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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


第一章 郭虎禅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蔚蓝的海面上闪着点点金光,闪得让人睁不开眼。

沐浴在温暖的晨曦下,郭虎禅坐在合金的轮椅上,张开手遮挡着眼前有些刺目的水光。

银铃般的笑声在清晨寂静的沙滩上忽地回荡起来,郭虎禅回过头看着在父母陪伴下嬉笑着打闹的小女孩,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郭虎禅是个被抛弃的孤儿,小时候的一场高烧,让他失去了行走能力,那是个和今天一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他被记忆中面容早已模糊得只剩下轮廓的父亲和母亲带到了这片有着象牙白般细沙的美丽沙滩,然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海岸边的公路上,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静静地停着,驾驶座内如狮子般强壮的中年人透过车窗,望着在沙滩上痴痴地看海的郭虎禅,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郭虎禅时,那个六岁大的孩子在黑暗中双手是血地在涨潮的沙滩上爬着,只为了活下来。

“二十年了。”中年人自语着,每年的这一天,郭虎禅都会来这片沙滩,看一天的海。

遥远的海面上,一艘熄火后随着波浪轻轻摇摆的白色快艇上,半跪在船舷边的狙击手透过瞄准镜看着那个因为长期缺乏日照而肤色如死人般苍白的青年,手指滑落在扳机上,十字准星对准了青年的眉心。

三合会白纸扇,美国唐人街大龙头吴梓穆的得力心腹,出道两年,死在手上的只有三个人:洛杉矶黑人帮派葛洛夫家族的叛徒斯莫克,意大利黑手党佛瑞利家族的教父法兰科,史丹顿山口组的初代目葛西一树,每一个都是枭雄巨擘,手上沾满血腥的人物,但是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在穷途末路的绝望中死去。

作为一名职业杀手,狙击手对于自己的每个任务目标都会仔细搜集各种有关的情报,但是对于这个深居简出,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三合会白纸扇,他只有委托人送来的一张小纸片上的内容,一张模糊的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照片和这片沙滩的地址以及日期。

沙滩上,打向海岸的浪花溅湿了盖住郭虎禅双腿的羊毛毯,不过郭虎禅却恍然未觉,只是放下了遮挡阳光的手臂,感受着那种温暖。

海滨公路边,中年人走下了车子,海风吹乱了他的满头卷发,他和身后两人都是保护郭虎禅这位白纸扇的,突然间他的瞳孔如针孔般收缩了一下,他捕捉到了遥远的海面上闪过的一抹瞄准器反光。

刹那间,中年人瞬间拔枪开火,炸裂的子弹出膛声打破了海边的寂静,惊起了停落在礁石上的无数海鸟,身后两名三合会内的双红花棍则是如同猎豹般窜出,掠向沙滩上的郭虎禅。

又一声呼啸的刺耳枪声响起,快艇上,狙击手的手指从扳机上落下,望着远处因为枪声而混乱一片的沙滩,发动了快艇的发动机,平静的海面上随着一阵轰鸣声,快艇在飞溅的浪花中消失在了赶到沙滩上的中年人的视线中。

郭虎禅低下头看着胸口白色的衬衣上如同盛开的鲜花般渗出的鲜血,整个人无力地从轮椅里滑落,摔在了打上岸头的海水里。

冰冷的海水中,郭虎禅的意识涣散了起来,脑海里过去经过的景象如同走马灯一般流转,最后定格在了那个温暖的清晨,他被父母带到海边的画面中,然后便是一片最深的漆黑。



大漠的天气就像善变的女人,翻脸无情。.

巨大的牛皮帐篷里,杜老大正坐在一盏昏暗的羊角灯下,擦他的刀。

帐篷外是呼啸如狼嚎的风声,满天都是沙子,一圈骆驼跪在沙砾堆里,围住了身后的营地。

这场可怕的风暴已经持续了八天,杜老大保护的商队也已被困在这里八天,连最倔强的骆驼都开始萎顿,但是杜老大却仍旧像他的刀一样,冷酷而沉静。

杜老大起身走出了帐篷,开始每日一次的例行巡检,他曾是安西都护府的一名校尉,至今还保持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放松戒备。

一出帐篷,拇指粗细的沙砾打在身上,杜老大眯起了右眼。

杜老大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在三年前帝国和黑衣大食的战争里,被箭射瞎了,不过他仍然比商队里所有的人看得更远更准,一眼就看到了远处风沙里露出的半截衣角。

杜老大走了过去,把人弄了出来,然后走到边上不远处替商队看守骆驼的蕃人身边,腰间的马鞭子到了手中,狠狠一鞭子抽了下去。

凄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捂着血淋淋的脸,看守骆驼的蕃人蜷缩着身子抽搐了起来。

“下次再偷懒,我打下来的就不是鞭子。”杜老大的声音冰冷,扔下这句硬邦邦的话后,拎着从沙子里挖出来的人,走回了自己的牛皮帐篷。



就像是做了一个最长的噩梦一样,郭虎禅醒过来时,看到了一张古铜色的脸,脸上只剩下一只碜人的独眼,透着凶光。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营地里?”杜老大的声音就像是粗糙的沙子一样,那柄狭长的横刀就在他的手里露出了因为饮血太多而变得暗沉沉的刀身。

这把刀一定杀过很多人,这是郭虎禅看到这把刀后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但是很快森冷的刀锋搁在了他的脖子上,那股刺骨的寒气让他清醒了过来。

郭虎禅记得杀手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绝不可能活下来,但是现在他躺在简陋的帐篷里,被一个披甲的古代男人盘问来历。

“我…不知道?”郭虎禅的声音沙哑,就像随时会断气一样。

杜老大收回了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没有撒谎,不过让他在意的是这个小子在面对生死关头时眼里的那份沉着和冷静,这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郭虎禅并没有因为脖子上离开的刀锋而放松,因为这时候他的脑子里忽地迸出了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不停地变幻,感觉就好象是千万根钢针一下子扎进了脑袋,那种剧烈的疼痛让醒过来的郭虎禅再次晕厥了过去。

杜老大看着昏过去的郭虎禅,并没有太在意,不管这个小子是什么来路,至少还算入他的眼,他并不讨厌,这就足以让他留下这个小子在自己护卫的商队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虎禅才再次醒了过来,昏沉沉的帐篷里没有一个人,刚才那个披甲带刀的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着现在那双瘦弱的手,郭虎禅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了这个陌生世界的一个少年,而且拥有的记忆也模糊不全,除了知道还姓郭以外,其他的只是那些不连贯的画面罢了。

从最后那充满黑暗的冰冷海水的回忆中摆脱出来,郭虎禅想到自己现在还活着,心里面充满了生存下来的喜悦。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呼啸的风沙冲入,打在郭虎禅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这时他看到了先前离开的杜老大,这个像狼一样凶戾的男人手里提着水壶。

“水。”郭虎禅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伸出了手抓向那男人手里的水壶,浑身滚烫的那种干涸让他脑子里开始神智不清起来。

杜老大把水浇在了这个突然间挣扎起来的小子身上,冰凉的清水让郭虎禅清醒了过来,这时候杜老大已经按住了他,“不想死的,就给我躺下。”

依然是粗糙如沙砾,仿佛磨刀一样的难听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过郭虎禅已经没有了开始的彷徨,他听话地躺了下来,看着这个浑身都带着一股凶戾的男人盘腿坐在自己身边,用柔软的丝巾沾上清水,擦拭他开裂的嘴唇,让清水一点一点地滴下,滋润着嘶哑的喉咙。

过了很久,杜老大擦拭完眼前这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子的身体,才把水壶给了他,在一旁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吞咽,以免伤到身体,‘这是个聪明的小子’,他心里这样想到。

郭虎禅现在的身体年纪不大,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这让郭虎禅有些不习惯,当他喝完水壶里剩下不多的水后,看向了那个像是独狼一样的男人道,“谢谢你救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小子?”杜老大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很快恢复了些精力的郭虎禅,帮郭虎禅擦干净身体以后,他才发现这个皮肤白皙,身上没有半点蛮子骚味的小子和他一样是个汉人。

“我姓郭,名字叫虎禅,老虎的虎,禅定的禅。”郭虎禅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郭姓少年的名字叫什么。

“郭虎禅,虎之勇猛,禅之沉静,好名字。”杜老大愣了愣,没想到自己捡到的这个小子是个世家子弟,这样的名字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取得出来的。

“我姓杜,名字已经忘了。”杜老大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黯淡,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朝郭虎禅道,“这个商队里的人都叫我杜老大。”

杜老大很忙,看着和自己说了没几句话的杜老大忽然离开,躺下的郭虎禅这样想到,到目前为止,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在一支商队里,而杜老大似乎是这支商队的头。

郭虎禅阖上了眼睛,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他努力地想要把它们连贯起来,好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会在这里。

穿着盔甲的士兵,燃烧的房屋,把自己送上马车的男人,火光里的厮杀,郭虎禅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一样,当他睁开眼睛时,四肢冰凉,身上沁满了冷汗。

郭虎禅想将梦里的那些画面联系起来,就像是将拼图碎片完整地拼接起来,可是却毫无头绪,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那个将自己送上马车的男人是自己的亲人。

饥饿让郭虎禅放弃了继续探索下去的念头,他撑起了身子,想要站起来,可是两条腿上没有半点力气,才刚刚直起腰就摔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帐篷帘子被挑开了,风沙一下子迷了郭虎禅的眼,杜老大蹲了下来,一只手拎着郭虎禅把他重新扔上了胡床,将一碗盛满的粥放在了边上。

闻到粥的清香味,郭虎禅精神了起来,看着盘膝坐在一边的杜老大道,“谢谢。”说完,便拿起那碗粥低头吃了起来。

杜老大的脸上沾满了黑糊糊的炭灰,对于这个从来没有为自己肚子操心过的男人来说,让他煮锅粥比打一场仗还累,不过看着面前的郭虎禅吃得很香的样子,杜老大觉得还是值得的。

当一碗粥全部下肚以后,郭虎禅放下了手中的大碗,朝杜老大道,“多谢杜大哥相救。”虽然两人的年纪,让他喊一声杜老大‘叔’都不打紧,不过他始终还是不习惯现在自己的年纪。

看着郭虎禅喊自己大哥,杜老大那张刀一样硬的脸上笑了起来,这个小子真是有趣得很,自从离开龟兹,已经三年没有人这样喊他了。

“还记不起怎么到我这里的?”杜老大的目光落在了郭虎禅的脸上,虽然他很喜欢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但是作为商队的保护者,他不能随便收留一个陌生人。

“我只记得我从一座城市里逃出来,在路上被人抓了起来。”郭虎禅回忆着身体里最后嘎然而止的几幅画面,朝杜老大道,“后来遇到了沙暴,我趁人不注意,偷偷逃了出来,然后就不知道了。”

郭虎禅的话让杜老大皱起了眉头,目前整个河中都是帝国和黑衣大食的缓冲带,夹在帝国和黑衣大食中间的河中诸国的叛乱此起彼伏,帝国和黑衣大食各自支持的昭武九姓互为仇敌。

看着杜老大脸上露出的凝重神情,郭虎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心里面有些紧张。

“以后有什么打算?”杜老大看向了郭虎禅,他的问题让郭虎禅沉默了下来,郭虎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打算。

“没有去处的话,就跟着我吧。”杜老大站了起来,朝一脸迷惘的郭虎禅说道,“只要我在,就不会饿着你。”

郭虎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或许现在只有这个面恶心善的男人能够让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活下去。

第二章 大汉

郭虎禅醒过来的第二天,沙暴停了,这让原本反对杜老大收留他的商人们转变了态度,也许是因为他带来了好运的缘故。

杜老大带的商队并不大,只有一百多匹骆驼和几十匹驮马,除去杜老大自己手下的十来个野兵,那些商人和他们自己带的奴仆数量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人。

在来往于东西方之间的丝绸之路上,这样规模的商队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型商队,和那些动辄千人,甚至数千的庞大商队根本无法相比。

天气放晴后,商队再次出发了,而郭虎禅也成了杜老大的跟班,商队里的商人大半都是胡商,虽然会说汉话,但是音调并不标准,他们总是目光闪烁地看着郭虎禅,因为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的郭虎禅是个漂亮的少年,对于这些长年和人打交道快成人精的胡商们来说,郭虎禅怎么看都不像是杜老大口中的小奴隶崽子,倒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风范。

骑在骆驼上,郭虎禅看着四周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精神有些倦怠,他已经在杜老大的商队里待了十五天,不过起码他已经弄明白杜老大和那些野兵口中的帝国到底是哪个朝代了:隋末割据的乱世本该为李唐王朝统一,但是却被现在的‘大汉帝国’所取代。

对于郭虎禅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他所知道的历史完全没有了用处。

“想什么呢?”郭虎禅边上,一个同样骑着骆驼的高大青年朝皱起眉头的郭虎禅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不用看沙子。”郭虎禅看着这个叫李虎的野兵,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杜老大手下有十九个野兵,都是安西都护府的士兵和当地胡女生下的汉儿,不过那些士兵的家里大多数并不承认这些汉儿的身份,只有些运气好的汉儿才能继承家业,大多数汉儿只能沦为保护商队的野兵,或者去当马贼。

“再有差不多三天的路,我们就可以到鸟飞州,那里很热闹。”李虎看着前方一望无垠的沙丘,自语了起来,“我在那里有个相好,是个汉人姑娘,等我存够了钱,我就娶她。”

看着说话时傻傻地笑了起来的李虎,郭虎禅有些羡慕这个把脑袋别在裤裆上混饭吃的汉儿,起码他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奋斗的目标,不像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干脆当个野兵算了,想到救了自己的杜老大,郭虎禅这样想到,反正现在这条命是捡回来的,策马扬刀,快意恩仇,就算死了也值了。

快落日前,商队找了处避风的沙丘,停了下来,搭起帐篷来,下了骆驼的郭虎禅也跑去帮起忙来,不过他始终和那些胡商们保持着距离,因为他听杜老大说过,在丝绸之路跑商的家伙,像狐狸一样狡猾,想饿狼一样贪婪,如果他们主动接近你,绝不是因为他们发了什么善心,而是他们觉得你有利用价值。

杜老大手下的十九个野兵,郭虎禅和他们熟稔以后都管他们叫哥,可是偏偏这些汉儿管杜老大叫叔,而郭虎禅又管杜老大叫大哥,在一边的胡商看来,默认这种叫法的杜老大,很明显意味着这个叫郭虎禅的少年不是普通人。

帮忙将东西搬进帐篷里,郭虎禅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目光落在了那些散发着肃杀之气的铁甲上,这些铁甲都是那些汉儿的父亲战死沙场后唯一传给他们的遗物,可以留作念想。

三年前安西都护府和黑衣大食在呼罗珊打了一仗,杜老大手下的十九个汉儿就是在那一仗里失去了父亲,而他们又不够资格补进安西都护府的军籍,才跟着离开安西都护府的杜老大当起了野兵,原本五十人的队伍三年下来就剩下了他们。

郭虎禅曾经偷偷地问过李虎,当野兵那么危险,干嘛不去安西都护府落户种地,从杜老大口里,郭虎禅知道,汉儿虽然不受父亲家里的宗族待见,但是在安西都护府下辖的各州办理籍贯,可以分上百亩良田,而大部分汉儿基本上都在天山南道的各县扎根。

“拿刀拿惯了,摸锄头不习惯。”这是李虎对郭虎禅说的,不过郭虎禅总觉得李虎是在骗他。

盘腿坐在帐篷里,郭虎禅熟练地拔出了那些汉儿们的刀剑,擦拭起来,这是杜老大交代他干的活,而他也不想当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虽然李虎他们这些汉儿并不在意,但是郭虎禅自己却很认真对待这件事情。

这些有不少年岁的刀剑上满是斑驳的麻子印记,刀身剑身上黯淡无光,好像蒙了层暗沉沉的雾气,看上去毫不起眼,不过郭虎禅却知道这些看上去好像老掉牙的刀剑有多么锋利,他第一次擦拭的时候,不自量力地想要学杜老大那样手指拂刃,却差点把手指给削断,要不是杜老大的金创药,恐怕他现在就只剩九根手指头了。

杜老大挑开帘子走了进来,看着安静地保养刀剑的郭虎禅,脸上露出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满意笑容,然后坐在边上,直到郭虎禅为那些刀剑上完牛油,一一放入鞘中,才把怀里揣着的一把短刀递到了郭虎禅面前。

“这是给你的。”杜老大手里的短刀,一尺来长,黑绳绕柄,木鞘裹铜,刀把和刀锷上的鎏金漆虽然裂开了些,露出里面古旧的铜色,可是却仍旧无法掩盖住这把短刀的名贵。

郭虎禅并没有伸手接刀,虽然他只是那些汉儿口中的雏儿,但他却看得出这把短刀的价值不菲,尤其是杜老大递出短刀时脸上的那种神情。

“这刀太贵重,我不能收。”郭虎禅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大人般的郑重,他想把杜老大递过短刀的手推回去,但是杜老大的手却好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说了给你就给你。”杜老大看着小大人一样认真的郭虎禅,脸上笑了起来,然后把短刀硬塞给了郭虎禅,“擦的时候小心点,这刀很久没有喝血了。”

看着起身离去的杜老大,郭虎禅看着手里的那把刀锷,刀柄上刻着鹰犬纹饰的黑鞘短刀,心里怔怔地想,自己应该算是杜老大手下的野兵了吧。

拔出短刀,郭虎禅被森寒的刀芒映出的光刺得眼里的瞳孔一缩,差点把刀掉在地上,把刀从羊角灯下移开,郭虎禅才看清了这把只有一尺不到锋刃的短刀,和那些汉儿们看似破旧却暗藏杀机的刀剑不同,这把短刀一看就知道是柄凶器,丝绸般的锻面上是如同云雾般的纹路,仿佛滚着一层水珠。

郭虎禅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把短刀,他并不知道这种形制的短刀,在安西都护府的军官中,极少有人佩戴,尤其是上面鹰犬交错的纹饰,认识的人都知道能带着这种刀的人背后那个可怕的地方。

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刀身以后,郭虎禅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以后,才重新放入鞘中,把短刀别在了腰里随时可以拔刀的地方,这些东西都是他过去在吴梓穆身边时学的,虽然他用不上,但他还是学了。

生起的篝火旁,看着出了帐篷的郭虎禅腰间别着的短刀,李虎他们这些跟随了杜老大已经三年的汉儿们露出了意外的神情,还有几个比郭虎禅只是大了没几岁的少年更是有些嫉妒地看着郭虎禅。

正在翻烤着一只羊腿的杜老大也看到了郭虎禅,不过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郭虎禅别短刀的地方,那里可是最方便拔刀的地方,除非有人教过,否则像郭虎禅这样年纪的小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放。

郭虎禅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杜老大身边留给他的马扎,半个月下来,他刚醒过来时有些虚弱的身体已经变得健壮起来,虽然看上去仍然瘦了些,但是力气并不小,而且也很敏捷,比过去的他强了不少。

“祖宗在上。”看着已经烤得金黄酥脆的羊腿,杜老大双手合十,口中念叨了一句,而郭虎禅和其他汉儿也是照做了一遍,才割起羊腿肉来。

第三章 胡商

繁星点点的苍穹下,是照下的清冷月光。

背风的沙丘处,生起篝火的商队营地却热闹得很,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可以到达下一处补给的绿洲小镇,同时商队也将进入丝绸之路最安全的东段,虽然大汉将注意力转向了海洋,但是在安西都护府的管辖区,大汉的军队依然是这里的霸主。

胡商们带着上好的葡萄酒赶到了杜老大的营地,这个曾经的大汉军人,带着他手下的野兵一路上杀死了数伙小型马贼团,让他们没有受到半点不必要的损失,这让他们由衷地感谢这个有些不近人情的前安西都护府校尉。

“我只是拿钱办事,酒就不用了。”杜老大很生硬地回绝了胡商们的好意,这让李虎那些汉儿们颇为失望,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位‘叔父’的规矩,在把商队安全地护送到目的地之前,喝酒是休想的事情。

郭虎禅看着那些碰了一鼻子灰的胡商,心里面多少有些明白杜老大的想法,他不想和那些胡商有什么交情。

商队的胡商大半都是已经亡国的波斯人,自从阿拉伯人从半岛兴起以后,以圣战的名义已经征服了整个亚细亚,并一直在向外扩张,如果不是有安西都护府的帝国军队,黑衣大食的哈里发恐怕已经早就让整个河中插满了新月旗。

关于杜老大曾经是安西都护府的校尉这件事情,在商队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三年前帝国和黑衣大食在呼罗珊发生的战争,正是杜老大离开安西都护府之前的事情。

尽管杜老大从来没有说过那场战争,但是郭虎禅知道杜老大瞎掉的那只眼睛就是在那时候失去的,波斯人想要复国并不是一个秘密,而在这个时代能够和黑衣大食在河中角力,甚至于将军队推进到吐火罗和呼罗珊也只有帝国而已。

哪怕杜老大只是一个离开军队的帝国校尉,但是对于没有门路的波斯人来说,杜老大依然是值得投下本钱的人,这些都是郭虎禅的推测,虽然未必全部正确,但多少是八九不离十。

作为胡商的头领,汉名马塞的赫迪拉辛对于郭虎禅多了几分注意,虽然杜老大说这个汉人少年只是个迷路的小奴隶崽子,但是他完全看不出杜老大把这个少年当成奴隶使唤,而且他自己也并不像其他胡商那样只是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对于汉学有不俗的造诣,郭虎禅极富寓意的名字让他有了诸多联想。

半个月里,赫迪拉辛一直都在观察着郭虎禅,而对于这个举止沉稳,讨人喜欢,没有半点这个年纪该有的贪玩和浮躁的少年,他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郭虎禅出身不凡,绝不是什么奴隶,因为只有在极其良好的环境下和精英教育下才能培养出像郭虎禅这样的少年。

对于杜老大的拒绝,赫迪拉辛并没有太过在意,作为杜老大的老主顾,他以前曾经不下数次,试图和这位安西都护府的前校尉建立友谊,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财富,醇酒,美女,名刀,赫迪拉辛把能够收买一个人的任何手段都使了个遍,但是这个强悍的独眼男人始终没有放在眼里过。

站在郭虎禅的面前,看着这个面色平静的少年,赫迪拉辛心里居然有一种失败的预感,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而远处杜老大也是颇有兴趣地在一旁看着这个贼心不死的波斯人,或许赫迪拉辛以为自己把身份掩饰得很好,但是杜老大知道这个不安分的波斯人其实是个袄教徒,波斯被白衣大食灭国后,这个依附于波斯贵族的宗教也急剧衰退。

帝国和大食人的三次战争,都和波斯人脱不了关系,而袄教在其中扮演了并不怎么光彩的角色,对于知道一些内幕的杜老大来说,赫迪拉辛这个波斯人就是个麻烦,不过现在他倒是很乐意看到赫迪拉辛在郭虎禅面前吃瘪的样子。

“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收取陌生人的礼物。”对于面前自称马塞的胡商,郭虎禅想到杜老大对于他们的评价,不露痕迹地退后了一步,拒绝了赫迪拉辛想要交个朋友的愿望,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所以波斯人的接近就显得更加值得戒备。

赫迪拉辛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他看到了郭虎禅腰里那把名贵的汉式短刀,于是他更加肯定自己对于郭虎禅是名门之后的判断,拿出了一柄镶嵌宝石的大马士革钢所锻造的匕首,想要以此来博得这个少年的好感和友谊。

不过赫迪拉辛显然高估了自己,同时也小看了面前这个有着成年人灵魂的汉人少年,郭虎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甚至于直接称呼他为陌生人,目光里充满了戒备和不信任。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赫迪拉辛很快转变了自己显得有些阴霾的脸色,然后礼貌地告辞离开,现在的他只希望能在郭虎禅眼里留下个好印象,他不认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年可以正眼都不瞧一眼他那柄来自萨珊王朝王宫里的名贵匕首,他只能归结于郭虎禅见惯了更好的东西。

看着赫迪拉辛强作笑脸离开,杜老大欢快地笑了起来,让一旁的汉儿们有些发愣,在他们的记忆里似乎从没有看到一向冷着脸的杜老大会这样大笑。

“那个波斯人刚才想给你什么?”杜老大走到了郭虎禅身边,有些好奇地问道。

“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看上去很俗气的样子。”郭虎禅想了想,比划着道,而他认真的评价也让杜老大忍俊不禁,萨珊王朝王宫里的名贵匕首居然被他说成俗气,不知道那个波斯人要是听到的话,会气成什么样子,‘一定会大骂这个小子不识货吧’,杜老大心里想到,他忽然发现郭虎禅这个小子其实很坏。

“你做得很对,那些波斯人的东西不好拿。”杜老大的声音沉了下来,对于郭虎禅的做法他很满意,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这个少年一些他该知道的东西,“帝国和黑衣大食争夺河中(中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那些波斯人整天都在想着复国,刚才那个叫马塞的,就是个波斯贵族,而且还是个袄教的祭祀,以后不要和他有什么来往。”

“杜大哥,支持波斯人复国应该对于帝国和黑衣大食争夺河中有利吧,毕竟波斯人和大食人有亡国之恨。”郭虎禅在知道赫迪拉辛的身份以后,不由自语道。

“你说得虽然没错,不过…唉…算了,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杜老大有些丧气地说道,支持波斯人重新复国,然后在吐火罗和呼罗珊跟黑衣大食打一场大仗,接着占据河中,可是勋贵集团一直都想做的事情,不过有内阁的掣肘,再加上皇上似乎更在意新兴的海上霸权,这一切都成了奢望,就连三年前的怛罗斯之战,也没有让朝廷有什么举动,除了国内的儒生们大喊了一通以外,根本没有给予安西都护府任何实质上的支持。

看着意兴索然的杜老大,郭虎禅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想到了三年前那场安西都护府和黑衣大食的战争,他总觉得杜老大和那场战争有着某种关联。

喧闹的商队营地很快安静了下去,按照杜老大的规矩,一过戌时,就要全营宵禁,完全是帝国军队的管理方法,对此那些胡商和仆人们虽然不太满意,但是也只敢私下抱怨一下,他们可是见到过杜老大把违反规矩的蕃人用皮鞭抽得半死不活。

跟在杜老大身后,郭虎禅开始了每天晚上的例行巡检,现在他已经不会被杜老大手下那些神出鬼没的汉儿给吓到了。

各营间燃烧的篝火已经熄到了最小,走在营地间,郭虎禅总是能听到些让人浮想联翩的声音,那些胡商们不但贩卖货物,也贩卖奴隶,而其中年轻貌美的女奴在过了天山南路,卖到长安,洛阳等大城市,所获的利益数以倍计,当然路上也能用来排遣旅途寂寞。

也许是因为快接近鸟飞州这个有帝国驻军的绿洲小镇,那些胡商们比平常要放肆纵情得多,那些蚀骨销魂的声音要比前几天响亮得多,勾得郭虎禅心里恨得直咬牙,不过他脸上仍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好像完全不明白那些声音的意义。

郭虎禅偷偷地看了眼杜老大的脸,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杜老大依然是那张严肃的脸,仿佛发出那些声音的狗男女只是些牲口在交欢。

月光下,沙丘好像披上了一层水银般,快巡视完整个营地时,杜老大忽地停了下来,跟在他后面的郭虎禅也警觉地打量起四周来,这半个月下来,他已经彻底明白一件事情,杜老大绝对比商队里那几条猎犬更敏锐。

“叔,外面来了队鬼,大约十来号。”一个矫捷的青年像是鬼一样地从两人前面的阴影里现出了身形,郭虎禅知道这个叫侯轻舟的汉儿口中的鬼就是马贼的意思,当然对于杀人如麻的杜老大来说,这些来送死的马贼很快就会变成刀下鬼了。

第四章 贼影

郭虎禅紧紧地跟着杜老大,心里砰砰地跳着,他过去没有杀过人,因为那时候从来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云间透出的月光下,郭虎禅看到了远处骑着马的模糊黑影,他知道这些人就是侯轻舟口中的那些鬼了。

“沉住气。”杜老大的手按在了有些紧张的郭虎禅肩膀上,不过脸上倒是很满意的样子,这个小子的胆子可比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大多了。

侯轻舟和李虎带着其他汉儿,在沙丘背风处的阴影里猫着腰走着,他们背着弓,腰里挎刀,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那些马贼后面去了。

郭虎禅顺着杜老大的目光看到了那些飞快移动的模糊人影,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李虎他们停下时,他才依稀分辨出这些汉儿。

“那些鬼是来踩盘子的。”杜老大喉咙间低语着,剩下的那只碜人的独眼里露出了嗜血的凶光,看得旁边的郭虎禅也给吓到了。

郭虎禅的手搭在了腰间短刀的刀柄上,半个月下来,不管是听那些汉儿说,还是那些胡商说,马贼都是最凶残的一群人,说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也不过分。

杜老大的独眼冷冷地注视着那群不知死活,踩盘子踩到他头上来的马贼,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

啸声忽地从杜老大口中响起,在他身边的郭虎禅只觉得耳朵一疼,杜老大就已经如同展翅而起的大鸟般从他们所在的沙丘掠起,朝那不过几十米外的马贼扑去了。

杜老大啸声响起的同时,侯轻舟和李虎带着的汉儿们从马贼后方从阴影里窜出,手里拉开的劲弓松开了弓弦,五个马贼应声而倒,每个人身上都是几处要害同时中箭,立毙当场。

一个照面,十来个马贼就差不多去了一半多,这时在怒喝声里,被袭击的马贼已经回过了神,而这时候郭虎禅也看到了杜老大杀人的场面,脚步一闪,手里的刀就像噬人的毒蛇一样从一个马贼的喉咙里拔了出来,郭虎禅根本没有看清楚杜老大是怎么出刀的,杜老大就已经连杀两人。

“叔杀人就跟杀鸡一样。”看着捂着喷血的喉咙,从马上一头栽倒下来的马贼,郭虎禅算是明白了李虎这句话的意思,不过这个时候站在沙丘上的他成为了一个打马而逃的马贼的猎物。

看着朝自己而来的一人一马,郭虎禅刹那间愣了愣,但是身体却本能地作出了闪避的动作,一个狼狈地侧滚,郭虎禅躲开了马贼下劈的一刀。

随着崩响的弦声,一枚漆黑的羽箭钉在了那正自勒马转身的马贼肩膀上,将他射落马下;从地上爬起来的郭虎禅感觉着背后给刀锋划开的口子里溅出的温热血液,也给激出了凶性,看着那马贼反手挥刀砍断缠住脚踝的马镫站起来,想也不想就直接冲了上去。

那中箭的马贼也没想到差点被自己一刀枭首的小子居然来得那么快,他握刀的手腕刚要扬起,就被狠狠地撞了个趔趄,接着他的眼睛瞪圆了。

郭虎禅左手顶着马贼握刀的手腕,右手拔出的短刀狠狠地捅进了马贼的肚子,锋利的短刀就像裁纸一样,轻易地刺穿了马贼身上那层牛皮甲胄,郭虎禅一刀得手,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一连捅了八九刀,直到握刀的手被血浸透,滑得握不住刀柄才停了下来。

