交上来。”

她没写家庭作业!

余舒看着一个个同学从书包里掏出纸张,上前交到刘夫子手中,再扭头看看一动不动的余小修。

他怎么也没写?!

“还有两个人,谁没有交功课?”刘夫子这么问,眼睛却是直接看着最后排的余舒和余小修姐弟。

落在家里了,不,还是说在路上弄丢了好了,免得刘夫子要她回家去拿。

余舒正在脑子里淘换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时,一旁的余小修已经站了起来。

“我没写。”

余舒紧跟着便站了起来,什么借口都丢到了一边。

“夫子,我也没写。”

教学素以严谨著称的刘夫子,大概是头一回见到没写作业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孩子,气的吹了胡子,抖着手指着门口摆放的香炉,厉声斥道:

“出去,顶着香炉,站到太阳升到正午!”

私塾里安静极了,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都是不加掩饰的嘲笑和轻蔑,余舒跟在背脊僵直的余小修身后,端了一只沉甸甸的香炉,和他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面。

余舒将香炉顶在了头顶,被私塾里那么多双眼睛笑着,有一刻还是觉得挺丢脸的。

“唉,我把功课给忘了,你怎么也没写啊?”

余舒偏过头,去问余小修,却因这孩子倔强的脸上闪动的光点,愣了愣,忘记了要说什么。 [本章结束]

第八章 乌龟小王八

今天的太阳不大,余舒尝试过军训时候在太阳底下站三个小时的滋味,但头上顶着一只沉甸甸的香炉,就另当别论了。

余舒上一世是经常上健身房的人,身体素质很好,但现在换了一副好吃懒做的命,毅力上过的去,身体上也扛不住,没过多久,肩膀就开始发酸,脑袋沉的一直往下坠。

余小修比她好不到那里,倔强地用两只手托顶着脑袋上的香炉,咬紧了嘴唇,满头大汗。

余舒斜眼过去,看不下去,小声教道:

“唉,你别这么老实行不行,你一只手举着,不让它掉下来就好,等累了再换另一只手。”

余小修没理她,固执地站的笔直,连腿都不打弯儿的,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这孩子有多死心眼,余舒无奈,只好往他斜前方走了半步,借着比他高半头的个子给他挡些阳光,制造出少许阴凉。

总想着脑袋顶上的香炉,反而觉得沉重,余舒便分心去琢磨别的,比如说,余小修为什么不写家庭作业。

忘记了?不会,看这孩子的反应,分明是不是忘记的样子。

贪玩?也不是,余舒现在想起来,这几天见到余小修没事就拿着树枝在门口写画,应该是在学习,她也没见过余小修有什么玩伴来找他。

等等――

余舒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将它揪住扯下来一看,顿时恍然大悟。

“小修,家里是不是没有纸墨了?”

她差点把这个给忘了,自从来到这个家,就没见余小修拿笔在纸上写过字,他们那间小屋里更是连张书桌都没有。

余小修没有做声,但余舒知道她猜对了,还真就是因为没有纸墨,所以连功课都做不了。

为什么没有纸墨,纪家送他们来上学,怎么可能连纸墨都不给?还是说用完了没到时候不给发?

余舒没敢再问下去,她隐约觉得这件事同“她”脱不了关系。

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上去了,余小修的喘气声越来越重,余舒眨掉流进眼睛里的汗,眯着眼睛看了看私塾里那群坐享阴凉的孩子,还有那个朗声教学的老夫子。

“咣当!”

余舒手里的香炉掉下来,发出一声巨响,香灰撒了一地,炉子滚到一边,她有气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这么大动静,惹的私塾里的人全扭过头来看。

余小修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见余舒晕倒,赶紧将头顶上的香炉放到地上,举了半天的手麻的不能动,但他还是手忙脚乱地去把余舒扶起来,惊惶无措地摇晃着她:

“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他没能把余舒叫醒,是将私塾里的几位夫子都引了出来,刘夫子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一群学生趴在栏杆上向外张望。

隔壁的孔夫子蹲下身,一手掰过余舒的脸,掀开她眼皮看了看,又探了下她鼻息。

“没事,是晒晕过去了。”

余小修闻言,松了口气,依旧担心地抱着余舒。

刘夫子皱眉,“身子骨怎么这么差。”

另一位纪夫子因为是本家人,认得这姐弟俩,qi.地对余小修道:

“功课都不写,一点小惩都受不住,真不知道让你们来这里是干嘛的,尽给我们纪家丢脸,行了,你送她回去吧。”

余小修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将余舒的胳膊架在酸痛的肩膀上,试图把她扶起来,却没能成功。

刘夫子看到他吃力的样子,不耐烦地转头对着私塾里唤了一声:

“来个人,送他们回去。”

话声落,围栏处的学生们个个缩回了脑袋,有动作慢的,被刘夫子逮了个正着:

“薛文哲,你过来。”

私塾里响起几声窃笑,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将他们送回去,你就直接回家。”

“是,夫子。”

这易学堂里的夫子,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易学世家族老,一句话吩咐下去,不管在家里多受宠的孩子,都得要老老实实地听话。

余小修见刘夫子喊了男生来帮忙扶他姐姐,也有些不情愿,刚好薛文哲对余舒不感冒,帮忙将她弄到余小修背上后,便只意思着虚扶着她的后背,不让她掉下来。

余小修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地背着余舒出了大门。

***

出了门向左拐,是一条小巷子,刚一踏进去,薛文哲便不耐烦地放下了手。

“真是倒霉透了,”他不客气地对着余小修道,“你自己背她回去,我可不送你们,还有,不许在夫子面前告状,不然小心我揍你。”

被人这样警告,余小修脸色很不好看,正要说话顶回去,背上装死的人却突然动了。

“嗯,说的没错,会在夫子面前告状的,都是小王八,不想做乌龟,嘴巴就严着点儿。”

余舒从余小修背上爬下来,一手揽着他瘦小的肩膀,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在嘴唇上,对着面前这白白净净的少年比了个噤声的手指。

薛文哲傻了眼,片刻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伸用手指着余舒:

“你、你,你是装晕,你竟然敢骗夫子?”

余舒白他一眼,“我不骗他,难道还真要顶着香炉站到中午?你傻啊。”

要知道,她所经历的那个时代,体罚学生可是犯法的,她刚才能意思着站了那么久,与其说是怕刘夫子责怪,还不如说是想让自己长个记性,下回别再把功课给忘记。

堵了这小白脸的话,余舒就没再理他,扭过头去和面色很不好的余小修赔笑,轻轻晃着他肩膀道:

“别生我气啊,不是故意吓你的,再站下去,我真要晕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两腿都发软呢。你也晓得咱们两个没钱又没人管,到时候看病吃药都是个问题,还得麻烦刘婶,她平时帮衬着咱们,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余舒吃准了余小修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又故意拿了刘婶出来做挡箭牌,果然他只是瞪了她一眼,却没有立即就甩开她的手。

“走走,咱们回家去,今天真热,晒了半天快渴死了。”

余舒半拖半拽地拉着余小修往家走,几步后,才想起来忘了件事,扭头对还傻站在那里的薛文哲道:

“哎,那个谁,你要是不想做乌龟,就记得别乱说话,被我知道你多嘴,当心以后我见了你就喊小王八。”

薛文哲气急,什么是“那个谁”,他没名字的吗!几天前她还恶心巴拉地缠着他喊“文哲哥哥”!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平时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假模假样的臭丫头竟然敢威胁他!

等薛文哲好不容易搞清楚了重点是什么,再去看,巷子里哪还有余舒姐弟两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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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前面那个人给我站住!

刘婶正在院子里洗衣裳,见到姐弟两个“勾肩搭背”地回来,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上前去帮忙搀扶明显脸色不好的余舒。

“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下学回来,还累成这样?瞧身上这汗,衣裳都湿了,赶紧进屋去换下,别再着凉,我去厨房给你们弄点热面汤喝。”

刘婶帮忙把人送进屋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余舒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余小修从衣柜里找了两身衣裳,一身丢给余舒,然后钻进自己的床上,拉好了床帐,OO@@地换掉汗湿的衣服,爬出来穿鞋子,见余舒还躺在床上不动事,便走过去踢了踢她露在床外的小腿,不悦道:

“先把衣裳换下,我拿去洗,不然到了晚上就难晒干了。”

余舒翻了个身,正面朝上,看着余小修被晒红了一层的小黄脸,是真的有些心疼了,今天她假装晕倒时候,余小修的惊慌她一清二楚。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孩子不是她的亲弟弟,但她这个姐姐,确是他唯一的寄托。

她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余舒”那晚真的死在了祠堂里,留下余小修一个人,没爹疼,没娘爱,他该怎么过活?

于磊瘫痪后坐在轮椅上偷偷哭泣的画面又浮现在她脑海中,看着余小修,当初那种为了弟弟一往无前,顶天立地的豪气,又回到了余舒身上。

“好!”

余舒打了个挺,从床上坐起来,笑吟吟地对着余小修摆手。

“出去出去,我要换衣裳。”

余小修奇怪地看一眼突然精神大作的余舒,满头雾水地出去了。

“吃了饭好好睡一觉,下午就到街上去找找,看看有什么活能干的,”余舒自言自语地解着衣裳,“就是去给人扛沙袋,也得先买上一份纸墨回来,先叫小修写了功课才好。”

说来也奇怪,这姐弟两人,家中没有纸墨,一个硬气地宁愿挨罚,一个绞尽心思想着去弄钱买纸,却都没有想过伸手去管纪家要。

***

“我出去玩了啊,晚上吃饭时候再回来。”

余舒摆摆手道别,正躺在床上看书的余小修瞥都没瞥她一眼,便没能发现余舒另一只手臂下头,正掖着一团他的旧衣裳。

午后,是纪家下人房这一带最安静的时候,主子们都在午休,下人们也趁着空闲休息一下,外头几乎不见人。

余舒出了门,就在后排房晾衣服的地方躲着,抖开了偷拿余小修的那身蓝布褂子,麻利地脱了身上的短衫和裙子,将这男装换上。

余舒要比余小修高上快一个头,穿他的衣服,想当然是跟缩水一样,好在古人的衣服都做的宽大,她凑合能把这褂子套在身上。

至于鞋子,他们平时穿的都是布鞋,灰不拉几的颜色,分不出男女来,也就不用再换。

余舒把腰带系上,又重新盘了头发,拿一片小布包在发髻上,用梳子把鬓角抿的整整齐齐。

都打理好了,她才将自己换下来的衣裙窝成一团,塞进旁边的树洞里,等着晚上回来再换。

嘴里哼着小调,余舒迈着腿来回走了两步,瞅着衣架上搭的床单上映出的人影,满意地往后门去了,路过下人用的厨房时候,溜进去抹了点锅底灰,对着水缸涂在眉毛上,掩住了柳叶的形状。

再从厨房出来,已经是个寒酸的少年郎,不凑近了看那身细皮嫩肉,是难猜出她少女模样。

***

长门铺街上似乎每天都很热闹,川流不息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和货物,诱人的叫卖声,叫没见过世面的余舒差点迈不动腿。

长门铺街不是单指一条大街,它南北共有三条,东西纵贯的巷子里,也开有不少茶馆酒肆,统个逛下来,走马观花都要一个时辰。

余舒凭着自己对数字和时间的敏感度,大概换算了一下,这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左右,先从南边那条街上开始找,走过半条街,还找不到活干,再换下一条,这样成功的几率就有了波动,运气好的话,日落前她就能找到活干。

“掌柜的,你们这里招人算账吗?”

余舒瞅准了一家生意不错的绸缎铺子,理了理衣领,大模大胆地走进去应征,这世道上,她能拿得出手的,暂时也就只有给人算个帐了。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子,上一边去,别挡着我这门口做生意。”

出师未捷,余舒连个自我介绍都没能说上,就被撵了出去,引来店里几个客人侧目,余舒摸了摸鼻子,转身去了下一家。

她扮作少年,看起来顶多只有十四五岁,难怪人家会拒绝,毕竟谁会敢找这么半大个孩子算账。

“这位掌柜,你们店里招人算账吗,我会打算盘。”余舒又走进隔壁一家卖花瓶摆设的。

“不要不要,出去出去。”

又被撵了出去,不过这回是多说了一句话,好现象,余舒自我安慰着,退出人家店外,打算穿街到对面去,一扭头,脚底下踩了东西。

她弯腰捡起来,是只精致小巧的木雕笔筒,因在私塾里见过刘夫子桌上摆有这样的东西,所以她认得,不过她手上这只明显做工要粗糙一些。

这玩意儿还能值几个钱,余舒在片刻的财迷过后,还是决定拾金不昧。

她抬头左右顾盼,就瞅见西边不远处,有个两手满当当地提着好几串纸包的人影,她眼尖地在那花花绿绿的纸包当中看见一只用绳子系着,和她手上这只一模一样的笔筒,摇摇欲坠,一副快要掉下来的样子,她赶紧边喊边追了上去。

“喂、喂!别走,你掉了东西!”

半条街上的人都扭过头看她,就是那个人不回头,因为人群拥挤,就这么推推搡搡,余舒追了快半条街,始终吊在那人后头,眼瞅着对方在下个街角转弯,就要消失在人群里,她真急了,才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前面那个穿花衣服的!你给我站住!”

这下可好,整条街上的人都扭过头来看她了,包括那位失主。

余舒快步挤过去,将笔筒塞递给他,不满地小声抱怨道:

“喊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吗,你耳朵是不是有问题,害我追了你半条街,真是的。”

那人看见余舒手上笔筒,才发现自己掉了东西,听见余舒责怪,低笑一声,将左手的零零碎碎挪到右手,腾出手来去接过那只笔筒,歉然道:

“抱歉,我方才在想事情,没有听见你喊,多谢你了。”

余舒正在抬头打量这比她高出一头的年轻男子,见到对方笑脸,再听他彬彬有礼地道谢,是没好意思刁难,把笔筒塞给人家,指了指他手里另外一只,没好气地提醒了一句,便掉头又重新钻进人群里。

“这只也快掉下来了,你提好东西,再弄丢了可没人一路追着还你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十章 人善被人欺

一连进了二十三家店铺应聘被拒,余舒扭头看着已经见不到来时路的长门铺南街,暗呼一声时运不济,毅然决然地掉头走进巷子,穿到了下一条大街上去碰运气。

接连碰壁,这让心急着找钱的余舒多少生出点儿挫折感,不由就回忆起大学刚毕业那会儿。

那时候,她还没想过要做精算这一行,因为不是顶好的学校毕业,找工作时候四处碰壁,为了赚取生活费,她在饭店端过盘子,当过门迎,站过前台,第一份正经工作,还是靠着死皮赖脸和人求来的。

直到后来她成了高薪一族,人五人六,金玉其外的时候,都没能忘记那段摸爬滚打的日子,一想起来,就觉得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余舒揉了揉快要笑僵的脸,重振了士气,昂首挺胸地进了街心拐角第一家店。

“掌柜的好,你们这里要招人吗?”

这是一家卖绸缎的布店,二十平米大点的铺子里,有那么三五个客人正在挑选布匹的花色,掌柜的是个尖下巴磕的男人,正一边揪着眉毛记账,一边指挥着一个伙计把店后头仓库的布匹搬到外面,听见这么一声脆响,扭头看门外进来个穷酸打扮的少年,小眼睛珠子一转,便放下笔,招手让余舒过来。

“你想找活干?”

qi.太早,前头也有几家这么问她来着,最后还是给轰出去了。

“是,我会算账,杂货也能干。”

“好,”掌柜的干脆地点了下头,冲余舒笑笑,扭头喝了那个正在干活的伙计,“阿牛,你把何夫人还有宋夫人两家订的那些缎子送过去。”

等人抱着一摞布走了,才指着对面货架上乱七八糟堆着的布匹,对余舒道:“你去,把那些都收到后头屋里,摆放整齐。”

余舒想,这还没谈钱呢,怎么就使唤上了?

想要说说工钱,但见那掌柜又低头算账,忙得很,她犹豫了下,还是转头先去干活了。

这时候的布匹中间都卷的木板,十几米实实地缠在一起,相当地沉,余舒力气不大,一回只能抱一匹布,货架上的布匹又实在是多,她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汗都下来几层,才算把这些布都收到了后头。

还没等她喘口气,那边开始打算盘的掌柜就又吩咐上了:

“后院有井,去打一桶水来,把货架擦干净了。”

“行,”余舒抹了抹汗,掀了门帘跑到后院,感谢她这两天在家里没吃白饭,跟在余小修屁股后头,还知道怎么绞绳子打井水。

拎了半桶水,在货架下头找抹布,挽起袖子,洗洗擦擦,为了第一次做事能给人留个好印象,她是连木板的夹缝都没放过,指头包了布伸进去擦。

水换了三回,才不见灰尘,拧出来抹布都是清的。

这边她刚把抹布放下,掌柜的又说了:

“去把水倒了,门后头有扫帚,把店门口的地扫干净咯。”

余舒就倒了水去找扫帚,出了门口,才迟觉天色不早了,黄昏时分,街上的行人少了一半,不知不觉,她是干了一个下午的活。

把门前的灰尘扫到一处,余舒伸了伸筋骨,拎着扫帚进了店门,这时候店里已经没客人了。

掌柜的正在跟手里的算盘较劲,拨了几个珠子,大概是又算错了,嘴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头见余舒站在门口冲他笑,便挥手道:

“行了,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余舒抖了抖眉毛,脸上笑容更胜,“掌柜的,你看我这做了一个下午的活儿,你是不是得先给我算几个工钱?”

“工钱?”掌柜的下巴一歪,翻脸就不认人,“你干了多大点儿活,就想要工钱?我雇你了吗,我说要给你钱了吗?去去去,赶紧给我出去,我没怪你弄脏了我店里的布,让你赔钱就是好的了。”

好么,这是遇上使白工的了?余舒乐了,气的。

她把扫帚往地上一扔,挽起袖子,抬腿便往店后头放布的隔间走。

“诶诶!你干什么?”

余舒不理他,进了里头,一口气包了两匹布出来,当着掌柜的面儿,丢在了对面的货架上,转头又要进去拿。

掌柜的见状,急忙出来阻拦,伸手拉扯住余舒的胳膊,气道:

“你小子在这儿捣乱是不是!”

余舒冲他笑,“掌柜的,我这可不是跟您捣乱,您店里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在那儿摆着的,是我多事给它们挪了地方,我现在就给您挪回去,让它们该在哪儿还在哪儿,您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连半拉钱都不收您的。”

说着,就使劲儿掰开他的手,又钻进仓库里。

“好好,你这小**,”掌柜的气的下巴又歪了几分,转头在店里找起能打人的东西,最后看上被余舒丢在门口的那把扫帚,上前捡起来,转身见余舒又抱着一匹布出来,他气急败坏地举着扫帚,举着就往她身上打。

“滚,你滚不滚!”

扫帚抽在背上,余舒硬气地一声不吭,抱着那匹布又丢到柜台上,没急着回头,是准备用背再挨一下,但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落下来。

“吴掌柜,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这扫帚是用来扫地的,可不是拿来打人的。”

原来是来了多管闲事的,余舒暗道,揉着肩膀转过头,看着店里多出来的人,第一眼觉得熟,第二眼见了他那身花花绿绿的长衫,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下午内丢东西的花衣裳么?

“曹掌柜,你不知道,这小子在我店里捣乱,你看她把我这里弄的,都成什么样儿了。”

“行了,”被唤曹掌柜的年轻人抽走了吴掌柜手里的扫帚,丢到一旁,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他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这也是为了争口气,你和他计较什么,别生气了,我今天多买了几两云龙茶,等下给你送过来败败火。”

吴掌柜听到那茶叶名字,眼睛是亮了一圈,扭头瞪余舒一眼,教训道:

“行了,我今天就不跟你计较。”

这谁不跟谁计较呢?余舒眼角一抽,看着那多管闲事儿的花衣裳,揉着肩膀暗骂,得,本来还想着讹他一笔医药费呢,这下可砸了,白挨一下。 [本章结束]

第十一章 好人有好报

却说曹掌柜大约是不知道余舒在心里骂他多管闲事,还伸手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脾气道:

“你要找活干?”

“嗯。”余舒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心里还惦记着那笔不翼而飞的医药费。

“会做什么?”

“算账。”余舒是长记性了,这次坚决不提干杂活,不行就拉倒。

“你会打算盘?”曹掌柜脸上有点稀罕了。

吴掌柜在边上嗤笑一声,插嘴道:“曹掌柜,你可别被这小子骗了,他那样子,哪里像是会打算盘的,算盘上有几个珠子,怕他都不知道,不信你问问他。”

真叫他猜着了,余舒还真不知道这时候的算盘是什么格式的,有几个珠子。

于是很光棍儿地说:“我不知道,你先找个算盘给我看看。”

“哈哈,”吴掌柜赶紧又插话:“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连算盘都没见过。”

“吴掌柜,借你的算盘用一用,”曹掌柜看了余舒一眼,指了指对面柜台上的算盘。

吴掌柜为了看余舒笑话,乐得去拿过来,直接给了余舒,还故意寒碜道:

“会数数吗?”

余舒没理他,把算盘摇了摇,哗啦啦熟悉的脆响声叫她心情好转,横竖点了格式,是上二下五珠,十三横的老古董。

“要算什么?”余舒一手拨拉着算盘珠子,扭头去问曹掌柜。

曹掌柜见她拿算盘的外行手势,暗皱了下眉头,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给了话:

“你先打个大九九给我看吧。”

这大九九是算归的基本口诀,能打下来,他勉强给他个活干也不是不行。

刚这么想着,就见那少年手上的算盘脆响了一声,枣大的算盘珠子,跟蹦豆子似地,上蹿下跳起来,起初几下有些生涩拨盘,眨眼间便灵巧起来,一声声脆响悦耳动听,让人心情跟着爽快。

曹掌柜的眼里有了光,那边上等着看笑话的吴掌柜却傻了眼,那珠子拨得快的,他都瞧不清了,这灵巧的手法,该是练了几个年头?

两人面上刚露出惊讶,余舒这边已经是拨好了一遍大九九,连结果都懒得给他们看了,直接摇了算盘清盘,对曹掌柜道:

“你要是真心想招算账的,还是好好出个题吧,别净拿些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余舒尚不知在个年头,算学也是易学中的一类,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要学算,连个师傅都找不到,这算法口诀,更不是人人能习的。

“糊弄小孩子?”曹掌柜笑了,只当余舒是故意说趣话,有意试探她,便抬手做请:

“你会什么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让我瞧瞧。”

余舒想了想,侧身将算盘放在桌上使,一边拨了空档,一边道:

“那就打个好玩儿的,四九相乘――”

四九,可不是三十六,是打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乘以九千九百九十九。

“好。”曹掌柜一应声,余舒就拨起了珠子,上下翻飞的手指,灵活的让人咂舌,眼花缭乱的进退,比较刚才那大九九,可不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么。

“这是九九九八零零零一,有个好听的名字,”余舒拨好了最后一颗珠,这次没弄乱,让过身露出算盘上整洁的画面,“是叫孤雁离群。”

两人好奇地凑近去看,那最后的“一”和前面的“九九九八”间隔了三档,可不就像是一只离了群的孤雁么!

吴掌柜已经惊的哑口无言,他使唤干了一个下午杂活的小子,竟然能打得这么一手精妙的算盘,怎么他一进门自己就没看出来呢,这要是招了他算账,能给自己省多少工夫啊。

见两人面色稀奇,余舒暗道还好自己挑个中规中矩的,没拿真正厉害地给他们瞧,不然就太招眼了。

说起算盘,这是余舒最为自得事情之一,在别人都习惯了依赖电脑和计算器的时候,念旧的她却始终坚持着使用这一项技能,她的第一个算盘是于磊偷了老爹的钱买了送给她的,事后为这个挨了好一顿打,那只算盘她一直用到珠子都磨平了还小心留着。

“小兄弟,你会打算盘怎么不早说呢,”吴掌柜说变脸就变脸,伸出手,还想学那曹掌柜给余舒拍拍肩膀上的挥,却被她笑着挡回去了。

“您可别叫我小兄弟,还是叫我小**吧。”

边上一声低笑,余舒不再理脸色尴尬的吴掌柜,瞅着那一身花衣裳道:

“怎么样,您店里收人算账吗?”

曹掌柜当然点头,“要的。”

“那先说好工钱,”余舒是吃一堑长一智,不谈钱,什么都别提。

“我一个月给你五角银子,如何?”

五角银子,就是五百个铜板,余舒不知道市价,但看吴掌柜的脸色,也知道大抵不差了,但还是对曹掌柜摇摇头。

曹掌柜人年纪不大,做事却爽快的很,看了眼桌上算盘里那只孤雁,道:“那就六角好了。”

“您误会了,我不是嫌少,”余舒正经道,“我不要按月结钱,您每天给我一结算,因为我每天只能下午过去算账,半天活,你每天给我十个铜钱就成。”

“好,”曹掌柜想都没想就应下了,“你现在跟我到店里去,我们签个契,什么时候你不做了,我就把契子还给你,正好我有一笔账,你先给我算清楚了。”

“成,咱们走吧。”这就有活干了,还省了她开口提前预支呢。

吴掌柜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抬了抬手,终是没那么厚的脸皮留人,只能转头跺起脚来。

这边余舒跟着曹掌柜来到正对面街上一家纸墨店,扭头望了一眼正对门的绸缎铺子,又乐了。

这里视野可真好,好到对面店里干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

“敢问掌柜的您大名?”余舒笑眯眯地扭头看着自己的第一位金主。

“敝姓曹,曹子辛。”年轻人说话,文质彬彬的,谦谦一笑,朗目疏眉,是生了好一副君子相。

“下午那会儿,多谢你帮我捡了东西。”

他不提这事,余舒还真当他是忘了。

“别客气,我这不是好人有好报了么,”余舒绕到柜台后头,接过他简单写好的契子,确认过上头的红印,按过手印,才突然扭脸道:

“我跟没跟您说,我不识字?” [本章结束]

第十二章 家宴

傍晚,余舒胳膊底下夹着几张麻纸,怀里揣着一小包碎墨块,手里头丢着两枚铜板,哼着一段算盘口诀乱编的小调,qi.兴地往家走。

曹子辛是个好人,在知道余舒不识字后,还是留了她下来,两人协作着,一个打算盘,一个记账,一顿饭的时间就把他今天落下的账给算了个清楚。

打烊前,余舒帮着他收拾店铺,瞄上了人家角落里一些废纸和碎墨,提出用工钱和他买,曹掌柜却大方地送给了她,说那些东西放着没用最后也是丢,余舒于是一个子儿都没花就搞到了纸墨,和曹子辛约好了明天午后来帮他算账。

余舒一路想象着余小修见到这些纸墨后的反应,乐的好像当初第一次发薪水时给于磊买篮球一样。

在后排房躲着把女装换了回去,将余小修那身衣裳叠好塞进树洞,余舒一进院子,便高声喊道:

“刘婶!刘婶我回来啦!”

咦?人呢?

余舒扫了一圈,没在院子里找到刘婶的人影,平常这个时候,刘婶应该是做好了饭,在洗衣服才对。

余舒狐疑地往屋里走,听见身后匆匆的脚步声,一转头,差点和人撞到了一起。

“呀!小、小姐,你这是上哪玩去了,我遍地找不见你,走走,快与奴婢走,要来不及了。”刘婶有个毛病,着急起来,同余舒和余小修说话,自称就会在“奴婢”和“我”之间来乱套。

余舒被慌慌张张的刘婶半拖半拽着往外走,停不下来,只好问道:

“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要带我去哪啊?小修呢?”

“你忘了今天是几日啦,”刘婶脚步不停,念叨她,“每个月十五晚上,这纪家的大大小小都要去前院吃饭,少一个都不行,小少爷已经过去啦,你快些跟我走吧,qi.,又该说教三老爷,三老爷生气,又该骂姨娘,姨娘受了委屈,又该打你出气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余舒嘴角抽抽,一想到最后挨打的是她,脚底下就走的快了,最后主仆两个就成了手拉手往前跑。

这一路上的风景,渐渐变化,打后院那排简陋的小屋出来,跑过一座叮咚流水的小桥,世界就一点点变了模样。

从棚屋灰瓦,到楼阁高筑,丹楹刻桷,从坑坑洼洼的硬土地,到一条绵绵长长的卵石小路,从矮墙石井,到小桥流水,平整的绿草地,花团锦簇,坐抱的假山,怪石嶙峋,经过了紫藤瀑满的长廊,染上一身馨香。

纪家祖宅就像是一幅画卷慢慢在她面前展开,最直观地让她见识了古代大户人家的庭院之美,直到刘婶拉着她在花园那头的门洞处停下喘气,她尚不能回神。

什么别墅洋房,等她有了钱,一定也要买上这么一座漂漂亮亮的大宅子,享受一下住在公园里的快感。

余舒正在暗自羡慕,就听见一声娇斥:

“挡在这里做什么,让开。”

刘婶赶紧拉着余舒让到了一边,余舒看着这扬起下巴领着丫鬟从她们面前经过的小姑娘,使劲儿想着这个同她在一座私塾上学的纪家小姐的名字。

余小修说过她叫什么来着?纪素?纪如?纪楚?

“呼,还好赶上了,小姐,你自个儿进去吧,奴婢去厨房帮忙。”

刘婶丢下余舒就走了,余舒看看前面那个想不起名字来的同学,步子一转,跟了上去,一边把咯吱窝下夹着没来得及放下的麻纸卷成筒,费劲儿地塞进袖子里,免得弄丢。

出了这扇门洞,就见一座院子,宽敞的甬道,两旁修着围廊,屋檐下垂挂着一个样式的红灯笼,中间一块空地上,摆着十多张圆桌,铺有红黄花纹的桌布,先摆着六盘凉菜,两碟点心,围成花团形状,十分精美。

在座已有多半人,男女老少,都是衣着漂亮,绫罗绸缎,碧玉金簪,打眼一瞧,就和余舒这住矮房的不是一路货色。

余舒没在意在别人的眼光,举目四望,发现了坐在边上一张桌上,正在四处张望的余小修,赶紧走了过去。

余舒一过来,余小修就把头撇过去不看她,好像刚才着急等人的不是他。

余舒心里发笑,也没忘记打量这一桌人,三个各有姿色的女子,年纪从二十到三十不等,应该全是她那位继父,纪家三老爷纪孝谷的妾室,包括姐弟俩的生母,翠姨娘。

“来了还不快坐下,站着显个儿高吗?”翠姨娘瞪了余舒一眼,对她挥着手绢,示意她赶紧坐下,这几个女人里数她穿的寒酸,头上只有三五根簪子,比起前头桌上那个脑袋整的跟珠宝柜台似的老太太,真是不够瞧。

“哦。”余舒挨着余小修坐下,又瞟了一眼边上几个妾出的孩子,庶不庶吧,人家好歹是三老爷的亲生子女,穿戴自也是锦缎条子,样样不缺,整的余舒姐弟两人坐在这里,就跟狗肉上错了桌一样。

余舒在桌子底下偷偷拿手肘碰了碰余小修,在他不耐烦地看过来后,小声凑过去道:

“等下吃完饭,回去给你看好东西。”

“什么?”

余舒对他挤挤眼睛,“先不告诉你。”

余小修哼了一声,见翠姨娘扭头瞪他们两个,就赶紧乖乖坐好。

不一会儿,人来齐了,先前余舒腹诽的那位长了个珠宝柜台脑袋的老太太,被两个丫鬟搀着站起来讲了一段开场白,余舒知道这就是纪家那位一人之下,好几百人之上的纪老太君了。

一群人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听了领导讲话,完后都坐下后,饭菜才上桌。

这一顿吃的很好,鸡鸭鱼肉是全见了,吃了好一阵子素的余舒两只眼睛都冒起光,硬是憋着没把那盘红烧鱼头端到自己跟前,老老实实地吃了饭。

饭桌上,翠姨娘同三老爷房里另外两位姨娘斗嘴,互掐,余舒边吃边听,几次差点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老太君吃饱了,先行离席,几个孝儿孝女起身相送,早就吃饱的余舒一见能走了,赶紧就拉着余小修站起来,要回他们的小平房。

“你先回去吧,”余小修拨开余舒的手,看了眼翠姨娘离开的方向,小跑着追了上去。

余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放心,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 [本章结束]

第十三章 写作业

“娘。”

翠姨娘听见身后喊声,转过身,看着朝她小跑过来的余小修,皱了皱眉毛,道:

“告诉过你多少回,别在人前这么喊我。”

余小修脚步退缩了一下,低着头,“我有话和您说。”

翠姨娘看了看四周人还没散尽,“过来这边。”

余小修听话地跟着翠姨娘绕到花池一头没人的一角停下。

“是不是又没钱使了?”翠姨娘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摘了腰上挂的荷包,从里面挑拣出一小角银子,掂了掂重量,又塞回去,换了更小的一块出来,递给余小修。

“我不要钱,”余小修盯着自己的脚尖,“您和三老爷说说吧,别让我再去私塾了,我不想学易。”

翠姨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她没克制住拔尖的嗓音,“你这孩子在说什么疯话?”

余小修顶着他娘吃人的眼神,闷声道:“我没说疯话,我不想去上学了,我想出去学个手艺――”

“行了!”翠姨娘狠声打断余小修的解释,抓起他一只手,胡乱把那一小角银丁塞进他手里,气恼道:

“这义阳城里多少人家挤破了头都想进那地方去念书,就你命好,捡了天大的便宜还犯傻,你姐姐不争气,我不管她,她是个女儿家,靠着一张脸盘儿,到时候胡乱寻个人家嫁了也能吃喝不愁,你要是再不争气,这往后叫谁养你,难道你准备死皮赖脸地住在纪家下人房里一辈子?没出息的东西。”

余小修脖子涨红,上半身抖瑟起来,翠姨娘好似没发现他的不对,伸手拧住他的肩膀摇晃,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你给我好好学易听没听到?听没听到?”

“听没听到!”

余小修一声不吭,翠姨娘没了耐性,抬头看见那边儿有几个丫鬟端着盘子快要走近,气恼地推开余小修的肩膀,蹬蹬踩着步子快速离开了。

余小修死死地攒着那一小角银子,抬起手背,倔强蹭了蹭眼角,待到丫鬟们重新走远,才走出去。

余舒就躲在花池狭窄的夹道里头,把母子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好歹忍到余小修走开,就赶忙踩着花台子,扶着墙沿着边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小修,”余舒追上余小修孤零零的背影,喊了他一声,在他扭头递来防备的目光时,佯装无辜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抱怨道:

“我刚才找了你一圈,你去哪了?”

闻言,余小修将眼中的防备收了起来,不理余舒的问询,自顾自往前走。

余舒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亲切地伸手搭了他肩膀,笑嘻嘻道:“今天晚上吃的真饱,我看我明天早上都不用吃饭了,走走,咱们赶紧回去,说了有好东西给你瞧。”

余小修不接话,但也没挣开余舒的拉扯,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今晚的饭菜,眉眼间和年龄极不相称的阴郁是少了许多。

***

“看!纸,还有――墨!”

余舒献宝一样地将今天下午的所得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

几张质地粗糙的麻纸,一小包零散的墨块,放在纪家任何一个孩子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却叫余小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摸这个,翻翻那个。

短暂的惊喜后,少年老成的余小弟接着便怀疑起这些东西的来路。

“从哪弄来的?”

“反正不是偷的抢的,你就放心用吧,我跟你保证,要是这些东西来路不正,就让我明天早上起来鼻子就歪掉。”

余舒没打算告诉他自己在外头找了个活干,先不说一个女孩子出去赚钱对不对,就她会打算盘这件事,也难以和他解释清楚。

余舒的保证消除了余小修脸上的怀疑,并非是他相信她的人品,而是深知她臭美的脾性,不会为了说谎就咒自己毁容。

“昨晚没写功课,今天早晨挨了罚,明天我可不想再丢人现眼了,你看,纸墨我都找来了,公平起见,待会儿你得教我写功课,你晓得我好些字都不会写。”

余小修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面上不情愿,但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余舒于是欢快地转身去翻箱倒柜:

“笔呢?笔呢?我记得昨天还见到柜子里放有一根毛笔。”

余小修又摸了摸那些粗糙的纸张,起身拿了一只破口的小碗出去,接了少许清水回来,在纸包里挑拣了两块碎墨,用水化开,等调好了墨汁,余舒也找到了笔。

笔尖的毫毛都开了叉,余小修把几根不听话的拔掉,沾了墨汁,笔头看起来还算柔顺,铺平了纸张,他挽起袖子,正要落笔,却被余舒在一旁扯住了衣袖。

“你这就要写?不用先算算吗?”余舒可没忘记昨天刘夫子在课堂上讲过一大堆的理论和卦象,最后才布置让他们回家推算明日晴雨的功课。

“我算过了。”

“咦?你什么时候算的?”怎么已经算过了啊,她原本还想着能在边上学一学呢。

“你下午出去玩的时候。”余小修拨拉开余舒的手,直接在纸上书写起推算的结果,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她不是出去玩好不好,余舒有苦难言,只好郁闷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余小修的字上。

安朝承袭宋朝文化,字体有很多种,行书,草书,隶书,行草,行楷,余舒是个门外汉,就是觉得余小修的字写的工整,便赞道:

“小修,你写字真好看。”

余小修并不领情,趁机讽刺她:“要是你少贪玩一些,就不会连笔都握不好了。”

余舒干笑两声,生怕打扰到他写错,便安静下来。

余小修写好了自己那份,吹干后,又继续拿了一张纸从头写起,余舒在边上看着,只当他是在写自己那份,一面偷偷乐呵,一面假装不好意思道:

“你不用帮我写,我自己抄就是了,虽说字写的歪扭些,能看清就行了。”

听见她自作多情,余小修头都懒得抬,“等下你抄这个,写两份一模一样的,你当先生不会骂吗,笨蛋。”

欺负她不识字是不是,欺负她没文化是不是,余舒暗自愤慨,却没敢顶嘴,盯着他后脑勺,无声张嘴骂了一句:

臭小子。 [本章结束]

第十四章 三觉书屋

“唔啊――”

余舒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肩膀传到后腰的酸痛让她呲了牙,这就是经常不干活,猛一勤快起来的下场。

她掀开一角床帐,往对面看,小屋那头的帐子还垂着,余小修还没起来。

穿好了衣服,拎上脸盆,余舒踩着鞋子拖拖拉拉地往院子里走,刘婶刚好提着水桶从井边回屋,见她样子,便念叨:

“小姐鞋子穿好走路,这样容易绊倒。”

“哦,”余舒揉揉眼睛,抬起小腿把鞋子提上后脚跟,心想着往后有了钱,非得先做双拖鞋出来。

刘婶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念她:

“头发绑一绑再洗脸,不然弄的哪都是水,唉,等下奴婢烧上水就给你梳头。”

“哦。”余舒把披散的头发抓成一把,塞进后衣领里,这么两个小动作,就让她胳膊酸的嘎吱嘎吱乱响。

洗脸,还要打水,她不想洗脸了行不行?

愁眉苦脸地走到井边,看着满满一桶打好的水放在那里,余舒当时就想转身过去抱着刘婶亲上两口,但考虑到会被刘婶当成她是得了失心疯的可能,最终作罢。

倒了半盆水,余舒一边洗脸,一边哼哼道:

“哥哥考个秀才郎,推车哥,磨车郎,打发哥哥上学堂,哥哥学了三年书,唔唔,一考考个秀才郎。”

这是昨天睡觉前,她缠着余小修教她认的一首儿诗,没事拿出来背一背,刚好练练本地方言。

“大早上的,不要饶人清静,把水提到一边用,别挡着井口。”

余舒正背的起劲,听见这声音,抹了把脸,扭脸就见穿戴整洁的余小修背着手站在屋门口,小老头一样地教训她。

余舒很想拿出来点做姐姐的威严,可惜试了几次,都没能板起脸来,倒是在他嫌弃的目光中,有些委屈道:

“小修...我胳膊疼。”

“才写那么几个字,就喊胳膊疼。”余小修嘲笑她一声,走过来,将井边的水桶拎到一旁,又端着她的洗脸水去墙根倒掉。

看着他忙活,余舒脸上多云转晴,甩着手巾回了屋,肌肉的酸痛放佛一下子就缓解了许多。

吃过饭,临出门前,余舒不忘记提醒余小修将功课带上,自己美滋滋地摆弄着肩上跨的小花包,这是刘婶前两天用旧衣裳给她改的,布兜正面缝着几朵用布块掐出来的小黄花,这纯手工的布艺在她看来,尤为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一下子小了十几岁的缘故,上一世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在人前沉稳干练,余舒性格里活泼开朗的一面,经历了诸多变故,在这一世得以抒放。

***

今天打学堂门口经过时候,余舒特意看了一眼门头上的匾额,这两天勉强认了一些字,凑合着能念出来,这间私塾,是叫“三觉书屋”。

姐弟俩在这间私塾里本来就是异类,加上昨天顶香炉罚站闹的那一出,统共不到百人的学堂里,是没人不识得他们两个“大名”。

余舒也知道她和余小修在这里不受待见,不过昨天晚上写了作业,今天来上学就显得十分有底气,她不去想被罚顶香炉那档子丢人事,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倒是余小修,进门就低着个头。

余舒跟着他来到座位上,还没坐稳,轩榭里就有人大着嗓门冲她嬉笑道:

“余老鼠,昨天是薛文哲送你回家的吧,你怎么来了也不谢谢他?”

余舒闻声抬头,就见围栏边上簇着几个少年,说话的是个大门牙,刚笑完,就被后头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伸手狠狠敲了脑袋。

“是夫子让我送她的,你以为我愿意么,谁要她谢。”

余舒看着这人,对方也正满脸厌恶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少年先吼了一声:

“看什么看!”

余舒于是把头扭了回去,一边摘下肩上的小花包,一边想着:

薛...嗯嗯,什么来着?

薛文哲见到余舒一句话都不说,一副故意无视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不在焉地和同伴玩闹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对左右道:

“我和你们说,有个人啊,胆子特别大,连刘夫子都敢骗。”

边上几个正在打闹的少年立刻竖起了耳朵,凑上来,好奇地追问:

“谁啊,谁啊?”

薛文哲不急着回答,而是斜眼看着余舒的方向,等了半晌不见她抬头,刚冒出来的那点儿得意立马不见了踪影,真想不管不顾地说穿她昨天装晕骗夫子的事,看她还能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文哲,你说啊,是哪个骗夫子?”

“文哲?”

“烦死了!”薛文哲推开几个追问的玩伴,负气坐回了位置,心中暗恼:

他才不是怕被她叫乌龟小王八,只是懒得和她这种没脸没皮的人一般见识。

这头薛文哲为了昨天余舒一句话头疼脑热的,余舒却半点没把昨天假装中暑骗刘夫子的事放在心上,从包里掏出了功课。

手上这份作业是她手抄来的,跟余小修工整的毛笔字一比,难看的就像是爬在纸上的蚯蚓。

余舒自我嫌弃了一番,就借着这点时间,在夫子来上课前,把昨天新学的繁体字温习两遍。

安朝是在宋朝三百年后,文字的发展很快,字体的辨识度也高,余舒自觉学的很快,只要记一记字音字形,过上十天半个月,写字不行,看个书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到书,余舒就又想起来被前身那个小姑娘卖掉的课本,扭头看了眼其它人桌上摆放的书本,就有些发愁。

昨天晚上她问过余小修,这易学的书本,都是家族里私印的,外面虽然也有卖,但是一本最便宜都要十几两银子,她浑身上下只有十个铜板,怕是连一页纸都不够买。

没那么多冤枉钱花,余舒只好打起别的主意,曹子辛店里还有不少没用的麻纸,她今天下午就去和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便宜了全卖给她。

到时候她哄哄余小修,借来他的课本抄上两本,自己看的懂就是。 [本章结束]

第十五章 狐朋狗友

余舒打了个哈欠,在刘夫子的目光转向她之前,闭紧了嘴巴,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然而没有易学的基础,连原理都不懂,天晓得坐在这里上了半天的课,她全是有听没懂,有学没会。

经过昨天的罚站晕倒一事,余舒心知自己在刘夫子的学生名单里肯定被划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今天早上交功课时,刘夫子看着她那张写的乌七八糟的作业纸,表情简直可比看见了一窝蟑螂,就连余舒自己都替他难受。

可是没办法,她一个用惯了签字笔的人,怎么和这群从小就握毛笔的孩子们比,况且所用的纸墨都是最差的东西,对她这个初学者来说,能让那稀不拉哒的墨汁在纸上成形,就不容易了,还求什么好看。

枯坐了一个上午,总算熬到下课的时候,刘夫子从带来的书本中取出夹着的一叠纸张,在众人面前抖了抖,道:

“昨天的功课,除去两个人没有写,在这里坐的,有一半人都推演的很好,老夫给你们记下,这些是推算有误的,你们等下各自拿回去。”

刘夫子将那叠作业纸放在他专用的桌上,便夹着书走了,私塾里的学生们目送他离开,才各自起身围上去,翻找那叠被退回来的功课里是否有自己的。

“哈哈哈!没我的,没我的!”

“刘二,这是你写的吧,嘿嘿,我瞧瞧――”

“拿过来!”

“不给、不给就不给,我要看看你这傻瓜哪里算错了!”

几个调皮的少年打闹成一团,余舒看看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拎上小包,喊余小修回家。

余小修不情不愿地和她一道走到门口,余舒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他借书的事,忽听有人大喊了她一声,她侧过脸,就见到街对面不远处的树底下有两个小姑娘,一个矮,一个胖,正挥着手朝着她跑过来,很快就到了跟前,一左一右地夹着她的胳膊,硬是把余小修挤到了一边。

“舒舒,我们等了你好几天,才听说你挨了打被关起来,呜呜,他们打你哪儿了,还疼不疼啊?”

“舒舒,你出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们啊,要不是听说你来上学了,我和田田还每天在纪家门口等你呢。”

余舒听这两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左一句叔叔右一句叔叔地喊着她,脑袋有点儿发晕。

这、这谁呀?

“我先回去了,你午饭前回家,没人等你开饭。”余小修厌厌地扫了一眼挂在余舒左右的两人,甩头走了。

“小修,唉,你等等我别走啊!”

“舒舒,咱们上那边儿说去。”

余舒叫不应余小修,被两个小姑娘半拖半拽着拉到了街对面,眼瞅着余小修拐进巷子里没了影。

“舒舒,你挨了几下打,纪家人是用鞭子打你的还是用棍子打你的啊?”

“舒舒,他们打你疼不疼啊?”

乌拉乌拉乌拉...

“行了!”

被吵的头疼,余舒叫了一声,止住两个缠人的小姑娘再乱喊乱叫,把手绕到两人背后,一左一右揪着她们的衣领,把人拎到面前,先认个脸。

听刚才的话,眼前这矮妹和这胖妞,应该是前身的闺友,不容易啊,就那么个浑身毛病的极品,也还有朋友。

“咳,我没事,纪家没打我,关了我几天就给我放出来了,你们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余舒说罢,还转了个圈,伸伸腿脚让她们看好。

“啊?”胖妞脸一呆,“你没挨打啊?”

这口气,怎么听着像是在失望啊?

矮妹偷偷拿胳膊肘碰了碰胖妹,冲余舒咧出一口豁牙:“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嘿嘿。”

余舒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但见到两人小动作,就知道肯定有问题,眼珠子转了半圈,伸手搭在她们肩膀上友好地拍了拍,笑眯眯道:

“我就说今天下午去找你们呢,谁知你们等不及就来了。”

胖妞看看矮妹,矮妹挠挠头,看余舒样子,是知道不能再同她打马虎眼,于是收起了傻笑,悻悻地把手伸进袖口里掏了掏,摸出指头肚大点一小块银子,咬着牙递给余舒,道:

“愿赌服输,拿去。”

牙都没长齐,还想跟她耍心眼。

余舒二话没说就把那丁点儿银子接了过来,另一只手伸手向胖妞。

“怎么你都摔了纪四小姐的东西,纪家人打都没打你,奇怪。”胖妞一边嘀咕着,一边不情不愿地从腰上的小荷包里掏了一小角银子出来,满脸肉疼地搁到余舒手上。

垫了垫这两小角银子,约莫着能换上百来个铜板,余舒把它们塞进腰带里,冲两人笑道:

“快晌午了,都回家吃饭去吧啊,我走了,改明儿见。”

说罢,招招手,拨开两人,往街对面的巷子走去,没听进去她们在身后喊叫什么,进到巷子里,余舒脸上才没了笑容。

她抠出来腰缝里的两小块儿银角在手心里丢了丢,握紧。

“为了百来个铜板就丢了性命,臭丫头,真是个臭丫头。”

***

“纸钱?”正在摆弄货架上几只春砚的曹子辛扭过头,“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家里有人――”

“不是,”余舒左手拨上两粒算盘珠子,赶紧打断他的话,就怕他一不小心咒到了余小修,“我就是这两天运气不好,想拜拜鬼神转转运。”

不知她是在胡诌,曹子辛失笑:“烧纸钱拜鬼神能转运?呵,你从哪听来的,管用吗?”

“您就说知不知道哪有卖的吧。”

余舒中午吃晚饭就跑出来了,在长门铺街上兜了半天,都没找见有买冥币纸钱的地方,无奈只好向曹掌柜的求助。

“我记得后头街道巷子里就有一家福寿店,要不等打烊后我带你过去?”

“不敢劳您,告诉我怎么走就是了。”

“出了门向右转,遇见第三条巷子往里走就是了。”

“谢谢掌柜的。”余舒记下,道了谢,又啪啦啪啦地打起算盘,右手歪歪扭扭地握着毛笔,放心大胆地在一张废纸上用阿拉伯数字记着数。

她自觉是收了人家的工钱,不好意思每天她打着算盘,还要老板在边上给她记账,今天下午过来,便提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先把账目都算好了用她自己的法子记下来,等到打烊前再给曹子辛报一遍,让他抄一遍归账就行。

曹子辛归置好了新进的货,转身回到柜台边倒茶喝,看见她费劲地在纸上胡写乱画些鬼字符,好奇道:

“你记这些,自己能看懂吗?”

“能看懂啊,我就是这么记数的,就是写的难看了些,呵呵。”余舒干笑。

曹子辛看着这少年郎秀气的侧脸,心里是有很大的疑惑,一个会打算盘的人,却不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十六章 挖墙脚

曹子辛的纸墨店就开在长门铺街的西段上,店名二字叫做“勉斋”,是取墨香笔舞,书勉人生之意。

说起来,曹子辛的店铺刚开张有半个月,店里除了他这个老板,就是余舒这个算账的,连个干杂活的伙计都没有,客人多的时候,余舒还要放下算盘帮衬着招待客人。

要不是理亏自己不会写字记账,余舒一定会向曹掌柜要求两份工钱。

黄昏时候,曹子辛将门板在店门口挡上了两块,对外意思着打烊了,回到店里接过余舒递来的账本,花去一盏茶的工夫,将她算好的账目录下来。

今天生意不错,笔墨纸砚加起来,统共卖了有五两银子还多,这叫全身家当只有十个铜板的余舒看了只能眼红。

五两银子啊,一两是十角,一角是一百个铜板,五两它就是五千个铜板儿!

就算扣掉进货的成本,过手至少是有三成了,再刨去房租,一天能赚个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三十两,刘婶攒上三十年工钱,也没这个数啊!

“怎么啦?”曹子辛放下笔,扯了扯衣领,余舒看着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脖子有点发凉。

“掌柜的,您蛮本事的啊,看您年岁,顶多才有二十吧,这就能在长门铺开店做买卖了,我冒昧问一句,您祖上是做什么的呀?”

从宋朝起,就有“不抑商”的政策了,到了大安这一朝,朝廷更是对商人放宽,商人可以占田买地,不禁止其后代考取功名。

地方上,有的富人商贾在旱年灾年捐多了粮米,每每有人被封做员外郎,不在职,但多个好头衔,以后子孙考取功名,仕途上是比其他人要容易得多。

“我祖父是个秀才。”曹子辛将账本收起来,转身从货架底下抽了几张纸出来,用镇纸压好,看砚池里的墨头不多了,就又用墨条推了些进去,一面对余舒道:

“你既认得十个大数怎么写,我就不再教你了,今天先教你认店里的几样纸张,不要求你会写,但要记个样子,我想你这么聪明,不至于学不会。”

余舒两手托腮,趴在柜台上,看他换了支小杆的毛笔,端正地握了,一拂纸张,从右至左,依次写了五个词。

曹子辛写好就指着教她念:

“布头笺,冷金笺,澄心纸,藤纸,麻纸......你来念。”

他一连念了三遍,才叫余舒来念。

余舒是个虚心好学的人,纵是觉得被人当成稚童教着识字有些丢人,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念了一遍:

“布头笺、冷金笺,澄心纸,藤纸,麻纸。”

“念的不错,”曹子辛表扬了一声,见她此时模样颇有几分乖巧,不由就伸出手想去拍拍余舒的头,被她先知先觉地晃了脑袋躲过去。

开玩笑,论实际年龄,她可比这小子大多了,怎么都轮不到他拍她的脑袋啊。

曹子辛手掌落了空,呵呵一笑,收回来,把那张写了字的纸推到她面前,“你再念几遍,我去收拾下东西,我们一起走。”

“嗯。”余舒看看天还没黑,就不急着回家,用小腿勾了曹子辛那张高脚凳子,坐下来拿着纸,聚精会神地记了这几个字,曹子辛要求她记住样子就行,她自己可是要求自己要会写的。

“给,这是今天的工钱。”曹子辛收拾好了东西,放了一把铜板在柜台上。

余舒将那张写字的纸折起来塞进怀里,一把拨拉了柜台上的钱就塞腰带里了。

曹子辛还记得昨天给她工钱时候,她一个个细数的模样,见她今天这样大咧,好奇道:

“今儿怎么不数了?”

余舒冲他一撩眉毛,“昨儿跟你不熟,今儿跟你熟了,能一样么。”

听这小孩儿说话有趣,曹子辛乐了,一手搭在柜台上,调侃道:

“这么快就相信人,难怪昨天你会被人白使唤了一下午。”

余舒冲他翻个白眼,半真半假道,“您就知道我会被他白使唤了?要不是您来的巧,指不定他后头得怎么给我赔礼道歉呢。”

余舒这话说得不假,她生性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就街对面绸缎铺子那吴掌柜,昨天要不是曹子辛中途冒了出来,她有的是法子让他把占自己的便宜加倍还回来。

曹子辛不知余舒底细,只当少年在说大话,笑笑也就绕过了这个话题,领着她出了店面,两人将门板都扣上,落了锁头。

长门铺街这块地贵,入夜后,都有专门巡逻的捕快,通常是不怕有贼偷,不放心的可以自行安排了伙计住在店里,而曹子辛就属于放心的那类人。

“走吧,我带你上福寿店去,你不是要买纸钱吗?”

“我知道路,您忙您的去吧。”余舒可不愿同曹子辛一块走,这就跟下了班不想再见到领导是一个道理。

“没事,我送你过去,免得你迷了路,晚回家赶不上吃饭。”

余舒昨日给曹子辛算账时无意玩笑了一句家里吃饭不等人,不想他就记住了,无法,看看已经往前头带路的曹掌柜,余舒不好驳了她这暂时的衣食父母的面子,快步跟了上去。

***

夜深人静的时候,余舒听着睡在屋里另一头的余小修响起了细小的鼾声,翻身下了床,套上衣服鞋子,将床底下藏着的一包冥钱纸币都抽了出来,路过桌边,顺手拿了火折,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

从下人房到后门的路上,有一块小树林,夜里路上连个灯笼都不见,余舒摸着黑,钻进了这片小树林里,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蹲下来,背靠着一棵老树,放下包,拿脚掌把地面上的叶子都搓到一边,掏出火折。

鼓捣了半天也没点着火,余舒头上冒了汗,正要站起来伸伸腰,就听见身后头响起了一串脚步声,踩着落地的叶子“嚓嚓嚓”的渗人,吓的她一撅屁股就趴地上了。

“二少爷,别往里走了,奴家害怕。”

“哪儿怕,来我给揉揉。”

“讨人厌,你手往哪儿搁呢,嗯,啊。”

“嘘,鹊儿轻声点,莫叫人听见了。”

“哼,你还怕人听见,你真怕就不敢招奴家了,唉,三老爷待奴不薄,偏奴家向了你这个花心鬼。”

“全是你勾的我...”

树那一头,一对野鸳鸯正在打情骂俏,树这一边,余舒趴在草丛里大气不敢喘上一声,郁闷地只想撞墙。

好么,侄子挖墙角挖到叔头上,那戴绿帽子的名义上还是她继父,这等“好事”都被她撞上了! [本章结束]

第十七章 谁偷了人?

清晨,余小修洗漱穿戴好,早饭端上桌,余舒还没起床,他以为她懒病又犯了,就放下碗筷,走过去踢着床腿,没好气地叫道:

“起床,别睡了,快起来。”

帐子后头,余舒翻了身,抱住枕头,继续呼呼大睡。

余小修一拧眉头,伸手扯住她被子一角,就往外抽。

“起来!”

初春的早晨还冷,没了被子,只穿着一件中衣,余舒一下子就被冻醒了,睁开眼睛,看着床帐外头的人影,咕哝了一声,她磨磨蹭蹭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搓着手臂,道:

“小修,去给我拿身干净衣裳。”

昨晚在小树林里,她是爬着出来的,那一对野鸳鸯害的她正事都没办成,三更半夜地回到屋里,怕吵醒余小修,脱了脏衣裳,就囫囵睡了。

余小修把被子扔回她床上,去衣柜里翻了她一身干净衣裙出来,丢给她。

“快点穿好,吃完饭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余舒一边套着短衫,一边同瞌睡虫做斗争,后知后觉地听明白他的话,迷糊道:

“不去书屋了吗?”

余小修“嗤”了一声,捡起她搭在床尾的脏衣服,道:

“你睡昏头了,今天是二月十七,宁真娘娘的忌辰,全天下都要止易一日,不能学也不能算,上什么课。”

“哦,瞧我这记性,”余舒拍拍脑袋,暗自咋舌,才知道有这么一说。

不用上学,吃好了饭,余舒寻思着要把昨晚的脏衣裳洗了,放在木盆里抱出去,一出门就被刘婶抢了。

“少爷小姐去玩,奴婢今天闲着,把该洗的都给你们洗了去。”

刘婶虽是翠姨娘带来的下人,但现在是纪家的奴才,余舒余小修姐弟并不算是纪家的少爷小姐,真严格说起来,根本使唤不上她,平日刘婶忙着厨房的活,洗衣叠被都是余小修自己做,偶尔她闲下来,必是不会再叫姐弟俩动手。

余舒挠挠脖子,伸长了手,隔着衣裳抓背,另一只手拉住刘婶。

“刘婶,屋后烧有热水吗?”

“有啊,小姐要喝水?”

“不是,”余舒扭头看一眼屋里正在看书的余小修,小声对她道:“我想擦擦身子,昨晚做梦出一身汗。”

她来这里好多天,就洗过一回头发,知道烧水要浪费柴火,她都不敢要求洗澡,可昨天晚上在草地里趴了半天,一夜过去,身上又粘又痒,洗不起澡,让她擦擦身子总行吧。

刘婶见她一个劲儿地抓痒,又听她要求,面上有些异样,瞅了她几眼,才把脏衣裳先放下,一手扯着她往自己房里带。

刘婶是一个人过活,住单间儿,房间比余舒姐弟俩要小上一半,她把余舒带到屋里,按着她在自己床上坐下。

“小姐是想洗澡了吧,您坐着,奴婢去提水来,再给您拿里头穿的换洗衣裳。”

刘婶蹬蹬蹬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就抱了一只半人高的大木盆回来,余舒一见到这盆子,眼睛就发亮了,她见院子里有人用这只大盆子洗过衣裳,倒没想到可以用这个做澡盆。

在屋角放下盆子,刘婶又跑出去提水,一桶热腾腾的水倒进木盆里,冒着白色的哈气,看的余舒心都是痒痒的。

她看着刘婶忙进忙出,过意不去,就站起来想要帮忙,刘婶却笑呵呵地推拒道:

“小姐现今懂事了,以往要洗澡,都是哭着闹着让奴婢去姨娘那里给您抬浴桶来,奴婢劝您不听,少不了被姨娘骂,其实啊,您个儿还小,用这盆子洗就够了,您坐这儿等着,奴婢再去接一桶凉水来。”

余舒看着刘婶拎着空桶跑出去,心里不是滋味了,比较着刘婶的细心照顾,那位翠姨娘对亲生儿女的冷漠,还真是让人寒心,她这个假货都难受,更别说是余小修这个原装的了。

***

在一只洗衣裳用的木盆里洗了澡,没有香波没有浴液,就连腿脚都伸展不开,余舒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从里到外都换上了干净衣服,用布包着湿嗒嗒的头发,和刘婶合力抬了那只木盆到院子里,把水浇了靠墙的几棵树,又把她洗澡时候刘婶洗好的衣裳搭在晾衣绳上抖展。

忙完这些,余舒神清气爽地回了屋,见余小修还在捧着书本看,就凑过去,跪坐在长凳上,伸了胳膊到他鼻尖下面,嬉笑道:

“闻闻,香不香。”

余小修推开她的手,头也不抬道:“没事干就去睡觉,别烦我。”

余舒不再闹他,坐好后,摘下头上的包布,歪着脑袋,边擦头发边道:

“你这样看书,时间长了,眼睛就会坏掉,到时候趴在纸上都看不清楚字,先别看了,到院子里头站一会儿去。”

余小修哼了一声,动都没动。

“余小修,”余舒把毛巾往桌上一甩,两手交叠在胸前,板起了脸,“我再怎么着都是你姐姐,跟你说话,你当成耳旁风听,谁教你的这么没礼貌?”

“啪,”余小修将书倒扣在桌上,虎着脸出去了。

余舒目的达到,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抓起毛巾回床上躺着,翘着二郎腿,从枕头底下摸出昨天曹子辛给他的那张字,小声复习起来:

“布头笺、冷金笺,澄心纸,藤纸,麻纸......”

昨晚没睡好,念了一阵,她便昏昏欲睡,正在梦里梦外游走,忽然听得院子外头吵闹起来,她揉了揉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见到门口处,刘婶正两手扒着门框,挡着两个家丁模样的男子,不叫他们入内,余小修傻傻站在她后头,双方正在争执:

“这是出什么事了,好好地为何要撵我们少爷小姐出去,你先把话说清楚了。”

“有什么清楚不清楚的,翠姨娘偷了人,三老爷大发雷霆,已经把人打了一顿撵出去了,这两个小的也得滚,你再拦着,就跟他们一起走!” [本章结束]

第十八章 三老爷

纪家的老太爷纪怀山现年六十一高龄,同正室育有三子一女,纪家三位老爷统住在祖宅,因纪怀山还在司天监任职未退,常年住在京城,就留纪老太君在义阳城中,好让子女尽孝。

纪怀山远在京城,纪家暂代当家的是大老爷纪孝寒,易学世家有朝廷食俸,而开办易馆,为官家、商贾乃至百姓提供卜算占定,则是最常见的另一种收入来源,纪家在义阳城中的几间易馆,多半都是纪孝寒在打点。

虽是长子当家,但纪家最得老太君偏爱的,却是二老爷纪孝春,这就不得不提起他的嫡女,纪家四小姐,年仅十四岁就考通了京城三年一回的大衍试,得以在司天监名下的太史书苑学易。

剩下一位三老爷纪孝谷,虽不当家,又不被父亲母亲偏爱,然因年轻时候就行了商,做得买卖,每年能给族里添得大笔的银两,是以纪家上上下下,倒是没人敢另眼瞧这位老爷。

余舒现在就蹲在门口,同刘婶一起扶着被打的气息奄奄的翠姨娘,借着蓬头散发的遮掩,悄悄抬头打量着纪家这位三老爷。

正中午,外头大太阳,东跨院的一间上房里,立了一半儿的人影,只有一个年过三旬的中年人坐在一张沉甸甸的太师椅上。

纪孝谷穿着一件绀青色的[衫,衣襟袖口绣着讲究的黑色花纹,腰间系着宝扣宽带,肚腩微显,他头发向上梳成柄式,箍有三角倒银发冠,定了长簪。

纪孝谷生了一张圆脸,眉形略弯,这本该使他看起来和善,偏他这会儿沉着一张脸,阴着一双眼,坏了一副慈眉善目的长相。

“我生平,最恨人吃里扒外,最恨人同我撒谎话,今天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要存了侥幸,就是混过这一天,日后被我知道了,只有加倍的苦头吃。”

纪孝谷现年三十六岁,早年丧妻后,就没有再续弦,倒是姨娘一个个抬进门,后院的破事就比别人多那么几件。

今儿这起,还要退到昨天半夜,他这大院里头,有个女人,是同个男人勾勾搭搭从后门回来的,天黑灯弱,几个值夜的婆子都看见了人影。

后院起火,第二天一早就传到了纪孝谷耳中,把几个目击者叫到上房问话,就有人指认是在小西阁住的翠姨娘。

纪孝谷当时在气头上,让人把还在睡懒觉的翠姨娘揪了过来,一看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问都没问,就踹了她心窝一脚,鞋子都没叫她穿,就让人丢出去了。

这才有了上午余舒洗完澡,有家丁上下人后排房撵人的一幕。

恰好余舒昨晚上寻地方烧纸,撞见过那对野鸳鸯,清清楚楚不是她“娘”做下的,这便诈唬着两个家丁,撇下余小修,带着刘婶两个人跟到了东跨院说明真相,前头有人进去禀报,在外等了小半刻,才领她们入内。

再说纪孝谷这边,踹了翠姨娘,火气降下去些,又想着要抓那奸夫,转脸便让人把翠姨娘又从街上拾回来,听下人禀报了余舒的事,就一起让进来见了。

纪孝谷撂完狠话,把脸扭向门口的余舒:

“余舒是吧,你说你昨晚上到哪去了?”

“回、回三老爷的话,昨晚上我半夜起来,上了杂院后门前那片小树林,遇见、遇见――”余舒装作嗫嚅的模样,看了一圈屋里的女人。

“遇见什么了?你说。”纪孝谷也扫了一圈屋里战战兢兢的几个妾室。

“遇见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在、在啃嘴巴。”余舒说完话,就低下头。

纪孝谷摆在膝上的拳头捏了起来,声音沉下,“看见是谁了吗?”

“天黑,我当时还当是两个鬼,一害怕就钻草堆里了,模样没看见,就、就听见他们说话了。”

屋里的呼吸声顿又轻了几轻,不知是哪个屏住了气儿。

“说的什么?”

余舒搓着脚尖,结结巴巴道:“那个男的,说给那个女的揉揉,那个女的就说讨厌,说、说他手乱放,叫他别学猴儿、猴儿急,还让、让他轻点,慢点,那个男、男的就让她叫小声儿点,后来女的说三、三老爷您待她挺好,就是您年纪大了,力、力不从――”

“行了!”纪孝谷黑着脸打断了余舒的话,眼神冷冷地扫过在场几位姨娘,厉声对余舒道:

“小小年纪,就会撒谎说胡话,你半夜三更到后门去做什么!”

余舒两腿一软,就跪地上了,“三老爷,我不敢说瞎话,我是前晚上做了噩梦,被鬼缠,就想去小树林烧点纸钱拜拜,不信您现在就派人上我屋里搜去,那包纸钱就在我床底下,哦、还、还有,我昨晚上把火折子落到小树林里了,不信您让人找去。”

“来人!”纪孝谷大喊一声,几个家丁立马出现在门口,“到杂院后门的小树林里去找,看有没有她说的火折,还有,再看看附近有没有脚印,给我量了大小回来。”

真聪明,都能举一反三了,余舒暗夸了一句。

纪孝谷其实已经信了余舒的话,人刚派出去,就又问余舒道:

“昨晚那两个人说话,你还记得他们声音吗,我现在让你认,你能指出来吗?”

余舒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屋里头几个女人,不难发现当中一个已经白了脸色的,她抓了抓头发,对纪孝谷怯声道:

“我就知道,不是我娘的声音。”

她可不是为了帮后爹抓奸来的,要不是考虑着被撵出去以后,一家三口现在只能露宿街头,连在三觉书屋学易的机会都丢了,这档子倒霉事,她沾都不愿沾上一滴。

再者,这里头还牵扯上一个“二少爷”,在能自立门户之前,她还要在这纪家待好一阵子呢,真闹的一家两房人翻脸,她又能讨了什么好去。

有些事,是必须往肚子里吞,自己知道就行了,绝对不能拿出去和别人说。

纪孝谷铁了心要把给他戴绿帽子的奸夫淫妇揪出来,不死心,当场就让几个姨娘开口说话,叫余舒辨认。

余舒装傻充愣,到最后也没指认出一个,还是被派去小树林里找火折的家丁回来了,纪孝谷才放过她。

火折找到了,脚印也有了,纪孝谷确实不傻,让人又在几个姨娘屋里搜了一圈,最后让他寻到一双脚底带泥的绣鞋。

不是翠姨娘屋里的。 [本章结束]

第十九章 烧个纸也这么难

余舒和刘婶合力把翠姨娘扶回了偏院的小西阁,纪孝谷还算有良心,知道冤枉了人,把她打成这样,就叫管家去请了大夫,来给翠姨娘诊治,药方开出来,刘婶跟着管家去取药。

翠姨娘屋里就有一个名唤巧穗的使唤丫鬟,出了这档子事,就知道立在床边哭哭啼啼,半点事都不抵用。

余舒一面忍受着魔音穿耳,一面遵照大夫的嘱咐,趴在床边给翠姨娘揉胸口,借机打量着屋里。

用现代人的眼光看,翠姨娘住的这是标准的两室一厅,就差一厨一卫。卧室里的摆设不是很讲究,但该有的窗帘屏风,妆台衣架,一样不缺,看起来小日子是过的还行,至少比起来余舒姐弟住那平房茅屋,不知要高级出来多少。

翠姨娘现在是一个人享用一个小楼了,原本同住的那位姨娘,就是昨晚上犯事的,就在刚才被搜出一双鞋子,直接让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拖到了柴房,余舒对她的下场并不感兴趣,倒是好奇她会不会把“二少爷”给供出来。

本着看热闹的心情,余舒不怀好意地想象着三老爷在知道挖他墙角的人是他亲侄子后的反应,走了神,没注意到手底下的翠姨娘正悠悠转醒,还是那个泪包丫鬟先看见她睁了眼睛。

“姨、姨娘,呜呜,你可醒啦。”

“唔,疼,”翠姨娘呼痛,待看清楚疯头疯脑的余舒后,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有气无力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余舒心道:我要是不在这儿,你这会儿还不知被人哪扔着呢。

“您不记得啦?”余舒怕她挨了一脚踹,脑子都跟着坏掉。

翠姨娘摸了摸额头,想了一阵,记起来她被丢到街上之前那一段,眼中恨起来,咬牙骂道:

“是哪个小贱人栽害我。”

余舒见她还有力气骂人,就知道她没事了,从床边坐起来,想要在屋里找水倒给她喝,翠姨娘这头已经问起来巧穗后头的事。

断断续续听到余舒半夜起来烧纸,撞见那对奸夫淫妇苟且,听到他们说话,禀报给三老爷这段,翠姨娘咳了两声,对着余舒后背骂道:

“死丫头,连个人都看不清,咳咳,白长那么大一双眼。”

听到这声骂,余舒把倒了一半的水放回桌上,扭头对翠姨娘道:

“您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小修还担急等着呢。”

说完,不听翠姨娘叫唤,便跑了出去,到了小西阁外,余舒拢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看头顶不知何时变阴的天,叹了口气,莫名有些心烦。

***

余舒远远就从门洞见着蹲在屋门口发呆的余小修,抱着臂膀走进杂院。

余小修看见她,立马起身跑过来,瘦干干的脸上是未退的惊慌,他第一次主动地拽了余舒的手。

“没事没事,”余舒不等他开口问,便拍着他的肩膀往屋里走,一面安抚道,“都弄清楚了,是三老爷误会娘了,人已领回来,还请了大夫给她看病,刘婶去抓药,我就知道你还没听着信儿,就跑回来了。”

妇人房帐里的那点破事,余舒不想让余小修多听,就没给他详解,三言两语带过去。

余小修听的云里雾里,走到门口,忽又丢开余舒,要往外走:

“我、我去看看娘。”

“别,”余舒赶紧扯住他,往屋里拽,“娘睡下了,你现在过去不是吵她吗,都跟你说了没事,你还不信我?”

就刚才翠姨娘拿那个模样,余小修真要过去,指不定再撞枪口上,她自己就是吃了呛药回来的,可不乐意余小修再去挨骂。

余小修想来也知道翠姨娘的脾气,听说她睡了,就没再坚持要过去看她,进了屋,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你们走有一会儿,三老爷就派了人来,在你床底下找出一包纸钱,你买那个做什么?”

余舒走到床边,四仰八叉地躺回床上,看着床顶帐子上的补丁,道:

“买纸钱还能干嘛?当然是拿来烧的,不然还能花?”