那瞪圆了眼睛的马贼直挺挺地仰天倒了下去,被捅穿的肚子上全是血淋淋的窟窿,喷出的血沫溅了站在原地的郭虎禅一脸。

看着那倒在自己的面前气绝的马贼,郭虎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的几下让他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一样,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轰鸣,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解决掉了剩下几个马贼的杜老大和几个汉儿走了过来,侯轻舟和李虎带着其他人收拢着那些无主的马匹。

看到地上那具肚子上被开了个大洞,依稀可以看到肠子的马贼尸首,几个汉儿看向郭虎禅的目光已是变了,他们虽然因为杜老大把郭虎禅当成自己人,可是打心底里却是不太看得上这个细皮嫩肉的白净小子,不过现在一个个都是口里称赞了起来,把郭虎禅当成了同伴。

杜老大快步走到了郭虎禅身边,重重地一掌拍在了郭虎禅的肩膀上,大笑了起来,“干得不错,可比我当年这岁数狠多了。”杜老大小时候最多也就是在敦煌城的街头跟比自己岁数大的泼皮流氓厮打,顶了天也就是把人家手脚打折。

“疼。”被杜老大一拍,郭虎禅只觉得整个背都要裂开来一样,疼得大喊了起来,这时候杜老大才发现郭虎禅脸色不对,居然一片煞白。

月光底下,杜老大目光瞟到了郭虎禅背后划开的衣服,这才发现郭虎禅背上给开了条口子,血正自汨汨地滴落。

“去拿酒。”杜老大一把扶住了郭虎禅,接着连忙让身边的汉儿取了那些马贼身上带着的酒囊,扯掉郭虎禅背后的衣服,就用烈酒往上浇,疼得郭虎禅人都蜷成了一团。

“小子,叫你别乱动。”杜老大一边倒酒,一边朝疼得乱动的郭虎禅骂道,“这点疼算得了什么,我当年给人射瞎了眼,自己拔出来也没你叫得那么欢。”

“你以为你是盲夏侯,拔矢啖睛。”郭虎禅只觉得整个背都疼得麻木了,有气无力地朝杜老大骂道,“真他娘的疼啊,你下手轻点。”

“我一向手重。”杜老大毫不客气地回道,从怀里掏出的金创药一把抹在了郭虎禅的背上,疼得郭虎禅呲牙咧嘴叫骂了起来,看得一旁的汉儿直想发笑,叔那瓶金创药平时可是金贵得很,没想到今天倒是大方了,不要钱地给郭虎禅背上撒。

上完金创药,杜老大接过边上汉儿从刀柄里取出的白纱给郭虎禅裹好伤口后骂道,“你这小子,真是太没用了。”

“我没用?我也杀了一个。”郭虎禅不服气地喊了起来,这种刀头舔血,碰上就生死相分的事情他还是头回遇到,没给人一刀砍了脑袋是他命大,把人给干了那是本事。

“把东西扒干净,回营。”杜老大没有理会郭虎禅的嘟囔,径直朝身边的汉儿喊道,很快李虎他们就手脚麻利地把那些死掉马贼身上值点钱的东西都搜刮了个干净。

郭虎禅给杜老大扶着,看着那些汉儿们熟练地翻尸,就知道这不是他们头回这么干了,“杜大哥,我怎么觉得你比马贼还黑。”

“这世道,不黑怎么活?”杜老大看着郭虎禅,露出了森白的牙齿,笑得郭虎禅心里发毛。

“小子,上了我这条贼船,你可就别想下了。”杜老大看着脸上变色的郭虎禅,得意地说道,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杀千刀的祸患,不好好打磨一下不行。

郭虎禅没了声音,只是看着得意的杜老大,咧开嘴笑了起来,现在他已经是那些汉儿中的一员了,这让他有种家的感觉。

沙丘后的商队营地里,亮起了火光,虽然杜老大他们手脚快的很,才片刻的功夫,除了杜老大故意剩下的几个活口,四十来号马贼几乎死了个干净,但还是惊动了营地里的人们。

郭虎禅看着那些披着衣服,光着脚丫,一脸惊慌的胡商,发现杜老大脸上全是鄙视,而那些汉儿们的目光则瞟到了那些没穿衣服的漂亮女奴胸前白花花的肉上去了。

看到是杜老大们牵着几十匹马回来,胡商们都是欢呼了起来,很显然杜老大又一次把那些打他们主意的马贼们给干掉了。

“杜老大,这些马卖不卖?”有几个胡商看到杜老大他们牵着的马都是超过六尺,生得雄骏,心里都是生出了买下的念头,这样的上等货色卖到长安以东的地方去,能赚上不少。

“不卖。”身上血犹未干的杜老大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几个凑上来的胡商,回绝了这笔能让他赚上一笔的生意。

那些女奴们看着回来的李虎和侯轻舟这些汉儿,一个个媚眼如丝,挺着胸脯勾起男人来,郭虎禅在一边看着,发现那些女奴的主人并不以为意,似乎还有些鼓励的意思。

“看什么看。”看到身后几个汉儿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杜老大回头,独眼一扫,一下子汉儿们都是打了个寒噤,连忙收回目光,变成了目不斜视的样子。

郭虎禅看得发笑,那些汉儿们平时能吹得很,一个个都好似花丛老手,不过到了杜老大面前,就好似老鼠见了猫,不敢吱声了。

第五章 诡诈

天明的时候,郭虎禅搓着惺忪的睡眼,一脸的萎靡,昨天晚上那两个杜老大特意留下的两个马贼在隔壁的帐篷惨叫了半宿,才没了声息。

“杜大哥,那些马贼是什么来路?”郭虎禅看着早就披挂整齐,一脸严肃的杜老大问道。

“石国动乱,那些马贼是石国的士兵。”杜老大一边答道,一边将手里的面饼扔给了郭虎禅,“赶紧吃完了上路,这剩下的路程不大太平。”

叼着饼子,郭虎禅飞快地吞咽起来,虽然昨天晚上见识了杜老大和那些汉儿的厉害,不过他也明白,那是占了偷袭的便宜,要是面对面地交锋,他们绝难留下全部的马贼。

杜老大皱着眉头,石国那些沦为马贼的士兵虽然不在他的眼里,可是超过三百人的马贼队伍,也不是他现在的人马能对付得了的。

商队营地里,起来的胡商们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不过看到那些汉儿们脸色严肃,也都知道马贼的事情恐怕不小,一个个都是催促着手下裹着头巾的健奴们加紧速度清空营地。

爬上骆驼,郭虎禅看着刚升起的日头,虽然背上仍是疼得厉害,不过他的手已经搭在腰间的短刀上,“杀人或者被杀。”郭虎禅想到昨晚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个马贼,喃喃自语道。

“不用担心,鸟飞州有都督府,往前四十里就有戍堡。”李虎看着口里不知道念叨什么的郭虎禅,在边上说道,他以为郭虎禅是被那些马贼的数目给吓住了。

“戍堡?”郭虎禅愣了愣,然后想到了那些遍布在丝绸之路的军事堡垒。

“那是个前哨站,驻军两百,不过武备齐全,没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休想攻破那里。”李虎如数家珍,对戍堡的情形非常了解。

“在那里我们可以补充箭矢粮秣,顺便把那些马处理掉。”回头看着赶着那三十余匹战马的侯轻舟,李虎说道,现在他和其他汉儿已经把郭虎禅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有些事情也不瞒他。

郭虎禅的目光瞟到了李虎背着的箭壶,他以前一直都没注意过,现在才发现那些汉儿们用的箭矢都是三尺长的雕翎铁箭,翎羽乌黑,箭头锋锐,最难得的是每根箭矢一模一样,没有半根杂的。

郭虎禅已自猜测起了杜老大和戍堡的关系,要知道李虎他们用的箭矢,分明是军队的制式箭矢,一般人可没有门路搞得到。

随着升起的太阳,天气开始炎热了起来,不过商队里的人们显然是跑惯了沙漠,都没有什么不适,只有郭虎禅因为背上挨了一刀,身子有些虚,很快就被阳光晒得昏昏沉沉,差点从骆驼上一头栽倒下去。

李虎眼疾手快,长臂一舒,就抓住了郭虎禅,这时边上的杜老大骑着一匹白骆驼赶了上来,一把接过郭虎禅,往驼峰上一摆,便解了水囊,往郭虎禅脸上扑水。

冰凉的水打在脸上,让郭虎禅精神一振,人也清醒了过来,“你小子,才晒这么点太阳就受不了,还当个什么野兵,等到了敦煌,我送你去念书。”杜老大看着折腾起来的郭虎禅,笑骂道。

郭虎禅刚想反驳,却听到了尖锐的骨哨声,而杜老大脸上神情一变,单手抓起他,就把他扔给了边上的一个汉儿,自己打着白骆驼往前去了。

被那不知手脚轻重的汉儿接住,郭虎禅只觉得腰都快断了,背上的伤疼得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杜老大打着骆驼到了商队前方,问话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的大股烟尘,看样子是人马不少。

“不清楚,小五已经去前面查探了,叔,要不要围骆驼阵。”李虎答话道,目光里有些焦灼。

“先把队伍收拢,等小五回来再说。”杜老大的耳朵动了动,他听到了风里传来的金铁碰撞声,兴许是那些石国的马贼在劫杀另一伙商队,又或者是那些放牧的部落在抢地盘。

杜老大并没有等多久,去打探的汉儿打马回来了,而郭虎禅也给带着到了队伍前方,这时候他的气色已经好了些。

“叔,是那些石国的马贼,前面困在了一伙商队。”唤作柳五的汉儿朝杜老大比划道,“那商队大概五百人上下,瞧样子撑不了多久。”

杜老大的眉头皱紧了,要是那伙商队给马贼吃了,他这里区区的两百人恐怕也抵挡不住,不过去救那伙商队,他这里人手不足,而且他还要护着自家商队。

“杜大哥,那些石国的马贼是因为国内动乱而逃出的乱兵,恐怕他们还不知道这里已经靠近帝国的都督府,不知道要是我们打出帝国军队的旗号,能不能吓跑他们。”看到杜老大犹豫,郭虎禅在一旁道,杜老大和那些汉儿虽然个个都是好手,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真要让那些石国的马贼得了手,他们也好过不了。

听到郭虎禅的声音,杜老大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如刀子一样森寒,看得郭虎禅心里好似坠进了冰窖了,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

“轻舟,去取我的旗号。”杜老大的目光只是在郭虎禅脸上停留了一下,便朝边上的侯轻舟吩咐道,而那些汉儿们则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很快侯轻舟捧了一卷大旗出来了,当那面旗帜被展开时,郭虎禅也是被这面似乎被鲜血浸泡过的军旗给吓住了,黑色的旗面上,本该是白色的‘漢’字布满了紫黑的斑驳血迹,杜老大亲自展开这面旗时,郭虎禅甚至能闻到上面浓重的血腥味,这面狰狞的军旗上似乎有亡魂咆哮。

杜老大从白骆驼上跳了下来,亲自扛着这面帝国军旗上了战马,而汉儿中也有几个人取了背旗,赤红的旗面上是‘羽林’二字,看得郭虎禅一愣,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这些汉儿们的父亲都是战死的帝国军人,这些旗帜就是他们的父亲传下的。

很快一支二十人的骑兵队伍出现在了郭虎禅面前,而胡商中领头的赫迪拉辛看着扛着军旗的杜老大,目光闪烁,他早就知道杜老大不是普通人,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大汉的军旗,手下那些野兵更是有着‘羽林’背旗。

商队的骆驼和驮马尾巴上都绑上了胡林木的树枝,拖着地一走,便是烟尘重叠,浩浩荡荡大队人马的样子,杜老大带着十九个汉儿,亲自扛着军旗,骑着战马便朝远处的战场而去,临去前轻飘飘一句,‘我走后,你们听这小子的安排。’把郭虎禅给推上了风口浪尖。

被一圈胡商注视着,郭虎禅骑在骆驼上,想到把自己扔下的杜老大,心里虽然恨极了这个老混蛋,可是眼下也只能强作一脸平静的样子,朝胡商们道,“各位,还请把手下的健仆组织起来,充作步军走在队前,免得到时给马贼瞧出了破绽。”

胡商们看着指挥起来的郭虎禅,并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全都是把手下的健壮奴仆都给拉了出来,选了长大的,穿上黑衣,拿着木杆子便扮成了步兵的样子,那些矮小的则是骑上马匹,骆驼扮作骑兵队,护在商队大车的两侧,朝战场而去。

骑在杜老大的白骆驼上,郭虎禅也是心里打鼓,不知道自己出的这主意能不能吓走那些马贼,不过想想看河中六国一直都夹在帝国和黑衣大食中间两头摇摆,见识过帝国的军威次数也不少,应该能唬住那些石国的马贼。

炎灼的逆风里,被马贼围困的商队已经陷入了绝望,他们接近百人的护卫和商队里两百多的健仆已经死伤过半,这伙马贼来得突然,连给他们围拢骆驼队的机会都没有,就杀了进来。

“看,是帝国的军队。”一个身上中了数枚箭矢的护卫忽地看到了远处烟尘里依稀难辨的黑色军旗,手舞足蹈地喊了起来,随着他的喊声,其他已经筋疲力尽的护卫们也是振作了起来,而那些已经趴在马车底下,祈求满天神佛保佑的胆小胡商们也重新钻了出来,一脸的喜色。

马贼的队伍乱了起来,他们也看到了那快速逼近的‘漢’军旗,以及后方更大的烟尘,这伙马贼的首领原本是石国的一个百夫长,后来国中动乱,逃出石国之后,收拢了一批乱兵,因为一场沙暴迷了路,如今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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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局势

马贼们退去了,他们不想因为些许财货就死在这沙漠里。

被劫的商队散落的骆驼队和货物被带走了大半,当杜老大他们疾驰而至的时候,马贼们已经远遁而走,让杜老大既有些庆幸,又有些恼火。

这时候那些活下来的胡商和商队护卫们看着杜老大他们这区区的二十骑人马,脸上都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那面帝国军旗实在过于破旧了些,而且杜老大他们身上披挂的盔甲也不是帝国骑兵的制式盔甲。

“你们是什么人?”商队护卫的首领同样是个汉人,他警觉地看着杜老大等人,手里的刀并没有放下。

“和你们一样。”杜老大的声音生硬,不过他显然没有太在意眼前这些人的想法,他现在想的只是石国到底出了什么乱子,那些马贼进退间训练有素,不是一般的乱兵。

见杜老大他们没有离去的样子,商队的护卫们不敢放松,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看着远处而来的烟尘中的队伍,一脸的戒备。

郭虎禅很快就带着商队到达了,当看到那些穿着黑衣,拿着木杆的健壮奴仆,那些商队护卫和胡商们才放下心来,知道是眼前这些同行救下他们。

“在下李老刀,刚才错怪各位,还请各位海涵。”商队护卫的首领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汉子,他朝杜老大抱拳道,在这丝绸之路上,有些野兵也干马贼的勾当,他干了十几年的镖师,有几次差点就死在路上遇到的野兵手里,不由得不小心。

“没什么,防备是应该的。”杜老大的回答依然生硬,不过脸上的冷意少了几分。

两支商队汇合后,胡商们的胆气也壮了不少,起码现在他们有七百多人的队伍,只要小心些,应该可以安全无虞地到达鸟飞州。

收拢剩下的骆驼队,清点了货物以后,李老刀商队的胡商们还算庆幸自己的好运,虽说货物给劫走了不少,但好歹还剩下一大半,最多到了凉州以后比平时少赚些。

知道那假扮帝国军队吓跑马贼的主意是从白骆驼上下来的少年所出,李老刀和身边几个镖师都是细细打量起了郭虎禅,他们不觉得这个长得清秀白净的小郎君和杜老大他们这群野兵有什么关系。

郭虎禅倒是没有太在意李老刀他们的灼热目光,他这个时候还在想着等到了鸟飞州以后,自己是不是该另找一条出路,他现在的身子骨跟着杜老大是送死,刚才杜老大也说要把他送去敦煌城念书。

自己就是个累赘,郭虎禅心里明白,那些胡商们想要讨好他,不过是把他当成了子虚乌有的世家子弟。

“你的主意虽然糟糕,不过运气不错。”杜老大走到了郭虎禅身边,扮作帝国军队,恫吓马贼,说穿了就是诈术,一旦被识破,就是各个击破的下场。

郭虎禅明白杜老大话里的意思,也没有反驳,虽然他认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不过杜老大肯定是不会认同这道理的。

看着李老刀他们收拾死去的护卫尸体,郭虎禅从那些护卫的口中知道他们是凉州一家镖局的镖师,专门来往于呼罗珊,吐火罗到凉州的官道上,护送商队。

凉州的镖局不少,大镖局多半有后台靠山,队伍动辄数百近千,而像李老刀他们这些小镖局,其实和杜老大他们这些野兵差不了多少,只是他们有官府发放的正式文书,每年镖局里都有几个名额可以从军混个出身,所以虽然危险,还是能吸引不少人来当镖师。

傍晚的时候,看着李老刀他们点燃死去的同伴尸首,郭虎禅也和杜老大还有那些汉儿们一样脸色肃穆,而远处的胡商们也是沉默着,他们知道大汉的规矩是入土为安。

直到李老刀他们收好骨灰,郭虎禅才随杜老大他们一起回了帐篷,对于杜老大来说,虽然早就见惯了生生死死,可是却始终无法看开。

昏暗的灯光下,杜老大看向了安静的郭虎禅,“小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郭虎禅沉默了一下后,抬起头朝杜老大道,“我本来想跟杜大哥当个野兵,可我现在只会拖累大家。”

“什么拖累。”杜老大的眉挑了挑,“你小子,先去好好念几年书,等你大了,说不定我已经不当野兵了,到时候甭管我干什么,你都得回来。”

“是。”郭虎禅看着佯做生气的杜老大,笑了起来,这时候侯轻舟他们也钻进了帐子,手里拿着烤好的吃食。

“吃完了早点睡,等到了鸟飞州,我带你好好逛逛。”杜老大把一盘肉往郭虎禅面前一摆道,接着朝侯轻舟和几个入帐的汉儿道,“等会你们出去放哨,我不放心那些镖师。”

“是,叔。”侯轻舟应下了,那些镖师虽然身手不错,不过和他们这些从小就接受父辈严苛训练的汉儿比,还是差了不少。

吃完东西,熄了灯后郭虎禅又做了一夜的乱梦,那个把他送上马车的男人面容似乎又清晰了些,而他也终于记起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

第二天清晨,当郭虎禅醒过来时,被冷汗浸透的他,后背疼得厉害,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只是起来洗漱之后,跟着商队一起出发了。

因为马贼的缘故,商队的队伍凑得很紧,走得也很快,快到傍晚时,他们又遇上了另一伙商队,人数不多,只有百余人,多是些在天山南道跑商的行脚商,虽然没钱请护卫,但是这些泰半是汉儿和汉人的行脚商不少都是同县乡里,成群结队各带刀弓,而且又抱团得很,打起来不比那些镖局差。

“这些行脚商里也是有些好汉的。”杜老大指着那些肤色黝黑,面容剽悍的汉儿和汉人行脚商朝郭虎禅道,“三年前,怛罗斯之战,就是这些汉子给大军送来后勤辎重,还有不少人死在了战场上。”

郭虎禅见杜老大情绪低落,也没有接话,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三年前的怛罗斯之战的结果,安西都护府四万精锐对阵十七万黑衣大食铁骑虽然打了个平手,但生还者仅一万七千人,最后还退出了呼罗珊,昭武九姓胡和河中六国这几年动荡不安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杜老哥。”行脚商里,一个生得矮实敦厚的中年汉子看到杜老大后,却是高声喊道,一脸的喜色,他初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但是当他看到杜老大那只独眼后就知道自己没认错人,当年怛罗斯之战,要不是这个校尉将军,他恐怕也死在了大食人的刀下。

“范宽。”杜老大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中年汉子,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情。

郭虎禅看着杜老大和那个叫范宽的行脚商交谈起来,走到了一边帮汉儿们扎起营来,他喜欢和这些汉儿们在一起,因为他们把他当成了兄弟那般疼爱。

掌灯时分,看着回帐的杜老大眉头紧锁,郭虎禅知道他一定是从那些行脚商那里知道了些不好的消息。

“石国国主诛杀了国相。”杜老大沉沉地叹了口气说到,太祖和太宗皇帝之后,从北线到西线的百万大军变成了如今的四十万不到,文皇帝手里帝国的经济虽然越发富庶,不过却是以遏制帝国军费的支出而达到的,很难说文皇帝的做法是错误的,但是如今帝国在河中的颓势显而易见和文皇帝时代的削减武备离不开关系。

郭虎禅的记忆虽然一片模糊,可是也知道石国的那位国相其实是安西都护府扶植的傀儡,用来架空亲近大食人的石国国主,但现在那位国相死了,这背后肯定有黑衣大食的推动。

“三年前,我是缇骑司的一名百户,奉命在安西都护府监视将领,那时安西大都护王孝杰整军备战,有西征之意,我本该上禀朝廷,但是我没有那么做,而是和其他同僚一起联手瞒下了这件事情。”杜老大跪坐在地,说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秘密。

“怛罗斯之战,本来我军初期大胜,但是黑衣大食却占据地利,援兵不断赶到,最后我军力竭而败,这一仗虽然表面上打了个平手,但实际上却是输了。”杜老大的面色狰狞,“我隐姓埋名三年,为的就是刺探河中军情,好待他日卷土重来,可是如今朝廷又减安西兵卒,叫我如何报仇雪恨。”

看着愤愤而语的杜老大,郭虎禅才知道当年的隐情,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杜老大要对他说这些。

“小子,我的理想已经完了,帝国放弃了河中。”杜老大颓然道,三年的坚持如今都没有了意义,范宽带来的消息让他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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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鸟飞州

接下来的两天路程,杜老大的脸色始终阴霾,就连那只碜人的独眼里也满是颓废,没有了往昔如鹰隼般的犀利。

郭虎禅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杜老大看开,只能在旁边安静地待着,而杜老大的沉默让那些本来如同野风一样剽悍的汉儿们同样沉寂了下来。

朝廷再次削减安西武备,显然是打算放弃和黑衣大食争夺河中霸权,对于这些生于安西的汉儿们来说,他们无法理解,父辈们在这块土地上洒下的鲜血,难道就这样成为了毫无意义的牺牲。

“那些奸佞。”李虎愤恨地一掌拍在了道边的胡杨木上,口中怒声道,自从文皇帝以来,内阁那些文官就不停地削减武备,没想到现在新皇即位,他们还不肯罢手。

郭虎禅知道李虎他们这些汉儿心中的愤怒,他们的父辈是战死的,现在却因为朝廷退出争夺河中而变得没有价值。

商队前方,胡商们欢呼了起来,郭虎禅茫然地抬起头,然后他看到了前方的绿洲和高耸的城楼,他知道鸟飞州都督府到了,这是帝国在帕米尔以西的几个军事据点之一,也是争夺河中的桥头堡。

绿洲并不太大,但是胜在水源丰富,鸟飞州都督府极盛时期拥有士兵两千人,但是现在却只有两百人驻防。

巨大岩石堆砌的城堡,高达三丈,四个方向都拥有呈三角排列的箭塔,女墙外是一圈锋利的铁刺,暗红的颜色不知道曾经沾过多少的鲜血,城堡外是阔达五丈的护城壕沟,引入了乌浒水(阿姆河)的活水,吊下的城门足够五马并行。

郭虎禅看着眼前这座沉重森严的石头堡垒,可以想象到它在杜老大口中太祖和太宗皇帝时代的赫赫武功。

城堡的边上是一座热闹的绿洲城市,一些归化的游牧部落在此定居,蓄养牛羊马匹,为往来的胡商和汉商提供补给。

郭虎禅跟着商队进了这座被当地人称为摸逵城的边城,那些行脚商倒是颇为热络地为他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在这座只有五千常住人口的小城里,来自帝国内地的迁徙人口足足占了一半,而李虎口中的那位相好便是一家客栈老板的女儿。

跟着汉儿们将马匹骆驼牵入客栈的马厩后,郭虎禅见到了李虎那位想要娶的汉人姑娘,比起进城时见到的那些胡女,这个被人唤作红娘的汉人姑娘,显得小巧许多,不过性子倒是泼辣,揪着李虎的耳朵就走,边上的汉儿们则是哄笑不已,显然他们不是头回见到这场面了。

跟着那些行脚商和汉儿们进入客栈大厅,郭虎禅才细细打量起来,这客栈大厅也委实大的厉害,足有数十尺宽大,都能骑着马绕柱跑圈,再看那不下二十人的客栈伙计,个个都是身形魁梧的粗壮大汉,郭虎禅知道李虎那位丈人起码是个土豪。

汉儿们里,郭虎禅和侯轻舟最谈得来,这个自律甚严的汉儿不会老跟他说些荤笑话,而且看的书也不少,他知道的一些东西都是从侯轻舟那里听来的。

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其他汉儿们则是跑向了四周那些相熟的旅客边上,或者喝酒,或者赌钱,可容数百人的大厅里吵闹的厉害。

郭虎禅好奇地看着四周那些身穿短打汉服,身披皮甲,腰挎刀剑的年轻人,朝侯轻舟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我看他们不像是镖师?”

“这些都是游侠,有汉儿,有长征健儿,有归义胡,也有西北的良家子,不过我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多人。”侯轻舟一边答道,一边看着客栈里不下两百的年轻人在那里推杯换盏,互相吆喝,也是皱起了眉头。

郭虎禅知道长征健儿其实就是从内地迁徙到安西的汉人,而归义胡则是没有通婚的汉化胡种,和汉儿都是帝国在安西都护府下辖各州县的主要人口,他们出现在鸟飞州倒是一点都不奇怪,但是西北的良家子可都是长安,三辅一带的汉人子弟,连他们也大老远地跑来了这帝国的边陲之地,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太祖朝时我大汉武功赫赫,都打到了大食人的家门口,太宗朝十八都督府镇河中,汉军所至,莫不臣服,可如今十八都督府只剩三处,朝廷却还要削减安西武备,我等身为大汉男儿,当为国开疆拓土,岂可坐看先人流血牺牲之地让于他国,使祖宗蒙羞。”

客栈里,一名身着黑衣的青年跳在了大桌上,大声喊道,四周的游侠们都是纷纷叫好,郭虎禅看着身旁亦是站起来大声叫好的侯轻舟,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伙黑衣游侠,和那站于桌上,浓眉大眼的黑衣青年一看便知是一起的。

“石国国主,自恃有大食人撑腰,擅杀我朝过往商旅,若不杀此獠,我大汉以何立足于世,是好汉的,便跟我去柘枝城杀了此贼,以昭四方。”

郭虎禅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站在桌上的黑衣青年当众鼓动他们去刺杀石国国主,而四周的那些游侠居然个个叫好,没有一个犹豫的,就连侯轻舟都在收拾刀剑。

看着那些游侠们一个个都起身道,‘算我一个。’,郭虎禅亦是跟着侯轻舟一起报了姓名,他的直觉敏锐,发现那些黑衣游侠们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好,各位胆气豪迈,今日这顿便由我做东,酒肉管够。”如炸雷般的声音猛地响起,郭虎禅抬起头,看到楼梯上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踱步而下,手里一对铁胆在掌中作响,而李虎和他的相好红娘就站在他身边,显然这中年大汉就是李虎的土豪丈人了。

朱家是个豪莽汉子,祖辈本是山西人,太祖朝时应募长征健儿,落户于天山南道,开枝散叶,父辈闯荡安西,最后在这摸逵城定居,开了这家客栈,三十年下来也是这城中一霸,他接手客栈二十年,还是头一回看到有那么多游侠齐聚,而且还明目张胆地策划要去刺杀一国之主。

“多谢掌柜慷慨。”那跳下桌子的黑衣青年,抱拳谢道,“在下陈子昂,还未请教掌柜姓名。”

“我叫朱家,何时杀那石国狗王,记得叫上我。”朱家大声笑道,朝四周的伙计道,“还不去杀牛宰羊,给我把窖里的好酒都拿出来招待贵客。”

客栈里顿时热闹了起来,那些游侠们都是高声道,‘掌柜慷慨。’,而郭虎禅看着那一坛坛被抱出来的酒瓮和庭院里响起的宰杀牛羊声,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仗义疏财’,这些美酒牛羊,不下百金收入。

将铁胆交给边上的女儿,朱家亲自操刀宰杀牛羊,郭虎禅就站在一角,看着朱家运刀如飞,活生生将一头健壮的肥牛给肢解成一地零碎,清楚分明,便是庖丁解牛也不过如此。

陈子昂和那些黑衣游侠看到这豪莽掌柜刀法如神,也是极为震惊,他们从长安来,自以为身手高超,没想到这区区边城里还有这等人物。

“边塞之地,果然藏龙卧虎,高手如云。”陈子昂心道,收起了几分小觑之心,原本存着的傲气也没了。

朱家招呼了几声陈子昂之后,便走向了李虎口中那个有些奇异之处的沉静少年,他和杜老大交浅言深,最清楚杜老大目光毒辣,识人之明在他之上,此时听李虎说郭虎禅受杜老大青睐,也忍不住想要结识一下。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朱家握着手中铁胆,咯吱作响地走到了郭虎禅面前,眼露凶光,身上那股当屠夫积年累月下来的煞气却是连成年汉子都未必受得住。

看着在面前虚张声势,故做凶狠的朱家,郭虎禅只是笑笑道,“我姓郭,名唤虎禅,见过朱大掌柜。”郭虎禅过去见过的枭雄巨擘,哪个气势不比朱家强横,就是他被人用枪顶着脑袋,他也从来没惧怕过,更何况这朱家不过是在试他胆气罢了。

“好个有胆气的小郎君。”朱家眼前一亮,这少年虽然长得清秀,但气度自雄,杜老大手下那些汉儿,除了侯轻舟可以勉强一比,其他都不及这个少年。

“走,与我喝酒去。”朱家一把捉住了郭虎禅的手,他那大女儿红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看上李虎那憨小子,他拆都拆不散,只能认了,可这小女儿却是再也不能给那些汉儿拐走了,这郭虎禅合他的眼,正好给他当女婿。

第八章 朱大掌柜

点着牛油蜡烛的房间里,陈子昂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他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却好击剑,弱冠之后,携带书稿游剑京师,在长安得了贵人相助,本可以进宫当个执金吾,只是见朝廷无心武事,太祖朝以来用来培养军官的执金吾变成了当摆设用的仪仗部队,而内阁又再减安西兵卒,他一怒之下便和相熟的世家子弟自备武具,前往安西效仿古风。

“陈兄,那个名叫郭虎禅的少年,据说来历不明,不过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汉儿。”陈子昂身边,一名黑衣青年把弄着手中的粗陋酒杯,可是偏生看上去好似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一样,身上透出一种贵气。

“李兄,可是有什么发现?”放下手中长剑,陈子昂看向了这位自称卫公后人的朋友李梦枕,但是两人虽然相识已久,可他至今仍不知晓李梦枕的家世。

“和皇族一样的姓氏,而且看他举止也不是边塞长大的。”李梦枕笑着说道,太祖皇帝开国时将皇族置于老家阳翟,立下规矩,皇族非有大功者不得入长安,所以百年下来,皇族虽然开枝散叶,但是并不为世人所熟悉。

李梦枕正好认识一个宗室子弟,和他是同僚,所以对于郭虎禅的姓名颇为在意,当然他身份秘密,自然不会告诉陈子昂这些事情。

“你是说那少年是宗室子弟?”陈子昂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道,他虽然也觉得那少年不像普通人家,可却没料到李梦枕竟有这般想法。

“我也只是随意猜测罢了,陈兄不必在意。”李梦枕放下手中酒杯,狭长的凤目看向了窗外漆黑的夜色,“倒是刺杀石国狗王一事,让我有些担心。”

“李兄有何担心,当年傅介子百人虏廷,取番王首级如拾草芥,我等难道不及前人。”陈子昂青年锐气,对于李梦枕的担心不以为意。

“陈兄的胆魄,我很佩服,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石国之乱,若无大食人在背后相助,借那石国狗王天大的胆他也不敢反我大汉。”李梦枕朝陈子昂淡然一笑,陈子昂有才略胆气,京师几位大人也颇为看好他的才能,不过现在还是欠了些磨砺。

“李兄可有何良策?”陈子昂虽了解李梦枕不多,但并不妨碍他将李梦枕引为知己,而且他也隐隐猜到李梦枕的身份不简单,他既然开口,自有解决之道。

李梦枕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内阁这些年做大,压了枢密院一头,便连廷尉府和他们缇骑司也不像过去那样风光,如今河中局势动荡,安西都护府六万大军只剩下四万,实在不足以震慑四方,这一次石国之乱就是明证。

“朝廷减安西兵卒,虽是阁院之争,但亦是太后的意思…”

摇曳的烛火中,陈子昂的眼神变得阴晴不定,李梦枕说的东西一时间让他难以接受。



客栈顶楼的厢房里,郭虎禅对于朱家的劝酒,丝毫不理会,坐在那里的那副老神在在的派头让朱家身边几个手下汉子心里腹诽不已,‘这小兔崽子还真个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看着朝自己怒目而瞪,就差拔刀骂自己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几个大汉,郭虎禅仍是一脸的泰然自若,朱家会请他这么一个小子,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反正有杜老大在,他也不怕朱家能把自己怎么样。

“你们几个,都给我滚。”见郭虎禅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朱家回过头看到几个手下那快瞪出来的眼珠子,却是脸一沉喝骂道,几个大汉居然狞着脸吓个半大小子,真是把他的脸都给丢干净了。

“爷,我们…”几个汉子瞧着郭虎禅嘴角噙起的笑意,倒是一脸的委屈,不过在自家大掌柜的凶狠目光下,想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乖乖地离开了。

侯轻舟在旁边看得想发笑,他和朱家那几个手下也是老相识,知道他们的脾性,还真不是故意想吓唬郭虎禅,只是天生的恶人脸面,平时又凶煞惯了,才这幅样子,没想到今天居然在郭虎禅面前吃瘪了。

“小兄弟今年几岁,不知道家里有什么长辈?”朱家自端起大碗,喝了一口酒后朝郭虎禅问道,目光闪烁让郭虎禅心中戒备。

“家中长辈,我不太清楚。”郭虎禅笑道,却是含混其词道,他不知道这位朱大掌柜在图谋什么,不过看他样子不像是好事,索性装起糊涂敷衍道。

“我看小兄弟少年了得,他日必成大器。”朱家看着说话时滴水不漏的郭虎禅,越看越满意,接着大笑道,“我那小女儿,可不是朱某自吹自擂,从小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许配给小兄弟你绝不辱没。”

朱家洋洋自得,说完之后,坐正了身子,一脸等着女婿给自己拜山的样子;郭虎禅倒还没有什么反应,一边留下的侯轻舟已是目瞪口呆了,这朱家的小女儿才八岁,远在敦煌不说,就算以后能出落成个美人,可现在也就是个爱哭的小鬼罢了,连个黄毛丫头都不算。

“朱大掌柜,婚姻大事,先不说两情相悦,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郭虎禅看着目光灼灼逼视自己的朱家,不紧不慢地说道,抬出了他根本不知道的家中长辈说事。

朱家没想到郭虎禅竟然直接拒绝,而且推脱得理直气壮,直接拿家中长辈做挡箭牌,却叫他没有反驳之辞。

“你可是嫌弃我女儿。”朱家腾地跳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凶神恶煞,手中的酒杯被他用力一握,‘嘭’地一声,碎片飞溅中酒香四溢。

“朱大掌柜,我这兄弟可是连你那小女儿的面都没见过,哪谈得上什么嫌弃?”侯轻舟看到朱家发怒,亦是站立起来,挡在了郭虎禅身前,不卑不亢地说道。

侯轻舟的手垂下,可是郭虎禅已是看到他那放在桌子后的手已是握成了拳头,脚下也摆成了丁字步,随时都可以出手。

“侯小子,就是杜老大他也不敢跟我手搏。”朱家朝侯轻舟一瞪眼道,接着反倒是坐了下来,朝始终坐着没有动过的郭虎禅道,“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事算我唐突了。”

见朱家突然间不再提此事,侯轻舟也是暗地里松了口气,这朱家在摸逵城是出了名的豪强,不讲起道理来,除非叔父在,否则还真没几个人能压得住他。

重新落座之后,朱家绝口不谈自家小女儿,只是天南海北地高谈阔论,而郭虎禅则是在旁听着绝少插话,让朱家讲到后来也觉得没劲,悻悻而罢放郭虎禅和侯轻舟回房。

“侯大哥,那位朱大掌柜?”回到客房,郭虎禅看向了侯轻舟,朱家看着鲁莽,可他的谈吐却不像是没心机的人。

“朱大掌柜是不想小女儿以后再嫁个汉儿。”侯轻舟的脸上有些苦涩,朝廷放弃河中,这鸟飞州都督府说不定哪天就和其他都督府一样说没就没了,太祖朝和太宗朝时长征健儿不但在安西四镇落户,便是河中也多有扎根的,但是现在多半都回迁安西或是老家。

郭虎禅没有接话,以前安西都护府兴盛时,汉儿是军队的主要兵源,那时候地位很高,在安西落户的长征健儿也乐意将家中女儿嫁给汉儿,而现在汉儿却不再光荣,他们要么沦为马贼,要么去当野兵,又有谁会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没有前途的汉儿。



鸟飞州都督府,城墙高处,杜老大眺望着边上的摸逵城繁华的市集,手抚着失去眼珠的眼窝,剩下的独眼里充满愤懑。

“杜大哥,朝廷已经放弃了河中,用不了多久那些文官还会让我们撤出鸟飞州,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打下的疆土就这样没了,没了。”杜老大身后,一名披甲的将领大声吼着,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也满脸激愤。

“那个女人,当年太宗皇帝就该听英国公的话,把她杀了。”杜老大的声音像锉刀一样响了起来,脸上露出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像一头狰狞的野兽。

“太后羽翼已丰,又有宗楚客辅佐,想要扳倒韦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清朗悦耳的男声响起,身着黑色长袍,上绣鹰犬腰缠银线的李梦枕从一旁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服饰的同伴,只是腰间所缠乃是银线。

杜老大的目光落在眼前突兀出现的年轻同僚身上,沙哑的声音难听,“你是来抓我的。”

“下官李梦枕,参见百户大人。”李梦枕朝杜老大一拜,一脸的笑意,而杜老大脸上的神情越发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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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从不后悔

清晨,当郭虎禅醒过来时,发现侯轻舟已经不见了踪影,起身走到窗前,郭虎禅用手挡住有些刺眼的天光,然后看到了院子里的汉儿们。

杜老大看着侯轻舟他们,心里有些愧疚,但是很快他又硬起了心肠,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我有件大事要去做,也许会死。”杜老大的声音有些低沉,李梦枕带来的好手不多,而且这件事情只能成功,一旦失败,即便他们死了,也将默默无闻。

看到杜老大的样子,那些汉儿们笑了起来,侯轻舟开口道,“叔,你去哪,我们就去哪。”

站在楼子前,郭虎禅看着杜老大和侯轻舟他们说话,心里面猜测着杜老大要做的大事,昨夜杜老大彻夜未归,他相信杜老大一定是去了鸟飞州都督府。

杜老大抬起头,看到了沉思的郭虎禅,他皱了皱眉,走上了楼梯,他可以带着侯轻舟他们去赌命,但是却不愿让郭虎禅卷进去。

“过几天范宽会带你去敦煌,到时候好好念书。”杜老大跪坐在地,朝郭虎禅沉声吩咐道,他有时候想要是自己能手把手地教这个小子骑马射箭该有多好,不过他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我不想去。”郭虎禅同样跪坐着,身姿挺拔,身上有一种英武的贵气,他直视着杜老大的眼睛,目光中丝毫不让。

“你不去也得去。”杜老大的声音生硬,他不想郭虎禅白白送死,“我连自己都顾不上,更加顾不上你。”

“你们是要去石国,而且有缇骑司的人找你。”郭虎禅不紧不慢地说道,但他的话已自让对面的杜老大,独眼中露出了精芒。

“你怎么知道?”杜老大的脸如同铁石般发青,渗血的独眼里闪着凶戾。

“有人鼓动那些游侠去刺杀石国的国王,而杜大哥你说过你是缇骑司的百户,昨天晚上你没有回来,一定是去了鸟飞州都督府见了什么人。”郭虎禅对于杜老大身上透出的杀气毫不在意,仍旧是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他说的只是些寻常的事情罢了。

“你很聪明。”杜老大眼中的血色褪去了,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但是接着他叹道,“可你太小了。”

“我杀过马贼。”郭虎禅的声音安静,接着他的手动了,腰里别着的短刀,被他扎在了两人间的案几上,“我的刀很快。”

看着那柄自己送给郭虎禅的短刀,杜老大大笑了起来,他终究是小看了这个小子,而郭虎禅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大笑的杜老大,等着他的决定。

“好,我带上你,死了不要怪我。”杜老大直起了身子,朝郭虎禅恶声道,脸上的表情凶狠。

“我欠你一条命,要是你死了,我这辈子都报不了你的恩情。”郭虎禅盯着杜老大,收回了短刀,大声道,“所以我不怕死,我只怕报不了你的恩情,这辈子都欠你一条命。”

看着骄傲的郭虎禅,杜老大笑得很开心,当初救下这个小子的时候,他只是觉得他和那位殿下有些像,但是现在他发现两人的性子也那么相似。

片刻之后,客栈顶楼的厢房里,汉儿们都到齐了,杜老大既然要带他们去搏命,就不想他们死了也当个糊涂鬼,他虽然还是缇骑司的人,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情的百户。

“太宗皇帝生前留下的祖制里第一条就是妇人不得干政,文皇帝即位后倦怠武事,文臣得势。”杜老大扫视众人,说出了一些朝堂秘辛之事,从太祖朝开始,就是勋贵掌武事,到太宗朝时仍是如此,文皇帝继位后,大汉光北线至西线的疆土上,便陈兵百万,军费开销巨大,文皇帝偃武修文,任用文臣,打压勋贵,二十年里内阁成了名副其实的总掌朝政。

当今太后韦氏,本是文皇帝当太子时的一个侧妃,却深谙媚上之道,深得文皇帝喜爱,当时还健在的英国公徐世绩便说韦氏心机深沉,日后必成祸患,劝太宗皇帝下令杀了韦氏,但是韦氏当时温婉谦恭,未有恶迹,太宗皇帝不能不教而诛,便留下了妇人不得干政的祖制以防身后之事。

太宗皇帝驾崩之后,文皇帝虽对韦氏宠信非常,但仍不敢逾越祖制,即便到了现在,韦氏贵为太后,也不能公开干预朝政,只能借助文臣之力,继续打压勋贵。

“今上懦弱,韦氏虽居于长乐宫,却勾结文臣,挟天子而行干政之实。”对于和文官联手打压军队的韦氏,杜老大极为憎恨,韦氏想要插手军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是皇帝虽然文弱孝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把持得住,而勋贵集团内几位老爷子还在,才让韦氏和文官不敢太过分。

郭虎禅听着杜老大娓娓道来,知道韦氏和文官削减武备,只是为了从勋贵集团手里夺权,而杜老大所在的缇骑司是天子鹰犬,只效忠皇帝和国家,这一次安西都护府再遭重创,勋贵集团把持的枢密院所代表的军方势力担心河中的局面会失控,才找上缇骑司。

“我们此番便是以帝国使节之名前往石国,诛杀逆贼另立新王,行前汉傅介子故事。”杜老大目光如电,逼视着每一个汉儿的面孔,“此事若成,我等皆是功臣,若败,死不足惜,你们可想好了?”

“为国效力,死又何妨。”侯轻舟大声道,陈子昂当日慷慨陈词,他已经心往神之,甚至于已经打算好向杜老大辞行前往石国。

“为国效力,死又何妨。”其他汉儿们同样高声喊了起来,对他们来说人生不过数十载,男儿一生的功业,或许就是那么一次搏命的机会而已,又有谁愿意碌碌无为,老死病榻。

郭虎禅看着杜老大脸上隐晦的苦涩,心中知道他们这一次前往石国,若是事败,那么便是不被朝廷所承认的帝国使节,他们将不是舍生取义的英雄,而只是一群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杜老大看到了郭虎禅眼中的悲沉,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这个小子原来已经聪明到了这个地步,可他仍旧愿意跟他们一起去送死,做这螳臂挡车的事情。

“记住,我们不是为了谁去做这件事情,我们为的只是大汉和帝国。”杜老大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郭虎禅脸上,声音低沉却震撼人心。

‘民族和国家’郭虎禅低喃自语道,他从小是被抛弃的孤儿,知道的只有恩义,他可以为了报恩豁出自己的性命,但是要他像杜老大那样,他做不到。

“值得吗?”离开客栈,跟在杜老大身后,郭虎禅忽地停住了脚步,朝杜老大低声问道。

“有什么是值得的,又有什么是不值得的。”杜老大看着有些迷茫的郭虎禅,“我的父亲是名军官,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起他就教我骑马射箭,告诉我有一天他会把他的刀传给我。”

“那时候是太宗朝,汉军所至,莫不臣服,我是在那个时代长大的,知道吗?”杜老大笑了起来,他的脸上满是骄傲和光荣,口中低吟道,“前进吧!士兵们!为了大汉的利益,征服全世界。”

“我就是听着这样的吼声,看着父亲出征,直到父亲的骨灰回到家乡。”杜老大看向了远方的天空,“那里是我父亲战死的地方,如果我将死在那里,那么那就是我的命运。”

“小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杜老大低头看着郭虎禅,脸上没有嘲笑,“这只是一次注定不会成功的行动,我们阻止不了大汉失去河中。”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不是吗?”郭虎禅不理解杜老大那种明知是死却义无反顾的精神,但是他也有他的骄傲和光荣。

“我从不后悔。”郭虎禅笑了起来,目光看向了远处高耸的城堡,自语道,“带我去见那个人吧,或许我们可以活着回来,只要还活着,我们总有一天能拿回我们失去的。”

杜老大看着站在那里,口出大言的郭虎禅,大声笑了起来,这个小子是天生的大人物啊,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却叫人难以轻慢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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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生的朋友

郭虎禅站在城墙上,俯视着校场内操练的士兵,目光里有种悸动,这两百名士兵很有可能会被当作弃子,被勋贵们用来攻讦文官。

不管任何时候,政治都是最肮脏的,郭虎禅略微有些失神;而这时不远处李梦枕在仔细观察着郭虎禅,杜老大居然执意让这个少年加入到他们中来,这让他有些意外。

血手杜杀,缇骑司自成立后可以排进前五的百户,要不是三年前的怛罗斯之战,他处置失当,恐怕早已升任千户,甚至说不定能够成为指挥使。

对于杜老大的档案,李梦枕看过不下十遍,冷酷,无情,绝不会被多余的情绪左右,是对杜老大最好的形容,所以他相信郭虎禅被杜老大带来,必有其中的合理之处。

感觉到远处李梦枕的目光,郭虎禅朝李梦枕笑了笑,他记得这个有一股贵气的黑衣青年,当日在客栈里,这个青年曾经短暂地出现过,而且和慷慨陈词的陈子昂耳语过。

这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笑容,李梦枕心里面对郭虎禅做出了评价,因为那种笑容只有像他这种戴着面具的人所独有的。

李梦枕走向了郭虎禅,他身上依然穿着那身缇骑司官服,“缇骑司副百户,李梦枕。”李梦枕露出了好看的笑容,朝郭虎禅道。

“郭虎禅,老虎的虎,禅宗的禅。”郭虎禅同样笑着,他能从李梦枕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这让他本能地防备李梦枕。

“我听杜大人说过,郭兄弟似乎忘记了很多有关自己的事情。”李梦枕笑着问道,不过他身后跟着的两名部下已自用森冷的目光盯着郭虎禅。

“是的,很多。”郭虎禅仿若不觉那如刀的逼人目光,只是随意地答道,对于很可能把他还有杜老大他们都当成棋子的人,他又何必虚与委蛇。

李梦枕看着不露声色的郭虎禅,开始有些头疼了,就算是他在这个年纪也做不到这样的滴水不漏,这个少年真地只有十三岁?李梦枕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

“李副百户,他是我带来的人。”杜老大注意到了李梦枕和郭虎禅之间的对话,他从远处走了过来,有些不悦地看着李梦枕。

“杜大人言重了,我只是想问问郭兄弟还记得些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上一些忙。”面对杜老大的怒意,李梦枕连忙道,他可不想让杜老大有所误会。

“我们都是棋子,区别只是有用没用而已,其他的并不重要。”郭虎禅的语气淡然,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梦枕愣住了,但他是长袖善舞的人,知道自己先前的试探已经让这个少年心生不快,当下朝郭虎禅道,“我也只是棋子罢了。”

“我看好他,如果能活着回长安,我会向指挥使如实禀报。”李梦枕朝杜老大说道,眼里毫不掩饰他对郭虎禅的赞赏,这个叫郭虎禅的少年天生就该是缇骑司的人。

“要是可以的话,我只希望他当个普通人。”杜老大站到了郭虎禅身边,看向李梦枕道,进了缇骑司,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普通人,可能吗?”李梦枕笑了起来,这个叫郭虎禅的少年就好比一把锋利的锥子,放在口袋里,也会扎破口子露出锋芒来。

郭虎禅知道李梦枕和杜老大在谈论自己,但他只是无根的浮萍,比起虚无缥缈的以后,他更想把握住现在。

李梦枕同意了郭虎禅参与到整个计划中来,因为郭虎禅有这个资格。

密室内,陈子昂看到郭虎禅时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他相信李梦枕。

“符节,印信,诏书都是真的。”李梦枕将代表大汉的节杖和其他东西放在了桌上,看着杜老大,郭虎禅,陈子昂三人道,“但是如果我们最后失败,这一切都将不被承认。”

郭虎禅看着那根可以持节斩杀四品以下官员的节杖,看向李梦枕的目光终于变了,缇骑司的计划果然和他猜测得没差多少,不然的话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

“帝国军队在河中的余威犹在,只要我们能在石国顺利地另立新王,掌握石国军队,就能如同前汉班超那样,以昭武九姓各国的联军来对抗黑衣大食。”李梦枕说出了枢密院找上缇骑司的目的,河中的局面在恶化,勋贵集团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一些人已经有了使用武力来解决韦氏这个麻烦的想法。

对勋贵集团来说,河中的失去将危及帝国的治世,如果文官集团继续打压军队,那么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勋贵集团把持的枢密院做出了这次尝试,如果可以稳住河中的局面,他们就继续和文官集团在规则范围内博弈,但是如果文官集团和韦氏继续咄咄逼人的话,他们也只有采用最激烈的手段。

“内阁里有人知道缇骑司的计划。”李梦枕朝三人说道,文官集团虽然和勋贵集团争权夺利,但是他们并不愚蠢。

“看起来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杜老大在一旁道,缇骑司的计划根本就是牺牲了他们这些人,勋贵集团只要达成他们的目标,根本不会在乎他们这些人。

郭虎禅看着发牢骚的杜老大,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杜老大嘴硬,可即便下场再糟糕,他还是会去完成这个计划,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我想知道,在石国有没有黑衣大食的人马?”郭虎禅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他相信如果他们能够成功地见到那位石国的国王,要杀了他并不是什么难事,真正困难的是如何控制石国,所谓的‘帝国军队在河中余威犹在’只是不靠谱的说法罢了。

“这个很难确定。”李梦枕苦笑了起来,伴随着帝国军队的衰弱,缇骑司的力量也不如以前强大,即便是十年前缇骑司在河中依然有着数以百计的探子和提供情报的番户,不像现在只能勉强控制安西四镇的范围。

“看起来我们得学班超了?”郭虎禅低声自语道,而他的话则让李梦枕和陈子昂哑然失笑,班超以三十六人杀匈奴使者,威慑诸国,可不单单是勇略所能概括。



回到客栈时,李梦枕的人已经将帝国军队的制式盔甲兵服送到,侯轻舟和汉儿们拿到之后宝贝不已。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手,太过杂乱了。”郭虎禅朝杜老大道,整个使团人数过百,除了他们和缇骑司的人外,居然还有一些游侠掺杂其中,李梦枕也不怕事机不密。

“你不必担心,那些游侠都是假的。”杜老大看着担忧的郭虎禅,开口道,“你真以为枢密院会完全放心缇骑司,他们不派人反倒奇怪了。”

“这次去石国,你们尽了本分就是,到时候我让你们怎么样就怎么样,谁都不准违抗我的命令。”杜老大看向了其他汉儿们,忽地高声道。

“叔,你放心,你就是让我们去死,我们也决不皱下眉头。”汉儿们哄笑着说道,根本不知道杜老大心里的苦意。

把汉儿们赶出房间,没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郭虎禅打开了房门,朱家手里提着两坛酒,大步闯了进来,口中大声道,“姓杜的,你不够兄弟。”

“他们找你了。”杜老大看着狠狠地把酒坛拍在桌上的朱家,皱眉道。

“你们缇骑司出来的,身上那股血腥味,我会不知道?”朱家瞪着杜老大,一屁股坐下了,“不过是我主动找上门的,那姓李的可比你当年狡猾得多。”

朱家随手拍开酒封,递了一坛子给杜老大,然后看向边上的郭虎禅道,“你喝不喝?”

郭虎禅笑着婉拒了,这个朱大掌柜是个有意思的人,不过好酒这一点并不值得称道。

“你这小子。”朱家摇起了头,“哪有男人不喝酒的。”

“死了别怪我。”杜老大知道朱家这个屠夫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改主意,跟他一样。

“死了不怪你怪谁,我告诉你,我要是死在石国,就怪你。”朱家大声骂着,接着举起手中的酒坛和杜老大一碰,仰脖喝了起来。

郭虎禅在边上看着喝酒如喝水,边喝边骂的杜老大和朱家,心里忽然觉得这两个男人是一生的朋友,只是他们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第十一章 始动

长安,万城之城,尽管太祖朝和太宗朝的赫赫武功正在逐渐远去,但是长安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

沿着朱雀大道走到尽头便是巍峨的皇城,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外国使节匍匐在皇城前的广场上,聆听皇帝的诏训。

微凉的秋风里,太学生们成群结队地走上了街头,每个人都穿着儒服,高喊着‘罢免奸相,诛除国贼’的口号,汇聚向皇城。

从文皇帝时代开始的偃武修文,并未能讨好这些年轻的太学生,太祖皇帝时代以来的尚武传统早已随着汉军的赫赫武功而深入这些年轻人的骨子里。

如果说文皇帝时代,削减武备,裁汰军队,是因为庞大的军费开支影响到了国家的经济而显得情有可原,那么随着官吏系统的膨胀,而军队仍在被削弱就足以说明文官们口中的财政问题根本就是一个幌子。

皇城左右是庞大的官署宫殿群,枢密院和内阁分列两侧,管理着整个国家的军队和政务,太学生们在皇城前的聚集让内阁和下属官署的文官们感到了不安,谁都知道那些太学生口中喊的奸相和国贼就是指的当朝宰相宗楚客。

“宗相,太学生闹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太清阁,内阁宰相们办公之所内,张柬之看着面露苦色的宗楚客,沉声道,自从文皇帝驾崩后,宗楚客和太后相从过密,仍旧执掌朝政,为人所诟病。

“不过是些无知的小儿罢了。”走上楼阁,看着皇城前广场越来越多的太学生,宗楚客无奈地说道,他做的很多事情,扪心自问也是有亏小节,可他并不后悔,勋贵集团此时纵然忠君报国,但是他们发动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对于国家并不是好事情。

和太清阁相对的枢密院白虎节堂内,太尉薛讷和几位同僚同样看着广场上呼声越来越高的太学生,不过比起文官们的沮丧,他们要显得从容的多。

“不知缇骑司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薛讷扭头看向了身旁的程务挺,太学生们这一闹,那些文官们就得忙个焦头烂额,不会来坏他们的事情。

“李业嗣把儿子都派去了,这回他算是下足了本钱,不过还是人手方面还是太单薄了些,大食人垂涎河中不是一天两天了。”程务挺皱眉答道,河中对帝国来说,关系重大。

“派人去凉州,告诉郭旭,是用他的时候了。”薛讷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动用最后的人手,如果事情能成,他们就可以避免失去河中,如果不成,也无所谓,起码枢密院已经做出了努力,那么导致这个后果的责任就全在内阁了。

“我知道了。”程务挺点了点头,长风镖局的一千人马说多不多,但足以扭转局面,到时候就要看大食人是怎么应对的了。

皇城前,羽林军的士兵们隔开了那些群情激愤的太学生,虽然他们同样讨厌那些坐在官署里的文官老爷,但是职责所在,他们仍旧阻挡住了那些过于激动的太学生试图冲击官署的举动。

太学生的闹事,很快惊动了皇宫,太后韦氏虽然是少有的女中强人,可是太宗皇帝留下的妇人不得干政的祖制却将她困在了牢笼里,让她只能在长乐宫当她的太后,无法参与嘉德殿的朝会,更遑论干预政事,她能做的就是影响皇帝,成为文官们不得不倚重的靠山。

“太后,那些太学生都是受人蛊惑,皇上不会罢免宗相的。”韦氏身边,深受她宠爱的上官婉儿见武氏面色不悦,在一旁劝慰道,文官里宗楚客最受太后器重,而宗楚客也从没有让太后失望过。

“受人蛊惑,骆宾王,王勃他们该死,太学生闹事,都闹到哀家这里来了。”韦氏拍案而起,年过五旬的她此时望之不过四十许人,不过纵使她凤目含威,可是依然难掩她脸上的惶恐。

这个天下难道当真只能由男人做主,女人便丝毫不得逾越吗?韦氏咬着牙,心中不忿,要不是死去的英国公徐世绩,太宗皇帝又怎么会留下那条祖制,她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长乐宫里,还要和那些文官虚与委蛇,甚至遭受那些人的咒骂。

傍晚时分,太学生们终于散去了,不过仍有一些胆大的学生躲在了朱雀大道两侧的小巷子里,等文官们的车驾从官署里驶出之后,纷纷投掷石块,以发泄心里的愤怒,对他们来说丢弃国家疆土就是卖国之举。



对于远在万里之外的长安城所发生的事情,郭虎禅和杜老大他们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他们也顶多对太学生们的举动报以聊聊无几的高兴,毕竟太学生们的闹事除了让文官集团难堪了些,没有丝毫的实际作用,安西都护府的军队依然被减到四万,他们也依然只有一百多人的队伍前往石国。

呼啸的风沙里,郭虎禅口中含混不清地咒骂着见鬼的天气,比起初到时的商队,他们现在这支大汉使团无疑人数更加少了些,就算加上那些使唤的蕃人仆从,人数也没超过两百,不过唯一能让人庆幸的是,整个使团一百二十一人,除了他以外,每个都是能以一敌三,甚至更多的好手。

“找地方扎营。”杜老大勒住了骑着的白骆驼,这该死的天气看起来是要来沙暴了,他们得尽快找个背风的地方,把队伍安顿下来,不然的话他们全都得交待在这里。

在杜老大的命令下,所有的人跳下了骆驼或是马背,牵着牲口在几个熟悉地理的蕃人向导下,踩着沙子不断向前趟着。

郭虎禅人小,一脚踩进沙子里,得费更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要不是他边上的李梦枕拉了他几把,恐怕他整个人都得埋进沙子里去。

“多谢。”当找到背风的扎营地时,郭虎禅朝李梦枕道了谢,虽然他知道李梦枕对他未必有多大的好意,但是也没有什么坏意。

厚厚的牛皮帐篷隔开了呼啸如狼嚎的凄厉风沙声,宽大的帐子里,郭虎禅脱下脚上的官靴,倒了一地的沙子,而他身边向来翩翩如玉的李梦枕也好不到哪里去,至于扮作使节的陈子昂就更是狼狈不堪。

“李兄,我真是没想到还能看到你这模样。”摘去官帽,陈子昂看着灰头土脸,没有平时半分俊秀的李梦枕大笑了起来。

“我看看,什么模样?”李梦枕也不着恼,却是走到那注满了清水的铜盆前,照了起来,接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满脸沙子的他看起来脏得很。

用清水泼脸洗干净后,便是李梦枕再爱干净也只有忍耐下来,大漠里要是断了水的话,到时骆驼尿,马尿,不管什么你都得喝,他不想做那么恶心的事情。

杜老大掀开帐子走了进来,看着铜盆里的水,只是用去了小半,他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李梦枕虽然是个副百户,可他心里还是不大看得起这个一副贵公子派头的同僚,至于陈子昂在他眼中只是个有些书生意气的家伙。

“我们现在已经在石国境内,等沙暴过了,应该就能找到附近的城镇。”杜老大铺开了地图,指着他们现在所在的大概方位道,他在河中呆了三年,往来于大漠,对地形要熟悉得多。

“我们能不能以帝国使节之名,先收伏一些沿路的城主或是部落首领,这样手上的筹码也更多些。”郭虎禅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几处城镇,忽地出声道。

李梦枕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郭虎禅,但很快他就思考了起来,而这时陈子昂已经开口道,“可以试一试。”他虽然话不多,但是却不轻易做决定,此时这句话已经等于赞同郭虎禅的主意了。

“得道多助,就这样吧。”李梦枕见杜老大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也是赞同郭虎禅,他也就没有反对了,他心里甚至在想,如果真能收伏几个部落首领,士兵能有几千的话,他不介意直接将那道空白的诏书上填上讨伐石国的内容。

郭虎禅看到了李梦枕眼里闪过的一丝狠色,但他没有声张,这个贵公子一样的副百户,是个无情的人。

第十二章 突厥人的誓言

三天之后,沙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本来已经打算对饮水进行配给的杜老大打消了念头。

看着碧蓝的天空,郭虎禅忽然觉得安静下来的大漠不再像过去那么丑陋了,换上那身宫中小黄门的官服爬上了马背,一路上杜老大都在教他骑马,而他学得很快也很好,就连李梦枕也微微有些嫉妒,但是只有郭虎禅自己知道,他学得那么快是因为身体对骑马很熟悉,就好象以前学过一样。

一天之后,四周的景色终于不再是沙漠,而是青黄相接的草甸,郭虎禅看着这秋日的草原,心情也转好起来。

“我们现在已经进了石国的统辖范围内,这里放牧的部落有不少是西迁的突厥人。”骑着白骆驼的杜老大到了李梦枕身边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牛羊群道。