余小修走到她床边,“我当然知道是用来烧的,你给谁烧?”

“给我自己。”余舒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嘴快了,转头看见余小修瞪圆的眼睛,讪笑道:

“我是最近运气差,想是惹着了小鬼,就烧些纸钱拜拜。”

余小修收起惊容,也没了和余舒说话的心情,转身回自己床上躺着了。

余舒又眯了一会儿,因下午还要到曹子辛那里打工,不得不爬起来,梳梳头,和余小修打了声招呼,谎称是去讨那包纸钱,在后排房扮了少年,抹了锅底灰,溜出了门。

***

今天下午生意冷清,不到黄昏,就没了客人。

“噼啪噼啪”,余舒把算盘拨的乱响,曹子辛又擦完了一方砚台,转头看看愁眉苦脸的余舒,放下手里的东西,绕到柜台后头,研墨、抽纸,利利索索地写了一串字,递到她面前,道:

“你要是真没事做,就把这几个字认一认,别欺负那几颗算盘珠子了。”

余舒侧头瞅他一眼,低头边把算盘拨回空档,边装模作样地道歉:

“对不起啊,我刚才下手重了,你们疼不疼啊?”

见她搞怪,曹子辛失笑,把写好的那张纸收回来,放到一边,清了清嗓子,关心道:

“你怎么了,qi.兴的,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不妨说给我听听,没准我可以帮到你。”

余舒原来只以为曹子辛是个好人,今天又发现他还兼备了知心姐姐的隐藏属性。

在曹子辛满是“关爱”的目光中,余舒不由就起了作弄他的心思,眨了眨眼睛,叹一口气,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昨天不是买了一包纸钱吗,回去发现没地方烧,烧在家里,我娘骂我,烧在路边,邻人会生气,掌柜的您要是真想帮我忙,就给我找个地方烧纸吧。”

曹子辛摸着下巴想了想,竟是开口应道:

“这有何难,明天我带你找个地方。” [本章结束]

第二十章

(小修,少贴一段)

纪家祖宅在义阳城东,占有很大一块地皮,三座正院,又有三座跨院,门套着门,庭挨着庭,正门开在永福街上,附近住的都是城中大户。

今天生意不好,余舒惦记着回去讨要被人搜走的那一包纸钱,同曹子辛打了招呼,就提前下工了,回家后,换上女装,就循着上午被带去问话的那条路,一个人摸到了西跨院,路上顺道欣赏了一下风景,又在花园里兜了一圈,薅了人家几朵花,在湖里丢了几块石头。

纪孝谷住的院子外面守有护院,两个身穿短打黑褂的男丁,就是古时候的保安。

余舒并没打算进去,就在门口好声好气地请了护院进去找她上午认识的那位贺总管,就是请大夫去给翠姨娘诊治的那位,人看起来挺好说话的。

“你在这等着。”一个护院进去找人,一个留下看门。

余舒等了一会儿,看见有人出来,就往门边挪了挪,听见那个护院喊了一声“二少爷”,立马抬头去看。

这男子同曹子辛差不多年纪,瘦长瘦长的身材,肤白眼大,长了一副好皮相,再加一身鲜亮的水红绸衫,纶巾上坠的珍珠粒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品行不良的富二代。

纪崇炎是也看见院门外立着个黄毛丫头,瞟了一眼,本不至于理睬,但往前开两步,却又折了回来,上下打量了余舒,试探地问道:

“余小姐?”

作为一个现代人,被人叫“小姐”qi.的事,余舒迫使自己咧了下嘴角,露出些受宠若惊的模样。

“二少爷。”

纪崇炎见认对了人,眯了眯桃花眼,一面仔细研究着余舒的表情,一面笑道:

“你今天可是立了功啊,我都听说了,要不是被你撞见,三叔没准还要被那个贱妇蒙在鼓里。”

余舒瞧他这小样儿,就知道那位姨娘识相地没有把他这个奸夫供出来。

“呵呵。”她傻笑两声,挠挠脖子,并没在对方探究的目光中显出半点慌张。

纪崇炎见状,神情又轻松起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余舒于是就怯怯地把上午被人搜走一包纸钱的事同他说了,言明自己是来讨东西的,最后还小家子气地嘀咕道:

“那、那是我花了一角银子买的。”

半天她就说这一句实话。

纪崇炎一听就笑了,眼中闪过一些鄙夷,就从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余舒,口气很是和蔼:

“拿着再去买一包吧,记得别在林子里乱烧,万一引着火,烧坏东西都是次要的,伤着人就不好了。”

放心吧,就算他不说,那小树林她也再不会去了。

余舒扭捏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伸了手:

“谢、谢谢二少爷。”

遮口费拿到手,余舒的心情大好,目送同样心情大好的纪二少离开,扭脸就见刚才那个进去帮她请人的护院出来,虽没见到贺总管,但他手上提着她被搜走的那一包纸钱。

“贺总管在忙,没空见你,这是你的东西,拿去吧。”

余舒赶紧道了谢,把那包失而复得的纸钱抱在怀里,一路欢快地小跑回杂院去了。

***

余舒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余小修黑着脸坐在饭桌边上,一双恼恨的眼睛盯在她脑门上。

“怎么了这是?”

她又哪惹着他了?

“是不是你偷了我放在枕头下面的钱!”

余舒迷茫道:“没啊,我没拿你的钱。”

“说谎,分明就是你拿了,不然你哪来的钱买的这些破玩意儿!”

余小修气的站起来,上前抓了她怀里的那包纸钱,摔在地上,狠狠跺了几脚,又伸手使劲推了余舒一把,余舒不防,脚一崴,撞在门板上,抬头就看见余小修指到她鼻尖上的手指:

“你知不知道我攒那些钱是拿来买纸笔的,你又偷,你又偷!亏我以为你改好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坏,还是这么坏!”

余舒被他骂的有些发懵,看着余小修气的脸红脖子粗,缓过劲儿来,她没工夫计较这小屁孩子冤枉她,无辜地抬起两手虚按,想让他冷静下,一面解释道:

“真不是我拿的,我连你钱放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偷你的呢,你听我说啊,昨天在学堂门口,不是有两个人来找我吗,我买东西的钱是她们给的,绝对不是拿你的,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立个誓,我要是拿了你的钱,就让我――”

“就是你!”余小修打断她的话,恨恨地盯着她,那怒火满满的眼神,仿佛要把长久挤压的委屈和愤怒一下子发泄出来:

“就是你偷的,他们说的半点不错,你就是个偷鸡摸狗的东西,你就是个下三滥!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姐姐,我讨厌你,讨厌你,你去死!”

听完这句话,余舒的脸唰地就拉了下来,这是她一天之内听到的第二个“死”字,一个是亲娘,一个是亲弟弟,都不是她的,是“她”的。

余舒自谓不是个好人,她上辈子为了钱,做过很多错事,直到濒死才幡然悔悟。

那个倒霉地在祠堂里丢掉性命的小姑娘,她贪玩,好吃懒做,爱慕虚荣,又不学无术,浑身是毛病,没有半点可取之处,也许很多人都觉得她坏的该死。

可是“她”真的死了,而自己却代替“她”活了下去。

余舒一直都相信,有些事,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她这些日子,甚至隐约觉得,她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一定同“她”在死前的执念脱不开关系。

余舒宁愿相信,“她”终于在死亡面前后悔了,但是老天不肯给她再活一次的机会,所以才换了她来延续“她”的生命,弥补“她”的遗憾和过错。

昨晚上在小树林里,余舒撞见了那对偷情的男女,无意救了翠姨娘一命,让一家三口不至于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这难道真就是偶然吗?

谁能说不是那缕亡魂放不下这牵挂,在悄悄指引她呢?

倘若“她”地下有知,听到“她”的母亲和弟弟这样的诅咒,会不会死都不能瞑目?

命运不济的翠姨娘可怜,被迫早熟的余小修可怜,最可怜的,却莫过于那个无辜丢了性命的小姑娘,她知道错了,却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死了,就再不能重来。

“我不会死,我会好好活着,你记住,你是我弟弟,我永远都是你姐姐。”

余舒冷声抛下这句话,弯腰捡起那包被踩的一塌糊涂的纸钱,走到床边,塞到床底下,脱了鞋子躺上床,拉开被子盖过了头顶。

余小修脸上一道红,一道白,最后也闷着脸钻到了自己床上。 [本章结束]

第二十一章 这孩子真懂事

姐弟两个闹了别扭,刘婶看在眼中,因为习以为常,所以劝都没劝,晚饭摆到桌上,一人喊了一声,便提着空篮子出去忙了。

再大气都大不过吃饭,余舒爬起来三下五除二配着咸菜喝了一大碗玉米粥,瞅瞅余小修床上鼓起的被子,因还在气头上,既没喊他,也没洗碗,出去刷牙洗脸,回床上拉下帐子,脱了衣裳闷头就睡了。

这一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早睡早醒的余舒拉开帐子,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看到屋门口的饭桌上摆好的清粥早点,昨晚的气闷早就烟消云散,反而觉得她昨晚的行径太过可耻,同一个半大点的孩子置气,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小修?”余舒拖着一只鞋子,单腿蹦到门口,扶着门框朝外一喊,没发现余小修人影。

正在晒衣服的刘婶听见她声音,扭过头大声道:

“小姐醒啦,小少爷先上学去了,您也赶快吃吃饭出门去吧,莫要迟到啦。”

先走了?这莫非是还在气头上?

余舒想到余小修对她的误会,不由就郁闷了,这屋里就住了他们两个人,自己又有“前科”,余小修丢了钱,她又买了一大包纸钱回来,他能不把她当贼吗?

该怎么和这孩子解释呢,就算把输给她钱的矮妹和胖妞找过来作证,他都未必会信钱不是她偷的,更何况自己根本不知道上哪去找那两个狐朋狗友。

“唉,不想了,这事解释不清,他当我拿了他的钱,大不了我赔给他,再哄哄就是了。”余舒抓抓头发,提上鞋子,扯了手巾出去洗漱。

昨天从纪二少那得了一两银子的遮口费,拿一半赔给那小子,再买些零食点心给他好了。

余舒这么打算着,惦记起长门铺街上的美味小吃,心里就痒痒了,别看她现在每天吃清粥咸菜都不抱怨,其实她是个很重口腹之j的人。

这几日天天从长门铺街上经过,每次见到点心铺子和小吃摊位,看着那些上一世见都没见过的新鲜吃食,不知偷偷咽下多少口水,可惜她囊中羞涩,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

上学的路上,一个人走,难免有点儿寂寞,余舒小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地进了三觉书屋。

一踏进上课的轩榭里头,便去找余小修的身影,不意外他是在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看书。

余舒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快步走了过去,特意绕了两步路,从他背后经过,像是平时一样,自然地在他肩上一拍,才坐回自己的位置,和他抱怨道:

“出门怎么也不等我一下啊?”

余小修抱着书,头也不抬地背过身,拿后脑勺对着她。

碰了一鼻子灰,余舒并不气馁,正要再去搭他肩膀说话,忽听见前头有人聊天,内容里带着功课的字样,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完蛋了,她怎么又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下可好,又要罚站,夫子会不会一气之下,干脆让她顶着桌子站出去。

想到那丢人的画面,余舒垂头丧气地摘下肩膀上的小花包,手指不经意碰到了一些异样,她狐疑地拉开包包,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在看到手上这张麻纸上歪歪扭扭地,极力模仿着她字迹写下的功课后,余舒脑子里一下就冒出来,昨晚她蒙着被子呼呼大睡,余小修偷偷爬起来,三更半夜点着灯帮她写作业的画面。

她转过头看着余小修满是油光的后脑勺,简直都要感动哭了:

这孩子,太她娘的懂事了!

“小――”

“夫子来了、夫子来了。”

感激涕零的话没能出口,余舒就听见四下小声的转告,榭里正在聊天打闹的孩子们飞快地各自蹿回了位置,抬头就看见刘夫子夹着一张圆木盘走了进来,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扫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安静。

余舒聪明地噤了声,将余小修代笔的功课摆正在桌上,挺胸抬头,一脸的晴空万里。

这种好心情直到她把功课交到刘夫子手上,看着这老头儿吃苍蝇一样的脸色,都没能消退半分。

qi.的太早了,余小修愿意代替她写功课,并不代表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她偷拿他私房钱的事。

***

“唉,”余舒没精打采地拨着算盘,将算好的数歪歪扭扭地记在纸上,又叹了一口气。

曹子辛无奈放下看到一半的杂集,转头对她道:

“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说给你找了地方烧纸吗,你还叹什么气。”

“我急啊,急着去烧纸,”余舒口不对心地答着,其实她是在发愁余小修躲她这件事。

上午下学后,她不过是到讲台上找了下被刘夫子退回来的功课,一扭头就不见了余小修的人影,回到家里,刘婶又告诉他,余小修去看望翠姨娘了,她不好找过去,就在屋里等他,一直到下午不得不出门打工,都没见到余小修人影。

“那你快些算完这笔账,算好了我把店门一关就带你过去。”

“啊?这、这不好吧,太阳都还没有下山呢,您不做生意啦?”

曹子辛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你不是急吗,今天生意淡,早些给你放工。”

余舒看看店里确实没什么人,想着早些办完正事回去同余小修沟通也好,就感激地冲着曹子辛道:

“掌柜的,您真是个好人。”

亏她昨天还想着要捉弄人家,算了算了,她不欺负好人。

见她一脸真诚地夸赞,曹子辛笑眯眯地伸手去拍她脑袋,又被余舒快一步躲了过去。

感谢是感谢,摸头是摸头,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余舒冲曹子辛“嘿嘿”假笑了两声,抱着算盘和账本往旁边挪了两步,退到安全距离,才又啪啪地拨起了珠子。

曹子辛收回了落空的左手,摸了摸下巴,依旧是笑眯眯地样子看着余舒,突然问道:

“阿树,你说你有个弟弟?”

“嗯嗯。”

“也像你这般滑头吗?”

“...我弟弟可懂事了。”

敢损她,她收回她刚才说他是好人的那句话。 [本章结束]

第二十二章 别打脸

曹子辛所说烧纸的好地方,其实就是长门铺,西街口一座小桥底下。

这一段河道狭窄,桥底下倒是别有洞天,头顶就是桥梁,河沟边上能并排站下两个人,夕阳西下,桥底下一半是暗,一半是亮,黄昏金灿灿的波光在河面上拉的老长,余舒蹲在暗地里拿一根树枝捅着烧着的纸堆,一把一把将纸钱填进里头,有些出神地看着火苗上窜下落。

“你不说点什么?”曹子辛道。

“说什么?”她是想说,可该怎么说,自己给自己烧纸钱,难道还能祝一句早死早超生?

也不对,她这纸钱是给那倒霉死在祠堂里的小姑娘烧的,那就请“她”地下有知,早早放下这辈子的尘缘,前去投胎吧,弟弟她会照顾,至于那个尖酸刻薄的娘,罢了,她也顺带看护一下好了。

还有——

爸、妈,小磊,我在这里过的很好,别惦记我了,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不是谁都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原谅我是个自私的人,这一辈子,我想活的干净,自在。

“平常人烧纸不都得讲点什么吗?你不是说要拜鬼神转运?”曹子辛在余舒身边蹲下来,把飘落到火堆外的纸钱捡起来,一片片丢进去。

“恭喜发财。”余舒低声一句,因为鼻酸,嗓子有些发紧。

“不该说些求吉利的话吗?”

“我刚才求过了,现在是给掌柜的您求,”余舒使劲儿吸了下鼻子,把那点没出息劲儿咽了回去,将最后剩下那点儿纸钱一把抓了丢进去,念念有词地捅着火堆:

“各路鬼神有灵,请保佑我们掌柜的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嗯,早日娶个美娇娘,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将来考个状元郎。”

这小鬼,曹子辛哑然失笑,肘子被撞了撞,扭头就见少年冲他挤眉弄眼:

“掌柜的,我对您够意思吧,好话都给您说尽了,往后您娶妻生子,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啊。”

眼前这张机灵讨喜的脸,曹子辛怎么看怎么觉得乐,呵呵一笑,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爽快地应声:

“好,介时我当亲自敬你三杯。”

余舒看看曹子辛伸过来拉她起来的手,咧嘴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啪!”余舒伸出巴掌在曹子辛手上使劲儿拍了一下,算作击掌,扯着他的袖子站了起来。

***

烧完纸,找借口甩掉了曹掌柜的,余舒绕了半条街的路,在长门铺街上挑挑拣拣,买了半斤的芝麻酥,四两的炒瓜子,二两的糖腌冬瓜条,最后肉疼地包了三只热乎乎的羊肉饼,把昨日纪二少给的一两银子花去了一半,剩下四五角,还多一把铜板。

怕肉饼凉了不好吃,余舒揣好了零钱,便拎着一串绳打的点心包,一路小跑往家回。

“刘婶,我回来啦,快快——”

余舒一进杂院,便奔着正在井边打水的刘婶跑过去,左手的东西换到右手,从怀里层层包裹的油纸包里夹了一只还烫手的羊肉饼出来,举到刘婶面前。

“快趁热吃。”

刘婶闻见肉味,再瞧余舒这大包小包的,顾不得感动,先是惊疑道:

“小姐你这是打哪儿来的啊,这、这——你该不是又把头发剪了吧!”

“没有,”余舒当机立断地否认了,把肉饼塞进刘婶手中,偏过头给她看自己后脑勺,“您瞅瞅,没少吧、没少吧?”

刘婶看看她后头一半垂到后背的头发,确认了长短,举了举手中的羊肉饼,狐疑道:

“那你是哪来的钱买这些个?”

“昨日在小西阁娘给的啊,说要我同弟弟买些好吃的,”余舒眼皮不眨地扯谎,就着刘婶的手在那饼子上咬了一口,便一溜烟儿地跑进屋里去了。

被咬开了口的肉饼冒出香气,记不得多久没开过荤的刘婶被勾出馋虫,喉头动了动,迟疑地送到嘴边吃了,一口两口,一边寻思着往屋里走,最后剩下个饼芽,才想起来水桶还在井底没拉上来,又匆匆忙跑出来,就听余舒在屋门口喊上了:

“刘婶,小修上哪去了,怎么没在屋里?”

“哦,表少爷下午来大宅了,就喊了小少爷玩。”

原来余小修还是有玩伴的啊,她还以为他一个朋友都没,只有她这个姐姐相依为命,也是嘛,十多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连个玩伴都没有。

余舒叼着咬成半圆的羊肉饼靠在门框上,心情有些微妙了。

纪家的表少爷?就是那个嫁给义阳城的马县令做夫人的纪大姑奶奶所出的那个独子?

应该是同余小修差不多年纪吧,不过他们身份差那么远,余小修又是个倔头,他们真能玩的来吗?

“唉,”当姐姐的真是不容易,一天到晚要操心,生怕小孩子被带坏了,再不就是受了欺负,余舒惆怅地咬了一大口肉饼。

“小姐,快要吃饭了,奴婢腾不开手,您去找找小少爷,喊他回来吃饭吧。”刘婶在院子里喊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

余舒三两口吃完了手上的饼子,舒坦地出了口气,看一眼桌上堆的点心和糖果,心想着余小修吃东西时馋猫的样子,就乐的合不拢嘴,用手巾擦干净油嘴油手,揣了剩下那只羊肉饼,便出去找人了。

姐弟俩住的杂院是三房纪孝谷底下的,就在西跨院的南边。

余舒在杂院外面溜了半圈没找见人,想想就直接往北走,沿途有遇上丫鬟和护院,都会客气地问上一句,有为人和气的,下午看见过表少爷一群孩子,就会给她指出方向,

一来二去,余舒就摸到了一座小花园门口,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走道边上的长廊挂有灯笼,大宅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些地方很是冷清,长廊上连个闲人都看不见,故而一些声响就会格外的清晰。

“爬啊、爬啊,表哥叫你爬,你敢不听话,是不是还想挨揍!”

“哼,本少爷不玩了,你们给我把他捆起来,绑到树上,扒光了他的裤子,小亮,你快去找几个丫鬟过来,哈哈!”

“嘶!你这狗杂种敢咬我!看我给你点厉害的尝尝!”

“啪!”

“喂,说了别打他脸,让我娘知道又该罚我,摁住他,让我来!”

曹子辛所说烧纸的好地方,其实就是长门铺,西街口一座小桥底下。

这一段河道狭窄,桥底下倒是别有洞天,头顶就是桥梁,河沟边上能并排站下两个人,夕阳西下,桥底下一半是暗,一半是亮,黄昏金灿灿的波光在河面上拉的老长,余舒蹲在暗地里拿一根树枝捅着烧着的纸堆,一把一把将纸钱填进里头,有些出神地看着火苗上窜下落。

“你不说点什么?”曹子辛道。

“说什么?”她是想说,可该怎么说,自己给自己烧纸钱,难道还能祝一句早死早超生?

也不对,她这纸钱是给那倒霉死在祠堂里的小姑娘烧的,那就请“她”地下有知,早早放下这辈子的尘缘,前去投胎吧,弟弟她会照顾,至于那个尖酸刻薄的娘,罢了,她也顺带看护一下好了。

还有——

爸、妈,小磊,我在这里过的很好,别惦记我了,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不是谁都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原谅我是个自私的人,这一辈子,我想活的干净,自在。

“平常人烧纸不都得讲点什么吗?你不是说要拜鬼神转运?”曹子辛在余舒身边蹲下来,把飘落到火堆外的纸钱捡起来,一片片丢进去。

“恭喜发财。”余舒低声一句,因为鼻酸,嗓子有些发紧。

“不该说些求吉利的话吗?”

“我刚才求过了,现在是给掌柜的您求,”余舒使劲儿吸了下鼻子,把那点没出息劲儿咽了回去,将最后剩下那点儿纸钱一把抓了丢进去,念念有词地捅着火堆:

“各路鬼神有灵,请保佑我们掌柜的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嗯,早日娶个美娇娘,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将来考个状元郎。”

这小鬼,曹子辛哑然失笑,肘子被撞了撞,扭头就见少年冲他挤眉弄眼:

“掌柜的,我对您够意思吧,好话都给您说尽了,往后您娶妻生子,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啊。”

眼前这张机灵讨喜的脸,曹子辛怎么看怎么觉得乐,呵呵一笑,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爽快地应声:

“好,介时我当亲自敬你三杯。”

余舒看看曹子辛伸过来拉她起来的手,咧嘴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啪!”余舒伸出巴掌在曹子辛手上使劲儿拍了一下,算作击掌,扯着他的袖子站了起来。

***

烧完纸,找借口甩掉了曹掌柜的,余舒绕了半条街的路,在长门铺街上挑挑拣拣,买了半斤的芝麻酥,四两的炒瓜子,二两的糖腌冬瓜条,最后肉疼地包了三只热乎乎的羊肉饼,把昨日纪二少给的一两银子花去了一半,剩下四五角,还多一把铜板。

怕肉饼凉了不好吃,余舒揣好了零钱,便拎着一串绳打的点心包,一路小跑往家回。

“刘婶,我回来啦,快快——”

余舒一进杂院,便奔着正在井边打水的刘婶跑过去,左手的东西换到右手,从怀里层层包裹的油纸包里夹了一只还烫手的羊肉饼出来,举到刘婶面前。

“快趁热吃。”

刘婶闻见肉味,再瞧余舒这大包小包的,顾不得感动,先是惊疑道:

“小姐你这是打哪儿来的啊,这、这——你该不是又把头发剪了吧!”

“没有,”余舒当机立断地否认了,把肉饼塞进刘婶手中,偏过头给她看自己后脑勺,“您瞅瞅,没少吧、没少吧?”

刘婶看看她后头一半垂到后背的头发,确认了长短,举了举手中的羊肉饼,狐疑道:

“那你是哪来的钱买这些个?”

“昨日在小西阁娘给的啊,说要我同弟弟买些好吃的,”余舒眼皮不眨地扯谎,就着刘婶的手在那饼子上咬了一口,便一溜烟儿地跑进屋里去了。

被咬开了口的肉饼冒出香气,记不得多久没开过荤的刘婶被勾出馋虫,喉头动了动,迟疑地送到嘴边吃了,一口两口,一边寻思着往屋里走,最后剩下个饼芽,才想起来水桶还在井底没拉上来,又匆匆忙跑出来,就听余舒在屋门口喊上了:

“刘婶,小修上哪去了,怎么没在屋里?”

“哦,表少爷下午来大宅了,就喊了小少爷玩。”

原来余小修还是有玩伴的啊,她还以为他一个朋友都没,只有她这个姐姐相依为命,也是嘛,十多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连个玩伴都没有。

余舒叼着咬成半圆的羊肉饼靠在门框上,心情有些微妙了。

纪家的表少爷?就是那个嫁给义阳城的马县令做夫人的纪大姑奶奶所出的那个独子?

应该是同余小修差不多年纪吧,不过他们身份差那么远,余小修又是个倔头,他们真能玩的来吗?

“唉,”当姐姐的真是不容易,一天到晚要操心,生怕小孩子被带坏了,再不就是受了欺负,余舒惆怅地咬了一大口肉饼。

“小姐,快要吃饭了,奴婢腾不开手,您去找找小少爷,喊他回来吃饭吧。”刘婶在院子里喊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

余舒三两口吃完了手上的饼子,舒坦地出了口气,看一眼桌上堆的点心和糖果,心想着余小修吃东西时馋猫的样子,就乐的合不拢嘴,用手巾擦干净油嘴油手,揣了剩下那只羊肉饼,便出去找人了。

姐弟俩住的杂院是三房纪孝谷底下的,就在西跨院的南边。

余舒在杂院外面溜了半圈没找见人,想想就直接往北走,沿途有遇上丫鬟和护院,都会客气地问上一句,有为人和气的,下午看见过表少爷一群孩子,就会给她指出方向,

一来二去,余舒就摸到了一座小花园门口,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走道边上的长廊挂有灯笼,大宅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些地方很是冷清,长廊上连个闲人都看不见,故而一些声响就会格外的清晰。

“爬啊、爬啊,表哥叫你爬,你敢不听话,是不是还想挨揍!”

“哼,本少爷不玩了,你们给我把他捆起来,绑到树上,扒光了他的裤子,小亮,你快去找几个丫鬟过来,哈哈!”

“嘶!你这狗杂种敢咬我!看我给你点厉害的尝尝!”

“啪!”

“喂,说了别打他脸,让我娘知道又该罚我,摁住他,让我来!”

第二十三章 这才叫姐姐

“喂,说了别打他脸,让我娘知道又该罚我,摁住他,让我来!”

假山后的空地上,栽有一颗孤零零的柳树,几个半大的孩子正按着咬牙挣扎的余小修,手里拽着长长的麻绳,一面拉扯着他的裤子,一面将他捆绑在树上,嬉笑谩骂声中,他们当中一个肥头大耳的少年,弯腰在地上扯了一把土灰,连带着草根,摁着余小修的肩膀往他嘴里塞。

“我让你嘴贱咬人,吃、吃啊,快给我吃!”

屈辱的眼泪在余小修眼中打转,他抿紧了嘴巴,愤怒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嘴皮被石子硌的火辣辣的疼,硬是不肯张口屈服。

他一遍遍告诉不能哭,不能叫,因为没人会同情他,更不用指望谁来救他,挨过了这一顿,等他们玩累了就会放过他,就像上一次,上上一次...

寻着声音,余舒连蹦带跳地踩过精心栽种的花圃,钻到这假山后头,借着不远处楼上的灯光,定睛一看,认出那个正被人捆在树上扒裤子挨打的孩子是余小修,差点就破口大骂。

傍晚烧过纸,余小修现在已经是她名字底下的人,得归她管,她哪能看别人这样欺凌他。

她黑着脸忍住没有出声惊动这几个兴头上的孩子,早在上小学的年头,余舒就知道打野架靠的不是拳头这个硬道理,尤其是以少对多的场合。

她飞快地打量了周围,眼睛一亮,弯腰蹿到假山下捡起了不知谁落在这里的挑水扁担,握紧了一头,掂了掂手重,匿在阴影处,瞅准了时机,像是一只扑食的老虎,猛冲上去,劈头就朝着那胖子背后砸下去――

“唉哟!”

马伟博哀嚎了一声,直接扑倒在余小修脚边,正忙活着绑人的几个孩子被他吓了一跳,刚扭过头,就是一扁担抡过来,劈头盖脸地一阵猛抽。

“啊呀!”

“嗷呜!”

几个孩子惊叫着松开了手里的绳子,抱头四窜。

气头上的余舒哪里会放过他们,深知等这几个孩子反应过来合起伙,她一个人肯定多少都要吃亏,打定了主意先把他们打怕了再说,这便不客气,扑上去逮着离她最近的又是一棍子,横过来,再抡那个一下。

想当年弟弟于磊还是特种兵的时候,他们连的教官据说曾在少林寺混过几年,使得一手好棍法,于磊深的要领,有一年回家探亲,就在她面前露了两手,她上学时候也曾迷国金庸古龙,就缠着他教了自己几招,没事就拿撑衣杆在楼顶阳台上练,渐渐养成习惯,压力大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这个发泄,结果是每个月家里总要断上那么几根撑衣杆。

余舒的手劲不足,这扁担也不是她梳洗的撑衣杆,但勉强算得上是根棍子,使起来打人十分顺手,三两下就找着了感觉,打的这几个小子毫无还手的余地,眼明手快的她专挑了他们腿窝和后背打,等他们跌倒了,爬起来,再把他们揍到地上去。

一时间,这小花园里到处都是嗷嗷乱叫声,像是深山中被象群光临过的狼窝。

余小修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余舒,一脸凶相地追着几个人猛敲狠揍,傻了眼,嘴里夹着的草根都忘记要吐掉,那眼神,像是不认识这个同他朝夕相处的姐姐。

“余老鼠!”

终于有人把余舒给认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似是有了底气,坐在地上竟不爬起来跑了,伸手指着余舒大骂:

“你要死啊,敢打我们!”

“打的就是你们这群臭小子。”

余舒转过头,阴笑一声,认出这个声音正是之前打了余小修耳光的那个,收了扁担,走上去,直接一拳头打在他脸上,少年哀嚎一声,仰面倒地,鼻子处可疑地流下两管红色,见状,刚才闻声停下逃窜的两个少年,连滚带爬地钻到了假山后头,探头探脑地再不敢出来。

见他们知道怕了,余舒才收起扁担,退回到树边,一语不发地提上余小修被人扯到腿弯上的裤子,给他系好腰带,解着他身上的绳子,目光掠过他肿起的左脸,泛青的眼角,还有满是泥巴的嘴巴,没忍住火气,一脚将边上哼哼唧唧刚爬起来的胖子又踹倒。

“哎呦!”

马伟博这一回是仰头躺在地上,四脚朝天,他也认出余舒来,哆嗦着伸出手指,骂道:

“死、死、死老鼠,你、你敢打我,是不想活了吗?我、我要让三舅把你们两个杂种撵出去,让你们到街上讨饭!”

余舒扶着余小修,让他在树边坐下,蹲下来,拿袖子他嘴上的泥土擦干净,看他傻乎乎的模样,以为他是刚才被人打懵了,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哪知这一下,竟叫余小修忍了许久的眼泪落下来,那两滴眼泪划过脏兮兮的脸孔,在他又黄又瘦的脸上留下痕迹,甚是刺眼。

“姐...”

见他哭,再听到她盼了好多天的这声姐姐,qi.都没有,反而心里莫名就起了一股邪火,她又揉了揉他乱蓬蓬的脑袋,转过身站起来,拿手中的扁担戳了戳马伟博的腿,冷声道:

“你不是喜欢让人脱裤子吗,站起来,把你裤子脱了,不用叫丫鬟,我给你看着。”

马伟博瞪大了眼,躺在地上,那模样活像是一只翻肚子的死鱼。

余舒鼻子重重地喷了口气,扬手在他大腿外侧狠敲了两下,力道拿捏的刚好,叫他痛,又打不烂他。

现年十三岁的马少爷,哪里吃过这皮肉苦,细皮嫩肉的他被打了两下,鼻涕和眼泪就涌了出来,他又想骂人,手还没指到余舒,就被她敲了腕子。

“嗷呜”一声,他吃痛地把手缩了回去,再看余舒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惧意,全不见不久前嚣张的模样。

“让你脱裤子没听见吗?还是你更喜欢挨打?”

马伟博缩了缩肩膀,迟疑地把手伸到裤腰上,紧了紧,就这么停顿的工夫,余舒的扁担又敲了下来,疼的他“哇”地一声便大哭了起来,身下一热,竟是当场尿了裤子,一股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余舒厌恶地皱起眉头,她可不是容易心软的人,这个哭哭啼啼的孩子就在刚才还在恶意地欺辱她弟弟,抬手正要再一扁担下去,手肘却被人拉住。

“别、别打了。”余小修拽着余舒的手。

“我不打他,他记不住教训,下次又来欺负你。”

余舒没那么好商量,她不单是要帮余小修出气,更重要的是,今天不彻底降了这小猪崽子,让他在大人面前乖乖地闭嘴,回头倒霉的就是她和余小修。

“你别忘了,他、他爹是县太爷,三老爷知道了,饶不了咱们。”

“我就知道,他欺负我弟弟。”

听着余舒硬声硬气地说出这句话,余小修心口狠狠震了一下,他看看地上被揍的屁滚尿流的马伟博,忽然觉得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二十四章 回家再弄

天黑,刘婶站在杂院门口巴望,见姐弟两个勾肩搭背的回来,松了口气,转而两人走近了,看见余小修鼻青脸肿的模样,就惊叫起来,把院里正在吃饭的两家人都招了出来。

余小修不想把挨打的事告诉刘婶,任凭她怎么问,都只说是自己磕的,余舒帮他打马虎眼,刘婶问不出,就叨叨了几句,去灶房给他们盛饭。

屋里点着油灯,桌上放着大包小包的小食,余舒按着余小修在凳子上坐下,拆了一包芝麻酥和冬瓜条堆到他面前,烤的焦黄的糖酥上淋着黑黑白白的芝麻粒子,同腌的艳翠艳翠的糖冬瓜堆在一起霎是好看。

余舒见余小修两眼发直的模样,心道到底是个小孩子,就笑嘻嘻地捏了一块芝麻酥递到他嘴边,张嘴道:

“啊――”

“啊?唔――”

嘴里被塞了好大一块点心,余小修捂住嘴,酥甜的滋味在口中淌开,陌生又新鲜,他瞪圆了眼睛看着余舒,鼓着腮帮子,不知道嚼。

“傻样儿,”余舒笑话他,也掰了一块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吧了,味道不错,没有防腐剂的怪味,纯手工捏的点心就是好吃。

被余舒取笑,余小修羞赧地低下头,细嚼慢咽了嘴里的点心,芝麻的香味让他鼻子又冒起酸气,舔舔嘴皮,偷偷吸了吸鼻子,道:

“下回别再浪费了。”

“怎么,你不喜欢吃啊?”余舒把送到嘴边的冬瓜条又放了回去,垂头丧气道,“qi.么,早知道你不喜欢吃,我就不买了。”

“不、不是,”余小修急忙摆摆手,解释道:“好吃是好吃,可是有了钱,省下来买纸墨不是更好,你不是想学写字吗?”

“唉,”余舒故意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我是想学,可是没人教我啊。”

手指磨蹭着桌角,余小修小声道:“往后我、我教你。”

余舒见多了他对自己冷冰冰的样子,还真不习惯他这小媳妇样,嘿嘿一笑,探身过去照着他脑袋使劲儿撸了下,道:

“行啦,我在外头找了份活干,每天都有工钱拿,你不用操心纸墨的事,往后啊,等姐姐赚了大钱,天天给你买好吃的,给,这是娘给花剩下的钱,你拿着,这回可藏好了,再弄丢不许赖我。”

说着话,余舒就从身上翻出了傍晚买东西的找零,哗啦啦在桌上丢了一把,银角子和铜板躺在一起,还带着点油光。

“你在外头做活?”余小修惊讶道,满脸写着“就你这德性出去能干什么”,半点不带遮掩的。

余舒“嗯啊”了一句,含糊道,“在一家铺子里给人打杂,顺便学学算账。”

怕余小修再问下去,余舒飞快地抓了一块点心塞进他嘴里,堵了他的嘴,借口到灶房去帮刘婶的忙,一溜烟跑了出去。

一盏昏黄的油灯下,余小修看看桌上堆的满当当的吃食,再看看那一小堆零钱,小花园里余舒凶巴巴的脸在他脑中晃过,眨眨眼睛,还觉得今晚上和做梦一样。

***

早晨下起了小雨,朦朦的一层,吃早饭的时候余舒撺掇着余小修把昨晚上写的功课改了,余小修赏她一个白眼:

“你当夫子不看你推卦的吗,要是胡乱写个结果就行,我还用费工夫排盘吗?真不知道学了半年,你究竟认真听了几堂课。”

据余舒所知,翠姨娘是六年前改嫁到纪家的,又过了三年,才哄得纪孝谷把一直住在外头的余舒姐弟接进了纪家,去年才正式挂了名字在纪家的户籍下,姐弟俩得以去三觉书屋学易,是半年前的事。

只是那半年余舒还不是现在的余舒,少学了最基础的课程,入门都没有,以至于她现在听夫子讲易如同听天书。

余小修见她不答话,只当她心虚,就敲了敲碗边,催促道:

“好了,快吃饭,下雨路滑走得慢,我们要早些出门。”

“哦。”余舒继续啃馒头。

过去一夜,余小修又恢复了原状,全没了昨晚上的媳妇脸,不过对余舒的态度的转变,还是显而易见的。

家里只有一把油纸伞,灰不溜秋的颜色,余舒个儿高撑着伞柄,和余小修挤在伞下头,在刘婶的叮嘱声中出了门。

路上不小心踩了好几个水坑,鞋子都湿了,凉丝丝的冻着脚丫子,进了书屋的大门,余舒快步拉着余小修,跑进榭里,在门口拍打着身上的雨水,踮着脚找到位置坐下。

私塾里的竹帘都被放下,雨水扫不进来,但有风刮着,还是冷飕飕的,余舒缩缩脖子,在手里哈了口气,一面将湿透的鞋子脱下,一面抱怨这私塾里没个避风的教舍,万好她是春天来的,要冬天还不得冻死她这个怕冷的。

“你怎么把鞋脱了?”

余小修扭头看见余舒脱了鞋在拧袜子,松垮垮的袜套耷拉着,半截脚脖子露出来,白生生的晃眼,他黑了脸,低斥一声,飞快扭头看了下四周没人注意,慌忙抓起她的鞋子就往她脚上套。

“怎么啦?”余舒不明所以,顺着他手劲儿把鞋子蹬上了,又自觉地伸出另一只脚给他。

余小修瞪她一眼,蛮力把另一只鞋也给她套上,气闷道:“你就缺心眼吧。”

余小修不会平白无故骂她,余舒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寻思了一下,大约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她只当这一屋子都是小孩儿,脱个鞋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没想着她现在也是个古人了,这里的风俗,大概是女人露个脚丫子就跟坦胸露背一样了。

余舒心底长了个记性,又同余小修嬉皮笑脸道:

“鞋子湿了难受的紧,我这不是想着拧干它么。”

“那也得等回家再弄。”

“哦。”

这边姐弟两个小动作,是没留意被不远处栏杆边坐的一人看到了,恰恰就瞄见了余舒那半截白花花的脚脖子,愣了半晌才猛地撇过头去,死死盯着外头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坑,红透了一张俊脸。 [本章结束]

第二十五章 课堂小测验

下着雨,孩子们听课的情绪都不高,刘夫子讲了半堂课,就抓住了三个发呆走神的,他看着下面一张张无精打采的面孔,吹了吹胡子,将卦盘夹在腋下,道:

“这样吧,今天的卦象就讲到这里,余下半堂课,我们来小测,老夫出题,你们作答,答不上的,就罚你今天回去把奇门遁甲的总纲抄写一遍,如何?”

闻言,一众学生的脸立刻垮下来,不知是谁“啊”了一声,被刘夫子扫过去一眼,赶紧闭嘴坐直,虽个个不情愿,却没哪个敢开口反对。

余舒正在偷偷温习昨天曹子辛教她的几个字,一听说要课堂测验,答不上还有惩罚,就扭头去看余小修,心思一动,悄悄伸长了腿,踢了踢他,故意逗他道:

“等下就靠你了啊。”

余小修伸手把她的脚拨拉到一边,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好,那老夫就先提第一个问题,”刘夫子抱着臂膀,环扫在座的孩子,点名道:“纪珠,你来作答。”

“是,夫子。”

余舒看见前排坐的纪五小姐站起身,石榴色的裙裾短衫整洁又干爽,不似他们这些走雨路过来的,大约是被马车送到书屋门口,只走一小段路,裙边都是干干净净的。

“要用阴阳遁活盘演算,夏至中元为几局?”

纪珠想了一会儿,答道:“是阴遁三局。”

“不错,坐吧,”刘夫子满意地点点头,纪珠坐下前,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左右。

“张毅,你起来作答。”

“是、是夫子。”

“六乙加辛龙逃走,六辛加乙虎猖狂。下一句是什么?”

“呃...是...请、请观――”

刘夫子脸一黑,“总纲都记不清,抄三遍,坐下。”

该学生耷拉着脑袋坐下了。

“刘勤学,你起来。”

“是。”

......

接连问了十道题,余舒摸出来刘夫子的点名规律,每叫一个得意的学生,接下来必会喊上一个学行不佳的,问题的类型都不一样,同样的是没有一道余舒能答上来,她倒是不担心丢丑,大不了就是把那什么奇门遁甲的总纲抄上几遍,就当是识字了。

说到识字,她就想起了曹掌柜的,今天下午去打工,就问曹子辛买些便宜的纸张来抄课本吧,这易学她虽然没有兴趣,但上课总不带书也不是个法子。

还有,要给小修换一支毛笔,最好想办法弄一方砚台,手勾的墨太稀拉,白瞎了余小修那一手端正的字。

刘夫子刚表扬过一个学生,余光瞄到最后一排的小姑娘正瞅着窗外在发呆,qi.了。

他清楚这两个孩子的出身,乃是纪家三子名下一个小妾改嫁时带来的继子女,同纪家并无甚么血亲关系,他是正经的易学保固一派,本来就不多愿意几代经营的易学世家混进外姓的后生。

然而,义阳城已经有二十年没再出过一个能进到司天监内台任职的大易师了,纪怀山和孔卫珍确是在司天监任职,但两人皆已年迈,卸任最多是三五年的事,等他们都辞了官,这义阳城再没个能在司天监站得住脚的人,不光是他们三家要落魄,全城的百姓都会受到牵连。

于是乎,他们三家同气连枝,为了再能供出一个大易师,不得不充实族中学易人数,将沾亲带故的子孙后人都划进了三觉书屋,他们这些老头子试图从中挑拣有天赋的学生,纵是倾囊相授,也要在下一回的大衍试上争上几个进太史书苑学习的名额。

纪家是好运,这一代出了个纪星璇,剩下他们孔刘二家,只怕要陷入后继无人的尴尬。

这么想着,刘夫子再看余舒,就愈发不顺眼起来,板起了脸孔,高声道:

“下一道题,余舒,你起来回答。”

因事先有心理准备,忽然被点到名字,余舒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瞅着刘夫子看着她时那一脸难受样,心中腹诽:

都知道您不待见我了,还故意喊我起来,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天盘九星是哪九星?”刘夫子想来清楚余舒水平,没必要故意为难她,就挑了个简单的问题问她。

果然,余舒两眼一抹黑,什么天盘九星,她就知道北斗七星。

“嗯,天盘九星,就是...”余舒仰头望天,做思考状。

余小修一开始就对她没抱希望,早立了书本遮住口鼻,准备做枪手:

“天蓬,天任,天冲...”

听边上小声传话,余舒乐了,这小子,她和他开玩笑,他还真帮自己作弊啊。

总不能辜负了这一番好意,余舒清了清嗓子,答道:

“天蓬,天任,天重、冲...”

有说错了字音,看到刘夫子脸色,她就赶紧改正回来,两兄妹坐在这间屋紧后头,刘夫子上了年纪自是听不见余小修在教舌。

不过刘夫子耳背,可不代表别人就是眼瞎,余舒答到最后两个,忽然就被人高声打断了话――

“秉夫子,余小修在偷偷教她!”

这一嗓子过后,私塾里鸦雀无声,余小修差点被一口唾沫呛死。

余舒侧目看着栏杆边上那个一脸正义的少年,认出人来,不禁郁闷:又是这小白脸,她到底哪惹他了。

刘夫子大为火光,他为人古板,最见不得弄虚作假之事,沉下脸,就朝那两姐弟走过去,伸手指着余小修,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抢了白――

“你怎么知道他在教我?”

余舒故意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那少年,她眉目长的别致,生起气来颇有气势。

薛文哲被她一瞪,不知为何,底气就弱了,硬着头皮道:

“他拿书挡着脸偷偷念给你,我都听见了。”

“嘁,别人都没听见就只有你听见了,耳朵那么长,是属驴的吗?”

“你还骂人?”刘夫子气指。

“你才是驴!”薛文哲怒骂。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不分前后,余舒收起凶相,伸手指着薛文哲,委屈地冲刘夫子道:

“您听见了,是他骂我。”

刘夫子皱着眉头去看薛文哲,觉得这孩子今天冒失。

薛少爷脸上一阵青白,恨恨刮了余舒一眼,“夫子,您若不信,就再问她一遍,这一回没人教她,她肯定答不上来。”

刘夫子毕竟是向着自己喜欢的学生,就虎着脸对余舒道:“那你就再把天盘九星背一遍,答不上来,回去就把奇门总纲抄上十遍。”

奇门遁甲的总纲,一遍是一千六百余字,真抄上十遍,那一夜都别想睡了。

余小修着急仰头去看余舒,却见她满不在乎地瞥了那薛文哲一眼,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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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忽悠

刘夫子宣布下课时,雨已经停了,余舒的鞋袜还是潮潮的,讲台上丢着昨天夫子批改后驳回来的功课,一群人围上去,余舒没有找到余小修的,qi.不已,撞了撞余小修的肩膀,偷偷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小修小修,你真厉害。”

余小修被她夸的不好意思,拉下她手势,小声道:“才算对一次,有什么厉害的。”

余舒把自己被驳回来的那张作业纸塞进小花包里,推着余小修的肩膀往外走:

“一文钱也是钱,你懂什么,今天回去好好写功课,争取下次再中。”

在余舒看来,那些易学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少不了在家里有长辈开小灶,有什么不懂的,长辈们私下都会授受,像余小修这种情况,独自摸索着一门学问,一点点进步都是难能可贵的。

“余舒,你站住!”

两人走到私塾外头,被人喊住,余舒扭头看着从榭里追出来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她面前,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你上课时候为什么要骂我?”

“我骂你了吗?”余舒往前站了一步,仰起头,毫不示弱道,“我骂你什么了?”

“你说、说我耳朵长,属驴。”薛文哲羞愤道,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是书香世家,在家颇为受宠,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种难听话。

“那你是属驴的吗?”

“我当然不属驴!”

余舒摊摊手,“那不就结了,我那不是骂你,我是在问你呢,你瞧――你是属驴的吗?这分明是问句,难道你连问句都分不清楚?”

“谁、谁说我分不清,我当然分得清楚。”

“分得清楚就好,”余舒点点头,“那你还有事吗?”

“我、我――”薛文哲嗓子卡壳,看着一脸无辜的余舒,忽就忘了自己叫住她是要干什么。

“没事那我们就走了,明天见,”余舒拉着余小修,冲薛文哲摆摆手再见,姐弟俩一同出了三觉书屋。

出了门,余小修才感叹道:“我原本以为薛文哲挺精的,现在才道他这么好诓。”

“哈哈,好诓个屁,分明就是你姐姐我能忽悠。”余舒得意道,不知道为什么,欺负古代的小屁孩儿总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许说粗话。”

“咦?我刚才说粗话了吗?”

“少装蒜,你说了。”

“我说什么了?”

“说屁。”

“小修,不许说粗话。”

“...你忽悠我。”

***

余舒昨晚已经告诉了余小修自己在外头找事做,今天出门就没背着他换男装。

余小修看见她套上一身缩水似的长袍,总算知道自己丢那一身衣裳是被谁偷了去。

“你打扮成这样,当心不要被熟人撞见了,不然传到三老爷耳中,训了姨娘,你少不了要挨一顿打。”

“放心,我会注意的,”余舒倒不担心这个,别说长门铺街那么大,要撞见熟人不容易,就算被认出来也不怕,她装傻充愣的本领可是一流。

“这些给你,”余小修拿了一小包东西递给余舒。

余舒打开来看,见是昨天她给余小修的那一把零钱,不肯要,“给我做什么,这是你的。”

“你拿着,既然在纸墨店做活,就同老板说几句好话,便宜买些纸墨回来,省的我再跑一趟。”

余舒想想也是,就捡了两角银子掂了掂,将剩下的一半零碎重新包好,递给余小修:“这就够了,我同掌柜的关系好,要不了这么多钱,你收着,等有用了再花。”

余小修不疑有他,就接过去重新把布包起来。

“我走啦,晚上再回来吃饭,”余舒走到门口,又扭头看一眼衣柜顶上,被余小修珍惜地收起来的那两包点心,取笑道:

“那些小食你别不舍得吃,回头被老鼠啃了,你就哭吧。”

余小修撇了下嘴,不以为意道:“放心吧,咱们家穷的连老鼠都不肯来串门。”

***

余舒站在勉斋门口,瞅瞅遮了半边门板的店门,探头里瞧。

店里没有客人,就只有曹子辛一个人正在整理货架。

余舒纳闷地走进去,趴在柜台上道:

“掌柜的?今天不做生意?”

曹子辛闻言扭头,见是余舒,就道:“等下要出门,下午不做生意。”

“啊?”休息也不早说,害她白跑一趟,“那我回去了啊。”

“别,等下你和我一起去。”

“去什么地方?”

“万象街。”

余舒对义阳城的认识,仅限于纪家大宅――三觉书屋――长门铺大街,乍一听到别的地名,就糊涂了。

“您去万象街做什么啊?”

“这几日生意冷清,我去请位风水先生过来指点一下。”

风水先生?看来那万象街就是易学者做生意的地方了。

余舒来了神,她来到大安朝有一段时日了,虽是在三觉书屋学易,但对这个易学横行的世道的了解,还只停留于表面,有机会去见见世面,她当然乐意。

“那咱们快走吧。”

“别急,喏,帮我把这两盒毛笔放到对面货架上。”

“好嘞。”

余舒帮着曹子辛干完他手上那点活,见他去挡门板,心思一动,道:

“掌柜的,你写个东西贴门上吧。”

“嗯?”曹子辛停下动作,困惑地扭头看她。

“您大白天的关门,下午有客人来,没准会误会您要歇好几天,就到先到别人家买东西了。您写个告示贴在外面门板上,告诉客人店里今天下午休业,明天照常开门,许人家稀罕咱店里的纸墨,就不在别人家买东西,明天会再来一趟呢,虽说麻烦些,但少一个客人,可不止是少了一单生意啊。”

听了她的主意,曹子辛眼睛一亮,点头道:“这法子好,去抽一张藤纸来。”

“行。”

曹子辛回到柜台边上研好墨,铺平了纸张,唰唰几笔写下两行大字:

掌柜外出,明日请早。

曹子辛挖了一点浆糊抹在纸角背面,给余舒拿着,出去关了门,贴在门板正当中,看那黑纸白字,越瞅越满意,瞥了眼边上眉眼机灵的余舒,不由喜欢:

这孩子,就是鬼点子多。 [本章结束]

第二十七章 道不同

纪家和长门铺大街在城东,万象街则在城北。

余舒和曹子辛走路过去,半个小时都没到目的地,才晓得义阳城其实很大。

沿途所遇,虽没有长门铺街这样繁华的商业区,但开满店铺的街道还是有两条的,民宅和店铺并没有明显区分开,民宅区的小巷子里有布店酒铺,酒楼边上也可能有民居。

贫富的差距还是很显然的,就如他们不久前才经过一条破墙烂瓦,满是馊水味的巷子,过了两条街,就是整排整排白墙朱门的庭市。

曹子辛见到余舒左顾右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道:

“怎么瞧你跟没出过门似的?”

猜的没错,这的确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出“远门”。

“嗯,我是不经常出来。”有时间的话,她是得在这义阳城里多转转,毕竟等她存够了本钱,将来要在这城里做生意,先得了解民生,再择赚钱的路子。

下午出了太阳,走这一路,余舒头上冒了汗,她这副身体的底子不好,平时吃的又没营养,表面上人是好好的,体内其实虚着呢。

曹子辛见她出汗,道:“累了?走完这条街转个弯就是了,看见前面的门坊了吗。”

“看见了。”余舒舔舔嘴唇,在耳边扇了扇风,望着远处气派的一座石牌坊。

走近了,才发现不只是一座,四座两层楼高的牌坊围成一圈,刚好在街心十字路口,石墩子,红柱子,刻着各式各样石花的彩色门楣,比起长门铺街那座牌坊,要气派得多。

站在牌坊底下,往东往西去看,街道宽敞又干净,行人很多,大多都是衣冠整洁,但也不乏三教九流之辈,街角停歇着马车,几个车夫正在闲聊打发时间,街口有一家糕饼铺子,刚出炉的点心摆上货架,一股甜香飘在路上。

“这位公子,要买辟邪画吗?”

余舒站在牌坊底下仰望,曹子辛没急着择道,就站在边上等她,这么一顿脚的工夫,就有人凑了过来,脖子上挂着吊绳,勾着身前一口大盒子,上头摞着几捆卷轴,神秘兮兮地伸长脖子道:

“小的这里有刘家内传的貔貅踏云图,看您面善,只收您十两银子,怎么样,来一幅?”

十两银子?按一两银一千块钱来算,这就是一万块啊!

余舒稀奇地瞅着这狮子大开口的小贩,伸手道:“什么图,我瞧瞧?”

小贩瞧中的是衣冠楚楚的曹掌柜,以为余舒是他跟班的小厮,就没多嫌弃,抽了半臂长的卷轴递给她。

余舒探着头,看他在货箱里翻,瞅着里面还有点别的东西。

曹子辛没阻拦,含着笑看余舒打开那画卷。

余舒打量着画上狮不狮牛不牛马不马的东西,貔貅她知道,上一世她做过帐的一名企业老总,最爱此物,办公室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纯金打造的貔貅显富,价值不菲,甚是惹眼,后来被一个保洁人员窃去,还上了当地的新闻。

不过手上一幅画可不是金做的,她在纸墨店干了几天活,跟曹子辛学了些辨识纸墨的常识,这卷轴太薄,面儿泛黑,不是好纸,这墨不匀,色太乱,不是好墨。

要卖十两,不是骗傻子吗?

曹子辛站在她身后打量那画,道:

“貔貅是早古的神兽,又名辟邪,因其以财为食,驱邪避恶,常作镇宅之用,有人画其行,易师排阵以风水养之,久可通灵,招财聚福。”

“公子乃是识货之人,”那小贩笑地露出两颗黑牙,冲曹子辛比了拇指和食指,“小的再给您便宜二两,收您八两。”

“您知道的真多,”余舒把画卷起来,本来想退还给小贩,但见那小贩一脸欠教训的精样儿,心里就痒痒了,画到手边又一转,推往曹子辛怀里,清了清嗓子,怂恿道:

“那就买了吧,您不是正发愁生意不好?”

“是啊公子,八两银,您可找不到比我这儿更便宜的了,一模式样的画,在刘家易馆里可是要卖五十两呢,还是有钱没货,小的要不是急着用钱,也不会把这家底兜出来卖啊。”

曹子辛自是能辨好坏,但见余舒一副被糊弄的样子,不觉好笑,这小孩儿平日精的很,怎么这会儿就犯了傻。

他不想给这小贩难堪,就伸手去接那画,正打算说两句场面话来婉拒,手却抓了个空。

“五十两!”余舒怪叫一声,手一扬,错过了曹子辛的手,把画抱在怀里,催促他道:

“您快买,这便宜,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公子,才八两银子啊。”小贩道。

“是啊是啊,才八两银子啊。”余舒也道。

三个人就站在街心路口,余舒抱着画不肯撒手,那小贩是瞅准了他们,渐有路人停下来看热闹,曹子辛有些尴尬。

为了不再继续丢人,无奈之下,只好清了清嗓子,凑过去小声对余舒道:

“不买了,这画是假的。”

“假的?”余舒嗓子拔高。

“公子,您可不能乱说话啊!”小贩急了眼。

曹子辛没理会他,对余舒解释道:“刘家的貔貅图从不外流,只有易馆里才是真物,通是用上等的丝帛做卷,轴心是桃木,落款有两枚红印,一枚画师印,一枚易师印,通灵后要卖八十八两一幅,八两怎么可能买得到。”

小贩一听这话,才晓得是遇上行家,就变了脸色,眼睛左瞟右瞟,准备要落跑。

余舒又把画打开,瞅一眼落款,果然只有一枚红印,偷偷一乐,伸长了手扯住要落跑的小贩,怒气冲冲地将画卷比到他脸上:

“你拿假货糊弄我们?走,同我去见官!”

曹子辛见她去拉人,下意识就扯住了小贩另一条胳膊,他可比小鸡子似的余舒有劲,那小贩挣扎两下就没了力气。

路人开始指点。

小贩见跑不了,哭着一张脸,冲两人道:

“两位爷,小的是出来讨口饭吃,您就高抬贵手,绕过我这一次吧。”

余舒把脖子一挺,正气道:“你骗我们钱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饶了我们啊,那可是八两银子啊,真给你了还能要的回来吗?”

眼看路人越聚越多,曹子辛无心拉这小贩去官府,就劝道:

“阿树,我们还有正事,让他走吧。”

小贩立马感激地瞅着曹子辛。

“既然您说了,那行,不是不能放过他,不过他这一兜东西得交出来,免得他以后再去骗别人。”余舒扯了扯小贩脖子上的货架。

“啊?”小贩苦下脸。

“啊什么啊,你不想交?那走,见官去!”

“我、我、我交还不成嘛!”

小贩一咬牙,就把货箱取下来,横心塞给了余舒。

余舒丢了他,拨拉着那只货箱,里头不光是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二十八章 易馆

万象街的街道比长门铺街要宽敞上两倍,街道两旁整整齐齐的建筑物,高低错落,各色的匾额,除却茶社酒楼,多的是大大小小的易馆。

义阳城的易馆不只有孔纪刘三家,也有其他自立门户的小店,有的专门帮人测面相,有的专门帮人测手相,有的专问姻缘,有的专卜吉凶,店里也卖些周边,什么符文画像,八卦镜、风水缸啦,金桔树、招财竹啦,杂七杂八,应有俱有,客人来往,少有空手而归。

余舒脖子上挂着一口破箱子,走在街头上,东瞧瞧西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在这万象街上,才能真正感受到大安朝崇尚易学的国风。

走到东街中央,余舒被一座三层的小楼吸引去目光,她这几天认了些字,识得那门头上鎏金的黑匾写的是“孔氏易馆”四字,看门边,就比别家气派的多,门口还有两名童子迎客,穿的是干干净净的小褂,梳的是整整齐齐的道士头。

大门前立着一只一人高低的巨大石鼎,鼎身雕着繁琐的花纹,细看让人眼花缭乱,摸不清纹理,起先她以为这是摆设。

但她在这家易馆门前站了一会儿,就见到十七八个客人往鼎里投钱,有的是一把铜板,有的是一块银子,更甚者还有一个扔了一小块金子进去,那一瞬间的金光闪闪,让余舒差点瞪掉了眼睛珠子。

这样都行?

余舒眼气了一会儿,就跟着其他客人进了孔家的易馆,只是这身打扮,明显和其他衣冠整洁的客人不同。

她穿着一身缩手缩脚的衣裳,又被脖子上那口破箱子压的哈了腰,黑乎乎的眉毛,一双大眼睛东瞧西望的,怎么看都带点儿猥琐,一进门就招了人眼,有几位夫人小姐打她面前经过,还嫌弃地拿手帕遮了口鼻,绕道而行,似她身上有什么怪味一样。

余舒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遭了人烦,但她我行我素惯了,又仗着没人认识她,哪会在意这些白眼,就一个人在一楼大厅里逛了起来。

一楼是间敞亮的大厅,六根梁柱将大厅分成三块区域,左边的人最多,挤挤搡搡的,不知道在干嘛,余舒没去凑那个热闹。

又往右边去看,那边人少,一圈柜台后头立着伙计,货架上罗列着各种锦盒、玉雕、石刻,墙上挂着字画、八卦盘、香囊等物,都是商品,柜台前的人也不少,余舒走过去,竖起耳朵听他们问价。

“这个玉环要多少钱一对?”

“公子,这辟邪玉环是我家二老爷在风水池里养过的,一只十两,满一对则要三十两。”

三十两?买多还不便宜,反要涨价,是在削凯子么。

“我要了,帮我配一对红绳,方便我送人。”

这里的凯子还真多...

“公子稍候,我给您包起来。”

余舒瞅着一个粉面油头的年轻公子解下钱袋,潇洒地抽出一张纸抖开,放在柜台上,她想这张纸必定就是银票了。

在柜台前面站着听了一会儿,余舒大概摸清楚这里东西的价格,暗自咋舌,一幅养气的风水画要五十两,一块辟邪玉要十到二十两不等,一个八卦镜要五两,一个求缘的香囊要二两,就连一根红绳都要一角银子!

东西这么贵,偏偏还就有人买,连价钱都不知道搞,要多少就给多少。

这里一出手一转手的营业额,就比纸墨店一个月的盈利,要按她现在一天十个铜板的工钱来算,存上一个月,只够来这里买三条绳子,上吊都嫌不够长。

亲眼目睹了易馆的敛财能力,对余舒的刺激着实不小,原本易学于她,是可学可不学的东西,但今日这一行,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了易学的重要。

她原本想存够了本钱就去做个小生意,再一步步做大,但现在来看,是需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今天新唐正文完了,明天开始主要更新如易) [本章结束]

第二十九章 东窗事发

且说曹子辛一气之下丢下余舒往西边走,出去百来步,又觉得自己生气的可笑。

同一个小孩儿置气算什么事,何况那孩子还不认识路,是他把人领来,就这么把人丢在大街上,着实说不过去。

于是曹掌柜的调了头,往回去找余舒,在牌坊下面没见到人,就问了路边摆摊卖梨子的小贩,刚才他们闹的动静不算小,很难不引起人注意,小贩指了路东,说看见抱箱子的少年往那边去了。

曹子辛便匆匆找过去,一路张望,刚巧就错过进了“孔氏易馆”的余舒。

且说余舒在万象街东段兜了一圈,没见到曹子辛人影,就准备打道回府。

她想偷个懒,就在街头问了拉人的马车价钱,一听说到长门铺街要二十个铜板,还得等够一车人才能走,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地抱着箱子一步一步走路回去,殊不知那头万象街上,曹掌柜的正因找不到她急得满嘴上火。

回程的路比来时要短,所幸余舒不是路痴,走过一遍的路都能记得,回到纪家杂院下人房,天还亮着。

她这小身板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回去后难免两腿发软,在桌边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喝干,把箱子往床尾一丢,就穿着鞋子趴到了床上。

“啊...”

走了一个下午,累死她了。

趴了一会儿,余舒缓过气来,“小修小修”地叫了两声,没听人应,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屋门口往外喊:

“刘婶,小修哪去了?”

刘婶没在院子里,就没人应她,余舒捋了捋头发,先关了门,把裙子换回去,端了水盆要出去打水洗脸,一拉开门,就撞上伸手推门的余小修。

“哪去了?”

余小修面色不愉,扬了扬手里一只小纸包,道:“去问周六叔讨毒鼠药。”

杂院里有好几排房子,余小修口中的周六叔是纪家的一个花匠,就住在后头一排房里,因刘婶没事会给他烧个下酒菜,对姐弟俩还算照顾,是纪家少有会给余舒余小修好脸色的下人之一。

“拿鼠药做什么,屋里有老鼠?”

“嗯,”余小修闷着脸进了屋,走到自己床边,踮脚摘下挂在床梁上的油纸包,回来到桌边坐下,拆开纸包,露出里头碎的七零八落的点心渣和冬瓜块,拨了一点出来,捏碎后掺在那包鼠药里。

余舒很清楚地听见他在磨牙,回头一看衣柜上,早上被余小修收在柜子顶上的两包点心不见了,想清楚原委,她笑了两声,便抽了板凳在余小修对面坐下,两手托腮,调侃道:

“白天不知道谁说,咱们家穷的老鼠都不肯来,这不给你一句话招来了。”

余小修使鼻子“哼”了她一声,拿着那包掺好的鼠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撒鼠药,衣柜底下,两张床底下,四个墙角,不放过任何一处鼠辈可能经过的地方,可见他是被那偷吃的老鼠气的不轻。

余舒看看油纸包里零零碎碎的芝麻酥和冬瓜条,暗道一声可惜,伸手把纸包起来,准备拿出去丢了,走到门前,却被撒完鼠药的余小修拉住胳膊肘:

“干嘛去?”

余舒看他盯着自己手上的纸包,会意道:“不能吃了,我拿出去扔掉。”

“不许扔。”余小修声音拔高,伸手去夺。

余舒一扬手躲过他,笑道:“都被老鼠啃过了,不扔难道还要留着吃?”

“老鼠咬的都被我掰掉了,这是干净的,怎么不能吃!”余小修急地跺了跺脚,蹦起来去抢那包碎点心。

深明鼠害的余舒哪会给他,躲来躲去,被他追着满屋子跑,最后实在没了力气,气喘吁吁地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架开,仗着手长脚长,举高了那包点心让他够不着,严肃道:

“好了,不许闹,和你说正经的,你以为老鼠没咬过的地方就是干净的?你怎么知道它没在这上头爬过抓过,它们吃东西之前可不跟咱们一样还晓得先洗手,得着什么抓什么,那得多脏啊,你吃坏肚子怎么办,花钱看病还要受罪,就为了贪个嘴?”

余小修猛地一张嘴想要辩驳,下一刻又闭紧,负气扭过头,闷声道:

“丢就丢吧,又不是没吃过。”

余舒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拎着那包点心出去了。

她岂会不知余小修不是为了贪嘴,昨天看他吃点心的小心样子,就晓得这孩子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零嘴,好不容易有人给买了一回,还没吃几口,就这么被老鼠给糟蹋了,他肯定心疼的不得了,留下那半包点心怎舍得丢掉。

余舒拿着剩下的点心到杂院外头堆垃圾的地方扔了,转身往院子里头走,听见背后有人喊她:

“余姑娘。”

她扭头看是两个面色不善的家丁,下意识就退了两步,防备地看着他们,三老爷后院起火的事才过去没几天,别再是又有人爬墙被抓,栽到翠姨娘头上了吧?

“老太君找你和余少爷过去东院问话,你进去把余少爷叫出来吧。”

老太君找他们干吗?

短暂的疑惑后,余舒脑子里便有了主意,既不是翠姨娘犯了事,那必是昨天她在小花园揍马伟博的事被捅出去了。

这下可坏了,qi.和余小修和好,把这事儿给忘了,昨天晚上被小修喊了声姐姐,晕陶陶地没把屁股擦干净就走了,那马伟博貌似今天上午是没到私塾去上课吧。

坏了坏了,让纪家老太君给逮着了。

那老太太能因为她的前身摔了一块玉,就把人关祠堂里憋死了,这回她揍了人家唯一的外孙,还不知要吃什么排头。

“老太君找我们什么事儿啊?”余舒怯怯问道。

“让你们去就赶紧去,哪来这么多话。”纪家下人的通病,就是眼睛全长到脑门顶上了,看路都用鼻孔。

“我弟他出去玩儿,不在屋里啊。”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大概是都不愿意在这里等人,于是对余舒一招手:

“那你跟我们走。”

“哦。”余舒乖乖地跟在他们后头,心里默默盘算着待会儿见了纪老太君得怎么个说法。

关小黑屋是万万不行的,这事儿她有阴影,要不然给马少爷也揍她一顿得了,那小胖墩虚的很,给他把刀都不见得能打死她。 [本章结束]

第三十章 纪盼

从下人住的杂院到纪家祖宅正房大院,要曲曲折折走好一段路,等余舒被领到了纪老太君跟前,外头天已经暗下来。

余舒站在门口,门是两扇开的红木门,门头挂着两张帘子,用青竹篾子细细编成的门帘一半卷着,一半落着,上头一层层打着红丝绳络。

竹帘正中垂着一把倒扇,扇是玉石质地,两块巴掌那么大小,纹路鲜明,造型十分精致,玉白里头流着些盈黄,就好像自己会发光一样,这样一个风水摆件,搁在易馆卖大概是要上百两,就这么大喇喇地挂在门帘上当个装饰品,不免让余舒多看了两眼。

“老太君,余姑娘来了,余公子出门玩耍,没寻见人。”

家丁懒省事,根本就没去找余小修,自动将余舒的话编了一遍回报,余舒就站在门口,低着头,抬着眼皮往里面瞅。

屋里坐着三个人,最里面靠墙摆着两把太师椅,一张空着,整整齐齐地铺着绿条花靠背,一头搭在椅背上,一头垂在椅子下头,另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位富贵逼人的老妇人,体态偏瘦,样貌威严,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髻头上密密麻麻地簪着金玉头饰,脖子上挂老长一串翡翠吊珠,一直垂到腹部。

这是纪老太君。

侧边上离她不远坐着一名中年妇女,眉目大气,比老太太穿戴俗些,但也不差哪去,衣领下头露出的一串珍珠颈链,一个个奶白的珠子要有大拇指粗。

这妇人身边立着个圆腰胖肚的少年,脸白皮光,一见到门口的余舒,就惊地睁大了眼,低着头往妇人背后缩了缩。

认出马伟博来,想当然这妇人,该是纪家那位嫁给义阳城马县令的大姑奶奶纪盼了。

见这阵仗,不用问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纪老太君听完家丁禀报,并不吱声,冷着眼打量了门外的余舒。

余舒也不主动问候,就老实地站在门外。

先出声的是纪盼:

“你就是余舒?”

纪盼这等身份的官太太,翠姨娘都没有挨跟前说话的机会,更别说是余舒这样上不了台面的出身,在纪家住这么久,能让她知道个名字就不容易了。

“是。”

余舒来的路上原本设想,姑奶奶要是见到她,肯定会先发一通脾气,毕竟昨晚她把马少爷打的不轻,她拿扁担敲了他十多下,就是没破,也会出瘀痕。

意料之外,纪盼既没有发怒,也没有骂人,而是心平气和地开口问道:

“你昨晚是不是打了伟博?”

余舒抬头,看一眼缩在纪盼身后的马伟博,猜不到他回去是怎么和家里人说的,又看看纪盼一副明事理的模样,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好感,寻思片刻,如实道:

“确是我打的。”

“嘭”地一声,纪老太君拍了下扶手,伸手指着余舒,气道:

“你这妮子,纪家供你吃喝,你不知感恩便罢,还疯疯张张地打起少爷来,是谁把你教成这样,简直可恶。”

余舒没想着要顶嘴,因为老太太这话虽尖酸点,但是没说错,她现在的确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

“母亲息怒,”纪盼唤一声,和声劝道:“先听听这孩子怎么说,伟博平时是调皮好动,没准是他先欺负了人家,才挨了打。”

马伟博没把昨晚他们打架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倒在余舒的意料之中,胖子挨了打,被她警告,不一定敢告诉家里,只怕是让人发现他身上的伤,才抖落出来。

但是纪姑奶奶这个态度,是叫余舒奇怪了,不知她是装大度呢,还是真大度。

纪老太君统就这么一个小女儿,当是十分宠爱,对纪盼的话听的进去,就压了火气,问余舒:

“你说,你为什么打人。”

这事既然都被人发现了,目击者还不只是一个,早晚都有对证,再编瞎话也没意思,余舒就站在门口一五一十地答道:

“昨晚上吃饭时候,弟弟不见回来,我就出去找他,恰在西跨院的小花园里碰见表少爷带人欺负我弟弟,他们三四个人打他一个,把人捆在树上,逼他吃泥巴,我当时恼怒,就不管不顾地和他们打了起来,一时下手重了,才把表少爷打伤,不信,你们可以问问表少爷。”

纪盼皱着眉,把马伟博拉到身前,问道:“伟博,你和娘说,是不是她说的这样?”