“西迁的突厥人,是左厢五箭吗?”李梦枕的眉角挑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唱着悠长牧歌的牧民身上,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是左厢五箭的两个突施骑部落,我想若是能将散落的各部骑兵集中起来,应该不下三千之众。”杜老大的回答让李梦枕脸上的犹豫消失了。

郭虎禅就在两人不远处,听到了杜老大和李梦枕的对话,这时他已经从队伍里那些来自长安的世家子弟那里了解了更多的情形。

大祖皇帝生前先后灭亡東突厥和西突厥,被草原各部奉为所有牧马人的君主,西突厥灭亡后,剩下的突厥人发誓效忠大汉皇帝,其中大半留在了安西各镇和汉人通婚后被逐渐同化,其余的则陆续向西迁徙,遍布河中各国。

大汉开国之时,对突厥人的军事打击实在过于猛烈,五十年下来,突厥遗族在河中各国也只有区区几万人,而且分散各地,不成气候。

郭虎禅相信李梦枕一定动了征募突厥骑兵的念头,当年草原各部共奉太祖皇帝为所有牧马人的君主,被彻底击败的突厥人更是发誓效忠大汉皇帝,但是这个誓言已经时隔了五十年。

身穿羽林军盔甲的汉儿们扛着的汉军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迎风招展,远处放牧的突厥牧民也看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

莫汗是牧民中年纪最大的老人,被部落里当作拥有智慧的长者奉养,虽然他已经不再需要放牧,可是他仍然每天都会赶着自己的牛羊和其他牧民一起放牧。

汉儿们手擎的汉军赤旗如同划破长空的惊雷,勾起了莫汗心里深处那血色的梦魇,他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匍匐蜷缩着身躯,神情惊恐无比。

“所有牧马人的君主,征服四海的大汉皇帝,金狼的后裔匍匐在你脚下,向您献上所有的忠诚,您的旗帜所到之处,每一个勇士都将挥动刀剑为您征战,直到回归天神腾格里的怀抱。”

莫汗苍老的声音在年轻的牧民耳边回荡,他们怔怔地看着这位受人尊敬的长者像最卑微的杂草那样敬畏着远处那面黑红色的旗帜,脸上充满了不解。

“跪下,都跪下。”看到年轻的牧民们呆呆地看着自己,莫汗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恐惧,他像疯子一样朝所有人大吼了起来,“那是大汉皇帝的旗帜。”

年轻的牧民们被吓到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莫汗如此畏惧的样子,即便是过去石国的骑兵来征收赋税时,这位长者也会不屑地告诉他们,过去的突厥勇士只要一百人就能冲垮他们的队伍,在他们的父辈口中,莫汗长者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勇武的战士,但他们从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莫汗长者会如此地害怕一面旗帜。

在莫汗歇斯底里的苍老吼声里,年轻的牧民们不甘地跪下了,他们跟着莫汗一起念起了他口中有些发抖的誓言。

突厥牧民们的举动引起了郭虎禅和杜老大他们的注意,两百人的使节队伍飞快地逼近了放牧的牛羊群,而这时郭虎禅听到了那苍老的带着恐惧的声音,他听不懂那些饶舌的突厥话,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个跪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团的突厥老人对于队伍中那面帝国军旗的恐惧。

“轻舟,他们在说什么?”杜老大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侯轻舟,侯轻舟会说突厥话。

“所有牧马人的君主,征服四海的大汉皇帝,金狼的后裔匍匐在你脚下,向您献上所有的忠诚,您的旗帜所到之处,每一个勇士都将挥动刀剑为您征战,直到回归天神腾格里的怀抱。”侯轻舟倾听了几遍后,准确地用汉话复述了过来。

“这是当年西突厥人发下的誓言。”杜老大和李梦枕对于这段话并不陌生,此时他们看向地上匍匐的突厥老人,目光已经变了,这个老人是经历过太祖皇帝时代汉军西征的突厥人。

“老人家,起来吧。”李梦枕下马扶起了地上的突厥老人,既然他需要这些突厥人的士兵,那么对他们稍微客气些也是应该的。

莫汗已经从最初的惊恐里回过了神,他用标准的汉话回答道,抖抖嗦嗦地站直了身体,而这时候其他年轻的牧民们也站了起来,他们现在知道眼前的这支队伍是大汉帝国的使团,而让莫汗长者跪下的那面黑红旗帜是大汉帝国的军旗。

即便大汉帝国在河中的统治已经没落,但是汉军无敌的赫赫武功依然是人们口中的传奇,三年前的怛罗斯之战,大汉帝国的军队虽然最后撤退了,但是依然无损于汉军无敌的威名。

年轻的牧民们心里好过了些,向那面代表着无敌的军旗下跪,并不是屈辱的事情,他们本就是崇拜强者的民族。

“老人家是太祖皇帝时的人?”李梦枕向眼前这个叫做莫汗的突厥老人询问着,他在想究竟还有多少西迁的突厥人记得当年他们发下的誓言,他能不能以此组织起一支突厥军队来保住河中的局面。

郭虎禅看着那个叫莫汗的突厥老人说到太祖皇帝时脸上的那种恐惧,不知道当年汉军西征时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让这个突厥老人恐惧了整整五十年,就像是永远不会离他而去的梦魇,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让他解脱。

“我是在那个时代长大的。”不经意间,郭虎禅忽然想到了杜老大对他说过的这句话,现在他能理解一些杜老大了。

渐落的日头下,郭虎禅和杜老大他们跟着放牧的牧民们和他们大批的牛羊马群向着他们的部落而去,李梦枕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组织一支突厥人的军队。

对于郭虎禅他们的到来,这个大约千人的突厥部落展现出了他们好客的一面,而李梦枕并没有过早地提及自己的意图,只是和陈子昂这个使节一起和部落的贵族们闲谈。

郭虎禅对于那样的聚会并不感兴趣,而是和汉儿们一起加入到了普通的牧民中的歌会,看他们唱歌跳舞,同时也在观察着这些显得热情而豪爽的突厥人。

“你怎么不去那边,我觉得你去的话,比在这里待着要好得多。”杜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坐在篝火边上的郭虎禅身旁,一屁股坐下后,看着和那些突厥少女一起跳舞的汉儿们,忽地开口说道。

“太祖皇帝时代的誓言,我不觉得能管多少用,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我想那些突厥人不是傻子,会给我们白白打仗。”郭虎禅看向那些载歌载舞,热情豪爽的牧民们,朝杜老大说道。

“你说得没错,那么你觉得我们现在有什么东西是能打动这些突厥人的?”杜老大低下头,赞同道,但随即又反问了一句。

“不多,但是应该够了。”郭虎禅笑了笑,然后站了起来,拉住了那个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的突厥少女,把杜老大一个人给扔下了。

“说话说一半,真是让人火大啊!”杜老大看着和那个长得还不错的突厥少女一起跳舞的郭虎禅,有些恨恨地说道,不过脸上倒是笑着。

“独眼龙,看起来没姑娘找你。”朱家拎着酒瓮坐在了杜老大身边,口中啧啧道。

“你不也一样,丑鬼。”杜老大毫不客气地反口相讥,然后和朱家喝起了酒。

篝火边上,郭虎禅欢快地跳着舞,迷倒了不少突厥少女,让汉儿和队伍里的游侠们大声喊了起来,这是一个狂欢的夜晚。

第十三章 欲效班超

微光的天色里,郭虎禅醒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他刚直起身,边上的侯轻舟也捂着头醒了,他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到现在还头疼得很。

帐帘子被掀开了,两个青春明媚的突厥少女端着大碗走了进来,那是刚挤的新鲜马奶子,“客人,请。”很生硬的吐字发音,但是郭虎禅和侯轻舟还是听明白了。

“谢谢。”郭虎禅和侯轻舟道谢后接过了还冒着热气的新鲜马奶子,侯轻舟倒是没什么忌讳,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而郭虎禅则是闻着有些腥气的马奶子,朝那两个盯着自己的突厥少女苦笑了一下,接着便学侯轻舟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马奶子的味道并没有郭虎禅想得那么糟糕,当然也说不上好喝,不过他还是喝了个干净,没有一点浪费,让两个突厥少女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们说什么呢?”见两个突厥少女收了碗后,在边上小声地交谈,听不懂突厥语的郭虎禅朝侯轻舟问道。

“她们好像看上我们俩了?”侯轻舟的脸有些红,接着他便朝两个突厥少女大声说起了突厥语,然后很快两个突厥少女就哭着离开了。

“你跟她们说什么了?”郭虎禅站了起来,看着侯轻舟,有些好奇。

“我跟她们说,我们不需要她们服侍,而且我们已经有妻子了。”侯轻舟一边回答道,一边穿上了羽林骑士的甲胄,将刀剑别在腰里。

和侯轻舟一起走出帐篷,郭虎禅看到了其他人,一些人脸上的神情显然是昨晚没怎么睡好,郭虎禅笑了起来,他记得那些突厥少女可是热情得很。

李梦枕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比起帝国军队,他这队临时凑出来的人马军纪简直乱得一塌糊涂,杜老大在他旁边却是自语道,“昨天晚上只要给我一百人,今天这里会堆满人头。”

李梦枕狠狠地瞪了眼就站在边上的副手,他虽然恼怒杜老大的话,但是也知道杜老大说得没错,这样的队伍跑去石国,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尖锐的铁哨声响了起来,最后一百多人的队伍里,除了杜老大手下的汉儿和朱家带来的人盔甲鲜明以外,其余大半都是衣衫不整。

陈子昂看着李梦枕脸上神情阴沉,知道这个好友动了怒,不过他也没上前相劝,不过区区一个游牧部落,就出了这么大的丑,到了石国还怎么得了。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你们昨天睡了的姑娘,都给我娶回家去。”李梦枕看着那些游侠,咬着牙说道。

听到李梦枕要他们把那些突厥少女娶回家,那些世家子弟都是大声鼓噪了起来,他们只是睡了个胡女罢了,李梦枕居然要他们娶回家,这是要他们丢光所有的脸面。

“脸面,你们还有脸面吗?”李梦枕看着那些气势汹汹的世家子弟,冷笑一声,接着大声喝骂了起来,“想要脸面,就管好自己下面的东西。”

看着如同发怒的狮子一样咆哮,训斥着部下的李梦枕,杜老大难得地点了点头,这个让他看着总觉得有些讨厌的副百户同僚终于有些顺眼的地方了。

在李梦枕的命令里,杜老大朝汉儿们打了个眼色,侯轻舟他们飞快地上前抓住了那几个仍自不服的世家子弟,等着李梦枕发落。

“不从军令,罪当斩。”李梦枕挎刀走到了那个叫得最响亮的世家子弟面前,手扶着刀柄朝他冷声道,“你娶不娶?”

“你这算哪门子军令…”那张姓世家子弟话刚出口,还未说完,一抹闪亮的刀光暴起,他瞪大了眼睛,喉间一道血线浮现,接着一蓬鲜血洒出,溅在了李梦枕白皙如玉的脸上。

“你们呢?”挥刀甩去刀上的血珠,李梦枕看向了其他人,而那具失去生命的张姓世家子弟的躯壳就倒在他的脚下。

看着修罗一样的李梦枕,郭虎禅的目光转向了其他人,这支队伍里知道整个计划的人不出一掌之数,但是却成分复杂,李梦枕这是在故意杀人立威。

杜老大也是冷眼看着那些没了声音的世家子弟,心里却是摇起了头,李梦枕杀一人,不代表他能杀十人,不然的话这队伍也就散了,但是现在只是这简单的杀鸡儆猴就吓唬住了这些人,却让他无比失望。

见那几个带头的世家子弟屈服了,李梦枕让汉儿们松开了他们,接着朝围观的突厥人道,“李某御下不严,让各位见笑了。”

看到李梦枕那一刀封喉的犀利刀术,那些突厥人哪敢应声,而部落首领贺鲁也是连忙道,“李大人说笑了,不过区区几个女子,如何值得当真。”

“我大汉乃礼仪之邦,他们自己做下的事情便得自己认下。”李梦枕朝贺鲁道,接着转过头看向了昨夜和突厥少女鬼混过的众人喝道,“还不去换衣服,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郭虎禅看着灰溜溜地回帐的那十几个人,也是摇起了头,这些人当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这时候回到他身边的侯轻舟也开口道,“他们把那些突厥少女娶回家做妻子的话,会被自家的宗祠除名。”

“他们做错了事,就得受到惩罚。”郭虎禅应了一声,那些世家的规矩森严,李梦枕这算是让那十几个人好好地受了次教训,不过他相信李梦枕不会真地毁了这十几个人,估计到时候那些突厥少女多半会成为侍妾之类,不过也好过没有名分。



“既立了威,又向突厥人示以尊重,看起来李大人已经有了计划。”对于和贺鲁密谈后回来后找到自己的李梦枕,郭虎禅盘膝坐在地上,一边擦着刀一边自语道。

“贺鲁虽然答应我,但是他的部落太小,满打满算,可用之兵也不过两百多骑,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李梦枕对于郭虎禅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

“突厥人西迁之后,散布河中各国,不复当年之势,但我想只要李大人以朝廷名义,答应册封突厥可汗,突厥人必然云集景从,至于到时候谁做可汗,自然是谁的功劳大就谁来当。”郭虎禅抬起了头,看向李梦枕,而边上的杜老大则没有多少惊讶之色。

“此计虽好,…”郭虎禅想到的,李梦枕自然也动过念头,但是他们只有一百余人,既要征募突厥骑兵,又要前往石国,人手却是不够。

“我们去石国,李副百户和陈大人便留下征募突厥骑兵。”始终没有说话的杜老大开口了,让郭虎禅大急,他故意说穿李梦枕的心思,就是想让杜老大留下征募突厥骑兵,李梦枕他们去杀石国国王,到时候不管李梦枕他们成败如何,他们总能保全自己。

“那就拜托杜大人了。”跪坐的李梦枕伏身在地,朝杜老大沉声道,而郭虎禅在一旁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和陈子昂。

李梦枕离开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杜老大愿意带人去刺杀石国国王,到时候即便他们不能在杀了石国国王后另立新王,控制局面,但也足以让石国大乱,给他们创造机会,只是这样一来,杜老大他们将置于绝地,想到郭虎禅,李梦枕不禁觉得有些可惜,可郭虎禅却执意要随杜老大去石国也不愿意留下,他也无可奈何。

帐子里,杜老大看着生着气的郭虎禅,不由摇头道,“姓李的让你留下,你干嘛不留下?”

“既然你都不怕死,我有什么好怕的。”郭虎禅把擦亮的短刀放回了刀鞘,接着笑了起来,“我们二十一个人,朱大掌柜他们十五个人,可不正是三十六人。”

“班超以三十六人横行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擒则擒。”郭虎禅知道杜老大的心意已定,再难更改,便也只有全心全意想着如何杀了石国国王,成就大功,他朝杜老大大声道,“区区石国石王,何足道哉,难道我们便做不得班超的大事?”

“你这小子。”杜老大看着一脸慷慨激昂的郭虎禅,也不由大笑了起来,他心里那丝已有觉悟的阴霾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十四章 小黄门

苍蓝色的天空下,郭虎禅登上了马车,汉儿们和朱家手下的屠户们也都翻身上马,一共三十六人,在李梦枕和陈子昂的目送下启程。

“可惜了。”李梦枕有些唏嘘,郭虎禅根本不该去石国,他若是留下来,日后缇骑司内必有他一席之地。

陈子昂的目光复杂,李梦枕的计划里他就像一个看客,竟连一个少年都不如,叫他心生愧意。

“人死卵朝天,砍头碗大疤。…,孬种操他娘。”远去的队伍里,忽地传来了粗鄙的歌声,李梦枕身后的部下们都是羞惭地低下了头。

李梦枕听着那如同刮刀般的难听声音,也不由苦笑了起来,难怪杜老大以前在缇骑司立功无数,却始终做不到千户,最后给打发到了安西都护府,这首太祖皇帝也唱过的军歌低俗不堪,太宗朝以后却是再也无人唱和,杜老大这是对他有怨气啊!

马蹄声里,郭虎禅听到了杜老大那嘶哑的歌声,也不禁失笑,这是唱给李梦枕他们听的吧?想必李梦枕听到以后,脸上一定很精彩。

“人死卵朝天…”车子里,郭虎禅也轻轻地哼了起来。

朱家骑在马上,等杜老大不再扯着那破嗓子嚎唱,却是笑道,“独眼龙,我看你心里有火,要操那小白脸的娘,要不等到了前头的城镇,找个小娘皮消消火?”

“滚一边去。”杜老大看着在身边聒噪的朱家,开口骂道。

“这操性,没火也憋出火来了。”看着杜老大打马而去的背影,朱家转头朝身后带来的屠户们道,“等到了前面城镇,给老子使劲地操石国的小娘皮去,花钱算老子的。”

“多谢掌柜的。”屠户们哄笑了起来,大声喊道。

汉儿们听到屠户们的笑声,也个个都是笑了起来,不过杜老大就在他们边上,也不敢笑得太大声。

“到了前面城镇,你们也去吧。”杜老大看了眼身边的汉儿们,从怀里掏出一袋金饼,扔给了带头的侯轻舟,这些汉儿跟着他去柘枝城做杀头的勾当,便放纵他们回好了。

郭虎禅掀开帘子,看着那些屠户和汉儿们,朝杜老大喊了起来,“我也去,成不成。”这时他已经放开了初临时的面具,他现在只想好好活一回。

“小子,你就算了吧,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宫里来的小公公。”杜老大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难得逮着机会能笑话一回郭虎禅,可不愿就这样放过。

郭虎禅被杜老大一说,才猛地想到自己现在正假冒传旨的黄门侍郎,可不就是太监。

杜老大看着郭虎禅那精彩的脸色,笑得越发开心。



两天之后,郭虎禅他们到了一处城镇,一丈高的土墙,城门口倒是像模像样地站了几个守城士兵跟来往客商收税。

“想进城,先交了税银。”打头的杜老大被拦了下来,一个有些斜眼的守城军官带着士兵拦住了郭虎禅他们的队伍。

“跟本将军要钱,你活得不耐烦了。”杜老大看都不看那拦路的石国军官,一马鞭子就抽了下去,打得那石国军官脸上皮开肉绽。

“你敢打我。”那捂着脸,面孔疼得狰狞的守城军官被杜老大一鞭子打懵了,他呆呆地看着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杜老大,居然吓得后退了一步后才喏喏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我等奉皇命前往柘枝城,向尔等国王问罪,跟我们要钱,你找死。”杜老大边上,朱家单手擎着那面汉军赤旗,策马到了那冲上的几个石国士兵面前,扎在了地上。

“都给我让开,让开。”从城楼上下来的城中守将带着几十号士兵拨开了看热闹的人群,走到了挨打的部下前面,当他看清楚杜老大和朱家他们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铁甲,盔插赤缨,脸色变了变,随后等他看到那面大汉军旗时,已是脸上堆笑,连忙上前道,“小人不知道上使来临,还请上使恕罪。”

“你这瞎了眼的狗东西,大汉的上使你也敢拦,活该打死你。”那守将转过身,又狠狠抽了那倒霉的军官一鞭子,然后让士兵把城门全拉开了,朝杜老大道,“上使请进城。”

“你汉话说得不错,哪学的?”杜老大看着那颇为识相的守将,振臂一挥,带着队伍进了城,一边朝那守将问话。

“家父年轻时当过商人,往来凉州,小人的汉话是跟家父学的,说得不好,叫大人见笑了。”守将一边答道,一边已是差人往城中向城主报信去了。

“不知上使刚才所言问罪,不知是何意思?”守将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敢提国王二字,国王杀了国相之事,举国皆知,一些亲大汉的官员也给国王杀了,如今全国上下人心惶惶,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你们的相爷死了,朝廷居然没有得到任何禀报的消息,皇上发怒,派了宫中大人来向你们国王问罪。”杜老大随口答道,但是话语间透露的意思清楚得很,朝廷不知道石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杜校尉,你跟这等人啰嗦什么,这柘枝城怎么还没到啊,咱家可受不了这巅簸的苦头了。”守将还想从杜老大那里打听些消息的时候,那马车里忽地传来了尖细的声音,听得他难受。

郭虎禅正值少年,声音清亮,他这时提着嗓子,掐着音调,说出来的声音倒也阴柔得紧,和那宫里的公公们有个七八分相似。

边上跟着的汉儿和屠户们想到郭虎禅扮太监讲话,都是忍不住想发笑,一个个憋得辛苦,就连杜老大听了,脸上神情也是变个不停,叫那守将以为他是害怕那位马车里的那位宫中大人。

“是,大人。”杜老大回头应了一声,然后朝那守将道,“快些带路。”

小镇不大,不过片刻,郭虎禅的马车便到了城主府,城中并无驿馆,郭虎禅他们只能下榻城主府。

“下臣赭时,见过上使。”那城主虽是石国的栗特种,不过却穿着汉服,挽着发髻,口中说的汉话更是标准的洛阳正音。

“不必多礼了。”郭虎禅虽然心中惊讶,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赭大人,你这里可有热水,这一路上过来,可把咱家给脏坏了。”

“下臣这就让人准备热水。”赭时本来见到郭虎禅这上使这般年少,本就惊讶,等郭虎禅开口说话,更是愣住了,不过好在他擅机变,连忙回过神道。

郭虎禅也不多做停留,很快便带着侯轻舟和另外一个汉儿跟着赭时府里的管家离开了。

城主府后院,郭虎禅泡在装满热水的木桶里,却是惬意得很,而侯轻舟跟另外一个汉儿把守着房门,却是朝郭虎禅笑道,“你刚才学得可真像,我想宫里的公公也不外如是吧?”

“谁知道呢?”郭虎禅笑了起来,不过心里面总是有些不太习惯,想他跟杜老大说要效仿班超,结果杜老大让他扮了个太监。

“上使他?”郭虎禅走后,赭时看向了杜老大,有些犹疑地问道。

“这位大人是宫里来的,虽然年少,不过甚得皇上喜爱。”杜老大在缇骑司干了二十年,这种骗人的话张口就来,那赭时也是将信将疑。

“既然甚得皇上喜爱,怎么会派来我等偏远小国。”赭时皱了皱眉,虽说大汉派宫中太监为使前往属国宣旨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不过次数极少,尤其是三年前怛罗斯之战后,河中三年不见汉使。

“公公虽得皇上喜爱,不过朝中大人们颇为不悦。”杜老大苦着脸道,“只是难为了我们这些当下官的。”

赭时见杜老大发愁,心中明白过来,感情那位小公公是给大汉的大人们给故意派来,免得惑主谄上,赭时从小学习汉学,通明经义,一直心慕大**华,本以为来的上使是饱读诗书的博学之士,可以请教一二,却没想到来得是位公公,不免心灰意冷,虽然仍是招待热忱,可脸上的失望神情却是溢于言表。

第十五章 杀的就是你(上)

郭虎禅他们在小镇停留了三天,而这三天里汉使到达石国的消息也传开了。

住在城主府的郭虎禅倒是颇为颐指气使地扮了一回贪财的太监,他拿着几颗玉石玛瑙当着赭时的面把玩,说这些石头挺好玩的,找赭时索贿,让赭时气得差点当场发作。

随后杜老大和朱家两人跟赭时问‘城中有妓否’,更是让赭时轻视起这支汉使队伍,即便送往柘枝城的公文里也称‘汉使上下贪财好色,国相之事,大王不必忧虑。

郭虎禅直到汉儿们和屠户们玩够了本,才带着队伍重新朝柘枝城而去,顺带还多了一袋子从赭时那里索要来的各色宝石,照杜老大的估价,不下千金之数,在长安也能买下处不小的府邸了。

“那城主想必已经将我们这几日的荒唐都写成书信送往了石国国王那里,到时候石国上下必然轻视我们,那时便是我们成就大事的时候。”马车里,郭虎禅终于不再掐着嗓子说话,盘腿而坐的杜老大也是目露精光。

“你自己多小心。”杜老大吩咐了郭虎禅一声后,便下了马车,等到了柘枝城,他们这三十六人便身不由己,步步杀机,不到最后关头,也不知究竟鹿死谁手。



数日后,柘枝城城外,石国的官吏们三五成群地望着远处的道路,窃窃私语着,这几天国王大肆宣扬汉使一路而来的荒唐之举,显然是故意说给他们中那些仍旧心向大汉的人听的。

“朝廷如此作为,实在是叫人失望。”几个修学治身的官员彼此交谈着,虽然大汉最近二十年里在河中正在逐渐失去过去的绝对影响力,但是十八都督府镇河中的时代里打下的根基不是大食人可以比的,昭武九姓和河中各国那个不是奉大汉典章制度为正朔,上至王孙贵族,下至百官富户,谁不习汉字。

“但愿只是以讹传讹吧。”一名年长的石国官员叹息道,像他这种年纪的老人,都是经历过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那时石国朝廷立大宛都督府,来自大汉的先生们教学授徒,教化百姓。

“天使来了。”前方忽地响起了喊声,原本还在交谈的官员们都是看向了远方扬起的烟尘,大食人自黑衣大食击败白衣大食后更加强盛,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多半已经信奉儒学和佛教的人来说,朝廷比起大食人要亲近得多。

烟尘散去,杜老大带着队伍放缓了速度,野风中,汉军赤旗犹如燃烧的火焰,映入了每个人的视线。

“弓利马疾,兵劲士强。”城门前的人群里,几个大食人中一名眼窝深陷,目如鹰隼的五旬老者口中自语道,当年先王征服各国,未尝一败,最后却在河中遇到西征的汉军,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败,自那之后他们白衣大食便再也没有东进的念头,反而因此被阿拔斯人改朝换代。

“王爷,你太看得起汉军了,他们的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死了以后,便再也不是过去那支汉军了。”老者身旁,一个三十许的中年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要不然三年前他们也不会打输了。”

“阿拔斯人说的话能信吗?”老者不以为然道,“安西大都护王孝杰手上只有四万军队,最后他带回了两万七千士兵,而阿拔斯人失去了五万军队。”

“看到汉使的队伍了吗,那些骑士每一个都是好手。”老者的一双鹰眼落在了杜老大带来的汉儿们身上,“就是比起我们最好的骑士也不差多少。”

中年大汉不再说话了,他们如今给阿拔斯人打得只能在西班牙苟延残喘,要是想要重振白衣大食和伍麦叶王朝,就得依靠汉军的力量。

城门口,前来迎接的石国官员们看着驰来的大汉骑士依然雄姿焕发,心中原本的腹诽也散去了大半,黑衣大食所征服之国,无不横征暴敛,还要百姓信教,要是朝廷这次能重开大宛都督府,那便是国家幸事了。

马车停下,郭虎禅走了下来,一身黑色的宫中黄门侍郎的官服,眉宇沉静,倒也有几分肃穆气息。

“下臣拜见上国大人。”石国的官员们一起行礼道,郭虎禅代表的是朝廷,就算他们心中看不起这个少年,但也不敢失了礼数。

倒是四周围观的人群里不时传来了些私语声,谈论着这位来传旨的公公,一些人更是惦着脚,伸长了脖子朝前挤着。

郭虎禅虽听不懂那些石国百姓的话,但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当即面色一沉道,“尔国国王呢,怎不见他来接旨?”

说话间,郭虎禅从怀里掏出了明皇色的诏书,遥遥朝东一举道,“这是天子诏书,这些闲杂人等聚众说笑,成何体统。”

“大人息怒,小国愚民,不知礼数,下臣这就派人赶他们离开。”几个打头的石国官员听到人群里传来的那些不敬的话语,连忙遮掩道,生怕惹怒了这位公公,到时候回去在朝廷那里说些坏话,他们可就倒霉了。

阿卜杜勒和随从一起被石国士兵们驱散了,不过他已经记下了郭虎禅这个汉使的相貌,石国国王杀了亲大汉的国相,阿拔斯人也派了使者,到时候若是汉使死了,哪怕汉朝这些年再偃武修文,也一定会出兵河中的。



驿站内,郭虎禅看着几个陪笑的石国官员,不依不饶地大声道,“什么,你们大王病了,你们莫不是在骗咱家。”

“下臣岂敢欺骗大人,实在是大王病重,不能见人。”那个答话的石国官员背心里都吓出了冷汗,如今大食人的使者就住在另一处驿站,大王这是在玩火。

“杜校尉,我怎么听说大食人的使者也来了?”郭虎禅忽地看向了身后站着的杜老大问道。

“公公,刚才街上的石国百姓说大食蛮子的使者前些日子就到了。”杜老大朝前站道,他的话一出口,却让那几个石国官员叫苦不迭。

“好,好得很啊。”郭虎禅的声调陡然间高了起来,那尖利的嗓音听得那几个石国官员一颗心都快蹦出了胸膛口。

“大人,这…”石国官员们想要解释,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起来老国相的死,是大食蛮子捣的鬼了。”郭虎禅砰地起身,厉声喝道,“石国还是朝廷的藩属国,大食蛮子的使者是怎么回事,说?”

几个石国官员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不过是个少年的这位小公公会突地发难,这一番话问得他们一时无语。

“你们大王不敢见咱家,咱家就拿了那些大食蛮子去见他,杜校尉,给我点齐兵将,跟咱家走。”郭虎禅大喝了起来,石国国王称病不见,他倒要看看那些大食人的使者都死了,他见是不见。

“你们几个给咱家带路。”郭虎禅看向几个已经被吓呆的石国官员,却是喊醒了他们。

“还不带路。”杜老大在边上吩咐侯轻舟下去点齐人马,自己却是拔刀吓唬那三个呆立在原地的石国官员道,“你们以为就大食蛮子会动刀,我大汉的刀岂不利乎?”