马伟博转头看了余舒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去。

纪盼见儿子不肯开口,表情严肃道:“伟博,娘上一次怎么和你说的,你调皮捣蛋,娘顶多骂你几句,但你说谎话骗人,娘就让你爹教训你了。”

听这番教子,余舒暗挑眉毛,这纪姑奶奶,倒是她见过纪家老小里最靠谱的一个了。

马伟博眼睛一红,像是要哭,抽了抽鼻子,最终小声应道:

“是、是她说那样。”

纪盼叹了口气,纪老太君黑了脸。 [本章结束]

第三十一章 出气

纪盼虽然讲理,但也不会当着人前教育儿子,拉着马伟博的手叹了口气,侧头对纪老夫人道:

“母亲,既然都问清楚了,就让她回去吧,错不怪她,是伟博太调皮,小孩子打架,本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她也不是故意的。”

儿子挨了打,纪盼不见得就半点不生气,可她脾性谦和,不喜与人为难,就故意数落了儿子,是不想让老太君再追究下去。

“不是故意的就把人打成这样,伟博那腿上青一道紫一道的,连路都走不好了,就你这个当娘的不心疼!”纪老太君这口气,显然是不愿饶了余舒。

“伟博,到外婆这来坐着,你娘不心疼你,外婆心疼你,没的让你被一个下人秧子白白打了的道理,哼。”

老人通常都护短,马伟博在纪老太君面前,顶多是个有些淘气的孩子罢了,尽管听马伟博亲口承认了他带人打余小修在先,在纪老夫人心里面,不对的还是敢出手打她外孙的余舒。

一个是小女儿膝下的独子,一个是没半点血亲关系的野丫头,亲谁向谁,这可不是按理来说的。

余舒当然清楚这个道理,纪老太君把她找过来,不是为了听她解释谁对谁错,而是要替自己的外孙出一口气的。

这口气要是出来就算了,要是出不来,那老太太准会把这笔账记上,今天也许算了,再有个风吹草动,就是变本加厉的惩罚。

能把一个小姑娘关祠堂里三天不给饭吃,活活憋死,老太太手段狠着呢。

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把马伟博半搂在身前的纪家老太君,余舒左手的拇指和中指搓了两下,低下头,诚恳道:

“老太君,姑奶奶,我知道打人不对,伤了表少爷更是错,请老太君责罚,让我长个记性,往后不敢再犯错。”

见过求饶的,少见主动申请挨打的,不光是纪盼意外,纪老太君也是奇怪。

她对余舒印象不浅,毕竟不久前这野丫头摔坏了她四儿的一块护身玉,被她关了几日,当时是觉得这丫头不识教,又讨人嫌,今日再一看,觉得这孩子和那天有些不同。

对于余舒的变化,老太君没往深想,当是上一回的惩罚给足了余舒教训,让她识了礼数,便不客气道:

“你既知是错,那便没有不罚的道理,我们纪家家大业大,凡事都要讲规矩,来人,去拿藤条来。”

“母亲。”纪盼叫了一声,想要制止,纪老太君没有理她,门外有下人听命,自是不会违背老太太的意思,跑着去离开,不多会儿,就捧了一根藤条回来。

“秉老太君,藤条取来了。”

“打手,二十下。”纪老太君铁面无情。

“是。”

余舒侧目看着有人手执了藤条走上前,那浑身泛青的藤条两尺长短,足有两根手指粗细,叫她瞧了禁不住暗咽了唾沫,但还是硬着头皮伸起了双臂,手掌向上摊开来,等着挨打。

“啪!”

显然她误解了打手的意思,这藤条第一下不是落在她手心,而是小臂上,力道拿捏的刚好,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余舒还是被疼的呲了牙,不等她嘴巴合拢,第二下就又抽了过来。

“啪!”

不是没挨过打,还记得那会儿她初中毕业,一口气考进了市里升学率最高的高中,那所学校里的学生,一半都是凭着关系和高价费用进来的,个个家庭环境优渥,学生间的攀比风气十分严重。

她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又争强好胜,入学没多久,就成了被人欺负的对象,学校里的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正值叛逆期,一时失念,就同学校里几个逃课打架的不良份子混在了一起,后来有一次她失手把人家的小腿打折了,校方一怒之下报了警,爸妈才知道她学坏。

父母在警察局低头哈腰地和对方家长赔不是,为了让人家不追究她责任,她爸那样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当着一屋人的面,自掌了好十几个嘴巴,说是他没有把孩子教好,脸都打肿了,对方父母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答应警方的协调,校方也同意留校察看,不开除她,父母给人家支付了一笔昂贵的医疗费用,三更半夜从医院回到家里,爸爸头一回下狠手打她,一根褪色的旧皮带抽的她背上皮开肉绽,要不是于磊哭着闹着帮她求情,妈妈死活拦着,没准那天晚上她老子能失手打死她。

到现在,她还能清楚的记得那根皮带抽在背上的感觉,不是疼,是心口上火辣辣的发麻,她还记得那天她哭的鼻涕眼泪都粘到一起,也不是疼,是因为看到她爸肿的老高的脸腮。

“啪!”

一小段回忆后,这二十藤条也抽完了最后一下,衣裳是粗布的耐磨,没破没烂,但余舒知道,袖子底下,她白嫩嫩的小臂膀肯定是瘀起来了,额头上的冷汗滑到鼻尖上,两手轻轻打着哆嗦,但是纪老太君没有开口,她也就没有放下。

知足吧,这要比关小黑屋强多了。 [本章结束]

第三十二章 小心眼

挨完了打,还不算完,纪老太君大概是瞧余舒没哭没喊疼,气没出够,让下人拿了藤条下去,又责下一条:

“这几天你不用去三觉书屋了,到西院景伤堂做一个月的清扫。”

好么,停学了,余舒没有傻帽地询问景伤堂是什么地方,慢腾腾缩回手,小声应“是”。

一别眼,纪老太君便换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同跟前的马伟博说话:

“这次挨了打要长个记性,别成天跟些不着调的东西混一起玩,记住了吗?”

马伟博的脸色还有点发白,听老太君说起“不着调”,下意识就扭头看了眼余舒,畏惧中还带点别的意思,只是余舒正盯着屋里头的漆花地板,没同他对上眼。

老太君不得应,只当外孙还在惊吓中,扭头对纪盼道:“待会儿上你二哥那里去讨他的铃铛,拿回去给伟博收收惊。”

“知道了,母亲。”纪盼应着纪老太君的话,眼睛却是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门口的余舒。

纪老太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皱了下眉,道:“你去吧,往后守着规矩。”

得了老太太这句话,余舒总算是松下一口气,没叫这老妪惦记起余小修,这顿打挨的还算值。

余舒跟着领门的丫鬟离开。

***

吃晚饭的时间,余舒蹲在杂院外头一棵树后头的小石墩上,不饿,也不想回去。

这么大个人说出来不好意思,挨了顿打,其实她心里头是相当在意的,她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说白了就是小心眼,记仇。

要她是以前那个余舒就算了,但关键她不是啊,越想越倒霉。

没钱没权没势,到了古代,连文化都没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领发挥不出来,窝在这小破院里,天天喝糠汤吃咸菜,末了还要被叫过去当出气筒。

揍了马伟博那小破孩,她半点都不后悔,脾气摆在那儿,再来一次她照打他不误,会在老太君面前说漂亮话,那是她拎得清。

只是,纪老太君一不是生养她的父母,二不是她传道授业的恩师,就纪家那点餐饭之恩,在她这小心眼里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还比不上长门铺街上佘书给她的那位书店老掌柜。

叫她吃下这闷亏不计较,门都没有。

“吧嗒”余舒折断手里的树枝,扔在地上,磨了磨牙,露出个森森的冷笑,转头回了杂院。

一进门,就撞上来回在院里院外找了她好几趟的余小修。

余小修气声道:

“你上哪去了,找你半天!丢个垃圾人丢没了?”

“哦,”余舒想想,还是把话说了一半给他听,毕竟明天起她就不能到私塾上课去了,余小修这孩子心思多,她现在不告诉他,还得要他瞎想。

“老太君让人喊我过去说话。”

余小修脸上的气恼立刻变成慌张,扯着她道:“马伟博去告状了?老太君怎么说的?罚你什么了?挨没挨打?”

余舒手臂带着伤,被他这么一扯差点嗷出来,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嘴上却咧了咧道:

“训了我一顿,大姑奶奶在,帮着我说了几句好话,老太君罚我去西院景什么塘打扫一个月,不叫我去私塾了。”

“啊?”余小修呆了呆,吭哧半晌,丢了余舒,绷着脸就往外冲。

余舒险险揪住他,手上又是一阵疼,“哪去?”

“我去和老太君说,你是因为我才打了马伟博,不关你的事,要罚就罚我。”

说罢,他使劲儿拨拉掉余舒的手,就要往外跑,余舒没力气拉他,刚巧被他刮了一下,干脆就抱着胳膊嚎了出来。

“啊呀!”

余小修果然回了头,狐疑地看着疼的直跺脚的余舒。

“疼、疼死我了,快扶我回屋去,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余舒借机骂他,不管是真疼还是假疼,嘶嘶地抽着凉气,一撸袖子递过去,给他看手臂上头交错的几道淤痕。

天暗了,但院子里头还有点光,余小修被她胳膊上一条条红印子吓了一跳,白了脸,手忙脚乱地上前端了她手肘,把她往屋里搀。

余舒虚惊一场,真让他跑纪老太那里去闹,没准俩人会一起被关小黑屋,到时候连个送饭的都没有,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刘婶不在院子里,余小修扶着余舒在床上坐下了,一扭头就往外跑。

“干嘛去!”余舒一下又从床上蹦起来。

余小修在门口刹住脚,闷声道:“你等等,我去问周六叔讨些伤药。”

说完就跑没了影。

余舒放了心,知道这小子不会丢下自己上大院去找晦气,打了个哈欠,便像僵尸一样伸长了手,仰头在床上躺下去,不一会儿就睡着,打着呼噜,连余小修拿了药回来,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扳了她的胳膊,给她上药都不知道。 [本章结束]

第三十三章 小贼

余舒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余小修已经吃完了早饭准备出门,她是闻到小白菜的清香味才醒了,饿了一夜,一睁眼睛,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揉揉发疼的胃,刚一动,手臂上便传来丝丝刺痛,抬手一看,两只小臂上,不知何时被谁包了几层纱布。

“嘶――”

余小修闻声转头,走到她床边,伸手将她半边床帐挂在生锈的铁钩上,道:

“饭是热的,你起来就赶紧吃,别放凉了。伤药在我衣柜里收着,等下让刘婶打热水来给你擦擦再抹一遍,学堂那里我会帮你请示,鞋子给你洗干净放在墙头上晒了。”

余舒昨晚饭都没吃就睡了,这一觉到天亮,脑袋正在发胀,但听见余小修一句句交待,不无关切,想到半个月下来这小子总算对自己有了好脸,免不了得意地翘了下嘴角,眯着眼睛道:

“知道了,你去吧,早些回来。”

“嗯,”余小修转头要走,无意间又瞥到她床脚丢的那只扁盒箱子,想要问,又没开口问,走到门边,就听余舒喊他:

“对了,小修啊,那个景什么塘怎么走?”

纪老太君真缺德,罚她去打扫池塘,也不知是多大点个地方。

“景堂?”余小修细念了一下,撇嘴道:“是景伤堂吧,老太君罚你上那儿打扫?你不用去了,那里的活你干不了,在屋里躺着吧,等我下学回来替你去打扫。”

说完,不等余舒答应,他就拎着书包走了。

“这挨罚哪能替啊,竟说胡话,”余舒抱怨了一句,实则对余小修的话十分受用,就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一打挺,坐了起来。

下了床,胡乱用手指爬了爬睡毛躁的头发,余舒牙也没刷,就饿的拿起桌上的馒头使劲儿咬了一大口,弯腰趴在桌边上,呼噜喝了一大口米汤,饭太烫,烧的她上颚发麻,愣是没给吐出来,一口咽了下去。

她把桌上的一菜一汤扫荡了一遍,拿馒头把碟子里的菜汁擦干净了,塞嘴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吃饱了等下才有力气干活。

“小姐,奴婢打水来了,给您放这儿了啊。”

刘婶匆匆来了,在屋里放下一盆热水就走了,看模样是还不知道余舒昨晚上挨了打。

余舒关上门,拿了毛巾蹲在水盆边上,捋起袖子,把手臂上缠的纱布给解了,昨晚的淤痕上已经结出一条条细小的褐色伤痂,底板是青紫的肉皮,看着是挺渗人的。

她皱着眉头拿毛巾沾了热水,把伤处擦了擦干净,就挽着袖子到余小修床上找药,撩了床帐,一弯腰探进去。

这是她第二回摸上余小修的床,不同的是上一回初来乍到,这一回是正大光明,在这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里,余小修的床就相当于是他的房间,能主动让余舒靠近他的地盘,足以说明他现在已对余舒放下了成见。

余小修的床和余舒的差不多大,被子整齐的叠着,放在床尾,单薄的一层蓝布褥子铺的平平整整,透着干爽的皂角味,显然才洗没多久,枕头也规规矩矩地摆在床头起,枕头外侧放着一只拳头大的木头块,不知是干嘛用的,有意思的是里侧床角上,摆着一只毛绒绒的像是小老鼠一样的布偶,滴溜着一双黑豆眼,转啊转,就跟真的一样。

......

老、老、老鼠?

在同那双黑豆眼对视了片刻后,余舒果断地叫了出来:

“啊!”

“唧!”

她叫是因为生理反应,这老鼠叫是因为被她吓着了,只是一人一鼠叫过之后,都没有动弹,余舒不动就罢了,手上有伤,怕这耗子不干净传染,不想下手抓。

可这老鼠就逗了,缩着两只细小的前爪抱着怀里的东西,背靠着墙立着,傻乎乎地也不动。

不,它动了,动的很细微,就是一条腿往边上多迈了一步,另一条腿“嗖”地跟上去,快的让余舒看不清楚。

余舒也动了,她悄悄把一条腿跪在了床上,一手探到身后去摘掉鞋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老鼠,蓄势待发,憋了口气,猛地抽出鞋子扬起手来――

那老鼠吓的一哆嗦,“啪嗒”一声轻响,捂在胸口绒毛里的东西就这么掉了出来,滚在床上,银色的,白白的一小块,指甲肚那么大,就躺在它脚边上,它低头瞅瞅掉的东西,又抬头瞧瞧余舒,腆着肚子,两只小爪子在胸前搓了搓,似是不安,就像是被人抓着先行的小偷一般。

余舒的手抓着鞋子停在半空中,瞪着那银白色的一小粒,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刀子一样地甩到那黄皮小耗子身上,阴测测地笑道:

“原是你这小贼栽赃陷害我。”

前天晚上余小修说是枕头下面的银子不见了,怀疑是她,就同她大吵了一架,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信这贼偷是只巴掌大点的小耗子。

真是宅子大了什么老鼠都有,偷吃偷喝,连钱都偷上了。

昨天余小修那几包点心被扒了,想必也是这小贼干的好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余舒的眼神把这老鼠吓的毛都炸了起来,金黄的一团,乍一看不像老鼠,倒跟只刺猬似的。

“唧!”小老鼠见势不妙,弯腰捞起脚边的银粒子护在胸口,三脚着地,夺路而逃。

“哪儿跑!”

余舒一鞋底抽过去,没打着,“啪啪”又是几下,这老鼠上蹿下跳,虽一下没被打到,但怀里揣着东西,三只脚着地,到底不如四只脚灵活,余舒急了扯起褥子,原本是想把它蒙住,却被它顺势跳上她肩膀,踩着她的背,出溜到了床外地面上。

它落地没站稳,跌了个趴,爪子里护的银块掉出来,跳跳蹦了两下躺在地上,小老鼠一骨碌爬起来,后腿一瞪,伸长了前爪扑向那块银子,然而身体在空中滞了一下,一寸都没蹿出去,就“啪”地一声,摔回了地上。

它回过头,顺着屁股往后看,一只巨大的鞋子,赫然踩在它尾巴尖儿上。

“唧!”一声惨叫。

“哼哼,”余舒弯下腰,揪了这黄皮小耗子的尾巴,得意洋洋地在空中抡了几圈,甩的它晕头转向,头晕眼花,才捡起地上那块碎银子,拎着它的尾巴,在门后头找了只破口的大碗,一翻个儿,把它盖在了碗底下。

听着碗里咣咣的挠壁声,余舒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抛了抛手里的银子,曲指在碗底叩了叩,道:

“待着啊,干活回来再收拾你。” [本章结束]

第三十四章 景伤堂

余舒站在景伤堂门外,看着那吊的高高的一块门匾,几层台阶上黑洞洞的一口大门,挠挠手背。

原来景伤堂不是一口池塘啊?

她迟疑的半步,走上青花石压成的台阶,探头探脑地走进景伤堂。

一进门,视线豁然开朗,将近有三百平米的大厅正中央,斜摆着一座巨大的罗盘,正中一口活灵活现的阴阳鱼,外圈一环套着一环,离地少说有五米高低的天花板上,开着一面大天窗,阳光斜射入内,照应在罗盘上,显出那上面金色的,一圈圈繁复的文字,一枚黑漆漆的指针浮在盘中央,指向一方。

大厅前后开着窄小的天窗,一扇扇透进光束,照在东西两面墙上,不知盘桓着什么物事,密密麻麻的浮动着,好像一只只齿轮咬合,余舒眯了眼睛细看,赫然发现,那竟是无数只小号的罗盘,暗红的盘底,金色的环圈,黑漆漆的指针,指向四面八方,让人眼花缭乱。

几名身穿青灰色长袍,梳着流髻,系着月白发带的中年人,正捧着纸笔,游走在这无数的罗盘中间,碎碎细念,似是正在计算着什么。

“是何人?”

有人发现了门口的余舒,停下工作,出声问询,回音瞬间在这空荡的大厅中响起来,其余几个人都回过头,去看门口的余舒。

余舒从墙壁上的惊人画面中回过神,就站在门内,道:

“老太君罚我来做打扫。”

“嗯?”那人轻疑了一声,偏头和同伴低声交流了两句,才对余舒道:“屋后有水桶,你先去打一桶水来吧。”

余舒“哦”了一声,就出去找水桶了。

她一走,屋里的几个人便聊起来:

“多久没人被罚来这里打扫了?上一回是一年前四小姐犯了错被送进来吧。”

“没听说家里哪位公子少爷犯了大错啊?”

“我看那小姑娘模样,倒像是个丫鬟,什么时候丫鬟犯错,也要往咱们这里送了,老太君糊涂了吧。”

“谁知道呢,既没特别交待那就不用咱们管教了,只派给她打扫的活干吧。”

“咳咳。”

一声轻咳,不甚明显地在大厅一角响起来,几个正在闲言的易客听见,相互对视几眼,做了噤声的手势,便分散开来,各忙各的。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余舒才打水回来,最近的井口离这里不远,但她手臂上有伤,提着一桶水晃晃悠悠走回来,很是吃力。

刚喘着气把水在大厅里放下,就有人指着墙角吩咐道:

“去那箱子里取两条布,从东墙擦起,小心不要把仪针弄坏,先用湿布把卦盘擦净,再用干布擦一遍,务必不要留下水珠。”

余舒环扫一眼大厅墙面上挂的成百上千的罗盘,暗暗叫苦,忍不住确认道:

“是全部都要擦吗?”

“当然。”

个老太太的,还不如叫她去洗池塘呢!

闹了半天,昨天挨那一顿打还叫轻的,这才是真正的体罚啊。

余舒认命地走向墙角的箱子,打开来看,又是吃了一惊,抽出一团柔软布条,摸一摸,竟是上好的棉布,人都穿不起,竟然拿来当抹布。

曹子辛的勉斋对面就是绸缎铺子,那位曾经白使唤过她的吴掌柜偶尔会来串门,闲聊中,她有打听过布价,这样一箱子棉布,怕不得二十两银子,好浪费!

心疼什么,这是纪家的钱。

余舒这么想着,顿觉安慰,就抽了一大团布出来,按在水桶里湿了,拧干净缠在手掌上,拎着水桶走到大厅东侧墙下,从眼前第一块罗盘擦起。

这一擦,问题就又来了,她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个子不够高,这罗盘纵横交错,每一排最上面那几块,她伸长了手蹦起来都够不着。

没傻站着,在大厅里扫了一圈,看到对面墙下立着一张短梯,就跑过去搬了过来,也不需要谁指点,便把梯子靠在罗盘的缝隙间,爬上去继续擦。

她干活的时候也没闲着,借这机会,顺便打量了罗盘长什么样子,余舒见过刘夫子上课时用罗盘来讲解易理和卦象,听不懂就没什么兴趣,现在自己来看,这墙上的小罗盘,每一只都是一个形状。

一只罗盘有五圈套着,最里头都是画着阴阳,外面四圈被八条卦线分隔,每一格里都写着字,有天干地支,有星辰位,有乾坤八卦,有生死休伤,等等字样。

擦的多了,还发现这些罗盘五圈的字样不尽相同,指针的方向也不一样,相同的只有形状。

余舒恼自己认识的繁体字不够多,更不懂半点易理,看不明白这些罗盘上写的都是什么。

心有所想,做事也就利索,本来就不是磨蹭的人,一只只擦过去,先湿后干,出去换过三桶水,等大厅正中央那口罗盘的黑色指针的一圈,停留在巳上,她方擦完一面墙。

她细数过,一共有六百只罗盘,擦的她浑身冒汗,手上的瘀伤早就因酸痛没了知觉,手指也因泡水发红发胀。

扶着梯子歇了一会儿,拎着捅里还算干净的水到对面去,走近了,竟发现大厅这一头阴凉不见光的墙角处,搁着一张竹床,床上铺着被褥,一个人正背对着她,蜷着腿,枕着手臂侧卧在竹床上睡觉,刚好就挡住了那一小块地方的十几只罗盘。

这是什么状况,这鬼地方还有人住?

余舒纳闷地拎着水桶走过去,在床边停下,回头看了看大厅里正在工作的几个人,发现没人在意她这边,就放下水桶,把抹布搭在水桶边上,在身上蹭了蹭水,弯下腰,去看那床上躺的人。

没曾想,她刚低下头,那人就翻了个身,一张枯巴巴的老脸离她不到几寸,一双贼亮的眼睛盯过来,吓得她后退两步,“咣当”一声,就把身后的水桶给踢倒了。

随后,她便脚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四仰八叉,疼的她直咬牙,床上那人就那么躺着,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嘴一咧,大笑出声:

“哈哈哈!” [本章结束]

第三十五章 古怪的老道士

余舒被竹床上的老头吓了一跳,滑倒在地,半桶水溅了她一身湿,狼狈地躺在地上,听到一阵大笑声,窘迫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甩掉,郁闷地看了一眼那乐不可支的老头,低头拧起身上的水。

余舒郁闷:有什么好笑的,笑这么大声,不就是摔了一跤么,值当这么幸灾乐祸么,讨厌。

分散在大厅各处记载的易客听到动静,只是回头多看了几眼,却没有一人上前。

竹床上的老人笑够了,才用手掌撑起了脑袋,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舒服地躺着打量起余舒,这随意的姿势极不搭衬他身上那条月白色的道袍。

“你是纪家的子孙?”

余舒把身上的水拧干净了,又捡起抹布蹲在地上擦水,听到他突然问话,迟疑了一下,才答道:

“算是吧。”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算是?”

“那就不是。”

“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到底是还是不是?”

余舒被他念的不耐烦,把湿哒哒的抹布丢进水桶里,丢下一句话,转身去对面墙角取干净的棉布:

“您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吧。”

余舒还是有眼力价的,能在这地方摆床睡觉,闹这么大动静还没有一个人上来责问,这枯皮老大爷肯定在纪家有些辈分,对方也就是拿她逗个乐子,她就算是不乐意,也不能较真是吧。

等余舒拿了一大团干净的棉布回来,老道又换了一个姿势躺着,翘着二郎腿,两手枕在脑后,歪头看着余舒,笑嘻嘻道:

“谁让你到这里来干活的?”

“纪老太君。”

“哦?为什么把你撵这儿来了?”

“我犯了错,老太君罚我在这里打扫一个月。”

余舒有一句答一句,一面蹲在地上把水吸干拧进木桶里,反正这湿乎乎的地板一时半会儿也擦不干净,就当是和他闲扯打发时间了。

“犯了错,什么错?”老道一脸好奇地抖起了眉毛。

“......”关你什么事儿啊。

“怎么,不好意思说?”

余舒使劲儿蹭了两下地板:“我把表少爷打了。”

老道想必是知道她口中的表少爷是谁,听她这么一说,顿就乐了,翻个身,冲她挤眉弄眼道:

“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纪家老妇最护短,你打了她外孙,她就没抽你几鞭子撒气?”

余舒暗道:鞭子没抽,藤条倒是挨了二十下,手上现在还留着挨打的力道没散呢。

又一想,不对啊,这老头不是纪家人,怎么称呼纪老太君作“纪家老妇”?

余舒起疑,就将他一开始问自己的话反问给他:

“老人家,您不是纪家的人吗?”

“我?”老道伸手一指自己鼻子,古怪一笑,摸摸鼻子,“老道才不是这家的人。”

余舒听自称,再细细一打量这老头,顿就明白了,难怪总觉得他这身打扮不一样,原是个道士啊。

“原是位道长,失敬失敬。”余舒放下抹布,冲他拱了拱手,装模作样地恭敬了。

大安朝尊道尚易,易学是一门学以致用的学问,而道教则是一派令人尊崇的宗教信仰,易学和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是相互独立的,现大安朝就有一些地方上的易学世家,原本隶属于道教某一支,后脱离出来,开门立户成了家业。

总的来说,道教门派和易学世家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不沾世俗,一个则是跻身朝堂。

老道客气地摆了摆手,眼睛一转,又问道:“你既不是这家的人,那是打哪来的?”

余舒想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如实答了:“我娘改嫁给纪三老爷做妾,我就跟着住进来了。”

“今年多大了?”

“十五。”

“几月生的?”

“呃...”余舒嘴巴打磕绊了,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她”是几月生的。

见她半天答不上话,老道眼光一闪,竟是一骨碌坐了起来,盘着腿,笑意里莫名就多添了一些正经:

“记不得自己是几月生的,总该知道自己是哪一年生的吧?”

“当然知道,”余舒脱口道。

老道笑容一减,眼中多少流露出一些失望,嘴一撇,正要躺下去,就听余舒得意洋洋道:

“我自然是十五年前生的嘛。”

老道立马又坐直了身子,搓着下巴上的短须,眯着眼睛笑道:“十五年前是哪一年啊?”

“这...”余舒又哑巴了,皱着眉头去默算,大安年份算的是农历吧,今年是什么年来着?上次还听曹掌柜的说,甲午还是甲未啊?

她只顾着算术,是不察那老道一双贼光闪闪的眼睛飕飕地刮在她身上,在她看过来时,又及时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取笑道:

“看来你算术学的不好。”

听这话,余舒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哭笑不得,堂堂一个数学精英,竟被一个古人笑话算术不好,丢人,太丢人了。

“你娘是改嫁的,那你家里还有姊妹吗?”老道又问,口气就像是在同余舒唠家常,但坐姿早没了刚才的随意。

“有个弟弟。”

老道怔了怔,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失望,未几,他使劲儿抹了一把脸,枯巴巴的面皮被他揉的发红,一翻身,又在床上躺了下来,背对过去,冲余舒挥了下手,倦倦道:

“行了,玩去吧,老道要睡觉了,别杵在这儿。”

余舒垂下手,纳闷地盯着老道的后脑勺,这人老了是不是想一出就是一出?刚才还主动拉着她问东问西的,一扭脸就不待见人了。

罢了,人不待见她,她还多的活要干呢。

余舒又蹲回地上,扯了一团干棉布,继续沾着地板上的水渍,慢腾腾的,偶尔抬头看一眼竹床,始终不见那老道动弹,就当他是睡着了,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便拎着水桶走开了。

没了身后OO@@的摩擦声,床上的老道鬼祟地扭头看了一眼背后,没见到余舒的人,才偷偷摸摸地把手伸进怀里面,摸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把在掌心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压在心口上,嘴里面神神叨叨地嘀咕着,一会儿痴痴地笑,一会儿又发出两声呜咽,癔症一般。

“不是...又不是,师姐,我等不下去了,真等不下去了...”

***

因为中间摔了一跤,擦了半晌地板,快到中午的时候,余舒还没把活干完,桶里的水又脏了,她拎出去换,没走到门口,就撞上了从杂院找过来的余小修。

余舒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你怎么来了,qi.地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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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你家住哪里

吃午饭的时候,余舒有点心不在焉的,不像往常吃饭时候那么多话,余小修发觉,忍不住道:

“要是累了,下午就别去做活了。”

余舒摇摇头,不是累的,是因早上逮的那只老鼠跑掉了,不能直接和余小修讲说前阵子偷他钱的是只老鼠,要不是亲眼看到,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要不我替你去吧,你告诉我要干什么活。”余小修提议道,对余舒手臂上的伤很是介意,他中午把余舒剩下的活干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伤处,又给她上了一遍药。

“不碍事,昨天原本想和掌柜的说买纸的事,结果和他跑了一趟万象街,没说成,今天我过去还要捎些纸墨回来,”余舒夹了一筷子菜给余小修,堵了他的嘴,岔话道:

“对了,那景伤堂里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罗盘,我瞧夫子只拿一个就够用了啊。”

“一看就知道你从来都不听课,”余小修逼视她一眼,但还是解释道:“纪家是奇门一宗,行算占卜主要靠排盘推演,全年三百六十日,一日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一局卦盘,就是四千三百二十局,因每一局重叠了四次,全年是有一千零八十局,景伤堂里一千余只卦盘,都是有用的,你当是摆设么。”

“这么麻烦啊。”

“这样才不容易出错,活盘虽然方便,但是稍有不对,就会全盘乱套。”

“活盘?什么是活盘?”昨天从万象街回来,见识了易馆的日进斗金,余舒对易学的兴趣可比前阵子大多了。

“就是每一圈盘表都可以转动的卦盘,一年有二十四节气,每一节十五日,每十五日是一元,一节分上中下三元,每一元都可以用一个活盘来演示,用阴阳九遁来区分,十八个活盘就能演示全年的格局。”

余小修讲的够细了,但余舒欠缺的基础知识太多,勉强支能听懂个大概,反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追问道:

“对了,夫子每天布置让测晴雨的功课,是不是要用罗盘啊,咱们家没有那东西,你是怎么算的?”

“排盘的方法书上有教,没有现成的罗盘,用到哪一局画出来就是,顶多是费事点,容易出错罢了。”

余小修说的轻巧,余舒却知道根本没那么容易,她好歹擦了一上午的盘子,心中有数,这是一千零八局卦盘,局势万变,不是一千零八个数字,想要信手拈来,何其不易,老实说三觉书屋的授课相当死板,余小修能学到这份上儿,自己画盘推算,那绝对下了苦工琢磨的。

“小修,你真聪明。”余舒由衷赞道,再一次觉得这新认下的小弟不错,吃苦耐劳,心肠又好,难得还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

余小修被她冷不丁一夸,不自在地捏了捏手里的筷子,低头催促道:

“快吃饭,菜都凉了。”

“哦。”余舒装作没瞧见他脸红,端起碗慢腾腾地扒饭,午饭又是干炒青菜,搭上一小碟酱瓜,素的连个油星都吃不出来。

也怪余舒前天晚上开荤吃了羊肉,嘴馋了,总吃淡的,口里胃里都不舒服,想弄点香的,口袋里又没什么钱,她吃着吃着,心思就翻出花来。

昨儿晚上她去纪老太君跟前挨打,路过大院的小花园,是见到廊下的池塘里养有一窝鲤鱼,正是春天产卵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又大,又肥啊,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她最爱吃鱼了。

吃罢午饭,余舒就去找刘婶:

“刘婶儿,大厨房里头有虾吗?”

“有啊,怎么了?”

“你晚上回来给我弄点虾皮成吗?”余舒拿手指比了一下,“一点儿就成。”

刘婶起先以为她是嘴馋了,但听讨要虾皮,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就问:

“您要那个做什么?”

余舒不方便和她解释,春天的鲤鱼爱吃腥的,尤其喜欢虾味,便糊弄道:“我有用呢,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

“刘婶真好,”余舒咧了个大大的笑脸卖乖,又顺势问她讨了一根缝褥子用的大粗针。

回到屋里,翻了昨天缴获来的小货箱,在里头翻找一阵,挑出一小撮细长的红丝线,一根一根系了,把针插在床板的木缝上,把针尾扭弯了,一头系牢了红绳,使劲儿拽了几次试了力道,才满意地把这些缠一缠,掖到床尾褥子下面。

余小修躺在床上看书,见她在那里鼓捣,便道:“你过会儿还要出门去干活,别玩了,赶紧睡一会儿。”

“嗯嗯,这就睡了,”余舒把箱子合上,往床尾一踢,脚翘在上头,一挤眼睛就不再乱动。

余小修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再折腾,才把书合上,抚平了边角,在床头压好,扯了半边帐子也闭眼去梦周公了。

***

午觉多睡了一会儿,余舒到勉斋的时候,比平常迟了那么一刻半刻,店里有两个客人正在挑纸,曹子辛一边陪着,见到余舒进门,只愣了一下,连声招呼都没打,便扭头继续给客人介绍他新进的玉版纸。

余舒一开始没觉得不对劲,见他在忙,也没出声问好,熟门熟路地绕到柜台后头,摸了账本出来,扒拉了算盘,翻开账册,找到最近算好的一笔账目,先看了一会儿。

今天上午她没来,店里的生意却不错,大约进项了一两银子,比前两天要有起色。

余舒想起来曹子辛昨天去万象街请风水先生,想着人家早上应该来给看过了。

她就按着账本,左右打量了店里,进门的柜台上多了一只叫不出名堂的玉兽,巴掌大点,青里带着黄,带着四四方方的底座,乖巧地蹲在上头,门口那盆万年青也被挪到了店里头,摆在货架下面,不占地方,但一进门还是能看得见。

余舒左顾右盼的时候,曹子辛又卖出去了两套纸,送了客人到门口,回到长长的柜台后头收纳银钱。

余舒见他放了几角碎银进钱匣,就手枕了柜台,歪着头笑道:

“上午请的人来给看过了吧,这还真够快的,生意说好就好了。”

曹子辛把钱匣子随手一扣,转身去整理货架,好似没听见她说话。

见状,余舒纳闷,她刚过来没多大会儿,没惹到他呀?

余舒跟曹子辛这几天也是混熟了,并不介意他冷脸,放下账本,跟过去追问:

“掌柜的?您怎么啦?嗓子不舒服,不想说话?中午吃咸了?哦,我知道了,肯定是您请那位风水先生狠宰了你一笔,qi.了,嘿嘿。”

余舒说着,自己先乐了,也不理曹子辛脸色开始难看,自顾自地跟在他身后头絮叨着:

“我瞧您买了只玉件,这可不便宜吧。老实跟您说,昨天我头一回上万象街去,那里的东西真叫个贵,孔家的易馆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三十七章 一碗云吞

勉斋的柜台后头,掌柜的和算账小伙计大眼瞪小眼。

“哈...那什么,掌柜的啊,我家离长门铺街不远,就在南边。”余舒随手指了方向,打算糊弄过去。

“南边哪里?”曹子辛抱着臂膀,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说清楚。

“就南边儿,出了南大街往南走,第一个路口往右边的巷子里拐,一直走一直走,往北转,再一直走,遇见个路口再往东,看见一条巷子,就到了。”

余舒煞有其事地比划着,面对着曹子辛质疑的目光,为了取信于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尽量让表情看上去纯良,总算等他眼中疑惑散去,挪开眼,见他转身继续去整理货架,她来不及松口气,就听他促笑了一声:

“那不是转了一个圈吗,阿树,你就骗我吧。”

他这一笑,颇有些无奈,却绝不是指责,然而余舒听了,莫名就感到过意不去。

原本她只把曹子辛看成是给她发工钱的老板,两个人有利益牵扯,她出力,他给钱,很公平,骗骗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人家现在摆明了对她照顾有加,不管多少,都是一份实心肠,倒显得她没心没肺了。

实话说,来到古代有一段日子了,见过的人不少,对她好的,刨开余小修和刘婶,就数这位无亲无故的曹掌柜了。

怎么着,要不要一五一十地和他说明白了,自己不是什么余阿树,而是余舒,纪家一个妾带的拖油瓶,住在下人房里面,一个姑娘家扮成小子来给他打工――

别开玩笑了,这傻缺事她才不会做呢。

“嘿嘿,”余舒笑了两声装傻,背着手晃荡到了柜台后面,继续拨拉了算盘对账。

曹子辛没再问,规整好了货架上的东西,走到她身边坐下安安静静的喝茶,气氛倒也融洽,好一阵子,店里只有劈吧劈吧的算盘声,直到再来了客人。

***

打烊前余舒和曹子辛商量好了,拿半个月的工钱,买了他一沓裁剪好的麻纸,两根崭新的毛笔,一包碎墨,还有一块摔破口坏了卖相的砚台。

曹子辛这回没有提议白送她,这几日相处,他看出来余舒是个喜欢自食其力的人,qi.,就意思着收了她半个月工钱,算是提前预支了。

余舒把纸笔都拿油纸包裹好了,夹在腋下,站在店门口等曹子辛插门板上锁,黄昏渲染的街道上,就数他们家关门最早,不过今天生意出奇的好,一整天就卖了二十两银子,打烊前有一位豪客,甩手丢了一锭银子,拿了一摞玉版纸就走了,都没带数一数纸张。

这叫原本对风水之事心存怀疑的余舒见识了个巧,心中又多一分相信,要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前两天还门可罗雀,这风水一置换,铺子就旺起来了。

最后一块门板拼上前,余舒似还能见到柜台上那只玉兽青光粼粼的背脊一闪一闪,不知道是不是反光吧,反正是有些邪乎。

“天还早,先陪我去吃点东西?”曹子辛站在店门口提议,见余舒面露犹豫,便叹气道,“我昨晚上到现在都没吃饭。”

他都这么开口了,余舒还能墨迹什么,猜都能猜到他是为什么没吃饭了,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带路,曹子辛一笑,伸手指了下斜对面的巷子口,领着她往路北去,经过布店门口,吴掌柜却抓着一只算盘,探头把人叫住了:

“诶、诶,曹掌柜的啊!”

“吴掌柜有事?”曹子辛退回几步去问,余舒停在路边看小摊上摆的风筝纸鸢,耳朵里却在听着他们说话。

“是这么个事,您瞧,我昨天进货,这个月积了一笔账,算来算去乱了套,东家明天要查账,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要不您让阿树留下来帮我算笔账吧,明儿我请您上冬云楼去喝酒啊。”

这长门铺街上的店面,不都是掌柜的自己开的,有像曹子辛这样自己租店面自己给自己当老板,也有像吴掌柜这样上头还有东家,只是城里几家布店的一个分叉。

这吴掌柜是个油滑的人,一个月的账可不是一刻半刻就能算清楚的,他想找余舒算账,就正大光明地找曹子辛商量,看上去是尊重曹掌柜的意思,其实就是把余舒给越过去了,直接让曹子辛卖给他面子,都是街坊对门,做生意讲个和气,曹子辛又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一答应,还怕余舒这个打工的拒绝么。

余舒把吴掌柜这点心思看在眼里,轻哼一声,他主意打的不错,要是直接求她,她见不得搭理他,毕竟人家拿扫帚打过她,还骗她做过白工,但若曹子辛答应了,她就是没办法说不干。

看来今天是别想早回去了,她捡起来一只燕子身的风筝问价格:

“这多少钱?”

春天啊,正是放风筝的好季节,过去她住那地方到处都是电线杆子,施展不开,得找个空儿,带余小修出门玩玩去,男孩子总待在家里不出门不好,都宅的没出息了。

“吴掌柜的,您店里的私账,不好让外人乱看吧,阿树他一个孩子,不懂得什么轻重,万一给您走错了帐,这是亏是赔,他一个孩子也担待不起。要不你看这样,万象街上我认识一位老算师,我修书一封,您现在就派人坐车过去请人来,多花几两银子,让他给算,至少图个放心,是吧?”

“小哥,你手上这风筝只要二十个钱,你要是买,我再搭你一板线绳怎么样?”

余舒扭过头,有些意外地盯着曹子辛的后背,动动嘴皮子就能卖个人情,他竟然把吴掌柜的面子给驳回去了,而不是把她给推出去当人情使。

嘴一咧,说不上来怎么着,qi.。

吴掌大概也没料到曹子辛会婉拒,脸上有点儿僵,咳了一声,冲着曹子辛那张和气的笑脸,准备好的说辞就是拿不出来,只好讪讪道:

“那不用了,来来回回太麻烦,我今晚多忙会儿吧。”

曹子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扭脸看余舒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头还攒着人家一只风筝,就问道:

“想买风筝?”

“哦,随便看看,没那闲钱乱花,”余舒把人风筝放回摊上,率先带头往边上巷子里走,“走吧,不是说要去吃东西。”

曹子辛看了一眼那摊上五花八门的风筝,莫名一笑,迈着两条长腿跟上了余舒。

***

长门铺街南大街上,有一小条路段,开的全是酒楼茶馆,还有不少小吃摊,都摆在巷子里外,炊饼枣糕,麻团煎包,丝鸡面,肉饼豆团,云吞汤面,各式各样的热乎乎的小食,街道上飘着香,除非实在吃饱了撑的慌,来往在这条街段,没有能目不斜视走过去的。

曹子辛带着余舒在路口一家卖云吞的小摊上坐下,余舒扭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三十八章 鱼和狗屁

吃晚饭前,余舒一个人溜达到了东大院,一路躲着人走,观察了那个让她盯上的池塘周围的地形,顺道欣赏了池里头游得正欢的一群活鲤,满意地在天黑时回到了杂院。

在街上吃了云吞,晚饭余舒只喝了半碗稀饭,看着面色发黄的余小修呼噜呼噜地喝着汤啃着面饼,把一小碟子咸菜吃了个底朝天,心里就不是滋味,真想傍晚那碗云吞,是进到了余小修的肚子里。

她现在没钱让余小修吃好的,又不愿让他在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天将就着,就只能打歪主意。

余小修可不知道余舒心里头在想什么,吃好了饭,把碗筷一收拾,就出去准备洗脸睡觉了,古代不比现代,娱乐活动本来就少,一到晚上,穷人就只有熄灯睡觉的份儿。

余舒在余小修后头洗了脸,拿柳条枝仔仔细细地刷了牙口,回到床上,把头发打散了,拿破齿的梳子一遍遍梳通。这头长发,她总是觉得麻烦,但真洗干净晾干了,摸上去又挺舒服,长长的披在肩膀上,垂满了胸前,甩一甩,秀发如瀑,十分飘逸,自我感觉还不错,满足了余舒不知被遗忘在那个旮旯里的少女情怀。

“好了没,我吹灯了啊。”余小修把门关好,从里头落了门栓,扭头见余舒在那臭美,撇了下嘴角,过去熄灯。

“嗯。”余舒并不怕黑,吱了一声就把梳子丢了,拉了被子躺进去,顺手摘了帐帘。

“呼”地一下,灯就灭了,余舒闭着眼睛,听见余小修OO@@的躺下,又翻了个身,安静了,才开口道:

“小修,过几日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出去玩?”

“对啊,整天不是闷在家里就是到私塾,我想到别处去走走,你跟我一块儿吧,好不好?”

那边儿静了一会儿,才出声道:“我上午要去私塾,你下午又要打工。”

“这不要紧,我同掌柜的说说,休息一天也不妨事,你去吗?”

“...嗯。”

“呵呵,那我找一天闲空出来,咱们出去玩玩,睡吧。”

“哦。”

余小修翻了个身,侧躺着,隔着大半个房间,看着对面床上模糊的身影,闭上眼睛,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确认那里的确是躺着一个人,而不是这小小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好一会儿,才又重新阖上眼睛。

姐姐是真地改好了,这样子真好,日子难过一点不要紧,至少有个人愿意陪着他。

***

余舒差点起迟了,听到房后头的鸡叫,一翻身,差点又睡过去,使劲儿掐了一把大腿,呲着牙从床上坐起来,朝窗户一看,外面天色昏昏的,刚过五更。

她轻手轻脚地穿了衣服起来,把头发扎成马尾,枕头往被子里一塞,便在床底下摸了东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瞅瞅余小修那边安安静静地,才轻轻把门口堵的凳子挪开,开门出去。

天还一丝光亮都没有,外面冷的很,多亏她有先见之明多穿了一件衣裳。

院子一角的灶房里,门没关,余舒进去后,在灶台上翻了半天,才找到面粉和麦麸,拿纸稍微包了一点,又拎了一只水桶和扁担,绕到房后头,在几只鸡子经常散步的地方捡了几根鸡毛。

这个时间,就连大厨房做早饭的下人都是睡着的,院里院外静悄悄,余舒一个人走在往东大院去的路上,黑灯瞎火,也不害怕,就是小风吹的脖子冷,她缩着脑袋小跑了一段路,身上才热乎起来。

避开了大路,没遇到巡院的家丁,余舒摸到花园小池塘边上时,天空才隐约有了一丝白光,翻了长廊,踩着草坪走到池子边上蹲下来,放下水桶,取出了东西捏饵。

池子里的鱼也刚刚睡醒,慢条斯理地游着,水面还算清澈,能看到池底的一些影像。

春天的鱼爱腥气,鲤鱼鲫鱼尤甚,一点面黏糊着细碎的虾皮,再滚上一层麦麸,就是现成的鱼饵,余舒以前有个学金融的朋友极喜欢钓鱼,偶尔会拉着几个人到乡下的野池子垂钓,余舒跟着他们没少被虫咬,倒学了一些东西。

捏好了饵,取出昨天准备好的绳钩,把扁担一头的绳子缠起来,穿在孔眼上绑结实,又在当做鱼线的红绳上栓了半根鸡毛当水漂,幸而现在是春鱼产卵的时期,鱼儿多喜在水边游,不用长杆也能得手。

这个时间钓鱼最好,家养的鱼都是要人喂的,快天明的时候是它们最饿的时候,家鱼比野鱼儿傻多了,给个香饵就会往上凑,这个时间在这里钓鱼,简直就是天时地利。

看着飘在水面上的鸡毛,余舒已经开始计划着第一条鱼怎么吃好,红烧?清蒸?烧烤?

一阵风吹过来,她憋着气忍住一个喷嚏,水面上的半根鸡毛动了动。

***

天朦朦亮,余舒把装着两条鲤鱼的水桶藏在杂院外面的野草堆里,那口池塘里的鱼也不知是怎么精心养出来的,红背银腰,十分漂亮,又大又肥,还傻,这两条挤在一只木桶里,不知道好日子到了头,还你追我赶地转着圈子打情骂俏。

想到这傻鱼是纪老太君院子里养着的,着实满足了一下余舒的报复心:

“你打了我二十藤条,我就吃你二十条鱼,一下一条,刚好。”

把鱼藏好,余舒躲在院子门口,等没人过路,才一溜烟蹿进去,把扁担和水桶丢在井边,进了屋,把脏衣服脱了塞进床底下,出溜上了床,刚躺好,就听见余小修在那边迷迷糊糊地说话:

“醒了没。”

余舒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余小修起了床。早饭前,余舒又睡了个回笼觉,等余小修把她喊起来,外面已经天亮了。

“先吃饭,再换药,去了景伤堂要是做重活,就慢些做,留着等我下学过去替你。”留下话,余小修就拎着书包走了,姐弟两人,相错四岁,似他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余舒吃完饭,没急着出门,而是拿出来前天在万象街缴获来的两本书,一本《奇门》,一本《易算》,准备了笔墨,一边翻看,一边歪歪扭扭地抄下来一些不认识的字,准备下午拿过去问曹子辛。

太阳出来了,她才收拾了桌子,把那本《奇门》揣上,关了门往西大院去。

景伤堂今天只有三个人在记事,那个在墙角竹床上睡觉的老道士不见了,床还在那里,人不知去了哪。

昨日擦了一千余只罗盘,今天就让擦地板,余舒觉得这里的人只是随便在找事给她做,并不是故意在为难她,要不然昨天余小修帮她干活,他们也不会一句话都不说。

手臂上的伤今天还是疼,若非是余小修去周六叔那里讨来的伤药,昨天她泡了水,不浮肿才怪。

大厅太宽敞,地板铺的是实木,比她以前见过的高档地板只差在光滑度上,她来回换了六桶水,才把地板擦干净了,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三十九章 八宝香鲤

三觉书屋中,余小修坐在最后一排听课,快放学的时候,私塾里少有不走神张望的学生,然他这十岁大点正是顽皮的年纪,却耐得住心性,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夫子走后,他跟在人群后头在讲台上找到了自己被退回来的功课,暗叹一口气,绕到后排离开,一边走路,一边看着作业纸寻找错处,被人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转过身看着朝他大步走过来的薛文哲,心中疑惑,他叫自己干什么?

“余小修,”薛文哲拉着一张脸走到他面前,眼睛却撇向别处,口气有些犯冲:“你姐呢,这两天怎么不来上课?”

余小修对薛文哲可没什么好印象,余舒以前喜欢薛文哲他知道,为这事她没少招人当面背后耻笑,余小修记忆里全是薛文哲对他姐厌恶和鄙夷的嘴脸,现在他姐好不容易改好了,不再谄媚这小白脸,他可不想她再变回去,于是心生了警惕,斜眼上瞟,毫不示弱地看着比他高一个头的薛文哲:

“关你什么事。”

“我、我――”薛文哲被余小修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是想说后天他生辰在酒楼办宴,顺便邀请了这一对穷酸的姐弟,结巴了两句,又觉得憋屈,正要发火,就听见身后有人替余小修回答:

“她打了表哥,祖母大人不让她来上学了。”纪珠从后头走上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啊?她、她打了马伟博?”薛文哲惊讶道:“真的假的?”

说着就看向轩榭处,寻找着马伟博的人影,余小修见纪珠来了,便折了手中的作业,一声不吭地掉头离开。

“我骗你做什么,”纪珠皱了皱眉毛,她同薛文哲打小就认识,平日里关系不错,说话没什么拘谨。

薛文哲没看到马伟博,又问纪珠:“那她以后都不来了?”

少女的心思多是敏感的,纪珠察觉到薛文哲话里的紧张,qi.,讥诮道:

“你不是讨厌她吗,关心这个做什么。”

“谁说我关心了!”薛文哲大声否认,羞恼道:“上一回她辱骂我,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她要是不来了,我找谁出气!”

他才不是关心那个烦人的丫头,不过是瞧她怪可怜的,穿的破破烂烂,一件好衣裳都没有,想必饭都吃不饱,才想生辰那天叫她过来,让她见识见识气派,再羞辱她一顿。

纪珠眉头松开,笑了笑,换了一只手拿书,声音和软下来:“我四姐稍信回来了,说上一次走的匆忙,没能和咱们小聚,等下一次回来,叫上你,再叫上文彦他们,咱们出去游河。”

薛文哲愣了愣,猛地笑开了脸,俊秀的面上泛出一些可疑的红迹,抑不住惊喜地变了声调:

“真的?她信上这么说的?说下回回来要和我、和我们一起出去玩?”

“当然是真的,明天我再把她的信带来给你看,”纪珠见他不再追究余舒的事,心里那点不舒服没了,扯着他的衣袖往外走:

“不过你要请我吃元桂屋的芙蓉糕,走吧。”

“好,哈哈,走!”薛文哲欢欢喜喜地被她拉着走了,是完全把邀请余舒赴他生辰宴的事忘在了脑后。

***

余舒从景伤堂干完活回来,还不到中午,余小修没回来,刘婶和隔壁两个仆妇正在大厨房帮忙。

小院的灶房空着,余舒拎着水桶进了灶房,把门从里头倒插上,就开始忙活,杀鱼去鳞摘内脏,小时候在农村奶奶家住过,用柴火灶台不在话下。

点着了火灶,把刘婶炒菜的大锅子架上,在火台上找到黏糊糊的油碗,嗅了嗅没怪味,才倒了一些下锅,剥了点葱姜,拿一把钝刀拍碎,油一热,拎着尾巴搁了肥鱼进去。

“滋――”

不小心溅了一滴油在她手腕上,烧的她手一抖,赶紧低头舔了舔,看一面鱼煎的差不多了,才又换了一面,等香味出来,添了小半锅热水,把鱼身盖住,放了盐、姜,盖上锅盖闷,转头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内脏和鱼鳞,拎着桶里剩下那条鱼,跑出去藏在昨天那棵树后头。

煎过的鱼好煮,余舒守在锅边闻着香味,忍不住先尝了尝味道,煮的奶白的鱼汤,鲜的她差点咬到舌头,连她自己都惊讶了,这偷工减料做出来的鱼汤,怎恁地好喝?

余舒不知,纪老太君院子里那一池鲤鱼,是用风水阵精心养殖,池中摆有八宝阵眼,是纪老太爷亲自布置,汲日月之气,敛取朝雾精华,锦鲤成了八宝香鲤,味道自是极品的美味,拿这八宝香鲤作食,不光有明目养颜之效,长久食用,还可多添福泽,每个月十五家宴,才杀一条鱼,摆在主桌上,这一条鱼八碗汤,不是谁想喝就能喝到的。

纪家上下多知其故,因而并未刻意派人守着那一池鱼,哪想便宜了余舒这个馋猫,趁着天不亮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偷钓了池中的八宝香鲤。

余舒把锅盖上,哼着儿诗,开始打扫灶房。

她把时间算的刚好,她前脚端着鱼汤进了屋,刘婶后脚就和人一起回来做饭了。

怕汤凉了,余舒拿竹箅子盖在盛鱼汤的盆子上,捂住香味,拿那本《奇门》蹲在门口看,时不时向院子门口张望,不多久,就看见了余小修那瘦瘦巴巴的身影。

“小修!”

余小修一进院子就听见余舒喊他,抬头见她在屋门口冲他使劲儿招手,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过去,刚到门边,就被她一把扯进了屋里。

“怎么啦?”余小修困惑地瞧她把门关上,又落了门栓,屋里立马暗下来一半。

“来来,坐下,给你吃好东西。”余舒哄着余小修在桌边坐下,拿开了盆上盖的箅子,白烟熏起,她直接把一盆鱼汤都堆到他面前,又递给他一只勺子,道:

“趁热赶紧吃,先喝汤再吃鱼,小心被刺儿卡住。”

余小修怔怔地看着盆子里白汤中躺着好大的一条鱼,首先不是觉得感动,而是咽了口水,惊奇道:

“哪、哪来的鱼?”

余舒想了想,把勺子塞进他手里,拍拍他肩膀:“你先吃,吃完我再告诉你。”

估计她说了,他就没胃口吃了。

鱼汤味道很浓,在私塾坐了一上午,余小修肚子的确是又饿又渴,忍没忍住,就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鲜汤入喉,异常的好喝。

余舒看他亮起了眼睛,就知道他喜欢,心里喜滋滋的,但还是更想听他夸奖,便故意问道:“好喝吗?”

“好喝,”余小修舔着嘴唇点点头,把勺子递给余舒,“你也喝。”

“你吃着,我去厨房再拿个勺子。”余舒闻着汤味,也馋了,想这么一大盆他一个人也不吃完,就跑到厨房去又拿了个勺子。

一盆汤一条鱼,姐弟俩吃的干干净净,到最后盆子里就剩下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四十章 明天放个假

“什么?要给我加工钱?”余舒按住算盘,偏头看着柜台那边正在喝茶的曹子辛。

“嗯,每天再给你加十文钱。”

“为什么?”遇上加薪这等好事,余舒没有昏头,天上掉馅饼的事不可信,得要个理由先。

曹子辛道:“你看,你来了以后,我店里少雇了一个伙计,多了一个算账的人,省了我不少麻烦,本就该给你算两份钱不是吗?”

一天二十个铜板,一个月才六角银子,对于月入几十两的店铺来说,花六角银子请一个人帮忙,并不过分。

余舒眉毛动了动,朝他伸手,“那您是不是先要把前段日子的工钱给我补上一份啊?”

她本意是开玩笑,曹子辛却点点头,“你算一下。”

余舒知道他是说真的,慢了半拍,就去拨算盘,啪啪响了一串,边算边道:“给我七十文就够了――但是呢,你之前多支了我半个月的工钱买纸笔,扣掉这七十文,四天后你继续给我发工钱就行了。”

“我们不这样算,该扣的扣,该发的发,”曹子辛放下茶壶,从钱匣里拿了一串钱出来解开,数了一些剥下,重新打了结,将剩下的递给她。

余舒怎会看不出来曹子辛是有意在接济她,虽说被人同情有些不爽,但她也没有故作清高,爽快地把钱接了过来,道了一声谢。

曹子辛见她肯收,就把准备好劝说的台词掖回去,取笑道:

“你身上这件袍子穿有几年了,袖子都快缩到手肘上去了,我那里有几件旧衣裳,你要不嫌弃,明天我给你捎过来?你拿回去,找人改小一点就能穿了。”

余舒这回坚决地摇了头,正经道:“你的衣服太花哨,不是黄的就是绿的,我可穿不惯,等回头我有了钱,再让我婶子给我缝一件,就不拾你的旧衣服了。”

工钱是她出劳力换来的,白拿人家衣服,这就成了施舍,意义不同,她这个人还是有些原则的。

她这样婉拒,曹子辛就没再提,继续喝他的茶,客人来了就招呼一下。

余舒算盘打的快,也就客人多的时候要搭把手,有空闲就让曹子辛教她认字,一张纸上抄的全是她从《奇门》上摘下来的生字,未免曹子辛看出什么来,她故意挑拣了不在一页里的字来问。

打烊时,街对面那个卖风筝的小贩还在,余舒趁着曹子辛关门的工夫,过去和人讨价还价,花了二十文钱买了一只漂亮的鹰身风筝,还让人家搭了一捆风筝线和手柄。

曹子辛锁好门,qi.地摆弄着新买来的风筝,走过去问道:“准备出去踏青?”

“是啊,和我弟弟一起,”余舒如实告诉他,正好趁机请假,“掌柜的,你看哪天找个空,让我休息一下午呗,我弟弟天天读书太累了,我想带他出去玩玩。”

曹子辛想了想,道:“那就明天吧,我正巧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介时把门关了,你明天下午就不用过来了。”

“那就太好了,”余舒拍拍手,咧着一口白牙冲他道谢,“谢谢掌柜的。”

曹子辛见她笑的灿烂,露出嘴角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无忧无虑的样子很能感染人的心情,心思一动,忍不住抬起手想拍她脑袋,伸到一半又变了方向,指着路口道:

“我去打一壶酒,你快回去吧。”

“那我走了,后天下午我会早点来。”余舒冲他摆摆手,脚步轻快地离开,没直接往家回,而是拿着剩下的钱,到南大街去买了几块糕饼,准备明天郊游时再吃。

***

吃完晚饭,余舒坐在床上数钱,余小修专心致志地坐在桌边写字,没被她叮叮咣咣的声音打扰。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前不久,她从与她继父院子里一个小妾偷情的纪二少那里,得了一两银子的遮口费,买买点心,剩下的,加上这些日子赚的,统有五角银还多一把铜板。

三十文钱明天去还给书店的老掌柜,赵大姐的馄饨一角银子两碗,那后天出去玩,带上两角银子和这些零钱就够了。

余舒把钱分成两份,一份拿刘婶给缝的小袋子装了,都收进她平日放东西的铜罐里,又把先前藏好的风筝拿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余小修背后,一扬手,伸到他面前。

“小修,给。”

余小修瞪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灰鹰,伸手去拿,翻来覆去摸了摸,惊喜地压低了声音:“哪来的风筝?”

古代的孩子没什么好玩的,尤其是穷人,就余舒来看,一个风筝的诱惑就相当于是一架遥控飞机了。

“今天发了工钱买的,不是说好了要出去玩嘛,总不能光跑腿什么都不做吧。”她还买了糕点,晚上回来再带他去吃馄饨。

“出去玩?”余小修面露茫然。

“你忘了?”余舒腿一抬,挤着他在长凳上坐下,“咱们前天晚上不是说好了要出去走走的,我都和我们掌柜说过了,明天下午不去打工,你可别说你不想出门啊。”

余小修当然没忘,但是余舒以前也说过很多次要带他出去玩,通常都是因为做了坏事需要他顶缸,才会哄哄他,没有一次兑现,次数多了,他就不再信了,不想这一回她是说真的。

“怎么了,说话啊,你去不去?”余舒拿肩膀轻轻撞了撞余小修。

“去!”因为应的太急,余小修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摆弄着手里的风筝,小声道:“可是我不会放风筝,只见别人玩过。”

“没关系,我会,”余舒伸手搭住他瘦小的肩膀,亲热道:“不怕,多跑跑就会了,明天我教你啊。”

“嗯。”余小修又摸了摸手里的风筝,偷偷确认这不是假的,qi.,却又有点儿想哭鼻子,眼睛酸酸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那你明天下学早点回家,吃完了饭咱们就出门,我打听过了,城东的河边上有好大一片空地可以放风筝,对了,你今天功课写没写,算算明天会不会下雨?”

“是晴天,”余小修顿了顿,把风筝放下来,谨慎地重新拿起笔,抽了纸,“我再算一遍。”

“嗯嗯,再算一遍。” [本章结束]

第四十一章 磕你个头

余舒吃了早点和余小修一起出的门,一个去私塾上课,一个到景伤堂去劳动改造。

“天不错,下午再刮点儿风,放风筝最好。”余舒站在院门口仰头看着大宅上空一片晴云,qi.道。

余小修和她一起仰头望了一阵,才低下头扭了扭肩上的带子,“我走了。”

“早点回来啊。”

“哦。”

余舒顺道喂了树后头藏着的鲤鱼,才晃晃悠悠地去了西大院。

来的早了,景伤堂的大厅里只有一位易客在里面转悠,余舒主动过去打了招呼,询问今天她要干什么。

“把地擦一擦吧。”那人随口吩咐了,眼睛盯着几只卦盘没离开。

昨晚上刮了风,从屋顶的天窗扫进来不少灰尘,前天擦过的地板只干净了两日。

余舒环顾了大厅,发现了墙角的水桶,不知是谁把她昨天用过的水桶放在了那张竹床边上,那老道士就躺在床上,一条腿跨出了床沿,鼾声嘘嘘,睡得正香,被子都不盖一条。

余舒稍稍疑惑,昨天她用完水桶后是放在了门后头啊,怎么跑那儿了?

她放轻了手脚走过去,没多看那老道一眼,拎了水桶就走,不想刚一迈腿,衣摆就被人从后头扯住了。

“啊哈――”打了个哈欠,老道士歪歪扭扭地坐起来,一手还攒着余舒的一角,一手揉掉了眼屎,有些不悦道:

“正做着好梦,被你吵醒。”

“对不住,道长您继续睡。”余舒不动声色地把衣角从他手里扯出来,后退两步,转身,快走。

没听见身后人叫,她走到门口才放慢了步子,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老道正坐在床边伸懒腰,并没有叫住她或者是跟过来的意思。

余舒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也许这水桶不是他故意放在床边的。

走到井边,余舒把水桶放下去,摇了一会儿绳子,感觉水满了,才握住辘轳往上摇,水打的有些多,她整个上半身都使了力气,水打上来,拎过了沉甸甸的水桶放下,就有些气喘。

“根骨太差,太差了,唉。”

几乎是贴着后背响起的批评声,余舒僵着脖子扭过头,能听见自己颈椎处“咔咔”的响声,正对上一张皱巴巴的树皮脸。

尽管早知道这老头长的丑,可青天白日下一看,他脸上那一层层枯皮更加明显,一对过分突起的眼睛珠子也更骇人,这张脸要是放出去,绝对是能把全城的小孩子都吓哭。

不等余舒被吓得后退,老道自己先退步到了一旁,却不走开,而是看看余舒,摇摇头,来回走几步,再看看余舒,叹口气,再摇头,貌似是有什么迟疑不下的事情要做决定,叫他发愁。

余舒原本还想礼貌性地陪他站一会儿,但见他看着自己时嫌弃的模样,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拎着水桶就走。

“站住,你回来。”

余舒装作没有听见走自己的路,她不以为这老道士这么纠结会有什么好事找她,她也不想自找麻烦。

然而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揪住了衣领,她身子一晃,桶里的水就洒了一堆出来,因为两手在前面提着,一半都洒在了裙子上头,眨眼就渗进了衣裳里,两只膝盖凉飕飕的。

余舒差点就发火,老道却半点不察,扯着她的衣领,动作粗鲁地把她往一旁带,她手里的水桶来不及放下,就这么摇摇晃晃一直往外洒,不把她整条裙子都淋湿了不罢休――

“你干什么啊,松手,你松手啊!”

不理余舒挣扎,走到房后一个僻静的角落,老道才一松手,把余舒丢到一边,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拍水的模样,吹着胡子,粗声粗气道:

“跪下,给老道磕头。”

磕、磕你个头!

余舒拧着裙子上的水,整理着衣裳,郁闷地抬头瞪他一眼,心道原来是遇上神经病了,难怪早上起来眼皮一直跳。

老道见她不动,不耐烦地换了个站姿,“赶紧磕,慢了休怪老道改主意。”

“哈,”余舒气笑了,扯展了拧皱的裙子,扬着眉毛道,“您还是改主意吧,赶紧改,立马改。”

老道原本就不十分中意她,见她这副不驯的模样,就更不痛快了,脸一板,是比刚才看起来还要丑上三分:

“老道让你磕头,自然是有道理,你现在不磕,莫要后悔。”

后悔?她上辈子干过的后悔事多了去,早尝过各种煎熬和苦果,再来一次,只要不是昧着良心,这世上就没有能真正让她后悔的事!

余舒把衣襟一正,轻哼了一声,盯了一眼对面的老道士,这一眼过去,极尽坦然,是大不惧,是大自在,把那吹胡子瞪眼的老道瞧的一愣,恍惚起来。

待他回过神来,人已经没了,只剩下地上一滩水渍。

“嘶――”老道伸手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刚才那一瞬间心惊肉跳的感觉犹在,天晓得,那一眼,他看到的可不是眼珠眼白。

“三清祖师在上,那是什么......”

***

余舒把景伤堂的地板都擦干净,回去时候,没再见到那奇怪的老道。

回去的路上,她把适才的事想了一遍,火气下去,倒觉得可笑。根据她上一辈看电视的经验,那老道士大约是个什么世外高人之类的,让她磕头,估计是要传她本事,只是老人家心高气傲,瞧不上她根骨差,没灵性,犹豫不下,最后下了决定,还要对她摆摆谱,拿拿架子。

真可笑,谁求着他要相中自己吗?看不上就别勉强,还威胁她,最烦就是这个。

大约猜中了个*,余舒并不觉得怎么可惜,她再活这一回,就是享受生活、追求生活来了,顺便教教小弟,把他培养成人,有缘分再找个好管束的良人成家生子,qi.,活的自在就成,那些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适合她。

回到了杂院,余舒把湿衣服换了,拿出去搭起来晾,顺便把昨天洗的两件衣裳收回来,叠一叠放进柜子里,然后开始收拾下午出门要带的东西。

几块糕点包好了,待会儿再让刘婶给她找一只竹筒装水,再拿上钱袋,书也带上一本,都塞进她那只小花包里。

她收拾差不多,余小修也下学回来了,进门看她在装东西,为出行做准备,qi.,却不是很显,故作不在意地把书包取下来放在桌上,道:

“晌午吃什么?”

“刘婶还没回来,不知道呢,你去问问?”

“好。”

余小修出去,过一会儿就回来,“吃面。”

余舒拿出来昨天找周六叔画的义阳城简图,铺在桌上叫了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四十二章 把这小子也带上

天公作美,晴天有风,余舒和余小修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下午,放风筝,爬树,在河边洗脚,捡石头,起初还有些放不开的余小修,在余舒的不断捉弄下,渐渐放开了笑脸,同她打闹。

两个人在河边嬉戏了一阵,余舒凭着手长脚长,扯掉了余小修的发绳,三两下揉乱了他的头发扭头就跑,披头散发的余小修追着她满河岸的跑。

“来啊、来啊!小短腿,跑的慢死了!”

“还给我!”余小修疯头疯脑地追着她,气急败坏地大叫。

“哈哈,不给――唉哟!”

乐极生悲了,余舒举着那根发绳倒退着跑,正咧着大牙大笑,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脚,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笑声变成痛呼。

“姐!”

余小修脚步一停,赶紧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扶她。余舒却摆摆手,呲着牙道了声“没事”,头一载,向后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气喘道:

“不玩了,累死我了。”

余小修见她没事,就在她身边坐下来,顺便抢走了她手里的发绳,正要梳理头发,就被余舒扯着后衣领向后一拉,躺倒在地上,草地很软,细小的草叶擦着他耳朵边,痒痒的,很舒服。

“瞧。”余舒指着天边让他看。

太阳落山,一团团晚霞蒸腾在天际,被阳光烧的红灿灿的,如同一把炉火,将天边的云彩都点燃,涌现着最后一刻的生命,看着这黄昏日落的壮丽,人的心中也似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着。

余舒扭过头,看着余小修,许是她的转变减轻了他的负担,这几天他少有流露出阴郁的表情,此刻看起来,稚嫩又干净的脸庞,被晚霞映的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更像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该有的模样。

手枕在脑后,她突然开口道:

“我想把易学好,将来开一家易馆,有赚不完的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还要受人尊敬,谁也别想再关我禁闭,抽我藤条――”

闻言,余小修憋不住笑了一声,就听余舒问他:

“小修,你将来想做什么?”

有余舒先开话匣,余小修的脑袋动了动,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别扭地回答道:

“有我们自己的房子,我们自己养活自己,不受人欺负,不叫人瞧不起。”

“好!”余舒使劲儿应了一声,摸到余小修的手抓住,高举起来,大声宣布道:

“那我们姐弟俩从今往后就好好学易,将来开一家易馆,赚大钱,吃香的喝辣的,住大宅子,让人尊敬,不受人欺负,谁也不敢瞧不起咱们!”

她把两个人的愿望化成了两个人共有的愿望,余小修不是没有听出差别,看着被她举起来的手,扭过头,对上了余舒闪闪发光的眼睛,热忱,亲切,真诚,同以往姐姐看着他的是那样的不同,仿佛是意识到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约定,他很快就做出了选择,手指一动,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硬声道:

“好。”

姐弟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忍不住都咧嘴笑了起来,余舒坐起身,一把将瘦弱的余小修从草地上拉起来。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的头发...”

“嘿嘿,来我给你绑。”

***

“我跟你说,长门铺街上那家卖云吞的,特别好吃,皮儿又薄,馅也香。”

余舒一路上向余小修宣传赵大姐卖的云吞,不光把余小修的馋虫说出来,自己的肚子也唱了两句空城计,包里还剩有两块糕饼,她问过余小修,见他不吃,就又收了起来。

两个人走回长门铺,天已经黑下来,街头巷尾挂起了灯笼,人来人往,茶香饭香,夜晚的街市别有一番热闹。

赵大姐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三套桌子都坐满了客人,余舒和余小修站在边上等了一会儿,才挨到座位,余舒因为和曹子辛来过一次,又和赵大姐说过话,怕认出来会添麻烦,下午出门就特意穿了余小修的短袍,就差没涂眉毛,好在天黑,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赵大姐眼神好,果然认出了她来,上前擦了桌子,冲她一笑,道:

“快坐,怎地没见曹掌柜?”

“掌柜的有事,今天店里没开门,我带弟弟来吃云吞,婶子给我们来两碗鸡汤的吧。”

上回余舒来吃饭,跟着曹子辛喊了老板娘赵大姐,被她一通笑,说她三十岁的人担不起她叫姐姐,只让余舒喊婶子就成。

余舒和她寒暄,余小修有些拘谨地坐在一旁,不乱动,也不东张西望。

赵大姐一边应着好,一边伸手摸了下余小修的脑瓜,“这是你弟弟啊,叫什么名字?”

余小修不自在地低下头,余舒替他答道:“叫小修,小修,喊人。”

“...婶婶。”要是刘婶在这儿,一准要惊地瞪眼,余小修以前哪有这么听余舒的话。

赵大姐应该是喜欢孩子,眼神软和地看了余小修一眼:

“真乖,坐着吧,我这就去给你们下,今天包的馅儿多,保管好吃。”

赵大姐转回去下锅,余小修才小声去问余舒:“多少钱一碗啊?”

“怎么你还怕吃不起啊,喏,咱们先把帐结了,”说着,就掏了钱袋,取了一角银子放在桌上,又把钱袋给余小修,“给你拿着钱。”

余小修推给她,她不要,只好暂时接着,从里头掏了两枚铜板出来,在桌子上丢着玩,余舒无聊,就扭头打量着四周,被街对面那座气派的酒楼引去注意力,指着一楼门上的牌匾,碰了碰余小修,问道:

“那写的是‘醉香楼’吗?”

余小修仰头瞅了一眼,继续低头丢铜板,“嗯。”

也巧,余舒刚认了那匾,就见一群少年少女簇拥着一个人从酒楼里走出来,站在门口道别,仔细看了,还都是“熟人”。

“薛少,今天这顿吃的真是舒坦,白天在你们家那顿没意思,长辈多又不能喝酒,还是咱们自己出来好,那醉仙鸭,我可有两个月没尝啦,下次我请客,也要挑这里。”

“嘁,你请的起吗,刚才摆那一桌,少说要二十两银子,你娘才不会给你吧。”

“我同薛少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啊。”

“好了,”薛文哲被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围着,席间喝多了酒,头晕眼花,挥挥手让他们不要吵,大着舌头道:“都散了吧,早些回家去,嗝。”

见他们出来,门前立马来了几辆马车,坐车的坐车,走路的走路,人都散了,剩下纪珠,担心地看着扶着柱子站立的薛文哲,道:

“怎么没人来接你啊,要不坐我的车先走吧?”

“不用,”薛文哲摆摆手,眼睛已经花了,眯着眼睛瞅着纪珠的两个脑袋,“舅舅就在附近吃酒,说过来接我,你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四十三章 受困

夜幕下,一辆马车驶出城门,向郊外远去。

义阳城外有条大河经流,一条由南向北的官道两旁是密布的树林,河流灌绕,往年常有富户在城郊搭院,占溪地,用作六月纳凉,有家道中落者,举家迁离,院子就空落下来,一年一年破败,变成了流民和乞丐的栖地。

马车横穿了一片树林,进到深处,偶尔会响起鸟雀的扑朔声,天中的月亮淡的看不见,前路却有一处亮着火光。

“喝――”驾车的马夫在一座破院门前停下来,立刻有两个人手持着火把上前照亮,竟是两个面容端正,穿着整洁的后生,车里先后跳下来两个男人,一个瘦高个儿,一个脸有疤。

“师哥,你们可回来了,师父正在发脾气,怎么人还没有弄到吗?”

“就在车里,我去见师父,你们把人弄进去。”

疤脸男吩咐了一声,就匆匆进了院子,一个举火把的后生掀开车帘,见里头歪躺着三个人,不由奇怪地问那瘦高个儿:

“师父不是让你们去找水龙日生的童子了,怎么带回来三个?”

“别提了,是我做事不仔细,拿人的时候被瞧见了,就顺手多带回来了。反正都是男孩儿,瞧那穷酸打扮也知是没开荤的童子身,万一道长作法失手,把那些小孩儿弄死了一两个,还能顶数不是?”

“哼,师父将这次法事看的极重,你这话要是让他听到,十条命都不够用。”

“嘿嘿,小师傅别生气嘛,我就那么随口一说,道长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会失手,不是说里头等着呢,咱们快进去吧。”

几人把车里的余舒,余小修还有薛文哲三个人捞出来,扛着夹着进了这破院。

***

嗅到一股难闻的骚臭味,鼻翼动了动,余舒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瞬间从颈后传来的闷痛让她僵住了身体,没有妄动,而是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打量此刻身处的环境。

视线很暗,唯一的光亮是从对面的窗子透过来,这也足够余舒看清楚个大概,顿时心底一凉。

这间昏暗的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状似都在昏迷中,看身形都还是孩子,屋门封闭,一阵难闻的屎尿气胡乱蹿在空气里,显然这些人被关了不是一两天,而且没有得到对方善待。

她忽然想起来前几天曹子辛曾经提起过,义阳城近来有不少男孩儿走丢,差不多是她这个年纪,看来她是倒霉地撞上了这伙人贩子。

她转了转脑袋,看见躺在她腿边的余小修,伸手摸到他温温的脖子,冷静了一些,才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屋门外有说话声,在这安静的夜里还算清楚:

“...唉,又是一宿,咱们得在这破地方待到什么时候啊?”

“不是说水龙童子弄到了,后头正在准备开坛做法事,没准儿明天咱师兄弟就能一起上京去吃香喝辣了哈哈。”

“嘿,你说师父让咱们抢的那把剑,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那剑身上连个刃口都没有,真要拿那玩意儿去拜寿啊?”

“嘘,你这叫不识货,我听冯哥说了,那把剑叫纯什么的,是有上千年来头的古剑,因藏的年头久了,失了灵性才显得普通,所以师父才下了这么大工夫做法事给这宝剑重新开锋,真成了,那剑还不得价值连城啊,有钱都没处去换,当寿礼多有面子啊。”

“这么厉害啊...”

余舒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五六成,心中忐忑,这伙人可不是人贩子啊,听样子,他们抓人不是为了去卖,而是为了要就地取用,还就在今天晚上,这不是连个逃跑的机会都不给人吗?

水龙童子,说的是那薛少爷吧,对了,还有那小子呢,人哪去了?

余舒又在屋里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发现薛文哲,当下也管不了不多,翻身趴在地上,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后面那扇窗子,跪立起来,摸摸窗纸,伸手捅了个窟窿朝外一看,可不得了!

那是在干什么?

后院的树都被砍光了,秃秃的一片,几个男人手持着火把站在屋檐下,院子当中摆有一张供桌,上面摆满了新鲜的水果,还有香炉蜡烛,一个身穿灰色的道袍的男人背对着她,手中捏着一把桃木长剑,正在碎碎念着烧符,一道一道引进碗中,突然一转身,露出一张中年面孔,两眼凹陷,眼神十分阴厉,吓得余舒“嗖”地缩下了脑袋,还以为是被他发现。

是余舒过惊了,那中年道士并未发现她,而是转身用碗里粘稠的血水,用木剑沾取,在身后一块平整的空地上画着阵图。

“去,挑七个人来。”

“是,师父。”

这一命一答,很是清楚地传进了余舒的耳朵里,她不知道这道士要挑七个人过去,是要死还是要活,但肯定是没有好事就对了。

看了一眼就躺在进门的地方的余小修,她稍一思索,赶紧摸回了他的身边,试图将他拉到里面去,免得被人进门先拎了去,然而拖了两下没能拖动他,怕弄出太大动静,只好一手捂着他的嘴巴,一手去掐他的人中,急声在他耳边小声呼唤:

“小修、小修醒醒,小修?”

余小修不是被人下药,也只是被打晕,被她这样叫唤,哼了一声就转醒,一睁开眼睛,刚想要叫,就被余舒捏了耳朵,灌进去声音:

“嘘、嘘,别吭声,是姐姐,小修别怕,别出声,咱们被坏人抓了,你什么都别想,有我在呢,听我的话就没事,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余舒反复重申,余小修慌乱地点了点头,黑暗中,按住了余舒的手,紧紧抓住,微微发抖,他还记得之前和余舒坐在小摊上吃馄饨,然后钱掉了,跑进巷子里,只看见里面有人,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打晕了。

“你起来,跟我过来躲在里头。”余舒拉着他,往屋里头趴,中间被几双腿脚绊到,能察觉余小修身上颤的厉害,恐惧是会传染的,她心中也有点害怕。

她刚才说是那样安抚余小修,实际上,她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外头那么多人,看起来还会武功,要想平安逃出去,靠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简直是痴人说梦,作为一个曾以保险计算行业为正职的人,她快速地分析了眼下的情况,各种概率下,无奈得出结论:

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寄希望于,这些人不会杀人灭口,等那劳什子法事做完,就会丢下他们离开,放他们一条生路。

刚把余小修拖到墙角,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余舒看看四周蓬头垢面的孩子,伸手扯了余小修的发绳,像下午那样揉乱了他的头发,却没有那会儿玩乐的心情。

姐弟俩并肩趴在地上,余舒抓乱自己的头发,使劲儿握了下余小修的手,低声道:“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先不要出声,假装昏过去了,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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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景尘道人

“轰――”

震耳的雷声一来,余舒就紧紧闭上了眼,心里巴不得这灰袍道士被雷劈成渣,却没臆想中的惊叫声,场面安静了一会儿,她就听到那道人惊惑不解的声音:

“怎么会...怎会...不可能!”

“师父,师父您不要紧吧?”

“都别过来!”

余舒把眼睛挑开一条缝,从下往上,就看到那道士失魂落魄地拿剑驱赶着将要靠近的几个小道士,口中念念有词,大喝着,一次又一次把剑指向天空。

“叱!”

“叱!”

然而再没有任何异象发生,雷声似乎在酝酿,可那道士却不放弃,顽固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十次,二十次,这场面一下就从凶险变得滑稽,余舒都快看不下去了,qi.吗?

大概老天都不耐烦了,一滴两滴落下了小雨,飞一吹,不偏不倚就有一滴刮进了余舒的鼻孔里,突然传来的麻痒,让她措不及防,一张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完蛋了,余舒欲哭无泪,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看着猛地转身死盯住她的灰袍道士,余舒就是想闭上眼睛装傻都晚了,只能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后退步,在那道士提着剑阴沉沉地朝她走过来时,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他身后,大叫一声:

“啊!那里有人!”

包括那灰袍道士在内,满院子的人几乎同时扭过头,看向余舒所指的方向,余舒趁机向后跑了几步,却不忘后头看,因为那破败的院墙上头的确落着一个人,赫然一身白色道袍,轻飘飘地站在那里,在夜幕中霎是显眼,只是离的太远,看不清面目,但从身量上可以确定,那是个男子无疑。

“什么人!”灰袍道士大骇,那人是何时站在那里,他竟没有察觉。

来人被发现,并未慌张,环扫了院内情景,又望了一眼最先发现他的余舒,便从墙头飘落下来,落地时向前快走了两步,宽大的袖袍夹着风轻轻抖动,就好似踩在云上,步履轻盈。

余舒惊奇地眨了下眼睛,要不是他落地时借力的动作,她差点以为是见到了神仙――哪有人是用飞的。

这突然冒出来的人一身得体的白色道衣,头挽道髻,背负双剑,分明也是一个道人,只不过那身气度,比起前头那个欠雷劈的家伙,俨然是个正派人物。

“适才是何人在布阵?”白袍道人出声质询,语调严肃,从他的话里不难判断,他是刚到不久,并没躲在暗处参观。

灰袍道士不答反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院中其余众人不用他命令,便纷纷地拔出了武器,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位置,不远不近地将这不速之客围了起来,白袍道人却不在意他们这番动作,又向前走了两步,现身在火光之中,露出一张年轻又肃然的脸孔,出人意料的俊逸。

“龙虎山天师道二十八代内弟子――景尘。汝乃何人,如何会用我宗少阳七星阵。”

干净的声线,中气十足。

余舒眼前咣咣冒出四个大字――浩然正气。

那灰袍道士脸色当即大变,余舒这个外行人不知道厉害,他这个道士出身的内行人可是清楚,半点都没怀疑这个能准确认出他所用阵法之人的身份,一边暗骂怎么会倒霉招了这人来,一边快速收了剑,扭出笑容,打了个揖,客气道:

“见过景尘道长,在下乃是一方野道,适才布阵惊扰道长,多有得罪。啊――原来这阵法是叫少阳七星阵,实不相瞒,小道只是偶得阵书,好奇之下,今日才会一试,却不知是天师道门学,并非有意滥用,还请道长不罪小道无知。”

看这灰袍道士面对一个年轻人低头做小,余舒没有觉得好笑,作为受害人,她岂会不知这灰袍道士在说瞎话,但她身在贼窝里,不敢贸然插嘴,只好先看向那个叫做景尘的年轻道长。

景尘看了一眼赤身被摆在坛上的少年,又将目光移向阵中昏迷的其余六个童子,最后扫了一眼站在人后的余舒,出声问道;

“这些祭童从何而来?”

“都是小道收的徒弟,”灰袍道士急忙解释,“道长不要误会,他们都是自愿的,小道只是取了他们一些精血,并未伤人。”

说着,朝边上打了个眼色,便有人向后退去,悄悄接近余舒,是还没忘记有她这个“活口”。

余舒早有防备,一看他们动作,便知不能再装聋作哑,被抓着肯定是要灭口,急忙大声冲景尘道人喊道:

“大侠别信他,我们都是被他掳来的,才不是他的徒弟,前院关着好些人,还有被他们害死的!”

场面一静,只有雨下没停,景尘转过脸,对那灰袍道士,皱眉问道:“你们妄杀?”

说话的同时,他一手已经抬起,握住背后剑柄,大有对方一旦答是,他便会出剑的气势。

灰袍道士见状,既知不能善了,便不再客气,手中长剑一指,手下一群徒弟立刻把人围了起来,他则变脸道:

“是又如何,小子,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现在就走,道爷我就放你一马,如若不然,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这半哄半吓,其实是畏惧对方门派,要能把人吓走就能免了一桩麻烦,不然,就必要将人命留在这里,免得对方来日报复。

岂料他话声一落,但听一声嗡响,未见对方出剑,眼前便闪寒光,直取他面门,他大惧之下,疾步后退,却见对方陡然收势,凌波借步,空掌袭来,将临他肩窝时曲指猛力一叩,弹了他的穴道,一阵麻木从头蹿到脚尖,他张嘴还未出声,便已浑身僵硬地躺倒在地上,昏迷前,只听到一声训戒:

“我道不妄杀。”

“师父!”

“道长!”

众人稍迟,几声大喊,便掉头愤愤出手袭向白袍,一时院中乱起,短兵相接,锵锵碰撞,十分刺耳。

余舒看他们突然打起来,愣了下,没工夫看热闹,赶紧趁没人注意她,跑到墙根,猫着腰往前面小跑,一出了后院,就变成快跑,那群贼人都被引到了后院,前院无人把守,余舒刚找到了那间关押孩子的小屋,就听见里头“咣咣”的拽门声。

“姐、姐!”

是余小修。

“我在外头,小修别慌,”余舒扯了扯门口的锁没拉开,但见门把老旧,已经松动,便出声道:“小修,你躲开,躲到一边去!”

余小修在里面应了一声。

“躲开没?”

“躲开了!”

余舒后退两步,抬高脚使劲儿往门上踹――

“咣!咣!咣!”

“咔嚓!”

门锁那一块直接被她踹碎,整片脱落,门便向里开,一股骚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四十五章 多谢大侠

天亮,余舒被林中的鸟叫声惊醒,晨寒冻的她打了个哆嗦,忽地惊醒,动作太大,连带着躺在她腿上的余小修也一下醒了过来。

“唔。”

“天亮了,咱们出去吧。”余舒的声音发哑,浑身酸痛。

余小修朝外一看,天是白了,正是他平常起去上学的时辰。

“呀!坏了,赶不上上课了。”

余舒先爬出了石洞,两条腿就好像灌了铅一样,她站在外头伸着懒腰,活动筋骨,一边打哈欠,一边转过身来——

“上什么课,能平安回去就——啊!”

余舒尖叫一声,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瞪着石洞顶上盘膝而坐的年轻道人,依旧是那么一身白色的道袍,干净的不像是淋了雨的样子,沐浴在晨光中,剑眉明目,丰神俊朗,好不出色,却把余舒吓了汗毛倒竖起来。

景尘抬起手刚准备要说话,就被余舒的尖叫声堵了回去。

“怎么啦——啊!”余小修慌忙钻了出来,看到石洞上的人,也惊叫了一声,他昨晚有在窗户边偷窥,认得这位白袍子的道人。

余舒是心虚叫了一声,余小修则是惊讶,姐弟俩疯头疯脑地站在一起,瞪着眼睛就同两只受惊的小动物,景尘误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他们,稍一迟疑,便出声道:

“你们不用怕,我不是坏人。”

惊讶只是一眨眼的事,余舒意识到方才失态,赶紧扯住了余小修,向后退一步,按着他的脑袋,冲这景尘道人深深一鞠:

“多谢大侠昨晚搭救之恩。”

余舒心里嘀咕:这人怎么追着他们过来了,他是想要干嘛,挟恩以报?管他呢,先叫他一声大侠,把人哄舒坦了再说。

余小修后知后觉地跟着她道谢:“多谢大侠。”

“不用多礼,我是被他们阵法引来,并非是为救人。”景尘却不受他们谢礼,一夜未眠,面容依旧清朗,仿被春雨洗濯,一尘不染,显是世俗之外人士,红尘太远。

余舒只当他在说客套话,倒是她见过为数不多的几个道士里最客气好说话的一个,便直起了腰,小心询问道:

“大侠,昨晚那些坏人如何了?”

若景尘为人再世故一些,许能从这一句话上看出来余舒这货自私自利的本性,出了那样的事,事后不是先询问恩人如何,也不是询问那些受困的孩子,关心的全是那群贼人有没有被收拾干净,别到头再来找她麻烦。

景尘没一丝多想,“我点了他们穴道,十八个时辰后方会解开。”

这也太轻饶了他们了吧,都杀人绑票了才判个拘留?

余舒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又不好直接说他处理不当,便委婉道:

“那院子里还关着些人呢,我走的时候都还昏迷着,也不知跑掉没有。”

景尘道:“他们不是昏迷,是中了迷药,我走时已将他们救醒,通通放了。”

余舒道:“那群坏人要是得了自由,再出来害人怎么办?”

景尘摇头,天理循环,法道自然,这一次是他遇上,再有祸起,就各安天命吧。

余舒却将他的摇头当成否认,以为他是说那群人不会再出来害人,差点就脱口问出为什么,转念又一想,那群人都是邪魔歪道,遇上眼前这个名门正派,都翻脸了还没别灭掉,醒过来不得赶紧忙着跑路,哪里还敢待在义阳城继续作案啊。

是了,所以他们不会再出来害人,至少不会再在义阳城害人。

这么一误会,余舒再看景尘,眼神里就多了些佩服,这道士年纪轻轻,倒是挺聪明的嘛。

余小修在边上看他姐和这白袍道人说完了话,才插一句嘴:

“道长,那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孩子说话缺心眼,倒把余舒想问又不敢问的话问了出来,余舒暗道一声问的好,就见眼前一花,这景尘道人从那石洞上飘落下来,站在他们面前,以一种别样的目光轻扫了他们一眼,便率先往前走:

“有些机缘罢了,走吧,我送你们回去,这林子偏远,休要再迷路。”

余舒和余小修面面相觑,片刻后便手拉着手小跑着跟了上去,是而没有发现,石洞周围,昨夜雨后湿润的泥土地上,留下的几串野兽足疾。

***

余舒和余小修昨晚上饿了肚子,一夜惊吓,昏昏睡去,这早上醒来,在林子里走了一段路,便饿的不能行,余舒想起来她那小花包里还有两块糕点,连忙拿出来,虽有些湿潮,却还能吃。

余舒掰了一块尝了尝,看了眼前头带路的景尘,这人背上不见个行囊,只有用皮绳绑起的两把长剑,看样子不像是个带干粮赶路的人。

不好意思吃独食,余舒就把一块完整些的糕点拿给余小修,帕子里包着一块碎了形状的,小跑两步上前,喊了那人:

“大侠。”

“嗯?”景尘扭过头,就见余舒捧了几块碎点心递到他面前,这糕饼卖相不好,看起来还湿湿黏黏的,却让他眼睛莫名地有些发亮。

余舒没发现他异样,伸手递过去,客气道:“你先凑合吃点吧,这离城还远呐。”

余舒本来打算,是同他客套一番,等他推拒,再顺势把这糕饼收回来自己吃,哪想对方竟然伸了手,把这碎点心接了过去,正经地道了谢:

“多谢。”

说完他便捏了一块送进口中,神态自若地吃了起来,动作十分文雅,半点看不出来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

余舒退回余小修身边,抢了他半块糕饼,塞进嘴里。

这头三个人在郊外赶路,义阳城中却是乱了套。

薛文哲丢了,这可不是件小事,他外公刘家是义阳城一大,丢了这么个嫡亲的外孙,半夜里就闹翻了义阳城。

昨晚上同薛文哲一道在醉仙楼吃饭的几家公子小姐,大晚上就被家里大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仔细询问昨晚最后见到的刘家表少爷的经过。

整个府衙都被惊动,城中多少人为了一个薛公子彻夜未眠。

相比较之下,余舒和余小修的一夜未归,怕就只有刘婶一个人担惊受怕了。

(今天睡糊涂了,少更点)

天亮,余舒被林中的鸟叫声惊醒,晨寒冻的她打了个哆嗦,忽地惊醒,动作太大,连带着躺在她腿上的余小修也一下醒了过来。

“唔。”

“天亮了,咱们出去吧。”余舒的声音发哑,浑身酸痛。

余小修朝外一看,天是白了,正是他平常起去上学的时辰。

“呀!坏了,赶不上上课了。”

余舒先爬出了石洞,两条腿就好像灌了铅一样,她站在外头伸着懒腰,活动筋骨,一边打哈欠,一边转过身来——

“上什么课,能平安回去就——啊!”

余舒尖叫一声,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瞪着石洞顶上盘膝而坐的年轻道人,依旧是那么一身白色的道袍,干净的不像是淋了雨的样子,沐浴在晨光中,剑眉明目,丰神俊朗,好不出色,却把余舒吓了汗毛倒竖起来。

景尘抬起手刚准备要说话,就被余舒的尖叫声堵了回去。

“怎么啦——啊!”余小修慌忙钻了出来,看到石洞上的人,也惊叫了一声,他昨晚有在窗户边偷窥,认得这位白袍子的道人。

余舒是心虚叫了一声,余小修则是惊讶,姐弟俩疯头疯脑地站在一起,瞪着眼睛就同两只受惊的小动物,景尘误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他们,稍一迟疑,便出声道:

“你们不用怕,我不是坏人。”

惊讶只是一眨眼的事,余舒意识到方才失态,赶紧扯住了余小修,向后退一步,按着他的脑袋,冲这景尘道人深深一鞠:

“多谢大侠昨晚搭救之恩。”

余舒心里嘀咕:这人怎么追着他们过来了,他是想要干嘛,挟恩以报?管他呢,先叫他一声大侠,把人哄舒坦了再说。

余小修后知后觉地跟着她道谢:“多谢大侠。”

“不用多礼,我是被他们阵法引来,并非是为救人。”景尘却不受他们谢礼,一夜未眠,面容依旧清朗,仿被春雨洗濯,一尘不染,显是世俗之外人士,红尘太远。

余舒只当他在说客套话,倒是她见过为数不多的几个道士里最客气好说话的一个,便直起了腰,小心询问道:

“大侠,昨晚那些坏人如何了?”

若景尘为人再世故一些,许能从这一句话上看出来余舒这货自私自利的本性,出了那样的事,事后不是先询问恩人如何,也不是询问那些受困的孩子,关心的全是那群贼人有没有被收拾干净,别到头再来找她麻烦。

景尘没一丝多想,“我点了他们穴道,十八个时辰后方会解开。”

这也太轻饶了他们了吧,都杀人绑票了才判个拘留?

余舒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又不好直接说他处理不当,便委婉道:

“那院子里还关着些人呢,我走的时候都还昏迷着,也不知跑掉没有。”

景尘道:“他们不是昏迷,是中了迷药,我走时已将他们救醒,通通放了。”

余舒道:“那群坏人要是得了自由,再出来害人怎么办?”

景尘摇头,天理循环,法道自然,这一次是他遇上,再有祸起,就各安天命吧。

余舒却将他的摇头当成否认,以为他是说那群人不会再出来害人,差点就脱口问出为什么,转念又一想,那群人都是邪魔歪道,遇上眼前这个名门正派,都翻脸了还没别灭掉,醒过来不得赶紧忙着跑路,哪里还敢待在义阳城继续作案啊。

是了,所以他们不会再出来害人,至少不会再在义阳城害人。

这么一误会,余舒再看景尘,眼神里就多了些佩服,这道士年纪轻轻,倒是挺聪明的嘛。

余小修在边上看他姐和这白袍道人说完了话,才插一句嘴:

“道长,那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孩子说话缺心眼,倒把余舒想问又不敢问的话问了出来,余舒暗道一声问的好,就见眼前一花,这景尘道人从那石洞上飘落下来,站在他们面前,以一种别样的目光轻扫了他们一眼,便率先往前走:

“有些机缘罢了,走吧,我送你们回去,这林子偏远,休要再迷路。”

余舒和余小修面面相觑,片刻后便手拉着手小跑着跟了上去,是而没有发现,石洞周围,昨夜雨后湿润的泥土地上,留下的几串野兽足疾。

***

余舒和余小修昨晚上饿了肚子,一夜惊吓,昏昏睡去,这早上醒来,在林子里走了一段路,便饿的不能行,余舒想起来她那小花包里还有两块糕点,连忙拿出来,虽有些湿潮,却还能吃。

余舒掰了一块尝了尝,看了眼前头带路的景尘,这人背上不见个行囊,只有用皮绳绑起的两把长剑,看样子不像是个带干粮赶路的人。

不好意思吃独食,余舒就把一块完整些的糕点拿给余小修,帕子里包着一块碎了形状的,小跑两步上前,喊了那人:

“大侠。”

“嗯?”景尘扭过头,就见余舒捧了几块碎点心递到他面前,这糕饼卖相不好,看起来还湿湿黏黏的,却让他眼睛莫名地有些发亮。

余舒没发现他异样,伸手递过去,客气道:“你先凑合吃点吧,这离城还远呐。”

余舒本来打算,是同他客套一番,等他推拒,再顺势把这糕饼收回来自己吃,哪想对方竟然伸了手,把这碎点心接了过去,正经地道了谢:

“多谢。”

说完他便捏了一块送进口中,神态自若地吃了起来,动作十分文雅,半点看不出来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

余舒退回余小修身边,抢了他半块糕饼,塞进嘴里。

这头三个人在郊外赶路,义阳城中却是乱了套。

薛文哲丢了,这可不是件小事,他外公刘家是义阳城一大,丢了这么个嫡亲的外孙,半夜里就闹翻了义阳城。

昨晚上同薛文哲一道在醉仙楼吃饭的几家公子小姐,大晚上就被家里大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仔细询问昨晚最后见到的刘家表少爷的经过。

整个府衙都被惊动,城中多少人为了一个薛公子彻夜未眠。

相比较之下,余舒和余小修的一夜未归,怕就只有刘婶一个人担惊受怕了。

(今天睡糊涂了,少更点)

第四十六章 结识

回程的路挺远,余舒和余小修一人半块糕饼垫了肚子,在溪边牛饮几口,洗了把脸,把乱糟糟的头发绑起来,但一身泥黄,和白衣飘飘的景尘走在一起,还是不堪入目。

静谧的林间只有三人的脚步声,余舒打量着景尘的背影,她曾迷过金庸古龙,年少时也对书中的武林大侠心存过向往,好不容易遇见个活生生真人,能飞檐走壁,还会使剑点穴,心中实在有些兴奋,有意攀谈,于是走没一段路,就主动搭起了话:

“大侠,你是龙虎山的道士吗?”

昨晚她亲耳听到他自报家门,说是什么龙虎山什么教的,龙虎山她知道,是东汉那位有名的张天师开山立派的地方。

余舒是个门外汉,并不清楚,作为天下七十二福地之一,龙虎山中并非只有一派开源,她这么问其实太过笼统。

景尘在前面带路,听到她问话,并未纠正,只答:“我是龙虎山之人。”

“龙虎山离义阳城远吗?”余舒听他愿意答话,并未摆架子,心中窃喜,就顺杆子往上凑,拉着余小修走快了几步,吊在他身后。

大安朝是宋灭后,取代了元明,历时已有三百年的大朝,她只知义阳城就在南方,对别的却一无所知,难得碰上个外来的道士,当然要好好聊一聊,长长见识。

“有十日路程。”

“龙虎山是在东边还是西边啊?”

“在义阳东南方向。”

“大侠是一个人出来吗,没有人同行?”

“我一人下山。”

“大侠没有骑马吗,那你是步行出远门?”

“没有骑马,是步行。”

“哇,那你可真能走的。”

“嗯。”

余舒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景尘渐渐觉得这少年话多了些,但并未显露出不耐烦,出于礼貌,还是有一句答一句,却半句不多讲。

余小修难得在郊外走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树木花草,偶尔侧头听他们说话,不插一句话,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安朝百姓,从小就被人教育要对修道之人尊敬,见余舒这么胆大地和一位道士说话,不免对他姐又多几分佩服。

余舒只当这人好脾气,又会武功,又是名门正派,却无甚傲气,肯同她这个半路救来的“野小子”闲聊,就生了结交的心思,据说道教之人都精通易术,余小修要是能让他指点一二,肯定获益匪浅,到时候再转过来教她,嘿嘿。

她想着拉近关系,于是便开腔道:

“哦,说了这半天都忘记介绍,大侠,我叫余舒,这是我弟弟余小修,敢问你大名?”

“我叫景尘。”

“原是景尘大侠。”余舒心想,姓景的可不多见,这该是个道号吧。

前面的人突然回了头,余舒和余小修跟着停下来,不解地看着景尘,太阳升起,晨光把他微皱的眉眼照的十分炫目,瞧的姐弟俩一阵眼花,就听他道:

“不必再唤我大侠,我一未仗义行事,二未见义勇为,担不起这二字。”

他这话分明不是在谦虚,而是正经地在订正这个称呼,余小修偷偷拉了下余舒,有些紧张,生怕他姐惹了这道长生气,余舒却混不在意,道:

“您这话我可不觉得对,非是仗义行事,见义勇为才叫大侠么?这又是谁规定的,这一声大侠是我在叫,在我看来,您制止了那帮坏人,又让我们幸免于难,这就是侠义之举,何须评定,我叫一声大侠何来有错,百人百眼,我自己觉得对就行。”

景尘面露困惑,他自幼在师门承袭的便是正统的道义,是非曲直早有概论,现听这少年说话,既觉得对,又觉得有所偏颇,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妥。

余舒见他不语,当是刚才话说太满,便清了清嗓子,小心问道:

“景尘大侠,我这么喊你,qi.了吗?”

景尘摇头,他只是觉得她那样喊不对,qi.。

余舒咧嘴一笑,露出虎牙,“那不就得了,我叫我的,qi.,那就由我叫呗。”

景尘看她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

“随你吧。”

“是,大侠。”

余舒冲余小修挤挤眼,拉着他跟了上去,继续搭话,余小修心里怪怪的,总是觉得前头那位道长被他姐...忽悠了?

三个人就这么一路走回了义阳城,城门口正在盘查路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只能进不能出,衣衫不洁的姐弟俩还被当成是外地来的乞丐拦了下来,要不是有景尘这个道士同行,进不进的了城都是一回事。

好多人都被堵在城门内,景尘一身显眼的道袍,走过的地方,自然有人让路,他模样生的俊俏,少不了被一些大姑娘小妇人多看几眼,羞地拿手绢袖子遮了面容偷偷看,却没哪个敢胆大伸手指点的。

余舒扯着余小修走在后头,也有人让路,当然是被人嫌脏嫌臭,主动避开,闹得余舒原本想向路人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都没办法捞着人。

好不容易挤过了人群,到了城墙下一处人少的地方,景尘停下,对两人道:

“已到城中,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不等姐弟两人应答,便转身欲离,余舒哪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一着急,伸手便拽住他袖子:

“大侠,你在义阳城哪里落脚啊?留个去处,好让我们兄弟回家后,上门拜谢。”

景尘回过头,见余舒满脸诚挚,摇头道:“不用,我在外露宿,居无定所。”

“啊?”这下怎么办,一走岂不是再找不到人,上哪让他指点余小修啊?

余舒这么一愣神的工夫,景尘已将袖子从她手中拉回来,原本是要走,但余光瞥到袖角上一块黑手印,心念一动,迟疑了一下,无奈对二人道;

“若有事,你们可以到城东梅林寻我。”

说罢,再无滞留,转身扬长而去,没入人群中。

“诶,大――”余舒伸长手想喊,叫了半声又落回去,扭头去问余小修:

“城东梅林?是哪里?”

余小修抓抓头发,“有好几处呢。”

“唉,算了,先回家,刘婶想必着急死了。”

人都走了,余舒也没再发愁的心情,拉着余小修赶紧往家跑,殊不知家里头,等着她的不光是刘婶一个。

***

余舒和余小修两个都是第一次走城南,不认识路,七拐八拐,多跑了好几条街,才寻回了纪家大宅。

从后门回去,一进杂院,就看到刘婶在树底下呆坐,周六叔也蹲在一旁。

“刘婶儿,我们回来啦!”

刘婶一扭头看见两个泥娃子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四十七章 你就瞎掰吧

余舒和余小修被领到了纪孝谷跟前,余舒主动把话交待了,话是这么说的:

昨晚上她和余小修在长门铺街上吃饭,正好撞见有个行踪可疑之人拉走了刘家表少爷,他二人察觉不妙,跟了上去,想要救人,却被贼人一同打晕抓去了。

后来清醒时,就被摆在了祭台上,余舒以为那妖道作法想要谋害薛文哲性命,就打断了他,使得他没能得逞,恰好一位正派道人路经此地,将这一群贼人制服后,扬长而去。她看薛文哲等人还在昏迷中,唤不醒,又逢夜雨,就和余小修先出去探路求救,在林中迷途,好不容易才回到城里。

说到这里,余舒才咽了口唾沫,急急道:“三老爷,薛公子现在还在郊外,您快通知刘家,派人去接他吧。”

只是改了几句话,姐弟俩就成了薛文哲的救星,而不是见死不救,临阵脱逃的两个胆小鬼,余舒不觉得亏心,余小修倒是为她的厚脸皮暗暗脸红,低着头,听她瞎掰。

纪孝谷锐利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心思缜密,又岂会察觉不到余舒话中诸多疑点。

余小修低着头,余舒只在脸上做急切之态,她知道纪孝谷会怀疑,却不担心,那毕竟是刘家的事,刘家的表少爷,从利益上来说,和他们纪家没什么关系,反倒是顺应了她这个谎话,能让纪家从中得了好,纪孝谷只要不傻,就会顺着她的话走。

果然,纪孝谷只是看了他们几眼,便招手叫来小厮:

“速去通知刘府,就说有了薛公子的下落。”

小厮去了。纪孝谷才问余舒道:“救你们那位道长,可曾留下姓名?”

余舒作势想了想,不确定道:“似说是、是龙虎山上来的。”

纪孝谷脸色一变,半身向前倾,竟有三分急切:“龙虎山?可说是哪一派?”

龙虎山上,洞天福地,多是道家高门,平素不理凡俗,难得有人入世,这可是件大事。若能寻到这人,引入纪家,就是做客几日。也能获益许多。

余舒原本就不打算把景尘的事拿出来多说,见他这急切样,更打定了注意误导,便迷惑道:

“当时太乱,我也没听清楚。就听见是从龙虎山上来的。”

心中道:嘁,我一路上浪费了多少口水才勾搭上,干嘛平白介绍给你。

纪孝谷不死心,又问:“可看清楚他长相,穿戴?”

“穿了一身蓝袍子,好像是个中年人。还长了胡子,夜太黑,没看清别的。”余舒瞎扯道。她是故意误导,景尘大侠太过显眼,只怕她说出来一个白袍,纪家就能把人从义阳城里找出来。

刘家要派人去郊外找,要是抓住了那群贼人。到时候一审问,肯定会问出什么来。她这么说,权当是混淆视听了。

余舒有算盘,纪孝谷也有算盘,坐正了身子,叮嘱余舒道:

“关于这位道长,待会儿刘家人问起来,不要多嘴。”

纪孝谷想,待会儿就派人出去寻那龙虎山下来的道人,务必要把人请到家中来做客,不能叫别家抢了先。

“是。”

纪孝谷心情好,对余舒姐弟态度也就温和:“你们两个饿了一夜吧,桌上有点心,先吃了果腹,等找到薛少爷,再让厨房给你们做一顿好的。”

余舒并着余小修一起谢了,又被纪孝谷赐座,等了一顿饭的工夫,刘家人便急躁躁地来了。

* * *

薛家少爷找回来了,在城外的野林子里,全靠着余舒指路。

在这之前,他们还在林中遇上了四个从破院里逃出来的孩子,一一救下。

薛文哲被找到的时候,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小溪边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也不知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整个人仿佛是被从泥水里打捞出来一样,万好还留着气儿在,人是活的。

刘家人因出来的急,没多带人手,见了薛文哲这样,赶紧带了他回家救治,留下一位老爷出面,继续跟着官兵寻找,纪孝谷亲自出马,和余舒坐在同一辆车上,让她指路深入林中,寻找那群“人贩子”。

过了中午才找到那座破院,余舒大着胆子跟着捕快进去,找到的不光是后院一群被点了穴道躺在雨里一夜的野道士,还有三具孩童死尸,看的人心发凉,刘家那位老爷,也就是薛文哲的亲二舅,当场白了脸,一阵后怕。

纪孝谷很会做人,趁机安慰道:“敬台兄,你没事吧?”

刘敬台叹道:“孝谷,这次多谢了你上心,要不然我可怎么向妹婿一家交待——唉。”

路上刘家人已经听纪孝谷把事情经过讲了,和余舒所述无所出入。

“人平安无事就好。”

刘敬台连连摇头,“你有所不知,这回是我疏忽了,姑母早就算出文哲会有劫,就在近日,事前准备了诸多福压,护身符都做了三道给他带在身上,就连他昨日出去庆生,我还特意跟随,嘱咐他在外等我接送,岂料,百密一疏啊。”

“‘福难求,祸难躲。’我们易学家中子孙,不是从小就被教习这句话,事既过,不会有人怪你,你又何须自扰。”

纪孝谷劝了几句,刘敬台脸色总算好了一些,道:

“对了,我还要谢过你家那两个小辈,要不是他们机灵,文哲未必能脱险。”

纪孝谷随意笑笑,欲唤余舒过来说话,四下看了,却没见余舒踪影,暗皱眉头,对他道:

“你这话说的客气,许是他们沾了文哲的福气,才平安无事。”

刘敬台苦笑,总不会把他这句话当真,心中是认了纪家一份人情。

余舒这会儿人在哪里?

她正趁人不注意,在破院门口,偷偷摸摸地翻着捕快收拾来的赃物,找到了那把其貌不扬的“上古宝剑”,抱着溜到院外墙下,私藏在一棵树下,用草堆掩住,做了记号,等着明日来取。

昨晚上守门的两个小道士的话她听得清楚,知道这把剑来头不小,虽不知真假,但也着实引了她的财迷,这万一要是真的,不是平白让衙门拾去了,还不知最后流落到谁手中,倒不如她自己藏着,回头有本事了再辨识真假,才不算埋没了这宝物。

“你在干什么!”

正在拍土,一个捕快突然朝这边喊了一声,余舒赶紧站起来,转身羞怯道:“我、我想小解。”

那捕快尴尬地转身走了,余舒伸了伸舌头,看看地上看不出来形状的宝剑,小跑着回到车上,大口灌了两杯茶,急促的心跳才平稳下来。

还好没被逮到,不然可就说不清楚了。

* * *

辗转又回到了纪宅,纪孝谷去东大院回报了老太君,回房时高兴,就找了翠姨娘陪着吃饭,大概将余舒姐弟帮忙救了刘家表少爷的事说了,饭后赏了她一通,许下晚上在她房里过夜。

翠姨娘得了实际的恩惠,心情大好,就让人把姐弟俩领过来见面,关心了几句,又夸奖一番,临了还给了他们一人两角银子花,只是比起一夜未眠,给他们生火烧水,做饭洗衣的刘婶,翠姨娘这点表面功夫未免让人寒心。

余小修心思敏感,面上提了笑应,余舒却懒得在这妇人面前做戏,不冷不热地应付。

俩人没待多久,就被翠姨娘以让他们休息为由送走,其实她是看天色不早,准备收拾屋子,等着夜里好好侍候三老爷。

姐弟俩早上回来时,还是又说有笑,从小西阁出来,个个兴致不高。

对翠姨娘此人,余舒实在难以喜欢,当娘的不像个娘,又没什么手段,做个妾还笨的要死,让人轻易就栽赃陷害,也难怪亲生女儿被关在祠堂里几天几夜,连求情都不敢,最后被弄死了都一无所知,真不知她是怎么在这深宅中活到现在的。

翠姨娘来纪家几年,身边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唯一的忠仆刘婶,还被赶到了厨房打杂,一双儿女不晓得照拂,只想着再给纪家三老爷生个亲的,也不想想等那孩子长大成|人,她是不是还有口气在享福。

以前那个余舒,性子倒是十成十似了她这个亲娘,而余小修这样的好苗子,应该是随了父亲吧?

余舒想着想着,便问出口:

“小修,你还记得咱爹吗?”

余小修摇摇头,神情冷淡,“爹死的时候,我才三岁,怎么会记得。”

余舒算了算,翠姨娘是六年前改嫁进纪家,余小修三岁没了爹,也就是说,余老爹死的时候,她都七岁了,应该对他有印象。

“那娘呢?”余舒试探着问了,她一直都不大清楚他们一家三口寄到纪家之前的状况,但还有刘婶这个下人,想来不是穷人。

“娘?”余小修困惑地摇摇头,“娘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她绝口不提,刘婶也不爱讲,你忘了咱们问她,每回都被搪塞了。”

“那我回去再问刘婶。”

余舒回了杂院,屋都没回就去找刘婶说话。

(有二更)

ps: 还是长篇,入v了,公共章节不多,知道亲们看不过瘾,不过上头有指令,果子拖到5号,还是不得不入了。

坑品保证吧,喜欢新唐的亲们请对我有信心,果子文慢热,精彩的还在后头,如易的构架去年就有了,希望能够带给亲们不一样的感受。

咳咳,最后求下粉红票,还请大家支持正版订阅,谢谢^-^

余舒和余小修被领到了纪孝谷跟前,余舒主动把话交待了,话是这么说的:

昨晚上她和余小修在长门铺街上吃饭,正好撞见有个行踪可疑之人拉走了刘家表少爷,他二人察觉不妙,跟了上去,想要救人,却被贼人一同打晕抓去了。

后来清醒时,就被摆在了祭台上,余舒以为那妖道作法想要谋害薛文哲性命,就打断了他,使得他没能得逞,恰好一位正派道人路经此地,将这一群贼人制服后,扬长而去。她看薛文哲等人还在昏迷中,唤不醒,又逢夜雨,就和余小修先出去探路求救,在林中迷途,好不容易才回到城里。

说到这里,余舒才咽了口唾沫,急急道:“三老爷,薛公子现在还在郊外,您快通知刘家,派人去接他吧。”

只是改了几句话,姐弟俩就成了薛文哲的救星,而不是见死不救,临阵脱逃的两个胆小鬼,余舒不觉得亏心,余小修倒是为她的厚脸皮暗暗脸红,低着头,听她瞎掰。

纪孝谷锐利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心思缜密,又岂会察觉不到余舒话中诸多疑点。

余小修低着头,余舒只在脸上做急切之态,她知道纪孝谷会怀疑,却不担心,那毕竟是刘家的事,刘家的表少爷,从利益上来说,和他们纪家没什么关系,反倒是顺应了她这个谎话,能让纪家从中得了好,纪孝谷只要不傻,就会顺着她的话走。

果然,纪孝谷只是看了他们几眼,便招手叫来小厮:

“速去通知刘府,就说有了薛公子的下落。”

小厮去了。纪孝谷才问余舒道:“救你们那位道长,可曾留下姓名?”

余舒作势想了想,不确定道:“似说是、是龙虎山上来的。”

纪孝谷脸色一变,半身向前倾,竟有三分急切:“龙虎山?可说是哪一派?”

龙虎山上,洞天福地,多是道家高门,平素不理凡俗,难得有人入世,这可是件大事。若能寻到这人,引入纪家,就是做客几日。也能获益许多。

余舒原本就不打算把景尘的事拿出来多说,见他这急切样,更打定了注意误导,便迷惑道:

“当时太乱,我也没听清楚。就听见是从龙虎山上来的。”

心中道:嘁,我一路上浪费了多少口水才勾搭上,干嘛平白介绍给你。

纪孝谷不死心,又问:“可看清楚他长相,穿戴?”

“穿了一身蓝袍子,好像是个中年人。还长了胡子,夜太黑,没看清别的。”余舒瞎扯道。她是故意误导,景尘大侠太过显眼,只怕她说出来一个白袍,纪家就能把人从义阳城里找出来。

刘家要派人去郊外找,要是抓住了那群贼人。到时候一审问,肯定会问出什么来。她这么说,权当是混淆视听了。

余舒有算盘,纪孝谷也有算盘,坐正了身子,叮嘱余舒道:

“关于这位道长,待会儿刘家人问起来,不要多嘴。”

纪孝谷想,待会儿就派人出去寻那龙虎山下来的道人,务必要把人请到家中来做客,不能叫别家抢了先。

“是。”

纪孝谷心情好,对余舒姐弟态度也就温和:“你们两个饿了一夜吧,桌上有点心,先吃了果腹,等找到薛少爷,再让厨房给你们做一顿好的。”

余舒并着余小修一起谢了,又被纪孝谷赐座,等了一顿饭的工夫,刘家人便急躁躁地来了。

* * *

薛家少爷找回来了,在城外的野林子里,全靠着余舒指路。

在这之前,他们还在林中遇上了四个从破院里逃出来的孩子,一一救下。

薛文哲被找到的时候,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小溪边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也不知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整个人仿佛是被从泥水里打捞出来一样,万好还留着气儿在,人是活的。

刘家人因出来的急,没多带人手,见了薛文哲这样,赶紧带了他回家救治,留下一位老爷出面,继续跟着官兵寻找,纪孝谷亲自出马,和余舒坐在同一辆车上,让她指路深入林中,寻找那群“人贩子”。

过了中午才找到那座破院,余舒大着胆子跟着捕快进去,找到的不光是后院一群被点了穴道躺在雨里一夜的野道士,还有三具孩童死尸,看的人心发凉,刘家那位老爷,也就是薛文哲的亲二舅,当场白了脸,一阵后怕。

纪孝谷很会做人,趁机安慰道:“敬台兄,你没事吧?”

刘敬台叹道:“孝谷,这次多谢了你上心,要不然我可怎么向妹婿一家交待——唉。”

路上刘家人已经听纪孝谷把事情经过讲了,和余舒所述无所出入。

“人平安无事就好。”

刘敬台连连摇头,“你有所不知,这回是我疏忽了,姑母早就算出文哲会有劫,就在近日,事前准备了诸多福压,护身符都做了三道给他带在身上,就连他昨日出去庆生,我还特意跟随,嘱咐他在外等我接送,岂料,百密一疏啊。”

“‘福难求,祸难躲。’我们易学家中子孙,不是从小就被教习这句话,事既过,不会有人怪你,你又何须自扰。”

纪孝谷劝了几句,刘敬台脸色总算好了一些,道:

“对了,我还要谢过你家那两个小辈,要不是他们机灵,文哲未必能脱险。”

纪孝谷随意笑笑,欲唤余舒过来说话,四下看了,却没见余舒踪影,暗皱眉头,对他道:

“你这话说的客气,许是他们沾了文哲的福气,才平安无事。”

刘敬台苦笑,总不会把他这句话当真,心中是认了纪家一份人情。

余舒这会儿人在哪里?

她正趁人不注意,在破院门口,偷偷摸摸地翻着捕快收拾来的赃物,找到了那把其貌不扬的“上古宝剑”,抱着溜到院外墙下,私藏在一棵树下,用草堆掩住,做了记号,等着明日来取。

昨晚上守门的两个小道士的话她听得清楚,知道这把剑来头不小,虽不知真假,但也着实引了她的财迷,这万一要是真的,不是平白让衙门拾去了,还不知最后流落到谁手中,倒不如她自己藏着,回头有本事了再辨识真假,才不算埋没了这宝物。

“你在干什么!”

正在拍土,一个捕快突然朝这边喊了一声,余舒赶紧站起来,转身羞怯道:“我、我想小解。”

那捕快尴尬地转身走了,余舒伸了伸舌头,看看地上看不出来形状的宝剑,小跑着回到车上,大口灌了两杯茶,急促的心跳才平稳下来。

还好没被逮到,不然可就说不清楚了。

* * *

辗转又回到了纪宅,纪孝谷去东大院回报了老太君,回房时高兴,就找了翠姨娘陪着吃饭,大概将余舒姐弟帮忙救了刘家表少爷的事说了,饭后赏了她一通,许下晚上在她房里过夜。

翠姨娘得了实际的恩惠,心情大好,就让人把姐弟俩领过来见面,关心了几句,又夸奖一番,临了还给了他们一人两角银子花,只是比起一夜未眠,给他们生火烧水,做饭洗衣的刘婶,翠姨娘这点表面功夫未免让人寒心。

余小修心思敏感,面上提了笑应,余舒却懒得在这妇人面前做戏,不冷不热地应付。

俩人没待多久,就被翠姨娘以让他们休息为由送走,其实她是看天色不早,准备收拾屋子,等着夜里好好侍候三老爷。

姐弟俩早上回来时,还是又说有笑,从小西阁出来,个个兴致不高。

对翠姨娘此人,余舒实在难以喜欢,当娘的不像个娘,又没什么手段,做个妾还笨的要死,让人轻易就栽赃陷害,也难怪亲生女儿被关在祠堂里几天几夜,连求情都不敢,最后被弄死了都一无所知,真不知她是怎么在这深宅中活到现在的。

翠姨娘来纪家几年,身边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唯一的忠仆刘婶,还被赶到了厨房打杂,一双儿女不晓得照拂,只想着再给纪家三老爷生个亲的,也不想想等那孩子长大成|人,她是不是还有口气在享福。

以前那个余舒,性子倒是十成十似了她这个亲娘,而余小修这样的好苗子,应该是随了父亲吧?

余舒想着想着,便问出口:

“小修,你还记得咱爹吗?”

余小修摇摇头,神情冷淡,“爹死的时候,我才三岁,怎么会记得。”

余舒算了算,翠姨娘是六年前改嫁进纪家,余小修三岁没了爹,也就是说,余老爹死的时候,她都七岁了,应该对他有印象。

“那娘呢?”余舒试探着问了,她一直都不大清楚他们一家三口寄到纪家之前的状况,但还有刘婶这个下人,想来不是穷人。

“娘?”余小修困惑地摇摇头,“娘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她绝口不提,刘婶也不爱讲,你忘了咱们问她,每回都被搪塞了。”

“那我回去再问刘婶。”

余舒回了杂院,屋都没回就去找刘婶说话。

(有二更)

ps: 还是长篇,入v了,公共章节不多,知道亲们看不过瘾,不过上头有指令,果子拖到5号,还是不得不入了。

坑品保证吧,喜欢新唐的亲们请对我有信心,果子文慢热,精彩的还在后头,如易的构架去年就有了,希望能够带给亲们不一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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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清蒸道人

(二更)

余舒回到杂院,屋都没回就去找刘婶说话。

“你娘啊”刘婶回忆了一下,起身去把门关上,拉着余舒感慨道:

“小姐如今大了,这本不该是刘婶告诉你的话,但姨娘想来是不会同你说的,你既问了,刘婶就同你讲讲,你也长个记性,以后好不走弯路。”

余舒猛点头,脱了鞋子主动在床上坐好,准备听故事,等刘婶讲完,心中大喯了一句狗血,便开始总结: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原来翠姨娘是一大户人家的丫鬟,余父则是一个穷书生,因同这家主人关系好,一次下雨借宿,就和翠姨娘好上了,一个屋檐下,几次来往,赠首小诗,送条手帕,珠胎暗结,怀上了余舒。被主人家发现,撵了出去,翠姨娘哭哭啼啼找到余父,同他一起回了家乡,余父家中原也有几份薄田,一座小院,一个仆人,只是老父病逝,家无所依,去年乡试又未过,闲赋在家,几年下来,渐渐游手好闲,整日酗酒,一次喝多,掉进河里就再没爬上来,自那以后,翠姨娘便成了寡妇。

“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刘婶拍着余舒的手道,“她对你不好,实是对余老爷心存怨愤,毕竟女人一生,就那么误了,她原本留在那家,未必不能许个清白家子,平顺一生。小姐听听,长个心眼,这男人话莫要轻易信了去,选人要选良,免得受人骗,到头追悔不及。”

余舒频频点头,表示听懂,心中不以为然,她要找男人。情情爱爱的先不考虑,三妻四妾的要不要紧,首先一条不能是个软蛋。

“那,娘她是怎么被三老爷相中的?”

这个问题,刘婶看上去不大想说,但耐不住余舒撒娇耍赖地追问,还是别别扭扭地讲了出来:

“三老爷生性多情,有一次骑马路过咱家屋底下,被姨娘用撑窗的杆子砸中了头,就请上来喝茶赔罪。后来就好上了。”

哇呸!这不是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吗!

余舒脑中充血,忽然间压力陡增,晕晕乎乎地听着刘婶絮叨:

“小姐。虽我朝对女子不及前朝严苛,然女子当守节为重,姨娘这点不好,您可要守着名誉,今年您也十五了。快该到议婚嫁人的时候,更当规规矩矩,同男子持距,要奴婢说,那三觉书屋虽是向学的地方,但男男女女坐在一起终归是不大妥当”

余舒头重脚轻地回到屋里。鞋子没脱就趴在床上,余小修正端端正正坐在桌边补写功课,见她要死不活的样子。放下笔道:

“怎么了你?刘婶跟你说什么了?”

余舒冲他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写你的。”

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她亲爹是个喝酒淹死的软蛋,她亲娘是潘金莲。她后爸是西门庆呸,就连“她”自己。原本也是个二百五。

“姐、姐?”余小修不放心余舒,搁了笔走过来,却被余舒一把抓住手,神情复杂地看着乖巧懂事的余小修:

“小弟啊,你真不容易。”

这一家歹笋还能长出根直竹子来,多不容易啊!

“说什么呢,你是不是累了,赶紧睡一觉吧,晚上吃饭我叫你,”余小修推推她,怕她是昨晚着凉了说胡话,下午从郊外回来,刘婶就给熬了两大碗姜汤喝,大厨房又给煮了猪脚,现在胃里还撑着。

“是有些困了,你也别学了,先睡歇会儿吧,三老爷不是说让咱们在家里休息两天吗,”余舒往里面躺了躺,拽着余小修上来,“过来,咱俩挤一挤,我心里空的慌,一个人睡不着。”

余小修心中犹豫,但见余舒脸上亲切,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便脱了鞋子躺上去,余舒给盖好被子,俩人肩挨着肩,并排躺着,余小修起先不自在,僵着半拉身子,不一会儿暖和起来,渐渐有了困意,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地听着余舒说话:

“小修,我都忘记了,下午没去打工啊,怎么办。”

“嗯你们掌柜的,不是挺好说话的吗,该不会生气吧。”

“谁说这个了,我是想,少拿了一天工钱。”

财迷,余小修嘀咕了一句,没发出声音,脑袋向余舒肩膀上微微靠了靠。

“不过我无缘无故没去,掌柜的肯定是要担心了,唉,明天该怎么和他解释呢?”

身旁响起了鼾声,余舒却睁着一双大眼睡不着。

* * *

出头救下薛文哲那小子的好处之一,景伤堂的打扫这两天先不用去了,三老爷开口,在老太君面前求情,让余舒歇几日再上工。

原本余小修也可以在家里休息两日,不用去上学,但余小弟坚持第二天去私塾,余舒没拦着,想去就去吧,总归没断手断脚的,男孩子太娇气了不好。

余舒同样没睡懒觉,她早上拿了全部资产,扮了小子跟在余小修后头出了门,到长门铺街上租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到郊外去取那把剑。

顺利将剑取回来,余舒还在长门铺街下车,从后门回了杂院,刘婶他们去了大厨房干活,院子里空荡荡,正好方便她藏东西。

大太阳底下,余舒正拿着一把勺子在土墙下面刨坑,两尺来长的窄坑,浅浅的刚好够嵌进去那把剑,因为没有剑鞘,埋下去之前,余舒拿床单撕成的布条仔细缠在剑身上,那天晚上没看仔细,这把剑身上生了一层薄薄的绿锈,剑柄磨的也不是很平整,还有缺口,保养的并不好,看上去就是有年头的东西,要不然她也不会动了心思,冒险偷渡。

把剑埋下去,土捂好,直到看不出什么痕迹来。余舒蹲的腰都麻了。

“藏好了吗?”

“藏好——”她猛地仰头,看见不知何时蹲在高处墙头上的老道士,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着他,结巴道:

“你、你怎么在这儿?”

老道士理所当然道:“你这两天没来干活,老道过来看看你。”

余舒翻白眼,这老头怎么一会儿一张脸,那天不都把话说清楚了么,又来纠缠做什么。

“道长,您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余舒拍拍手站起来,仰头道:“我知道您是高人,有心点拨我。只怪我没那个福分,我看您还是找别人去吧,啊?”

赶紧走,走了她好把剑挖出来,再挪个地方。唉,真烦人,白忙活了半天。

老道士还没说明来意,就又遭她直言拒绝,猜中他目的,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脸色先是一古怪,后叹一口气,别别扭扭道:

“前天是老道说话大了些。你小孩子家家莫与我计较,只当是我倚老卖老了罢。”

余舒狐疑看瞅着他,“您这是在跟我赔不是?”

老道士脸一红,差点又要怒:赔不是怎么啦,你也别直接说出来啊!给老人家留点面子好不好?

他心里骂。嘴上却忍住气,“就算是吧。”

余舒乐得瞧他吃瘪。调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老道士咬牙,“就是。”

“哈哈,”余舒莞尔,心中一口气出来,再看这老头就顺眼许多,一手叉腰道:“道长别不高兴了,您要教什么,我学就是,只是咱们说好了,教好了我才给磕头,不然您也别想着白占我便宜。”

本来嘛,这老头早好好和她说话,她又岂会把送上门来的好事往外推。

老道士惊讶道:“你肯给老道磕头?”

那天她不是死活不磕吗?怎么一转眼换了个人似的,这么好说话。

余舒反问:

“为什么不磕?只要您是真心教我,我就敬重您,给您磕头几个头算什么,但您要是拿我将就凑合,还里外瞧不起我,就算您要教我神仙法术,都别想我会领您的情,换句话说,教不教是您的事,学不学那是我的事,您说我讲的对不对?”

老道士蹲在墙上歪了歪脑袋,听她这么一解释,倒觉得刚才同她赔不是,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好丢脸的了,前天是自己摆架子强迫人家,也不看人愿不愿意,确实是不妥。

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没个小丫头片子想得通畅,他这把老骨头真是闲的太久了。

话既说开了,老道士再瞧余舒,不免越看越顺眼,小姑娘,没资质没灵性不要紧,难得是有骨气,有主见,有性格,真跟那些个阿谀巴结的东西一样没出息,假惺惺的,他也瞧不上她。

这样也好,免得人太傻,日后

余舒被他盯的直起鸡皮疙瘩,唤:“道长?道长?”

“老道道号青铮,师门凋落,就不与你提了,现认你做个不记名的弟子,传你本领,就不举太多俗礼了,往后你人前只装作与我不熟,人后,就喊我一声师父吧。”青铮道人搓着胡须道。

清蒸道人?余舒抿嘴偷笑,伸手对着墙头揖礼:“是,清蒸师父。”

青铮道人不知余舒正拿他道号偷乐,满意地点点头,道:“白日不便,天黑后到景伤堂来找我,介时我再与你细说。”

“是,师父慢走。”余舒招招手,目送老人家跳墙走了,脸上的笑才不见,蹲下来拿一勺一勺挖土,过了半天,才哼了一声。

这老道士有古怪,隐匿在纪家不知道是想要干嘛,她得小心相处,最好是学了他的东西,还要当心不被他利用,

余舒把剑重新挖出来,换了个地方重新埋下,去把余小修晒的被子收进去,一边叠床,一边寻思着明天寻个时候,出去找找那位景尘大侠,联络下感情。

说实话,比起青铮道人,她还是觉得那一身浩然正气的年轻道长靠谱些。

(二更)

余舒回到杂院,屋都没回就去找刘婶说话。

“你娘啊”刘婶回忆了一下,起身去把门关上,拉着余舒感慨道:

“小姐如今大了,这本不该是刘婶告诉你的话,但姨娘想来是不会同你说的,你既问了,刘婶就同你讲讲,你也长个记性,以后好不走弯路。”

余舒猛点头,脱了鞋子主动在床上坐好,准备听故事,等刘婶讲完,心中大喯了一句狗血,便开始总结: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原来翠姨娘是一大户人家的丫鬟,余父则是一个穷书生,因同这家主人关系好,一次下雨借宿,就和翠姨娘好上了,一个屋檐下,几次来往,赠首小诗,送条手帕,珠胎暗结,怀上了余舒。被主人家发现,撵了出去,翠姨娘哭哭啼啼找到余父,同他一起回了家乡,余父家中原也有几份薄田,一座小院,一个仆人,只是老父病逝,家无所依,去年乡试又未过,闲赋在家,几年下来,渐渐游手好闲,整日酗酒,一次喝多,掉进河里就再没爬上来,自那以后,翠姨娘便成了寡妇。

“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刘婶拍着余舒的手道,“她对你不好,实是对余老爷心存怨愤,毕竟女人一生,就那么误了,她原本留在那家,未必不能许个清白家子,平顺一生。小姐听听,长个心眼,这男人话莫要轻易信了去,选人要选良,免得受人骗,到头追悔不及。”

余舒频频点头,表示听懂,心中不以为然,她要找男人。情情爱爱的先不考虑,三妻四妾的要不要紧,首先一条不能是个软蛋。

“那,娘她是怎么被三老爷相中的?”

这个问题,刘婶看上去不大想说,但耐不住余舒撒娇耍赖地追问,还是别别扭扭地讲了出来:

“三老爷生性多情,有一次骑马路过咱家屋底下,被姨娘用撑窗的杆子砸中了头,就请上来喝茶赔罪。后来就好上了。”

哇呸!这不是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吗!

余舒脑中充血,忽然间压力陡增,晕晕乎乎地听着刘婶絮叨:

“小姐。虽我朝对女子不及前朝严苛,然女子当守节为重,姨娘这点不好,您可要守着名誉,今年您也十五了。快该到议婚嫁人的时候,更当规规矩矩,同男子持距,要奴婢说,那三觉书屋虽是向学的地方,但男男女女坐在一起终归是不大妥当”

余舒头重脚轻地回到屋里。鞋子没脱就趴在床上,余小修正端端正正坐在桌边补写功课,见她要死不活的样子。放下笔道:

“怎么了你?刘婶跟你说什么了?”

余舒冲他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写你的。”

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她亲爹是个喝酒淹死的软蛋,她亲娘是潘金莲。她后爸是西门庆呸,就连“她”自己。原本也是个二百五。

“姐、姐?”余小修不放心余舒,搁了笔走过来,却被余舒一把抓住手,神情复杂地看着乖巧懂事的余小修:

“小弟啊,你真不容易。”

这一家歹笋还能长出根直竹子来,多不容易啊!

“说什么呢,你是不是累了,赶紧睡一觉吧,晚上吃饭我叫你,”余小修推推她,怕她是昨晚着凉了说胡话,下午从郊外回来,刘婶就给熬了两大碗姜汤喝,大厨房又给煮了猪脚,现在胃里还撑着。

“是有些困了,你也别学了,先睡歇会儿吧,三老爷不是说让咱们在家里休息两天吗,”余舒往里面躺了躺,拽着余小修上来,“过来,咱俩挤一挤,我心里空的慌,一个人睡不着。”

余小修心中犹豫,但见余舒脸上亲切,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便脱了鞋子躺上去,余舒给盖好被子,俩人肩挨着肩,并排躺着,余小修起先不自在,僵着半拉身子,不一会儿暖和起来,渐渐有了困意,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地听着余舒说话:

“小修,我都忘记了,下午没去打工啊,怎么办。”

“嗯你们掌柜的,不是挺好说话的吗,该不会生气吧。”

“谁说这个了,我是想,少拿了一天工钱。”

财迷,余小修嘀咕了一句,没发出声音,脑袋向余舒肩膀上微微靠了靠。

“不过我无缘无故没去,掌柜的肯定是要担心了,唉,明天该怎么和他解释呢?”

身旁响起了鼾声,余舒却睁着一双大眼睡不着。

* * *

出头救下薛文哲那小子的好处之一,景伤堂的打扫这两天先不用去了,三老爷开口,在老太君面前求情,让余舒歇几日再上工。

原本余小修也可以在家里休息两日,不用去上学,但余小弟坚持第二天去私塾,余舒没拦着,想去就去吧,总归没断手断脚的,男孩子太娇气了不好。

余舒同样没睡懒觉,她早上拿了全部资产,扮了小子跟在余小修后头出了门,到长门铺街上租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到郊外去取那把剑。

顺利将剑取回来,余舒还在长门铺街下车,从后门回了杂院,刘婶他们去了大厨房干活,院子里空荡荡,正好方便她藏东西。

大太阳底下,余舒正拿着一把勺子在土墙下面刨坑,两尺来长的窄坑,浅浅的刚好够嵌进去那把剑,因为没有剑鞘,埋下去之前,余舒拿床单撕成的布条仔细缠在剑身上,那天晚上没看仔细,这把剑身上生了一层薄薄的绿锈,剑柄磨的也不是很平整,还有缺口,保养的并不好,看上去就是有年头的东西,要不然她也不会动了心思,冒险偷渡。

把剑埋下去,土捂好,直到看不出什么痕迹来。余舒蹲的腰都麻了。

“藏好了吗?”

“藏好——”她猛地仰头,看见不知何时蹲在高处墙头上的老道士,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着他,结巴道:

“你、你怎么在这儿?”

老道士理所当然道:“你这两天没来干活,老道过来看看你。”

余舒翻白眼,这老头怎么一会儿一张脸,那天不都把话说清楚了么,又来纠缠做什么。

“道长,您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余舒拍拍手站起来,仰头道:“我知道您是高人,有心点拨我。只怪我没那个福分,我看您还是找别人去吧,啊?”

赶紧走,走了她好把剑挖出来,再挪个地方。唉,真烦人,白忙活了半天。

老道士还没说明来意,就又遭她直言拒绝,猜中他目的,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脸色先是一古怪,后叹一口气,别别扭扭道:

“前天是老道说话大了些。你小孩子家家莫与我计较,只当是我倚老卖老了罢。”

余舒狐疑看瞅着他,“您这是在跟我赔不是?”

老道士脸一红,差点又要怒:赔不是怎么啦,你也别直接说出来啊!给老人家留点面子好不好?

他心里骂。嘴上却忍住气,“就算是吧。”

余舒乐得瞧他吃瘪。调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老道士咬牙,“就是。”

“哈哈,”余舒莞尔,心中一口气出来,再看这老头就顺眼许多,一手叉腰道:“道长别不高兴了,您要教什么,我学就是,只是咱们说好了,教好了我才给磕头,不然您也别想着白占我便宜。”

本来嘛,这老头早好好和她说话,她又岂会把送上门来的好事往外推。

老道士惊讶道:“你肯给老道磕头?”

那天她不是死活不磕吗?怎么一转眼换了个人似的,这么好说话。

余舒反问:

“为什么不磕?只要您是真心教我,我就敬重您,给您磕头几个头算什么,但您要是拿我将就凑合,还里外瞧不起我,就算您要教我神仙法术,都别想我会领您的情,换句话说,教不教是您的事,学不学那是我的事,您说我讲的对不对?”

老道士蹲在墙上歪了歪脑袋,听她这么一解释,倒觉得刚才同她赔不是,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好丢脸的了,前天是自己摆架子强迫人家,也不看人愿不愿意,确实是不妥。

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没个小丫头片子想得通畅,他这把老骨头真是闲的太久了。

话既说开了,老道士再瞧余舒,不免越看越顺眼,小姑娘,没资质没灵性不要紧,难得是有骨气,有主见,有性格,真跟那些个阿谀巴结的东西一样没出息,假惺惺的,他也瞧不上她。

这样也好,免得人太傻,日后

余舒被他盯的直起鸡皮疙瘩,唤:“道长?道长?”

“老道道号青铮,师门凋落,就不与你提了,现认你做个不记名的弟子,传你本领,就不举太多俗礼了,往后你人前只装作与我不熟,人后,就喊我一声师父吧。”青铮道人搓着胡须道。

清蒸道人?余舒抿嘴偷笑,伸手对着墙头揖礼:“是,清蒸师父。”

青铮道人不知余舒正拿他道号偷乐,满意地点点头,道:“白日不便,天黑后到景伤堂来找我,介时我再与你细说。”

“是,师父慢走。”余舒招招手,目送老人家跳墙走了,脸上的笑才不见,蹲下来拿一勺一勺挖土,过了半天,才哼了一声。

这老道士有古怪,隐匿在纪家不知道是想要干嘛,她得小心相处,最好是学了他的东西,还要当心不被他利用,

余舒把剑重新挖出来,换了个地方重新埋下,去把余小修晒的被子收进去,一边叠床,一边寻思着明天寻个时候,出去找找那位景尘大侠,联络下感情。

说实话,比起青铮道人,她还是觉得那一身浩然正气的年轻道长靠谱些。

第四十九章 夜入景伤堂

晚上,纪孝谷在翠姨娘处用饭,打从半个月前她被人冤枉偷人,挨了一脚踹后,这是纪孝谷头一回过来她这里。

翠姨娘提前沐洗过,头脸都盖了一层香粉,她皮相本就不错,再被这夜里的烛光一打量,脸上连个细纹都找不见,细皮嫩肉的漂亮,这让好一阵子没见他的纪孝谷不免多看了几眼,翠姨娘心中窃喜,就故作了娇羞,脸红红地给他斟酒。

只是她这么一作态,倒是露俗,不如方才的神态干净,纪孝谷收回了目光,摸着酒杯道:

“刘家的表少爷能平安无事,多亏余舒那丫头机灵,对了,她今年有十几了?”

翠姨娘心里一数,迟了迟才回答:“回老爷的话,她都过十五啦。”

纪孝谷点点头,“那是及笄了,年岁也不小,该考虑着出门入户,你心中可有打算?”

翠姨娘咬了唇,“她那出身,性子不讨喜,人也蠢笨,哪有人来说媒,就是占了纪家的门光,妾身只盼她能找个殷实人家,往后不愁吃喝,别的还能求什么,就是给富人家做个妾,也好过她去过那穷日子。”

纪孝谷琢磨着她所说的“性子不讨喜,人蠢笨”,再回想这两次他见到那继女时的印象,笑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半点谈不上聪明的妇人,道:

“你既没什么主意,我便去请二嫂留意一下,看着义阳城中是否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明日你将她八字给我。”

三房没有正室,后院全是一群妾,群龙无首,纪孝谷不理琐事,总管终究是个下人。有些事够不着,纪家三兄弟关系不错,大奶奶这几年身子不好,纪老太君放权给了二房。

二奶奶管事,纪孝谷将名下儿女的婚事托给纪家二奶奶照顾,理所当然,他现在把余舒的婚配也交过去,就是变相地给了余舒这个外来户一个纪家小姐的身份,这和寄户在纪家可是天差地别。

翠姨娘人不算太傻,知道这么一来。余舒是板上钉钉能许配这义阳城的富户,当即激动地站起来蹲身答谢:

“老爷,妾身谢谢老爷。”

三言两语。将亲生女儿的婚配权交了出去,翠姨娘除了喜,恐怕还有点如释重负。

毕竟,她不用再担心着女儿嫁不到好人家,将来会成个拖累。

* * *

黑夜里。余舒坐在景伤堂门口的台阶上,一手支着脑壳,打了个哈欠。

白天青铮道人让她天黑来景伤堂找她,她吃了饭就跑来了,人没见着,大厅锁着门进不去。她在门口等了少说半个时辰,准备再不见人,就回去睡觉。

下午她到勉斋去了一趟。她路上准备了一整套的说辞,怎么向曹子辛解释她昨日旷工,岂料到了地方,勉斋却关着门。

对面吴掌柜告诉她,纸墨店昨天也没开门。算上前天她请假出游,三天都没营业。更没见到曹子辛人影,吴掌柜还趁机挖墙脚,问她愿不愿意到他店里来搭把手。

余舒客气地拒绝了这奸商,揣着疑惑回家了,打算明天再去看看,那天她请假时,这曹掌柜说去访友,该不是到外地去了吧?

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半牙月亮,余舒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不等了,老人家要是存了考验她的心思,让她在这冷夜里傻等,她可不奉陪,不晓得她时间多宝贵么,有空还看书多认俩字呢。

她刚迈开步子,老道士就来了,踩着时间点,两手都提着东西,几步就到了她跟前,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就越过她掏钥匙去开门,进去把门口的壁灯点着了,见余舒还站在门外,还招呼她赶紧进来,跟他自己家似的。

“快进来,别叫人看见。”

“哦。”余舒抱着一堆东西进去,青铮道人就在她身后把门关了,她警觉地扭过头。

青铮回头见她一脸防备,哼笑一声,接过她怀里的东西,把火折子递给她:

“怕什么,为师不吃人,去,把灯都点了。”

余舒想他是为避人耳目,无可厚非,就剩了一半戒心,进去点灯,这里她打扫了几天,摸得一清二楚,昏瞎也能找到墙壁上嵌的烛台,一根一根点过去,时不时扭头留意青铮,就见他抱着那一大堆东西在大厅里的空地上摆弄,不知在布置什么。

来的时候她有想过老道会教她什么,奈何她对易学知之甚微,想来想去,连个大概都猜不出来。

把所有的蜡烛都点着,大厅里敞亮起来,余舒从梯子爬下来,踱步到老道身边,看着他拿着一根大号的狼毫,正勾兑着碗里的不明液体在趴在地上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图形。

“师父,你这是在干嘛?”