被杜老大明晃晃的刀锋一照,三个石国官员哪还敢说个不字,连忙道,“将军说笑了,说笑了。”

驿站的院子里,汉儿们人人牵马,立得标枪般挺直,朱家手下的屠户们则是一身铁甲,手执陌刀,而马车也已备好。

郭虎禅跨步登车,朝杜老大道,“杜校尉,走吧,跟咱家去见识见识大食蛮子。”

“是,公公。”杜老大回了一声,接着让几个汉儿赶着三个叫苦不迭的石国官员走在了队伍前面。

驿站外,阿卜杜勒留下的那中年大汉看着杀气腾腾出来的汉使队伍,吃了一惊,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连忙让手下回去报信,自己却是跟了上去。

第十六章 杀的就是你(下)

大街上,杜老大亲自扛着军旗,纵马而过市集,太祖皇帝说得好,‘世上胡种,畏威而不怀德。’只有刀剑加身,斧钺临头,他们才会懂道理,不过二十年,这些石国人已然忘了大汉的恩德。

看着手持陌刀,列阵而行的汉军士兵,原本喧闹繁华的街道上安静了下来,那些商贩们躲在了道边和路人们只敢小声地指指点点,不敢大声说话。

阿布跟在后面,看着郭虎禅他们驱车纵马踏市而行,他不由想到了当年那支击败了他们白衣大食的汉军,觉得这种不可一世的骄傲才是汉军该有的样子。

一路上,也有石国的城中巡视的兵马遇到杜老大他们,可是看着汉军铁甲森然,刀光贯日,又有三位大官在前带路,哪敢上前拦路,只是派人去了王宫报信。

黑衣大食的使者所住的驿站,距离郭虎禅他们所住的驿站并不是太远,只不过隔了三条街道,当郭虎禅乘着马车,带着杜老大他们到了的时候,驿站里的大食人才刚听到动静。

“给咱家把门砸了。”挑开帘子,走出来的郭虎禅站在马车上,大声喝道,当年班超半夜袭营,尽诛匈奴使者,而他今日要当着石国人之面,堂堂正正地杀了大食使者,叫石国人都知道,大汉还是他们的宗主。

“我来。”朱家跳下马,应声间,铁钵般的拳头已是打翻了两个上前阻拦的门禁,一脚踹在了那两扇大门上,随着‘砰’地一声巨响,那架上的门闩却是给踢得断成两截,大门轰地洞然而开,门户的地上,两个大食人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郭虎禅朝杜老大打了个眼色,杜老大会意,手中的汉军赤旗插在地上,汉儿们策马绕墙,五六人堵住了后院大门,其余汉儿们则是踏蹬而起,脚点马背,人已跃上了院墙,个个弓弩在手,张弦搭箭。

那些手持陌刀的屠户们则随朱家鱼贯而入,直直从大门里闯了进去,而杜老大和侯轻舟则是跟在郭虎禅两侧,好整以暇地走了进去。

三个石国官员看着汉军雷厉风行,不过须臾间就把整个驿站给包围了,都是吓呆了,这时三人才猛地醒悟过来,黑衣大食的使者住在驿站,怎么是一般市井小民知道的消息,刚才那杜校尉什么从街上百姓听来根本就是搪塞之语。

“哪个敢乱动,就给咱家射死哪个?”院子里,黑衣大食的使者和士兵都是刀剑齐出,脸上满是惊恐,那些突然从院墙上冒出来的汉军手上拿着的弓弩让他们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我乃大食使节,你们想做什么?”阿蒲罗跋看着被汉军簇拥着的郭虎禅,大步上前道,三年前怛罗斯之战,大汉实际上退出了河中,只是靠着过去的影响力仍旧使各国朝贡,这一次石国国王杀亲大汉的老国相,便是他们的机会,只是没想到汉朝反应如此迅速,不过此时阿蒲罗跋知道自己绝不能弱了气势。

面前的大食使者,不到三十年纪,一口浓密的胡须修饰得极为漂亮,面庞英俊,显然出身高贵,郭虎禅心里迅速判断出了这个说着一口流利汉话的大食使者必是贵族出身。

“大食使节,你出使的哪国?”没有旁人在,郭虎禅也不再掐着嗓子说话,只是戏谑地看着这个大食人,开口道。

阿蒲罗跋差点脱口而出‘石国’,但他立刻清醒过来,朗声道,“我奉王命,前往长安,拜见大汉皇帝,借住石国驿站,汉使以为有何不对?”大汉仍是这世界的霸主,便是阿蒲罗跋不愿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精彩。”郭虎禅拍起了手,这个大食使者有急智,这番说辞可谓是滴水不漏,不过他今天来不是讲道理的,而是来杀人的。

“但是。”郭虎禅话锋一转,用怜悯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大食人,“你们还是全部都要死。”

“动手。”随着郭虎禅的轻喝声,站在院墙上的汉儿们射出了手中的弓箭,而朱家则是带着屠户们挥动陌刀,将那些试图抵抗的大食士兵斩杀当场。

驿站外,听着响起的惨嗥声和刀剑碰撞的金铁声,赶来的石国官员们个个都是面如土色,虽然他们早就无数次猜测过朝廷使者遇上大食人时的场面,可是也没有人会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石国的军队姗姗来迟,而这时驿站内,一面倒的屠杀已经结束,阿蒲罗跋带来的虽然都是武艺高强的武士,可是被汉儿们占据了高处和弓矢之利,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而朱家和他手下的屠户个个都是整日操刀屠牛杀猪的大汉,陌刀在手,如舞薄纸,那些大食武士身上连铁甲都未穿戴,俱是一刀而断。

杜老大如同拎着鸡仔一样勒着阿蒲罗跋这个还活着的大食使者,跟在郭虎禅身后,走出了驿站,外面石国的官员们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是掩袖捂住了口鼻,那些手持陌刀的汉军士兵身上俱是溅满鲜血,刀上血犹未干,那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叫人作呕。

郭虎禅也强忍着,他没有想到朱家他们手持陌刀,杀人时竟然这般血腥,刀下不留全尸,只有一地的零碎。

王宫而来的石国将军看着那一个个如同修罗般的汉军士兵,不敢直视,这时已经被他们忘记很久的汉军无敌的故事却都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你不能杀我。”阿蒲罗跋已经崩溃了,那个少年,那些汉军都是魔鬼,只有魔鬼才会这么残忍。

“不能杀你。”郭虎禅当着石国的官员和将军大声笑了起来,“咱家今日杀的就是你,杜校尉,给我砍了这个大食蛮子的头颅。”

“诺。”杜老大大声应道,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没有想到郭虎禅竟有胆子带他们光明正大地来杀大食使者,而且是当着石国人的面,三年前怛罗斯之战的屈辱,在这一刻他要用这个大食使者的血来洗刷。

杜老大一脚踢在了阿蒲罗跋的后脚弯上,接着手中长刀猛然出鞘,一刀斩下,那颗头颅应声而落,跪在地上的无头尸首,颈血溅起三尺,阳光下红色的血雾弥漫。

四周的石国官员,将军和士兵们鸦雀无声,一股从心底里冒出的寒气萦绕在他们胸膛,个个都是口干舌燥,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郭虎禅从袖中摸出一块白色的丝巾,擦去了脸上溅到的血珠,随手扔在了地上,正盖住了那大食使者死不瞑目的头颅,“杜校尉,将这大食蛮子的头颅包起来,咱家要带去给石国国王好好看看。”

听到郭虎禅的话,给吓呆了的石国官员们回过了神,现在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郭虎禅这位朝廷使者显然很不满意他们那位大王。

“你们谁去问问你们大王,他的病好了没有,能不能见人了?”郭虎禅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那几个为首的石国官员身上,随后声音猛地拔高了。

“这河中的天还是大汉的天,谁要是想反了这个天,尽管拿脑袋来试。”

每一个石国人都噤若寒蝉,这就是大汉天威,哪个不服,尽管拿头颅来试,太祖朝和太宗朝的赫赫武功虽然远去,但是汉军仍在,军威犹存。

汉儿们和杜老大,朱家他们看着威风凛凛地站在台阶上,训诫石国人的郭虎禅,目光中都露出了一种狂热的情绪,‘这河中的天还是大汉的天,谁要是想反了这个天,尽管拿脑袋来试。’他们恨不得大声呐喊,把心里的火都吼出来。

郭虎禅登车而上,杜老大他们护卫在侧,朝王宫长驱而去,四周石国士兵近千,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挡。

“三十六人,千军莫敢当,这少年好生了得。”远处,赶来的阿卜杜勒看着远去的车马队伍,不由感叹道,目光闪烁间,已是起了杀机。

第十七章 石王授首

车马葱茏,郭虎禅让杜老大他们放缓了速度,悠然地朝王宫而去。

“石国人怕的不是我们,而是大汉。”看着不解的杜老大,卷起车帘,郭虎禅朝杜老大笑道,“我们能杀大食使者,是出其不意,而且他们人也不多,石国王宫,士兵数千,我们就这样闯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还是让石国人开了宫门,迎我们去杀石王好。”

杜老大闻言笑了起来,刚才倒是他失算了,要是真那么鲁莽地去闯王宫,怕是三十六人都得交代了。不过这等的心细如丝,见微知著;他有时都以为自己面前的郭虎禅是个披着少年皮囊的妖孽。

石国的官员们赶回了王宫,大食使者死了,没人再怀疑大汉的力量,只要大汉愿意,随时都能让石国上下血流成河。

称病的石康看着来报信的臣子们,彻底惊呆了,他除了亲大汉的老国相,又联络大食人,不是成心要反大汉,只是他不愿当个傀儡,想在大汉和大食人中间左右逢源,但是现在大食使者死了,什么都完了。

“大王,向朝廷请罪吧!”几个老臣看着失了分寸的国王,都是大声道,这时其他官员也是附和了起来,石国之于大汉,犹如婴儿之于大人,朝廷若是发兵,他们拿什么来抵挡。

“向朝廷请罪,对,对,对,向朝廷请罪。”石康心中虽然不甘,但是他知道国中官员大半都不喜大食人,要是他说向大食人求援以抗拒朝廷,恐怕会立刻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石国王宫的大门洞开,石康这个国王亲自带着官员出宫迎接郭虎禅这位汉使,入城半日,大食使者上下五十人伏诛授首,没有谁再敢轻慢这位少年汉使。

杜老大老远就看到了石国人的阵势,不由朝郭虎禅道,“还真给你说中了,那石国国王还杀不杀?”看到眼前的情形,杜老大的心思有了些变化,要是能以杀大食使者的余威震慑石国国王,可比杀了他另立新王要好得多。

“事到如今,哪还有临阵退缩的道理。”郭虎禅摇了摇头道,“石国国王首鼠两端,乃是反复小人,这种人最是靠不住,要不趁此良机除去此人,日后必生祸患。”

郭虎禅放下了车帘,石国国王一定要杀,只有另立新王,他们才能在石国站稳脚跟,否则若是那石国国王改了主意,他们的命运便不在自己手中掌握了。

杜老大一时无语,想他这辈子杀人如麻,这次却是叫郭虎禅给教训了,‘杀就杀吧’,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石康跪在地上,心里面满是屈辱,大汉皇帝的诏命虽然尊贵,可放在平时,哪需要他亲自出宫迎接,而且还是这般跪在地上。

石国的官员们没有想太多,朝廷和大食人,朝廷要亲近得多,起码朝廷不会像大食人那样横征暴敛,也不会让他们去信什么教。

郭虎禅从马车上下来,并没有受石国国王的大礼,只是让到一边道,“石王大礼,咱家可受不起。”

看着一圈都跪在地上石国官员和将军们,郭虎禅顺势拿出了那道李梦枕给的诏书,展开道,“石国国王接旨。”

“小王接旨。”刚要站起身的石康见到明皇色的诏书,再次跪倒在了地上。

“皇帝诏曰:查石国主石康勾结外藩,意图谋乱,着令夺其王爵,枭首示众,以慑不臣,并准石国另立新王后再行禀明朝廷,行册封之礼。”郭虎禅大声念着诏书,待他念到‘夺其王爵,枭首示众。’时,杜老大和朱家一左一右,虎步上前,未等石康身后的侍卫拔刀,两人已是拿住了跳起来大呼士兵的石康。

石国官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上前扑杀侍卫的汉军士兵,却是无人敢动弹,因为国王的人头已自被那位独眼的杜校尉砍了下来。

“杀了他们,为大王报仇。”石康的心腹高声喊了起来,他们知道石康这个大王死了,他们这些人也必死无疑,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杀了汉使,去投奔大食人。

“凡此逆贼,尽数诛之。”看着那些反抗的侍卫,郭虎禅大声朝杜老大道,现在只有用最酷烈的手段杀掉这些人,才能震慑住在场的石国官员。

朱家和手下的屠户们挥舞着陌刀,将那些王宫的内廷侍卫斩于刀下,而杜老大手下的汉儿们则是翻身上马,纵横驰骋,用弓箭射杀着那些大声鼓噪的石王心腹。

远处的石国士兵不明情形,只是听到呼喊声,四涌而上,郭虎禅立于石康的尸首前,脸上毫无惧色,宛如奔流汹涌的江心里堑然如岳的磐石般。

“汝等可是要附逆。”看着石国的官员们还是呆在原地,郭虎禅目光一扫,大喝道。

听到郭虎禅的喝声,像是着了魇一样的石国官员们才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过来,大食使者死了,国王死了,要是朝廷使者再出了什么事,石国可就真地完了,一些聪明的大臣们慌忙地大声喝阻起了那些涌来的王宫士兵。

当杜老大将石王的脑袋挂在汉军赤旗之上后,四周涌上的王宫士兵在国中大官们的呼喝下都是愣愣地停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出身王族的军官们更是直接带兵围攻起那些‘叛逆’来。

王宫外,站在一处塔楼上的阿卜杜勒看着王宫前广场上发生的变故和被挑上汉军赤旗的石王头颅,饶是他被誉为‘雄鹰’,此时也不禁为郭虎禅的所为震撼,先杀阿拔斯人的使者,再杀石王,这需要要何等的胆魄方能做下此等大事。

“汉朝要回到河中了。”阿卜杜勒喃喃自语道,他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离开河中十余年的汉军将会重新回到这里,恢复他们过去的都督府,和阿拔斯人展开战争。

“这不是好消息吗?”阿卜杜勒身边,他的随从们低语道。

“和汉朝的战争,将让阿拔斯人失去他们的军队,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好消息,可是对于所有的穆斯林来说,这是坏消息。”阿卜杜勒叹道,汉朝的力量太过强大了。

“王爷,我们还要不要?”随从们并不明白阿卜杜勒的忧虑,只是看着王宫前广场上那些抵抗汉军的石国士兵被一一杀死,在旁边问道。

“不用了。”阿卜杜勒摆了摆手,石王死了,汉使会另立新王,这等于在向整个河中宣布汉朝仍是各国的宗主,阿拔斯人要是想染指河中,那么就迎接战争。

广场上,石国官员们将郭虎禅迎入了王宫,现在另立新王是最重要的事情,同时前王的党羽也要予以清算,不过这些事情已经用不着郭虎禅操劳,那些石国的官员们在有了觉悟之后,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郭虎禅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李梦枕尽快知道他这里的消息,然后带着他的突厥军队进入石国,以军事力量重开大宛都督府,免得夜长梦多,生出什么变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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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突厥人

黎明的天空下,河畔平原上轻纱般的雾气弥漫,从帐子里挑帘而出的李梦枕,轻轻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指,如今他已经聚突厥兵六千,尽为各部骑士,放在河中也是一支相当强劲的力量,不过各部突厥首领彼此互相敌视,号令不属,仍是让他有些头疼。

“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李梦枕走到楚河边,想到应该早已到达石国的杜老大和郭虎禅他们,有些担心地自语道。

“大人,杜百户那里有消息了。”李梦枕身后,一名黑色劲装的青年从雾中走出,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有些微微发颤的声音让李梦枕听出了他此时的心绪并不平静。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李梦枕没有回头,只是长长地吸了口气,让自己有些动摇的心情平复下来,他不想听到杜老大他们死去的消息。

“杜百户和郭虎禅入柘枝城后,杀大食使者于驿站,随后复斩石王于王宫,如今石国已在另立新王。”黑衣青年颇为骄傲地答道,似乎那些事情是他亲眼所见,亲手所为。

李梦枕没有声音,他已经被这消息惊住了,他早已将杜老大和郭虎禅的人马当成了可以抛弃的偏师,甚至于连刺杀石王他也没有多少信心,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听到杜老大和郭虎禅他们竟然作成了这一件件大事,便是再豁达的人,也难免有些嫉妒。

“消息可确认了。”李梦枕终于回过了身,这时他已经将全部的情绪收敛起来,朝来报信的部下问道。

“不会错,已经有三拨从柘枝城来的商旅,他们都确认了这个消息。”黑衣青年连忙道,这一回他们立下的功劳,足以让他们每个人升迁有望。

“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先不要传出去。”李梦枕最后还是决定慎重些,毕竟那些商旅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还是等他到了柘枝城,再公布这个消息。

虽然有些不解,但是黑衣青年还是领命离去,这时雾气已经散去了,秋日初升的太阳照下的光芒让李梦枕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中,他面对着眼前宽阔的楚河,拔出了腰里的横刀,低喃自语道,“父亲英灵在上,我大汉重回河中了。”

李梦枕跪在了地上,虔诚地向亡父告愿,二十三年前,他还只是个无知儿童,他的父亲战死在河中战场,也是自那之后,文皇帝觉得在河中旷日持久地和大食人争夺河中霸权,除了消耗国力和折损士卒外,没有任何好处,开始了偃武修文,二十年的时间里,父亲生前所在的都督府一处接着一处被削减,若不是那时的大食人也无力再战,河中早已插满了大食人的旗帜。

“父亲英灵在上,请保佑儿子。”李梦枕站了起来,他将横刀重新放回了刀鞘,不管朝廷那边如何,他都要重开大宛都督府,像他的父亲那样守护这片大汉的土地。

清晨,汇聚而来的突厥武士们尚未睡醒,轰隆隆的鼓声便在大营里回荡起来,这是升帐聚兵点将的点卯鼓,惊醒的突厥武士们慌忙地披挂起来,不过除了那些贵族出身的武士和闻名的勇士之外,大多数人连像样的皮甲都没有。

各部的首领和贵族们涌入了李梦枕的帅帐里,朝廷册封的可汗之位,让他们难以拒绝李梦枕抛出的诱惑,大汉重回河中,但河中已不是当年十八都督府镇河中的时代,朝廷需要他们这些人为汉军前驱。

“李大人,升帐何事?”各部的突厥首领虽然通晓汉话,但是懂得礼数的毕竟不多,更何况大汉退出河中二十年,当年儒学昌盛的局面早已不再,刚入得帐中,便有人大声问道,显然对于美梦被扰,有些耿耿于怀。

“大胆,帅帐之内,岂容喧哗。”一众突厥将领中,一名身披鱼鳞铁甲的五旬老者朝那大嗓门的首领喝道,他是所有将领中,最早率部而来,也颇通文学,最为李梦枕所重用。

看到乌质勒出声喝止,而帐中的汉军也是按刀而立,目光森然,帐中的杂音一下子全小了下去,那些突厥将领心中清楚,本就实力冠绝诸部的乌质勒志在可汗之位,他对于那位李大人可以说是极尽讨好之能事,他们不想找不自在。

“咆哮帅帐,该如何处置?”李梦枕一身白袍,满脸的书卷气,但是声音却冰冷如刀,听得帐中突厥人俱是心中一惊。

“轻则杖十,重则夺职。”李梦枕身后,自有他的部下答道。

“还不下领罚。”见那犯事的首领犹自不服,乌质勒已是跨前大声道,他知道他们如今这支军队,号令不一,李梦枕这是要故意立军威,以便能令行禁止,他要日后再进一步,就不能让这支军队如散沙一般,所以他要帮李梦枕压服所有不守规矩的人。

在乌质勒的逼迫下,那名突厥首领最后恨恨而去,在帅帐前被扒了衣服,挨了十下军棍,不过打过之后,李梦枕也是夸了他一句敢直言,赏了他美酒,却也让这个没什么心机的粗鲁汉子没了怨气。

这一手恩威并施看在乌质勒眼里,也让他心中越发谨慎,生怕自己一些地方会让这位朝廷派来的年轻将军有所误解。

“各位,朝廷派的使节已经到了柘枝城,石王若负隅顽抗,便要我等建功了。“李梦枕朝帐中的突厥将领笑道,他是名将之后,纵然看似文弱,但谈笑间那种气度却瞒不了人,即便如乌质勒这样的一方枭雄,也心生几分心仪。

“石王若敢违抗朝廷,我等必然叫柘枝城血流成河。”听到有仗可打,突厥将领们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他们终究是游牧民族,骨子里面有着强盗的本性,他们过去被汉军所败,杀得仓惶西顾,这几十年下来散沙一盘,看似安分守己,但是本性终究不会变,如今有李梦枕这个朝廷派来的大人做主,他们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杀进柘枝城,大肆劫掠一番。

“既然各位都忠心王事,那么大军即日拔营。”李梦枕见帐中的突厥人都露出了贪婪的神情,战意颇浓,亦是趁势大声喝道,不过心里面却是在想等到了柘枝城。证实了杜老大和郭虎禅他们的所为后,倒要看看这些突厥人又是何嘴脸。



当李梦枕带着六千突厥骑兵,朝柘枝城快马而去的时候,石国派出的信使也已经带着郭虎禅所写的奏折送往鸟飞州都督府,那里有留守的缇骑司人手和枢密院的密使,自会处置他的奏折。

郭虎禅向鸟飞州送奏折,也是有些信不过李梦枕,这一回他和杜老大在柘枝城所立之功,实在是让人眼红,他不能不防李梦枕会杀他们冒功,这种事情不管什么时候都有。

杜老大对于郭虎禅的作为并不在意,他知道缇骑司是怎么样的地方,心不黑,手不狠的人根本进不了缇骑司,更加做不得副百户这种能侦缉一州的要职。

看着站在庭院里已经看了一上午天空的郭虎禅,杜老大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听到杜老大的声音,郭虎禅回过头,叹了口气道,“我在想李梦枕什么时候回来,而朝廷知道我们做的事情后,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大不了不赏不罚,枢密院这几年不吭声,但是要保下我们,不是什么难事。”杜老大似乎知道郭虎禅的担心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子日后的前程可比我远大的多。”

看着离开的杜老大,郭虎禅不禁摇了摇头,对于未来,他还是有些茫然。

第十九章 五

柘枝城外,策马跟在李梦枕身后的突厥将领们一脸失望之色,他们本以为可以到石国以朝廷名义大肆劫掠一番,可是没想到刚入石国境内,石国的官吏们倒是很配合地迎接他们这些‘王师’,让他们想要发作也没地方可发。

乌质勒就在李梦枕身边,实际上他已经隐隐是突厥将领的领袖,六千士兵里,他部下的人马足有两千,本来他虽讨好李梦枕,可心中也是自视甚高的,觉得朝廷要平河镇中,就得依靠像他这样的人,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朝廷不过派了一名使节,轻车简从,三十六人就杀了石王,驯服了石国,让他猛然清醒,大汉六十年积威,不是短短二十年就能完全抹去的。

“见过李将军。”郭虎禅和石国官员自然是出城迎接李梦枕这个朝廷派来的将军,虽然随从的石国官员对于朝廷军队都是些突厥骑兵有些奇怪,但是也没人敢怀疑李梦枕他们。

“郭大人幸苦了。”李梦枕从马上跳下来,朝郭虎禅回礼道,他带着突厥骑兵,轻装急行的路上,早已得了杜老大派汉儿送来的消息,知道他们在石国做的事情,都是郭虎禅所为,心中再也没了半点轻慢,哪怕郭虎禅的年纪比他小得多。

突厥军队虽然有些不满就这样走空一趟,但是也不敢在李梦枕面前表现出来,路上倒是有士兵犯了李梦枕的军法,抢掠女子财物,可到最后都丢了脑袋,几个唆使的将领也被狠狠地重罚,如今他们都不敢冒犯李梦枕。

“乌将军,要麻烦你节制众将了,不要滋扰地方百姓,我自当奏禀朝廷,为你们请赏。”李梦枕知道突厥人的品性,入城前却是朝颇有城府的乌质勒吩咐道。

“大帅放心,末将绝不会让一个士兵堕了王师的脸面。”乌质勒大声应道,此时他还没有太多野心,只是想靠着朝廷,当个可汗。

李梦枕对于乌质勒还算放心,当即和郭虎禅一起径直去了石国王宫,如今石国王族为了王位,城内早已是剑拔弩张,官员和将领们也各有自己支持的对象,本来郭虎禅可以决定新王人选,以他当日先杀大食使者,后诛石王的余威,也没人敢反对,但是偏偏郭虎禅以自己位卑官小,不能做主而一直让王位空悬,坚持要等李梦枕这个朝廷派来的‘将军’到了再拿主意。

与郭虎禅同乘一车,李梦枕也不再扮着那冷面将军,慵懒地靠着车内的软榻上,朝郭虎禅笑道,“郭兄弟果然厉害,半日之内,大食使者,石王尽数伏诛,真是少年英雄,要传到了长安城,不知有多少女孩要为郭兄弟所倾倒?”

“我现在的身份是宫里的小黄门,长安城的姑娘会喜欢太监吗?我看倒是李副百户春风得意,立下大功,到时候长安城的姑娘免不了要**,自荐枕席。”郭虎禅看着又是一派贵公子做派的李梦枕,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我怎么觉得郭兄弟的话有些酸。”李梦枕笑了起来,他还以为郭虎禅是个不会生气的人,现在看来他也不是他想得那么可怕了,人只要有喜怒哀乐,就总会有弱点。

“郭兄弟现在这年纪,有些事情还早了些。”李梦枕笑得更加开心,难得遇到能笑话郭虎禅的机会,他岂肯放过。

“那也总好过李副百户夜夜找五姑娘做伴的好。”郭虎禅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他又吃准了李梦枕不敢对付他,当下也是反唇相讥,笑了起来。

李梦枕初时没听懂郭虎禅话里的意思,等他仔细想了想,方才醒悟过来,脸上的神情却是数变,最后则是捧腹大笑了起来。

“郭兄弟果然是妙人,五姑娘,这比喻倒真是恰当得很。”李梦枕完全没了平日里的贵气,倒像是在青楼楚馆里放浪形骸的纨绔子。

“李副百户,岂不闻:‘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这五姑娘虽好,可也要爱惜身体啊。”郭虎禅仍不打算放过李梦枕,见李梦枕大笑,便故作关心地说道。

马车外,杜老大听到郭虎禅的话,也不由暗骂郭虎禅这小子够阴损,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李梦枕想要笑话这小子,却是踢在铁板上了。

“叔,那五姑娘是谁,是那姓李的相好吗?”杜老大身边,一个汉儿不解地问道,他们都是耳目灵敏的人,刚才郭虎禅说话时也不避讳,声音大了些,马车边上的几人都是听得清楚,见有人发问,也都是凑了过来,露出了巴巴的神情。

杜老大瞪了一眼几个汉儿,等他们缩脖子的时候才忽地道,“我问你们,你没钱找姑娘的时候,怎么泻火的?”

“当然是自己动…”一个汉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和其他人一起哄笑起来,知道了郭虎禅话里的意思。

“这小子厉害,以后得找他多问问?”几个汉儿中有人自语道,要不是杜老大提醒,他们还想不通五姑娘到底是谁。

马车里,李梦枕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很,最后他朝郭虎禅道,“郭兄弟,算我说错话,你可就别再编排我了。”

郭虎禅见李梦枕服软,虽然猜他怕是多半故意为之,想和自己拉关系,但他心里还是颇为快意,起码能看到李梦枕这吃瘪的样子,他也不吃亏了。

队伍不远处的石国官员们听到马车里不时传出的笑声,不知道郭虎禅和李梦枕这两位朝廷大人在说些什么,可心里觉得既然两位朝廷大人能笑得那么开心,总不是什么坏事。

车厢里,郭虎禅和李梦枕终于说起了正事,“现在石国可以继承王位的有三人,其他几个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郭虎禅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了自己记录的卷宗,递给了李梦枕,这是他的习惯,把对手或敌人的情况了解得详细清楚,记录在案,以便随时查阅。

李梦枕看着卷宗上记载得颇为详细的三位石国王族的情况,心里越发肯定郭虎禅天生就该是缇骑司的人,便是他在缇骑司十年,这些卷宗也不会比郭虎禅调查得更好了。

“这三个人,郭兄弟有什么建议?”李梦枕朝郭虎禅询问道,现在他以肯定了郭虎禅的能力,再也不会因为郭虎禅的年纪而有所轻视。

“我的建议,要是朝廷那里李副百户有办法的话,倒不如将石国分成两国或三国,这河中土地肥沃,适宜耕种放牧,我大汉绝不能轻易弃之,到时重开大宛都督府,可借机开州设县。”郭虎禅这些日子在石国王宫里,闲着无事便在看王宫里的藏书,那些藏书多是中国的典籍史书,他最近看得最多的便是汉书,对于‘推恩令’颇为上心。

“主意是不错,不过开州设县,必然要迁徙百姓,派遣官吏,大兴驻军,朝廷未必肯答应。”李梦枕皱了皱眉,郭虎禅的主意是不错,可就是实施起来太困难,而且这等分国之事,也很容易招来其他各国国王的忌讳,大汉若是没有恢复太宗朝时十八都督府镇河中的军力前,绝不能贸然行事。

“既然如此,那便选这个石彪吧,此人性情暴虐,他若为石国国王,必不能当得长久,日后时机成熟,朝廷大军自可兴王师,解救石国百姓于水火。”郭虎禅想了想后,指着卷宗上一人道。

“你可真够阴险的。”李梦枕听着郭虎禅的话,不由啧啧道。

“彼此彼此,这世道,心不够黑,手不够狠,怎么活得下去。”郭虎禅笑着回答道,对于李梦枕的话丝毫不在意,他就是他,也懒得做什么改变,更何况在李梦枕这种人面前,伪装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以真性情示人。

“说得好。”李梦枕大笑了起来,他都有些想和郭虎禅斩鸡头烧黄纸,当场结拜的意思了。

第二十章 阿青

鸟飞州都督府内,李秀行跪坐在案前,看完石国派人送来的公文,又拿起刚送来的缇骑司密报,不由摇起了头,他那位堂兄也真是胡来,矫诏倒没什么,可他聚集六千突厥兵马这件事情就是可大可小了。

“堂哥啊堂哥,你这回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自言自语间,李秀行站了起来,他的眉眼依稀和李梦枕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地年轻,而且多了几分阴柔气息,不过缇骑司里谁都知道他这位百户心肠狠毒,是出了名的难招惹。

将两道公文密报都扔进一边的香炉里,李秀宁朝身后的年长部下招了招手道,“老周,你说那个叫郭虎禅的,会不会是景武太子的后人?”

“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周兴被这位顶头上司的儿子吓了一跳,景武太子的事情是个忌讳,谁沾上谁一身骚,更何况都二十多年了,文皇帝也死了,就算景武太子有后人又能怎么样。

“怎么不能乱说,我看文皇帝这个皇帝当得也不怎么样,那些文官给他脸上贴金,才有了这个谥号,要是景武太子当初没死,说不定早把大食人这个麻烦给解决了。”李秀宁不以为意地说道,对于已经死去的文皇帝,显得颇为不屑。

“公子慎言。”周兴听着李秀宁的话,眼皮直跳,这位顶头上司的儿子,有能力,有手段,可就是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总是会做出些非常之事来。

“慎言什么,难不成你会去廷尉府告发我。”李秀行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眼睛就好像打盹的猫儿一样,只漏出一条细细的缝儿透着光,叫人捉摸不透,可周兴这个手上不知道沾过多少血腥的缇骑司老人却只觉得浑身一冷,寒毛都吓得倒竖了起来。

“公子说笑了,下官怎么会和廷尉府扯上关系。”周兴强自笑说道,廷尉府本来和他们缇骑司是穿一条裤子的,可是现在那个廷尉来俊臣不知道得了什么好处,站到文官那边去了,两位指挥使可是深为忌惮。

“跟你开开玩笑罢了。”李秀行睁开了眼睛,拍着周兴的肩膀道,“来,帮我磨墨,给枢密院的公文可不是玩笑。”

看着李秀宁转身坐下,提心吊胆的周兴偷偷抹去了额上的冷汗,连忙快步走到边上,往砚台里添水磨墨,比起指挥使大人,这位做事看似但凭兴致随意而为,但实际上城府深沉的公子更加让他害怕。



石国国内,一处小城的清净宅院里,郭泰北看着病榻前端着药碗的少女道,“阿青,师父的伤没有大碍,你先去柘枝城看看,公子是否在哪里?”