青铮道人好像没听见她说完,自顾在地上描绘,全神贯注,余舒只好闭上嘴在一旁等候,好在他手法老练,不多久就画完,端着碗站起来,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稍显疲惫的脸,指着几圈图形中的一处,对余舒道:

“你来这里坐下。”

余舒踮着脚走过去,提着裙子,怕地上不干被她踩画了,坐下后才发现,这些银光闪闪的颜料早就凝固在了地上,用手摸都不掉。

青铮也在她对面盘膝坐下,吐息了几次,方开口道:

“今日起,为师便传你易术,因不记名,门规你就不用遵守了,只有一点,你务必遵从。”

余舒道:“师父请讲。”

青铮眼中神光聚起,目光如炬:“它日你出师,要帮为师做一件事。”

“”俗,太俗了,接下来这老头是不是要给她讲一段催人泪下的血海深仇,什么杀妻夺子,兄弟反目的故事,再要她给他报仇。

青铮皱眉:“怎么你不愿?”

“师父,您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事啊?”

开玩笑。什么本事都还没教呢,就给她开条件了,万一她学了个鸡毛蒜皮,这便宜师父叫她去杀人放火,那她也得干啊?

“放心,为师只是想让你代我去寻一样物事,不会叫你去杀人放火,亦无生命之虞。”

青铮道人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在余舒尴尬的脸色中,伸手在后面一抓。拿了两只棋碗摆在两人中间,碗里是很普通的围棋子,一碗黑。一碗白,他闭上眼睛道:

“不让你瞧些真本事,你想必不会服气,来,你随便抓上一把。”

余舒不知他要作何。就听话地在白色那碗里抓了一把棋子。

“白七。”

“什么?”

“为师说,你手中有七枚白子。”青铮闭着眼睛,老神在在道。

余舒迟钝地摊开手心,一目扫过去,确是不多不少,七枚白子。来不及惊讶,就听青铮道:

“再抓。”

余舒于是又抓一把黑的。

“黑九。”

余舒默然,是九。

“再抓。”

余舒手伸进去。拿出来。

“黑三。”

余舒盯着手里的三枚黑子,眼神亮的,像要把它们看出来个窟窿,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运气蒙的,但三次都猜中了。这种概率——

“两手各抓一把。”

余舒舔了舔嘴唇,心跳有些加速。她左右手分别伸进碗中,眼睛盯着青铮闭气的双目,多了个心眼,手指“哗哗”拨弄,造出噪音,再拿出来。

“左手一白子,右手无子。”

“啪——”余舒手一抖,左手掌心那枚白子掉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傻。

青铮睁开眼,满意地看着余舒脸上的佩服,刚要开口,就听她惊声道:

“师、师父,你耳力也太好了吧!”

就凭这一手,这糟老头要是在她上一世过的地方,怎么不得混个赌侠当当!

青铮胡子一颤,怒道:“狗屁!为师这是听出来的吗?”

余舒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态度要比之前尊敬许多,嬉皮笑脸地掩饰着心中惊奇:

“那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青铮哼了一声:“你说说,易学是什么?”

余舒:“就是易理之学。”

要是三觉书屋的刘夫子听到她这么回答,保准一口血喷在她脸上,学了半年,连易学的基本含义都说不上来,有这么混的吗?

青铮道人狠剜了她一眼,捋着胡子顺了顺气,才讲道:

“简单来说,易学就是一门预测占卜的学问,你记住,易,就是算、占。逃不了这两样。”

余舒点头,表示记下。

就凭刚才余舒的回答,青铮也知道这新认下的徒弟是个什么破水平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耐心给她开窍:

“说难了你也不懂,为师就简单和你讲,算,就是算术,是技巧,占卜就要借外物,诸如卦盘和六爻钱,这是手段,用技巧和手段推测未来之事,这就是我辈易学,也是最普通的易术。”

余舒恍然大悟,她看了这么些天书,头一回弄懂了大安朝的易学是什么。

接着又疑惑:“那您刚才猜测我手中棋子,也是易学吗,怎么没见您用什么外物啊?”

青铮老头傲然一笑,“为师所用是上乘的易术,一心一眼皆可得占,何须什么外物,为师的本领,判福祸,断生死,也只是多费些工夫罢了。”

余舒喉咙有些干燥,心里发痒,若说之前她只是抱着观望地态度陪这老头过家家,那现在就是真心想学本事了。

“师父您这么厉害啊。”

青铮得意地看见余舒眼中流露出的渴望和佩服,这小丫头片子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半点都不晓得尊重,这下总算知道他老人家的厉害了吧,哼哼。

ps: 感谢温囡囡,我爱满洲的粉红票,天天妈妈,夏沁,小光的打赏。

晚上,纪孝谷在翠姨娘处用饭,打从半个月前她被人冤枉偷人,挨了一脚踹后,这是纪孝谷头一回过来她这里。

翠姨娘提前沐洗过,头脸都盖了一层香粉,她皮相本就不错,再被这夜里的烛光一打量,脸上连个细纹都找不见,细皮嫩肉的漂亮,这让好一阵子没见他的纪孝谷不免多看了几眼,翠姨娘心中窃喜,就故作了娇羞,脸红红地给他斟酒。

只是她这么一作态,倒是露俗,不如方才的神态干净,纪孝谷收回了目光,摸着酒杯道:

“刘家的表少爷能平安无事,多亏余舒那丫头机灵,对了,她今年有十几了?”

翠姨娘心里一数,迟了迟才回答:“回老爷的话,她都过十五啦。”

纪孝谷点点头,“那是及笄了,年岁也不小,该考虑着出门入户,你心中可有打算?”

翠姨娘咬了唇,“她那出身,性子不讨喜,人也蠢笨,哪有人来说媒,就是占了纪家的门光,妾身只盼她能找个殷实人家,往后不愁吃喝,别的还能求什么,就是给富人家做个妾,也好过她去过那穷日子。”

纪孝谷琢磨着她所说的“性子不讨喜,人蠢笨”,再回想这两次他见到那继女时的印象,笑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半点谈不上聪明的妇人,道:

“你既没什么主意,我便去请二嫂留意一下,看着义阳城中是否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明日你将她八字给我。”

三房没有正室,后院全是一群妾,群龙无首,纪孝谷不理琐事,总管终究是个下人。有些事够不着,纪家三兄弟关系不错,大奶奶这几年身子不好,纪老太君放权给了二房。

二奶奶管事,纪孝谷将名下儿女的婚事托给纪家二奶奶照顾,理所当然,他现在把余舒的婚配也交过去,就是变相地给了余舒这个外来户一个纪家小姐的身份,这和寄户在纪家可是天差地别。

翠姨娘人不算太傻,知道这么一来。余舒是板上钉钉能许配这义阳城的富户,当即激动地站起来蹲身答谢:

“老爷,妾身谢谢老爷。”

三言两语。将亲生女儿的婚配权交了出去,翠姨娘除了喜,恐怕还有点如释重负。

毕竟,她不用再担心着女儿嫁不到好人家,将来会成个拖累。

* * *

黑夜里。余舒坐在景伤堂门口的台阶上,一手支着脑壳,打了个哈欠。

白天青铮道人让她天黑来景伤堂找她,她吃了饭就跑来了,人没见着,大厅锁着门进不去。她在门口等了少说半个时辰,准备再不见人,就回去睡觉。

下午她到勉斋去了一趟。她路上准备了一整套的说辞,怎么向曹子辛解释她昨日旷工,岂料到了地方,勉斋却关着门。

对面吴掌柜告诉她,纸墨店昨天也没开门。算上前天她请假出游,三天都没营业。更没见到曹子辛人影,吴掌柜还趁机挖墙脚,问她愿不愿意到他店里来搭把手。

余舒客气地拒绝了这奸商,揣着疑惑回家了,打算明天再去看看,那天她请假时,这曹掌柜说去访友,该不是到外地去了吧?

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半牙月亮,余舒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不等了,老人家要是存了考验她的心思,让她在这冷夜里傻等,她可不奉陪,不晓得她时间多宝贵么,有空还看书多认俩字呢。

她刚迈开步子,老道士就来了,踩着时间点,两手都提着东西,几步就到了她跟前,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就越过她掏钥匙去开门,进去把门口的壁灯点着了,见余舒还站在门外,还招呼她赶紧进来,跟他自己家似的。

“快进来,别叫人看见。”

“哦。”余舒抱着一堆东西进去,青铮道人就在她身后把门关了,她警觉地扭过头。

青铮回头见她一脸防备,哼笑一声,接过她怀里的东西,把火折子递给她:

“怕什么,为师不吃人,去,把灯都点了。”

余舒想他是为避人耳目,无可厚非,就剩了一半戒心,进去点灯,这里她打扫了几天,摸得一清二楚,昏瞎也能找到墙壁上嵌的烛台,一根一根点过去,时不时扭头留意青铮,就见他抱着那一大堆东西在大厅里的空地上摆弄,不知在布置什么。

来的时候她有想过老道会教她什么,奈何她对易学知之甚微,想来想去,连个大概都猜不出来。

把所有的蜡烛都点着,大厅里敞亮起来,余舒从梯子爬下来,踱步到老道身边,看着他拿着一根大号的狼毫,正勾兑着碗里的不明液体在趴在地上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图形。

“师父,你这是在干嘛?”

青铮道人好像没听见她说完,自顾在地上描绘,全神贯注,余舒只好闭上嘴在一旁等候,好在他手法老练,不多久就画完,端着碗站起来,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稍显疲惫的脸,指着几圈图形中的一处,对余舒道:

“你来这里坐下。”

余舒踮着脚走过去,提着裙子,怕地上不干被她踩画了,坐下后才发现,这些银光闪闪的颜料早就凝固在了地上,用手摸都不掉。

青铮也在她对面盘膝坐下,吐息了几次,方开口道:

“今日起,为师便传你易术,因不记名,门规你就不用遵守了,只有一点,你务必遵从。”

余舒道:“师父请讲。”

青铮眼中神光聚起,目光如炬:“它日你出师,要帮为师做一件事。”

“”俗,太俗了,接下来这老头是不是要给她讲一段催人泪下的血海深仇,什么杀妻夺子,兄弟反目的故事,再要她给他报仇。

青铮皱眉:“怎么你不愿?”

“师父,您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事啊?”

开玩笑。什么本事都还没教呢,就给她开条件了,万一她学了个鸡毛蒜皮,这便宜师父叫她去杀人放火,那她也得干啊?

“放心,为师只是想让你代我去寻一样物事,不会叫你去杀人放火,亦无生命之虞。”

青铮道人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在余舒尴尬的脸色中,伸手在后面一抓。拿了两只棋碗摆在两人中间,碗里是很普通的围棋子,一碗黑。一碗白,他闭上眼睛道:

“不让你瞧些真本事,你想必不会服气,来,你随便抓上一把。”

余舒不知他要作何。就听话地在白色那碗里抓了一把棋子。

“白七。”

“什么?”

“为师说,你手中有七枚白子。”青铮闭着眼睛,老神在在道。

余舒迟钝地摊开手心,一目扫过去,确是不多不少,七枚白子。来不及惊讶,就听青铮道:

“再抓。”

余舒于是又抓一把黑的。

“黑九。”

余舒默然,是九。

“再抓。”

余舒手伸进去。拿出来。

“黑三。”

余舒盯着手里的三枚黑子,眼神亮的,像要把它们看出来个窟窿,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运气蒙的,但三次都猜中了。这种概率——

“两手各抓一把。”

余舒舔了舔嘴唇,心跳有些加速。她左右手分别伸进碗中,眼睛盯着青铮闭气的双目,多了个心眼,手指“哗哗”拨弄,造出噪音,再拿出来。

“左手一白子,右手无子。”

“啪——”余舒手一抖,左手掌心那枚白子掉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傻。

青铮睁开眼,满意地看着余舒脸上的佩服,刚要开口,就听她惊声道:

“师、师父,你耳力也太好了吧!”

就凭这一手,这糟老头要是在她上一世过的地方,怎么不得混个赌侠当当!

青铮胡子一颤,怒道:“狗屁!为师这是听出来的吗?”

余舒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态度要比之前尊敬许多,嬉皮笑脸地掩饰着心中惊奇:

“那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青铮哼了一声:“你说说,易学是什么?”

余舒:“就是易理之学。”

要是三觉书屋的刘夫子听到她这么回答,保准一口血喷在她脸上,学了半年,连易学的基本含义都说不上来,有这么混的吗?

青铮道人狠剜了她一眼,捋着胡子顺了顺气,才讲道:

“简单来说,易学就是一门预测占卜的学问,你记住,易,就是算、占。逃不了这两样。”

余舒点头,表示记下。

就凭刚才余舒的回答,青铮也知道这新认下的徒弟是个什么破水平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耐心给她开窍:

“说难了你也不懂,为师就简单和你讲,算,就是算术,是技巧,占卜就要借外物,诸如卦盘和六爻钱,这是手段,用技巧和手段推测未来之事,这就是我辈易学,也是最普通的易术。”

余舒恍然大悟,她看了这么些天书,头一回弄懂了大安朝的易学是什么。

接着又疑惑:“那您刚才猜测我手中棋子,也是易学吗,怎么没见您用什么外物啊?”

青铮老头傲然一笑,“为师所用是上乘的易术,一心一眼皆可得占,何须什么外物,为师的本领,判福祸,断生死,也只是多费些工夫罢了。”

余舒喉咙有些干燥,心里发痒,若说之前她只是抱着观望地态度陪这老头过家家,那现在就是真心想学本事了。

“师父您这么厉害啊。”

青铮得意地看见余舒眼中流露出的渴望和佩服,这小丫头片子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半点都不晓得尊重,这下总算知道他老人家的厉害了吧,哼哼。

ps: 感谢温囡囡,我爱满洲的粉红票,天天妈妈,夏沁,小光的打赏。

第五十章 表少爷找上门

“师父,那您赶紧教我吧,教会了我好帮您找东西去。”余舒催促道,她没错看这老头眼里的得意,心中窃笑,不就是头一回在她这里吃了瘪么,值当这么计较吗,比她还小心眼呢。

“好。”

青铮将两只棋碗向下一扣,哗啦啦棋子混成一团,指着这一堆黑白,道:

“挤着眼睛自己抓。”

“啊?”余舒没能理解。

青铮做了示范,闭着眼睛伸手捞了一把,“三黑五白。”

摊手,三黑五白。

“自己抓,自己猜黑白,时候不早了,莫误了老道睡觉。”

余舒:“”

“怎么,你不想学啦?”

“师父,您逗我玩呢吧?”

青铮瞪她:“我像是在逗你玩吗?你到底学不学?”

余舒咬咬牙,认命地闭起眼睛,伸手一抓。

“学!”

青铮见她乖乖去抓子,才弯腰捡起了身后一只油纸包,起身道:

“为师到外头走走,你老老实实地抓,不许偷懒。”

余舒闭着眼睛摆摆手:“师父去吧。”

青铮走了,出门带上锁,一跃飞上了屋顶,脚步轻松,踩过瓦片,不带声响地在景伤堂屋顶的天井边上坐下,拆开了油纸包,摸出一只油汪汪的鸡爪,塞进嘴里,歪头看了一眼下头。

月光下,小姑娘坐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抓着棋子,身下的阵法,泛起一丝丝微弱的荧光,从头顶往下看,正好是北方星阵的模样。

“唉,若非你灵性太差。感悟不了玄机,我就不必废这么多工夫,罢、罢,该有这一段缘法。”

青铮嘀咕两句,咂咂啃完了两只鸡爪,在衣服上抹了抹手,盘膝腿,无心向上,吐纳,要把先前画阵时耗费的真气补回来。

* * *

早饭时。余小修把汤端上桌,去叫余舒起床。

“姐、姐,起来了。吃罢饭再睡。”

余舒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瓮声道:“一边儿去。”

“你快起来,饭等下就凉了,没人给你热去,起来、起来。”

余小修伸手去扯余舒的被子。余舒拿腿压着,两个人夺了一会儿,余小修先恼了,出去扯了手巾用凉飕飕的井水一拧,回屋劈头盖在余舒脸上——

“啊!你干什么!”

余舒扯下脸上毛巾,肿着两个眼泡怒视余小修。余小修冷眼看她。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余舒先败下阵来,一拨拉头发。颓丧地从床上爬起来,余小修转身去盛饭,今早上喝鸡蛋汤,热乎乎的最香了。

吃罢饭,余舒打了个饱嗝。把碗一推,生气道:

“余小修。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姐姐,你早上叫我起床就不能温柔点吗?”

“谁让你大晚上跑出去玩,你早点睡觉就不会起不来了。”余小修把碗筷一收,拿出去洗,不想承认他是生气她昨晚一个人跑出去玩,不带他。

余舒郁闷地晃了晃桌子,有苦难言,她哪里是去玩,昨晚上在景伤堂抓了一夜的棋子,指甲都断了两片,偏那清蒸老头不许她说出去,她只好连余小修都一起瞒着。

从西大院偷偷摸回来,她倒床就睡了,不知道为什么抓个棋子都那么累,夜里连个梦都没做上。

余小修把桌子擦好,背上书包就走人,“我去私塾了。”

余小修走了,余舒原本打算睡个回笼觉,但想起来今天计划要去找景尘,不得不打起精神出去打水洗脸。

“呼噜呼噜呼噜——噗!”

刷过牙,把漱口水吐掉,余舒不动声色地瞥着杂院门口鬼鬼祟祟的人影,看清楚后,心中奇怪,这小子来干什么?

她回屋去换了余小修的袍子,打了个髻包上巾子,清清爽爽地出门,出了院子,四下一望,就瞅见不远处要落跑的小胖子,犹豫了一下,大着嗓门喊道:

“表少爷,你干嘛去啊!”

听到这不算陌生的声音,马伟博僵硬地站住脚,磨蹭半晌,才转过身,冲余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我没干什么。”

看见余舒那身打扮,奇怪写在脸上。

余舒嘴一咧,招招手:“你过来。”

马伟博吓得后退两步,眼看掉头要跑,余舒脸一黑,喝道:

“过来!”

马伟博战战兢兢地朝她走过去,离她还有一丈远时,停下来,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看他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余舒觉得好笑,她怎么了,不就是那天揍了他一顿,怎么再见她跟老鼠见猫似的,以前不是挺猖狂的嘛。

“这么一大早,你是来找我还是找小修?”

马伟博立马摆手:“我、我,我不是要找你。”

原来是找她,余舒自行把他的话反过来理解了,问道:“找我干什么?”

马伟博低头,搓着脚尖细声道:“我你”

“什么?”余舒掏掏耳朵。

“不是我你”

余舒发现这小胖子特能来气:

“你蚊子啊,大点声!”

“不是我把你打我的事告诉外婆的,你别跟人乱说我尿裤的事!”

余舒捂了下耳朵,差点被吼聋了,斜眼看他,别说,表少爷马小胖红着脸,两眼冒水泡,肥嘟嘟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太好欺负了,可恶啊,就这受气包,还欺负过她家小修。

“哦——”余舒拖了个长音,在马伟博紧张的目光中,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说的,你害我挨了好一顿打知道吗?瞧瞧,这印子现在还没下呢。”

余舒把袖子捋起来,往前一伸,小臂上是黒青黒青的一大片。是遭纪老太君毒打后留下的证据,比上那一截细白的手腕,黑白分明,看着忒是吓人。

马伟博触目惊心,那天余舒挨抽时他也在场,没听她喊一句疼,谁晓得竟然给打成这样了,比他挨余舒那一顿还狠呐。

“我、我真不是我说的。”他哭丧着脸,小声辩驳。

“哼,反正我是挨打了。你说怎么办吧。”余舒表面生气,心中好玩,这小胖子原来这么单蠢。真是白长了一身横肉。

“那、那你说怎么办啊?”

余舒提议道:“要不你让我打回来?”

“啊、啊?”马伟博傻眼,要、要挨打?

“你站着别动,我只打你一下,打完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余舒抬起手,作势要打。

马伟博打了个哆嗦。眼中露出恐惧来,是想起那一天余舒拿扁担抽她的疼,他害怕余舒,比怕他老子都怕,他知道,她不怵他告状。也不怵挨大人罚,她是真个地敢下手揍他。

“说话啊,给不给打。不给我可把你被吓得尿裤子的事说出去了啊。”余舒阴阳怪气地威胁道。

马伟博愣愣地看着她抬起来的巴掌,两腿直打哆嗦,快要哭出来,就是说不上半个不字。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嘿。看我不揍你。”

余舒两只巴掌抬起来,做了个怪样子。挥手落下去,吓得马伟博挤上眼睛,但下一瞬就又疼地睁开了——

“嗷!”

落在脸上的疼痛不是挨了耳巴子,他嚎了一声,惊慌地抬头看着余舒,却见她脸上全无了方才的阴狠,只有戏谑的目光。

余舒捏着小胖子的两边肉脸蛋,来回晃了晃他的脸,看他一脸呆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他脑袋,道:

“以后不许再欺负小修了,他是没爹,是不姓纪,也不是你家亲戚,可他还有亲人,还有我这个姐姐,你再欺负他,我肯定还要揍你,至于你尿裤子的事嘛,放心吧,我不会乱说。”

逗完了小胖子,余舒挥一挥衣袖,好心情地扬长而去。

留下马小胖,脸红红地站在原地,直到余舒的身影不见了,才低下头,捂住发烫的脸颊,先前的恐惧不见了,全是心慌慌的感觉,脑子里全是余家姐姐那个捉弄的笑容。

马伟博从这一天开始觉得,寄户在三舅舅名底下的那个姓余的臭小子没什么好的,除了一样,他有个姐姐,让人好生羡慕。

“少爷,少爷你在哪?”

马伟博大清早跑到纪家,不见了人,几个仆从满院子地找,生怕他再像上一回倒霉挨了人打。

“别喊了,我在这儿!”

思绪被打断,马伟博没好气地扭头冲着来找他的人喊了一声,揉揉脸,气哼哼地大步过去了,准备教训那几个烦人的臭东西。

* * *

且说余舒大早上晃荡出了纪宅,第一个要去找的地方,就是那天她和余小修放风筝的河边。

前日与景尘在城门前分开,他是说,要她有事到城东梅林找她,城东有几处梅林余舒不知道,她就知道那河边上是有一片梅花林子,并且隐约觉得景尘说的就是那个地方。

去看人,不好空着手,余舒经过长门铺街的时候,顺手买了一包枣糕,便宜量又足,那天他们从郊外回来,路上吃的就是这个,她以为景尘大侠还是挺喜欢这种糕饼的。

去过一回的路,再去就不用绕远路了,余舒找到河边时候,太阳刚升起来,河对岸的梅花这两天的工夫就败了,她走在桥上,远远看去,满地的烟白,好似下了一场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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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那您赶紧教我吧,教会了我好帮您找东西去。”余舒催促道,她没错看这老头眼里的得意,心中窃笑,不就是头一回在她这里吃了瘪么,值当这么计较吗,比她还小心眼呢。

“好。”

青铮将两只棋碗向下一扣,哗啦啦棋子混成一团,指着这一堆黑白,道:

“挤着眼睛自己抓。”

“啊?”余舒没能理解。

青铮做了示范,闭着眼睛伸手捞了一把,“三黑五白。”

摊手,三黑五白。

“自己抓,自己猜黑白,时候不早了,莫误了老道睡觉。”

余舒:“”

“怎么,你不想学啦?”

“师父,您逗我玩呢吧?”

青铮瞪她:“我像是在逗你玩吗?你到底学不学?”

余舒咬咬牙,认命地闭起眼睛,伸手一抓。

“学!”

青铮见她乖乖去抓子,才弯腰捡起了身后一只油纸包,起身道:

“为师到外头走走,你老老实实地抓,不许偷懒。”

余舒闭着眼睛摆摆手:“师父去吧。”

青铮走了,出门带上锁,一跃飞上了屋顶,脚步轻松,踩过瓦片,不带声响地在景伤堂屋顶的天井边上坐下,拆开了油纸包,摸出一只油汪汪的鸡爪,塞进嘴里,歪头看了一眼下头。

月光下,小姑娘坐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抓着棋子,身下的阵法,泛起一丝丝微弱的荧光,从头顶往下看,正好是北方星阵的模样。

“唉,若非你灵性太差。感悟不了玄机,我就不必废这么多工夫,罢、罢,该有这一段缘法。”

青铮嘀咕两句,咂咂啃完了两只鸡爪,在衣服上抹了抹手,盘膝腿,无心向上,吐纳,要把先前画阵时耗费的真气补回来。

* * *

早饭时。余小修把汤端上桌,去叫余舒起床。

“姐、姐,起来了。吃罢饭再睡。”

余舒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瓮声道:“一边儿去。”

“你快起来,饭等下就凉了,没人给你热去,起来、起来。”

余小修伸手去扯余舒的被子。余舒拿腿压着,两个人夺了一会儿,余小修先恼了,出去扯了手巾用凉飕飕的井水一拧,回屋劈头盖在余舒脸上——

“啊!你干什么!”

余舒扯下脸上毛巾,肿着两个眼泡怒视余小修。余小修冷眼看她。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余舒先败下阵来,一拨拉头发。颓丧地从床上爬起来,余小修转身去盛饭,今早上喝鸡蛋汤,热乎乎的最香了。

吃罢饭,余舒打了个饱嗝。把碗一推,生气道:

“余小修。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姐姐,你早上叫我起床就不能温柔点吗?”

“谁让你大晚上跑出去玩,你早点睡觉就不会起不来了。”余小修把碗筷一收,拿出去洗,不想承认他是生气她昨晚一个人跑出去玩,不带他。

余舒郁闷地晃了晃桌子,有苦难言,她哪里是去玩,昨晚上在景伤堂抓了一夜的棋子,指甲都断了两片,偏那清蒸老头不许她说出去,她只好连余小修都一起瞒着。

从西大院偷偷摸回来,她倒床就睡了,不知道为什么抓个棋子都那么累,夜里连个梦都没做上。

余小修把桌子擦好,背上书包就走人,“我去私塾了。”

余小修走了,余舒原本打算睡个回笼觉,但想起来今天计划要去找景尘,不得不打起精神出去打水洗脸。

“呼噜呼噜呼噜——噗!”

刷过牙,把漱口水吐掉,余舒不动声色地瞥着杂院门口鬼鬼祟祟的人影,看清楚后,心中奇怪,这小子来干什么?

她回屋去换了余小修的袍子,打了个髻包上巾子,清清爽爽地出门,出了院子,四下一望,就瞅见不远处要落跑的小胖子,犹豫了一下,大着嗓门喊道:

“表少爷,你干嘛去啊!”

听到这不算陌生的声音,马伟博僵硬地站住脚,磨蹭半晌,才转过身,冲余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我没干什么。”

看见余舒那身打扮,奇怪写在脸上。

余舒嘴一咧,招招手:“你过来。”

马伟博吓得后退两步,眼看掉头要跑,余舒脸一黑,喝道:

“过来!”

马伟博战战兢兢地朝她走过去,离她还有一丈远时,停下来,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看他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余舒觉得好笑,她怎么了,不就是那天揍了他一顿,怎么再见她跟老鼠见猫似的,以前不是挺猖狂的嘛。

“这么一大早,你是来找我还是找小修?”

马伟博立马摆手:“我、我,我不是要找你。”

原来是找她,余舒自行把他的话反过来理解了,问道:“找我干什么?”

马伟博低头,搓着脚尖细声道:“我你”

“什么?”余舒掏掏耳朵。

“不是我你”

余舒发现这小胖子特能来气:

“你蚊子啊,大点声!”

“不是我把你打我的事告诉外婆的,你别跟人乱说我尿裤的事!”

余舒捂了下耳朵,差点被吼聋了,斜眼看他,别说,表少爷马小胖红着脸,两眼冒水泡,肥嘟嘟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太好欺负了,可恶啊,就这受气包,还欺负过她家小修。

“哦——”余舒拖了个长音,在马伟博紧张的目光中,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说的,你害我挨了好一顿打知道吗?瞧瞧,这印子现在还没下呢。”

余舒把袖子捋起来,往前一伸,小臂上是黒青黒青的一大片。是遭纪老太君毒打后留下的证据,比上那一截细白的手腕,黑白分明,看着忒是吓人。

马伟博触目惊心,那天余舒挨抽时他也在场,没听她喊一句疼,谁晓得竟然给打成这样了,比他挨余舒那一顿还狠呐。

“我、我真不是我说的。”他哭丧着脸,小声辩驳。

“哼,反正我是挨打了。你说怎么办吧。”余舒表面生气,心中好玩,这小胖子原来这么单蠢。真是白长了一身横肉。

“那、那你说怎么办啊?”

余舒提议道:“要不你让我打回来?”

“啊、啊?”马伟博傻眼,要、要挨打?

“你站着别动,我只打你一下,打完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余舒抬起手,作势要打。

马伟博打了个哆嗦。眼中露出恐惧来,是想起那一天余舒拿扁担抽她的疼,他害怕余舒,比怕他老子都怕,他知道,她不怵他告状。也不怵挨大人罚,她是真个地敢下手揍他。

“说话啊,给不给打。不给我可把你被吓得尿裤子的事说出去了啊。”余舒阴阳怪气地威胁道。

马伟博愣愣地看着她抬起来的巴掌,两腿直打哆嗦,快要哭出来,就是说不上半个不字。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嘿。看我不揍你。”

余舒两只巴掌抬起来,做了个怪样子。挥手落下去,吓得马伟博挤上眼睛,但下一瞬就又疼地睁开了——

“嗷!”

落在脸上的疼痛不是挨了耳巴子,他嚎了一声,惊慌地抬头看着余舒,却见她脸上全无了方才的阴狠,只有戏谑的目光。

余舒捏着小胖子的两边肉脸蛋,来回晃了晃他的脸,看他一脸呆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他脑袋,道:

“以后不许再欺负小修了,他是没爹,是不姓纪,也不是你家亲戚,可他还有亲人,还有我这个姐姐,你再欺负他,我肯定还要揍你,至于你尿裤子的事嘛,放心吧,我不会乱说。”

逗完了小胖子,余舒挥一挥衣袖,好心情地扬长而去。

留下马小胖,脸红红地站在原地,直到余舒的身影不见了,才低下头,捂住发烫的脸颊,先前的恐惧不见了,全是心慌慌的感觉,脑子里全是余家姐姐那个捉弄的笑容。

马伟博从这一天开始觉得,寄户在三舅舅名底下的那个姓余的臭小子没什么好的,除了一样,他有个姐姐,让人好生羡慕。

“少爷,少爷你在哪?”

马伟博大清早跑到纪家,不见了人,几个仆从满院子地找,生怕他再像上一回倒霉挨了人打。

“别喊了,我在这儿!”

思绪被打断,马伟博没好气地扭头冲着来找他的人喊了一声,揉揉脸,气哼哼地大步过去了,准备教训那几个烦人的臭东西。

* * *

且说余舒大早上晃荡出了纪宅,第一个要去找的地方,就是那天她和余小修放风筝的河边。

前日与景尘在城门前分开,他是说,要她有事到城东梅林找她,城东有几处梅林余舒不知道,她就知道那河边上是有一片梅花林子,并且隐约觉得景尘说的就是那个地方。

去看人,不好空着手,余舒经过长门铺街的时候,顺手买了一包枣糕,便宜量又足,那天他们从郊外回来,路上吃的就是这个,她以为景尘大侠还是挺喜欢这种糕饼的。

去过一回的路,再去就不用绕远路了,余舒找到河边时候,太阳刚升起来,河对岸的梅花这两天的工夫就败了,她走在桥上,远远看去,满地的烟白,好似下了一场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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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叫我“小鱼”吧

余舒站在河对岸远眺不觉得什么,一下了桥,方发现这片凋落的梅林还是挺大的,起码她转悠了半天,都没找到景尘的人影。

“景尘大侠,大侠?你在这里吗?”

余舒亮着嗓子喊了几声,连个回音都没有,扫兴地拎着枣糕准备回去,不经意地扭了下头,却发现一株老梅树后露着半边白影,分明是有个人正靠坐在树后。

余舒脚步一转,就朝那树下走去,方看到树下那人背后负的两把剑就知道是她要找的人了。

“景尘大侠?”余舒又喊了一声,树下那人没有动静,她心里奇怪,走近了绕过那棵树,正面一瞧。

哈,难怪叫他没有反应,原来是在睡觉。

年轻的道长盘膝坐在树下,两手抱着双臂,双目轻瞌,睡态怡然,不似醒时正经严肃的模样,微松的额鬓上沾着一片卷起的花瓣,熏风一拂,晃啊晃的,让人瞧了手痒痒。

余舒眼珠子一转,轻手轻脚地在他面前蹲下来,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他没反应,才在地上拾了一小把花瓣,大着胆子轻轻洒在他头顶上,看着他被那一撮粉白映的娇弱的睡脸,忍不住低头闷笑,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只因对面那双闭起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来,清澈的目光不带指责,却瞧得她心虚。

“呵呵。”余舒一边干笑,一边往后挪了挪,她真不是故意冒犯他,就是一时手痒。

景尘摸向头顶,拿下几片花瓣,看了一眼,晃晃头,又落下两片,低下头拍了拍。再摸一摸,还有,继续拍。

余舒想发笑,好在憋住了,提醒道:“干净了。”

景尘这才把手从头上放下来,看着余舒,并没有生气,似是不在意她方才的捉弄,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余舒把手里的枣糕往前一送,甜甜一笑:

“不是大侠你告诉我。你住在城东的梅林吗?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就找过来了,给,上次的糕饼我瞧你吃着喜欢。就特意去买了一包,当做你上回送我和弟弟回城的谢礼,我现在没什么本事,等日后有钱了再请你吃好的。”

景尘接过她递来的纸包,道了一声谢。就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看着纸里包的几块枣糕,着实是饿极了,看看余舒蹲在面前没有走的打算,犹豫了一下,还是掰了一块。就这么自顾自吃了起来。

这边余舒因他不客气的举动微微惊奇,就是上一世在现代,也少见这么直接的人。几块枣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开吃,太迫不及待了吧,那天早上在郊外也是,一块碎糕饼。给他他就吃,好似他饿了几天没吃饭——等等。该不会真是饿了好几顿吧?

“大侠,你用过早点了吗?”余舒含蓄地问道。

景尘摇头,吞咽,再拿一块。

“昨天晚饭吃了吗?”

景尘摇头,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舔舔嘴边碎末。

“那你昨天吃饭没有?”

景尘点头,道:“昨天早晨你有让过我一块点心。”

“”余舒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且武功高强的道长,貌似没有她想象中的聪明,要不然,怎么会可怜到连顿饭都吃不上?

他可是个道士啊,在这尊道尚易的大安朝,就算身上没钱,随便去找个家户,大有人肯款待他,用不着饿肚子吧。

或许,是他为人太清高,不愿去混吃混喝?也不对啊,要他真是这样爱面子的人,就不会当着她的面大嚼糕饼了。

百思不得其解,余舒只好实话问了出来:“大侠,你为什么饿肚子啊?”

景尘吃了几块枣糕,胃里舒服许多,听到余舒问,脸上稍有一丝窘迫,躲开余舒视线,低声道:

“我初次下山,不知钱两重要,下山时遗失了,故而只有餐风露宿。”

余舒惊诧了,真相了,原来这人不是大侠,是个小白,就这么餐风露宿一路从龙虎山走到义阳城,她要怎么说好呢,真亏没有饿死他吗?

“咳咳,”余舒清了下嗓子,把脸上的愕然收回来,蹲久了不舒服,就盘腿坐了下来,想了想,问道:

“大侠啊,我冒昧问一句,你是打算在义阳城逗留,还是要去往别处?”

景尘道:“我有事要留在此地一段时日。”

余舒道:“那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嗯?”

余舒挠挠头,干脆讲了出来:“就是这样露宿在林子里,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一天两天或许没什么,日子长了,你肯定是要生病的,你总得想个办法,先吃上饭再说啊,你要是不介意,我给你出个主意?”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没多余的善心,若今日餐风露宿的是个流民乞丐,她许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可这小白曾帮过她的忙,为人还不错,里里外外瞧着都像是个好人,她对好人最没辙了,说来奇怪,自己不是个什么好鸟,却看不得好人吃苦受罪。

景尘能感觉出来眼前这少年在替他着急,微微意动,便顺着对方的话问道:

“什么主意?”

余舒道:“也谈不上是主意吧,你刚才说你是初次下山,大概是不了解百姓民生,对道教中人,世人多是尊崇的,义阳城中有三族易学世家,大侠你是名门正派,登门造访,他们必会盛情款待,嗯,就是包吃包住,你不是要留在义阳办事吗,不如就先住在他们那里,等办完事再走。”

昨天三老爷问起来,她私心遮掩,不想让他们找到景尘,不过今时不一样,她认了青铮老头做师父,有人指点易学,不用再打景尘的主意。还是省省心思,与人方便吧。

“不行。”

“啊?”她难得发善心,他竟然说不行?

景尘摇摇头,本不想泄露太多,但见那少年面露困惑,还是多解释了一句:

“我有要事要办,事成之前,我不便与过多人接触。”

这样啊,余舒暗笑,那没办法了。不是她要把人藏着掖着,是他不愿意见人,没福气吃香的喝辣的。

此路不通。当然要另想他法,再让景小白饿肚子是肯定不行的,但余舒也没多余的闲钱,就是她有,也不保证景尘大侠愿意白用她的。

钱、钱、钱。去哪里来钱?

余舒上上下下打量了景尘一遍,灵机一动,往前凑了凑:“你是从道派出来的,身上可是带有趋吉避凶的物件?”

易馆里随便一个红绳都能卖上一串钱,这景小白穿的袍子可是真丝制成的,应该带有值钱的佩件吧。

“物件?”景尘想了想。手在腰上一摸,伸手递给她,“这个行吗?”

余舒看他手心。却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珠子,不似玉,倒像是石头磨成的,其貌不扬的样子。

“这是什么啊?”

她伸出手,景尘手掌一翻。珠子滚落在她手心,出奇的冰凉。让她缩了下手心,举起来一看,连个穿线的孔洞都没有。

“这是黄霜石,常于手心揉动,可避风邪入体。”景尘只把黄霜石的一种作用说了出来。

余舒闻言把这石珠在手心里搓了搓,几下之外,掌心便开始发热,那珠子却还是凉冰冰的,奇怪的很,她心下知道,这应该是好东西。

景尘看她好奇把玩的样子,想起小师弟也是这样调皮爱玩,便大方道,“送给你。”

“嗯?不不不,我不是要你东西,”余舒摆摆手,压下心里那点见财起意,正经道:“城里有易馆和当铺,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卖了换成银钱,你把这石头卖了好歹是有个吃饭钱,顾得住温饱。”

“拿去卖?”景尘皱了下眉,手在袖子里掏了掏,又取出一颗珠子给她,“你看这个能卖吗?”

这次是十足的玉珠子,成色好极了,余舒眼力不差,在手里捏了两圈,当即高兴地点头道:

“行,这个也行。”

景尘点头:“那就把这个卖掉,黄霜不能卖,你喜欢就留着吧。”

余舒捏捏那枚黄珠子,腼腆道:“这怎么好意思,白拿你东西。”

心中道:这家伙做人还是挺上道的嘛。

景尘垂眼看她,眼中暗藏着笑意:“收着吧,或许有用。”

余舒就没再同他客气,把那黄珠子揣好,玉珠子递给他:

“我现在就带你找当铺去,走吧。”

景尘坐在地上没动:“你可否帮我跑一趟,我稍后还有事要办。”

余舒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信得过我,不怕我拿了你的珠子跑了。”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余舒咧咧嘴:“大侠,你叫我小余就行,叫小兄弟怪见外的。”

“小鱼?”景尘念了一声,他吐字很轻,尾音勾起来,叫起余舒的小名,莫名就显得亲切。

余舒上一世叫于静,很普通的一个名字,他们小区里头一个单元楼有四个孩子小名都叫静静,在楼上一喊吃饭七八个孩子都往回跑,父母为了区分,就给了她取了小名叫“小鱼”,和同事朋友叫的“小余”虽是同音,实则意义不同。

她不知景尘念错,还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对”。

于是,余舒同景尘说好明天再来找他,把身上剩的钱通留给了他,叮嘱他中午在街上买吃的,说是回头把玉珠卖掉再管他要,景尘就没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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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尘大侠,大侠?你在这里吗?”

余舒亮着嗓子喊了几声,连个回音都没有,扫兴地拎着枣糕准备回去,不经意地扭了下头,却发现一株老梅树后露着半边白影,分明是有个人正靠坐在树后。

余舒脚步一转,就朝那树下走去,方看到树下那人背后负的两把剑就知道是她要找的人了。

“景尘大侠?”余舒又喊了一声,树下那人没有动静,她心里奇怪,走近了绕过那棵树,正面一瞧。

哈,难怪叫他没有反应,原来是在睡觉。

年轻的道长盘膝坐在树下,两手抱着双臂,双目轻瞌,睡态怡然,不似醒时正经严肃的模样,微松的额鬓上沾着一片卷起的花瓣,熏风一拂,晃啊晃的,让人瞧了手痒痒。

余舒眼珠子一转,轻手轻脚地在他面前蹲下来,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他没反应,才在地上拾了一小把花瓣,大着胆子轻轻洒在他头顶上,看着他被那一撮粉白映的娇弱的睡脸,忍不住低头闷笑,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只因对面那双闭起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来,清澈的目光不带指责,却瞧得她心虚。

“呵呵。”余舒一边干笑,一边往后挪了挪,她真不是故意冒犯他,就是一时手痒。

景尘摸向头顶,拿下几片花瓣,看了一眼,晃晃头,又落下两片,低下头拍了拍。再摸一摸,还有,继续拍。

余舒想发笑,好在憋住了,提醒道:“干净了。”

景尘这才把手从头上放下来,看着余舒,并没有生气,似是不在意她方才的捉弄,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余舒把手里的枣糕往前一送,甜甜一笑:

“不是大侠你告诉我。你住在城东的梅林吗?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就找过来了,给,上次的糕饼我瞧你吃着喜欢。就特意去买了一包,当做你上回送我和弟弟回城的谢礼,我现在没什么本事,等日后有钱了再请你吃好的。”

景尘接过她递来的纸包,道了一声谢。就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看着纸里包的几块枣糕,着实是饿极了,看看余舒蹲在面前没有走的打算,犹豫了一下,还是掰了一块。就这么自顾自吃了起来。

这边余舒因他不客气的举动微微惊奇,就是上一世在现代,也少见这么直接的人。几块枣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开吃,太迫不及待了吧,那天早上在郊外也是,一块碎糕饼。给他他就吃,好似他饿了几天没吃饭——等等。该不会真是饿了好几顿吧?

“大侠,你用过早点了吗?”余舒含蓄地问道。

景尘摇头,吞咽,再拿一块。

“昨天晚饭吃了吗?”

景尘摇头,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舔舔嘴边碎末。

“那你昨天吃饭没有?”

景尘点头,道:“昨天早晨你有让过我一块点心。”

“”余舒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且武功高强的道长,貌似没有她想象中的聪明,要不然,怎么会可怜到连顿饭都吃不上?

他可是个道士啊,在这尊道尚易的大安朝,就算身上没钱,随便去找个家户,大有人肯款待他,用不着饿肚子吧。

或许,是他为人太清高,不愿去混吃混喝?也不对啊,要他真是这样爱面子的人,就不会当着她的面大嚼糕饼了。

百思不得其解,余舒只好实话问了出来:“大侠,你为什么饿肚子啊?”

景尘吃了几块枣糕,胃里舒服许多,听到余舒问,脸上稍有一丝窘迫,躲开余舒视线,低声道:

“我初次下山,不知钱两重要,下山时遗失了,故而只有餐风露宿。”

余舒惊诧了,真相了,原来这人不是大侠,是个小白,就这么餐风露宿一路从龙虎山走到义阳城,她要怎么说好呢,真亏没有饿死他吗?

“咳咳,”余舒清了下嗓子,把脸上的愕然收回来,蹲久了不舒服,就盘腿坐了下来,想了想,问道:

“大侠啊,我冒昧问一句,你是打算在义阳城逗留,还是要去往别处?”

景尘道:“我有事要留在此地一段时日。”

余舒道:“那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嗯?”

余舒挠挠头,干脆讲了出来:“就是这样露宿在林子里,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一天两天或许没什么,日子长了,你肯定是要生病的,你总得想个办法,先吃上饭再说啊,你要是不介意,我给你出个主意?”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没多余的善心,若今日餐风露宿的是个流民乞丐,她许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可这小白曾帮过她的忙,为人还不错,里里外外瞧着都像是个好人,她对好人最没辙了,说来奇怪,自己不是个什么好鸟,却看不得好人吃苦受罪。

景尘能感觉出来眼前这少年在替他着急,微微意动,便顺着对方的话问道:

“什么主意?”

余舒道:“也谈不上是主意吧,你刚才说你是初次下山,大概是不了解百姓民生,对道教中人,世人多是尊崇的,义阳城中有三族易学世家,大侠你是名门正派,登门造访,他们必会盛情款待,嗯,就是包吃包住,你不是要留在义阳办事吗,不如就先住在他们那里,等办完事再走。”

昨天三老爷问起来,她私心遮掩,不想让他们找到景尘,不过今时不一样,她认了青铮老头做师父,有人指点易学,不用再打景尘的主意。还是省省心思,与人方便吧。

“不行。”

“啊?”她难得发善心,他竟然说不行?

景尘摇摇头,本不想泄露太多,但见那少年面露困惑,还是多解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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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余舒暗笑,那没办法了。不是她要把人藏着掖着,是他不愿意见人,没福气吃香的喝辣的。

此路不通。当然要另想他法,再让景小白饿肚子是肯定不行的,但余舒也没多余的闲钱,就是她有,也不保证景尘大侠愿意白用她的。

钱、钱、钱。去哪里来钱?

余舒上上下下打量了景尘一遍,灵机一动,往前凑了凑:“你是从道派出来的,身上可是带有趋吉避凶的物件?”

易馆里随便一个红绳都能卖上一串钱,这景小白穿的袍子可是真丝制成的,应该带有值钱的佩件吧。

“物件?”景尘想了想。手在腰上一摸,伸手递给她,“这个行吗?”

余舒看他手心。却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珠子,不似玉,倒像是石头磨成的,其貌不扬的样子。

“这是什么啊?”

她伸出手,景尘手掌一翻。珠子滚落在她手心,出奇的冰凉。让她缩了下手心,举起来一看,连个穿线的孔洞都没有。

“这是黄霜石,常于手心揉动,可避风邪入体。”景尘只把黄霜石的一种作用说了出来。

余舒闻言把这石珠在手心里搓了搓,几下之外,掌心便开始发热,那珠子却还是凉冰冰的,奇怪的很,她心下知道,这应该是好东西。

景尘看她好奇把玩的样子,想起小师弟也是这样调皮爱玩,便大方道,“送给你。”

“嗯?不不不,我不是要你东西,”余舒摆摆手,压下心里那点见财起意,正经道:“城里有易馆和当铺,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卖了换成银钱,你把这石头卖了好歹是有个吃饭钱,顾得住温饱。”

“拿去卖?”景尘皱了下眉,手在袖子里掏了掏,又取出一颗珠子给她,“你看这个能卖吗?”

这次是十足的玉珠子,成色好极了,余舒眼力不差,在手里捏了两圈,当即高兴地点头道:

“行,这个也行。”

景尘点头:“那就把这个卖掉,黄霜不能卖,你喜欢就留着吧。”

余舒捏捏那枚黄珠子,腼腆道:“这怎么好意思,白拿你东西。”

心中道:这家伙做人还是挺上道的嘛。

景尘垂眼看她,眼中暗藏着笑意:“收着吧,或许有用。”

余舒就没再同他客气,把那黄珠子揣好,玉珠子递给他:

“我现在就带你找当铺去,走吧。”

景尘坐在地上没动:“你可否帮我跑一趟,我稍后还有事要办。”

余舒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信得过我,不怕我拿了你的珠子跑了。”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余舒咧咧嘴:“大侠,你叫我小余就行,叫小兄弟怪见外的。”

“小鱼?”景尘念了一声,他吐字很轻,尾音勾起来,叫起余舒的小名,莫名就显得亲切。

余舒上一世叫于静,很普通的一个名字,他们小区里头一个单元楼有四个孩子小名都叫静静,在楼上一喊吃饭七八个孩子都往回跑,父母为了区分,就给了她取了小名叫“小鱼”,和同事朋友叫的“小余”虽是同音,实则意义不同。

她不知景尘念错,还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对”。

于是,余舒同景尘说好明天再来找他,把身上剩的钱通留给了他,叮嘱他中午在街上买吃的,说是回头把玉珠卖掉再管他要,景尘就没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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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传你一套口诀

(二更)

余舒从河岸回来,就去了长门铺,先到勉斋门前晃了晃,门还是关着,对面吴掌柜店里生意冷清,见到余舒,就喊了过来说话。

余舒有意向他打听街上当铺,就多和这奸商聊了一会儿。

“阿树啊,你看曹掌柜这几天都没开门了,生意是不是不准备做了,要是他关了店铺,你上哪儿营生啊,要不然,你到我店里来算账,我给你开一样的工钱,保准不屈待你。”吴掌柜一脸和气道。

余舒道:“还是等曹掌柜回来再说吧,这门市他总不可能不要了。”

“那你这两天清闲,过来帮我算算旧账嘛,这样子好啦,曹掌柜回来之前,你就先在我店里做活如何,我每天也给你十文钱。”

余舒暗翻白眼,这奸商,十文钱是她以前的身价,早涨到二十文了,还是半天的工。

“还是算了,我有事先走了啊。”

甩了这麻烦,余舒急匆匆地穿了巷子,到后面街上去找吴掌柜说的那家童叟无欺的当铺。

即便这样,她一个麻布衫的小子拿了玉珠子出来,对方免不了压价,余舒磨磨嘴皮子,二十两给当了个死契,反正景尘随手给了她,不像是舍不得的样子,不赎就不赎吧。

让掌柜给兑了十两的一两银,十两的一角银和一小吊铜板,装了满满一袋子,余舒从没拿过这么些钱,东揣西揣怕上街被人摸走了,到时卖了她都赔不起,最后是躲在当铺门后头收进了内衫里,让那掌柜好一阵笑话。

从当铺出来,余舒又往西边去,找街尾那一家书店。去还那老掌柜买书的钱。

书店老掌柜见到她一身男孩子打扮,一时没认出来,被她提醒了两句,才记起那天赊账的事,不免感叹两声,待余舒拿了钱给他,并不推拒,看着她的眼神却透着喜欢,看店里没什么客人,就拿了纸笔让她写了几个字。指正了她握笔的姿势。

余舒看得出老人家寂寞,就多陪了会儿,趁机听他讲讲史。快到中午,才告辞离开,答应了老掌柜常来坐坐。

* * *

正事都办好,余舒回到杂院,午饭都做好了。余小修蹲在门口等她,手里照旧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画。

余舒见着,念叨:“纸不是多着呢,又在地上画,不嫌脏。”

“随手画画。”

余小修把树枝丢了,去打了水来让她洗手。刘婶已经吃过,在院子里晒萝卜条,咸菜吃完了。准备这两天再腌上两坛。

午饭就一个菜,淡淡的没什么味,春天可食用的素菜本就不多,肉又吃不起,余舒嚼了半碗饭就咽不下去了。看余小修把碗底扫的干干净净的,就夸他一句:

“你还真好养活。”

说着趁机把剩饭推给他。“吃不下了。”

余小弟不嫌弃她口水,换了双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嘴里扒拉。

“对了,我今天上午去找景尘大侠,您猜他在哪?”

余小修嘴里塞着东西,鼻子里“嗯”了一声。

“就在前天咱们放风筝的河边,对面不就有一片梅林吗。”余舒就把上午她去见景尘的事大概和余小修讲了,最后还掏出那枚黄霜石,递给他:

“喏,你装着,没事拿在手心里揉一揉,不得病。”

余小修把最后一口饭扒嘴里,手在桌上抹了抹,接过那黄珠子瞧了瞧,撇了下嘴,递还给余舒:

“我不要,女孩子家家玩的东西。”

“瞎说,又不是头花簪子,拿着。”

“不要。”又不是给他的。

余小修不肯拿,收拾了碗筷就跑出去洗刷,余舒没法子,在手心里胡乱揉了几下,又揣起来。

午饭后,俩人趴在桌上写字,余小修做功课,余舒学写字,专心致志,各学各的,不一会儿,余小修先开口说话:

“上午私塾里,好些人偷偷问我。”

“问你什么?”余舒僵握着笔杆,她不喜欢用毛笔,太软和,一个不好就写歪了,耽误她学习进度,看来得想办法做根炭笔用才是。

“你这阵子不是一直没去上学,后来薛文哲又出了事,都说是你救了他,然后不晓得哪个在背后乱说,说你和薛文哲好上了,他们问我是不是真的。”

余小修很不高兴,那几个人戳点子取笑他姐,说她是野鸭子妄想扒枝头,他们也就是敢这么对他姐,要换了别家的小姐,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乱说话吗?

更何况,他姐才不会和薛文哲好,那小子白长那么大个儿,出了事还得让她姐救他,没出息。

“净瞎说,我和他有什么干系,”余舒抖抖眉毛,听到自己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闹绯闻,浑身恶寒。

余小修抬头看她,“你不是喜欢他吗?”

余舒正要反驳,忽然一想,以前那个“她”的确是喜欢过那个小白脸,便含糊道:

“那是以前,现在看见他就烦。”

“哦。”看来他姐现在是真不喜欢薛文哲了,余小修偷偷高兴,就不想看他姐撵着那小子的模样。

“你没和他们吵架吧?”余舒想想余小修的脾气,停下笔问道,这里的婚嫁风俗她还不了解,但约莫着女孩子传了闲话,一准不是什么好事,余小修该别是为了她和人吵嘴了。

余小修闷声道:“没有。”

他身材小,打不过别人,吵架的话,事情会闹大,最后倒霉的还是他姐。

“没有就好,往后别理他们,你就专心学你的,”余舒放下笔,坐起来摸摸他头,躺床上睡午觉去了。

余小修揉揉脑袋,心里好受了一些,继续埋头写功课。

他得好好学,总有一天不叫人再用白眼看他和他姐。

* * *

晚上余舒到景伤堂去。青铮今天没让她蹲门口,早就画好了阵法在等她,告诉她今天还得抓棋子。

“师父,您总得告诉我这么做有什么用吧?”余舒倒不是不想抓,就是心里没个谱,怕做无用功。

“你按照为师吩咐的去做就行。”青铮懒洋洋地躺在竹床上,发号施令。

余舒看他是死活不会解释了,又不想放弃学习的机会,便退而求其次问道:“那我得抓到什么时候?”

青铮看看一地的黑白棋子,“什么时候你能连猜中十次。也就差不多了。”

“十次?”她昨天抓了一晚上,也就蒙对了两次好不好,还要求连中。干脆她在额头上再挖个眼睛好了。

尽管心中抱怨,余舒还是老老实实地抓了,闭眼,睁眼,没猜中。闭眼,睁眼,又没猜中,如此往复,眼睛累了就眯一会儿,手酸了就歇一会儿。再继续,青铮倒不说她什么。

差不多抓够了一个时辰,她也快枯燥到了极限。青铮就喊了停: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过来,为师有东西给你。”

余舒闻言,立马就又有了精神。把棋子哗哗收拾进碗里,小跑过去。笑脸道:

“什么好东西啊,师父。”

青铮道人从背后床上摸出一只药瓶,递给她:“拿回去擦,早晚一次,活血化瘀,你手臂上那些青印,看着忒碍眼。”

余舒摸了摸小臂,接过那瓶药,心里有一点感动,纪老太君罚她那二十藤条,很有讲究,淤青到现在都没消退的迹象。

“谢谢师父。”

“去把地上擦干净再回去。”

水桶里的水是满的,余舒拿了块棉布,把地上画的图形擦掉,那些银色的颜料不知为何,到了水里就化没了颜色,一擦就掉了。

都收拾干净,余舒又凑到了青铮边上:

“师父。”

青铮翻了个身,面对她:“怎么还没走?”

余舒道:“我跟您打个商量成吗,这棋子我每天还抓,您再教我些别的吧。”

现在的进度太慢了,她还有多余的精力,不想浪费。

青铮不悦道:“站都站不稳,就想跑了,先把棋子抓好再说。”

谈不拢,余舒当即收起了笑脸,鄙夷道:“您是不是只会抓棋子,不会别的啊?”

青铮怎不知她是激将,瞪她一眼,偏偏又不想让她这个没见识的臭丫头小瞧,蹬了蹬腿,没好气道:

“为师会的东西多了,就怕你学不过来。”

“那您一样一样教我,”余舒蹲下来,趴在竹床边上,讨好道:

“先教我怎么预测明日的天气吧,城里易学讲堂,上个月的功课布置的就是这个,我弟弟就在那里学易,他们夫子都能把他教会了,没道理师父您这么厉害,教不会我吧?”

余舒软硬兼施,打定了主意今晚非要从老头嘴里翘出来点实际的东西。

“废话,那些庸人,教出来的也都是死脑筋,莫拿为师同他们比较,”青铮从床上起身,踩上鞋子,走向大厅中央那一口巨石罗盘。

余舒赶紧跟上去。

“认得这是什么吗?”

“这是八卦化生盘,弟弟说,全年有一千零八十局卦盘,每个时辰都有不同,要根据不同的卦盘推卦,夫子要他们一一背下,师父,我是不是要先把这一千多局给记下来啊?”

青铮不屑地吐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巨盘上的金针,道:

“就你这资质,死记硬背三年下来也别想有用,罢了,为师今日就教你一套口诀,背通了,这一千零八局,何须去记,信手拈来即可。”

ps: 感谢小含的和氏璧和粉红票,^ ^

(二更)

余舒从河岸回来,就去了长门铺,先到勉斋门前晃了晃,门还是关着,对面吴掌柜店里生意冷清,见到余舒,就喊了过来说话。

余舒有意向他打听街上当铺,就多和这奸商聊了一会儿。

“阿树啊,你看曹掌柜这几天都没开门了,生意是不是不准备做了,要是他关了店铺,你上哪儿营生啊,要不然,你到我店里来算账,我给你开一样的工钱,保准不屈待你。”吴掌柜一脸和气道。

余舒道:“还是等曹掌柜回来再说吧,这门市他总不可能不要了。”

“那你这两天清闲,过来帮我算算旧账嘛,这样子好啦,曹掌柜回来之前,你就先在我店里做活如何,我每天也给你十文钱。”

余舒暗翻白眼,这奸商,十文钱是她以前的身价,早涨到二十文了,还是半天的工。

“还是算了,我有事先走了啊。”

甩了这麻烦,余舒急匆匆地穿了巷子,到后面街上去找吴掌柜说的那家童叟无欺的当铺。

即便这样,她一个麻布衫的小子拿了玉珠子出来,对方免不了压价,余舒磨磨嘴皮子,二十两给当了个死契,反正景尘随手给了她,不像是舍不得的样子,不赎就不赎吧。

让掌柜给兑了十两的一两银,十两的一角银和一小吊铜板,装了满满一袋子,余舒从没拿过这么些钱,东揣西揣怕上街被人摸走了,到时卖了她都赔不起,最后是躲在当铺门后头收进了内衫里,让那掌柜好一阵笑话。

从当铺出来,余舒又往西边去,找街尾那一家书店。去还那老掌柜买书的钱。

书店老掌柜见到她一身男孩子打扮,一时没认出来,被她提醒了两句,才记起那天赊账的事,不免感叹两声,待余舒拿了钱给他,并不推拒,看着她的眼神却透着喜欢,看店里没什么客人,就拿了纸笔让她写了几个字。指正了她握笔的姿势。

余舒看得出老人家寂寞,就多陪了会儿,趁机听他讲讲史。快到中午,才告辞离开,答应了老掌柜常来坐坐。

* * *

正事都办好,余舒回到杂院,午饭都做好了。余小修蹲在门口等她,手里照旧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画。

余舒见着,念叨:“纸不是多着呢,又在地上画,不嫌脏。”

“随手画画。”

余小修把树枝丢了,去打了水来让她洗手。刘婶已经吃过,在院子里晒萝卜条,咸菜吃完了。准备这两天再腌上两坛。

午饭就一个菜,淡淡的没什么味,春天可食用的素菜本就不多,肉又吃不起,余舒嚼了半碗饭就咽不下去了。看余小修把碗底扫的干干净净的,就夸他一句:

“你还真好养活。”

说着趁机把剩饭推给他。“吃不下了。”

余小弟不嫌弃她口水,换了双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嘴里扒拉。

“对了,我今天上午去找景尘大侠,您猜他在哪?”

余小修嘴里塞着东西,鼻子里“嗯”了一声。

“就在前天咱们放风筝的河边,对面不就有一片梅林吗。”余舒就把上午她去见景尘的事大概和余小修讲了,最后还掏出那枚黄霜石,递给他:

“喏,你装着,没事拿在手心里揉一揉,不得病。”

余小修把最后一口饭扒嘴里,手在桌上抹了抹,接过那黄珠子瞧了瞧,撇了下嘴,递还给余舒:

“我不要,女孩子家家玩的东西。”

“瞎说,又不是头花簪子,拿着。”

“不要。”又不是给他的。

余小修不肯拿,收拾了碗筷就跑出去洗刷,余舒没法子,在手心里胡乱揉了几下,又揣起来。

午饭后,俩人趴在桌上写字,余小修做功课,余舒学写字,专心致志,各学各的,不一会儿,余小修先开口说话:

“上午私塾里,好些人偷偷问我。”

“问你什么?”余舒僵握着笔杆,她不喜欢用毛笔,太软和,一个不好就写歪了,耽误她学习进度,看来得想办法做根炭笔用才是。

“你这阵子不是一直没去上学,后来薛文哲又出了事,都说是你救了他,然后不晓得哪个在背后乱说,说你和薛文哲好上了,他们问我是不是真的。”

余小修很不高兴,那几个人戳点子取笑他姐,说她是野鸭子妄想扒枝头,他们也就是敢这么对他姐,要换了别家的小姐,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乱说话吗?

更何况,他姐才不会和薛文哲好,那小子白长那么大个儿,出了事还得让她姐救他,没出息。

“净瞎说,我和他有什么干系,”余舒抖抖眉毛,听到自己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闹绯闻,浑身恶寒。

余小修抬头看她,“你不是喜欢他吗?”

余舒正要反驳,忽然一想,以前那个“她”的确是喜欢过那个小白脸,便含糊道:

“那是以前,现在看见他就烦。”

“哦。”看来他姐现在是真不喜欢薛文哲了,余小修偷偷高兴,就不想看他姐撵着那小子的模样。

“你没和他们吵架吧?”余舒想想余小修的脾气,停下笔问道,这里的婚嫁风俗她还不了解,但约莫着女孩子传了闲话,一准不是什么好事,余小修该别是为了她和人吵嘴了。

余小修闷声道:“没有。”

他身材小,打不过别人,吵架的话,事情会闹大,最后倒霉的还是他姐。

“没有就好,往后别理他们,你就专心学你的,”余舒放下笔,坐起来摸摸他头,躺床上睡午觉去了。

余小修揉揉脑袋,心里好受了一些,继续埋头写功课。

他得好好学,总有一天不叫人再用白眼看他和他姐。

* * *

晚上余舒到景伤堂去。青铮今天没让她蹲门口,早就画好了阵法在等她,告诉她今天还得抓棋子。

“师父,您总得告诉我这么做有什么用吧?”余舒倒不是不想抓,就是心里没个谱,怕做无用功。

“你按照为师吩咐的去做就行。”青铮懒洋洋地躺在竹床上,发号施令。

余舒看他是死活不会解释了,又不想放弃学习的机会,便退而求其次问道:“那我得抓到什么时候?”

青铮看看一地的黑白棋子,“什么时候你能连猜中十次。也就差不多了。”

“十次?”她昨天抓了一晚上,也就蒙对了两次好不好,还要求连中。干脆她在额头上再挖个眼睛好了。

尽管心中抱怨,余舒还是老老实实地抓了,闭眼,睁眼,没猜中。闭眼,睁眼,又没猜中,如此往复,眼睛累了就眯一会儿,手酸了就歇一会儿。再继续,青铮倒不说她什么。

差不多抓够了一个时辰,她也快枯燥到了极限。青铮就喊了停: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过来,为师有东西给你。”

余舒闻言,立马就又有了精神。把棋子哗哗收拾进碗里,小跑过去。笑脸道:

“什么好东西啊,师父。”

青铮道人从背后床上摸出一只药瓶,递给她:“拿回去擦,早晚一次,活血化瘀,你手臂上那些青印,看着忒碍眼。”

余舒摸了摸小臂,接过那瓶药,心里有一点感动,纪老太君罚她那二十藤条,很有讲究,淤青到现在都没消退的迹象。

“谢谢师父。”

“去把地上擦干净再回去。”

水桶里的水是满的,余舒拿了块棉布,把地上画的图形擦掉,那些银色的颜料不知为何,到了水里就化没了颜色,一擦就掉了。

都收拾干净,余舒又凑到了青铮边上:

“师父。”

青铮翻了个身,面对她:“怎么还没走?”

余舒道:“我跟您打个商量成吗,这棋子我每天还抓,您再教我些别的吧。”

现在的进度太慢了,她还有多余的精力,不想浪费。

青铮不悦道:“站都站不稳,就想跑了,先把棋子抓好再说。”

谈不拢,余舒当即收起了笑脸,鄙夷道:“您是不是只会抓棋子,不会别的啊?”

青铮怎不知她是激将,瞪她一眼,偏偏又不想让她这个没见识的臭丫头小瞧,蹬了蹬腿,没好气道:

“为师会的东西多了,就怕你学不过来。”

“那您一样一样教我,”余舒蹲下来,趴在竹床边上,讨好道:

“先教我怎么预测明日的天气吧,城里易学讲堂,上个月的功课布置的就是这个,我弟弟就在那里学易,他们夫子都能把他教会了,没道理师父您这么厉害,教不会我吧?”

余舒软硬兼施,打定了主意今晚非要从老头嘴里翘出来点实际的东西。

“废话,那些庸人,教出来的也都是死脑筋,莫拿为师同他们比较,”青铮从床上起身,踩上鞋子,走向大厅中央那一口巨石罗盘。

余舒赶紧跟上去。

“认得这是什么吗?”

“这是八卦化生盘,弟弟说,全年有一千零八十局卦盘,每个时辰都有不同,要根据不同的卦盘推卦,夫子要他们一一背下,师父,我是不是要先把这一千多局给记下来啊?”

青铮不屑地吐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巨盘上的金针,道:

“就你这资质,死记硬背三年下来也别想有用,罢了,为师今日就教你一套口诀,背通了,这一千零八局,何须去记,信手拈来即可。”

ps: 感谢小含的和氏璧和粉红票,^ ^

第五十三章 晴雨法则

夜深了,余舒还没睡,饭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指节粗细的灯光,勉强照亮她的视线。

“唰唰唰”

余舒手里捏着一根用柳树枝烧成的简陋炭笔,在粗糙的纸张上奋笔疾书,两只眼睛因长时间夜视,泛着红丝,不过此刻它们的主人脸上挂满的不是疲惫,而是兴奋。

“姐,你还不睡?”余小修翻了个身,看到余舒还坐在那里,忍不住出声唤她,都快半个月了,他姐每天都弄到很晚才睡,他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她写在那些纸上的东西他看过,全是不认识的画符,问她她也不说。

余舒没有理睬他,她全部的精神都放在眼前的运算上,全神贯注,越书越疾,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外界的动静。

她现在正处在极度的兴奋当中,打从一个现代人变成一个古人,一个月来,这是她头一次进行这种高度的脑力运算,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全凭着个人计算能力,来操作这样复杂的数据运算,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她骨子里好强和不服输全被引诱出来,叫嚣着让她继续。

而她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十几天前青铮道人传授她那一套有关奇门遁甲的口诀。

易学世家中奇门一派,通是以卦盘起占,卦盘上以八卦为方位,卦盘是一种信息复杂的媒介,上面囊括了天干,九宫,八门,以及九星八神,这就是建立在时间和空间上进行占卜,因为全年每个时辰的格局都不尽相同,于是这些时间和空间的信息排列方位也不相同。

打个比方。以“八门吉凶”最简单的应用来说,八门中的“生”门可作求财求医,假设壬丑年甲午日那一天,卦盘上,八门中的生门是在“坎”位上,也就是西边,那出门西行,就有很大可能会生财运。

书本上奇门遁甲的总纲《烟波钓叟歌》,全篇一千六百余字,正是教人排盘的规律。但要学以致用,相当的麻烦,在三觉书屋里。有些学生甚至背都背不下来,更别提根据这总纲来排列卦局了。

而青铮道人教给余舒的那一套口诀,与其说是口诀,倒不如说是一条条算式,不是演算卦象的算式。就是专门针对八门对应八卦方位的式子。

不需要笨拙地排列,更不需要准备十八个活盘演算出一个完整的卦盘,需要求哪一个位置,就去算哪一个位置,简单,便捷。准确。

学到这样专业对口的东西,余舒是相当愕然的。

青铮道人的本意,是让她把这套口诀记下。再慢慢教导她如何运算,用他的话说,不出三个月,余舒就能把“八门吉凶”学以致用。

三个月比起三年时间要短多了。

然而,青铮错估了一件事。余舒的确是连字都写不好,是个刚刚入门的易学小白。但她是一个数学方面的精英人才,她所掌握的数学理论和数学知识,远超过这个时代四百余年。

余舒并没在青铮面前表露出惊喜,更没有拒绝他粗糙的术数指点,而是将那套口诀抄回家中,出于数学人的好奇心,她仔细演算了几天,便生出一个大胆的假想——

既然能有这么一套求八门方位的算式,那么奇门中所有的信息皆能代入公式。

“八门吉凶”的应用范围有局限性,就拿一条来说,余舒一开始想要知道的晴雨预测,它就没办法算出来。

为此,她特意向余小修请教了一则卦象,如何从卦局上判断晴雨天,拿来试验,在青铮所授那套口诀的基础上,代入其中,寻找出判断晴雨的公式,如果她的假想成立,那么她大可以推敲出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推算方式,更确切来说,是方程式。

这是一个疯狂的假想,如果成功,她有预感,这将是她身处在这个时代所掌握的最大一项本钱。

余舒相当擅长逆向运算,在统计概率上尤为精专,她把这些天所有的闲余时间都用来推演,并且每日记录天气变幻,一次次错误,一次次陷入困局,反而助涨了她求知的气焰——

一定可以成功!

“嘭!”

余小修正在昏昏欲睡中,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吓得他猛坐起来,转过头,就着微光,就看见饭桌边,余舒激动地捶了两下桌子,抓耳挠腮,手里捏着一张纸,一脸狂喜之态。

“姐?”他穿鞋下去,还未走近,就被余舒扑过来抱住,抱起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惊的他差点失声叫出来。

“你这是发什么疯?”余小修虽然不知道余舒在高兴什么,可还是被她传染,迟疑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小修、小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哈哈哈”余舒可劲儿地搂着自己小弟,借此发泄心中的喜悦,手中紧捏着她这些天的劳动成果。

她到底还是算出来了,一条计算晴雨的方程式,精准,简便,而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她还要收集更多的计算法则。

窗外,月明星稀,北方一颗盲星忽闪,远在义阳城外某一处,有人望着天空紧紧皱起了眉头。

* * *

余舒兴奋的天快亮才睡着,早晨余小修没有叫她起床,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吃午饭。

“姐、姐,别睡了,快起来,有事和你说。”余小修坐在床边上喊,书包都没放下。

余舒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懒在床上不想起来,就翻了个身,揉揉眼屎,打着哈欠问道:“什么啊?”

余小修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花皮子硬笺给她,没好气道:“薛文哲病养好了,今天晚上在醉仙楼摆酒请客吃饭,这是给你的帖子。”

余舒接过来一看,很好,有俩字不认。

余小修看她表情,“你去不去?”

“去,”余舒想都没想便道,“当然去,白吃白喝为什么不去。”

余小修垂下头,“我不大想去。”

“为什么啊?”

“咱们和他关系又不好,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余舒坐起来,伸着懒腰道:“没好说就不说,带上嘴吃东西就行,去吧,就当是陪我了。”

余小修想了想,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又问:“你昨天晚上疯什么呢,三更半夜不睡觉,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呵呵,没什么,去给我倒碗水,嗓子干,”余舒糊弄过去,因为无从解释,她暂时还不能把有些事和余小修讲明白。

吃了饭,余舒没似前几日一样拿出纸笔趴桌上搞测算,而是换了一身合体的男装,月初三房赏下来布匹,余舒就央着刘婶给她缝了一套蓝布衫,套上白袜子黑布鞋,额头勒上一条发带,当当一个机灵乖巧的后生仔。

她扮成小子出门,准备到长门铺街上去看看。

打从上个月底她和曹子辛吃了一顿馄饨面分别后,勉斋就关了门,起初她还每天过去探看,后来忙着算学,有十天八天没往那跑了。

零花钱用的差不多了,因为捏了一条计算晴雨的方法,她打算干点别的赚钱,在这之前,最好是找到曹子辛和他打个招呼。

街上人不多,余舒溜达到后条街上,不远的,就看见关闭了好些时日的勉斋店门开着,愣了下,迈开腿跑过去。

往门口一杵,瞅见了店里头正在货架下面摆置东西的曹子辛,高兴地蹦上前,一巴掌使劲儿拍到他背上:

“掌柜的!”

曹子辛手里一抖,差点把一方十两银的砚台摔了,转身见到眉开眼笑的余舒,面上遂露出惊喜:

“阿树!”

余舒甩甩震麻的手,看他眉头不皱一下的,暗道这人皮厚,面上嘿嘿笑道:

“掌柜的,你这些天上哪去了,我还当你不做生意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曹子辛把砚台放好,领着她在柜台后头坐下,道:

“我不是出门访友么,恰他家中出事,就留下帮忙,前几日才处理妥当,我两天前把门铺重开了,就不见你来,也不知你家在何处,只当你不做了。”

余舒不满道:

“什么啊,我头几日可是天天都要往这儿跑上一趟,再说了,我还白拿了您几天工钱呢,怎么可能说不做就不做。只是每回来都见铺子关着门,怪难受的,就想着隔几天再来看。”

余舒这话不掺假,曹子辛算是她来到这古代,头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陌生人,给了她一份工作,还陪她烧纸钱,又教她认字儿,不管人家当不当她一回事,她都把他当朋友看,之前见勉斋关门,心想再见不着这个好脾气的老板,心中是怪失落的。

曹子辛头一回见这孩子委屈模样,清秀的五官垮下来,竟似女孩子般娇气,想必是真难受了,心中一软,温声道:

“我知道,都听吴掌柜说了,是我不好,没赶上和你打声招呼就关了这些天店门,让你着急。”

余舒大方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对了,提前和你说一声,做完了这几日,我就不干啦,你再找个伙计吧。”

曹子辛一愣,“怎么好好的不做了?”

余舒一手托腮靠在柜台看,侧头看着这俊俏的掌柜,眨眨眼,半真半假道:

“给人打工太不长久,我打算自己做买卖赚钱。”

ps: 感谢搜个时间佛飞,妖怪夭夭的粉红票。

夜深了,余舒还没睡,饭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指节粗细的灯光,勉强照亮她的视线。

“唰唰唰”

余舒手里捏着一根用柳树枝烧成的简陋炭笔,在粗糙的纸张上奋笔疾书,两只眼睛因长时间夜视,泛着红丝,不过此刻它们的主人脸上挂满的不是疲惫,而是兴奋。

“姐,你还不睡?”余小修翻了个身,看到余舒还坐在那里,忍不住出声唤她,都快半个月了,他姐每天都弄到很晚才睡,他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她写在那些纸上的东西他看过,全是不认识的画符,问她她也不说。

余舒没有理睬他,她全部的精神都放在眼前的运算上,全神贯注,越书越疾,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外界的动静。

她现在正处在极度的兴奋当中,打从一个现代人变成一个古人,一个月来,这是她头一次进行这种高度的脑力运算,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全凭着个人计算能力,来操作这样复杂的数据运算,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她骨子里好强和不服输全被引诱出来,叫嚣着让她继续。

而她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十几天前青铮道人传授她那一套有关奇门遁甲的口诀。

易学世家中奇门一派,通是以卦盘起占,卦盘上以八卦为方位,卦盘是一种信息复杂的媒介,上面囊括了天干,九宫,八门,以及九星八神,这就是建立在时间和空间上进行占卜,因为全年每个时辰的格局都不尽相同,于是这些时间和空间的信息排列方位也不相同。

打个比方。以“八门吉凶”最简单的应用来说,八门中的“生”门可作求财求医,假设壬丑年甲午日那一天,卦盘上,八门中的生门是在“坎”位上,也就是西边,那出门西行,就有很大可能会生财运。

书本上奇门遁甲的总纲《烟波钓叟歌》,全篇一千六百余字,正是教人排盘的规律。但要学以致用,相当的麻烦,在三觉书屋里。有些学生甚至背都背不下来,更别提根据这总纲来排列卦局了。

而青铮道人教给余舒的那一套口诀,与其说是口诀,倒不如说是一条条算式,不是演算卦象的算式。就是专门针对八门对应八卦方位的式子。

不需要笨拙地排列,更不需要准备十八个活盘演算出一个完整的卦盘,需要求哪一个位置,就去算哪一个位置,简单,便捷。准确。

学到这样专业对口的东西,余舒是相当愕然的。

青铮道人的本意,是让她把这套口诀记下。再慢慢教导她如何运算,用他的话说,不出三个月,余舒就能把“八门吉凶”学以致用。

三个月比起三年时间要短多了。

然而,青铮错估了一件事。余舒的确是连字都写不好,是个刚刚入门的易学小白。但她是一个数学方面的精英人才,她所掌握的数学理论和数学知识,远超过这个时代四百余年。

余舒并没在青铮面前表露出惊喜,更没有拒绝他粗糙的术数指点,而是将那套口诀抄回家中,出于数学人的好奇心,她仔细演算了几天,便生出一个大胆的假想——

既然能有这么一套求八门方位的算式,那么奇门中所有的信息皆能代入公式。

“八门吉凶”的应用范围有局限性,就拿一条来说,余舒一开始想要知道的晴雨预测,它就没办法算出来。

为此,她特意向余小修请教了一则卦象,如何从卦局上判断晴雨天,拿来试验,在青铮所授那套口诀的基础上,代入其中,寻找出判断晴雨的公式,如果她的假想成立,那么她大可以推敲出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推算方式,更确切来说,是方程式。

这是一个疯狂的假想,如果成功,她有预感,这将是她身处在这个时代所掌握的最大一项本钱。

余舒相当擅长逆向运算,在统计概率上尤为精专,她把这些天所有的闲余时间都用来推演,并且每日记录天气变幻,一次次错误,一次次陷入困局,反而助涨了她求知的气焰——

一定可以成功!

“嘭!”

余小修正在昏昏欲睡中,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吓得他猛坐起来,转过头,就着微光,就看见饭桌边,余舒激动地捶了两下桌子,抓耳挠腮,手里捏着一张纸,一脸狂喜之态。

“姐?”他穿鞋下去,还未走近,就被余舒扑过来抱住,抱起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惊的他差点失声叫出来。

“你这是发什么疯?”余小修虽然不知道余舒在高兴什么,可还是被她传染,迟疑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小修、小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哈哈哈”余舒可劲儿地搂着自己小弟,借此发泄心中的喜悦,手中紧捏着她这些天的劳动成果。

她到底还是算出来了,一条计算晴雨的方程式,精准,简便,而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她还要收集更多的计算法则。

窗外,月明星稀,北方一颗盲星忽闪,远在义阳城外某一处,有人望着天空紧紧皱起了眉头。

* * *

余舒兴奋的天快亮才睡着,早晨余小修没有叫她起床,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吃午饭。

“姐、姐,别睡了,快起来,有事和你说。”余小修坐在床边上喊,书包都没放下。

余舒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懒在床上不想起来,就翻了个身,揉揉眼屎,打着哈欠问道:“什么啊?”

余小修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花皮子硬笺给她,没好气道:“薛文哲病养好了,今天晚上在醉仙楼摆酒请客吃饭,这是给你的帖子。”

余舒接过来一看,很好,有俩字不认。

余小修看她表情,“你去不去?”

“去,”余舒想都没想便道,“当然去,白吃白喝为什么不去。”

余小修垂下头,“我不大想去。”

“为什么啊?”

“咱们和他关系又不好,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余舒坐起来,伸着懒腰道:“没好说就不说,带上嘴吃东西就行,去吧,就当是陪我了。”

余小修想了想,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又问:“你昨天晚上疯什么呢,三更半夜不睡觉,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呵呵,没什么,去给我倒碗水,嗓子干,”余舒糊弄过去,因为无从解释,她暂时还不能把有些事和余小修讲明白。

吃了饭,余舒没似前几日一样拿出纸笔趴桌上搞测算,而是换了一身合体的男装,月初三房赏下来布匹,余舒就央着刘婶给她缝了一套蓝布衫,套上白袜子黑布鞋,额头勒上一条发带,当当一个机灵乖巧的后生仔。

她扮成小子出门,准备到长门铺街上去看看。

打从上个月底她和曹子辛吃了一顿馄饨面分别后,勉斋就关了门,起初她还每天过去探看,后来忙着算学,有十天八天没往那跑了。

零花钱用的差不多了,因为捏了一条计算晴雨的方法,她打算干点别的赚钱,在这之前,最好是找到曹子辛和他打个招呼。

街上人不多,余舒溜达到后条街上,不远的,就看见关闭了好些时日的勉斋店门开着,愣了下,迈开腿跑过去。

往门口一杵,瞅见了店里头正在货架下面摆置东西的曹子辛,高兴地蹦上前,一巴掌使劲儿拍到他背上:

“掌柜的!”

曹子辛手里一抖,差点把一方十两银的砚台摔了,转身见到眉开眼笑的余舒,面上遂露出惊喜:

“阿树!”

余舒甩甩震麻的手,看他眉头不皱一下的,暗道这人皮厚,面上嘿嘿笑道:

“掌柜的,你这些天上哪去了,我还当你不做生意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曹子辛把砚台放好,领着她在柜台后头坐下,道:

“我不是出门访友么,恰他家中出事,就留下帮忙,前几日才处理妥当,我两天前把门铺重开了,就不见你来,也不知你家在何处,只当你不做了。”

余舒不满道:

“什么啊,我头几日可是天天都要往这儿跑上一趟,再说了,我还白拿了您几天工钱呢,怎么可能说不做就不做。只是每回来都见铺子关着门,怪难受的,就想着隔几天再来看。”

余舒这话不掺假,曹子辛算是她来到这古代,头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陌生人,给了她一份工作,还陪她烧纸钱,又教她认字儿,不管人家当不当她一回事,她都把他当朋友看,之前见勉斋关门,心想再见不着这个好脾气的老板,心中是怪失落的。

曹子辛头一回见这孩子委屈模样,清秀的五官垮下来,竟似女孩子般娇气,想必是真难受了,心中一软,温声道:

“我知道,都听吴掌柜说了,是我不好,没赶上和你打声招呼就关了这些天店门,让你着急。”

余舒大方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对了,提前和你说一声,做完了这几日,我就不干啦,你再找个伙计吧。”

曹子辛一愣,“怎么好好的不做了?”

余舒一手托腮靠在柜台看,侧头看着这俊俏的掌柜,眨眨眼,半真半假道:

“给人打工太不长久,我打算自己做买卖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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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忘恩负义

“哦?”曹子辛好奇道:“你准备做什么买卖?”

余舒抿嘴笑笑,“小本买卖,不值提,等我将来做大了再找你显摆。”

曹子辛就当“阿树”少年心性,想一出是一出,他知生意难做,却不泼她冷水,只道: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需说。”

余舒没把他这客套话当真,“现在还用不着,往后再说吧。”

曹子辛点头,道:“既然日后不做了,那就别再喊我掌柜的了,我年长你几岁,就喊我一声曹大哥吧。”

余舒从善如流:“曹大哥。”

接下来,余舒就管他要了账本,开始核对这两天的出入,检查出来一两项错帐,趁机取笑他两句,曹子辛好脾气地认了,并不与她斗嘴。

黄昏打烊,余舒出门闻见街上饭香,才猛地想起来中午余小修说过,晚上薛文哲要在醉仙楼请客的事,就道别了曹子辛,急匆匆地跑回家去换衣裳。

回了家,天都快黑下,余小修见她一直不回来,还以为她不去了,正乐得蹲在门口吃刘婶烙的葱饼,被余舒一手拍落,掉回盘子里。

“吃什么,留着肚子待会儿吃好的,快,去给我打水洗脸,晚了要吃人家剩饭。”

余小修不情不愿地端着盆子出去了,余舒去柜子里翻衣裳,余光扫到柜子最顶上摞那一套粉俗粉俗的衣裳,一时兴起,顺手就把它扯了出来。

话说,大安朝女子的服侍随了前朝宋装,多是上下两件套,上头穿的,有短衫。小袄,左襟、对襟的都有,一条裙子,有百褶裙,马面裙,碎步群,再讲究些,上衣外头还要套褙子,就是半臂或无袖的长衣,男女都可穿。

就余舒这些日子在街头所见。女子偏好浅颜色,越嫩越觉得漂亮,诸如粉啊。黄啊,绿啊的,当然衣裳颜色不是最重要,还得看人模样长得如何。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南方水土滋润。义阳城里的大姑娘小妇人就算不是个个清秀漂亮,也少有歪瓜裂枣的长相,余舒偷偷在翠姨娘屋里的铜镜照过,她现在顶的这张脸盘模样是不错,继承了宋姨娘的双眼皮和圆鼻头,眉毛弯弯。唯一不足的是这长相太偏与乖巧,眼睛怎么瞪都不犀利,和余舒上辈子女强人长相实在差了太多。

不过余舒倒是挺满意这种萝莉长相。可以隐藏她一颗实打实的御姐心,这才是扮猪吃老虎,安全嘛。

余小修打水回屋,见她在套那粉裙粉衫,脸色一僵。又见她兴冲冲的拿着头花簪子出去找刘婶梳头,脸色更是难看。还当是他姐对薛文哲那小子贼心不死,要不干什么打扮,这套衣裳她都一个月没穿了。

他却是误会了余舒,不晓得他姐比他还恶心这套粉衣裳,只是今天心情太好了,才会犯抽。

余舒拾掇罢,回屋捏了个兰花指,羞羞怯怯地问余小修:“好看不?”

余小修:“丑。”

好看他也不会承认。

余舒笑眯眯地抬起手:“啪!”

“嗷——干嘛打我头。”

“手痒。”

“哼。”

* * *

据余舒所知,醉仙楼是长门铺街上最好的酒楼之一,招牌菜是一道醉仙鸭,听说好些年前皇上游江南时,就在这酒楼里吃过鸭子。

余舒在家里磨磨蹭蹭,等和余小修两人赶到醉仙楼,没想一桌同学竟然还在等他们两个,真是受宠若惊。

薛文哲在二楼包了个雅座,里面摆有两张桌子,他只请了七八个人,余舒和余小修来时,一张桌子坐满了,一张桌子还空着,一张桌上摆满了酒菜,一张桌上只有茶杯茶壶。

薛少爷就坐在窗底下一个好座,清风明月,唇红齿白的俊俏,看着被小二引进门的余舒和余小修,视线落在打扮的乖巧可人的余舒身上,先是愣了下,随即撇过头,含着三分冷笑道:

“总算来了。”

一群人原本正在说笑,听他开口,纷纷扭头看看余舒和余小修,却没一个人去打招呼,倒是纪珠对薛文哲道:

“人来齐就不用等了。”

见这阵仗,余小修瞪了薛文哲一眼,心道这小子真不要脸,小命都是他姐救的,既然是请他们吃饭,还摆什么臭脸,那桌上连个空位都没有,定是打算给他们难堪。

余舒心里也怪,这薛公子表少爷怎么搞的,这完全不像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啊,难道是那天晚上被雷劈傻了?

余舒一身俗,余小修一身灰扑扑,俩人往这群人前一站,还真不像是一路的,余小修拉着余舒就要走,却被余舒反扯住,推着走到那张空桌子上按下,在他身边坐下,招手叫来还在门口的小二,指着薛文哲那桌,爽快道:

“去,照那桌上再上一桌菜。”

余舒看看小二不动,就顺着小二的目光,看向隔壁桌一张张便秘脸,皱眉冲薛文哲道:

“怎么着,不上菜啊?”

薛文哲冷眼看着她,不说话,那眼神里,不加遮掩的厌恶。

“这里的菜,你吃得起吗?”轻飘飘一声,说话的是纪珠,她同薛文哲关系好,自是看出大病初愈的他心情不好,猜到他是想给他们难堪,就主动代劳了。

她一开口,一桌人适时露出不屑之色,整齐划一地瞄准了余舒,简直是同仇敌忾了。

余舒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生气才对,可见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也妄想欺负她,就乐的只想拍桌。

拉下脸,忍住笑,余舒站起来,摆出一副挑衅地模样,看向纪珠:

“又不是你请客,轮得到你来心疼钱。”

又不是老母老婆,小丫头管那么宽。

大概是心有所想,纪珠脸一红,瞪了余舒一眼,扭头去和薛文哲撅嘴抱怨道:

“干什么找他们来,赶紧撵走,看了就吃不下饭,你不知道他们住在我们家下人房里吗,一个月都不洗一回澡的,脏死了。”

一桌人呲牙,看着余舒和余小修,面有菜色。

余小修已经气的红了脸,却没反驳,他们住在杂院,的确是没条件洗澡,但也没有像纪珠说的那样,一个月都不洗澡,即便不能泡热水,他隔两天也会擦一次身,床单半个月洗一次,哪里脏了!

作为今晚的主人,薛文哲总算开口发话,厌恶地看着余舒道:

“行了,你们走吧。”

纪珠有些得意地看向余舒,“听见没有,走吧。”

余小修气急了,转身就要往外走,被余舒一手拽住,伸长指头从他怀里面夹出了那张请帖,转过头,扬手甩在薛文哲面前的菜盘上,菜汤溅起来,几滴溅在薛文哲白深深的衣领上,让他瞪大了眼。

纪珠“呀”了一声,拿出手绢要给他擦,扭头怒道:“你干什么?”

余舒挑眉,拉着余小修走到门口,才扭头讥笑一声:

“酒菜都摆不起,没钱就别学人家请客做东。”

说完她就撩帘走了,不理身后那一桌反应,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里面摔碟子摔碗声,转头对余小修道:

“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下回还得被人抓去扒光了引雷。”

余小修在气头上,没听清楚她话,冷哼道:“我早就知道他是这德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两人说着下了楼。

那一头,雅间里面,一群本来围在桌边坐的人都站了起来,躲在一旁,看着薛文哲一个人发火,等他该丢的都丢完了,面面相觑,先后道辞,只留下纪珠和一个同他要好的少年劝说。

* * *

回家路上,姐弟俩饿着肚子,变着法子把薛文哲臭骂了一通,然后分析起来:

“姐,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余小修想不通,他姐没怎么那小子啊,不就是带人去救了他一回,好歹是让他捡了一条狗命呢。

余舒也纳闷,左思右想,都不清楚薛少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她态度比以前还要恶劣。害她以为他是真心想要请客吃饭,还大摇大摆地去了,真是扫兴。

“我怎么知道,”余舒肚子饿,没什么精神,“不知道刘婶做多有饭没,我也没带钱,不然就在街上吃了。”

余小修舔舔嘴唇,“要是还有鱼就好了,回去煮鱼汤喝。”

余舒从纪老太君的院子里偷过两条鱼,前些日子分别背着人煮了吃,那滋味叫一个香,现在回味起来,还想流口水。

余舒挠挠下巴,道:“那我夜里再去钓两条?”

纪老太君还欠着她十八条鱼呢。

余小修有些意动,又怕她被人抓住,犹豫两难。

余舒斜眼瞅瞅他,就知道他也馋了,嘿嘿一笑,搭住他肩膀,道: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帮我把风,那鱼养在池子里,不吃白不吃,咱们一回只钓两条,别人也发现不了,怎么样?”

余小修想了想,“那好吧,什么时候?”

“先回去睡一觉,鸡鸣再起来,那个时候大院里没巡逻的,从小花园就能过去。”

姐弟俩说好,准备半夜再去钓鱼吃,殊不知,这一回他们可没那么好运气。

“哦?”曹子辛好奇道:“你准备做什么买卖?”

余舒抿嘴笑笑,“小本买卖,不值提,等我将来做大了再找你显摆。”

曹子辛就当“阿树”少年心性,想一出是一出,他知生意难做,却不泼她冷水,只道: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需说。”

余舒没把他这客套话当真,“现在还用不着,往后再说吧。”

曹子辛点头,道:“既然日后不做了,那就别再喊我掌柜的了,我年长你几岁,就喊我一声曹大哥吧。”

余舒从善如流:“曹大哥。”

接下来,余舒就管他要了账本,开始核对这两天的出入,检查出来一两项错帐,趁机取笑他两句,曹子辛好脾气地认了,并不与她斗嘴。

黄昏打烊,余舒出门闻见街上饭香,才猛地想起来中午余小修说过,晚上薛文哲要在醉仙楼请客的事,就道别了曹子辛,急匆匆地跑回家去换衣裳。

回了家,天都快黑下,余小修见她一直不回来,还以为她不去了,正乐得蹲在门口吃刘婶烙的葱饼,被余舒一手拍落,掉回盘子里。

“吃什么,留着肚子待会儿吃好的,快,去给我打水洗脸,晚了要吃人家剩饭。”

余小修不情不愿地端着盆子出去了,余舒去柜子里翻衣裳,余光扫到柜子最顶上摞那一套粉俗粉俗的衣裳,一时兴起,顺手就把它扯了出来。

话说,大安朝女子的服侍随了前朝宋装,多是上下两件套,上头穿的,有短衫。小袄,左襟、对襟的都有,一条裙子,有百褶裙,马面裙,碎步群,再讲究些,上衣外头还要套褙子,就是半臂或无袖的长衣,男女都可穿。

就余舒这些日子在街头所见。女子偏好浅颜色,越嫩越觉得漂亮,诸如粉啊。黄啊,绿啊的,当然衣裳颜色不是最重要,还得看人模样长得如何。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南方水土滋润。义阳城里的大姑娘小妇人就算不是个个清秀漂亮,也少有歪瓜裂枣的长相,余舒偷偷在翠姨娘屋里的铜镜照过,她现在顶的这张脸盘模样是不错,继承了宋姨娘的双眼皮和圆鼻头,眉毛弯弯。唯一不足的是这长相太偏与乖巧,眼睛怎么瞪都不犀利,和余舒上辈子女强人长相实在差了太多。

不过余舒倒是挺满意这种萝莉长相。可以隐藏她一颗实打实的御姐心,这才是扮猪吃老虎,安全嘛。

余小修打水回屋,见她在套那粉裙粉衫,脸色一僵。又见她兴冲冲的拿着头花簪子出去找刘婶梳头,脸色更是难看。还当是他姐对薛文哲那小子贼心不死,要不干什么打扮,这套衣裳她都一个月没穿了。

他却是误会了余舒,不晓得他姐比他还恶心这套粉衣裳,只是今天心情太好了,才会犯抽。

余舒拾掇罢,回屋捏了个兰花指,羞羞怯怯地问余小修:“好看不?”

余小修:“丑。”

好看他也不会承认。

余舒笑眯眯地抬起手:“啪!”

“嗷——干嘛打我头。”

“手痒。”

“哼。”

* * *

据余舒所知,醉仙楼是长门铺街上最好的酒楼之一,招牌菜是一道醉仙鸭,听说好些年前皇上游江南时,就在这酒楼里吃过鸭子。

余舒在家里磨磨蹭蹭,等和余小修两人赶到醉仙楼,没想一桌同学竟然还在等他们两个,真是受宠若惊。

薛文哲在二楼包了个雅座,里面摆有两张桌子,他只请了七八个人,余舒和余小修来时,一张桌子坐满了,一张桌子还空着,一张桌上摆满了酒菜,一张桌上只有茶杯茶壶。

薛少爷就坐在窗底下一个好座,清风明月,唇红齿白的俊俏,看着被小二引进门的余舒和余小修,视线落在打扮的乖巧可人的余舒身上,先是愣了下,随即撇过头,含着三分冷笑道:

“总算来了。”

一群人原本正在说笑,听他开口,纷纷扭头看看余舒和余小修,却没一个人去打招呼,倒是纪珠对薛文哲道:

“人来齐就不用等了。”

见这阵仗,余小修瞪了薛文哲一眼,心道这小子真不要脸,小命都是他姐救的,既然是请他们吃饭,还摆什么臭脸,那桌上连个空位都没有,定是打算给他们难堪。

余舒心里也怪,这薛公子表少爷怎么搞的,这完全不像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啊,难道是那天晚上被雷劈傻了?

余舒一身俗,余小修一身灰扑扑,俩人往这群人前一站,还真不像是一路的,余小修拉着余舒就要走,却被余舒反扯住,推着走到那张空桌子上按下,在他身边坐下,招手叫来还在门口的小二,指着薛文哲那桌,爽快道:

“去,照那桌上再上一桌菜。”

余舒看看小二不动,就顺着小二的目光,看向隔壁桌一张张便秘脸,皱眉冲薛文哲道:

“怎么着,不上菜啊?”

薛文哲冷眼看着她,不说话,那眼神里,不加遮掩的厌恶。

“这里的菜,你吃得起吗?”轻飘飘一声,说话的是纪珠,她同薛文哲关系好,自是看出大病初愈的他心情不好,猜到他是想给他们难堪,就主动代劳了。

她一开口,一桌人适时露出不屑之色,整齐划一地瞄准了余舒,简直是同仇敌忾了。

余舒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生气才对,可见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也妄想欺负她,就乐的只想拍桌。

拉下脸,忍住笑,余舒站起来,摆出一副挑衅地模样,看向纪珠:

“又不是你请客,轮得到你来心疼钱。”

又不是老母老婆,小丫头管那么宽。

大概是心有所想,纪珠脸一红,瞪了余舒一眼,扭头去和薛文哲撅嘴抱怨道:

“干什么找他们来,赶紧撵走,看了就吃不下饭,你不知道他们住在我们家下人房里吗,一个月都不洗一回澡的,脏死了。”

一桌人呲牙,看着余舒和余小修,面有菜色。

余小修已经气的红了脸,却没反驳,他们住在杂院,的确是没条件洗澡,但也没有像纪珠说的那样,一个月都不洗澡,即便不能泡热水,他隔两天也会擦一次身,床单半个月洗一次,哪里脏了!

作为今晚的主人,薛文哲总算开口发话,厌恶地看着余舒道:

“行了,你们走吧。”

纪珠有些得意地看向余舒,“听见没有,走吧。”

余小修气急了,转身就要往外走,被余舒一手拽住,伸长指头从他怀里面夹出了那张请帖,转过头,扬手甩在薛文哲面前的菜盘上,菜汤溅起来,几滴溅在薛文哲白深深的衣领上,让他瞪大了眼。

纪珠“呀”了一声,拿出手绢要给他擦,扭头怒道:“你干什么?”

余舒挑眉,拉着余小修走到门口,才扭头讥笑一声:

“酒菜都摆不起,没钱就别学人家请客做东。”

说完她就撩帘走了,不理身后那一桌反应,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里面摔碟子摔碗声,转头对余小修道:

“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下回还得被人抓去扒光了引雷。”

余小修在气头上,没听清楚她话,冷哼道:“我早就知道他是这德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两人说着下了楼。

那一头,雅间里面,一群本来围在桌边坐的人都站了起来,躲在一旁,看着薛文哲一个人发火,等他该丢的都丢完了,面面相觑,先后道辞,只留下纪珠和一个同他要好的少年劝说。

* * *

回家路上,姐弟俩饿着肚子,变着法子把薛文哲臭骂了一通,然后分析起来:

“姐,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余小修想不通,他姐没怎么那小子啊,不就是带人去救了他一回,好歹是让他捡了一条狗命呢。

余舒也纳闷,左思右想,都不清楚薛少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她态度比以前还要恶劣。害她以为他是真心想要请客吃饭,还大摇大摆地去了,真是扫兴。

“我怎么知道,”余舒肚子饿,没什么精神,“不知道刘婶做多有饭没,我也没带钱,不然就在街上吃了。”

余小修舔舔嘴唇,“要是还有鱼就好了,回去煮鱼汤喝。”

余舒从纪老太君的院子里偷过两条鱼,前些日子分别背着人煮了吃,那滋味叫一个香,现在回味起来,还想流口水。

余舒挠挠下巴,道:“那我夜里再去钓两条?”

纪老太君还欠着她十八条鱼呢。

余小修有些意动,又怕她被人抓住,犹豫两难。

余舒斜眼瞅瞅他,就知道他也馋了,嘿嘿一笑,搭住他肩膀,道: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帮我把风,那鱼养在池子里,不吃白不吃,咱们一回只钓两条,别人也发现不了,怎么样?”

余小修想了想,“那好吧,什么时候?”

“先回去睡一觉,鸡鸣再起来,那个时候大院里没巡逻的,从小花园就能过去。”

姐弟俩说好,准备半夜再去钓鱼吃,殊不知,这一回他们可没那么好运气。

第五十五章 嘘,别出声

古代人睡觉都早,尤其是干活的下人,累了一整天,吃晚饭没事就躺床上歇了,余舒和余小修回到杂院,各屋的灯都熄了,厨房里还剩下半张葱饼,俩人分吃了。

余小修出去打水洗脸,余舒找了纸笔出来,兴致勃勃地拿着花了半个月算出来的那条晴雨法则,在纸上写写算算。

这一条法则,她套用了青铮道人传授给她的八门口诀,用到了不同的时辰和方位,最远可以推算到往后五天的天气,她于是列了一张单子,做了一张最近五天的天气表格,又在边上注解了当天的“生门”位置,成了个简单的日历。

因为她将过去半个月每天记载的天气用这条晴雨法则验证过,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让她信心十足的同时,又对研究出其他的法则生出不小的野心,只可惜道行不够,基础差太多,即便有青铮道人可以请教,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研究更深的东西,只能望洋兴叹。

等她算好这些,余小修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催促她道:

“快睡吧,今天别玩那么晚了,不是说要去摸鱼。”

余舒把那表格折好收起来,看看外头天色,道:“我出去一趟。”

余小修皱眉,“都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去去就回来,别闩门啊,”青铮道人还在景伤堂等她,多晚都得过去一趟,今天的棋子还没抓,不去那老头又该生气,吹胡子瞪眼睛,说她不上进。

老实说,要不是青铮道人有问必答,堪比一本活体易学词典。只让她天天抓棋子,她早就叛出师门了。抓了半个月的棋子,她并没有感到什么明显的变化,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脑力消耗过度,一沾枕头就瞌睡。

比起抓棋子,那“八门口诀”就要实用多了,至少出门走财位,她五天之内捡到过两次铜板,这种概率已经让她相当的满意。

* * *

像往常一样,余舒做完了每天的“功课”。把棋子收拾好,地上擦干净,就掏出了炭笔和自己用粗纸缝的一本小册子。趴到青铮道人的竹床边上问问题:

“师父,伤门的方位易见血光,除了退避,还有没有什么免灾的法子?”

卦象的解析书本上都有,但是应克的对策。却是易者私传,夫子上课也不会讲,需要长辈私下传授,余舒和余小修都没有这种优待。

“若是开在西方,出门就丢一枚铜钱在北,若是开在南方。出门须带利器,若是开在”

青铮语速不快,余舒只把重点记下来。并不需要他重复,等写好了,就继续问,直到青铮不耐烦,赶她离开。

“为师困了。你去吧。”

每到这时,余舒都会赖皮一下:“师父。再问一个,就问一个嘛。”

如果青铮心情好,就会让她问,心情不好,直接扭过去躺着,背对着她,任凭她再缠,都不多搭理她一句。

青铮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转身不理他,却也没再给她问问题,而是叮嘱道:

“今日晚了,你明日天一黑就过来,为师教你辨星。”

“辨星?”余舒把小册子揣起来,站起身随口道:“明天晚上下雨,看不见星星。”

青铮盯她一眼,心里有些古怪,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明晚下雨?”

余舒眼皮一跳,暗骂自己多嘴,面上傻笑:“弟弟上午在学里听夫子讲的,怎么明天不下雨吗?”

青铮哼了一声,“为师先与你讲讲星图,不需要观星——记得带伞。”

最后一句,是印证了明晚会下雨的说法。

等余舒走了,他才小声嘀咕道:“这义阳城里还有能推出满月夜雨的易师吗,倒是老道小觑这些人”

* * *

第二天鸡鸣五更,睡得发蒙的余舒是被余小修喊起来的,两人穿穿衣服,带上钓鱼的工具就出了门。

北院大门口有护院值夜,余舒和余小修绕远路从大花园的矮墙跳进去,找到那个养鲤鱼的小花园。

早上露重,池边的草地湿湿的,余舒没让余小修下来,就让他坐在长廊下的栏杆上把风,自己蹲在池边上,扯了扁担和线绳,搓了鱼饵抛下去。

天色蒙蒙一团,将亮不亮的样子,池子里的鱼银白金红的一朵一朵,偶尔一两条游上来翻身叮咚声,小花园里安静的都能听得见。

大概过有一刻钟,就有一条肥鱼上钩,余小修看见动静,半边身子都探出廊外,余舒得意地冲他摆摆手,把鱼拎起来晃了晃给他看,再丢进水桶里,两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招了人来。

余舒又挂上一只香饵,重新抛了鱼线入池,正盯着那根鸡毛浮标,忽就听见这静悄悄的黎明上空突然响彻一声爆喝——

“捉贼!”

余舒手一抖,吓跑了池子里刚凑近的鱼儿,她扭头去看走廊下,就见余小修一边望着园子那头,一边着急地冲她招手,低喊道:

“姐,快上来!”

余舒当机立断收了鱼竿,胡乱缠了两下,不小心被钩子划到手,疼的她呲牙,没工夫打量,连蹦带跳地提着桶里的鱼跑上长廊,这时候,隔壁院已经能见到火光,一片吵吵声由远将至。

“贼子往那边跑了!”

“快!此人冒闯老太君卧房,不能让他跑掉!”

声音从长廊两边分别传来,余舒知道这时候往哪边跑都会和人撞个正着,她心中急火,扯上贼偷,这要是被抓住了,有嘴都说不清,于是前后一扫望,看到池塘后面的假山,就推着余小修往长廊下面翻——

“小修下去。”

余小修笨拙地跳了下去,刚踩在草地上,余舒就递了水桶过去,他接住。她也跳下来,接过水桶,拽着他往假山后头冲去。

两人刚躲起来,就听见外头长廊上一连串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大响。余舒一手死拽着余小修的胳膊,紧贴在山壁上,从山石缝里看着外面火光和人影,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就怕有人眼尖发现他们。

“人呢!跑哪儿去了?”

也该是余舒倒霉,先前被鱼钩子划到了手心,正好这只手提着装鱼的水桶。本想抓牢,谁知她猛一握紧,反倒是挤着伤口。疼的她手腕一哆嗦,水桶就那么脱手掉下去——

“唔!”

余舒瞪圆了眼睛,嘴巴被身后一只手捂住,叫声被闷在嘴里,水桶亦没发出声响。而是被人用脚尖借力一停,稳稳落在了地上。

“嘘,别出声。”

耳边传来低声的警告,淡淡的呼吸吹在耳侧,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激的余舒脖子上乍起了汗毛。身后的人一左一右不费力气地将他们姐弟两个抱在怀中,双臂从肩侧绕过,牢牢地捂住他们的嘴。

余舒不敢挣扎。抓着余小修的胳膊使力,余小修动了两下便也安静下来,姐弟俩都聪明,身后这人肯定是招来护院的贼偷了,配合一下。他待会儿大概会放了他俩,要是不配合。让人抓住,那就是跟着他一起倒霉。

余舒一点点扭动脖子,斜着眼睛,只能勉强看到一角蒙面的黑巾,从个头上判断,这人比她要高上一个头还多,是个成年的男子。

“不在这里,去那边看看!”

外头那群护院在长廊上逗留了片刻,就挑着灯离开了,余舒提起的心却没有放下来,因为身后的人并没有放松,而是一手勒住了余小修后退半步,压住余小修的挣扎,哑声对余舒道:

“带我到安全之处。”

天已有些微亮,余舒眯着眼睛看着那带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蒙面人勒在余小修脖子上的手臂,捏了下手心。

“跟我来。”

* * *

险险地避开了几波被惊动的护院和家丁,余舒把人领回了杂院,在非自愿的情况下。

天还没亮,杂院里只有鸡子醒了,余舒推开门,闪身让那蒙面贼偷挟着余小修入内,水桶放在门后,把门关上,落了门闩,过去拿火折,却被那人拉住。

“先不要点灯。”

“嗯,”余舒听话地放下火折,看着对面昏暗的人影,小声道:“这是我们俩住的地方,我们不跑,你把我弟弟放开好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就把余小修松开了,刚得自由,余小修就推开那人挡到余舒身前,恶狠狠地盯着对方,道:

“你想干什么?”

蒙面贼没理他,扶着桌沿坐下了。

“小修,”余舒从后头拉住他,安抚道:“小声点,把人招来我们俩也要跟他一起倒霉。”

闻言,蒙面贼抬头看了一眼余舒的方向,似是苦笑了一声,才轻声对她道:

“小兄弟放心,我处理下伤势就走,不会伤害你们,把灯点着吧。”

余舒拍拍余小修的肩膀,上前去把油灯点燃,豆大的灯光照明了这一小块,她剥了下汗湿的刘海,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珠子,惊的她心口一跳,那蒙面贼盯了她两眼,又扭头去看了眼余小修,对他道:

“去打一盆水。”

余小修哼了一声,余舒推推他,才不情不愿地端着水盆出去了。

门一开一关,余舒就站在桌边静静地看着蒙面贼,听见他轻轻呼了一口气,便动手解起衣衫,三两下就将上衣除掉,露出紧实的上身,两片胸肌紧张的绷起,光滑又结实,要不是他胸下扎着几枚尖头暗器的地方正在往外嘶嘶的冒血,余舒还能淡定地欣赏一下对方的好身材。

他唰唰两下将白色的中衣撕成条状,低头把腹部的暗器一个个拔掉,余舒听见他轻哼了两声,虽然看不见他表情,但料想他应该是皱着眉头。

拔掉这些小东西“叮叮”几声丢在桌上,他不知身上何处摸出一只药瓶,将药粉洒在伤口上,用布条在腹部飞快地缠了两圈,又伸手在背后摸了下,轻嘶一声,抬头对余舒道:

“帮我个忙。”

说着转身,露出汗湿的后背。

ps: 感谢书友110112211448187,蓝色兔斯基的粉红票,还有几位亲的打赏。

古代人睡觉都早,尤其是干活的下人,累了一整天,吃晚饭没事就躺床上歇了,余舒和余小修回到杂院,各屋的灯都熄了,厨房里还剩下半张葱饼,俩人分吃了。

余小修出去打水洗脸,余舒找了纸笔出来,兴致勃勃地拿着花了半个月算出来的那条晴雨法则,在纸上写写算算。

这一条法则,她套用了青铮道人传授给她的八门口诀,用到了不同的时辰和方位,最远可以推算到往后五天的天气,她于是列了一张单子,做了一张最近五天的天气表格,又在边上注解了当天的“生门”位置,成了个简单的日历。

因为她将过去半个月每天记载的天气用这条晴雨法则验证过,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让她信心十足的同时,又对研究出其他的法则生出不小的野心,只可惜道行不够,基础差太多,即便有青铮道人可以请教,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研究更深的东西,只能望洋兴叹。

等她算好这些,余小修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催促她道:

“快睡吧,今天别玩那么晚了,不是说要去摸鱼。”

余舒把那表格折好收起来,看看外头天色,道:“我出去一趟。”

余小修皱眉,“都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去去就回来,别闩门啊,”青铮道人还在景伤堂等她,多晚都得过去一趟,今天的棋子还没抓,不去那老头又该生气,吹胡子瞪眼睛,说她不上进。

老实说,要不是青铮道人有问必答,堪比一本活体易学词典。只让她天天抓棋子,她早就叛出师门了。抓了半个月的棋子,她并没有感到什么明显的变化,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脑力消耗过度,一沾枕头就瞌睡。

比起抓棋子,那“八门口诀”就要实用多了,至少出门走财位,她五天之内捡到过两次铜板,这种概率已经让她相当的满意。

* * *

像往常一样,余舒做完了每天的“功课”。把棋子收拾好,地上擦干净,就掏出了炭笔和自己用粗纸缝的一本小册子。趴到青铮道人的竹床边上问问题:

“师父,伤门的方位易见血光,除了退避,还有没有什么免灾的法子?”

卦象的解析书本上都有,但是应克的对策。却是易者私传,夫子上课也不会讲,需要长辈私下传授,余舒和余小修都没有这种优待。

“若是开在西方,出门就丢一枚铜钱在北,若是开在南方。出门须带利器,若是开在”

青铮语速不快,余舒只把重点记下来。并不需要他重复,等写好了,就继续问,直到青铮不耐烦,赶她离开。

“为师困了。你去吧。”

每到这时,余舒都会赖皮一下:“师父。再问一个,就问一个嘛。”

如果青铮心情好,就会让她问,心情不好,直接扭过去躺着,背对着她,任凭她再缠,都不多搭理她一句。

青铮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转身不理他,却也没再给她问问题,而是叮嘱道:

“今日晚了,你明日天一黑就过来,为师教你辨星。”

“辨星?”余舒把小册子揣起来,站起身随口道:“明天晚上下雨,看不见星星。”

青铮盯她一眼,心里有些古怪,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明晚下雨?”

余舒眼皮一跳,暗骂自己多嘴,面上傻笑:“弟弟上午在学里听夫子讲的,怎么明天不下雨吗?”

青铮哼了一声,“为师先与你讲讲星图,不需要观星——记得带伞。”

最后一句,是印证了明晚会下雨的说法。

等余舒走了,他才小声嘀咕道:“这义阳城里还有能推出满月夜雨的易师吗,倒是老道小觑这些人”

* * *

第二天鸡鸣五更,睡得发蒙的余舒是被余小修喊起来的,两人穿穿衣服,带上钓鱼的工具就出了门。

北院大门口有护院值夜,余舒和余小修绕远路从大花园的矮墙跳进去,找到那个养鲤鱼的小花园。

早上露重,池边的草地湿湿的,余舒没让余小修下来,就让他坐在长廊下的栏杆上把风,自己蹲在池边上,扯了扁担和线绳,搓了鱼饵抛下去。

天色蒙蒙一团,将亮不亮的样子,池子里的鱼银白金红的一朵一朵,偶尔一两条游上来翻身叮咚声,小花园里安静的都能听得见。

大概过有一刻钟,就有一条肥鱼上钩,余小修看见动静,半边身子都探出廊外,余舒得意地冲他摆摆手,把鱼拎起来晃了晃给他看,再丢进水桶里,两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招了人来。

余舒又挂上一只香饵,重新抛了鱼线入池,正盯着那根鸡毛浮标,忽就听见这静悄悄的黎明上空突然响彻一声爆喝——

“捉贼!”

余舒手一抖,吓跑了池子里刚凑近的鱼儿,她扭头去看走廊下,就见余小修一边望着园子那头,一边着急地冲她招手,低喊道:

“姐,快上来!”

余舒当机立断收了鱼竿,胡乱缠了两下,不小心被钩子划到手,疼的她呲牙,没工夫打量,连蹦带跳地提着桶里的鱼跑上长廊,这时候,隔壁院已经能见到火光,一片吵吵声由远将至。

“贼子往那边跑了!”

“快!此人冒闯老太君卧房,不能让他跑掉!”

声音从长廊两边分别传来,余舒知道这时候往哪边跑都会和人撞个正着,她心中急火,扯上贼偷,这要是被抓住了,有嘴都说不清,于是前后一扫望,看到池塘后面的假山,就推着余小修往长廊下面翻——

“小修下去。”

余小修笨拙地跳了下去,刚踩在草地上,余舒就递了水桶过去,他接住。她也跳下来,接过水桶,拽着他往假山后头冲去。

两人刚躲起来,就听见外头长廊上一连串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大响。余舒一手死拽着余小修的胳膊,紧贴在山壁上,从山石缝里看着外面火光和人影,不敢弄出一点动静,就怕有人眼尖发现他们。

“人呢!跑哪儿去了?”

也该是余舒倒霉,先前被鱼钩子划到了手心,正好这只手提着装鱼的水桶。本想抓牢,谁知她猛一握紧,反倒是挤着伤口。疼的她手腕一哆嗦,水桶就那么脱手掉下去——

“唔!”

余舒瞪圆了眼睛,嘴巴被身后一只手捂住,叫声被闷在嘴里,水桶亦没发出声响。而是被人用脚尖借力一停,稳稳落在了地上。

“嘘,别出声。”

耳边传来低声的警告,淡淡的呼吸吹在耳侧,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激的余舒脖子上乍起了汗毛。身后的人一左一右不费力气地将他们姐弟两个抱在怀中,双臂从肩侧绕过,牢牢地捂住他们的嘴。

余舒不敢挣扎。抓着余小修的胳膊使力,余小修动了两下便也安静下来,姐弟俩都聪明,身后这人肯定是招来护院的贼偷了,配合一下。他待会儿大概会放了他俩,要是不配合。让人抓住,那就是跟着他一起倒霉。

余舒一点点扭动脖子,斜着眼睛,只能勉强看到一角蒙面的黑巾,从个头上判断,这人比她要高上一个头还多,是个成年的男子。

“不在这里,去那边看看!”

外头那群护院在长廊上逗留了片刻,就挑着灯离开了,余舒提起的心却没有放下来,因为身后的人并没有放松,而是一手勒住了余小修后退半步,压住余小修的挣扎,哑声对余舒道:

“带我到安全之处。”

天已有些微亮,余舒眯着眼睛看着那带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蒙面人勒在余小修脖子上的手臂,捏了下手心。

“跟我来。”

* * *

险险地避开了几波被惊动的护院和家丁,余舒把人领回了杂院,在非自愿的情况下。

天还没亮,杂院里只有鸡子醒了,余舒推开门,闪身让那蒙面贼偷挟着余小修入内,水桶放在门后,把门关上,落了门闩,过去拿火折,却被那人拉住。

“先不要点灯。”

“嗯,”余舒听话地放下火折,看着对面昏暗的人影,小声道:“这是我们俩住的地方,我们不跑,你把我弟弟放开好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就把余小修松开了,刚得自由,余小修就推开那人挡到余舒身前,恶狠狠地盯着对方,道:

“你想干什么?”

蒙面贼没理他,扶着桌沿坐下了。

“小修,”余舒从后头拉住他,安抚道:“小声点,把人招来我们俩也要跟他一起倒霉。”

闻言,蒙面贼抬头看了一眼余舒的方向,似是苦笑了一声,才轻声对她道:

“小兄弟放心,我处理下伤势就走,不会伤害你们,把灯点着吧。”

余舒拍拍余小修的肩膀,上前去把油灯点燃,豆大的灯光照明了这一小块,她剥了下汗湿的刘海,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珠子,惊的她心口一跳,那蒙面贼盯了她两眼,又扭头去看了眼余小修,对他道:

“去打一盆水。”

余小修哼了一声,余舒推推他,才不情不愿地端着水盆出去了。

门一开一关,余舒就站在桌边静静地看着蒙面贼,听见他轻轻呼了一口气,便动手解起衣衫,三两下就将上衣除掉,露出紧实的上身,两片胸肌紧张的绷起,光滑又结实,要不是他胸下扎着几枚尖头暗器的地方正在往外嘶嘶的冒血,余舒还能淡定地欣赏一下对方的好身材。

他唰唰两下将白色的中衣撕成条状,低头把腹部的暗器一个个拔掉,余舒听见他轻哼了两声,虽然看不见他表情,但料想他应该是皱着眉头。

拔掉这些小东西“叮叮”几声丢在桌上,他不知身上何处摸出一只药瓶,将药粉洒在伤口上,用布条在腹部飞快地缠了两圈,又伸手在背后摸了下,轻嘶一声,抬头对余舒道:

“帮我个忙。”

说着转身,露出汗湿的后背。

ps: 感谢书友110112211448187,蓝色兔斯基的粉红票,还有几位亲的打赏。

第五十六章 都是嘴馋惹的祸

“帮我个忙。”

余舒看着那蒙面贼扎了七八个小血洞的后背,很是替他肉疼了一下,短暂的犹豫后,就走上前,只是手还没碰到他后背,就听见门口一声低喝:

“你干什么!”

余小修一进门就看见那贼人在他姐面前光着个脊梁,顿时火气冲天,也不看清楚对方身上伤势,就放下水盆,蹬蹬上前把余舒拽开拉到身后挡着,两眼冒火地盯着他,愤声道:

“臭流氓,把你衣裳穿上!”

蒙面贼人似是一愣,不大搞得清楚状况,余舒扶了扶额角,按住余小修肩膀,低声道:“小修,他背后有伤,想让我帮忙上药,你别乱想。”

余小修气道:“那他也不能在你面前脱衣裳啊,你一个姑娘家,他这样成何体统!”

那蒙面贼肩膀一动,看向一身短袍男发的余舒,灯光下的目光满是诧异,对上了余舒出奇平静的眼神,眼神一缩,忙拾起长凳上的上衣,挡在身上,低头窘迫道:

“冒犯了,在下不知你是位姑娘。”

余舒挑挑眉毛,这贼偷还挺懂礼数的。

“不碍事,”她扭头对余小修道:“你去把水端过来,我帮他把背后的利器拔了。”

余小修急道:“这怎么能行,我来弄,你背过去不许看。”

说着推了她一把,上前去检查那蒙面贼后背,一见到他背上血洼洼的伤口,吓的后退了两步,脸色有些发白,他毕竟年小,没见过血腥,胆子再大还是个孩子。

余舒伸手扶住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来,赶紧给他弄好让他走人,不然等下有人搜过来我们就坏了,你听话,去把水端过来,再拿条干净的手巾,再不听话我可生气了。”

余小修踟蹰片刻,瞪那蒙面贼一眼,闷头去端水来。

余舒上前一步要摸那人后背。对方却闪躲了一下,余舒手落了个空,暗自冷笑。这贼偷,半夜闯人庭院,挟持他们,现在又来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想着就伸出手,强硬地按在他肩上。不悦道,“别动。”

对方轻挣了一下,便僵着背脊不再动弹,余舒接过余小修递来的手巾,在他背上小心地擦掉血迹,露出伤口。用手巾捏着暗器边缘,“嗞”的一声拔出来,感觉手下肩膀震动。不怀好意地勾了下嘴角,把带血的暗器往桌上一丢,不急着上药,接着“嗖嗖”将其他几处三角贴片都拔出,毫不留手。连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他,疼的他背上直冒冷汗。叫余小修看的十分解气。

最后还是把药粉给他撒上,堵着那些渗人的破口,用剩下的布条包住伤口,处理好这些,等这蒙面贼重新把黑色的上衣穿上,外面天色已白。

余舒出去外面把一盆血水都倒到墙角底下,又在院子外头张望了一会儿,重打了一盆水进屋,湿了手巾递给他,回来对那贼人道:

“你趁着没人搜到这里快从后门走吧,等下天亮了,你难逃出去。”

蒙面贼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又洗了把手,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对余舒道:

“麻烦姑娘带路送我出去。”

比起在小花园时的胁迫,他现在的口气温和的称得上是请求了。

余舒按住要抗议的余小修,低声道了一句“好”。

又叮嘱余小修道:“我送他出去,你快把屋里收拾下,等下刘婶醒了别给他看出什么。”

“姐,我去送人,你在屋里。”

“别胡闹,”余舒还是不放心这个贼偷,怎会让余小修跟去,凶了他两句,不管他愿不愿意,自己领着蒙面贼离开。

* * *

正房大院

纪老太君披着一件外衫,蓬松着发髻,端坐在厅里,脸色铁青,二夫人正体贴地站在她身侧端茶侍水,安抚老人家。

下头纪家老大纪孝寒和老二纪孝春正在争吵:

“大哥,你是怎么安排护院的,能让贼人闯到母亲卧房里来,若非父亲年前请青铮道长在屋内布置下的机关,该如何是好。”纪孝春满口埋怨。

“非是你之前将护院借了二十人给刘府,内院哪里会出现空缺。”纪孝寒口气发冲。

纪孝春一噎,不服道:“大哥说这话就不对了,星璇在京城,还要薛家照拂,刘家开口我怎好不借。”

纪老夫人听他们吵吵,眉头夹得死紧,出声打断:

“好了,你们两个不许再吵,今夜这贼人并非是贪图金银,恐怕是冲着主屋后面的藏库而来,此人如此熟悉内院,只怕在家中有内应,不论如何,要把人抓住,不能让他跑掉。”

兄弟二人一听“藏库”二字,皆都打起了精神,坐直了听话。

“娘您放心,三弟已经派领护院在园中搜查,这人中了那么些暗器,想必跑不了多远。”纪孝寒道。

纪老太君不放心地对老二道:“孝春,你派人去一趟府衙,找你妹婿,倘若人跑掉,就要他在城中张贴榜文。”

“是,娘亲,儿子这就去。”

二夫人轻抚纪老太君肩膀,温声劝道:“娘,这些事交给大哥他们去做就是,我扶您进去休息吧。”

纪老太君年事已高,确实熬不住,加上对几个儿子放心,就顺着她的话进了屋后补眠。

* * *

余舒送那人出去,路上沿着墙根走,她一语不发,对方却有闲情开口:

“姑娘为何帮我?”

余舒暗翻白眼:哪个帮你了,要不要这么自作多情,我是怕被你连累好不好,倒霉撞见了,管不管都是一身骚,要不然你死路边上试试,看我会不会多瞧一眼。

当然这些实话余舒是不会说出来的,于是她选择沉默。

蒙面人讨了个没趣,摸摸面罩。又主动找话:

“你们为何半夜在那里钓鱼?”

“饿了。”

“嗯?”

余舒想想她少钓那一条鱼,心里就有怨气,恰好她肚子饿的“咕噜”叫了两声,响的前后都能听见,不免自嘲出声道:

“吃不起肉,嘴馋,只好去偷鱼吃。”

身后静了一会儿,叹声道:“那八宝香鲤是纪家的珍味,一尾难求,倘若被人发现你偷——你私自钓取。他们抓到不会轻饶你。”

八宝香鲤?原来她钓这鱼还有名头啊,难怪格外鲜香好吃,余舒心想。没应他话,他也没再吱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小径,就是后门,余舒把人送到这里,停在门口。看他出去,蒙面贼站在外头冷清的小巷子上,向她抬手道谢:

“多谢姑娘。”

回应他的是“嘭”的一声门响,余舒的白眼消失在门口头,他看着紧闭的大门,怔了怔。哑然失笑,胸膛震动,带动了伤口。疼的他咳嗽了几声,只在门前停留了片刻,就转身快步离开了巷子。

* * *

天亮 正房大院

太阳升起来,余舒被两个护院压着跪在门外,垂头丧气地看着门槛上两只散步的蚂蚁。心想这真是她来到这里最倒霉的一个早晨,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那个混蛋小偷,指着他鼻子臭骂他一句乌鸦嘴。

真让他说中了,她的确是因为一条鱼,被逮起来了。

话说她把那人从后门送走,余小修换了衣裳去上学,她累的倒床就睡,梦到一半,就被人闯门拎了出去。

起因是护院搜到了杂院,在他们屋门后发现了那一只装着鲤鱼的水桶,当然还有扁担一条,又当场在她屋里搜出了鱼饵若干。

夜闯正房的贼偷没有抓到,叫人跑掉了,她这个偷鱼贼被护院押送到纪老太君面前,给老人家撒火出气。

该说什么,怪她贪心不足,要是那会儿把鱼放回池子里,也就不会有这么一起麻烦了,好在余小修去上学,躲过了这一遭,她把这事一个人揽了,一口咬定是头一回偷鱼,即便这样,也把护食的老太太气的够呛。

堂屋上,纪老太君伸手指着她,满面怒容,冲刚刚赶过来的纪老三厉声道:

“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招进家里来的混账东西,偷鸡摸狗,连我那些宝鱼儿都敢捉,这样一个下贱之物,却糟蹋那等宝贝,那是她能贪图的福气吗,我璇儿每次回家都舍不得吃一条,你是怎么教的,可气、可气!”

她没说粗话,骂的却难听,余舒心里不痛快,却也知道是自己大意了,没有处理好那一条鱼。

纪孝谷低着头,一声不敢反驳,只是侧头看了一眼余舒,眼神阴的有些吓人。

二老爷去访马县令,不在跟前,大老爷纪孝寒亦不帮腔,等老太君骂够了,喘着气,二夫人才趁机劝了两句。

“母亲,这两个孩子不过是三弟院子里妾带的,一直放养在杂院里,又不是在身边管教,怪不得三弟,您消消火,喝口茶。”

老太君端茶喝了一口润罢喉咙,声音冷静下来,叹口气,冷眼对纪孝谷道:

“我不多问了,你看怎么处置。”

纪孝谷弯腰道:“是儿子失教,惹母亲生气,这便将人撵出去,还请母亲息怒。”

余舒猛一抬头,看看那老太婆,再瞧瞧说话的纪孝谷,确认他们不是在吓唬她,微微变了脸色。

不是吧,这就要把她轰出家门,有这么严重吗?真把她赶出去,一时半会儿让她上哪,睡大街上吗?

纪老太君放下茶杯,闭眼道:

“抽三十鞭子,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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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个忙。”

余舒看着那蒙面贼扎了七八个小血洞的后背,很是替他肉疼了一下,短暂的犹豫后,就走上前,只是手还没碰到他后背,就听见门口一声低喝:

“你干什么!”

余小修一进门就看见那贼人在他姐面前光着个脊梁,顿时火气冲天,也不看清楚对方身上伤势,就放下水盆,蹬蹬上前把余舒拽开拉到身后挡着,两眼冒火地盯着他,愤声道:

“臭流氓,把你衣裳穿上!”

蒙面贼人似是一愣,不大搞得清楚状况,余舒扶了扶额角,按住余小修肩膀,低声道:“小修,他背后有伤,想让我帮忙上药,你别乱想。”

余小修气道:“那他也不能在你面前脱衣裳啊,你一个姑娘家,他这样成何体统!”

那蒙面贼肩膀一动,看向一身短袍男发的余舒,灯光下的目光满是诧异,对上了余舒出奇平静的眼神,眼神一缩,忙拾起长凳上的上衣,挡在身上,低头窘迫道:

“冒犯了,在下不知你是位姑娘。”

余舒挑挑眉毛,这贼偷还挺懂礼数的。

“不碍事,”她扭头对余小修道:“你去把水端过来,我帮他把背后的利器拔了。”

余小修急道:“这怎么能行,我来弄,你背过去不许看。”

说着推了她一把,上前去检查那蒙面贼后背,一见到他背上血洼洼的伤口,吓的后退了两步,脸色有些发白,他毕竟年小,没见过血腥,胆子再大还是个孩子。

余舒伸手扶住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来,赶紧给他弄好让他走人,不然等下有人搜过来我们就坏了,你听话,去把水端过来,再拿条干净的手巾,再不听话我可生气了。”

余小修踟蹰片刻,瞪那蒙面贼一眼,闷头去端水来。

余舒上前一步要摸那人后背。对方却闪躲了一下,余舒手落了个空,暗自冷笑。这贼偷,半夜闯人庭院,挟持他们,现在又来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想着就伸出手,强硬地按在他肩上。不悦道,“别动。”

对方轻挣了一下,便僵着背脊不再动弹,余舒接过余小修递来的手巾,在他背上小心地擦掉血迹,露出伤口。用手巾捏着暗器边缘,“嗞”的一声拔出来,感觉手下肩膀震动。不怀好意地勾了下嘴角,把带血的暗器往桌上一丢,不急着上药,接着“嗖嗖”将其他几处三角贴片都拔出,毫不留手。连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他,疼的他背上直冒冷汗。叫余小修看的十分解气。

最后还是把药粉给他撒上,堵着那些渗人的破口,用剩下的布条包住伤口,处理好这些,等这蒙面贼重新把黑色的上衣穿上,外面天色已白。

余舒出去外面把一盆血水都倒到墙角底下,又在院子外头张望了一会儿,重打了一盆水进屋,湿了手巾递给他,回来对那贼人道:

“你趁着没人搜到这里快从后门走吧,等下天亮了,你难逃出去。”

蒙面贼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又洗了把手,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对余舒道:

“麻烦姑娘带路送我出去。”

比起在小花园时的胁迫,他现在的口气温和的称得上是请求了。

余舒按住要抗议的余小修,低声道了一句“好”。

又叮嘱余小修道:“我送他出去,你快把屋里收拾下,等下刘婶醒了别给他看出什么。”

“姐,我去送人,你在屋里。”

“别胡闹,”余舒还是不放心这个贼偷,怎会让余小修跟去,凶了他两句,不管他愿不愿意,自己领着蒙面贼离开。

* * *

正房大院

纪老太君披着一件外衫,蓬松着发髻,端坐在厅里,脸色铁青,二夫人正体贴地站在她身侧端茶侍水,安抚老人家。

下头纪家老大纪孝寒和老二纪孝春正在争吵:

“大哥,你是怎么安排护院的,能让贼人闯到母亲卧房里来,若非父亲年前请青铮道长在屋内布置下的机关,该如何是好。”纪孝春满口埋怨。

“非是你之前将护院借了二十人给刘府,内院哪里会出现空缺。”纪孝寒口气发冲。

纪孝春一噎,不服道:“大哥说这话就不对了,星璇在京城,还要薛家照拂,刘家开口我怎好不借。”

纪老夫人听他们吵吵,眉头夹得死紧,出声打断:

“好了,你们两个不许再吵,今夜这贼人并非是贪图金银,恐怕是冲着主屋后面的藏库而来,此人如此熟悉内院,只怕在家中有内应,不论如何,要把人抓住,不能让他跑掉。”

兄弟二人一听“藏库”二字,皆都打起了精神,坐直了听话。

“娘您放心,三弟已经派领护院在园中搜查,这人中了那么些暗器,想必跑不了多远。”纪孝寒道。

纪老太君不放心地对老二道:“孝春,你派人去一趟府衙,找你妹婿,倘若人跑掉,就要他在城中张贴榜文。”

“是,娘亲,儿子这就去。”

二夫人轻抚纪老太君肩膀,温声劝道:“娘,这些事交给大哥他们去做就是,我扶您进去休息吧。”

纪老太君年事已高,确实熬不住,加上对几个儿子放心,就顺着她的话进了屋后补眠。

* * *

余舒送那人出去,路上沿着墙根走,她一语不发,对方却有闲情开口:

“姑娘为何帮我?”

余舒暗翻白眼:哪个帮你了,要不要这么自作多情,我是怕被你连累好不好,倒霉撞见了,管不管都是一身骚,要不然你死路边上试试,看我会不会多瞧一眼。

当然这些实话余舒是不会说出来的,于是她选择沉默。

蒙面人讨了个没趣,摸摸面罩。又主动找话:

“你们为何半夜在那里钓鱼?”

“饿了。”

“嗯?”

余舒想想她少钓那一条鱼,心里就有怨气,恰好她肚子饿的“咕噜”叫了两声,响的前后都能听见,不免自嘲出声道:

“吃不起肉,嘴馋,只好去偷鱼吃。”

身后静了一会儿,叹声道:“那八宝香鲤是纪家的珍味,一尾难求,倘若被人发现你偷——你私自钓取。他们抓到不会轻饶你。”

八宝香鲤?原来她钓这鱼还有名头啊,难怪格外鲜香好吃,余舒心想。没应他话,他也没再吱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小径,就是后门,余舒把人送到这里,停在门口。看他出去,蒙面贼站在外头冷清的小巷子上,向她抬手道谢:

“多谢姑娘。”

回应他的是“嘭”的一声门响,余舒的白眼消失在门口头,他看着紧闭的大门,怔了怔。哑然失笑,胸膛震动,带动了伤口。疼的他咳嗽了几声,只在门前停留了片刻,就转身快步离开了巷子。

* * *

天亮 正房大院

太阳升起来,余舒被两个护院压着跪在门外,垂头丧气地看着门槛上两只散步的蚂蚁。心想这真是她来到这里最倒霉的一个早晨,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那个混蛋小偷,指着他鼻子臭骂他一句乌鸦嘴。

真让他说中了,她的确是因为一条鱼,被逮起来了。

话说她把那人从后门送走,余小修换了衣裳去上学,她累的倒床就睡,梦到一半,就被人闯门拎了出去。

起因是护院搜到了杂院,在他们屋门后发现了那一只装着鲤鱼的水桶,当然还有扁担一条,又当场在她屋里搜出了鱼饵若干。

夜闯正房的贼偷没有抓到,叫人跑掉了,她这个偷鱼贼被护院押送到纪老太君面前,给老人家撒火出气。

该说什么,怪她贪心不足,要是那会儿把鱼放回池子里,也就不会有这么一起麻烦了,好在余小修去上学,躲过了这一遭,她把这事一个人揽了,一口咬定是头一回偷鱼,即便这样,也把护食的老太太气的够呛。

堂屋上,纪老太君伸手指着她,满面怒容,冲刚刚赶过来的纪老三厉声道:

“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招进家里来的混账东西,偷鸡摸狗,连我那些宝鱼儿都敢捉,这样一个下贱之物,却糟蹋那等宝贝,那是她能贪图的福气吗,我璇儿每次回家都舍不得吃一条,你是怎么教的,可气、可气!”

她没说粗话,骂的却难听,余舒心里不痛快,却也知道是自己大意了,没有处理好那一条鱼。

纪孝谷低着头,一声不敢反驳,只是侧头看了一眼余舒,眼神阴的有些吓人。

二老爷去访马县令,不在跟前,大老爷纪孝寒亦不帮腔,等老太君骂够了,喘着气,二夫人才趁机劝了两句。

“母亲,这两个孩子不过是三弟院子里妾带的,一直放养在杂院里,又不是在身边管教,怪不得三弟,您消消火,喝口茶。”

老太君端茶喝了一口润罢喉咙,声音冷静下来,叹口气,冷眼对纪孝谷道:

“我不多问了,你看怎么处置。”

纪孝谷弯腰道:“是儿子失教,惹母亲生气,这便将人撵出去,还请母亲息怒。”

余舒猛一抬头,看看那老太婆,再瞧瞧说话的纪孝谷,确认他们不是在吓唬她,微微变了脸色。

不是吧,这就要把她轰出家门,有这么严重吗?真把她赶出去,一时半会儿让她上哪,睡大街上吗?

纪老太君放下茶杯,闭眼道:

“抽三十鞭子,轰出去。”

ps: 感谢a的粉红票。

第五十七章 我想回家

“抽三十鞭子,轰出去。”

纪老太君冷漠地亲口发下指令,余舒被压着跪在门口,她强迫自己镇定的想一想办法,可一环扫屋内屋外,对上一双双或是冷漠,或是厌烦的目光,她才猛然意识到——

她现在的处境真是糟透了。

原本她是以为,偷鱼被抓,顶多是挨一顿罚,还能因为她吃了两条鱼,这家人就杀了她不成,她做事,不是不计后果,只是习惯于冒险,假如风险概率不足够,她都会随心去做,绝不会畏首畏尾。

可现在看来,这偷鱼的情节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这一家子老小恐怕是因昨晚闯入内院的贼偷没有抓住,迁怒于她,而自己之于他们,现在不过是一个让能让纪老太君消火的东西。

正在气头上的纪家人不会听她狡辩,花言巧语已经行不通,搬救兵?她就认识一个青铮道人,可那老头警告过她不能透露他们的关系,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余舒压下。

而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求饶,而对方却不一定会心软。

她和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打她,他们不会心疼,撵了她,没人会说半句闲话。

余舒攥着冒汗的手掌,渐渐生出了慌乱和怀疑,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天真地误把这突如其来的古代生活,自我想象地得太过轻松和美好了?

“启禀老太君,鞭子取来了。”

“打。”

持鞭的总管在空中甩了下鞭子试了试力道,细小的破空声让余舒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回忆起不久前落在手臂上藤条,那种刺刺麻麻的痛觉,不至于让她害怕,却是她十分讨厌的。但当这鞭子突然抽打在背上,她才知道,藤条真的差远了——

“啊!”

她听见一声尖叫,然后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夹起了肩膀,冷汗唰的就落下来,她试图闪躲,却被人牢牢地抓着,动弹不得。

“啪!”

“啪!”

这是鞭子,不是藤条。拇指粗细的牛筋鞭子,隔着衣裳抽在背上的声音,依然响亮。挨到第三鞭时,余舒还想着忍一忍,可又过了三鞭,她已经在这让人骨头打颤的疼痛之余,分神考虑着怎么博取这一家人的同情。

自尊心这种东西。她有很多,但是她更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这三十鞭子真打完,她怕也去了半条命了,再被丢出去,没人管。活不活的成都是个问题。

手指扒着门框,余舒憋着一口气哑声开口道:

“老、老太君,我知道错了。求老太君恕——啊!”

“啪!”

这一鞭子下来,格外的火辣,疼的她嘴皮子都咬破了,尝到了咸咸的铜锈味,她可以想象自己背上的衣裳已经破了。紧咬住牙喘了口气,不让怒气显在脸上。继续哀声讨饶:

“求老太君,恕、恕罪,我知错——啊!”

纪老太君纹风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精描细绣的绾花褙子,萼绿的百褶子裙下头露出一双小脚尖,她手里端着茶,冷眼瞧着趴跪在门外求饶的余舒,面上的怒气消退了一些,却没半点开口喊停的意思,但见余舒背袄破开,露出了血丝儿,她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扭头去同纪孝谷说话:

“孝谷,不是为娘说你,你方不足四十,正是时候再续弦,不然你院子里那些女人,整日的无人管束,把家里头都造的乱嗡嗡,一个不好败了我们纪家门风,等你父亲任罢回乡,你叫为娘拿什么面目对他。”

“儿子知错,让母亲惦劳。”纪孝谷当即撩了衣摆,离座跪下,冲纪老太君磕了个头,却不提那续弦之事。

纪老太君看着他,耳中是余舒一声弱过一声的喊叫,她最终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怎舍得多加责备,摆手让他起来了:

“你的事,等你父亲这次回来再说吧。”

“是,母亲。”纪孝谷站起来,立在一旁,并不落座。

而门外,余舒挨了快二十鞭子,就要疼的晕过去,要不是有人从后面死抓着肩膀,她早趴倒在地上,心神恍惚,满脑子就只剩下疼,汗如雨下,粘腻的汗水从眉毛流到眼下,代替了不肯流下来的眼泪,刺的她晕眩。

这种感觉恍然让她回忆起,她很多年前叛逆的年纪,被父亲痛打的那一回,皮带抽在背上的感觉和鞭子很像,几乎是一样的疼,不同的,是那时有母亲和弟弟在维护她,就连动手打她的父亲,其实也是心疼她的。

而现在,心疼她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了,在这里,没有人会在乎她。

余舒突然很想哭,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掉眼泪是多少年前的事,她哭不是因为她疼,只是因为她想念家人,而她清楚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

她从来都是一要死要强的人,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一直暗示自己要开开心心的活,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念家人,就是害怕想起他们自己会软弱,会害怕面对这个陌生又未知的世界。

“行了,”纪老太君看见余舒目光涣散,不再喊叫求饶,遂把茶搁下,再还有五鞭没有打完时,喊了停。

并非是心软,只是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

“送回去给她上药,换件衣裳,然后撵出去。”

纪老太君金口一开,余舒被人拖了下去,在她亲娘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赶出了家门,

不过,想必就是翠姨娘知道,也不一定会敢在老太君和纪孝谷的气头上求情。

* * *

大中午,余舒歪歪扭扭的套着刘婶前不久才给她做的那身蓝布衫,蓬着头发,手里连个包袱都没有被允许拿,就这么被人从后门推了出去。

“咣当”一声,瞧着门板在眼前被关上,被安排守在门口的护卫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她朝前跌了几步才停下。转过身,弓着背,蹒跚地走到街对面一棵树下,扶着树干,慢慢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盯着那扇紧闭的小门出神,面色苍白,只有嘴唇咬的破了皮,很是鲜红。

这一坐,就坐到了黄昏。整整三个时辰,她一动没动。

这期间,后门出入了几个下人。有注意到她的,不免扭头多看几眼,指指点点的,却没哪个上前来搭话。

“吱呀”一声,门又打开。跑出来个小丫鬟,左顾右盼,看到余舒,同那护卫说了两句好话,跑了过来,立在余舒跟前三四步的距离。小声道:

“姑娘别蹲在这儿了,小公子闹着要出来找你,被姨娘骂了一顿锁在屋里头了。姨娘说让你到别处去,别在宅子附近打转,当心叫人看见”

剩下的话,余舒没听,扶着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丫鬟喊了几声没见她应。跺跺脚,转身从后门进去,路上想起来忘记把姨娘交待的银钱交给余舒,又急急跑出去,人却早不见了,只好揣起那两角银粒子,重回了去。

* * *

天黑下来,余舒不知不觉走到了长门铺街,路过了勉斋,停下脚步,看看眼前闭合的门板,低着头拐了弯,几次不小心撞到人。

“没长眼睛啊!”

余舒没有理会身后的谩骂,两腿往城东河岸的方向走去,心不在焉她的没发现,不远处有一名头戴纱笠的人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回了头,斗笠下的眉目动了动,转身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后,隔着一些行人。

余舒刚走到西街口的小桥上,天上就落下雨来,街上的行人开始跑动,一转眼就下大了,她站在桥头伫足了片刻,雨水打在脖子上,凉飕飕的让她瑟缩,转步走下桥。

桥底下的河沟边上,有两个乞丐在躲雨,站了大半地方,蓬头垢面的端着碗,在啃半快发霉的馒头,余舒就在他们身边慢腾腾地蹲下来,披头散发,倒像是同他们一路的。

这两个乞丐看看跑到他们地盘来的余舒,主动搭起话来:

“你是哪条街上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余舒没吭声。

两人讨了没趣,就转头去打量桥下过路的人,感慨道:

“下雨天,个个都是往家里赶,只有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只求一个能挤身的旮旯,呵呵。”

余舒曲起腿,哆哆嗦嗦把头埋进膝窝里,风大作,雨水扫进了桥下,吹落在她身上,水珠从她湿淋淋的头发上滴下来,她低喃一声,散在风雨里,无人听到。

“我想回家,爸,妈,小磊”

一直跟着余舒的那个人站在桥对面,望着蜷缩在桥底下的余舒,看到雨扫过来她也不知躲避,斗笠下的眉头慢慢皱起来,正要冒雨上桥过去,却有一把油纸伞,抢了他的先。

“阿树?”