“师父,公子吉人天相,自然不会出事,您还是先把伤养好。”少女答道,她知道公子遭袭一事,师父极为自责,这几个月里师父带着他杀遍河中各处马贼,就是为了公子的消息,如今听到柘枝城来了位和公子一般年纪的朝廷大人,却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这丫头,怎地又不听话…”说到这里,郭泰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想他当年仗剑以一敌百,何等豪气干云,如今却在这病榻上苟延残喘。

“师父,阿青去找公子就是,你可千万别生气。”阿青见郭泰北动怒,慌乱了起来,连忙应声道。

阿青知道郭泰北这个师父的脾气,说完之后,便取了短剑行囊,退了出去,直到了院落里,才喊过几个仅剩的随从道,“好好服侍师父,要是我回来,师父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们。”

“青姑娘,你就放心去吧,我等一定照顾好老爷。”那几个随从都是年近五旬,两鬓斑白,但是身形依然雄壮,手指骨节粗大,都是摸惯了刀剑的人。

阿青吩咐妥当之后,才牵了马匹,一个人孤身上路,那些老从人不知道公子的事情,可她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师父一直都对外和公子父子相称,而且这事情也始终瞒着公子,却只告诉了她,要她保护公子。

当日石国动乱,师父让自己保护公子先离开,结果自己放心不下师父,一个人回了城,才让公子遭了马贼袭击,不知所踪,想到这里,阿青不禁一阵自责,要不是她,公子不会不见,师父也不会受伤。

马蹄翻飞里,阿青已是策马离城二十余里,她刚要休息一番,却发现前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伙人马,十来骑汉子,赶着骆驼,毛驴各种各样的牲口,后面还拿绳子捆了一圈老弱妇孺。

阿青的目光一下子明亮了起来,那双秋水般的瞳仁里仿佛出鞘的利剑一般透着寒气,她这几个月杀得马贼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最是痛恨这些为祸百姓的马贼。

十来个石国马贼看到前面落单的旅客,穿着身大红衣裳,显然是个娘们,一个个都笑了起来,两个马贼直接呼喊着,策马而出,他们要活捉这个女人,刚才被他们抢掠的村子里,只剩下些老弱妇女,不像眼前这个小娘皮,腿长腰瘦,就算长得不怎么样,可这身材却是看得他们眼都直了。

阿青策马如飞,那两名马贼没想到她胆子这般大,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不过随即两人便笑不出了,他们手中甩出的套马索都落了空,而这时那小娘皮已经从他们中间奔驰而过。

喉间传来的温热感觉让两名马贼发不出任何声音,接着他们眼前一片红色,耳边响起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阿青手中多了两柄两尺长的短剑,她的身后,两个马贼的头掉到了脖子后,只剩一层颈皮连着,那无头的脖子处喷起了数尺高的血雾,没有一滴飞溅在阿青身上。

剩下的十三个马贼大惊了起来,谁也没想到这个遇到的娘们是索命的罗刹,他们也都是见惯了厮杀的,阿青对马间剑过头落,虽然叫人惊骇,可也没到让他们害怕的地步,马上搏命,本就是刹那间的事情,你迟了一步,别人的刀就砍了你的脑袋。

马贼们弯弓射箭,虽然他们这时已能看清面前策马而来的小娘皮生得漂亮,可是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却不算什么了。

十三枚箭矢呼啸着射向了五十步外的阿青,剩下的马贼们看着不躲不闪的阿青,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但是下一刻他们脸上的表情呆住了,因为他们射出的箭矢全部被这个娘们用剑劈断了。

马贼们只是发呆的一会儿功夫,阿青已是到了他们面前,那双不过两尺有余的短剑已是如裁纸般再次划过了两名马贼的喉咙,接着阿青如飞鸟般从马背上跃起,在醒悟过来的马贼的怒吼声里,如同鹰击虎扑,将两名马贼挑落马下。

一切都是兔起鹘落的功夫里,马贼就折了近半,落地的阿青足尖轻点,人就如轻盈的水鸟般躲开了马贼们挥落的马刀,手中的两柄短剑划过了他们胯下马匹的马蹄。

马嘶声里,马贼们被受伤的坐骑给甩下了马,他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稳,就被如同风一般的阿青,用双剑割破他们的喉咙,送他们步上了死去的同伴后尘。

那些被马贼们用绳子捆住的老弱妇孺们,只看到红色的曼妙身影,如同仙女一般跳着舞蹈,接着那些凶恶的马贼就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地上,圆睁着双眼死去。

阿青停下时,十五个马贼全部死了,而她身上没有溅到一滴血,脚下只有被鲜血染红的沙砾,看着那些跪在地上,语言不通的老弱妇孺,阿青把马贼们抢来的骆驼,财物和剩下的马匹都给了她们,自己却挑了头毛驴骑上上路了。

远在数百里外的柘枝城内,郭虎禅还不知道这个剑术高强的少女阿青正在找他,而他的身份也显然不是他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第二十一章 迷茫

杜老大睁大了那只剩下的独眼,看着郭虎禅的身影,一脸的不可思议之色,他早就知道这小子不是普通人,不过他本来最多也就以为郭虎禅脑子聪明,可哪里想到这个小子学起武功来也是厉害得吓人。

一套太祖长拳下来,郭虎禅大汗淋漓,不过却感觉到全身说不出的舒畅,这套拳法是李梦枕来了之后,他空闲下来找杜老大学的,不过他好像以前练过这套拳法一样,杜老大只打了一遍,他就全部记了下,一些发力的技巧从他手里施展出来,比杜老大还要正宗。

“你这小子不是妖孽,就是以前练过。”杜老大看着收拳后的郭虎禅,感慨道,不过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就是以前练过,以郭虎禅这个年纪,还是个妖孽。

太祖长拳是太祖皇帝打下天传下来的拳脚功夫,杜老大从小就跟着父亲练这套拳,后来入了缇骑司,虽然专心刀箭骑术,可也从没有放下过拳脚功夫,算起来他练了三十年的太祖长拳,可到头来居然还不如一个半大小子。

“我以前肯定练过。”郭虎禅看向了有些沮丧的杜老大,杜老大听了心里刚好过些,但郭虎禅下一句话就让他暴跳如雷起来,“不过说实话,杜大哥你练的不怎么样?”

“臭小子,我们比划比划。”杜老大跳下场道,四周的汉儿们则起哄着喊了起来。

“比也行,但你力气比我大,手脚比我长,输了也是你以大欺小。”郭虎禅说得理直气壮,他本来是不能走动的人,现在能走能跳,自然也是爱动的很。

“我只用三分力。”杜老大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能让李梦枕也吃瘪的郭虎禅,只是哼了一声道,他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让他知道知道拳头硬才是真功夫。

按着平时,汉儿们肯定拿钱出来开赌,不过此时见杜老大板着脸,哪个敢惹不痛快,只是在边上看着,郭虎禅的拳脚功夫练得极快,不过几天功夫就像模像样了,不过他打得太祖长拳,虽然精妙,可也少了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铁血杀气。

看着在自己面前摆出了拳架的郭虎禅,杜老大认真了起来,“小子,太祖长拳是太祖皇帝打天下时用的拳脚,是战场上传下来的功夫,不是光靠练就能练出来的。”

说话间,杜老大已经欺身步进,速度,力量他都留了七分,正好与郭虎禅相当,但是他那碜人的独眼里露出的狰狞凶光,就好象野兽盯住猎物一样,那种毫不掩饰的赤裸杀意让郭虎禅的动作反应都慢了一慢。

看着杜老大打来的拳头,郭虎禅虽然招架了出去,可是他还未碰触到杜老大的手臂,胸膛上就吃了一拳,直接将他打翻在地。

“我输了。”从地上爬起来,郭虎禅很干脆地认输了,哪怕杜老大只用三分力,也不是他可以对付的,“刚才是杀气吗?”

“算是。”杜老大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接着长声道,“你虽然天分很高,但是战场上的武术和那些江湖把式根本不一样,同样的太祖长拳,那些卖艺武师打得再花哨好看也没用,遇到上过阵的士兵,三五招内就能决胜负。”

郭虎禅点了点头,看起来他还是小看了杜老大他们,捂着胸口他朝杜老大问道,“怎么才能练出你那种杀气来?”

“杀人或者在战场上活下来。”杜老大的回答很简单,当年他的父亲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你也不用想太多,在你这个年纪能有你这样身手的不多,比你好的就更少了。”杜老大不想郭虎禅因为自己一番话而消沉,走到他身边拍了拍肩膀,然后看着边上的一圈汉儿道,“他们在你这般大小的时候,跟我挑衅的胆子都没有,你小子该知足了。”

“叔,这次事情办完了,我们会怎么样?”侯轻舟忽地出声问道,李梦枕入城后已经接管了一切,他们倒变成了闲人。

“放心,等这次事情完了,你们自能进安西都护府入军籍。”看着跟着自己的侯轻舟他们,杜老大笑道,不管如何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是该给这些汉儿们谋个好前程了。

听到杜老大的话,汉儿们都欢喜了起来,安西都护府,他们终于能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堂堂正正地背着羽林旗帜,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等入了军籍,那些坏毛病都要改?”杜老大看着高兴的汉儿们,吩咐了一句道,这些汉儿跟了他三年,三年里他们干的是野兵,他虽然一直用军队的记律约束他们,可是大半人都有狂嫖烂赌的毛病,不是什么好事。

“是。”汉儿们一个个应声道,他们现在终于不再像过去那样忐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道路该怎么走。

“轻舟,你明天就带大伙回龟兹。”杜老大也怕逗留时间长了,难免会夜长梦多,从怀里掏出问李梦枕要来的荐信,扔给了侯轻舟。

“叔,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侯轻舟愣了愣,接住那封烫着金边的荐信,朝杜老大呆呆地问道。

“是时候该分别了,我是缇骑司的百户,这次事情完了,我要回长安。”三年前怛罗斯之战的失利在杜老大心里落下的心病如今已经没了大半,杜老大也没有继续在大漠里隐姓埋名的打算,安顿好了侯轻舟他们这些汉儿,他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汉儿们知道杜老大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既然说要分别,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杜老大的心意的,他们一个个跪在了杜老大面前,重重地叩下了头。

“好了,别做这等小女儿的姿态,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杜老大一把拉起了侯轻舟和边上的汉儿,大声道,“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喝酒,给你们践行。”

郭虎禅看着要离开的侯轻舟他们,心里也有些伤感,但是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曲终而人尽,一直都渴望加入安西都护府的侯轻舟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一直陪着他。

日斜夕照,天已黑了下来,杜老大和汉儿们在驿站的院子里,生起了篝火,喝起了酒,他们唱着郭虎禅听不懂的安西小曲,解开衣衫,各自数着身上的伤疤,说着这三年里的点点滴滴。

郭虎禅爬上了屋檐,他依然不习惯热闹,也不喜欢喝酒,更不想去破坏这属于侯轻舟他们的夜晚,他只是一个人喝着冰冷的水,静静地看温暖的火光。

屋顶上,忽然传来了瓦片被踩动的声音,郭虎禅没有回头,现在回来陪他的除了一样无所事事的陈子昂外,没有别人。

“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喝酒?”陈子昂盘腿坐在了郭虎禅身边,这一次李梦枕做的事情,他就像一个看客,从头到尾也没有做过什么,这让他心里不好过,到了柘枝城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喝酒,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我年纪还小,喝酒不好。”看着有些颓废的陈子昂,郭虎禅安静地答道,然后递过了手中的水碗,“知道喝酒和喝水的区别吗?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冷,做大事情的人,喝水比喝酒好。”

看着眼前的水碗里那张模糊的脸,陈子昂忽地自嘲地笑了起来,接着他接过还有大半碗冷水的水碗,仰脖喝了下去。

“还有吗?”喝下一碗水,陈子昂浑身冷得打了个哆嗦,可他却没有放下手里的水碗,而是朝郭虎禅问道。

拿起身旁装着清水的陶罐,郭虎禅放在了陈子昂身边,“还有很多,你可以喝个痛快。”

很快,陈子昂喝光了陶罐里的水,他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抖,可是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想到这些日子的消沉,他低声笑了起来,口中吟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觉得怀才不遇吗?”听到陈子昂的低吟,郭虎禅回头看向了他,此时的陈子昂虽然冻得脸色苍白,可是气色却好了许多。

“我是在笑自己放弃了机会,却又觉得怀才不遇,当真是自寻烦恼。”陈子昂道,接着他朝郭虎禅行了一礼道,“我打算回长安了,日后郭兄弟来长安,一定记得来找我。”说完,却是从屋檐上跃落了另一侧的院子里,去得倒也自然。

“你们都知道自己该走的路了,我又该走哪条路?”郭虎禅看着陈子昂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转头看向已经喝醉了的侯轻舟他们,自言自语道,脸上有些茫然。

昏暗的火光里,喝了很多酒的杜老大有些醉了,他坐在篝火旁,目光落在屋檐上一个人静静坐着的郭虎禅身上,他有很多谜,可和他一起这么久了,他看他反而越来越糊涂了,明明有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跟人怄气,可更多时候却又让人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孤独,仿佛他一直在他们中间,却又好像从来不在一样。

或许真像李梦枕说的那样,郭虎禅天生就该是该进缇骑司的,杜老大的眼睛越来越沉,在睡过去前,他这样想道。

第二十二章 公子

秋日的朝阳里,郭虎禅牵着马,目送着侯轻舟他们和朱家手下的屠户们远去的身影,现在柘枝城内,就剩下他和杜老大,朱家他们们三个住在驿站里。

“我说你干嘛还赖着不走?”杜老大看向留下来的朱家问道,这个老相识把手下的屠户都给打发了,自己却不回去。

“回去不带劲,在这儿说不定还能打几仗过过瘾。”朱家咂着嘴说道,他年纪轻的时候就是有名的游侠,满河中的晃荡,后来成了家才安分了十几年,这回跟着郭虎禅他们,杀了两回,却是勾起了他的念想。

“打仗,你做梦吧。”杜老大毫不客气地道,“大食人不蠢,他们现在要是大兵压境的话,那就是在帮我们。”

“嘁,打不了仗,我去杀几个马贼总行了吧?”朱家说不过杜老大,只是低声嘀咕道,忽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看向了不远处官道上的骑影,啧啧叹道,“好长的腿。”

郭虎禅和杜老大抬头望去,接着他们看清楚了来人,那是个最多也就十六七岁年纪的姑娘,眉黛如两簇青峰,秋水般的眼瞳里带着万种风情,慵懒地斜坐在毛驴背上,红色的裙下是勾人魂魄的长腿,脚上穿着的那双红色的绣靴上还坠着两颗金铃,在晨风里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音。

郭虎禅听到了杜老大吞咽口水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近女色的杜老大这番样子,这时候朱家已自在旁边朝他坏笑道,“这长腿小妞长得标致,独眼龙就好这口,他平时那是假正经。”

官道上,已经有出城的商队,看到骑着毛驴,绝代风华的阿青,那些商队里的人都看得眼都直了,好像给勾了魂一样。

阿青看着那些色眯眯的男人,却是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朝他们嫣然一笑,这一笑当真是明媚如春光一般,不知道多少人的心都晃荡了起来。

朱家也吞了口唾沫,口头有些发干地道,“真是个风骚的小妖精,要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非把这小妖精给弄到手不成。”

“你就省省吧丑鬼,换你二十年前,小心给人家一剑捅个透心凉。”杜老大已自恢复了正常,朝毛驴上的鞍旁挂着的那把短剑努了努嘴对朱家道。

“敢在这河中独身走道的哪有什么省油的灯,不过越够劲我越喜欢。”朱家对于杜老大的讥讽毫不在意,只是看着那商队里策马而出的几骑汉子,喃喃自语道。

郭虎禅这时候眉头紧锁,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认识这个漂亮姑娘,可是偏偏却毫无印象,他越是想,越是想不起来。

“这位姑娘,要去哪里?”从商队里策马出来的是护卫里的几个野兵,有胡有汉,几个人嬉笑地拦住了阿青。

“我去哪儿,关你们什么事儿?”阿青直起了腰,慵懒地看了几人一眼,那说话的声音甜得人心里发痒,好似有猫儿在挠爪子一样。

“最近这附近不太平,姑娘你一个人上路不安全,不如跟哥几个一起走。”野兵里,那个为首的汉儿答道,那手已是伸了出去,要拉阿青。

“哎哟。”喊疼的嚎声响了起来,那汉儿伸出的手此时已经肿得跟猪蹄一样。

杜老大看着那出手教训几个野兵的姑娘,总觉得她的身手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可他也一样记不起来了。

阿青手里青色的剑鞘放了下来,而她面前那几个先前还纠缠的野兵此时已经躺了一地,不是伸手的爪子给她打折了,就是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这时候那商队里护卫的野兵头子才知道手下几个想去吃豆腐的小子踢到了铁板,虽然恨几个手下不争气,可是吃他们这碗饭的,最紧要的就是脸面,要是不能找回这个场子,以后这事情传出去,就没人找他们护卫商队了。

马蹄声响了起来,阿青看着那商队里奔出的十几骑,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她从小跟着郭泰北练剑,骑最快的马,杀最狠的人,死在她剑下的,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真他妈不要脸。”朱家恨恨地骂了起来,就连杜老大也是脸色一紧,当了三年的野兵,他自然知道大多数野兵是什么样子。

“过去看看吧?”一直没出声的郭虎禅说话了,他很好奇这个让他眼熟的女孩到底是谁,或许她能告诉他的身份,让他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人。

“姑娘,我这几个不成器的手下虽然得罪了你,可也用不着下这么狠的手吧?”翟刀儿看着几个在地上叫唤得凄惨的手下,眼角的余光瞥到他们被打折的手腕,脸上的神情已是变得严肃起来,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你想怎么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翟刀儿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阿青,看着那把挂在鞍旁的短剑,想要出手,可是十几年江湖行走下来的经验所形成的本能却让他不敢动。

“当家的。”看到自家老大异样的表现,周围的野兵们叫唤了起来,虽然野兵很多都不是个东西,但是却抱团得很,在这河中四处都是马贼的地方行走,他们得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同伴,生死相托。

“都让开。”杜老大有些冷峻的声音忽地在野兵们耳边响起,翟刀儿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独眼汉子,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护着一个英俊的少年朝他们而来,心里一下子咯噔住了,江湖上有句俗话,三种人不要轻易招惹,女人,小孩,出家人,现在他似乎已经招惹上前两种了。

“不知道这位公子是?”翟老刀很自然地把杜老大和朱家当成了郭虎禅的侍卫,抱拳高声道。

“公子。”看到郭虎禅,原本还有些慵懒的阿青,忽地从毛驴上跳了下来,欢快地跑向了郭虎禅,她本来也只是听说柘枝城来的朝廷使节是个姓郭的少年,给师父逼着来的,没想到竟然真地找到了公子。

杜老大和朱家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漂亮的姑娘居然认识郭虎禅,而且还喊他公子,杜老大早就知道郭虎禅不是一般人,现在心里更加肯定了。

翟刀儿已经苦笑了起来,自己手下不长眼地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现在人家正主儿来了,他的眼力高明,一眼就看出杜老大和朱家两人是高手,再想到那姑娘的手段,眼前这个公子绝不是他们这种野兵能得罪的起的。

“你认识我?”看着跑到自己面前,一脸喜色的阿青,郭虎禅有些发呆地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心里有种熟悉的感觉。

“公子,你不记得阿青了?”阿青愣住了,看着从小就粘着自己的郭虎禅现在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她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了。

“这位公子,在下翟刀儿…”翟刀儿硬着头皮说话了,不管怎么样,他都得给手下人一个交代。

“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走吧。”郭虎禅抬头看向了翟刀儿和他身后不忿的野兵们,他现在只想和眼前叫阿青的姑娘弄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想浪费时间。

翟刀儿看着用命令的口吻跟自己说话的郭虎禅,愣在了当场,他本想说几句漂亮话,希望郭虎禅也能给他一个台阶下,可是哪里想到郭虎禅竟然直截了当地让他走。

“公子,你长大了。”看着眉眼冷冷地说话的郭虎禅,阿青喃喃道,胸膛里有些难受,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公子没了。

“小子,你什么东西?”野兵们怒声喝了起来,郭虎禅一来,就抢了所有人的风头,就连那个漂亮的姑娘都跑去了他身边。

“杜大哥,麻烦你了。”郭虎禅看着那些聒噪的野兵,朝杜老大道,目光很冷。

“缇骑司办事,不想死的就滚远点。”杜老大看着蠢蠢欲动的野兵和那个翟刀儿,掏出了自己的象牙腰牌,大声喝骂道。

“缇骑司。”看到杜老大拿出的象牙腰牌上那鹰犬交错的图案和缇骑司三个字,翟刀儿的牙关打起了颤,缇骑司是天子鹰犬,只给皇上办事,犯到他们手上,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掉的,“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翟刀儿带着手下忙不迭地走了,他手下那些汉儿,胡种不知道缇骑司的厉害,可他知道,而且他的老家在凉州,真要得罪了缇骑司,跑都没地方跑。

“阿青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看到那些野兵给杜老大吓跑,郭虎禅跳下了马,朝阿青问道。

“你当然是公子啊。”阿青看着面前虽然仍比自己矮了一头,但是比起以前变得要沉静得多的郭虎禅,咬着嘴唇道,耳里只有那句‘阿青姑娘’。

“阿青姑娘,我忘了很多事情,我只记得我叫郭虎禅,你能告诉我,我以前的事情吗?”看着阿青有些伤心的模样,郭虎禅心里有些难受。

“先回驿站再说吧。”杜老大在旁边看两人有些不对劲,沉声道。

“你们是谁?”猛然听到杜老大的声音,阿青忽地清醒了过来,这才想起郭虎禅身边的两个陌生人,她一把护住了郭虎禅,手已扶上剑柄,盯着杜老大和朱家,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一样,杀气四溢。

第二十三章 身份

杜老大看着面前阿青扶剑的姿势,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的原因,“你是郭泰北指挥使的什么人?”杜老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是却仍旧有些发颤。

“你认识师父?”阿青看着面前脸上表情有些难以自制的杜老大,虽然身上杀气收敛了不少,可是却没有放下半分戒备。

“阿青姑娘,杜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用太过紧张。”郭虎禅不知道杜老大究竟想到了什么,但他拉住了阿青的扶剑的手。

被郭虎禅拉住手,阿青的身子一颤,郭虎禅连忙松开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

“指挥使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杜老大喃喃自语道,二十三年了,他一直都不相信指挥使死了,现在他终于有指挥使的消息了。

“我说,有什么话回去说吧?”朱家看着各自想着事情的三人,在旁边大声道,现在日头已经升了起来,阳光刺眼得很。

“对,回去说话。”杜老大连忙道,然后朝阿青道,“二十三年前,郭泰北指挥使是我的上司。”

杜老大说了几句话后,便匆匆带着郭虎禅他们朝柘枝城内去了,郭虎禅的身份这时已经呼之欲出,他几乎能肯定郭虎禅就是他当年的上司郭泰北的儿子。

驿站内,阿青已经放下了大半戒心,因为杜老大确实很了解师父的事情,而朱家则是颇为识趣地自己找地方喝酒去了。

房间内,郭虎禅听着阿青的话,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仍是郭虎禅,而那位前缇骑司外卫指挥使郭泰北是他现在的父亲。

“公子,都是阿青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阿青听完杜老大的解释以后,已经接受了郭虎禅因为脑袋受伤而得了失魂症,忘记很多事情这个事实,想到郭虎禅差点就死在大漠里,阿青满脸的自责。

“我不是没事吗?”看到阿青难过,郭虎禅笑了笑,阿青让他有种被关心的感觉,他很喜欢这种亲近感。

杜老大这时已经对郭虎禅变了态度,郭泰北是他的老上司,对他有大恩,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对待郭虎禅。

郭虎禅察觉到了杜老大的变化,但是他没有说什么,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他无法去改变其他人,他能做好的只有自己。

“阿青,我父亲现在在哪里?”当郭虎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心里的那种关心。

“师父受了伤,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阿青连忙回答着,她也希望郭虎禅尽快跟她走,回到师父身边。

杜老大沉默了下来,在一边看着郭虎禅和阿青说话,他想起了二十三年前,自己还只是一个刚进缇骑司的小旗,那时候愣头青一样的想干番大事,要不是指挥室使护着他,他早就死了吧。

郭虎禅听着阿青讲‘自己’那些小时候的事情,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没有童年,也没有谁去疼爱他,和他做伴的只有看不完的书,现在他听着阿青讲那些在旁人看来只是些琐碎无趣的小事,却让他觉得自己很幸福。

阿青看着听得出神的郭虎禅,一时间也有些发呆,她觉得郭虎禅变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讨厌这种变化,郭虎禅脸上那种淡淡的幸福,让她也觉得心里开心起来。

夜晚下的石国王宫,灯火通明,李梦枕站在王宫城墙上,俯视着脚下的城市,心里却在想着手下禀报的关于郭虎禅的消息,驿站里突然住进了一个叫阿青的姑娘,似乎是郭虎禅的侍女,这让他更加好奇郭虎禅的身份来。

“大人,石彪已经动手了。”李梦枕身后,一名部下从黑暗里走出来,在他耳边低声道。

“不用去管他。”李梦枕的声音冷漠,这个石彪虽然为人狡猾,可是他从开始就已经注定被当作弃子了。

“突厥人那里怎么样?”李梦枕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六千突厥军队,这是他用来重开大宛都督府的本钱,朝廷那边自然有枢密院那边行事,他要做的就是确保能控制这支军队,否则的话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没人可以保得住他。

“乌质勒办事还算尽心,虽然有些士兵犯了军纪,但是都不是太严重,乌质勒也做出了处置。”被李梦枕问道的人开口答道,能让这些突厥人老实地呆在城外,那个乌质勒也算有本事了。

“现在各部突厥人对乌质勒的看法如何?”李梦枕忽地又问道,乌质勒能力越是出众,他越不放心。

“不太好,从将领到士兵都颇有怨言。”

“继续派人盯着。”李梦枕听到回答,并没有放下多少心,不管他怎么做,只有何时恢复太宗朝时大宛都督府的规模,从国内调军队驻扎,他才能真正放心。

“来人,备马。”李梦枕决定去驿站一趟,郭虎禅天分很高,虽然和他有些误会,但是却依然不失为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很快,王宫外的街道上响起了马蹄声,而这时城中其他两处地方也亮起了火光,策马的李梦枕看着火光冲起的两处方向,勒住了马缰,自语道,“还真是不怎么样的手段。”

驿站内,郭虎禅也看到了那两处亮起的火光,杜老大站在他身边,只是静静道,“公子,你的身份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杜老大已经看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尤其不能让李梦枕知道。”

“为什么?”郭虎禅看向了杜老大,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二十三年前,是大汉和白衣大食的第二次河中大战,领兵的是景武太子,而指挥使当时负责保护太子安全,景武太子用兵极险,竟然拿自己做饵,吸引了白衣大食的骑兵主力,那一仗虽然最后大汉胜了,可是景武太子也在战场失了踪。”说起当年的往事,杜老大的神情也变得黯淡起来。

“这件事情被朝廷隐瞒了下来,拖了半年以后,才对外宣称景武太子在军中得了恶疾而薨,这才有了文皇帝的皇位,指挥使当初是和景武太子一起失踪的,如果被人知道指挥使还活着,必然会有人会提及当年景武太子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会动摇国本。”杜老大的表情严肃,即便到了现在,勋贵集团里也有不少人还对景武太子之事耿耿于怀。

“李梦枕是卫国公的后人,不折不扣的勋贵出身,恐怕他和不少人心里都对今上不满,你说要是被他知道指挥使的事情,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郭虎禅沉默了下来,杜老大的话让他看到了危险,景武太子的秘辛足以让野心家冒险,而李梦枕恰恰就是其中一个,“我知道了,谢谢你,杜大哥。”

郭虎禅离开了,有些事情他要找阿青商量一下,柘枝城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要尽快离开这里。

当李梦枕到驿站的时候,他看到了后院里,就在郭虎禅身边的阿青,这时的阿青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的罗裳,看上去别有风情。

“郭兄弟,这位是?”李梦枕故作不知地朝郭虎禅问道。

“李大人日理万机,今晚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郭虎禅并不回答,只是反问道。

“该忙的事都忙完了,陈兄又回了长安,我闲的无聊,便来找郭兄弟你了。”李梦枕随口答道,接着仍是看向阿青道,“这位姑娘难不成是郭兄弟你的?”

“这是来寻我的阿姐。”郭虎禅笑了笑道,“我当日给马贼劫了车马,脑子给撞坏了,连自己是谁都差点不记得,要不是家里派了阿姐来找我,恐怕我就真得卖身给李大人你了。”

李梦枕听着郭虎禅的话,心里面已是明白,郭虎禅是不会去缇骑司了,他这已经是在拒绝自己了,不过他也不是太在意,他现在关心的只是郭虎禅的身份。

“那倒要恭喜郭兄弟了,只是不知道郭兄弟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到时候我为郭兄弟向朝廷请功,也可以写进去。”李梦枕抱拳恭贺道,一脸的喜意,好像他比郭虎禅更开心一样。

“那倒是要叫李大人失望了,小弟家里也就是普通人家,只不过祖上是阳翟出来的。”郭虎禅说话时依然绕得很,不过却也足以让李梦枕心满意足,“小弟少不更事,偷偷溜出来跟着商队想要见识一下世面,哪里想到差点把命都给送了,这次等回了家,一定要好好跟家里认错。”

“想不到郭兄弟竟然是宗室子弟,我倒是失敬了,不知道郭兄弟家在哪里,等以后我得了闲,可以前去拜访下。”李梦枕见郭虎禅自称是阳翟来的,却是认了自己宗室子弟的身份,心里面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仍然有些不死心,想要知道更多些。

“这个不瞒李大人,我虽然见了阿姐,想起一些事情来,可是说实话,却是连自家在哪里都还不晓得,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可就得问我这位阿姐了。”郭虎禅朝李梦枕笑道,而他身边阿青已是看向了这个在郭虎禅口中笑面虎一样的人物。

第二十四章 不辞而别

红烛夜话,本是惬意的事情,可是李梦枕现在却如坐针毡,面前郭虎禅这个叫阿青的阿姐是真正的小女子,牙尖嘴利,几句话就让他如鲠在喉,吞也不是,吐也难成,最后只能告辞离去。

“李大人走好,我就不送了。”看着李梦枕知难而退,郭虎禅虽然心里畅快,可面上仍是没有动静,只是如平常一样。

李梦枕摇了摇头,这个郭虎禅还真是会演戏,不过倒也不错,人生难得知己,至于好对手就更加难求,郭虎禅跟他非友非敌,这个中的滋味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公子,我看这个李大人也不怎么样吗?”驿站门口,看着李梦枕带着随从策马而去,阿青撇着嘴道,她倒是觉得郭虎禅虽然比过去变得沉静,可胆子也小了很多。

杜老大在一旁看着笑靥如花的阿青,想到阿青刚才那胡搅蛮缠的模样,硬是让李梦枕不上不下说不了话,好像吊死鬼一样难受,心里面已是把阿青当成了绝不能得罪的人。

“杜大哥,我想明天就走。”郭虎禅朝杜老大说道,现在他只想快点见到郭泰北。

“我知道了。”杜老大点了点头,郭虎禅时机选得不错,等今夜过后,李梦枕明日得忙着安抚石国人,另立新王,没空来管他们。

“阿青姑娘,你能跟我说说,我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回到驿站的厢房后,郭虎禅重新点了火烛,看向阿青道。

“公子,要我说给你听也行,可你不能再喊我阿青姑娘。”阿青看着郭虎禅,想到他口中的‘阿青姑娘’,心里一阵难过。

“那我直接叫你阿青好了,你也别叫我什么公子,叫我名字就行了。”郭虎禅朝阿青道,他实在是不习惯阿青叫自己公子。

“那也行。”阿青点了点头,接着给郭虎禅说起了郭泰北的事情来。

郭虎禅听得很入神,但是很快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听着阿青讲郭泰北和自己之间的事情,他发现郭泰北虽然很疼爱自己,但是好像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郭虎禅并没有问阿青,他只是将这疑惑藏进了心里,他不是原来的郭虎禅,他的经历让他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直觉。



黎明前,杜老大从床上摸了起来,他没有亮灯,穿上衣服后,一个人出了房间,沿着廊道的阴影里好像幽鬼一样悄无声息地行走,他知道驿站里有李梦枕布下的耳目,若是他们要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得让李梦枕变成瞎子,变成聋子。

裹着羊毛毡的李义秋眼皮重得很,可他不敢睡着,自家公子的命令是让他盯着郭虎禅,绝不能有半点的松懈,有时候他觉得大公子真是小题大做,郭虎禅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孩子,哪里值得这般慎重对待。

李义秋是卫公府的老家人,年轻的时候是军中的斥候好手,不过在杜老大这个缇骑司的百户眼里,他的那点本事还不够,当李义秋察觉到自己被人摸近的时候,他连动都来不及,后劲脖子上就挨了一记手刀,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杜老大拖着裹着羊毛毡的探子摆到了院子里僻静的角落里,那牛皮索子细细地捆了以后,却是将自己早上换下的云袜塞进了这个倒霉的探子嘴里。

当天边亮起的时候,杜老大已经把李梦枕留下的耳目全都清理干净了,“真是不服老不行了。”杜老大自语了起来,想他年轻的时候,只这么几个探子费的手脚,根本谈不上一个累字,现在竟然疲惫得很。

郭虎禅的房间里,看着不知道怎么开了房门进来的阿青要给自己穿衣服,郭虎禅拿着自己的衣服朝阿青道,“阿青,我自己会穿衣服,你还是出去等我。”

“不行。”阿青看着有些避开自己的郭虎禅,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现在已经知道郭虎禅是真地忘了过去的事情,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像过去那样,好让郭虎禅记起以前的东西。

“我不管以前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是现在我就是这个样子,我的衣服,我自己会穿。”郭虎禅毫不示弱地看着阿青,大声道,他不喜欢这种被当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的感觉,哪怕阿青是为他好,他也不能接受。

看着对自己大声说话的郭虎禅,阿青气恼地出了房间,直到郭虎禅穿好衣服出来后,才小声嘀咕道,“公子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么可爱了。”

郭虎禅只当没有听到阿青的话,他现在已经清楚阿青的性子,知道她没有生自己的气,只是故意那么说罢了。

院子里,杜老大已经在等着了,而郭虎禅也没打算带什么行李,到时候三人就这样出城,也不会惹人怀疑。

“朱大掌柜那里?”想到留下的朱家,郭虎禅看向杜老大,有些犹豫,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颇喜朱家的豪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没事,老朱这人,没心没肺,我们走了,他骂几声就是了。”杜老大答得爽快,他也不是第一次撇下朱家了,只是郭虎禅的身份实在非同一般,他不愿意朱家卷进来。

取了马匹,杜老大带着郭虎禅他们出了城,那守城的石国士兵认得郭虎禅这位朝廷大人,自然不敢拦他们三人,当日头升起的时候,郭虎禅他们已经离开柘枝城十多里远了。

石国王宫内,李梦枕这时正安抚着有些惊恐的石国官员,昨天晚上石彪这个王叔可是派人把和自己争王位的两个王侄杀得满门鸡犬不留;好言安慰之后,李梦枕压下了石国官员们的反对声,立了石彪为石国新王。

中午时分,当李梦枕得到郭虎禅离城而去的消息后,不由苦笑了起来,看起来郭虎禅对他的戒备还不是一般地深,“算了,你们几个不用管这件事情了,先去鸟飞州一趟,问问秀行,他有没有什么打算。”看向一脸羞愧的李义秋和其他几个府里的老人,李梦枕没有怪罪他们的失职。

驿站里,朱家看完杜老大留给自己的信后,破口大骂了起来,“独眼龙,老子就知道你这混蛋不讲义气,早知道如此,我昨天就该跟小侯他们一起回去。”不过虽然朱家恨得咬牙切齿,可还是在看过之后把信给烧了,接着便收拾了行李,牵马出城,带着身后跟着的缇骑司探子往杜老大他们相反的方向去了。



数日后,鸟飞州都督府内,李秀行看着李梦枕这个堂兄派来的几个府里老人,一脸的无奈道,“朝廷那里,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堂兄那里要是缺人的话,恐怕只有让郭旭去了。”

“二公子,这次事情,枢密院究竟有几分把握?”李义秋开口问道,这一回李梦枕做的事情有僭越之嫌,他们也是心里没底,生怕李梦枕会就此毁了前程。

“枢密院那里,自有薛太尉担着,不过堂兄这次弄出的动静也委实太大了些,六千突厥骑兵,重开大宛都督府,这两样,哪一样说出去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李秀宁蹙着眉头道,他和李梦枕这个堂兄虽是一起长大的,可是两人也是竞争对手,在不损害整个家族的情况下,他倒是毫不介意让这个堂兄吃些亏。

“二公子,突厥人的事情,可不能怪大公子,都是那个来路不明的郭虎禅给大公子出的主意。”李义秋是卫公府里的老人,当然知道李梦枕和李秀行之间的关系,连忙为李梦枕开脱道。

“哦,你说这主意不是堂兄他自己想出来的?”李秀行颇为意外地看着李义秋,心里面忽然对郭虎禅更加感兴趣了。

“没错,那姓郭的小子有些聪明,当日大公子便问了他的主意,没成想那姓郭的小子竟然说什么可以效仿前汉班超,以汉威御胡兵,开府建牙于他国,行统驭之事。”李义秋在旁接声道,却是把李梦枕评价郭虎禅主意的话给搬了出来,反倒安到了郭虎禅头上。

“以汉威御胡兵,开府建牙于他国,行统驭之事。”李秀行眼前一亮,这话说得有气魄,要是这主意是李梦枕自己想出来的,他少不得要佩服这个堂兄的格局气度,不过现在他倒是不用太担心了。

“那郭虎禅现在何处?”李秀行起了结识郭虎禅的心思,难得这边境之地,还有这样的人才,可不能浪费了。

“那郭虎禅前几日突然不辞而别,如今不知所踪,此人多半是居心叵测。”李义秋打定主意要把李梦枕做的事情都推在郭虎禅身上,要是日后有个万一,朝廷要追究什么,也好为李梦枕开脱。

“那堂兄可曾弄清楚他的身份。”李秀行相信像郭虎禅这样的人,他那位堂兄必然不会放过,只是没想到那郭虎禅走得倒是干脆。

“没有,不过那郭虎禅自称是宗室子弟,不过多半是杜撰。”李义秋想起自己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暗算,让郭虎禅大大方方地离开了柘枝城,自然是对郭虎禅颇为不忿。

“宗室子弟吗?”李秀行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玩味,他看向了李义秋道,“你们回去告诉堂兄,就说我知道该怎么做,让他不要担心。”

李秀行说完,却是径直扔下几人离开了,让李义秋几人有些错愕,不知道这位二公子又想到什么了。

第二十五章 当年秘辛

大雁塔上,薛讷对着面前犬牙交错的棋盘,手中拈着白色棋子,皱眉沉思不已,这盘棋已经下了三天,到现在都还没有分出个胜负,坐在他对面的长孙澹已经打起了瞌睡。

“不下了。”终于薛讷把棋子扔在了棋盘上,投子认负了,而这时他对面看上去已经昏昏欲睡的长孙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哪还有先前半分嗜睡的样子。

“薛大郎,我看你这心里还是有火。”长孙澹虽然致仕在家,但是长孙家三代都在廷尉府为官,长孙澹的话仍旧管用。

“我心里是有火,李家的那个小子倒是胆大包天,六千突厥骑兵说招就招,他就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想到安西都护府用八百里加急昼夜兼程送来的密报,薛讷就一肚子火。

“李家大郎从小就是个不怕死的主,他小时候你还夸过他有种呢。”长孙澹笑着说道,他当然知道枢密院为了河中的事情一直都在头疼,现在李梦枕倒是做出了番局面出来,可薛讷又要苦恼该怎么去禀报皇上。

外人眼里,太后韦氏和内阁宰相宗楚客内外勾结,把持朝廷,当今皇上是个懦弱无主见的人,可是长孙澹和薛讷他们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太宗皇帝留下的祖制让韦氏困于长乐宫,她连朝会都参加不了,还谈什么弄权。

眼下的内阁独大,仍旧是皇上故意弄出来的局面,不过是为了不让勋贵集团再像太祖朝和太宗朝一样势大,从骨子里这位皇上和文皇帝一样都不信任他们这些功臣之后。

“他是有种,可却苦了我。”薛讷苦笑一声,接着起身走出了静室,眺望着脚下的长安城道,“重开大宛都督府,再一一恢复太宗皇帝时我朝在河中的局面,我是做梦都想,这次李家的小子也是好不容易拼杀出来这番局面,我也不愿冷了边关将士的心,可是皇上他仍是不放心我们这些老臣,你叫我如何是好?”

长孙澹听了薛讷的心里话,知道他这个太尉当得也是为难,皇上未必没有重新开边的想法,只是不愿意让勋贵集团再次掌兵罢了,薛讷心里窝火也是应该的。

“薛大郎,照我看,这事情拖不得,与其让皇上自己知道,不如你早点禀明。”长孙澹怕薛讷再拖下去会生出些变化来。

“也只有这样了。”薛讷叹道,接着脸上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情,自语道,“要是当年景武太子没有出事,哪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

“薛大郎,你这话可得小心,在老头子我面前说说倒不打紧,可要是让旁人传出去,恐怕会大获临头。”长孙澹听到薛讷的话,吓了一跳,连忙在边上提醒道。

“我知道,我也就是发发牢骚,只是皇上他实在是…”薛讷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心里面却全是失望,大汉都快二十年没有打过大仗了,三年前王孝杰倒是在河中打了一场,结果差点给文皇帝砍了脑袋,叫他们这些人都是心灰意冷。

薛讷离开了大雁塔,他不像长孙澹一样没有官职在身,可以住在这大雁塔里跟那些和尚一起吃斋念佛,什么事都不管。



皇城,未央宫内,郭元佐看着在自己面前的薛讷,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后,笑着说道,“太尉不必拘谨,虽说李百户有僭越之嫌,不过却是一心为国,不必过于苛责,只是这大宛都督府一事,朕看还是另外派人前去主持的好。”

看着已经做出决定的皇帝,薛讷知道长孙澹说得没有错,皇帝不是文皇帝,他只是不放心他们这些老臣罢了,不过大宛都督府的事情上,李梦枕的作为可大可小,皇帝趁机在大宛都督府的都督人选上做些文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看着薛讷离去,郭元佐也是觉得心里有愧,可是他还记得父皇临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这皇帝看上去好当,可是又有谁知道其中的苦处。

三日后,枢密院却是敲定了大宛都督府的事情,高舍鸡这个出身执金吾的中年军官成了皇帝推荐的人选,薛讷自然清楚这是皇帝的交换条件。

缇骑司,外卫指挥使衙门里,李业嗣沉默不语,儿子李秀行派人送回来的密报他已经看了,侄子李梦枕在石国做的事情可大可小,不过薛讷终究念在了两家世交的情分上,还是保下了李梦枕。

“郭虎禅。”想到儿子在密报里提到的那个在大宛都督府上出力甚多,自称宗室子弟的郭虎禅,李业嗣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儿子的大胆想法让他想起了那些尘封了二十年的卷宗。

“是该毁掉了。”李业嗣站了起来,走向了衙门内的档案库,那里有着整个大汉最为详尽完备的情报卷宗。

半个时辰后,一处角落里,李业嗣找到了当年缇骑司在河中查到的那些卷宗,景武太子是在战场上和当时的缇骑司外卫指挥使郭泰北一起失踪的,但是在最后的卷宗记录里,却有着一段模糊的记录,说有人在石国曾见到过和郭泰北长得很像的人,那时内廷缇骑司派了大量好手前往,可最后仍是一无所获,才让太宗皇帝死心,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看着手里那些卷宗,李业嗣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景武太子很有可能并没有死,但是这对于大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一个不好,便会动摇国家。

终于,李业嗣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打着之后将那些卷宗点了之后,放在了那专门收藏用的铁盒里,直到所有的卷宗全部化成灰烬,才重新锁住了铁盒,放回了远处,这些秘密从此不复存于世上。

李业嗣离开了,他的心情并不好过,因为他很有可能亲手扼杀了当年的真相,但是他并不后悔。



石国边境的一处小城内,郭虎禅在满是沙砾的地上赤脚奔跑着,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可他仍旧没有休息的念头,只是继续跑着。

“虎禅真地变了啊。”不远处,郭泰北看着奔跑的郭虎禅,脸上的神情有些欢喜,又有些烦恼,这个孩子虽然从小就惊才绝艳,但是却吃不起苦,虽然听他的话,但是却胆大妄为,可是这一回他遭了变故后,整个人就好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样。

“大人,让公子休息下吧?”杜老大在一旁看着咬牙坚持的郭虎禅,在一旁朝郭泰北说道,他们来了已有半月,自从郭虎禅跟过郭泰北说要学武后,每天都是这般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这是他自己选的道路,既然要做,就该做到最好。”郭泰北的声音冰冷,可是眼里看着郭虎禅,全是宠爱。

“师父。”阿青在边上看着已经摇摇欲坠,摔了几跤的郭虎禅,也忍不住朝郭泰北喊道,郭虎禅虽然从小就跟着师父练武,可是却从来不曾吃过这种练武的苦头。

“继续跑。”郭泰北不为所动,看向摔倒的郭虎禅大声喝道,本来这孩子如果仍是过去那种性子,他也不用这般为难,就瞒着他一辈子,让他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可是现在看到郭虎禅满脸是血,不吭一声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前奔跑,让他心里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郭虎禅仍在坚持着,他做事情从来都不半途而废,自从到了郭泰北身边后,他发现自己过去也跟着郭泰北练武,但是说是练武,倒不如说是练着玩,就像杜老大说得那样,他虽然能把太祖长拳打得漂亮,可却只是花架子而已。

对于郭泰北对待自己的态度,郭虎禅虽然心里疑惑更多,可他并不想去知道什么真相,他只知道他现在有了父亲,虽然他回来后主动要求学武后,这个父亲对他极为严厉,但是他却仍能感受到郭泰北对他的那种关爱。

看着郭虎禅一圈又一圈地跑着,郭泰北终于开口了,“虎禅,停下来休息吧。”

听到郭泰北的话,郭虎禅并没有停下来,他只是继续向前跑着,还有三圈跑完,他才完成郭泰北吩咐的圈数。

“让他跑吧。”看着想要上前拉住郭虎禅的阿青,郭泰北喊住了她,“虎禅这么认真地想要学武,你要让他半途而废吗?”

阿青呆在了原地,咬着嘴唇,只能看着郭虎禅浑身血汗地继续跑下去。

“杜杀,我还能像以前那样相信你吗?”郭泰北忽地看向了杜老大,脸上有些怀念的神情。

“杜杀永远都是大人的属下。”杜老大大声答道,他跪在了地上,“大人的恩情,杜杀这辈子都还不了,不管大人要杜杀做什么,杜杀都会去做。”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郭泰北拉起了杜老大,眼里有了笑意,时移事变,物是人非,可是这个部下却没有半点变化,依然还是像以前那样可靠。

“我已经时日无多,我死后虎禅就拜托给你了。”郭泰北的声音低沉,河中这方天地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实在太小了,他应该回长安去,见识这个世上最繁华的事物,而不是在这里终老。

第二十六章 父母

杜老大本想亲自教郭虎禅武功,不过如今郭虎禅有郭泰北这个老上司在,他自然不敢班门弄斧,只是按照郭泰北的吩咐先回敦煌准备起来。

十一月的石国,早已是大雪纷飞,滴水成冰,便是那些游牧的部落也早就前往了过冬的草场,躲在帐篷里烤火吃酒,不会在外逗留。

呼啸的风雪里,郭虎禅赤裸着上身,依然继续着每天的跑圈,以前的他练武只是玩耍,虽有天分,但是却吃不起苦,在郭泰北眼里,根本谈不上什么根基,所以才要这般加倍地练起来。

鹅毛般的雪片里,一袭黑氅的郭泰北看着这两个月里没有一天拉下过自己交代的各种练习的郭虎禅,心里面不自觉想起了死去的景武太子,这个孩子遭遇这次变故之后,却是一下子成熟了起来,这种坚韧不拔的性子真是像极了景武太子。

“虎禅,休息下吧。”看到郭虎禅跑完最后一圈,郭泰北长声道,过去他以为这个孩子或许会当个普通人,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个孩子天生就注定不会当一个普通人。

亭子里,阿青看着停下来的郭虎禅,连忙跑上前,为他擦拭去身上蒸腾的雪水,这两个月里她每天看着郭虎禅拼命地练武,知道郭虎禅再也不是过去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公子,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师父口中的男子汉了。

调允了呼吸后,郭虎禅披上郭泰北递过来的裘披后,接过阿青碰着的药酒,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武功的事情上,他全部听郭泰北做主,大汉尚武,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从小也会学些拳脚,强身健体,更不用说那些世家子弟了。

“这两个月里,我每天只是让你跑圈,打熬力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看完郭虎禅喝完自己亲手调配的药酒,郭泰北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而阿青则是往烤炉里舔着火炭,把火生得更旺些。

“孩儿以前练武,只是玩耍,虽然拳打得漂亮,但都是花架,上阵无用,如今从头练起,根基最重要。”郭虎禅想了想后答道,他虽然从未见郭泰北与人动手,但是从杜老大的话语里和阿青的身手,足以看得出郭泰北是名高手,他让自己这般练习,必然有他的道理。

“你说的没错,练武的人,根基最重要,尤其是我们这些要上阵的人,战场上,你的敌人不是寻常街头的流氓泼皮,而是身披铁甲的武士,你的敌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千军万马。”郭泰北说话间,却是一跺脚,接着脚尖一拨一挑,亭子里铺的地砖碎裂之后,一块完整的砖块就到了他手中。

郭泰北一拳打在那砖块上,那砖块应声而碎,接着他又用力一握,手心里剩下的一截砖块被他捏成了碎末,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郭虎禅看得一愣,这亭子铺的地砖是上好的青砖,而且有些年月,更是坚硬无比,但是如今在郭泰北手里,却好似稀松平常的嫩豆腐一样,任凭他拿捏揉搓,他无法想象这一双血肉之躯的双手里究竟蕴藏着多大的力量。

“在战场上,你的刀剑会折断,盔甲会残破,你真正能靠的就是你的身体。”郭泰北看着郭虎禅,摊开了自己的双手,上面的关节和手心内侧是一层极厚的老茧,“我从小练武,要不是父亲逼着我苦练,我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武功。”

“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明白,你既然决定要练好武功,就不能有一天荒废,我不能看你一辈子,以后这练习你自己一个人做,不可以松懈。”郭泰北虽然心中不忍,可还是硬着心肠告诉郭虎禅道,“我的时日无多,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爹。”郭虎禅愣愣地看向了郭泰北,这个刚才还一拳碎石如同等闲的父亲居然告诉他自己快死了,这让他难以接受。

“阿青,你去外面守着,有些话我要和虎禅说。”郭泰北看向了阿青,朝她吩咐道,他不能耽误了虎禅,有些事情也是该让他知道了,他以后要走的道路该由他自己决定。

“是,师父。”阿青看了眼和平常不同的师父,抱起自己的短剑,便走出了亭子,在风雪中一个人舞起剑来。

“虎禅,其实我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景武太子,你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孙。”郭泰北让郭虎禅坐在了自己身边,脸上的神情有些如释重负,他原本打算把这个秘密守住一辈子,但是现在看到郭虎禅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有了当年景武太子的几分影子,他再也无法坚持自己曾经发下的誓言。

郭虎禅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当他亲耳听到郭泰北说出的话时,他还是呆住了,当杜老大在石国告诉他郭泰北是前任缇骑司外卫指挥使,负责保护当时领兵出征的景武太子时,他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郭虎禅喉咙发涩,但最后他还是问了出来,他想知道一切。

“你父亲虽然出生后就被太宗皇帝册封为太子,但是直到他领兵出征河中前,也没有子嗣,只生下了几个女儿,这让一些人看到了机会,只恨当时我和其他人都过于自负,以为他们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没有放在心上。”提及当年之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但郭泰北始终铭记在心,没有一刻忘怀。

“和大食人的那一仗,你父亲用兵虽险,但是我们还是赢了,只是我们没想到是,你父亲居然在战场受人暗算,被人用药箭射中了手臂,而那支箭是从你父亲背后射来的。”郭泰北的神情渐渐狰狞了起来,当年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那药箭上抹的毒药极为阴狠,初时你父亲并未注意到,等到毒性发作时,虽然军中的医官使尽了手段,但终究还是没有能够保住你父亲中箭的那条手臂。”郭泰北咬牙切齿了起来,眼里全是自责和痛苦,“都怪我当时没有注意到你父亲的异样,才让你父亲从军中离开。”

“那天晚上,我发现你父亲不见后,便立刻追出了军营,你父亲告诉我,他如今已是一个废人,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这样活着回去见太宗皇帝。”说到这里,郭泰北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父亲本来一心求死,虽然被我和你父亲身边的几个旧部劝住,但是却不愿回到军中,最后我和你父亲一起去了柘枝城住下,瞒过了缇骑司后来的追查。”

“当年害我父亲的人到底是谁?”郭虎禅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景武太子这个郭泰北口中的父亲,但是他身体里和这个男人血浓于水的血脉亲情,却让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报仇的念头。

“我不知道。”郭泰北的声音低沉,当年他也曾暗中追查,可是太宗皇帝直到死前才留下让文皇帝即位的遗诏,他根本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郭虎禅一拳打在了身旁的石椅上,打破的拳头上鲜血淋漓,可他却恍然不觉,只是自语道,“我一定要还父亲一个公道。”

“虎禅,我告诉你你父亲的事情,并不是要你去报仇,即便是你父亲,他临死前对我吩咐的,也是要我把这个秘密守住一辈子,不准告诉你。”看着郭虎禅,郭泰北按住了他,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那些仇人或许早就死了。

“阿爹,我母亲是谁?”郭虎禅抬起了头,血亲复仇的天性几乎让他失去冷静,现在的他没有报仇的能力。

“当年缇骑司追查无果后,朝廷称你父亲在军中得了恶疾而薨,虽然瞒过了天下人,可是没有你父亲的尸首,如何叫知道的人信服,那时朝廷上下只有你母亲始终不相信你父亲已经死了。”说到郭虎禅的母亲,郭泰北亦是有些感概,景武太子不好女色,一共只有五位妃子,但最后只有郭虎禅的母亲在文皇帝即位后离开长安,隐姓埋名来了河中寻找景武太子,也是老天怜见,让她找到景武太子,生下了郭虎禅。

“你母亲在河中找了你父亲五年,找到你父亲时,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可是后来她怀上你时,还是不顾你父亲的反对,坚持把你生了下来,你出生后没多久,你母亲就去了。”郭泰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郭虎禅,“你父亲在你母亲去了之后,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你四岁那年,你父亲临死前要我发誓让你当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

“我母亲叫什么,长什么模样?”郭虎禅的心中悲凉,他从小就被双亲抛弃,不曾体会过亲情,但是从郭泰北那里,他知道现在的‘他’有一个疼爱他胜过自己的母亲,可是他却再也不能见到她。

“你母亲姓裴,名字叫做照容,她生得很美…”想到那个温柔而又坚强的女人,郭泰北又想起了郭虎禅刚出生的那些日子,她总是抱着郭虎禅,唱着好听的歌儿,景武太子就站在她身边,脸上带着笑,而他和其他人就站在远处看着,希望能永远这样。

第二十七章 大夏龙雀

冬雪初晴,陌上飞花。

郭虎禅和郭泰北漫步在城外的梅林里,从枝头落下的细雪伴着被吹落的梅花落在两人的身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郭泰北走到一株老梅树下,方才停了下来。

“那一年你刚出生,也是飞雪梅香,你父母就在这老梅树下,当泸烫酒,为你庆生。”站在那颗枝干虬龙般凸出的老梅数前,郭泰北脸上露出了怀念的温暖神情,“那时我和其他人都送了你一些小物件,不过却被你父亲埋在了这颗老梅树下,他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用到那些东西。”

郭泰北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在老梅树的树根旁,用手拨开了上面的积雪,露出了黝黑的土来,土冻得极硬,郭泰北拔出了腰间的匕首,那把匕首和杜老大送给郭虎禅的短刀形制一样,只是刀刃上的锋芒更加凛冽。

郭虎禅看着用匕首掘地的郭泰北,心里涌起悲意,郭泰北这些日子每天除了督促他练武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跟他说他父母的事情,似乎他要把他父母的一生都告诉他。

感觉到刀尖触碰到硬物,郭泰北脸上笑了起来,那些东西还在,他连忙用手拨开上面的泥土,拎住那枚露出的铁环,手上一使劲就将那只盛放他和几个死去的同僚送给郭虎禅庆生的小物件的铁盒给拉了出来。

郭虎禅看着站起来的郭泰北捧在手里的那只铁盒,目光里也有几分好奇,不知道里面究竟放了什么小物件,会让自己的父亲将它们封存起来,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用到它们。

郭泰北披着的黑色大氅滑倒了他手中,一卷一抖,地上原本的积雪被扫空了大半,将大氅铺在地上,郭泰北朝郭虎禅道,“来,坐下看看当年我和你其他叔父们送你的庆生礼。”

郭虎禅盘膝而坐,接过郭泰北递过来的铁盒,打了开来,里面的东西不多,有两把小刀,三块玉佩,还有一枚香囊,不过每一样都不是凡品,那两把小刀,镶金嵌玉,最为难得的是刀身上的纹路似隐若仙,仿佛云生水起,是千金难求的宝刃。

而那三块玉佩,一块青绿色的翡翠,两块羊脂玉,翡翠凝而碧透,羊脂美如暖玉,上面各刻篆文,光这三块玉佩,价值就不下万金,而那枚香囊,不知道是何物织造,过了二十余年,仍旧光亮如新,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当年你出生后,只要你父亲愿意,随时都可以回长安,那时文皇帝虽然打压勋贵,但大汉军中,都是你父亲的旧部,你父亲和文皇帝相比,犹太阳之比列星,只是你父亲不愿国家因为夺位而乱,便拒绝了我等。”郭泰北叹息道,“这些东西我们当初送给你庆生,也是向你父亲证明我等家族必然会效忠于你父亲。”

“这些东西,如今虽然作用已经不大,但是你去了长安后,遇到麻烦的话,可以那这些东西…”郭泰北将这六样东西背后所代表的六个名字告诉了郭虎禅。

郭虎禅记下了郭泰北告诉他的东西,他知道那六个名字所代表的是什么,那是六个家族,要是当年他父亲愿意回长安,必然能一举将文皇帝赶下台,但是他父亲没有那样做。

“现在告诉我,虎禅,你想不想当皇帝?”郭泰北看着郑重地将那六样东西贴身藏好的郭虎禅,神情无比严肃地问道,他已经把郭虎禅当成了一个大人,不再是过去那个需要他处处护着的孩子。

“父亲当年没有回长安,这就是父亲他留给我的意愿。”郭虎禅抬头看向了郭泰北,沉声答道。

“好,好,好。”郭泰北大笑了起来,到头来他竟然不如这个孩子看得明白。

“把那些东西收好,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们。”郭泰北起身站了起来,朝郭虎禅大声道,“跟我来,我带你去拿你父亲的刀。”

郭虎禅从地上跳了起来,他紧紧跟上了郭泰北,郭泰北虽然看似在走,但是却快如奔马,郭虎禅这三月的苦练,才让他勉强跟上了郭泰北。

小半个时辰后,郭泰北带着郭虎禅到了梅林外的一处雪丘,他走到一处凸起的雪窠前,拂去了上面的积雪,露出了里面的青色碑石,上书‘先严,慈郭廷昭,裴照容之慕,不孝子郭虎禅泣立。’

郭泰北领着郭虎禅跪在了青色碑石前,大声道,“殿下,我带虎禅来看你了。”说完后,饶是他曾掌缇骑司,半生冷血,想到这二十三年里的种种,声音亦是哽咽起来。

“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了。”郭虎禅重重地磕下了头,他自醒来之后,即便是不知道郭泰北的身份前,也不曾跪过任何人,但现在他跪在地上,心中充满悲懑。

“殿下,虎禅他长得很像你,很像你。”郭泰北看着额前殷红的郭虎禅,泣不成声,他每年都会悄悄地离开郭虎禅身边,来到这里祭拜景武太子夫妇,告诉他们郭虎禅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但是直到今天他才能挺着胸膛告诉他们,郭虎禅已经是一个像他父亲一样的男儿了。

“殿下,我当年曾向你发誓,要让虎禅他在河中当个普通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但是虎禅他和殿下你是一样的人,我不能看着虎禅就这样当个普通人,在河中过一辈子。”郭泰北说话间,脸上的神情变得坚决无比,“殿下你在天之灵可以放心,虎禅回去长安,不会去和郭廷美的儿子夺位。”

郭泰北说完之后,郑重地掀开了青色碑石前的石板,露出了一处人长的石坑,直起身来的郭虎禅看到了里面摆放的盔甲刀枪,上面积满了灰尘,可是却难掩上面透出的凛冽森然。

“你父亲当年虽然贵为太子,但和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样,都是每战身先士卒,必立于阵前,统驭千军万马,睥睨沙场。”郭泰北从石坑里捧出了那领赤黑大铠道,“这就是你父亲曾经披挂的铠甲,和军中大将的铠甲一样,而这杆马槊是太祖皇帝当年所用的。”

接过那领铠甲和那杆有些古旧的马槊,郭虎禅的手有些发颤,这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了。

“这杆马槊是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时用的兵器,太祖皇帝传给了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又传给了你父亲景武太子,到你手中已是第四代。”郭泰北看着郭虎禅手中捧着的铠甲和马槊,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景武太子披甲执槊的身影。

郭泰北很快回过了神,他拿出了石坑里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柄三尺九寸的长刀,刀鞘漆黑,形制古朴。

“这便是你父亲亲手所打的刀,大夏龙雀。”郭泰北将手中的长刀递给了郭虎禅,“大夏龙雀本是春秋时晋文公所用的名刀,但失传于世,五胡乱华时夏主赫连勃勃造百炼钢刀,为龙雀大环,号曰‘大夏龙雀’,后来为你父亲所得,你父亲虽爱此刀之名,但恨夏主赫连勃勃为胡种,命人采天下英铁,亲手打了这柄‘大夏龙雀’,将夏主赫连勃勃的‘大夏龙雀’一刀击断,不复于世。”