曹子辛从桥下走过,无意间瞥到桥洞下面,看到那里蹲着的人,只觉得眼熟,走近了一瞧,更觉得身形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孩子,无奈对方披散着头发,看不清人脸,半边身子又在雨里,他赶紧撑了伞蹲下去给遮住。

“阿树?是你吗?”

见对方没有反应,他迟疑地伸出手,轻搭在那细弱的肩上,摇了摇,下一瞬便觉得掌心下头的人震颤了一下,头抬起来,却是一张苍白孱弱的脸孔,那双向来调皮爱笑的眼睛里此刻含着的泪珠,茫然无助的眼神,惊的他心头倏尔发紧。

“掌柜的。”

(看到有亲问了,就说一下,如易这篇,不写仙侠,也不是玄幻,就是古文,只是牵扯到不可或缺的金手指,果子自己发散思维了。这是一个接替了历史的朝代,大安朝在宋之后,接替了元明两代,它已经有三百余年的历史,是一个基业成型的大朝,易学在这个朝代被发扬光大,不限于单调的框架,现在跟随女主展露的只是一角。)

ps: 感谢roro88,筱筱月y,飒飒西风满院栽,好孩子q1316,几位亲的粉红票,还有其他几位亲的打赏。

感谢小伊604的长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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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的处境真是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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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看来,这偷鱼的情节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这一家子老小恐怕是因昨晚闯入内院的贼偷没有抓住,迁怒于她,而自己之于他们,现在不过是一个让能让纪老太君消火的东西。

正在气头上的纪家人不会听她狡辩,花言巧语已经行不通,搬救兵?她就认识一个青铮道人,可那老头警告过她不能透露他们的关系,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余舒压下。

而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求饶,而对方却不一定会心软。

她和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打她,他们不会心疼,撵了她,没人会说半句闲话。

余舒攥着冒汗的手掌,渐渐生出了慌乱和怀疑,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天真地误把这突如其来的古代生活,自我想象地得太过轻松和美好了?

“启禀老太君,鞭子取来了。”

“打。”

持鞭的总管在空中甩了下鞭子试了试力道,细小的破空声让余舒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回忆起不久前落在手臂上藤条,那种刺刺麻麻的痛觉,不至于让她害怕,却是她十分讨厌的。但当这鞭子突然抽打在背上,她才知道,藤条真的差远了——

“啊!”

她听见一声尖叫,然后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夹起了肩膀,冷汗唰的就落下来,她试图闪躲,却被人牢牢地抓着,动弹不得。

“啪!”

“啪!”

这是鞭子,不是藤条。拇指粗细的牛筋鞭子,隔着衣裳抽在背上的声音,依然响亮。挨到第三鞭时,余舒还想着忍一忍,可又过了三鞭,她已经在这让人骨头打颤的疼痛之余,分神考虑着怎么博取这一家人的同情。

自尊心这种东西。她有很多,但是她更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这三十鞭子真打完,她怕也去了半条命了,再被丢出去,没人管。活不活的成都是个问题。

手指扒着门框,余舒憋着一口气哑声开口道:

“老、老太君,我知道错了。求老太君恕——啊!”

“啪!”

这一鞭子下来,格外的火辣,疼的她嘴皮子都咬破了,尝到了咸咸的铜锈味,她可以想象自己背上的衣裳已经破了。紧咬住牙喘了口气,不让怒气显在脸上。继续哀声讨饶:

“求老太君,恕、恕罪,我知错——啊!”

纪老太君纹风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精描细绣的绾花褙子,萼绿的百褶子裙下头露出一双小脚尖,她手里端着茶,冷眼瞧着趴跪在门外求饶的余舒,面上的怒气消退了一些,却没半点开口喊停的意思,但见余舒背袄破开,露出了血丝儿,她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扭头去同纪孝谷说话:

“孝谷,不是为娘说你,你方不足四十,正是时候再续弦,不然你院子里那些女人,整日的无人管束,把家里头都造的乱嗡嗡,一个不好败了我们纪家门风,等你父亲任罢回乡,你叫为娘拿什么面目对他。”

“儿子知错,让母亲惦劳。”纪孝谷当即撩了衣摆,离座跪下,冲纪老太君磕了个头,却不提那续弦之事。

纪老太君看着他,耳中是余舒一声弱过一声的喊叫,她最终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怎舍得多加责备,摆手让他起来了:

“你的事,等你父亲这次回来再说吧。”

“是,母亲。”纪孝谷站起来,立在一旁,并不落座。

而门外,余舒挨了快二十鞭子,就要疼的晕过去,要不是有人从后面死抓着肩膀,她早趴倒在地上,心神恍惚,满脑子就只剩下疼,汗如雨下,粘腻的汗水从眉毛流到眼下,代替了不肯流下来的眼泪,刺的她晕眩。

这种感觉恍然让她回忆起,她很多年前叛逆的年纪,被父亲痛打的那一回,皮带抽在背上的感觉和鞭子很像,几乎是一样的疼,不同的,是那时有母亲和弟弟在维护她,就连动手打她的父亲,其实也是心疼她的。

而现在,心疼她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了,在这里,没有人会在乎她。

余舒突然很想哭,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掉眼泪是多少年前的事,她哭不是因为她疼,只是因为她想念家人,而她清楚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

她从来都是一要死要强的人,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一直暗示自己要开开心心的活,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念家人,就是害怕想起他们自己会软弱,会害怕面对这个陌生又未知的世界。

“行了,”纪老太君看见余舒目光涣散,不再喊叫求饶,遂把茶搁下,再还有五鞭没有打完时,喊了停。

并非是心软,只是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

“送回去给她上药,换件衣裳,然后撵出去。”

纪老太君金口一开,余舒被人拖了下去,在她亲娘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赶出了家门,

不过,想必就是翠姨娘知道,也不一定会敢在老太君和纪孝谷的气头上求情。

* * *

大中午,余舒歪歪扭扭的套着刘婶前不久才给她做的那身蓝布衫,蓬着头发,手里连个包袱都没有被允许拿,就这么被人从后门推了出去。

“咣当”一声,瞧着门板在眼前被关上,被安排守在门口的护卫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她朝前跌了几步才停下。转过身,弓着背,蹒跚地走到街对面一棵树下,扶着树干,慢慢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盯着那扇紧闭的小门出神,面色苍白,只有嘴唇咬的破了皮,很是鲜红。

这一坐,就坐到了黄昏。整整三个时辰,她一动没动。

这期间,后门出入了几个下人。有注意到她的,不免扭头多看几眼,指指点点的,却没哪个上前来搭话。

“吱呀”一声,门又打开。跑出来个小丫鬟,左顾右盼,看到余舒,同那护卫说了两句好话,跑了过来,立在余舒跟前三四步的距离。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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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话,余舒没听,扶着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丫鬟喊了几声没见她应。跺跺脚,转身从后门进去,路上想起来忘记把姨娘交待的银钱交给余舒,又急急跑出去,人却早不见了,只好揣起那两角银粒子,重回了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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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没有理会身后的谩骂,两腿往城东河岸的方向走去,心不在焉她的没发现,不远处有一名头戴纱笠的人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回了头,斗笠下的眉目动了动,转身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后,隔着一些行人。

余舒刚走到西街口的小桥上,天上就落下雨来,街上的行人开始跑动,一转眼就下大了,她站在桥头伫足了片刻,雨水打在脖子上,凉飕飕的让她瑟缩,转步走下桥。

桥底下的河沟边上,有两个乞丐在躲雨,站了大半地方,蓬头垢面的端着碗,在啃半快发霉的馒头,余舒就在他们身边慢腾腾地蹲下来,披头散发,倒像是同他们一路的。

这两个乞丐看看跑到他们地盘来的余舒,主动搭起话来:

“你是哪条街上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余舒没吭声。

两人讨了没趣,就转头去打量桥下过路的人,感慨道:

“下雨天,个个都是往家里赶,只有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只求一个能挤身的旮旯,呵呵。”

余舒曲起腿,哆哆嗦嗦把头埋进膝窝里,风大作,雨水扫进了桥下,吹落在她身上,水珠从她湿淋淋的头发上滴下来,她低喃一声,散在风雨里,无人听到。

“我想回家,爸,妈,小磊”

一直跟着余舒的那个人站在桥对面,望着蜷缩在桥底下的余舒,看到雨扫过来她也不知躲避,斗笠下的眉头慢慢皱起来,正要冒雨上桥过去,却有一把油纸伞,抢了他的先。

“阿树?”

曹子辛从桥下走过,无意间瞥到桥洞下面,看到那里蹲着的人,只觉得眼熟,走近了一瞧,更觉得身形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孩子,无奈对方披散着头发,看不清人脸,半边身子又在雨里,他赶紧撑了伞蹲下去给遮住。

“阿树?是你吗?”

见对方没有反应,他迟疑地伸出手,轻搭在那细弱的肩上,摇了摇,下一瞬便觉得掌心下头的人震颤了一下,头抬起来,却是一张苍白孱弱的脸孔,那双向来调皮爱笑的眼睛里此刻含着的泪珠,茫然无助的眼神,惊的他心头倏尔发紧。

“掌柜的。”

(看到有亲问了,就说一下,如易这篇,不写仙侠,也不是玄幻,就是古文,只是牵扯到不可或缺的金手指,果子自己发散思维了。这是一个接替了历史的朝代,大安朝在宋之后,接替了元明两代,它已经有三百余年的历史,是一个基业成型的大朝,易学在这个朝代被发扬光大,不限于单调的框架,现在跟随女主展露的只是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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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那是位姑娘

曹子辛在桥底下遇见余舒,不知她遭遇什么,问来问去,她除了一开始喊了他一声“掌柜的”,就再不肯说话,他看着雨越下越大,只好先把人领回家。

他家就在离长门铺街不远的地方,一条安静的巷子里,一座独门小院,两间屋。

“到了。”

雨还在下,曹子辛转身将门关上,一手给余舒撑着伞,半边肩膀早就湿透了,反观余舒,因在桥底下淋了雨,也好不到哪里去。

门关上,立在不远处巷口的人影才转身离开。

“这边走。”

曹子辛把屋门打开,进去点了蜡烛,转身见余舒还站在外头,出声唤她:

“阿树,快进来。”

余舒低着头迈了一脚走进屋里,站在门内,脚底下干净的地面很快就湿了一小片,曹子辛轻叹一声,上前扯住她衣袖,把她带到厅堂里的椅子上坐下。

他钻进里面卧房,不一会儿出来,温声拍了拍余舒的肩膀道:“我去烧水,你先进去把衣裳换下,床头放有干净的衣物,都是我没穿过的。”

余舒动了动,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就往里面卧室走。

曹子辛见她进去,才出去烧水,谁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重物落地声,惊忙转身,就见余舒软倒在地上。

“阿树!”

曹子辛两步蹿上去,弯腰把人扶起来,让余舒靠在怀里,摇了摇她,连喊了几声没见答应,方知她是昏了过去,再伸手去她额头。烫的他缩起手。

曹子辛慌张了片刻,又冷静下来,把人从地上懒腰抱起来,分量轻的他心惊,将人送进了屋里,搁置在床上,不嫌她把床褥弄湿,还给她盖上被子,拨开她湿漉漉的头发,手背轻轻碰了碰她发烫的脸颊。担忧地皱起眉头,便拿起伞跑了出去。

大门不锁,直接去到对面拍门——

“赵大姐。赵大姐!开开门!”

不一会儿来人开门,却是那馄饨摊的食娘赵大姐,赵慧。

“曹掌柜,这是怎么了,慌成这样?”

曹子辛指着身后院落。道:“麻烦你帮我照看个人,我去请郎中。”

“成,你快去吧,有我看着,”赵慧二话不说就带上门,往他院子里走。曹子辛又抬手叫住她:

“大姐,她淋了雨,你给她换下衣裳吧。那是位姑娘。”

* * *

曹子辛跑了三条街才请到一位郎中,领着人进了门,赵慧正坐在床边给余舒擦额头,包括余舒身上的衣裳,和床褥在内。都换上了干净的,余舒是面朝外侧躺着。赵慧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头。

赵慧见他们进来,忙站起身让位,脸色有些不好看,待那郎中在床边坐下,掏了手枕给余舒诊脉,她才拉了曹子辛到一旁低声说话:

“掌柜的,这小姑娘我瞧着眼熟,是不是原先在你铺子里算账的那个?”

曹子辛迟疑地点头道:“正是。”

没工夫惊讶怎么一个小子突然变成了小姑娘,赵慧拽着他,急道,“人是怎么给弄成这样的?”

“啊?”曹子辛面露不解。

赵慧只当他不知内情,压低了声音,生气道:“你知不知她背后头有伤,一看就是拿鞭子抽的,那打她的人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气,都快皮开肉绽了,血痂都还没结上,又淋了雨,这要是泡上一晚,肉还不烂掉!”

曹子辛一惊,转身向床上看去,只能见余舒乌黑一颗的小脑袋,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说不出的可怜,顿时间,脑海里浮现出在桥底下,她快要哭出来,却又强忍回去的样子,那种心里头发紧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这回是压都压不下去。

他暗自握起手掌,都怪他。

赵慧说着,不见曹子辛反应,一抬头,看他脸色阴沉,她虽不知他表情为何这样难看,却不自觉地闭上了嘴,没再埋怨。

郎中诊断后,说出一大堆毛病,就在曹子辛提心吊胆时,最后又给了一剂定心丸,确认余舒没什么大险,曹子辛和赵慧同是松了口气,听他医嘱,赵慧描述了余舒背上鞭伤,郎中于是又给她添补了一贴伤药,曹子辛付了一两诊金,送他离开,到医馆里去抓药。

再回来,曹子辛交给了赵慧一小瓶外伤药粉,让她帮余舒擦抹包扎,他则去厨房烧水煎药,一直折腾到半夜,曹子辛才发现夜迟,就对赵慧道:

“大姐,天都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今晚真是麻烦你了。”

赵慧道:“不如我今晚就留下来吧,你一个男子,毕竟不方便。”

曹子辛道:“这怎么好意思,你明日还要做生意,哪能整晚耗在这里。”

赵慧道:“行啦,我一天不出摊饿不死,姑娘家你怎么照顾的过来,左右我回家是一个人,你就不要同我客气了。”

曹子辛想了想,确是留下赵慧方便一些,便不再推辞,又再三谢过她。

赵慧摆摆手,伸手摸摸余舒的额头,眼中有几分怜惜,小声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方便与我说么?”

曹子辛转头去倒茶:“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是在路上遇到她,见人糊涂了,就给领回来。”

赵慧唏嘘道:“唉,我见过小姑娘两回,瞧她乖巧懂事的很,怎会这样可怜,真不知什么人狠得下心打她,对了,她还有个弟弟吧,那天到我摊上来吃云吞,谁想我去收拾个碗筷,一扭头人没了,汤食还好好地放在那里,银钱也付了,就是”

曹子辛立在床边,听着赵慧唠叨,低头看着余舒,不插一句话,等她说完话,才开口道:

“我去书房将躺椅搬过来,大姐累了也能躺一下。”

说着就出了屋子。

* * *

余舒做了个梦,梦见了在一切发生之前,她还是于静的时候,于磊的腿没有在那场灾难中断掉,他还是可以奔跑可以大笑。

他们两个去爬凤凰山,玩了一整天,下山的时候,在半山腰上她崴了脚,于磊于是背着她一步步从山上下来,快到山脚下时,突然对她说了一声“谢谢”,她问他为什么要谢,于磊笑了笑,告诉她:

“姐,谢谢你没有埋怨我的出生抢了爸妈的关爱,谢谢你在我受欺负后偷偷帮我出头,谢谢你每天早起到小区外面给我打鲜牛奶,谢谢你偷偷帮我给暗恋的女孩子写情书,谢谢你没有怪我气跑了你第一个男朋友,谢谢你背着我说服爸爸让我当兵,谢谢你悄悄出钱资助我的战友给他妹妹看病,谢谢你没有怪我在救灾中断了腿,谢谢你在我最万念俱灰的时候给了我两巴掌,谢谢你独自挑起了给我治疗的负担,姐——”

“我这一辈子最感激的事,就是能当你的弟弟,谢谢你。”

然后她就哭了,趴在于磊并不宽阔的背上,想要告诉他,她没那么好,可是于磊突然就变成了余小修的样子,再然后,她就醒了。

余舒睁开眼,摸摸眼角,干涩涩的,没有眼泪。

她很想要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可是她又哭不出来,她宁愿相信这不是个梦,而是于磊在另外一个世界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对她失望,她永远都是让他最骄傲又自豪的好姐姐。

她必须坚强,让自己活的好好的,才不负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余舒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浑身的不适和背上的伤痛,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房,衣柜,书架,圆桌,都是正经的家具,上有漆色,不似她在杂院住的小茅屋,身底下是崭新的被褥,闻一闻,还带着皂香,干净,又温暖。

她依稀记得,昨晚上在桥底下,被曹子辛领了回来,余舒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换掉的衣服,没有尖叫,而是皱起了眉头。

看来曹子辛是知道她是女孩子的事了,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她的隐瞒。

“哎呀,你醒了。”

赵慧端着药进来,看到坐在床上发呆的余舒,赶紧上前去放下药,伸手去探她额头。

“赵婶?”余舒嗓子有些发哑,一说话喉咙就痒痒的。

赵慧放下手,见余舒能认人,就放心了,点点头,关心地问道:“头疼吗,身上还有哪难受?”

余舒被她过分关切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舔舔嘴皮,小声道:“想喝水。”

“那先把药喝了吧。”赵慧端起药就要喂她,勺子吹一吹,送到她口边,很是热情。

余舒赶紧抬手去接,“我自己来吧。”

赵慧有些失望地把碗递给她,又想起来还没告诉曹子辛,忙起身道:“我去和曹掌柜说你醒了,不然他还要去请郎中来。”

余舒点点头,小口小口地把药喝了,这苦味反倒让她清醒,精神了一些,扭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窗纸外头,隐约见着院子里有两道人影正在说话,一个是赵慧,一个应该就是曹子辛。

知道这是曹子辛的地盘,余舒安心了许多,她把药碗放下去,伸手解开了过分宽大的衣衫,看了看身上缠绑的纱布,手臂绕到后背摸了摸,疼的揪起眉头。

检查了身体,她刚将衣服系上,就听卧房门外问道:

“阿树,是我,曹大哥,你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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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辛在桥底下遇见余舒,不知她遭遇什么,问来问去,她除了一开始喊了他一声“掌柜的”,就再不肯说话,他看着雨越下越大,只好先把人领回家。

他家就在离长门铺街不远的地方,一条安静的巷子里,一座独门小院,两间屋。

“到了。”

雨还在下,曹子辛转身将门关上,一手给余舒撑着伞,半边肩膀早就湿透了,反观余舒,因在桥底下淋了雨,也好不到哪里去。

门关上,立在不远处巷口的人影才转身离开。

“这边走。”

曹子辛把屋门打开,进去点了蜡烛,转身见余舒还站在外头,出声唤她:

“阿树,快进来。”

余舒低着头迈了一脚走进屋里,站在门内,脚底下干净的地面很快就湿了一小片,曹子辛轻叹一声,上前扯住她衣袖,把她带到厅堂里的椅子上坐下。

他钻进里面卧房,不一会儿出来,温声拍了拍余舒的肩膀道:“我去烧水,你先进去把衣裳换下,床头放有干净的衣物,都是我没穿过的。”

余舒动了动,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就往里面卧室走。

曹子辛见她进去,才出去烧水,谁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重物落地声,惊忙转身,就见余舒软倒在地上。

“阿树!”

曹子辛两步蹿上去,弯腰把人扶起来,让余舒靠在怀里,摇了摇她,连喊了几声没见答应,方知她是昏了过去,再伸手去她额头。烫的他缩起手。

曹子辛慌张了片刻,又冷静下来,把人从地上懒腰抱起来,分量轻的他心惊,将人送进了屋里,搁置在床上,不嫌她把床褥弄湿,还给她盖上被子,拨开她湿漉漉的头发,手背轻轻碰了碰她发烫的脸颊。担忧地皱起眉头,便拿起伞跑了出去。

大门不锁,直接去到对面拍门——

“赵大姐。赵大姐!开开门!”

不一会儿来人开门,却是那馄饨摊的食娘赵大姐,赵慧。

“曹掌柜,这是怎么了,慌成这样?”

曹子辛指着身后院落。道:“麻烦你帮我照看个人,我去请郎中。”

“成,你快去吧,有我看着,”赵慧二话不说就带上门,往他院子里走。曹子辛又抬手叫住她:

“大姐,她淋了雨,你给她换下衣裳吧。那是位姑娘。”

* * *

曹子辛跑了三条街才请到一位郎中,领着人进了门,赵慧正坐在床边给余舒擦额头,包括余舒身上的衣裳,和床褥在内。都换上了干净的,余舒是面朝外侧躺着。赵慧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头。

赵慧见他们进来,忙站起身让位,脸色有些不好看,待那郎中在床边坐下,掏了手枕给余舒诊脉,她才拉了曹子辛到一旁低声说话:

“掌柜的,这小姑娘我瞧着眼熟,是不是原先在你铺子里算账的那个?”

曹子辛迟疑地点头道:“正是。”

没工夫惊讶怎么一个小子突然变成了小姑娘,赵慧拽着他,急道,“人是怎么给弄成这样的?”

“啊?”曹子辛面露不解。

赵慧只当他不知内情,压低了声音,生气道:“你知不知她背后头有伤,一看就是拿鞭子抽的,那打她的人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气,都快皮开肉绽了,血痂都还没结上,又淋了雨,这要是泡上一晚,肉还不烂掉!”

曹子辛一惊,转身向床上看去,只能见余舒乌黑一颗的小脑袋,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说不出的可怜,顿时间,脑海里浮现出在桥底下,她快要哭出来,却又强忍回去的样子,那种心里头发紧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这回是压都压不下去。

他暗自握起手掌,都怪他。

赵慧说着,不见曹子辛反应,一抬头,看他脸色阴沉,她虽不知他表情为何这样难看,却不自觉地闭上了嘴,没再埋怨。

郎中诊断后,说出一大堆毛病,就在曹子辛提心吊胆时,最后又给了一剂定心丸,确认余舒没什么大险,曹子辛和赵慧同是松了口气,听他医嘱,赵慧描述了余舒背上鞭伤,郎中于是又给她添补了一贴伤药,曹子辛付了一两诊金,送他离开,到医馆里去抓药。

再回来,曹子辛交给了赵慧一小瓶外伤药粉,让她帮余舒擦抹包扎,他则去厨房烧水煎药,一直折腾到半夜,曹子辛才发现夜迟,就对赵慧道:

“大姐,天都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今晚真是麻烦你了。”

赵慧道:“不如我今晚就留下来吧,你一个男子,毕竟不方便。”

曹子辛道:“这怎么好意思,你明日还要做生意,哪能整晚耗在这里。”

赵慧道:“行啦,我一天不出摊饿不死,姑娘家你怎么照顾的过来,左右我回家是一个人,你就不要同我客气了。”

曹子辛想了想,确是留下赵慧方便一些,便不再推辞,又再三谢过她。

赵慧摆摆手,伸手摸摸余舒的额头,眼中有几分怜惜,小声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方便与我说么?”

曹子辛转头去倒茶:“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是在路上遇到她,见人糊涂了,就给领回来。”

赵慧唏嘘道:“唉,我见过小姑娘两回,瞧她乖巧懂事的很,怎会这样可怜,真不知什么人狠得下心打她,对了,她还有个弟弟吧,那天到我摊上来吃云吞,谁想我去收拾个碗筷,一扭头人没了,汤食还好好地放在那里,银钱也付了,就是”

曹子辛立在床边,听着赵慧唠叨,低头看着余舒,不插一句话,等她说完话,才开口道:

“我去书房将躺椅搬过来,大姐累了也能躺一下。”

说着就出了屋子。

* * *

余舒做了个梦,梦见了在一切发生之前,她还是于静的时候,于磊的腿没有在那场灾难中断掉,他还是可以奔跑可以大笑。

他们两个去爬凤凰山,玩了一整天,下山的时候,在半山腰上她崴了脚,于磊于是背着她一步步从山上下来,快到山脚下时,突然对她说了一声“谢谢”,她问他为什么要谢,于磊笑了笑,告诉她:

“姐,谢谢你没有埋怨我的出生抢了爸妈的关爱,谢谢你在我受欺负后偷偷帮我出头,谢谢你每天早起到小区外面给我打鲜牛奶,谢谢你偷偷帮我给暗恋的女孩子写情书,谢谢你没有怪我气跑了你第一个男朋友,谢谢你背着我说服爸爸让我当兵,谢谢你悄悄出钱资助我的战友给他妹妹看病,谢谢你没有怪我在救灾中断了腿,谢谢你在我最万念俱灰的时候给了我两巴掌,谢谢你独自挑起了给我治疗的负担,姐——”

“我这一辈子最感激的事,就是能当你的弟弟,谢谢你。”

然后她就哭了,趴在于磊并不宽阔的背上,想要告诉他,她没那么好,可是于磊突然就变成了余小修的样子,再然后,她就醒了。

余舒睁开眼,摸摸眼角,干涩涩的,没有眼泪。

她很想要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可是她又哭不出来,她宁愿相信这不是个梦,而是于磊在另外一个世界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对她失望,她永远都是让他最骄傲又自豪的好姐姐。

她必须坚强,让自己活的好好的,才不负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余舒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浑身的不适和背上的伤痛,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房,衣柜,书架,圆桌,都是正经的家具,上有漆色,不似她在杂院住的小茅屋,身底下是崭新的被褥,闻一闻,还带着皂香,干净,又温暖。

她依稀记得,昨晚上在桥底下,被曹子辛领了回来,余舒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换掉的衣服,没有尖叫,而是皱起了眉头。

看来曹子辛是知道她是女孩子的事了,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她的隐瞒。

“哎呀,你醒了。”

赵慧端着药进来,看到坐在床上发呆的余舒,赶紧上前去放下药,伸手去探她额头。

“赵婶?”余舒嗓子有些发哑,一说话喉咙就痒痒的。

赵慧放下手,见余舒能认人,就放心了,点点头,关心地问道:“头疼吗,身上还有哪难受?”

余舒被她过分关切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舔舔嘴皮,小声道:“想喝水。”

“那先把药喝了吧。”赵慧端起药就要喂她,勺子吹一吹,送到她口边,很是热情。

余舒赶紧抬手去接,“我自己来吧。”

赵慧有些失望地把碗递给她,又想起来还没告诉曹子辛,忙起身道:“我去和曹掌柜说你醒了,不然他还要去请郎中来。”

余舒点点头,小口小口地把药喝了,这苦味反倒让她清醒,精神了一些,扭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窗纸外头,隐约见着院子里有两道人影正在说话,一个是赵慧,一个应该就是曹子辛。

知道这是曹子辛的地盘,余舒安心了许多,她把药碗放下去,伸手解开了过分宽大的衣衫,看了看身上缠绑的纱布,手臂绕到后背摸了摸,疼的揪起眉头。

检查了身体,她刚将衣服系上,就听卧房门外问道:

“阿树,是我,曹大哥,你好些了吗?”

(果子求粉红,有票的亲们请砸我,使劲儿的(╰_╯)#)

第五十九章 落脚

“阿树,是我,曹大哥,你好些了吗?”

曹子辛声音就在门外,余舒听到,心里那点担心放下,看来曹子辛是不怪她隐瞒女儿身这件事。

只是她昨晚那个狼狈样子被人家从路边拾回来,现在再和他照面,难免会觉得不自在,好在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余舒偷偷清了下嗓子,才回声道:

“好多了,曹大哥,多谢你昨晚带我回来,给我请大夫。”

“不用同我客气,我说过,你有事尽可以来找我。”曹子辛背手站在门边上,守礼的不向内看,不同于昨晚的特殊情况。

这下余舒不知如何接话,要是平常她和曹子辛相处,必是要顺着他的话开个玩笑,但是现在她可没那个心情逗趣,只一心想着,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

纪家回不去了,余小修见不着,青铮师父不知现在清不清楚她的情况,她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若不先找个地方借宿,怕是要像昨天一样,睡在桥底下,同乞丐搭伙。

不知道曹子辛愿不愿收留她几日,要是他不方便收留她,那她就只有到城东梅林去投奔景尘大侠了,自那回她给他换了银钱让他吃得上饭,隔三差五会到梅林去找他一回混交情,景尘对她的态度虽然不冷不热的,但是大概不介意管她几顿餐饭。

至于青铮师父,他自己还在纪家混吃混喝,还是别指望他了。

曹子辛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屋中动静,向门边靠了靠,出声唤道:

“阿树?”

屋里很快就有了回音:“曹大哥,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

“我”余舒厚着脸皮道:“不瞒你说,我昨天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你想必也知道。我挨了打,家是回不去了,又没有别的人可以投靠,你看是不是能收留我几日,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余舒以为他为难,赶紧补充道:

“我不是白住你的,我会干活,人勤快,家里的打扫我都能干。做饭,洗衣服,你铺子里的活我也能搭把手。不要你工钱,只要你给我个住的地方,让我吃顿饭就行。”

她这番低声下气的请求,全无平常神气的样子,曹子辛听的颇不是滋味。一手扶住门框,轻声问道:

“阿树,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赶出来?”

余舒想了想,既然要求人。就不好再撒谎,于是就实话实说:

“先前一直瞒着你,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我娘是城中易学纪家三老爷的一房妾室,我还有个弟弟,我们俩并非是三老爷所出,是跟着娘一同改嫁过去。在家里日子一直不好过,我、我昨日偷偷在我们家老太君院子里钓了鱼。早上被逮住了,府里前晚遭了贼偷,人没抓到,纪家人刚好气没处撒,就重罚了我,打了我一顿鞭子,就把我赶走了。”

说到最后,余舒有些黯然,现在搞得这样狼狈,在这件事上,她确实需要深刻反省。

来到这古代以后,她过的太随心所欲,仗着自己内里头是个成年人,就小看了这古代社会的制度,也从未认真研究过这里人的习性,一味地按着自己的喜恶走,却忽略了这是一个同她过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大不一样的地方,她需要去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来适应她。

在没有相对应的能力之前,强出头只会让她磕的头破血流。既然她现在生活在这个地方,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上一回那二十下藤条没打醒她,这一次一顿鞭子抽打,可是活生生血的教训,再执迷不悟,闷头往前走,那她就真是白活了半辈子。

这厢余舒边说边反省,曹子辛在门口听着,又是一番想法,听到余舒坦然相告,她是因为偷鱼被抓,被纪家毒打,虽觉得她自己行为也有失德,但更多的是埋怨纪家过分,那八宝香鲤的珍贵名头,他也听过,可这小姑娘再怎么有错,纪家把人撵走之前,还硬要毒打一顿,拿一个小姑娘出气,就是纪家不厚道了。

倘若昨晚他没遇上余舒,叫她背着伤在大雨里待一晚上,现在有没有命在,都是另外一说。

“阿树,你一个女孩子,同我住在一起并不妥当,我和赵大姐商量一下,让你先住在她那里,你看这样行吗?”

“行,有什么不行。”

答话声是从背后传出,曹子辛转头,就见赵慧端了一只汤碗进来,对他道:

“你去厨房看着热水,我来同她说。”

见她先答应了,曹子辛当然是一百个好,让开身叫她进屋里去。

余舒听见外面说话,不曾想会有这样容易就找到了去处,见到赵慧进来,讷讷道:“赵婶你——”

赵慧在床边坐下,碗里的云吞面冒着热烟,她一边勺子搅着,一边对余舒道:

“我是一个人过,你就放心在我那里住下来,住多少时日都行,你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别的,来,趁热吃。”

浑身滚香的云吞喂到嘴边,熏的眼热,余舒不能适应这长辈一样的亲切,喉咙滚了滚,才小声道:

“谢谢赵婶。”

* * *

当天上午,余舒就挪动到了赵慧家里,小院没有曹子辛那间大,只有一间屋,一个灶房,院子里还有一块小菜地,种着些调味的芫荽和花椒,养着一窝鸡。

曹子辛把他书房里的竹榻抬到了赵慧家里,放在卧房,赵慧硬是要余舒睡她的床,自己铺了一层褥子,改睡那竹榻。

余舒烧退了,不需要人在床前经管,赵慧又给她背上换了一次药,就窝在竹榻上补觉,曹子辛也回去休息。

曹子辛和赵慧今天没做生意,都待在家里。到晚上,余舒睡醒,赵慧竟是杀了一只鸡,给她炖了鸡汤给她补身体,余舒自认和她不过两面之缘,蒙人家这样厚待,虽愧不能受,但也没有不知好歹的拒绝,只把这份情义记下,留着日后再报答。

就这么过了一日。第二天,余舒后背伤的鞭伤开始结痂,郎中给开的伤药很管用。赵慧却担心余舒伤好了背上留疤。

余舒的事,赵慧也都听说了,她倒是同曹子辛的想法一样,认为纪家做事过于狠辣,余舒一个未嫁人的姑娘。受了这皮肉伤,留下一背疤痕,要是心气薄点的,只怕想不开会去寻死,和要人命有什么两样。

赵慧担心,早起给她换好了药。把衣服给余舒披上,嘴上安慰道:“等脱了痂,我去寻些老蜂蜜给你涂抹。那个能祛疤痕,不怕留下印子。”

余舒没太担心身上会留疤这种“小事”,慢慢套好了衣服,扭头对赵慧道:

“慧姨,我今天爽利多了。你不用在家中陪我,出摊去做生意吧。”

赵慧昨晚和余舒聊了一阵。嫌弃“赵婶”叫着不够亲切,刚好她是个独居的妇人,家里没有汉子,就叫余舒改口,喊了她声慧姨。

赵慧看余舒气色还好,就点头道:“那好,我收拾收拾出去。”

昨天关了一日门,曹子辛今天也出去开铺子了,早晨他来过一次,送了半斤江饼,又在门口同余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赵慧一离开,余舒没在床上窝着,披了衣裳下床,慢悠悠走到外头去,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儿,一只母鸡带着几只鸡仔跟在她身后头,咯咯哒哒的叫着,倒是不怕生。

在外面透透气,余舒心里的烦闷去了不少,回到屋里,刚要往床上坐,就听见外面门响,隐约听是曹子辛的声音,就出去开门。

门栓一拉,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她朝后躲了两步,没站稳,就被人迎面抱了个死紧,后背疼的她吸气,不及把人推开,就听怀里的东西扯着嗓子哇哇哭道:

“姐,呜呜呜,姐!”

这哭声听着揪人,余舒心里揪了一小下,打算拍在余小修脑袋上的巴掌落在他后背上,也搂了搂他,眼神软下来,低骂道:

“哭个屁,赶紧给我抿住,我还没死呢。”

“呜呜呜!”

她这一骂,余小修哭的更厉害了,对面一声轻笑,余舒抬起头,就见曹子辛正含笑望着她,那眼神太过于温和,不知为何竟瞧的她有些窘迫。

于是一巴掌拍在余小修脑袋上,恼道:“行了,赶紧给我松开,抓的我疼死了。”

余小修总算停下了魔音穿耳,撒开余舒,却还是抓着她的手臂,挂着两泡眼泪,巴望着她。

曹子辛道:“我早上去开铺子,他就在我店门口蹲着,”他目光来回在姐弟两个身上看了,最后落在余舒脸上,目光忽闪,若有所指道,“你弟弟倒是聪明的很,听你提起过,就知道来找我。”

余舒好似听出他这句话的背后,是在暗指她出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求助,抿抿嘴,也没说昨日她从纪家离开,首先就是去了勉斋找他,只是门关着,没见着人。

三个人进去堂屋说话,余小修七七八八地向她哭诉了一通。

却说余舒昨日被撵出来,余小修放学回家,眼睁睁瞧着家丁把他姐拖走了,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到翠姨娘那里求助,不但骂了一顿,还被她关到屋里,入夜才叫刘婶领走。

纪家前后门都添加了护院把守,余小修想出去找余舒都无法,浑浑噩噩被刘婶拉回去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也没能出去,今早上得空偷溜出来,因余舒和他说过打工的地方,想着她没别的地方去,就摸摸索索找到了勉斋,天不亮就蹲在那里等。

所以说,余小修还是有些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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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是我,曹大哥,你好些了吗?”

曹子辛声音就在门外,余舒听到,心里那点担心放下,看来曹子辛是不怪她隐瞒女儿身这件事。

只是她昨晚那个狼狈样子被人家从路边拾回来,现在再和他照面,难免会觉得不自在,好在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余舒偷偷清了下嗓子,才回声道:

“好多了,曹大哥,多谢你昨晚带我回来,给我请大夫。”

“不用同我客气,我说过,你有事尽可以来找我。”曹子辛背手站在门边上,守礼的不向内看,不同于昨晚的特殊情况。

这下余舒不知如何接话,要是平常她和曹子辛相处,必是要顺着他的话开个玩笑,但是现在她可没那个心情逗趣,只一心想着,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

纪家回不去了,余小修见不着,青铮师父不知现在清不清楚她的情况,她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若不先找个地方借宿,怕是要像昨天一样,睡在桥底下,同乞丐搭伙。

不知道曹子辛愿不愿收留她几日,要是他不方便收留她,那她就只有到城东梅林去投奔景尘大侠了,自那回她给他换了银钱让他吃得上饭,隔三差五会到梅林去找他一回混交情,景尘对她的态度虽然不冷不热的,但是大概不介意管她几顿餐饭。

至于青铮师父,他自己还在纪家混吃混喝,还是别指望他了。

曹子辛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屋中动静,向门边靠了靠,出声唤道:

“阿树?”

屋里很快就有了回音:“曹大哥,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

“我”余舒厚着脸皮道:“不瞒你说,我昨天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你想必也知道。我挨了打,家是回不去了,又没有别的人可以投靠,你看是不是能收留我几日,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余舒以为他为难,赶紧补充道:

“我不是白住你的,我会干活,人勤快,家里的打扫我都能干。做饭,洗衣服,你铺子里的活我也能搭把手。不要你工钱,只要你给我个住的地方,让我吃顿饭就行。”

她这番低声下气的请求,全无平常神气的样子,曹子辛听的颇不是滋味。一手扶住门框,轻声问道:

“阿树,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赶出来?”

余舒想了想,既然要求人。就不好再撒谎,于是就实话实说:

“先前一直瞒着你,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我娘是城中易学纪家三老爷的一房妾室,我还有个弟弟,我们俩并非是三老爷所出,是跟着娘一同改嫁过去。在家里日子一直不好过,我、我昨日偷偷在我们家老太君院子里钓了鱼。早上被逮住了,府里前晚遭了贼偷,人没抓到,纪家人刚好气没处撒,就重罚了我,打了我一顿鞭子,就把我赶走了。”

说到最后,余舒有些黯然,现在搞得这样狼狈,在这件事上,她确实需要深刻反省。

来到这古代以后,她过的太随心所欲,仗着自己内里头是个成年人,就小看了这古代社会的制度,也从未认真研究过这里人的习性,一味地按着自己的喜恶走,却忽略了这是一个同她过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大不一样的地方,她需要去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来适应她。

在没有相对应的能力之前,强出头只会让她磕的头破血流。既然她现在生活在这个地方,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上一回那二十下藤条没打醒她,这一次一顿鞭子抽打,可是活生生血的教训,再执迷不悟,闷头往前走,那她就真是白活了半辈子。

这厢余舒边说边反省,曹子辛在门口听着,又是一番想法,听到余舒坦然相告,她是因为偷鱼被抓,被纪家毒打,虽觉得她自己行为也有失德,但更多的是埋怨纪家过分,那八宝香鲤的珍贵名头,他也听过,可这小姑娘再怎么有错,纪家把人撵走之前,还硬要毒打一顿,拿一个小姑娘出气,就是纪家不厚道了。

倘若昨晚他没遇上余舒,叫她背着伤在大雨里待一晚上,现在有没有命在,都是另外一说。

“阿树,你一个女孩子,同我住在一起并不妥当,我和赵大姐商量一下,让你先住在她那里,你看这样行吗?”

“行,有什么不行。”

答话声是从背后传出,曹子辛转头,就见赵慧端了一只汤碗进来,对他道:

“你去厨房看着热水,我来同她说。”

见她先答应了,曹子辛当然是一百个好,让开身叫她进屋里去。

余舒听见外面说话,不曾想会有这样容易就找到了去处,见到赵慧进来,讷讷道:“赵婶你——”

赵慧在床边坐下,碗里的云吞面冒着热烟,她一边勺子搅着,一边对余舒道:

“我是一个人过,你就放心在我那里住下来,住多少时日都行,你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别的,来,趁热吃。”

浑身滚香的云吞喂到嘴边,熏的眼热,余舒不能适应这长辈一样的亲切,喉咙滚了滚,才小声道:

“谢谢赵婶。”

* * *

当天上午,余舒就挪动到了赵慧家里,小院没有曹子辛那间大,只有一间屋,一个灶房,院子里还有一块小菜地,种着些调味的芫荽和花椒,养着一窝鸡。

曹子辛把他书房里的竹榻抬到了赵慧家里,放在卧房,赵慧硬是要余舒睡她的床,自己铺了一层褥子,改睡那竹榻。

余舒烧退了,不需要人在床前经管,赵慧又给她背上换了一次药,就窝在竹榻上补觉,曹子辛也回去休息。

曹子辛和赵慧今天没做生意,都待在家里。到晚上,余舒睡醒,赵慧竟是杀了一只鸡,给她炖了鸡汤给她补身体,余舒自认和她不过两面之缘,蒙人家这样厚待,虽愧不能受,但也没有不知好歹的拒绝,只把这份情义记下,留着日后再报答。

就这么过了一日。第二天,余舒后背伤的鞭伤开始结痂,郎中给开的伤药很管用。赵慧却担心余舒伤好了背上留疤。

余舒的事,赵慧也都听说了,她倒是同曹子辛的想法一样,认为纪家做事过于狠辣,余舒一个未嫁人的姑娘。受了这皮肉伤,留下一背疤痕,要是心气薄点的,只怕想不开会去寻死,和要人命有什么两样。

赵慧担心,早起给她换好了药。把衣服给余舒披上,嘴上安慰道:“等脱了痂,我去寻些老蜂蜜给你涂抹。那个能祛疤痕,不怕留下印子。”

余舒没太担心身上会留疤这种“小事”,慢慢套好了衣服,扭头对赵慧道:

“慧姨,我今天爽利多了。你不用在家中陪我,出摊去做生意吧。”

赵慧昨晚和余舒聊了一阵。嫌弃“赵婶”叫着不够亲切,刚好她是个独居的妇人,家里没有汉子,就叫余舒改口,喊了她声慧姨。

赵慧看余舒气色还好,就点头道:“那好,我收拾收拾出去。”

昨天关了一日门,曹子辛今天也出去开铺子了,早晨他来过一次,送了半斤江饼,又在门口同余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赵慧一离开,余舒没在床上窝着,披了衣裳下床,慢悠悠走到外头去,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儿,一只母鸡带着几只鸡仔跟在她身后头,咯咯哒哒的叫着,倒是不怕生。

在外面透透气,余舒心里的烦闷去了不少,回到屋里,刚要往床上坐,就听见外面门响,隐约听是曹子辛的声音,就出去开门。

门栓一拉,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她朝后躲了两步,没站稳,就被人迎面抱了个死紧,后背疼的她吸气,不及把人推开,就听怀里的东西扯着嗓子哇哇哭道:

“姐,呜呜呜,姐!”

这哭声听着揪人,余舒心里揪了一小下,打算拍在余小修脑袋上的巴掌落在他后背上,也搂了搂他,眼神软下来,低骂道:

“哭个屁,赶紧给我抿住,我还没死呢。”

“呜呜呜!”

她这一骂,余小修哭的更厉害了,对面一声轻笑,余舒抬起头,就见曹子辛正含笑望着她,那眼神太过于温和,不知为何竟瞧的她有些窘迫。

于是一巴掌拍在余小修脑袋上,恼道:“行了,赶紧给我松开,抓的我疼死了。”

余小修总算停下了魔音穿耳,撒开余舒,却还是抓着她的手臂,挂着两泡眼泪,巴望着她。

曹子辛道:“我早上去开铺子,他就在我店门口蹲着,”他目光来回在姐弟两个身上看了,最后落在余舒脸上,目光忽闪,若有所指道,“你弟弟倒是聪明的很,听你提起过,就知道来找我。”

余舒好似听出他这句话的背后,是在暗指她出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求助,抿抿嘴,也没说昨日她从纪家离开,首先就是去了勉斋找他,只是门关着,没见着人。

三个人进去堂屋说话,余小修七七八八地向她哭诉了一通。

却说余舒昨日被撵出来,余小修放学回家,眼睁睁瞧着家丁把他姐拖走了,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到翠姨娘那里求助,不但骂了一顿,还被她关到屋里,入夜才叫刘婶领走。

纪家前后门都添加了护院把守,余小修想出去找余舒都无法,浑浑噩噩被刘婶拉回去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也没能出去,今早上得空偷溜出来,因余舒和他说过打工的地方,想着她没别的地方去,就摸摸索索找到了勉斋,天不亮就蹲在那里等。

所以说,余小修还是有些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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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曹掌柜的心思

余小修哭够了,才停下来,死死抓着余舒不肯撒手,余舒知道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两天,是把他给吓着了,就给他拽着,理理他头发,问道:

“早饭还没吃吧?”

余小修摇头,“不饿。”

余舒看向曹子辛,曹子辛起身道:“我去找找有什么吃的。”

把曹子辛支走,余舒往余小修身边挪了挪,轻声道:“小修,我现在已经被纪家赶出来了,你不要犯傻,待会儿就老老实实回去,该上学就上学,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再犯了他们忌讳,别同我一样被赶出来,知道吗?”

余小修把头一摇,坚决道:“我要和你一起,你都被撵走了,我还留在他们家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

“别任性,你离了纪家,上哪去?”余舒低斥,“我现在借住在人家里,已是不好意思,你再出来,要往哪去!难道和我一样,给别人添麻烦?”

余小修脸上分明有些犹豫,却还是嘴硬道:“我可以出去干活,给人家打工赚钱。”

余舒嘲笑道:“你当钱是好赚的吗,河口上给人扛沙袋,累死累活一天只有十个铜钱拿,就你这三两骨头,沙袋都比你重,你出去能干什么?”

“我、我”

趁他无言,余舒又软下声音哄劝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将来要开易馆,过好日子,离了纪家你上哪里去学易,你就先在纪家忍忍,多学些东西,将来我们姐弟两个也好打算,我们就是不住在一起。又不是见不着面,但你要真跟着我跑出来了,日子那才叫难过,小修,姐也不想和你分开,可这不是没办法吗,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在他们家待着啊?”

说着,她眼神黯下来,带了些哭腔,伸手去掩面。余小修登时慌乱:

“姐,你别哭,我听你的就是。”

“真的?”

“真的。”

余舒把手放下来。又变了笑脸,翻脸如翻书,余小修心知是上当,却不好反悔,只得悻悻地撅着嘴。

姐弟俩说好了话。曹子辛才从外头进来,端着饭碗,里面是早上吃剩的江饼,还有一碗热水冲的蛋汤,不好意思地冲姐弟俩道:

“我不会做别的。”

姐弟俩都不觉得有什么,君子远庖厨嘛。他要是会做饭,那才叫奇怪了。余小修饿了两晚上,根本不挑吃食。何况还有鸡蛋汤,向曹子辛道了谢,就动手吃了。

饭后,余舒交待了余小修一些事,就请曹子辛送他离开。自己把碗拿去刷了,回到床上去躺着。

* * *

曹子辛送着余小修出了门。见他脸上闷闷不乐,有心哄哄这小弟弟,就道:

“见着你姐姐了,还不放心么,在不高兴什么?”

余小修踢着路边的石子,道:“你不知道,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我姐也不会挨打被撵出去。”

曹子辛疑惑,“不是说她因为偷鱼被抓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余小修心里有话,方才没能对余舒说了,现在有人问他,就忍不住倾诉道:

“我们在纪家,很不招人待见,我时常被人欺负,上个月,纪家表少爷带人欺负我,把我绑到树上打,被姐姐撞见了,她一生气就同他们打了起来,最后伤了表少爷,闹到老太君那里,老太君不分青红皂白,罚了我姐二十下藤条,全抽在手臂上。”

曹子辛拧起眉头,心中对纪家印象又差了几分,他整天见余舒活泼开朗,不想竟是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下。

“姐姐挨了打,心里不服气,加上那几天吃的不好,就半夜起来,去偷纪老太君院子里的鲤鱼,回来给我炖汤喝,我们前后就吃了两条鱼,多半都是我吃了,我姐就跟着我啃了两截鱼尾巴。”余小修酸声道。

孩子的心,比大人要敏感许多,余小修又少年老成,余舒这些日子对他的好,他全都用心受了,以前余舒待他不好,如今对他好了,这些善待,难免就放大了许多,每一件都看的更加仔细。

“前天晚上,”余小修声音低落,“我们两个从外头回来,没钱吃饭,我就说想喝鱼汤,她才又打起那些鲤鱼的主意,半夜带着我去偷鱼,谁知恰好就遇上了小偷,连累了我们,姐姐被抓了包,只说是她一个人干的”

余小修断断续续地讲完,沮丧地扭头看了曹子辛一眼,道:

“曹大哥,我姐是因为我,才被撵出来,她人很好的,你别因为这个就看不起她。”

曹子辛才听到这一段内情,不由沉默,他所接触到的余舒,多是她机灵好动的一面,现在听余小修说起她这些他所不知的故事,方知她还有另外一面。

这种感觉很奇妙,当他认定了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以为看透了她,可到后来又发现,她要比他所以为的丰富许多,这个人的形象忽然就在心里深刻起来,不再单纯是一个性格让他欣赏的人,这种感觉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沉默后,曹子辛抬手拍拍余小修脑袋,正色道:

“偷东西固然不对,但是你姐姐没有恶意,严格说起来,她并没有伤害到谁,我又怎么会看不起她,她是个好姐姐,只是你要记住,偷窃本是不矩,不管偷的是什么,是不是为了出气都不行,下回不可以再犯了。”

余小修头一回被他娘和余舒之外的人摸脑瓜,浑身不自在,原本想躲闪,但一想余舒还要靠他照拂,就僵着忍了,听他话有道理,就知事的点头道:

“我知道了。”

把余小修送到长门铺路口,曹子辛原本想买些吃食给他,余小修婉拒了,又感谢了他一回,一个人走了。

曹子辛没回店铺,就在街上转了半圈,买了些点心花糕之类。小姑娘爱吃的东西,折回了家里取了一套纸笔出来,站在赵慧家门口敲门。

过了一会儿,余舒才拖拖拉拉来应门。

“曹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余舒歪头看着门外的曹子辛,刚刚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头发睡的松散,还有一撮翘起来,脸红红的,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乖巧。

曹子辛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忽略了心里头那一丝异样,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你这两天还不便出门,无聊的话就在家里练练字吧。这是字帖,我买了些点心,你尝尝合不合胃口,不要吃太多,中午赵大姐会回来给你做饭。”

“哦。”余舒把东西接过去,看见有点心吃,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迟钝地抬头冲他笑笑,结着小伤口的嘴巴红红的:

“谢谢。”

曹子辛扭头咳了一声,“你穿的少。快回屋去吧,我走了。”

曹子辛转身离开了,余舒关上门。抱着东西回屋放下,拆开点心包,掰了一块塞进嘴里,砸吧着味道,脱了鞋躺上床。想着刚才梦到哪里了,继续睡。

* * *

余舒在床上躺够了四天。等背上伤口全结了硬壳,不论赵慧再怎么说,她都坚持不再肯待在家里了。

这几天的反省,足够她整理好心情,重新朝着目标迈进,光躺在床上,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这让向来主张自力更生的她睡觉都不踏实。

于是余舒又忙了起来,她白天在曹子辛店里帮忙算账打杂,闲时就认字看书,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在赵慧的馄饨摊上给她打下手。

余小修每天放学都会来找她,陆续几次,将她放在杂院里的衣物,还有一些零钱都给她带了出来,最重要的,是余舒记着许多风水应克的小册子,因是用简体的炭笔写的,余小修看不大懂那是什么,只当是她从书上抄下来的,并没多问什么。

曹子辛原本想给余舒照旧发工钱,被她婉转拒绝了,余舒询问过赵慧,单那天曹子辛给她找大夫看病吃药,估计都花了不下二十两银子,再叫她拿他一文钱,她都会手软。

她是爱钱,可是有一项原则,绝不会再昧着良心拿钱,该她得的,她一分不会少要,不该她的,她也不会贪心。

就这么又过去了三四天,余舒苦于没有人教导,只能捏着一则计算晴雨的法则,想方设法地给出摊的赵慧提提醒,让她下雨天提早收摊,晴阳的天气则准备凉茶,多招揽些客人。

却没有更多的能力,去实施原先的计划,就在她快要沉不住气让余小修去找青铮道人时,那老头却先找到了她。

“来一碗三鲜云吞面。”

大中午,余舒正蹲在水桶边上帮赵慧刷碗,听见这声音,转过头去,就见许日没见的青铮坐在对面的案桌边上,一张枯皮脸皱巴巴的丑,惹得从旁经过的路人都逼退。

赵慧因为是侧对,没看见那张吓人的脸,一边埋头包馄饨,一边应声:“好嘞,您稍等。”

余舒在这里看见青铮,可以说是惊喜十分,就捏了一块抹布,上前去擦桌,借机小声和青铮搭话:

“师父,您怎么找到我的?”

青铮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又低头去琢磨矮桌上的花纹,全然陌生的样子,似是不认识她一般。

余舒纳闷,又搭了几句话,老头干脆看都不看她一眼。

余舒心里嘀咕,瞧这样子,怎么好像是在怄气啊?真该生气,也是她这个挨打受气的生气才对吧,这老头闹什么别扭?

“小余,来给客人端面。”赵慧叫道。

余舒丢下抹布,过去把碗端到青铮面前放下,见他还是不理自己,只好捡起抹布回去继续刷碗,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听到一声冷哼,她赶紧抬头,就看刚才一直把她当空气的青铮使劲儿瞪了她一眼,在桌上放下钱,转身向对面巷子走去。

余舒歪了下嘴角,把抹布往水桶里一按,起身冲赵慧道:

“慧姨,我去上茅房。”

说罢就跟着青铮后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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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小修哭够了,才停下来,死死抓着余舒不肯撒手,余舒知道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两天,是把他给吓着了,就给他拽着,理理他头发,问道:

“早饭还没吃吧?”

余小修摇头,“不饿。”

余舒看向曹子辛,曹子辛起身道:“我去找找有什么吃的。”

把曹子辛支走,余舒往余小修身边挪了挪,轻声道:“小修,我现在已经被纪家赶出来了,你不要犯傻,待会儿就老老实实回去,该上学就上学,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再犯了他们忌讳,别同我一样被赶出来,知道吗?”

余小修把头一摇,坚决道:“我要和你一起,你都被撵走了,我还留在他们家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

“别任性,你离了纪家,上哪去?”余舒低斥,“我现在借住在人家里,已是不好意思,你再出来,要往哪去!难道和我一样,给别人添麻烦?”

余小修脸上分明有些犹豫,却还是嘴硬道:“我可以出去干活,给人家打工赚钱。”

余舒嘲笑道:“你当钱是好赚的吗,河口上给人扛沙袋,累死累活一天只有十个铜钱拿,就你这三两骨头,沙袋都比你重,你出去能干什么?”

“我、我”

趁他无言,余舒又软下声音哄劝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将来要开易馆,过好日子,离了纪家你上哪里去学易,你就先在纪家忍忍,多学些东西,将来我们姐弟两个也好打算,我们就是不住在一起。又不是见不着面,但你要真跟着我跑出来了,日子那才叫难过,小修,姐也不想和你分开,可这不是没办法吗,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在他们家待着啊?”

说着,她眼神黯下来,带了些哭腔,伸手去掩面。余小修登时慌乱:

“姐,你别哭,我听你的就是。”

“真的?”

“真的。”

余舒把手放下来。又变了笑脸,翻脸如翻书,余小修心知是上当,却不好反悔,只得悻悻地撅着嘴。

姐弟俩说好了话。曹子辛才从外头进来,端着饭碗,里面是早上吃剩的江饼,还有一碗热水冲的蛋汤,不好意思地冲姐弟俩道:

“我不会做别的。”

姐弟俩都不觉得有什么,君子远庖厨嘛。他要是会做饭,那才叫奇怪了。余小修饿了两晚上,根本不挑吃食。何况还有鸡蛋汤,向曹子辛道了谢,就动手吃了。

饭后,余舒交待了余小修一些事,就请曹子辛送他离开。自己把碗拿去刷了,回到床上去躺着。

* * *

曹子辛送着余小修出了门。见他脸上闷闷不乐,有心哄哄这小弟弟,就道:

“见着你姐姐了,还不放心么,在不高兴什么?”

余小修踢着路边的石子,道:“你不知道,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我姐也不会挨打被撵出去。”

曹子辛疑惑,“不是说她因为偷鱼被抓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余小修心里有话,方才没能对余舒说了,现在有人问他,就忍不住倾诉道:

“我们在纪家,很不招人待见,我时常被人欺负,上个月,纪家表少爷带人欺负我,把我绑到树上打,被姐姐撞见了,她一生气就同他们打了起来,最后伤了表少爷,闹到老太君那里,老太君不分青红皂白,罚了我姐二十下藤条,全抽在手臂上。”

曹子辛拧起眉头,心中对纪家印象又差了几分,他整天见余舒活泼开朗,不想竟是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下。

“姐姐挨了打,心里不服气,加上那几天吃的不好,就半夜起来,去偷纪老太君院子里的鲤鱼,回来给我炖汤喝,我们前后就吃了两条鱼,多半都是我吃了,我姐就跟着我啃了两截鱼尾巴。”余小修酸声道。

孩子的心,比大人要敏感许多,余小修又少年老成,余舒这些日子对他的好,他全都用心受了,以前余舒待他不好,如今对他好了,这些善待,难免就放大了许多,每一件都看的更加仔细。

“前天晚上,”余小修声音低落,“我们两个从外头回来,没钱吃饭,我就说想喝鱼汤,她才又打起那些鲤鱼的主意,半夜带着我去偷鱼,谁知恰好就遇上了小偷,连累了我们,姐姐被抓了包,只说是她一个人干的”

余小修断断续续地讲完,沮丧地扭头看了曹子辛一眼,道:

“曹大哥,我姐是因为我,才被撵出来,她人很好的,你别因为这个就看不起她。”

曹子辛才听到这一段内情,不由沉默,他所接触到的余舒,多是她机灵好动的一面,现在听余小修说起她这些他所不知的故事,方知她还有另外一面。

这种感觉很奇妙,当他认定了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以为看透了她,可到后来又发现,她要比他所以为的丰富许多,这个人的形象忽然就在心里深刻起来,不再单纯是一个性格让他欣赏的人,这种感觉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沉默后,曹子辛抬手拍拍余小修脑袋,正色道:

“偷东西固然不对,但是你姐姐没有恶意,严格说起来,她并没有伤害到谁,我又怎么会看不起她,她是个好姐姐,只是你要记住,偷窃本是不矩,不管偷的是什么,是不是为了出气都不行,下回不可以再犯了。”

余小修头一回被他娘和余舒之外的人摸脑瓜,浑身不自在,原本想躲闪,但一想余舒还要靠他照拂,就僵着忍了,听他话有道理,就知事的点头道:

“我知道了。”

把余小修送到长门铺路口,曹子辛原本想买些吃食给他,余小修婉拒了,又感谢了他一回,一个人走了。

曹子辛没回店铺,就在街上转了半圈,买了些点心花糕之类。小姑娘爱吃的东西,折回了家里取了一套纸笔出来,站在赵慧家门口敲门。

过了一会儿,余舒才拖拖拉拉来应门。

“曹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余舒歪头看着门外的曹子辛,刚刚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头发睡的松散,还有一撮翘起来,脸红红的,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乖巧。

曹子辛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忽略了心里头那一丝异样,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你这两天还不便出门,无聊的话就在家里练练字吧。这是字帖,我买了些点心,你尝尝合不合胃口,不要吃太多,中午赵大姐会回来给你做饭。”

“哦。”余舒把东西接过去,看见有点心吃,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迟钝地抬头冲他笑笑,结着小伤口的嘴巴红红的:

“谢谢。”

曹子辛扭头咳了一声,“你穿的少。快回屋去吧,我走了。”

曹子辛转身离开了,余舒关上门。抱着东西回屋放下,拆开点心包,掰了一块塞进嘴里,砸吧着味道,脱了鞋躺上床。想着刚才梦到哪里了,继续睡。

* * *

余舒在床上躺够了四天。等背上伤口全结了硬壳,不论赵慧再怎么说,她都坚持不再肯待在家里了。

这几天的反省,足够她整理好心情,重新朝着目标迈进,光躺在床上,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这让向来主张自力更生的她睡觉都不踏实。

于是余舒又忙了起来,她白天在曹子辛店里帮忙算账打杂,闲时就认字看书,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在赵慧的馄饨摊上给她打下手。

余小修每天放学都会来找她,陆续几次,将她放在杂院里的衣物,还有一些零钱都给她带了出来,最重要的,是余舒记着许多风水应克的小册子,因是用简体的炭笔写的,余小修看不大懂那是什么,只当是她从书上抄下来的,并没多问什么。

曹子辛原本想给余舒照旧发工钱,被她婉转拒绝了,余舒询问过赵慧,单那天曹子辛给她找大夫看病吃药,估计都花了不下二十两银子,再叫她拿他一文钱,她都会手软。

她是爱钱,可是有一项原则,绝不会再昧着良心拿钱,该她得的,她一分不会少要,不该她的,她也不会贪心。

就这么又过去了三四天,余舒苦于没有人教导,只能捏着一则计算晴雨的法则,想方设法地给出摊的赵慧提提醒,让她下雨天提早收摊,晴阳的天气则准备凉茶,多招揽些客人。

却没有更多的能力,去实施原先的计划,就在她快要沉不住气让余小修去找青铮道人时,那老头却先找到了她。

“来一碗三鲜云吞面。”

大中午,余舒正蹲在水桶边上帮赵慧刷碗,听见这声音,转过头去,就见许日没见的青铮坐在对面的案桌边上,一张枯皮脸皱巴巴的丑,惹得从旁经过的路人都逼退。

赵慧因为是侧对,没看见那张吓人的脸,一边埋头包馄饨,一边应声:“好嘞,您稍等。”

余舒在这里看见青铮,可以说是惊喜十分,就捏了一块抹布,上前去擦桌,借机小声和青铮搭话:

“师父,您怎么找到我的?”

青铮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又低头去琢磨矮桌上的花纹,全然陌生的样子,似是不认识她一般。

余舒纳闷,又搭了几句话,老头干脆看都不看她一眼。

余舒心里嘀咕,瞧这样子,怎么好像是在怄气啊?真该生气,也是她这个挨打受气的生气才对吧,这老头闹什么别扭?

“小余,来给客人端面。”赵慧叫道。

余舒丢下抹布,过去把碗端到青铮面前放下,见他还是不理自己,只好捡起抹布回去继续刷碗,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听到一声冷哼,她赶紧抬头,就看刚才一直把她当空气的青铮使劲儿瞪了她一眼,在桌上放下钱,转身向对面巷子走去。

余舒歪了下嘴角,把抹布往水桶里一按,起身冲赵慧道:

“慧姨,我去上茅房。”

说罢就跟着青铮后头跑了。

ps: 感谢实在想不起来叫什么好,逆雪忘名两位的粉红票,感谢小光、小p、小沁、冰冰、小乞、stillia几位亲的打赏。

第六十一章 青铮的教诲

余舒跟着青铮从长门铺街的繁华地段离开,穿过了两条巷子,来到了一个安静的胡同里,青铮才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瞪着眼,看着余舒,脸上的枯皮分外吓人。

不过对于早就看惯这张脸的余舒来说,还不至于吓的她却步,余舒小跑上前,腆着脸喊道:“师父。”

“现在又知道有师父了?早干什么去了?”青铮没气恼道,“让人家说打就打,说撵就撵,你当为师是个死人不成!”

余舒一噎,茅塞顿开,他这是在埋怨她出事时候没有把他搬出来?

“师父,不是您说,切不可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我要是把您给供出来,那不就让人知道了吗?”

青铮虎着脸看着眼前一脸讨好的小丫头,心里颇不是味道,他一方面高兴余舒谨记他的话,宁肯挨打,都没想要借他出头,一方面又气愤,这个臭丫头一点都没把他当自己人瞧,别以为他不知道!

见青铮黑着脸不说话,余舒心里一琢磨,就扯着脸皮往上一凑,奸笑道:

“嘿嘿,您肯为我出头就早说嘛,行,那咱们现在就回纪家去,师父给我做主!”

说着就去抱青铮胳膊,拖着他要走,青铮被她带了两步,看她信任,心里舒坦许多,可还是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

“胡闹,出来都出来了,还回去做什么!”

余舒吃痛撒开他,委屈地捂着后脑勺,道:“那您又生我气,又不给我出头,还来找我做甚?”

青铮扯展了袖子,吹胡子道:“我不来找你,就让你在外头瞎胡混日子吗?”

余舒把脸一扭不吭声。青铮看她使性子,摸摸胡子,口气不由好转,“行了,晚上天黑在这里等为师,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余舒低头,口气沉闷地问道,“师父,您怎么找着我的?”

青铮不察她心思,道:“你我身有牵系。一算既知你在何处,何须去找。”

果然,余舒冷笑一声。“师父,您那么能耐,就没算出来我会遭难吗?”

闻言,青铮脸色微变,就知这聪明徒弟没那么好糊弄。遂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

“你别怨为师隐瞒,这是你该有一劫,我倒是想要帮你挡掉,可我若替你挡了这一劫,日后必有更大的难在等你。那才是害了你。徒儿,为师不妨告诉你一个道理,算占的确是可知身前后事。但命理难违,今朝少一灾,来日还一报,祸可避,不可除。你切要记住这个道理。”

这一番话听得余舒心有所动,放下成见。默默咀嚼了一番,半晌才抬起头,摸摸脸,冲青铮不好意思道:

“师父莫怪,方才是徒儿无状了。”

青铮见她眼神清明,便知她有所感悟,暗自点头,心道这徒弟悟性虽不好,却也不是没有。

“为师算出你有人相救,并无性命之虞,就没急着找你,挨了一顿打,伤势如何了?”说完了正事,青铮才显露出一点关心。

余舒点头:“结了疮痂,还在用药。”

青铮在袖子里掏了掏,他今天没穿道袍,一件大褂子,灰不溜秋的颜色,也不知哪找来的。

“给,别的药就不要用了,这个拿着,每天晚上睡觉前抹上一回。”

余舒接过他递来的药瓶,好奇地打开闻了闻,一股苦涩的味道让她皱眉。

青铮道:“我临时凑齐的药材,少捏了两味香料,味道不好闻,你先凑合着用,免得留下疤痕,到头来再哭。”

余舒捏着药瓶,心里一暖,她不是白眼狼,只是性格上不肯吃亏,以往觉得青铮对她利用居多,她也就多对他防备,如今青铮这样待她,确是比早先要真诚,心中这便生出亲切,打定主意日后要更敬重他。

“谢谢师父挂记。”

青铮不知一瓶药就把余舒给收买了,假使知道他前些日子的用心教导,还比不上一瓶药见效,不知会哭会笑。

“至于纪家,”青铮枯松的眼皮下忽闪,轻声道:“我道中人,不喜争端,事既过我就不再追究了,需知,他们今时与你为难,刻薄以待,必有他日后悔时。”

余舒只把他这句话当成是安慰,笑一笑过去,只是愈发好奇,青铮为何要留在纪家。

师徒两个说好了晚上再见,就在胡同里分开,一个转悠到了别处,一个回去继续刷碗。

* * *

自从青铮找到余舒,她就又开始了每晚抓棋子,积累学识的日子,青铮在长门铺附近弄到一间民居,四周僻静,恰好离赵慧和曹子辛的住处只隔一条街。

赵慧晚上在街上摆摊,要到亥时回家,曹子辛碍于男女之别,入夜不会同余舒独处,从晚饭到亥时这段时间,余舒就悄悄出门找青铮,倒是没人怀疑,偶尔下雨,就待在家里温习。

她学易时,并未隐瞒曹子辛和赵慧,因出自易学纪家,两人倒不奇怪,只是态度不尽相同。

余舒为了实践,每天都会给赵慧算一算生门方向,赵慧总不介意多绕几步路出摊,但她生意本就红火,看不出太多变化。

就这么过去半个月,余舒把基础的东西全部吃准,开始入手推敲第二条法则——祸时。

顾名思义,就是发生灾祸的时辰,人有旦夕祸福,就青铮所说,用奇门术数也只能推算到具体某一日,而不能更详,余舒这一次在纪家吃了大亏,便生出细算灾祸的想法,青铮是说,祸不可除,但不是不可避,要是能将祸时断定到具体某一个时辰,就能更有效地去避免它。

假使晴雨法则是算“是”以及“否”,来推断会不会下雨,那祸时法则,就是一个函数取值,余舒不单纯地想要计算出“是”和“否”,她还想要通过这个取值,结合上她所知的易理,来分析这具体某一个时辰发生的灾祸,是大是小,是天灾是人祸,假使是人祸,又要如何利用风水去应克。

因为牵扯到了人,需要用到生辰八字,这条法则推理的复杂程度,远超于晴雨法则,余舒欠缺的经验,青铮可以弥补,但是这过程中需要用到的大量实例验证,青铮却帮不了她,她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去哪找人记录对方的倒霉事,就算找到人,她也等不及一天天去记。

余舒才开始计算两天,就愁的嘴里起了火泡,晚上抓完棋子,就把烦恼和青铮说了,说是想琢磨下人祸,找不到实例。

青铮并未起疑,当场就给了她指了条明路——

“城东不是有个万象街,几家大易馆中都有一层书阁,里面存有笔录,专门记载了八字人祸,你不妨去看看。”

余舒心喜,道:“要花钱吗?”

青铮道:“不花钱难道让你白看?”

余舒脸垮下来,瞅瞅青铮,讨好地喊道:“师父。”

青铮眼皮一跳,“作何?”

余舒羞怯道:“您、您借我点钱呗。”

青铮摇头,“没有。”

余舒不信,“您这么本事,怎么会没钱?”

青铮把手一甩,“钱财俗物,为师不爱,贪它作何,温饱即可,为师原本是有十两银,全赁了这屋。”

余舒这才信了,沮丧道:“徒儿就是个穷鬼,没想师父也是个穷鬼。”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浑身家当只有一角银子还多二十三个铜板,怕是连那易馆里的书皮都摸不着。

青铮伸手敲了她脑门,没好气道:“没事了就赶紧走,整日碎嘴好叫人烦。”

余舒嘻嘻一笑,同他拜了拜,就揣着册子跑了,回去晚了不好向赵慧交待。

* * *

四月初的这天早上,余舒同曹子辛告了假,又和赵慧打过招呼,早起穿戴了男装,打算走一趟万象街。

按生门,她出门朝东走了一百步,转了两圈换运,再折回去走大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寻着记忆摸到了只来过一回的万象大街,揣着全身家当。

未免碰上纪家人,余舒刻意走了东大街,纪家的易馆是开在较短的西大街上,东大街是孔家易馆,和刘家易馆的地盘。

因为去过一次孔家易馆,余舒熟门熟路地找到地方,进门转悠了一圈,就想往二楼去,在门口就被两个童子拦下来,告知她要进二楼书阁,需要先在楼下买通行的牌子。

余舒去柜台上问了,知道一块牌子就要十两银,黑的吓死人,只得悻悻离开。

她出了易馆大门,站在门口,好是羡慕地看着那只不断有人投钱进去的大鼎,左顾右盼,正打算到刘家易馆去碰碰运气,却发现对面街上,一栋两层高的黄瓦楼子,四四方方的匾牌大大一个“易”字,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那是什么地方?

她脚步踟蹰,对直走了过去,跟随着人流进了楼中,视线一昏一明,满眼皆是人头,还未看清楚里面情况,就听一声大吆喝:

“买定离手了呵,金木水火土,来开了啊!”

(感谢可亞,了了未了,123914091,lazanus,_月亮河_,以上几位亲的粉红票。)

余舒跟着青铮从长门铺街的繁华地段离开,穿过了两条巷子,来到了一个安静的胡同里,青铮才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瞪着眼,看着余舒,脸上的枯皮分外吓人。

不过对于早就看惯这张脸的余舒来说,还不至于吓的她却步,余舒小跑上前,腆着脸喊道:“师父。”

“现在又知道有师父了?早干什么去了?”青铮没气恼道,“让人家说打就打,说撵就撵,你当为师是个死人不成!”

余舒一噎,茅塞顿开,他这是在埋怨她出事时候没有把他搬出来?

“师父,不是您说,切不可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我要是把您给供出来,那不就让人知道了吗?”

青铮虎着脸看着眼前一脸讨好的小丫头,心里颇不是味道,他一方面高兴余舒谨记他的话,宁肯挨打,都没想要借他出头,一方面又气愤,这个臭丫头一点都没把他当自己人瞧,别以为他不知道!

见青铮黑着脸不说话,余舒心里一琢磨,就扯着脸皮往上一凑,奸笑道:

“嘿嘿,您肯为我出头就早说嘛,行,那咱们现在就回纪家去,师父给我做主!”

说着就去抱青铮胳膊,拖着他要走,青铮被她带了两步,看她信任,心里舒坦许多,可还是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

“胡闹,出来都出来了,还回去做什么!”

余舒吃痛撒开他,委屈地捂着后脑勺,道:“那您又生我气,又不给我出头,还来找我做甚?”

青铮扯展了袖子,吹胡子道:“我不来找你,就让你在外头瞎胡混日子吗?”

余舒把脸一扭不吭声。青铮看她使性子,摸摸胡子,口气不由好转,“行了,晚上天黑在这里等为师,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余舒低头,口气沉闷地问道,“师父,您怎么找着我的?”

青铮不察她心思,道:“你我身有牵系。一算既知你在何处,何须去找。”

果然,余舒冷笑一声。“师父,您那么能耐,就没算出来我会遭难吗?”

闻言,青铮脸色微变,就知这聪明徒弟没那么好糊弄。遂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

“你别怨为师隐瞒,这是你该有一劫,我倒是想要帮你挡掉,可我若替你挡了这一劫,日后必有更大的难在等你。那才是害了你。徒儿,为师不妨告诉你一个道理,算占的确是可知身前后事。但命理难违,今朝少一灾,来日还一报,祸可避,不可除。你切要记住这个道理。”

这一番话听得余舒心有所动,放下成见。默默咀嚼了一番,半晌才抬起头,摸摸脸,冲青铮不好意思道:

“师父莫怪,方才是徒儿无状了。”

青铮见她眼神清明,便知她有所感悟,暗自点头,心道这徒弟悟性虽不好,却也不是没有。

“为师算出你有人相救,并无性命之虞,就没急着找你,挨了一顿打,伤势如何了?”说完了正事,青铮才显露出一点关心。

余舒点头:“结了疮痂,还在用药。”

青铮在袖子里掏了掏,他今天没穿道袍,一件大褂子,灰不溜秋的颜色,也不知哪找来的。

“给,别的药就不要用了,这个拿着,每天晚上睡觉前抹上一回。”

余舒接过他递来的药瓶,好奇地打开闻了闻,一股苦涩的味道让她皱眉。

青铮道:“我临时凑齐的药材,少捏了两味香料,味道不好闻,你先凑合着用,免得留下疤痕,到头来再哭。”

余舒捏着药瓶,心里一暖,她不是白眼狼,只是性格上不肯吃亏,以往觉得青铮对她利用居多,她也就多对他防备,如今青铮这样待她,确是比早先要真诚,心中这便生出亲切,打定主意日后要更敬重他。

“谢谢师父挂记。”

青铮不知一瓶药就把余舒给收买了,假使知道他前些日子的用心教导,还比不上一瓶药见效,不知会哭会笑。

“至于纪家,”青铮枯松的眼皮下忽闪,轻声道:“我道中人,不喜争端,事既过我就不再追究了,需知,他们今时与你为难,刻薄以待,必有他日后悔时。”

余舒只把他这句话当成是安慰,笑一笑过去,只是愈发好奇,青铮为何要留在纪家。

师徒两个说好了晚上再见,就在胡同里分开,一个转悠到了别处,一个回去继续刷碗。

* * *

自从青铮找到余舒,她就又开始了每晚抓棋子,积累学识的日子,青铮在长门铺附近弄到一间民居,四周僻静,恰好离赵慧和曹子辛的住处只隔一条街。

赵慧晚上在街上摆摊,要到亥时回家,曹子辛碍于男女之别,入夜不会同余舒独处,从晚饭到亥时这段时间,余舒就悄悄出门找青铮,倒是没人怀疑,偶尔下雨,就待在家里温习。

她学易时,并未隐瞒曹子辛和赵慧,因出自易学纪家,两人倒不奇怪,只是态度不尽相同。

余舒为了实践,每天都会给赵慧算一算生门方向,赵慧总不介意多绕几步路出摊,但她生意本就红火,看不出太多变化。

就这么过去半个月,余舒把基础的东西全部吃准,开始入手推敲第二条法则——祸时。

顾名思义,就是发生灾祸的时辰,人有旦夕祸福,就青铮所说,用奇门术数也只能推算到具体某一日,而不能更详,余舒这一次在纪家吃了大亏,便生出细算灾祸的想法,青铮是说,祸不可除,但不是不可避,要是能将祸时断定到具体某一个时辰,就能更有效地去避免它。

假使晴雨法则是算“是”以及“否”,来推断会不会下雨,那祸时法则,就是一个函数取值,余舒不单纯地想要计算出“是”和“否”,她还想要通过这个取值,结合上她所知的易理,来分析这具体某一个时辰发生的灾祸,是大是小,是天灾是人祸,假使是人祸,又要如何利用风水去应克。

因为牵扯到了人,需要用到生辰八字,这条法则推理的复杂程度,远超于晴雨法则,余舒欠缺的经验,青铮可以弥补,但是这过程中需要用到的大量实例验证,青铮却帮不了她,她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去哪找人记录对方的倒霉事,就算找到人,她也等不及一天天去记。

余舒才开始计算两天,就愁的嘴里起了火泡,晚上抓完棋子,就把烦恼和青铮说了,说是想琢磨下人祸,找不到实例。

青铮并未起疑,当场就给了她指了条明路——

“城东不是有个万象街,几家大易馆中都有一层书阁,里面存有笔录,专门记载了八字人祸,你不妨去看看。”

余舒心喜,道:“要花钱吗?”

青铮道:“不花钱难道让你白看?”

余舒脸垮下来,瞅瞅青铮,讨好地喊道:“师父。”

青铮眼皮一跳,“作何?”

余舒羞怯道:“您、您借我点钱呗。”

青铮摇头,“没有。”

余舒不信,“您这么本事,怎么会没钱?”

青铮把手一甩,“钱财俗物,为师不爱,贪它作何,温饱即可,为师原本是有十两银,全赁了这屋。”

余舒这才信了,沮丧道:“徒儿就是个穷鬼,没想师父也是个穷鬼。”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浑身家当只有一角银子还多二十三个铜板,怕是连那易馆里的书皮都摸不着。

青铮伸手敲了她脑门,没好气道:“没事了就赶紧走,整日碎嘴好叫人烦。”

余舒嘻嘻一笑,同他拜了拜,就揣着册子跑了,回去晚了不好向赵慧交待。

* * *

四月初的这天早上,余舒同曹子辛告了假,又和赵慧打过招呼,早起穿戴了男装,打算走一趟万象街。

按生门,她出门朝东走了一百步,转了两圈换运,再折回去走大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寻着记忆摸到了只来过一回的万象大街,揣着全身家当。

未免碰上纪家人,余舒刻意走了东大街,纪家的易馆是开在较短的西大街上,东大街是孔家易馆,和刘家易馆的地盘。

因为去过一次孔家易馆,余舒熟门熟路地找到地方,进门转悠了一圈,就想往二楼去,在门口就被两个童子拦下来,告知她要进二楼书阁,需要先在楼下买通行的牌子。

余舒去柜台上问了,知道一块牌子就要十两银,黑的吓死人,只得悻悻离开。

她出了易馆大门,站在门口,好是羡慕地看着那只不断有人投钱进去的大鼎,左顾右盼,正打算到刘家易馆去碰碰运气,却发现对面街上,一栋两层高的黄瓦楼子,四四方方的匾牌大大一个“易”字,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那是什么地方?

她脚步踟蹰,对直走了过去,跟随着人流进了楼中,视线一昏一明,满眼皆是人头,还未看清楚里面情况,就听一声大吆喝:

“买定离手了呵,金木水火土,来开了啊!”

(感谢可亞,了了未了,123914091,lazanus,_月亮河_,以上几位亲的粉红票。)

第六十二章 赌易

余舒听见那一声吆喝,八成就肯定是什么地方了,再踮脚朝里头一看,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头,人一堆一堆的站着,吆喝声此起彼伏,搭上哗啦啦的钱币响声,声音很是嘈杂。

余舒一边跟着人往里头走,一边奇怪,就她所知,从宋元起就严刑禁赌了,怎么这赌坊正大光明地开在大街上,难道大安朝不禁赌吗?

在大厅中间来回走了一趟,余舒确定这是家大赌坊,十多张桌面上,大多数是在赌骰子和斗牌九,余舒对有关数字的东西都很有兴趣,她上大学的时候,曾专门和一个教授私下交流这一行当,因而认得这几样古代的赌具。

转完了中间的部分,她没什么兴趣地往两边走,两边墙下的赌摊围的人要更多些,东面墙下多的是人仰头看着墙面,西面墙下不少人手里头举着罗盘——

咦?罗盘?

余舒多朝西边多看了两眼,正要过去,却被一群人挤着推搡往了东边。

这东面墙下一排,不见骰子不见骨牌,墙上横竖分成几块区域,有的地方挂着许多长条形状的黄色小牌子,有的地方则是贴着很大一副白纸,上面写着字,临墙摆放着一排桌子,后头高柜上站有几个伙计,人群里算盘声啪啪作响。

这是在干嘛?

余舒脚下快了几步,走近那几桌墙后贴了白纸的,被堵在人群外头,踮脚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门道,正要往里挤,就看到一个伙计站在高柜上摇了铃铛,吆喝道:

“买定离手,金木水火土。来开了呵——”

桌子前围的人皆是后退了一步,余舒仰着头,就看见那个摇铃的伙计对后头一招手,立马有另外一个伙计踩上高柜,在墙上那一大张白纸旁边又贴了一张,上头繁体写着一串数。

两旁嗡声顿起,看客们议论道:

“中了吗,有人中了吗?”

“谁中了前头说一声啊!”

“裴先生又中了吗?还是宋先生?”

余舒站在人后看不见前头动静,就听见过了一会儿,铃声再响。方才那个摇铃的伙计再一次吆喝道:

“无人中——买牌子重开了啊!”

“哗”地一下,人群往两边散了散,余舒瞅准了一个往外挤的人。拉住对方,客气问道:

“这位大哥,这里头是在赌什么啊?”

这人是个看客,并没有输钱,故而脸色还好。冲余舒一笑,指着中间的赌桌道:

“小兄弟头一回来啊,你要玩还是上那里去,这易区不是你玩的地方。”

易区?余舒疑窦,好声道,“我不是来玩的。就是看个热闹,大哥同我说说吧。”

这人看余舒人面乖巧,就多了几分耐性。转身指着高柜后头的墙壁上贴着的白纸,道:

“瞧见没有,这一块是赌数的,一盏茶开一局,能把那上头的题目解出来。解对了,就算中。”

余舒眯着眼睛去看最近的一张大白纸。却见上头粗体黑字明白写着:

“只闻隔壁人分银,不知多少银和人,每人七两少七两,每人半斤多半斤,试问各位擅算者,多少人分多少银?”

余舒一愣,这不是数学题么?

这也能拿来赌?

余舒心有不解,继续问道:“那这赢了怎么算钱?”

这人又指着另一头:“瞧见没,那里有换牌子的,一角银一对牌子,牌子后头刻有牌号,拿了红头牌上去参算,桌上有纸笔,算好了用红头牌押上,黑头的牌子留底,中了就上前去领,自有人叫号,唉,刚才那一局,挂了五十多个牌子,这要是有人中,少说能赚五两银,可惜。”

五两!

余舒喉咙发干,吞了吞口水,看着墙面上题目,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在冲她招手。

这题目还不好解么,设两个未知数就成了。

这人见余舒两眼发亮,遂笑道:“怎么,小兄弟有兴趣赌一把啊?”

余舒按下惊喜,摇摇头,憨笑道:“我就是看看。”

那人点头会意道:“这里都是城中易学先生们来试手的地方,靠的可不是运气,也跟不了风,你自己转吧,我走了。”

余舒向他道别,看人走远,没有急着过去买牌子,而是挤到人群前面,仔细观摩了几局赌数,一角银子一局,她只有一次机会,切不可草率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按一盏茶一局,走了有五局,三中两不中,中者有寡有多,寡则独占,多则均分,不中就庄家通吃,每押一块红头牌,都会在写有算题的白纸旁边挂上一块黄木牌,算是公正公开了下注数目。

余舒摸明白了流程,又跟着算了几道题,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盲目买牌子下注,庄家贴出来的题目,可不全是靠口算和列数就能算出来的,当中就有两道,是几个多位数的积和除商,在没有算盘的情况下,余舒可没有把握能够不错一道。

早知道就带个算盘来,余舒后悔地看着又一局落空,高柜上伙计清空了墙上的三十多块黄头牌子,舔舔嘴唇,转身向卖牌子的柜台走去,掏出腰缝里的一角小银,买了一对牌子,回来挤到了前头。

到了前面,反而比后面宽松许多,易客们要比寻常的赌徒守规矩,站在桌边上就不再推挤,一人守着一席之地,气定神闲地仰头等发题,互不相扰,边上看热闹的是比真正下赌的人要多,赌数不同于别的,下注的单子都在扣桌上,个人写了,不存在跟风下注的现象。

“第一十八局,换牌子买注下了啊,先生们请上前,买的押牌子不买的后退了啊!”

余舒仰头看着重新张贴在墙上的题目,暗道一声好运,是解答题,用不着算盘。她在长桌上抽了张纸,没有用桌上的毛笔,而是掏出了怀里的炭笔,趴在桌上一手捂着写式子,未免招人怀疑,算好了以后,她就把这张纸团了塞进袖口里,又用毛笔沾了点墨,一笔一划地在一张纸上重写下了答案。

写好后,就用红头牌压住。不急着交,看两旁有人算出来后,才叫了一声伙计。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摇铃,买定离手了,余舒随着人群后退两步,看着墙头上一块块挂起来的黄头牌子,心里默念:再来一块。再来一块

牌子挂到三十二块才停,余舒心里激动,要知道,这可是三两二钱,比得上曹子辛店铺里一天的盈利了!

假使她寡中,就是翻了三十二倍!

“第一十八局——两人中——二拾六号牌。叁拾柒号牌!”

余舒低头看看手里的黑头牌,却是“叁拾柒号”,听见中了两人。郁闷了一下,又想这样也好,寡中彩头大,难免招人眼嫉。

即便这样,当余舒这个“少年郎”跟着一个中年人上前去取彩头。后头还是响起了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前头的,谁中了?”

“裴先生中了——呀。这有个黄毛孩子也中了!”

“啧啧,这样年纪,怕不是哪门易家的子弟吧?”

“兴许是运气好蒙中的。”

“嘁,你有本事上去蒙一个试试?”

“嘿嘿,我哪有那本事。”

余舒耳朵很灵,听见后头议论声,就知还是惹人注意了,拿好了均来的一两六角银,退回人群里,接受着四周投注来的视线,心生犹豫,只中了一回就让人盯上了,要是她再中几把,会不会风头出的太大?

可是不赌,她上哪去找十两银子进大易馆的书阁?

这么一想,余舒又定了心,挤到卖牌子的地方,心里估了个数,肉疼地拿了刚到手的一两银,一口气买下了十对牌子,重回到长桌前面站好。

余舒多了个心眼,下面开局,她每局都押了,遇上要用算盘的,就大概写个数,并不细算,遇上准头大的,看四周下注的人多,才跟着押上一块牌子,十局下来,五中五不中,两次中了寡,三次均分。

“快看,那位小公子又中了!他都中有四五回了吧?”

“这有什么,裴先生一早上中了七回呢。”

“那怎么一样,这位小公子才多大岁数,能同裴先生比么。”

余舒将最后一把赢来的一两二角塞进怀里,身上热出来了汗,脸蛋也有些兴奋的泛红,这几道题根本没什么难度,她兴奋的是揣在怀里的银子。

足足十一两还多三角!

她来到大安朝快两个月,头一回有这么足的钱,上次帮景尘卖珠子不算,那是人家的,这可是她自己的!

听着四周议论声,余舒扭头看了一眼一开始和她同中了一局的那位裴先生,暗自庆幸,还好有这么个老手在,压了她的风头。

裴敬也正在打量余舒,他今早上不过是起兴来这里玩一玩,哪想会遇上这么个对手,虽说是他多中两把,但自己的年纪摆在那里,同一个十多岁的小儿比算,多赢了两把他可不觉得有什么好得意的。

听见旁人议论,说这少年许是哪家易门的公子,他却不以为然,果真是易学世家的子弟,怎会到这种地方来玩,易学世家教条很严,对面就是孔家易馆,被熟人瞧见,通知了家里,回去必是要挨一顿打。

既不是易学世家的人,那就值得他上心了。

裴敬看见余舒挤出了人群,稍作迟疑,就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人群里,也有两个人,看到余舒离开,相互打了眼色,跟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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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一边跟着人往里头走,一边奇怪,就她所知,从宋元起就严刑禁赌了,怎么这赌坊正大光明地开在大街上,难道大安朝不禁赌吗?

在大厅中间来回走了一趟,余舒确定这是家大赌坊,十多张桌面上,大多数是在赌骰子和斗牌九,余舒对有关数字的东西都很有兴趣,她上大学的时候,曾专门和一个教授私下交流这一行当,因而认得这几样古代的赌具。

转完了中间的部分,她没什么兴趣地往两边走,两边墙下的赌摊围的人要更多些,东面墙下多的是人仰头看着墙面,西面墙下不少人手里头举着罗盘——

咦?罗盘?

余舒多朝西边多看了两眼,正要过去,却被一群人挤着推搡往了东边。

这东面墙下一排,不见骰子不见骨牌,墙上横竖分成几块区域,有的地方挂着许多长条形状的黄色小牌子,有的地方则是贴着很大一副白纸,上面写着字,临墙摆放着一排桌子,后头高柜上站有几个伙计,人群里算盘声啪啪作响。

这是在干嘛?

余舒脚下快了几步,走近那几桌墙后贴了白纸的,被堵在人群外头,踮脚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门道,正要往里挤,就看到一个伙计站在高柜上摇了铃铛,吆喝道:

“买定离手,金木水火土。来开了呵——”

桌子前围的人皆是后退了一步,余舒仰着头,就看见那个摇铃的伙计对后头一招手,立马有另外一个伙计踩上高柜,在墙上那一大张白纸旁边又贴了一张,上头繁体写着一串数。

两旁嗡声顿起,看客们议论道:

“中了吗,有人中了吗?”

“谁中了前头说一声啊!”

“裴先生又中了吗?还是宋先生?”

余舒站在人后看不见前头动静,就听见过了一会儿,铃声再响。方才那个摇铃的伙计再一次吆喝道:

“无人中——买牌子重开了啊!”

“哗”地一下,人群往两边散了散,余舒瞅准了一个往外挤的人。拉住对方,客气问道:

“这位大哥,这里头是在赌什么啊?”

这人是个看客,并没有输钱,故而脸色还好。冲余舒一笑,指着中间的赌桌道:

“小兄弟头一回来啊,你要玩还是上那里去,这易区不是你玩的地方。”

易区?余舒疑窦,好声道,“我不是来玩的。就是看个热闹,大哥同我说说吧。”

这人看余舒人面乖巧,就多了几分耐性。转身指着高柜后头的墙壁上贴着的白纸,道:

“瞧见没有,这一块是赌数的,一盏茶开一局,能把那上头的题目解出来。解对了,就算中。”

余舒眯着眼睛去看最近的一张大白纸。却见上头粗体黑字明白写着:

“只闻隔壁人分银,不知多少银和人,每人七两少七两,每人半斤多半斤,试问各位擅算者,多少人分多少银?”

余舒一愣,这不是数学题么?

这也能拿来赌?

余舒心有不解,继续问道:“那这赢了怎么算钱?”

这人又指着另一头:“瞧见没,那里有换牌子的,一角银一对牌子,牌子后头刻有牌号,拿了红头牌上去参算,桌上有纸笔,算好了用红头牌押上,黑头的牌子留底,中了就上前去领,自有人叫号,唉,刚才那一局,挂了五十多个牌子,这要是有人中,少说能赚五两银,可惜。”

五两!

余舒喉咙发干,吞了吞口水,看着墙面上题目,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在冲她招手。

这题目还不好解么,设两个未知数就成了。

这人见余舒两眼发亮,遂笑道:“怎么,小兄弟有兴趣赌一把啊?”

余舒按下惊喜,摇摇头,憨笑道:“我就是看看。”

那人点头会意道:“这里都是城中易学先生们来试手的地方,靠的可不是运气,也跟不了风,你自己转吧,我走了。”

余舒向他道别,看人走远,没有急着过去买牌子,而是挤到人群前面,仔细观摩了几局赌数,一角银子一局,她只有一次机会,切不可草率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按一盏茶一局,走了有五局,三中两不中,中者有寡有多,寡则独占,多则均分,不中就庄家通吃,每押一块红头牌,都会在写有算题的白纸旁边挂上一块黄木牌,算是公正公开了下注数目。

余舒摸明白了流程,又跟着算了几道题,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盲目买牌子下注,庄家贴出来的题目,可不全是靠口算和列数就能算出来的,当中就有两道,是几个多位数的积和除商,在没有算盘的情况下,余舒可没有把握能够不错一道。

早知道就带个算盘来,余舒后悔地看着又一局落空,高柜上伙计清空了墙上的三十多块黄头牌子,舔舔嘴唇,转身向卖牌子的柜台走去,掏出腰缝里的一角小银,买了一对牌子,回来挤到了前头。

到了前面,反而比后面宽松许多,易客们要比寻常的赌徒守规矩,站在桌边上就不再推挤,一人守着一席之地,气定神闲地仰头等发题,互不相扰,边上看热闹的是比真正下赌的人要多,赌数不同于别的,下注的单子都在扣桌上,个人写了,不存在跟风下注的现象。

“第一十八局,换牌子买注下了啊,先生们请上前,买的押牌子不买的后退了啊!”

余舒仰头看着重新张贴在墙上的题目,暗道一声好运,是解答题,用不着算盘。她在长桌上抽了张纸,没有用桌上的毛笔,而是掏出了怀里的炭笔,趴在桌上一手捂着写式子,未免招人怀疑,算好了以后,她就把这张纸团了塞进袖口里,又用毛笔沾了点墨,一笔一划地在一张纸上重写下了答案。

写好后,就用红头牌压住。不急着交,看两旁有人算出来后,才叫了一声伙计。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摇铃,买定离手了,余舒随着人群后退两步,看着墙头上一块块挂起来的黄头牌子,心里默念:再来一块。再来一块

牌子挂到三十二块才停,余舒心里激动,要知道,这可是三两二钱,比得上曹子辛店铺里一天的盈利了!

假使她寡中,就是翻了三十二倍!

“第一十八局——两人中——二拾六号牌。叁拾柒号牌!”

余舒低头看看手里的黑头牌,却是“叁拾柒号”,听见中了两人。郁闷了一下,又想这样也好,寡中彩头大,难免招人眼嫉。

即便这样,当余舒这个“少年郎”跟着一个中年人上前去取彩头。后头还是响起了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前头的,谁中了?”

“裴先生中了——呀。这有个黄毛孩子也中了!”

“啧啧,这样年纪,怕不是哪门易家的子弟吧?”

“兴许是运气好蒙中的。”

“嘁,你有本事上去蒙一个试试?”

“嘿嘿,我哪有那本事。”

余舒耳朵很灵,听见后头议论声,就知还是惹人注意了,拿好了均来的一两六角银,退回人群里,接受着四周投注来的视线,心生犹豫,只中了一回就让人盯上了,要是她再中几把,会不会风头出的太大?

可是不赌,她上哪去找十两银子进大易馆的书阁?

这么一想,余舒又定了心,挤到卖牌子的地方,心里估了个数,肉疼地拿了刚到手的一两银,一口气买下了十对牌子,重回到长桌前面站好。

余舒多了个心眼,下面开局,她每局都押了,遇上要用算盘的,就大概写个数,并不细算,遇上准头大的,看四周下注的人多,才跟着押上一块牌子,十局下来,五中五不中,两次中了寡,三次均分。

“快看,那位小公子又中了!他都中有四五回了吧?”

“这有什么,裴先生一早上中了七回呢。”

“那怎么一样,这位小公子才多大岁数,能同裴先生比么。”

余舒将最后一把赢来的一两二角塞进怀里,身上热出来了汗,脸蛋也有些兴奋的泛红,这几道题根本没什么难度,她兴奋的是揣在怀里的银子。

足足十一两还多三角!

她来到大安朝快两个月,头一回有这么足的钱,上次帮景尘卖珠子不算,那是人家的,这可是她自己的!

听着四周议论声,余舒扭头看了一眼一开始和她同中了一局的那位裴先生,暗自庆幸,还好有这么个老手在,压了她的风头。

裴敬也正在打量余舒,他今早上不过是起兴来这里玩一玩,哪想会遇上这么个对手,虽说是他多中两把,但自己的年纪摆在那里,同一个十多岁的小儿比算,多赢了两把他可不觉得有什么好得意的。

听见旁人议论,说这少年许是哪家易门的公子,他却不以为然,果真是易学世家的子弟,怎会到这种地方来玩,易学世家教条很严,对面就是孔家易馆,被熟人瞧见,通知了家里,回去必是要挨一顿打。

既不是易学世家的人,那就值得他上心了。

裴敬看见余舒挤出了人群,稍作迟疑,就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人群里,也有两个人,看到余舒离开,相互打了眼色,跟随出去。

ps: 感谢汉汉宝贝,凤舞风幻儿,星期123456几位亲的粉红票。

第六十三章 泰亨商会

孔家易馆里,余舒捧着一把碎银子,看着对面童子手里上二楼的通行牌子,狠狠心,把钱给了出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捏着“门票”,余舒总算是进到了二楼书阁,正值正午吃饭的时候,楼上没什么人,偌大一间屋子,到处摆放着书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一股浓郁的墨木香气浮散,楼上无人言语,只有脚步声。

余舒就近取了几本书翻了翻,大抵是同易学有关的文章,因为拽古,不是白话,她看不懂就又放了回去,四下打量,见到前头书架下站着一位老者,博学多闻的样子,就过去请教了。

果然找对人,老者听闻了她所述的书种,侧头想了想,便引余舒道:

“随老夫来。”

在临近窗子的一排书架下,老人弯腰翻找了一会儿,拿了厚厚一卷线装的书本给她:

“你看是不是要这个。”

余舒接过去翻看了一会儿,眼睛越闪越亮,惊喜地点头道:“正是要找这个,多谢您。”

这一本百余页的厚书,里头正是有关天灾人祸的实录,比方说,有某某年月,某地某县遭遇旱灾,有某某年月,某八字已知的人,在某天某时从马上摔下来,某天生了场大病,包括何时入土,都有详却记载。

比余舒所需要的更详细,顿让她觉得那十两银子没白花。

“若是买书,就找童子到楼下结账,若是抄录,就去那边买纸笔。”老者留下句话,就转身走了。

余舒抱着这本书,扭头找到了童子,问过价格后。果断地朝老者刚才所指的方向去买纸,准备抄录。

一本书十五两银,她倒是想买,也得有钱买,赌坊今天是不能再去了,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私底下太多黑幕,她不得不心存忌讳。

花一角银子买了一打藤纸,余舒靠墙找了张桌子,趴下后就开始翻书看。大概浏览了十多页,就拿出炭笔在纸上抄写她所需要的内容。

午饭都没吃,她就坐着抄了一个时辰。直到饿的心里发慌,手里的炭笔磨的短的握不住,她才意犹未尽地擦擦手,把书合上去,揉着脖子抬了头。看到对面坐着个人正在翻书,却是赌坊里的裴先生。

余舒看了他两眼,对方察觉,抬头冲她一笑,余舒也笑笑,心生警觉。收拾了东西就抱着书去还,刻意塞到了书架最下面以免被人买走,她往楼下走。却听见身后脚步声,回了头,就见那位裴先生跟在她身后出来。

这位裴先生衣着很是讲究,银角发冠,青绿色的长衫。衣襟袖口都有滚边,外面罩着一层纱衣。腰带上系有玉扣香囊佩环,扶在楼梯的手指上还带着一枚明晃晃的扳指,看着是非富即贵。

楼道里,两人视线重对上,裴敬开口道:

“这位小公子且留步,在下裴敬,乃是泰亨商会的副总管,适才在赌坊里头和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可否请你去喝壶茶,交流下算学。”

裴敬以为,自己讲明了身份,对面这少年如何都会赏个光,不料余舒开口却是婉拒:

“不好意思,裴先生,我待会儿还有事。”

裴敬阅人无数,不难听出余舒此话是推托,又见她脸上少许戒备,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

“小公子不知,你方才在赌坊里赌中五局,已是被人盯上,外头正有几个恶徒等着你,若你无所仰仗,被他们跟踪后,定会要挟你为他们出面做赌,你若不同意,少不了要吃苦头。”

余舒暗自心惊,她已经小心留了好几手,没想还是被人盯上了。

余舒的沉默,让裴敬证实了心中猜想,这个算学出色的少年,是个野路子,没有家门。

“裴某尚有几分名声在外,你若同我一道走,那些三教九楼之徒有所顾忌,就不会为难你,小公子现在可愿同我去喝壶茶,聊一聊?”

余舒看着眼前这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心里一番计较,点点头,答应了同他走。

* * *

大安朝商业繁荣,在发达的商业景象下,为了更好地占有市场,分配资源,以及互通有无,握有店铺的商人和握有资源的供货商之间连并联合,就诞生出一些民间性的商业团体,是谓商会,而泰亨商会便是这义阳城里最大的一家,亦是南方有名的商会之一。

这样的大商会,多是各个地方的经济脊柱,他们掌握着粮油、布料、盐糖、马匹等等重要的物资买卖,还有珍玩、古董、珠宝等等奢侈品的买卖,虽受朝廷调度,每年都要上缴巨额的税银,但是享有小商家无法享有的优待,地位上,更是高人一等。

裴敬是泰亨商会在义阳城的副总管,出生在商贾之家,他少年时学易,二十岁经人推举做了算师,前几年在京都的大衍试上考取了大算师,倍受同行尊敬,在年近四十时,成功在泰亨商会的管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商会本身不盈利,但每个月需要经手的账目,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作为泰亨商会的副总管之一,裴敬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一手计算的本事,泰亨商会的账目有四分之一都要经过他名下,以免哪家商铺做假账,虚报盈亏,因此商会中时常会聘用一些老道的账房先生。

上个月,在义阳泰亨商会做事的一名账房先生回了乡,裴敬趁机四处打听,却找不到中意的人选顶替,他身为一名大算,眼光很高,在他看来,会算数的并不是一个好账房,他所想找的,是能活学活用的算师。

今日在赌坊,他暗中注意了余舒,发现她赌中的五题,全都是应用题后,不免见猎心喜,又察觉她没有家门势力,年纪轻轻。更生出把她培养成自己手下人的心思,就一路跟着她进到了孔家易馆。

假使他一开始是对这算学出色的少年有兴趣,那见她用赌来的十两银子买了孔家的书牌,上楼抄书的举动,就是十分中意了,他没有记错,这少年上午在赌坊中了五局,满共也就十一两多一些,可知她是早打算来买书牌,故而没有多赌。只赢了应得之数就及时收手,可见此人既心细,又不贪心。还知进退。

于是他耐心陪着余舒在书阁坐了一个中午,等到她要离开,才上前去搭话。

在离孔家易馆稍远的一间茶楼里,裴敬和余舒坐下,点了三样茶点。一壶碧螺春。

裴敬给两人斟了茶,余舒小饮了一口,就去吃点心,因吃人嘴软,就配合地回答着裴敬的问话:

“小公子贵姓?”

“我姓余。”

“我看余公子年纪不大,算术却学的很好。敢问你学算有几年?”

“好几年了。”真从小学开始算,她至少学有二十余年。

“算盘使得吗?”

“使得。”

“识字吗?”

“嗯。”学了一个多月,常用的繁体字是能认会写了。

“我方才见你在易馆书阁参阅。莫非是对易学也有所涉猎。”算学术数被规划到易学当中,但通常所指的易学,则是更高一层的学问。

“只是喜欢,随便看看,”余舒含糊道。

裴敬很会察言观色。知晓余舒不愿多讲,就转换了话题:“余公子是否听说过我泰亨商会?”

余舒摇头。

裴敬暗自苦笑。原本是打算用商会的名声来获取她信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泰亨是义阳城中最大的商会,名声极佳,若你家中有老人或认识从商者,一打听便知晓。”

余舒她对古代商会没什么概念,因此单听裴敬讲,并不觉得厉害,殊不知,这泰亨商会在义阳城中,就是孔纪刘三家,都要给几分面子。

“是我孤陋寡闻,裴先生莫要笑话,”余舒几块点心下肚,又喝了一杯热茶,胃里舒服了,才直言问道:

“不知先生因何找我?”

裴敬就在等着她问,这便不紧不慢地答道:“我想找余公子来我们商会,帮我打点些账目,我每月发给你银钱,不知你是否乐意?”

余舒一愣,才知这人竟是要招聘她,不由觉得此人草率,就道:

“裴先生,恕我直言,贵家这么大一个商会,真要找账房先生,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小子,何况,您觉得我这么点岁数,能懂得做账吗?”

裴敬笑笑,心里对余舒的直言多了分好感,道:

“余公子岁数是不大,但算数的能力却不差,裴某经算这些年,这一点总不会看错人,义阳城中的算师多有家门归属,要找好的账房先生并不容易,你要是愿意,我大可以指点你入行,做账不难,只要你有心学。这样,你若是答应,我就先收你做个学徒,每个月支你二两银工,待你出徒,一个月再给你算五两。”

裴敬打的好算盘,他说这一个月,也是给余舒一个考察期,假如余舒不能让他满意,介时再辞了就是,不过是浪费二两银子,一些精力。

听闻这条件,余舒有些心动,一个月五两银,这在义阳城平民中可算是高收入了,虽说她今天一个上午就赢了十多两,但赌|博并非正途,偶尔赚个外快还行,哪能当成正经的营生。

她本就有做生意发家为将来开建易馆铺路的念头,能到商会中待一段时间学习,必然对了解古代商市有所助益,假如这位裴先生没有哄骗她,泰亨商会倒是个好去处。

至于学做账,开玩笑,那可是她的老本行,论做账的本事,她可以大言不惭地说,领先他们这些古人五百年还是有的。

介时只要装装样子,跟着他学上一个月,再转正就是了。

裴敬见余舒心动,又加一把火,“你若到我商会中做事,便有我商会作保,偶尔到赌坊去玩玩,无伤大雅,看在我泰亨商会的面子上,不会有人为难你。”

这一把火算是添对了,对余舒这个无依无靠的“野孩子”来说,正中下怀:

“裴先生容我回去问问家里人,明日再与你答复如何?”

裴敬心中有八成把握余舒会答应,就大度道:“明日早上,我还在这家茶社等你。”

“那我就先告辞了。”

余舒先走一步,哼着一首小调离开了茶社,准备用赌赢剩下的钱,路上买一斤猪肉回去,明天让小修到慧姨家来开荤,打牙祭。

ps: 感谢与梦平行,非常懒的鱼,彼岸的书迷,海棠香国主人,maaaaaa,几位亲的粉红票!

孔家易馆里,余舒捧着一把碎银子,看着对面童子手里上二楼的通行牌子,狠狠心,把钱给了出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捏着“门票”,余舒总算是进到了二楼书阁,正值正午吃饭的时候,楼上没什么人,偌大一间屋子,到处摆放着书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一股浓郁的墨木香气浮散,楼上无人言语,只有脚步声。

余舒就近取了几本书翻了翻,大抵是同易学有关的文章,因为拽古,不是白话,她看不懂就又放了回去,四下打量,见到前头书架下站着一位老者,博学多闻的样子,就过去请教了。

果然找对人,老者听闻了她所述的书种,侧头想了想,便引余舒道:

“随老夫来。”

在临近窗子的一排书架下,老人弯腰翻找了一会儿,拿了厚厚一卷线装的书本给她:

“你看是不是要这个。”

余舒接过去翻看了一会儿,眼睛越闪越亮,惊喜地点头道:“正是要找这个,多谢您。”

这一本百余页的厚书,里头正是有关天灾人祸的实录,比方说,有某某年月,某地某县遭遇旱灾,有某某年月,某八字已知的人,在某天某时从马上摔下来,某天生了场大病,包括何时入土,都有详却记载。

比余舒所需要的更详细,顿让她觉得那十两银子没白花。

“若是买书,就找童子到楼下结账,若是抄录,就去那边买纸笔。”老者留下句话,就转身走了。

余舒抱着这本书,扭头找到了童子,问过价格后。果断地朝老者刚才所指的方向去买纸,准备抄录。

一本书十五两银,她倒是想买,也得有钱买,赌坊今天是不能再去了,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私底下太多黑幕,她不得不心存忌讳。

花一角银子买了一打藤纸,余舒靠墙找了张桌子,趴下后就开始翻书看。大概浏览了十多页,就拿出炭笔在纸上抄写她所需要的内容。

午饭都没吃,她就坐着抄了一个时辰。直到饿的心里发慌,手里的炭笔磨的短的握不住,她才意犹未尽地擦擦手,把书合上去,揉着脖子抬了头。看到对面坐着个人正在翻书,却是赌坊里的裴先生。

余舒看了他两眼,对方察觉,抬头冲她一笑,余舒也笑笑,心生警觉。收拾了东西就抱着书去还,刻意塞到了书架最下面以免被人买走,她往楼下走。却听见身后脚步声,回了头,就见那位裴先生跟在她身后出来。

这位裴先生衣着很是讲究,银角发冠,青绿色的长衫。衣襟袖口都有滚边,外面罩着一层纱衣。腰带上系有玉扣香囊佩环,扶在楼梯的手指上还带着一枚明晃晃的扳指,看着是非富即贵。

楼道里,两人视线重对上,裴敬开口道:

“这位小公子且留步,在下裴敬,乃是泰亨商会的副总管,适才在赌坊里头和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可否请你去喝壶茶,交流下算学。”

裴敬以为,自己讲明了身份,对面这少年如何都会赏个光,不料余舒开口却是婉拒:

“不好意思,裴先生,我待会儿还有事。”

裴敬阅人无数,不难听出余舒此话是推托,又见她脸上少许戒备,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

“小公子不知,你方才在赌坊里赌中五局,已是被人盯上,外头正有几个恶徒等着你,若你无所仰仗,被他们跟踪后,定会要挟你为他们出面做赌,你若不同意,少不了要吃苦头。”

余舒暗自心惊,她已经小心留了好几手,没想还是被人盯上了。

余舒的沉默,让裴敬证实了心中猜想,这个算学出色的少年,是个野路子,没有家门。

“裴某尚有几分名声在外,你若同我一道走,那些三教九楼之徒有所顾忌,就不会为难你,小公子现在可愿同我去喝壶茶,聊一聊?”

余舒看着眼前这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心里一番计较,点点头,答应了同他走。

* * *

大安朝商业繁荣,在发达的商业景象下,为了更好地占有市场,分配资源,以及互通有无,握有店铺的商人和握有资源的供货商之间连并联合,就诞生出一些民间性的商业团体,是谓商会,而泰亨商会便是这义阳城里最大的一家,亦是南方有名的商会之一。

这样的大商会,多是各个地方的经济脊柱,他们掌握着粮油、布料、盐糖、马匹等等重要的物资买卖,还有珍玩、古董、珠宝等等奢侈品的买卖,虽受朝廷调度,每年都要上缴巨额的税银,但是享有小商家无法享有的优待,地位上,更是高人一等。

裴敬是泰亨商会在义阳城的副总管,出生在商贾之家,他少年时学易,二十岁经人推举做了算师,前几年在京都的大衍试上考取了大算师,倍受同行尊敬,在年近四十时,成功在泰亨商会的管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商会本身不盈利,但每个月需要经手的账目,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作为泰亨商会的副总管之一,裴敬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一手计算的本事,泰亨商会的账目有四分之一都要经过他名下,以免哪家商铺做假账,虚报盈亏,因此商会中时常会聘用一些老道的账房先生。

上个月,在义阳泰亨商会做事的一名账房先生回了乡,裴敬趁机四处打听,却找不到中意的人选顶替,他身为一名大算,眼光很高,在他看来,会算数的并不是一个好账房,他所想找的,是能活学活用的算师。

今日在赌坊,他暗中注意了余舒,发现她赌中的五题,全都是应用题后,不免见猎心喜,又察觉她没有家门势力,年纪轻轻。更生出把她培养成自己手下人的心思,就一路跟着她进到了孔家易馆。

假使他一开始是对这算学出色的少年有兴趣,那见她用赌来的十两银子买了孔家的书牌,上楼抄书的举动,就是十分中意了,他没有记错,这少年上午在赌坊中了五局,满共也就十一两多一些,可知她是早打算来买书牌,故而没有多赌。只赢了应得之数就及时收手,可见此人既心细,又不贪心。还知进退。

于是他耐心陪着余舒在书阁坐了一个中午,等到她要离开,才上前去搭话。

在离孔家易馆稍远的一间茶楼里,裴敬和余舒坐下,点了三样茶点。一壶碧螺春。

裴敬给两人斟了茶,余舒小饮了一口,就去吃点心,因吃人嘴软,就配合地回答着裴敬的问话:

“小公子贵姓?”

“我姓余。”

“我看余公子年纪不大,算术却学的很好。敢问你学算有几年?”

“好几年了。”真从小学开始算,她至少学有二十余年。

“算盘使得吗?”

“使得。”

“识字吗?”

“嗯。”学了一个多月,常用的繁体字是能认会写了。

“我方才见你在易馆书阁参阅。莫非是对易学也有所涉猎。”算学术数被规划到易学当中,但通常所指的易学,则是更高一层的学问。

“只是喜欢,随便看看,”余舒含糊道。

裴敬很会察言观色。知晓余舒不愿多讲,就转换了话题:“余公子是否听说过我泰亨商会?”

余舒摇头。

裴敬暗自苦笑。原本是打算用商会的名声来获取她信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泰亨是义阳城中最大的商会,名声极佳,若你家中有老人或认识从商者,一打听便知晓。”

余舒她对古代商会没什么概念,因此单听裴敬讲,并不觉得厉害,殊不知,这泰亨商会在义阳城中,就是孔纪刘三家,都要给几分面子。

“是我孤陋寡闻,裴先生莫要笑话,”余舒几块点心下肚,又喝了一杯热茶,胃里舒服了,才直言问道:

“不知先生因何找我?”

裴敬就在等着她问,这便不紧不慢地答道:“我想找余公子来我们商会,帮我打点些账目,我每月发给你银钱,不知你是否乐意?”

余舒一愣,才知这人竟是要招聘她,不由觉得此人草率,就道:

“裴先生,恕我直言,贵家这么大一个商会,真要找账房先生,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小子,何况,您觉得我这么点岁数,能懂得做账吗?”

裴敬笑笑,心里对余舒的直言多了分好感,道:

“余公子岁数是不大,但算数的能力却不差,裴某经算这些年,这一点总不会看错人,义阳城中的算师多有家门归属,要找好的账房先生并不容易,你要是愿意,我大可以指点你入行,做账不难,只要你有心学。这样,你若是答应,我就先收你做个学徒,每个月支你二两银工,待你出徒,一个月再给你算五两。”

裴敬打的好算盘,他说这一个月,也是给余舒一个考察期,假如余舒不能让他满意,介时再辞了就是,不过是浪费二两银子,一些精力。

听闻这条件,余舒有些心动,一个月五两银,这在义阳城平民中可算是高收入了,虽说她今天一个上午就赢了十多两,但赌|博并非正途,偶尔赚个外快还行,哪能当成正经的营生。

她本就有做生意发家为将来开建易馆铺路的念头,能到商会中待一段时间学习,必然对了解古代商市有所助益,假如这位裴先生没有哄骗她,泰亨商会倒是个好去处。

至于学做账,开玩笑,那可是她的老本行,论做账的本事,她可以大言不惭地说,领先他们这些古人五百年还是有的。

介时只要装装样子,跟着他学上一个月,再转正就是了。

裴敬见余舒心动,又加一把火,“你若到我商会中做事,便有我商会作保,偶尔到赌坊去玩玩,无伤大雅,看在我泰亨商会的面子上,不会有人为难你。”

这一把火算是添对了,对余舒这个无依无靠的“野孩子”来说,正中下怀:

“裴先生容我回去问问家里人,明日再与你答复如何?”

裴敬心中有八成把握余舒会答应,就大度道:“明日早上,我还在这家茶社等你。”

“那我就先告辞了。”

余舒先走一步,哼着一首小调离开了茶社,准备用赌赢剩下的钱,路上买一斤猪肉回去,明天让小修到慧姨家来开荤,打牙祭。

ps: 感谢与梦平行,非常懒的鱼,彼岸的书迷,海棠香国主人,maaaaaa,几位亲的粉红票!

第六十四章 撞了一下腰

黄昏时,余舒提着一斤肉,腋下夹着几包酥饼,走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子时,她就发现有人在后头跟着她,就想起来裴敬先前在孔家易馆中的警告,暗自警觉,怎么还有人跟着她,难道见着她和裴敬一起出入,都没能叫他们死心?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急促起来,眼看前面就是巷口,出去就是热闹的街市,正在慢走的余舒突然撒腿朝前跑,手里的一块生肉颠的一晃一晃,后头也响起了一串跑步声,确是有人在追她!

蹬蹬蹬,眼前一亮,她奔出了巷子,不理身后细小的闷哼声,鱼儿一样钻进了人群中,朝着热闹的长门铺大街跑去,头都不敢回,因而并未看见,在她跑出来片刻后,一名头戴斗笠的颀长人影信步走出了巷子,静静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巷子里头的一条馊水沟边上,有两个人一动不动地趴在水坑里,墙边跌落了一把粗糙的匕首。

勉斋中,曹子辛正在整理书架上被客人翻乱的纸张,余光瞄见人影冲进来,扭头就见一身蓝布衫,额绑发带的余舒扶着柜台弯腰喘气。

他忙放下手中东西,走过去问道:

“怎么了这是,跑的这样急?”

余舒咽了咽唾沫,把手里的生肉递给他,气息不匀道:“刚、刚才有人撵我,好在我、我跑得快,呼!”

曹子辛眉间一紧,声音半沉下来:“谁在追赶你?”

余舒把腋下的酥饼搁在柜台上,绕过他在坐在柜台后面的高凳子上,自顾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咕咚饮下去,一抹嘴,摆手道:

“没事儿了,几个宵小。哎对了,曹大哥我问你,你听说过泰亨商会的名头吗?”

曹子辛还在想谁追赶她,听到她询问泰亨商会的事,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随口道:

“那是义阳城里最大的商会,城里几家大商行都有份子,名声不错。”

余舒转着手里的杯子,问道:“那你听没听说过那里头有个叫裴敬的副总管?年纪有四十大点,很是擅算。”

“你是说裴先生?”曹子辛被她话引去注意。绕到柜台后把手里的肉在桌边的钉子上,道:“义阳城中仅有五位大算师,裴敬正是其一。”

“大算师?那是什么?”余舒又听到一个新鲜词。

曹子辛道:“为了选拔易科良材。朝廷每三年都会在京城办一回大衍试,易学诸科中有算科一门,考取前百名者皆能及第,会被冠称大算师,前三甲。则能被尊称算子,另有星象科,风水科等,和算科先后考取,能同中其中两科者,则被冠称大易师。”

“这么厉害啊?”余舒不是头一次听说朝廷有大衍试。却是头一次知道这里面还有许多行道。

“还有更厉害的,”曹子辛眼睛微亮,语带敬佩道:

“若有人三科皆能中三甲。则被敬称‘易子’,由天子亲自加名,只不过,三科三甲太难得,这百年中不过出了二人。一是六十年前的青阳易子,一是二十年前的云华易子。此二人,皆是易科惊采绝艳之辈,真真乃是能断生死,判福祸,可惜只是昙花一现,便随流年去了。”

余舒听得专注,不免好奇问道:“为何说是昙花一现?”

曹子辛低叹道:“当年云华易子同先皇长公主成就一段良缘,然两人成婚不到两年,长公主便病逝,云华易子竟随她殉情,两人故事为后世人叹。”

这里头还有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啊,余舒砸吧了一下滋味,道:“这位云华易子倒是个重情之人。”

曹子辛点点头,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笑声道:“和你讲了这么些,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想起来打听泰亨商会的裴敬?”

余舒挠挠下巴,“我今天遇上他了,他请我到泰亨商会去帮忙做账。”

曹子辛惊讶道:“找你去做账?”

余舒听出他话里不信,佯作不悦道:“怎么找我不行吗?”

曹子辛摇头:“我是说他怎么会找到你,你和他认识吗?”

“今天才认识,”余舒想了想,还是把她上午在赌坊赌易以及和裴敬认识的经过说了一遍,直到讲完,才发现曹子辛脸色不好。

“曹大哥?”

曹子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声训道:“你一个姑娘家到那种地方去做什么?”

头一次见到好脾气的曹子辛生气,余舒缩了缩脖子,心里也知道她今日冒失了,遂弱声道:

“我哪知道那里是赌坊,不是进去看了才知道嘛,见人都在赌数,那题目我又会做,就赌了几把,我留有分寸,都没敢赢多,哪想就被人盯上了。”

要是别人和她发脾气,她不见得会理,但曹子辛不同,这个人在她最难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三番两次地帮她,她嘴上没说太多,心中尽是感激,喊他一声曹大哥,是真心诚意的。

曹子辛皱眉,这又想起她之前急匆匆跑回来的事,“你说有人追赶你,就是因为这个?”

余舒点点头,又不满道:“那位裴先生说,我同他一起那些宵小就不会为难我,谁想他们还是要打我主意,看来他的面子也没那么大。”

见她没有反省模样,反怨起旁人,曹子辛没好气道:“以后那种地方不许再去,下次要到万象街就喊上我。”

“哦。”余舒表面上答应的好,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我去收拾店面打烊,等下带你到慧姨那里吃云吞。”曹子辛道,自从余舒开始喊赵慧作慧姨,他也就跟着改了口,他今年刚满二十,赵慧大他十二岁,这样喊也没错。

“我来帮你。”余舒从凳子上蹦下来,不想腿一软,竟朝前跌去,慌忙间伸手往前一抓,从背后抱住了曹子辛的腰,额头撞在了他的腰背上。

“啊。”

四月的天气很暖和,曹子辛只穿了两件单衣,腰上紧挂着两条纤细的手臂,那一小声低呼,灼热的呼吸透过衣衫,就吹在他背脊上,似是有什么在心口上轻刮了一下,惹得他身体一僵,低下头,伸手握向腰间,快要碰到那两截露出衣袖的细白手腕时,背后的人却先一步抽开了,听见余舒的嘟囔声,他才发觉刚才失态。

“曹大哥你的背是石头做的吗,磕死我了。”

余舒扶着柜台站直了腰,低头揉着额头小声抱怨,曹子辛咳嗽了一声,“坐着等我。”

“嗯。”余舒应了一声,待曹子辛绕出去竖门板,才放下额上的手,露出一张热红的脸,扭头偷看了一眼曹子辛挺拔的背脊,暗啐了自己一口,为刚才的丢人举动郁闷了一下。

关好店铺,天刚暗下来,曹子辛和余舒去到赵慧的馄饨摊上吃晚饭,不需要招呼,赵慧一人给他们端了一碗鸡汤云吞。

余舒把酥饼的纸包打开,拿了一块递给曹子辛,又掰了一块去喂正在滚锅的赵慧:

“慧姨尝尝,这是万象街上卖的酥饼,放久了还是脆的。”

赵慧笑看她一眼,扭头咬了一口,嘴里嘎吱嘎吱响,心里也酥脆,她一个人过久了,自从有了这孩子作伴,劳碌的日子竟又有了滋味,早晚出摊都有人陪,刮风下雨的都有个人在,不嫌她唠叨,时常逗她开心,倒似是真多了个女儿跟在眼前,乖巧又懂事。

“慧姨,我买了肉,明天刚好下雨,您不出摊我就喊小修来,咱们在家里吃饭好不好?”

赵慧奇怪道:“哪来的钱买肉?”

虽然赵慧买的馄饨里多是肉馅,却也不常吃肉,家里养的那几只鸡子,都是拿来熬做高汤的,真正没吃过几回。

余舒顿时结巴,不想骗她,又怕说出她去赌钱的事让她担心。

“我补了她一份工钱,”曹子辛道,“她时常到店里来帮我的忙,总不好叫她白做。”

“对对,曹大哥补了我一份工钱,”余舒连忙映衬,偷偷递了个表扬的眼神给曹子辛。

曹子辛笑瞥了她一眼,拿勺子指了指她那碗云吞,“快来吃吧,要放凉了。”

“好,”余舒就怕赵慧再问,顺势退回桌边,朝炉子旁的赵慧道:“慧姨,我等下吃完帮您刷碗啊。”

赵慧点点头,虽然多少有些疑惑,却没再追问。

边吃饭,余舒又问起曹子辛泰亨商会的事,将裴敬的邀请详说了一番,向他寻求意见。

曹子辛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果真想学本事,泰亨商会确是个好去处,只不过,他这样突然请你去做账只怕还存了别的心思,这样吧,明日我陪你一同去见裴先生,帮你探一探水深。”

他肯帮忙把关,余舒自是求之不得,曹子辛是个门清,懂得又多,有他在,自己应是不会吃亏,只是他店里没个伙计,他跟着她去了,勉斋怎么开门。

余舒迟疑道:“那你明天不开门做生意了吗?”

曹子辛伸手指了指天上,调侃道:“方才谁说明日会下雨?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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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余舒提着一斤肉,腋下夹着几包酥饼,走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子时,她就发现有人在后头跟着她,就想起来裴敬先前在孔家易馆中的警告,暗自警觉,怎么还有人跟着她,难道见着她和裴敬一起出入,都没能叫他们死心?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急促起来,眼看前面就是巷口,出去就是热闹的街市,正在慢走的余舒突然撒腿朝前跑,手里的一块生肉颠的一晃一晃,后头也响起了一串跑步声,确是有人在追她!

蹬蹬蹬,眼前一亮,她奔出了巷子,不理身后细小的闷哼声,鱼儿一样钻进了人群中,朝着热闹的长门铺大街跑去,头都不敢回,因而并未看见,在她跑出来片刻后,一名头戴斗笠的颀长人影信步走出了巷子,静静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巷子里头的一条馊水沟边上,有两个人一动不动地趴在水坑里,墙边跌落了一把粗糙的匕首。

勉斋中,曹子辛正在整理书架上被客人翻乱的纸张,余光瞄见人影冲进来,扭头就见一身蓝布衫,额绑发带的余舒扶着柜台弯腰喘气。

他忙放下手中东西,走过去问道:

“怎么了这是,跑的这样急?”

余舒咽了咽唾沫,把手里的生肉递给他,气息不匀道:“刚、刚才有人撵我,好在我、我跑得快,呼!”

曹子辛眉间一紧,声音半沉下来:“谁在追赶你?”

余舒把腋下的酥饼搁在柜台上,绕过他在坐在柜台后面的高凳子上,自顾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咕咚饮下去,一抹嘴,摆手道:

“没事儿了,几个宵小。哎对了,曹大哥我问你,你听说过泰亨商会的名头吗?”

曹子辛还在想谁追赶她,听到她询问泰亨商会的事,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随口道:

“那是义阳城里最大的商会,城里几家大商行都有份子,名声不错。”

余舒转着手里的杯子,问道:“那你听没听说过那里头有个叫裴敬的副总管?年纪有四十大点,很是擅算。”

“你是说裴先生?”曹子辛被她话引去注意。绕到柜台后把手里的肉在桌边的钉子上,道:“义阳城中仅有五位大算师,裴敬正是其一。”

“大算师?那是什么?”余舒又听到一个新鲜词。

曹子辛道:“为了选拔易科良材。朝廷每三年都会在京城办一回大衍试,易学诸科中有算科一门,考取前百名者皆能及第,会被冠称大算师,前三甲。则能被尊称算子,另有星象科,风水科等,和算科先后考取,能同中其中两科者,则被冠称大易师。”

“这么厉害啊?”余舒不是头一次听说朝廷有大衍试。却是头一次知道这里面还有许多行道。

“还有更厉害的,”曹子辛眼睛微亮,语带敬佩道:

“若有人三科皆能中三甲。则被敬称‘易子’,由天子亲自加名,只不过,三科三甲太难得,这百年中不过出了二人。一是六十年前的青阳易子,一是二十年前的云华易子。此二人,皆是易科惊采绝艳之辈,真真乃是能断生死,判福祸,可惜只是昙花一现,便随流年去了。”

余舒听得专注,不免好奇问道:“为何说是昙花一现?”

曹子辛低叹道:“当年云华易子同先皇长公主成就一段良缘,然两人成婚不到两年,长公主便病逝,云华易子竟随她殉情,两人故事为后世人叹。”

这里头还有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啊,余舒砸吧了一下滋味,道:“这位云华易子倒是个重情之人。”

曹子辛点点头,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笑声道:“和你讲了这么些,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想起来打听泰亨商会的裴敬?”

余舒挠挠下巴,“我今天遇上他了,他请我到泰亨商会去帮忙做账。”

曹子辛惊讶道:“找你去做账?”

余舒听出他话里不信,佯作不悦道:“怎么找我不行吗?”

曹子辛摇头:“我是说他怎么会找到你,你和他认识吗?”

“今天才认识,”余舒想了想,还是把她上午在赌坊赌易以及和裴敬认识的经过说了一遍,直到讲完,才发现曹子辛脸色不好。

“曹大哥?”

曹子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声训道:“你一个姑娘家到那种地方去做什么?”

头一次见到好脾气的曹子辛生气,余舒缩了缩脖子,心里也知道她今日冒失了,遂弱声道:

“我哪知道那里是赌坊,不是进去看了才知道嘛,见人都在赌数,那题目我又会做,就赌了几把,我留有分寸,都没敢赢多,哪想就被人盯上了。”

要是别人和她发脾气,她不见得会理,但曹子辛不同,这个人在她最难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三番两次地帮她,她嘴上没说太多,心中尽是感激,喊他一声曹大哥,是真心诚意的。

曹子辛皱眉,这又想起她之前急匆匆跑回来的事,“你说有人追赶你,就是因为这个?”

余舒点点头,又不满道:“那位裴先生说,我同他一起那些宵小就不会为难我,谁想他们还是要打我主意,看来他的面子也没那么大。”

见她没有反省模样,反怨起旁人,曹子辛没好气道:“以后那种地方不许再去,下次要到万象街就喊上我。”

“哦。”余舒表面上答应的好,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我去收拾店面打烊,等下带你到慧姨那里吃云吞。”曹子辛道,自从余舒开始喊赵慧作慧姨,他也就跟着改了口,他今年刚满二十,赵慧大他十二岁,这样喊也没错。

“我来帮你。”余舒从凳子上蹦下来,不想腿一软,竟朝前跌去,慌忙间伸手往前一抓,从背后抱住了曹子辛的腰,额头撞在了他的腰背上。

“啊。”

四月的天气很暖和,曹子辛只穿了两件单衣,腰上紧挂着两条纤细的手臂,那一小声低呼,灼热的呼吸透过衣衫,就吹在他背脊上,似是有什么在心口上轻刮了一下,惹得他身体一僵,低下头,伸手握向腰间,快要碰到那两截露出衣袖的细白手腕时,背后的人却先一步抽开了,听见余舒的嘟囔声,他才发觉刚才失态。

“曹大哥你的背是石头做的吗,磕死我了。”

余舒扶着柜台站直了腰,低头揉着额头小声抱怨,曹子辛咳嗽了一声,“坐着等我。”

“嗯。”余舒应了一声,待曹子辛绕出去竖门板,才放下额上的手,露出一张热红的脸,扭头偷看了一眼曹子辛挺拔的背脊,暗啐了自己一口,为刚才的丢人举动郁闷了一下。

关好店铺,天刚暗下来,曹子辛和余舒去到赵慧的馄饨摊上吃晚饭,不需要招呼,赵慧一人给他们端了一碗鸡汤云吞。

余舒把酥饼的纸包打开,拿了一块递给曹子辛,又掰了一块去喂正在滚锅的赵慧:

“慧姨尝尝,这是万象街上卖的酥饼,放久了还是脆的。”

赵慧笑看她一眼,扭头咬了一口,嘴里嘎吱嘎吱响,心里也酥脆,她一个人过久了,自从有了这孩子作伴,劳碌的日子竟又有了滋味,早晚出摊都有人陪,刮风下雨的都有个人在,不嫌她唠叨,时常逗她开心,倒似是真多了个女儿跟在眼前,乖巧又懂事。

“慧姨,我买了肉,明天刚好下雨,您不出摊我就喊小修来,咱们在家里吃饭好不好?”

赵慧奇怪道:“哪来的钱买肉?”

虽然赵慧买的馄饨里多是肉馅,却也不常吃肉,家里养的那几只鸡子,都是拿来熬做高汤的,真正没吃过几回。

余舒顿时结巴,不想骗她,又怕说出她去赌钱的事让她担心。

“我补了她一份工钱,”曹子辛道,“她时常到店里来帮我的忙,总不好叫她白做。”

“对对,曹大哥补了我一份工钱,”余舒连忙映衬,偷偷递了个表扬的眼神给曹子辛。

曹子辛笑瞥了她一眼,拿勺子指了指她那碗云吞,“快来吃吧,要放凉了。”

“好,”余舒就怕赵慧再问,顺势退回桌边,朝炉子旁的赵慧道:“慧姨,我等下吃完帮您刷碗啊。”

赵慧点点头,虽然多少有些疑惑,却没再追问。

边吃饭,余舒又问起曹子辛泰亨商会的事,将裴敬的邀请详说了一番,向他寻求意见。

曹子辛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果真想学本事,泰亨商会确是个好去处,只不过,他这样突然请你去做账只怕还存了别的心思,这样吧,明日我陪你一同去见裴先生,帮你探一探水深。”

他肯帮忙把关,余舒自是求之不得,曹子辛是个门清,懂得又多,有他在,自己应是不会吃亏,只是他店里没个伙计,他跟着她去了,勉斋怎么开门。

余舒迟疑道:“那你明天不开门做生意了吗?”

曹子辛伸手指了指天上,调侃道:“方才谁说明日会下雨?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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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薛少爷vs曹大哥

晚上余舒在青铮那里做完每天的“功课”后,把她准备到泰亨去做事的打算,和他讲了,不想青铮会吹胡子瞪眼地训她:

“为师教你大易你不好好学,为了几个钱要去那铜臭地方学小科,没出息、没出息!”

余舒暗翻白眼,口中安抚道:“师父放心,您教的东西我一点都不会落下,但我也得养家糊口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借住在别人家,我可不像您,能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混日子,我还有个弟弟留在纪家,指望着赚了钱把他接出来过好日子呢。”

青铮怒道:“混账,谁说为师白吃白喝他们的,是他们乐意供着我。”

“好好好,是他们供着您,可没人供着我不是,”余舒伸手拉住青铮衣袖,诚恳道:

“等徒儿赚了钱,有了本事,就自己供着您,给您买好吃的好穿的,好好孝敬您老人家,您不是喜欢吃鸡爪子吗,介时候我天天买鸡爪给您下酒吃。”

青铮被余舒这几句话哄的心里舒坦,嘴上却硬道:“哼,为师哪里喜欢吃鸡爪子了。”

“您丢在院子里头树底下的鸡骨头招了多少蚂蚁来,我还能不知道吗?”

被余舒用“您就别装了”的眼神瞅着,青铮老脸一红,瞪她一眼,把袖子从她手里夺出来,挥手道:

“爱去就去,别到时候三心二用学不成东西才来怨我教的不好。”

“小气师父,”余舒嘿嘿一笑,飞快地伸手在他下巴蓄的白须上抓了一把,后跳两步,一转身跑了出去,只听见青铮在屋子里气急败坏地骂道:

“臭丫头!又揪掉我两根胡子,哪学来的臭毛病!”

* * *

余舒第二天和曹子辛一起去万象街见了裴敬。有他在,余舒几乎不用开口说什么,裴敬见多识广,曹子辛能言善谈,这两个商人是头一次见面,聊的却相当投机,完全将她冷落在一旁,不过他们谈话内容,多同商务有关,余舒听的津津有味。就不打扰。

快到中午时候,三个人又去附近的一家酒楼吃了一顿便饭,曹子辛结的帐。余舒很是过意不去,只得默默记下,日后再还给他。

酒足饭饱,临分别的时候,曹子辛才正色对裴敬道:

“我这弟弟年纪还小。日后如有不懂事的地方,就劳先生费心多指点了。”

裴敬呵呵一笑,爽快地点头,他阅人经验丰富,很欣赏曹子辛这样仪表不凡、谈吐极佳的年轻人,言语颇多客气。有七分真心道:

“今日同子辛一谈,十分畅快,改日我再叫你出来喝酒。可不要推脱。”

曹子辛回以笑容,“乐意之至。”

裴敬又转头对余舒和颜悦色道:“泰亨商会的馆楼就在万象街北面,一问既知,明日早上你到那里去找我吧。”

余舒应声,“往后就麻烦裴先生了。”

裴敬谦虚地摆摆手。同两人话别,三人在酒楼外面分开。裴敬先走一步。

外头下着雨,两人分别撑了伞出来,余舒看看行人渐渐的街道,对曹子辛道:“我要上孔家易馆的书阁去抄书,曹大哥呢?”

曹子辛看看雨势,对她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余舒却站在那里不动,一脸犹豫地看着他。

“怎么了?”

余舒吱唔道:“要上二楼书阁得花十两银子买一块书牌呢,要不你先回去吧。”

总不可能让曹子辛到了易馆,在楼底下等她吧,她可不觉得自己脸有那么大,好意思让他等着她一两个时辰,可要上二楼又要买牌子,曹子辛又不学易,跟着她浪费这个钱做什么,十两银可不是个小数目,勉斋十日的收入呢。

听出她是在替他心疼钱,曹子辛莞尔一笑,“当我和你一样小气么,走吧。”

说罢,他便转身率先朝孔家易馆走去,余舒迟了两步跟上去,想回句嘴,又觉得底气不足,走了几步,忍不住抿嘴笑了。

* * *

曹子辛去大厅那头买书牌,余舒就垂着两把伞站在楼梯口等他,无聊地仰头盯着对面梁柱上悬挂的两只巨大的红色祥云结,正在出神,忽然听见一句冷声迎面道:

“你在这儿做什么?”

余舒视线回落,看到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的俊秀少年,暗皱眉头,明知道对方是个小孩子,不该和他计较那么多,可这不妨碍她讨厌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要不是他,小修和她上次也不会历险,差点把小命都交待了。

她扭过头,直接无视了眼前的少年。

薛文哲今天到孔家易馆来,是想找一本他外公家书库中缺漏的书,进门后,就看到墙角楼梯口站着个人,虽是一身男孩子打扮,却还是让他轻易把余舒认了出来。

时隔二十余日,再见到余舒,薛文哲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既是意外,又觉得恼火,还有一些高兴被压在最下面,让他想都没想便赶上去和她说话,可这坏丫头竟然敢不理他!

薛文哲少年脾气,藏不住喜怒,当下便讥讽道:“听说你犯错挨了打,被纪家赶出来了,以为你饿死在外头了,看来是活的好好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余舒没见过这么没眼力界的,明明她都不搭理他了,还在这儿说的这么起劲。

“问你话呢,耳朵聋了还是嘴巴哑了?”余舒越是不理睬,薛文哲就越是恼火,一冲动,伸手就去推她肩膀,人还没挨着,手在半道上就被人抓住了。

薛少爷扭头一看,见到是个比自己高出半头来的年轻男人,绿衣素纱,穿着得体,正惊讶这人是哪冒出来的,就听见刚才对他不理不睬的余舒甜甜地喊了一声:

“曹大哥,你买好啦?”

这却是薛文哲耳朵有毛病了,余舒本身年纪小,十五岁的小姑娘正是声音脆响的时候,说什么话都婉转好听,并非是刻意加糖。

薛文哲看看余舒,再看看这个“曹大哥”,脸色阴沉下来,扭着手臂,奈何手腕被捏的死死的,钳子一样,挣都挣不开,少年面子挂不住,不由怒道:

“松开!”

曹子辛手指一松,由他脱开了,看着这满面怒气的少年,微微皱眉,问余舒道:“这是?”

余舒随口道,“以前在一个私塾念学的人,”想想又补了一句,“不熟。”

曹子辛:“哦。”

薛文哲:“!”

余舒心里惦记着楼上那本书,没工夫应付薛文哲,就招呼曹子辛:“我们上去吧,这里头的书贵,不过买了纸可以免费抄录,只要不弄坏就行。”

“嗯。”曹子辛伸手拿过她手里的两把伞,把买好的牌子递给她拿着,跟在她后头往楼上走,薛文哲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两个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人,肺都要气炸了,眼睛一红,口不择言道:

“余老鼠,你以前整天围着我打转,还敢说和我不熟!”

余舒脚步一停,忽然开始后悔那天带刘家人去救这小白脸,每次遇到他都没好事,简直是阴魂不散。

“这位公子请慎言。”曹子辛转头看着楼下的少年,面有不悦,心里也不大舒坦,什么叫整天围着他打转,这话是什么意思?阿树不是说和他不熟吗?

薛文哲平日是很知礼的,但见到这个同余舒言语亲近的男人,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挑衅道:

“你又是什么人,我和余老鼠说话,用得着你插嘴吗?”

曹子辛挑眉,他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年,当能听出对方这话里的一缕酸味,顿觉可笑,莫说他现在是将余舒当成朋友照顾,就是真的对她有什么别的心思,也轮不到个黄毛小子来挑衅。

他正要开口,就听到上面余舒声音:

“曹大哥快走吧,不要理他。”

他回头,便见余舒指着脑袋朝他比划,挤眉弄眼道:“这人这个地方有点,嗯嗯,你懂得。”

看她表情作怪,曹子辛忍俊不禁,便没了和那少年计较的心思,点头随她上楼。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薛文哲就这么被晾在那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正要追上去,却被随后赶到的小厮拽住了——

“少爷、少爷,您刚才跑哪去了,小的好找了您半圈。”

这下人一打岔,薛文哲反倒是冷静了一下,回想方才自己表现,羞恼的红了脖子,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原本是要好好说话的,可见着那坏丫头就忍不住想发火。

算了,今天就绕过她,还有那个男的,满脸的风流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偏那余老鼠还一口一个曹大哥叫的亲,明天去上学他非要问问余小修,他姐到底跟什么人混到一起了!

“少爷您往哪走,不是要买书吗?”

“不买了,回去!”

“少爷慢些走,外面路滑,小的给您撑伞啊。”

主仆俩一前一后追出去。

楼上,余舒蹲在书架下面,把有些汗湿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去翻找出昨天的那本人祸实录,曹子辛先她一步去给她买好了纸张,又随手在书架上捡了一本杂记,见她挑好了书,便招呼她过来坐下。

ps: 感谢fullday的粉红票。

晚上余舒在青铮那里做完每天的“功课”后,把她准备到泰亨去做事的打算,和他讲了,不想青铮会吹胡子瞪眼地训她:

“为师教你大易你不好好学,为了几个钱要去那铜臭地方学小科,没出息、没出息!”

余舒暗翻白眼,口中安抚道:“师父放心,您教的东西我一点都不会落下,但我也得养家糊口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借住在别人家,我可不像您,能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混日子,我还有个弟弟留在纪家,指望着赚了钱把他接出来过好日子呢。”

青铮怒道:“混账,谁说为师白吃白喝他们的,是他们乐意供着我。”

“好好好,是他们供着您,可没人供着我不是,”余舒伸手拉住青铮衣袖,诚恳道:

“等徒儿赚了钱,有了本事,就自己供着您,给您买好吃的好穿的,好好孝敬您老人家,您不是喜欢吃鸡爪子吗,介时候我天天买鸡爪给您下酒吃。”

青铮被余舒这几句话哄的心里舒坦,嘴上却硬道:“哼,为师哪里喜欢吃鸡爪子了。”

“您丢在院子里头树底下的鸡骨头招了多少蚂蚁来,我还能不知道吗?”

被余舒用“您就别装了”的眼神瞅着,青铮老脸一红,瞪她一眼,把袖子从她手里夺出来,挥手道:

“爱去就去,别到时候三心二用学不成东西才来怨我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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