接过这柄父亲亲手所打的‘大夏龙雀’,郭虎禅抽出之后,看着那一泓秋水似的刀身,却没有看到刀铭。

“你将刀柄卸下。”看到郭虎禅打量刀身,郭泰北道,等到郭虎禅将那刀柄拆下后,才发现刀柄里的刀身上刻着铭文,一面上书‘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一面上书‘大汉昭武十九年,郭廷昭铸刀于河中。’

“日后不要堕了你父亲的威名。”看着将刀收好的郭虎禅,郭泰北大声道,这铠甲刀枪,没几人认得,并不因名显扬于世,而因人显扬于世。

第二十八章 庄周梦蝶

冬雪已化,春寒陡峭,原本白茫茫的皑皑雪原如今已经露出了嫩绿的新色,但唯独天气依旧寒凉,时日无多的郭泰北也在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把自己会的东西都教给郭虎禅。

“虎禅,只要你能持之以恒,你过去荒废的那点日子根本算不了什么。”病榻上,郭泰北看着和阿青一起站在自己面前的郭虎禅道,练武不是朝夕可成的事情,郭虎禅的天分很高,又能吃苦,他相信加以时日必能成为如他父亲一样的人物。

“阿青,以后你就和虎禅姐弟相称,替师父看好虎禅。”郭泰北把目光看向了阿青,这个他当年从马贼窝里救下的女孩,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阿青时,阿青只有六岁,但是已经会用剑杀人。

阿青哭了起来,她从小就生在马贼窝里,没有父亲的她被那些马贼骂作杂种长大,当那个被马贼当成玩物的母亲死了以后,她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哭,可是现在对她来说就像父亲一样的郭泰北就快要死了,她再也忍不住。

“阿青乖啊,不哭,哭花了脸,师父就不喜欢你啦。”郭泰北看着掉眼泪的阿青,笑着说道,就像当年他抱着阿青,从地上捡起那根冰糖葫芦一样。

郭虎禅在边上看着已经在交待后事的郭泰北,握紧的拳头里,手心一片血肉模糊,他没有哭,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郭泰北,想要把他的样子永远记住。

“你们进来吧。”郭泰北的手从阿青的头发上落下,看向了门外的三个老部下,他们跟了他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可以浪费,他这辈子除了家人以外,最愧对的就是这些跟着他受了一辈子苦的部下。

“大人。”三个当年叱咤一方的缇骑司百户们跪在了地上,看着病榻上的郭泰北,老泪纵横,他们还活着,可指挥使却要死了。

“虎禅要去长安,你们跟虎禅一起回去吧。”郭泰北看着三个老部下,原本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喃喃自语道,“你们也该回家看看,儿孙长大了没有。”

“大人。”见郭泰北等于是赶他们离开郭虎禅这个少主,三个老百户都是齐声呼道。

“虎禅,阿青,你们先出去一下。”郭泰北看着三个不愿离开郭虎禅的老部下,抬头朝郭虎禅和阿青吩咐道,他相信这三个老部下,这二十三年里,不是每一个当初跟随他一起留下的人都无怨无悔,但他们三个人却无怨无悔地跟到他现在,也不愿离弃他。

屋子里,火盆里的炭火噼噼啪啪地跳着,郭泰北看着三个不愿意站起来的老部下,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是何必,我快要死了,可你们还能回家。”

“要是没有大人,我们三人早就死了。”三人中,年纪最大的许显纯答道,郭泰北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他们便是拿身家性命去报答,也不会皱半下眉头。

“随你们吧。”郭泰北看着三个执拗的老部下,有些生气地说道,接着却是朝三人道,“都老胳膊老腿了,都起来说话。”

“是,大人。”见郭泰北虽然生气,但却不再赶他们离开,许显纯三人也都是欢喜起来,连忙站起来答道。

“你们既然要跟着虎禅,那我也就不再瞒你们,虎禅是景武太子的儿子,太宗皇帝的嫡长孙。”郭泰北知道许显纯他们三人早有怀疑,只是他们从来没问过自己,但是现在他不打算再瞒着他们。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是许显纯三人亲耳从郭泰北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当场呆住了,直到郭泰北说话,他们才回过了神。

“你们不用想太多,虎禅他回长安,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只要保护好虎禅就行,随便虎禅他做什么。”郭泰北朝三人吩咐道,他让郭虎禅回长安,是看到了河中将乱,太宗朝之后大汉对于河中的控制正在日趋减弱,而大食人要东进,迟早会发生大战,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是,大人。”许显纯三人都是老辣弥坚,很快便明白了郭泰北的意思,不管郭虎禅要做什么,他们只要在旁边帮着就是,不用管其他。

“好了,就这样吧,让虎禅和阿青进来,陪我说会话。”郭泰北看向了站在外面的郭虎禅,这个孩子本该受万千宠爱,他会是大汉的皇帝,像他的曾祖,像他的祖父那样,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郭泰北有时候真恨老天,为什么当他看到希望的时候,自己却时日无多,哪怕只要老天再给他五年,不,三年时间,他都会拼了这条老命让郭虎禅回长安夺位。

许显纯他们离开房间的时候,看着郭虎禅的目光已经变了,他们是缇骑司出身的百户,向来是天子鹰犬,可在他们心里,太宗皇帝驾崩后,该当皇帝的是景武太子,而不是那个没出息的文皇帝。



数日后,天气已经放晴,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慵懒,庭院里,郭泰北坐在铺着皮褥的藤椅里,眯着眼跟郭虎禅说着他年轻时在缇骑司里还是个小旗时办案子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偷偷溜进了赵大人家里,躲在那…”有些苍老的声音突然间嘎然而止,在一旁听着的郭虎禅和阿青同时间愣住了,他们抬起头,却发现郭泰北身上盖着的羊毛毯子滑落了下来,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满脸的安详。

“师父死了。”阿青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然后她靠在了身旁郭虎禅的肩膀上,大声地哭了起来,哭得那么伤心。

听到阿青哭声的许显纯三人也跑进了院子,然后他们看到了郭虎禅替郭泰北盖上了掉在地下的毯子,接着朝他们道,“阿爹死了。”

郭虎禅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许显纯他们三人却从郭虎禅那安静的脸上感觉到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悲意,他们也是心中悲痛,老泪涕零间,三人跪倒在了地上。

三日后,郭虎禅捧着郭泰北的骨灰瓮,跪在父母的坟前,磕头之后,喃喃自语道,“爹,娘,阿爹也死了,我要带你们一起回长安…”

郭虎禅的心里始终都希望自己小时候能有父母疼爱,郭泰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多月,但是郭泰北和那些关于景武太子夫妇的故事却让他感受到了那种他一直渴望的亲情,在他心里,景武太子夫妇是他的父母,而郭泰北同样是他的阿爹。

郭虎禅站起来后,小心翼翼地移开了青色的碑石,取出了那只合葬着父母的骨灰瓮,和郭泰北的骨灰瓮一起放进了准备好的铁箱里,接着将青色的碑石放了回去。

不远处的马车旁,看着捧着铁箱回来的郭虎禅,许显纯打开了车门,低声道,“少主,我们走吧。”

“走吧。”郭虎禅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小城,梅林和青坟,这里有着他最难忘却的一段回忆,虽然只是半年的时间而已,但是他已经快记不清那过去的二十七年人生,庄周梦蝶,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不过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他只要好好地活着就行了。

第二十九章 波斯少女

草长鹰飞,春日的大漠里,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绿色,郭虎禅的车队,车不过三辆,人不过二十,其中大半都是许显纯在石国买的蕃人奴隶,全部都年轻力壮,身材高大不说,个个都相貌堂堂,而几个服侍女子也都是十四五岁年纪,身段婀娜多姿,皮肤滑如凝脂,生得明眸皓齿,最重要的是没给人碰过,在许显纯三人的心里,郭虎禅身份高贵,什么事都不能马虎将就。

郭虎禅见许显纯他们过了鸟飞州都督府后,花钱直如流水般出去,心里多少知道些他们的想法,而他虽然不是奢侈的人,但也不会刻意去阻止这三个老百户。

“笨死了。”四平八稳的鎏金马车里,阿青看着几个学了一个多月,都没把汉话学好的波斯少女,气恼地摔了手里的《千字文》。

“我说小姐,这才一个月而已,她们能说些简单的话儿已经很不错了。”赶车的贾廷回过头朝阿青笑道,他在三个老百户里排行老二,性子温厚但却不失严肃,那些蕃人奴隶都是他在打理。

“贾叔,还是你来教她们吧。”看了眼几个跪在地上,有些害怕自己的波斯少女,阿青挑开车帘子,从贾廷手里抢过了赶车的马鞭子。

贾廷摇了摇头,阿青从小跟着大人,却是没有半分女孩儿该有的静气,但他随即又笑了起来,不正是因为阿青这如男儿般的英气和直率,才让她不像那些普通女子叫人过眼就没了印象。

三辆马车,阿青赶着的那辆,宽大无比,用得是上好的檀木料子,鎏金画漆,华贵非常,那拉车的两匹波斯马,生得雄健高大,浑身上下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另外两辆马车就差了些,不过也是价值不菲,那些蕃人奴隶赶着马车,骑着马护卫在车子两边,他们多是波斯遗族,大食人征服波斯故地后,他们在河中四处流浪,被贩卖为奴,对他们来说,能被郭虎禅这位大汉的少爷买下来,总好过被河中那些栗特人买去当牛做马。

日头虽然升了起来,但是郭虎禅并没有待在马车里,而是穿了一身有些大的铁甲,在车队前面奔跑着,郭泰北的话他从没有忘记过,他要练武有所成就,就要持之以恒,不能有片刻的荒废。

“少爷的后劲越发悠长了。”许显纯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郭虎禅身后,朝身旁的老三笑呵呵地说道,郭虎禅这一路上没有一天拉下过练武的时间,便是他们看了也自叹不如。

“不出十年,少爷的武功必能比肩当年的大人。”曹天亦是附和道,他们三人也是练武的人,当然知道练武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像读书人念书,懂了就是懂了,就算忘了些,但意思还是知道的,而练武则不然,一日不练便拉下一日的功夫,日积月累,便是你天分再高也敌不过苦练的人。

“少爷,时间到了,该休息了。”又见郭虎禅跑了五里地,许显纯才策马上前道,然后让车队放缓了速度,好让郭虎禅可以调整身体。

继续朝前走了里许多,郭虎禅方才上了大车,这时贾廷已经不再教那三个波斯少女,只是让她们服侍郭虎禅,将郭虎禅身上那领铁甲给脱卸下来,接着几个波斯少女替端坐的郭虎禅擦去了身上的汗水。

直到郭虎禅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阿青才进了车里,坐在那张小案边上,看着又捧起书卷来看的郭虎禅,小声嘀咕道,“每天就是练武看书,也不嫌闷。”

郭虎禅听到阿青的声音,抬起头正色道,“阿姐,我以前荒废的时间太多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了。”

看着一本正经说话的郭虎禅,阿青连忙站起了身,结果一头撞到了车顶,疼得她捂着脑袋叫了起来,“哎呦,我知道错了。”

阿青知道郭虎禅长大了,她本应该为郭虎禅高兴,可是心里面却空荡荡的,因为郭虎禅再也不会陪她一起玩耍,也不需要她来保护,这让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没用的人。

“阿姐,你要真是没事情做,可以去教红袖她们练武。”看到阿青脸上露出的失落,郭虎禅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法子逗自己开心,可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郭虎禅。

“教她们三个练武?”阿青看向了郭虎禅身后乖巧地如同小猫的波斯少女们,眉头蹙了起来,细细地打量着这三个比自己只小了一两岁的女孩,接着口中啧啧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她们这个年纪练武也不算晚,只是不知道她们吃不吃得起苦?”

郭虎禅知道练武是件辛苦的事情,他看向了被他取名叫做红袖,蓉蓉,甜儿的三个波斯少女道,“以后你们跟着阿姐练武,贾叔教你们念书。”

“少爷,练武就是像你平时那样吗?”开口说话的红袖在三个波斯少女里胆子最大,她有一双极为修长的腿,便是比起阿青也不遑多让,虽然说话时有些磕巴,但是咬字却很清楚。

“恩。”郭虎禅点了点头,这三个波斯少女,他不打算让她们成为美丽的花瓶,要是她们想留在他身边,不想成为男人的玩物,那么就该有自己的价值。

“我们会好好跟小姐练武的。”红袖和蓉蓉,甜儿一起朝郭虎禅说道,她们都是波斯遗族,从小就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女孩被贩卖为奴后的凄惨,像郭虎禅这样好的主人很少,她们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阿青倒也没想太多,只是高兴地带着红袖她们下了马车,教她们练武,这时车队本就走得慢,三个波斯少女便只得任由阿青摆布,不过她们三人为了留在郭虎禅身边,都是咬紧了牙关苦练起来。

许显纯看到阿青带着三个波斯少女如何练习拳脚,也不由愣了愣,接着便看向了大车,这时贾廷已经到了他身边道,“是少爷的意思,阿青教红袖她们练武,也能让少爷静下心来看些书。”

“老二,你说少爷到了长安以后打算做什么?”许显纯朝贾廷询问道,他自己心里也是没底。

“说不出来,少爷是有主意的人,你我尽心便是。”贾廷摇了摇头,他在车里的时候,也曾经旁敲侧击,想要知道郭虎禅今后的打算,可是郭虎禅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让人根本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说得也是,只是不知道那个杜老大在敦煌城布置得如何,少爷的身份始终是个问题。”许显纯皱了皱眉,他们和杜老大不熟,只是大人说过此人可信,他们不敢怀疑。

“这些年不但枢密院大不如前,便是缇骑司也不如过去了。”贾廷阴着脸说道,“只要杜老大给少爷安排的身份没有太多人知道,再加上我们,自然能万无一失。”

“也不知道内廷的那些人怎么样了?”说到缇骑司,许显纯也有些感概,缇骑司分内廷外卫,内廷缇骑司俱是宫中内监充任,虽说权柄不如外卫显赫,但是他们这些外卫的人都清楚,内廷缇骑司才最受天家信重,只是太祖皇帝有祖制,内廷之人不得就官中朝,内廷缇骑司的几任指挥使才无名于世。

“恐怕早已物是人非,不然的话,我们倒可以去找那位大人,有他在,少爷到了长安,弄块牌子,可以少很多麻烦。”贾廷叹了口气,内廷缇骑司的那位大人当年和大人也是有情分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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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牵机

郭虎禅的车队走得并不快,自从红袖,蓉蓉,甜儿三人也跟着阿青练武后,走得就更慢了,不过郭虎禅也不急,他自己也要趁这段时间多练武看书,同时也给敦煌的杜老大更多的时间准备。

队伍里的蕃人奴隶在见到红袖,蓉蓉,甜儿这三个少女都在咬着牙关练武,这些男人也自然不甘落后,当时许显纯在几百的奴隶里把他们挑出来时,也是故意露了几手,让他们知道要是想逃跑会是个什么下场。

郭虎禅这个主人很好也很厉害,几乎每个蕃人奴隶都这样想,跟了郭虎禅一个月后,这些蕃人奴隶已经对郭虎禅死心塌地,就是几个波斯遗族里贵族出身的青年也对只有十四岁的郭虎禅心悦臣服。

“既然他们也想练武,那就麻烦曹叔你了。”知道那些蕃人奴隶也想练武,郭虎禅没有太过意外,只是朝许显纯他们道,这三位老百户虽然年近五旬,但真动起手来,这队伍里的十五个蕃人奴隶,还不够一个人杀的。

“少爷放心,我一定狠狠操练他们。”曹天中气十足地答道,他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好勇斗狠,在郭泰北手下当差时,也是许,贾二人使脑子出主意,他只管动手。

看着兴冲冲离开的曹天,郭虎禅看向不远处正拿着木剑跟阿青练习剑术的三个侍女,对于自己现在的班底稍微满意了些,按照大汉律,这些蕃人奴隶是不受保护的,等到了长安,他们只能依附自己这个主人。

郭虎禅知道自己的身份注定他要走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但是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以前,他不会轻举妄动,许显纯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但是夺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当年若是他父亲景武太子回长安,或许能一呼百应把文皇帝赶下台,可是现在的他不过是有几样郭泰北留给他的信物,身边也就许显纯他们和阿青四人。

二十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郭虎禅相信那些父亲的旧部和支持父亲的勋贵们绝不会把筹码押在他身上,即便有人那么做了,也绝对不怀好意,他不想成为傀儡,只有手上拥有足够的实力,他的身份才会成为杀手锏,当年父亲不愿回长安,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一旦回了长安,势必跟文皇帝矛盾激化,没有任何余地转圜,为了避免国家动乱才留在河中,可他不同,他现在只有十四岁,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长安蛰伏,磨砺爪牙并且等待时机。

放下手中的一卷兵书,郭虎禅提了一柄木刀走下了马车,一招一式地练了起来,他练得全是战场上用来搏命的招数,是大汉军中大将们几十年下来不断去芜存菁的杀人刀术,一般的士兵至多只练习十招,十招之后便没有传授。

郭虎禅如今练得便是整套刀术,招式不多,一共三十一招,郭虎禅练刀时虽然刀刀凛冽,但是缺少了这套杀人刀术应有的煞气。

许显纯在旁看着郭虎禅练刀,心里面称道不已,短短的两个多月,郭虎禅已将这军中传下来的杀人刀术练得颇有几分一往无前的气势,比起他当年见得那些什么少年天才可厉害得多。



敦煌,整个凉州最为繁华的城市,来自东西方的商人们在这里交汇,这个世界任何地方的东西你都可以在这里买到,除了长安之外,即便是东罗马帝国的君士坦丁堡和大食帝国的巴格达也没有敦煌繁华。

城西偏僻的角落里,杜老大看着面前积满灰尘的破旧宅院,满意地点了点头,郭泰北给他的名单里的名字,都是死在河中的宗室子弟,他用了半年功夫暗中调阅了安西和凉州的户籍后,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为郭虎禅死去的身份遮掩。

郭牵机,凉州金城郡人,身高七尺,浓眉大眼,祖籍阳翟,昭武十六年四月初三迁于本坊。这是杜老大找到的敦煌城内的户籍资料上对于这位战死于河中的宗室子弟的简单记载,为了确认郭牵机的宗室子弟身份,杜老大甚至利用自己的缇骑司腰牌,找到当时在敦煌城落脚的长风镖局的郭旭出面,调阅了凉州宗室所藏的家谱,在上面找到了郭牵机的名字。

推门而进,看着屋子里摆设简单,不像是曾有很多人居住的样子,杜老大满意地点了点头,按照他查阅到的户籍资料看,郭牵机少年时父母双亡,便以宗室子弟加入安西都护府,补百夫长,如今的凉州宗室里根本没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而他当年在安西都护府的同僚和部下,大半都已经死了,只剩下寥寥几人还活着。

杜老大暗自点了点头,郭虎禅的身份总算是安排妥当,接下来就是等郭虎禅来敦煌,想办法将他的名字写入凉州宗室的家谱,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杜兄,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就在杜老大想得出神的时候,爽朗的男声忽地在他身后响起,杜老大回过头,正看到了这次帮了他大忙的郭旭。

“大少,你怎么来这里了。”看着来找自己的郭旭,杜老大有些诧异,说起来郭旭还是郭虎禅的堂兄,他父亲郭岳南和郭泰北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郭泰北当上缇骑司外卫指挥使的时候,郭旭的父亲已是枢密院的参军,当时兄弟二人俱是景武太子的心腹亲信,只是后来文皇帝即位,颇为忌惮郭旭的父亲,便将他调离了枢密院。

郭旭虽然是宗室名门出身,但是年少时便离家开了镖局,全靠自己拼杀出长风镖局的名头,那时人们才知道他是郭岳南的儿子。

“我总是有些好奇杜兄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如此上心?”郭旭看着杜老大,笑着问道,他本来该去石国帮李梦枕,只是出发前父亲派人快马送信来,让他不用去了,他才留在敦煌城,等李梦枕从柘枝城回来,一起结伴回长安。

关于郭虎禅和杜老大的事情,李梦枕自然也是跟郭旭在信中提到过,所以当杜老大找上郭旭的时候,郭旭心里便留意了起来。

“也谈不上什么上心,只是我在石国的时候,偶然结识了一位小兄弟,他自称是宗室子弟,只是父亲战死河中,他想要认祖归宗,便请我帮个忙,查明他父亲的身份,我和那位小兄弟相处甚欢,便答应了他。”杜老大答道,他知道郭旭交游广阔,说不定和李梦枕还是朋友,郭虎禅的事情恐怕郭旭也知道,既然瞒不了,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

“原来是这样。”郭旭笑道,“杜兄要是有事的话,尽管找我帮忙,日后等那位小兄弟来了,我也想和他见上一面。”

“那是自然,大少帮了这么大忙,自然是该好好谢谢大少。”杜老大笑着答道,他本来也是想告诉郭旭郭虎禅是他堂弟,后来想想郭泰北的身份牵扯到景武太子的事情,还是没有说出来。

郭旭走了,杜老大的话滴水不漏,他也找不出什么破绽,只是心里面想到李梦枕的信里提及郭虎禅在柘枝城的所作所为,再联想到杜老大做的事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

看到郭旭离开,杜老大才松了口气,这位郭大少可真是不一般,真不知道郭虎禅和他见了面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愿不会惹得他怀疑郭虎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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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玉门关外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玉门关外,郭虎禅从马车上走下,看着眼前高达五丈,色做苍青的雄伟关隘,手按着腰间的大夏龙雀,遥望着关头那一列列披甲执枪的黑色士兵。

队伍里的蕃人奴隶们都发出了惊叹声,他们原来只是些奴隶,只有在过往的商旅和长辈们口中听到过大汉的富庶和繁华,当他们经过安西四镇时,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世间的繁华,可是当他们看着眼前突兀而起,仿佛将大地劈断的雄伟关隘前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如蚁商队,才知道自己有错得多么离谱。

“少爷,看起来我们是碰上玉门关的开关大日。”许显纯在郭虎禅身边,看着那前方挤得密密麻麻的车马队伍,却是在旁说道,玉门关是军事要塞,也是东西方之间商旅往来的咽喉关卡。

自东西突厥覆灭之后,大汉和西方的贸易便越发规模宏大,尤其是在太宗朝时,十八都督府镇河中,汉军无敌的威名迫使大食人减少过境的汉商税赋,更是刺激了贸易的近一步扩大。

玉门关作为东西方贸易的第一处大规模集散地,每逢望朔便是开关大日,届时玉门关的所有关卡包括平时不轻易打开的主门都会打开,以供进行大宗商品贸易的商队出入关,结算商税。

“少爷,我大汉商家和那些胡商不论出入关,所有的商税都是在玉门关缴纳,而这笔商税金额庞大,是枢密院最主要的军费来源之一。”贾廷看着前面喧闹起来的商队,在旁边跟郭虎禅说起了玉门关对朝堂上的影响。

“当年太祖皇帝时,铁骑西征,打下了安西偌大疆域,为的便是这丝绸之路往来贸易的巨大利益,太祖皇帝更是对那时朝觐的安西和河中诸国的使节说过,‘我大汉军队是丝绸之路的保护者,所有的贸易税赋只在玉门关结算,要是大食人敢对你们的商人课以重税,那么我大汉军队就会用铁和血告诉他们,谁才是丝绸之路的主人。’”

贾廷说起这些故事时,声音也慷慨激昂了起来,“我大汉和白衣大食的两次河中大战,便是因丝绸之路的宗主权和东西方贸易的巨大利益而起,那两次大战,我大汉都赢了。”

“那玉门关所收取的商税,全都成了枢密院的军费吗?”郭虎禅看着前方黑压压一片的商队朝贾廷问道,他不知道每年玉门关所能收取的商税有多少,但是想必绝对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太祖朝时,差不多是,但是按照朝廷制度,这笔商税应该由户部收取,不过一直都形同虚设,由玉门关的驻军收取,在押解到长安前,会有大笔商税被转入枢密院的府库作为军费使用。”贾廷想到太祖朝和太宗朝时汉王无敌的威名,不由叹道,“我大汉过去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是靠着这笔每年投入的庞大军费才有了汉军皆铁骑的赫赫威势。”

汉军皆铁骑这句话,郭虎禅是知道的,从太祖朝到太宗朝,大汉的军队,不论步军,辎重,都有马匹代步,至于骑兵,轻骑一人双马,重骑一人三马,就连军中的陌刀手,也是一人双马,当时从安西都护府到河中的各都督府驻扎的大汉军队,对于各属国达到了‘朝发夕至,不日灭国。’的地步,那时的大汉就是世界的霸主,不论是大食帝国,还是东罗马帝国,在名义上都要臣服于大汉。

“内阁想要收回玉门关的商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过这玉门关的商税对枢密院来说实在牵扯过大,到了现在内阁也不敢把这事情挑明了讲。”贾廷看着前方终于朝前动起来的庞大队伍,朝郭虎禅说道。

“那这玉门关的驻军守将,必然是枢密院的重要人物了。”郭虎禅朝贾廷道,他现在心中已经对如今的朝堂局势有了些别的看法,枢密院能够一直把持着玉门关收取的商税,那么就说明内阁绝不是旁人想象得那般把枢密院压得死死的。

不过枢密院有着如此庞大的一笔军费来源,除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这样的开国霸主和开边雄主,换了一般的皇帝,也会担心自己不能控制枢密院这种庞然巨物般的军事机构,难怪文皇帝上台后,会抬高内阁地位,打压枢密院。

看到郭虎禅眉头间的神情,贾廷便知道郭虎禅恐怕已经想到了一些关键的地方,不然的话不会问他玉门关的守将和枢密院的关系。

“少爷,玉门关的守将,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却极为重要,枢密院向来都只用勋贵之后来担任,我们当年随老爷一起去河中时,这玉门关的守将是郑国公贺廷玉的后人所镇守。”贾廷答话道,“如今这玉门关的守将是谁,我也不知道了?”

郑国公贺廷玉,对郭虎禅来说,本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这些时间他恶补国史,知道这位郑国公是太祖皇帝还在行伍时最早跟随的老人,一生无赫赫之功,但是却受太祖皇帝重用,就连卫国公李靖也对这位郑国公颇为推崇,称其为古之名将,弗过如是,在麒麟阁的从龙勋贵里名列第一。

听完贾廷的回答,郭虎禅已经明白,这玉门关的守将必是麒麟阁上的从龙勋贵之后,只有这些开国功臣的后人,才能让枢密院放心,因为他们是一个整体,和文官集团天生就是对头。文官想要控制兵权,勋贵又何尝不想执掌朝政,两者之间没有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这样的雄霸之主镇着,彼此倾轧是必然的事情。

无数的车马骆驼混杂在一起,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们操着各种各样口音的汉话彼此大声叫嚷,那些肤色各异的健壮奴仆互相怒目而视,看着自己队伍的货物。

郭虎禅看着宽阔的官道上混乱的人潮,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他不该挑这一天进关的,这时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初夏时节,天气本就闷热,再加上那么多商队挤在一起,那些马匹骆驼在地上拉下的粪便被烘干之后,让灼热的风里充满一股腥臭味。

“臭死了。”阿青捂着鼻子,苦着脸道,带着红袖她们三个徒弟躲进了车里,而郭虎禅则是始终站在马车外,看着眼前这幕车马如海,人涌如潮的景象,前方玉门关那两扇需要用百匹健马拉动的大门终于缓缓洞开了,他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欢呼声,对于一年也就在丝绸之路上走上一到两趟的商人们来说,进出玉门关便意味着财富。

打开的主门,露出了阔达二十丈的入城甬道,随着楼台上响起的角声,全身披甲的重装陌刀手们把持住了通道,这时原本在关前喧闹的商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在这些大汉士兵面前,他们不敢放肆,更不敢违反秩序,因为那样做的代价不是他们能付得起的。

郭虎禅不知何时跳到了马车顶上,眺望着前方商队入关的景象,他的这一举动不由让许显纯和贾廷,曹天三人笑了起来,‘少爷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他们以为郭虎禅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壮观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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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遍地是贼

郭虎禅立在马车的华盖顶上,看着四周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场面,目光却是落在几个正自往自己这边挤来的人身上,这几人看似被人挤着过来,但是脚下却站得很稳。

许显纯和贾廷看到郭虎禅居然笑了起来,都是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结果正被他们看到那几个人在人群里手东靠一下,西摸一下,不过须臾功夫就连偷了十几人。

许显纯和贾廷一起失笑了起来,枉他们还以为郭虎禅跑车顶上好玩是少年心性,现在才明白过来,这车马拥堵,正是惯盗横行的时候,看那几个蟊贼被少主在车顶上用目光一扫,便自觉避开了他们的车马,两人才不由暗叹自己是真地老了。

郭虎禅倒是觉得有趣,那几人被自己看到之后,都是离了他车队所在的数丈范围,自去别处地方偷了,不过就在郭虎禅笑起来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人群里有人朝自己冷冷瞥了一眼。

夏铁棠把目光从那辆鎏金宝盖的马车顶上收回,脚步晃动间,已是跟上了那几个惯盗;按朝廷制度,县尉掌地方治安捕盗之事,通常大县二人,小县一人,玉门关虽然不设县,但是每日商旅如过江之鲫,那些惯盗也是络绎不绝,是以在玉门关特设县尉,并捕役,快手两百人,专司缉盗。

郭虎禅身旁,许显纯和贾廷也上了车顶,当夏铁棠离开时,两人正看到他的身形,贾廷当即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六扇门里的同行。”

衙门俗称六扇门,缇骑司有侦缉之权,许显纯他们以前办事的时候,在地方上也能调用县尉所属的捕役和快手,所以对于这缉盗的事情也知道些。

“哦,那些人是六扇门里的。”郭虎禅听到贾廷的话,不由朝人群里看去,发现那几个惯盗四周有几个高瘦精干的汉子正朝他们挤去。

“玉门关每逢开关大日,那可以称得上遍地是贼。想当年,有不长眼的蟊贼偷到了和天家有关系的商队头上,惹得大人发火,缇骑司出动了数千人马,把玉门关内外查了个底朝天,抓的贼人连敦煌城里的牢房都不够用,最后都关到了玉门关守军的大营里。”贾廷说到这里,却是感概了起来,“就那样子,也是我们一走,玉门关就又遍地是贼了。”

“少爷,你刚才虽然吓走了那几个惯盗,不过恐怕也坏了玉门关这里的县尉好事。”许显纯在一旁道,玉门关的县尉向来是苦差事,不像其他地方的县尉,可以在衙门里办公,而是每天在外缉盗,比那捕快的班头好不到哪里去。

“这里贼那么多,怕是当贼的好处比别的地方要多得多吧。”郭虎禅对于自己坏了玉门关县尉缉盗的事情,毫不在乎,只是看向许显纯和贾廷问道。

“那是自然,能出入玉门关的商旅,哪个不是富得流油,在玉门关当贼,运气好了,做一票就能金盆洗手,回家当老爷。”许显纯笑眯眯地答道,他可不敢再把郭虎禅当小孩子看,郭虎禅这么问他们,恐怕是想到了什么。

“许叔,贾叔,咱们坐下来说话。”郭虎禅盘腿坐在了车顶上,朝许显纯和贾廷说道,他过去是三合会的白纸扇,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在他看来这玉门关简直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地方。

“少爷可是有什么主意了?”许显纯和贾廷坐下后,都是看向了郭虎禅,想知道郭虎禅会让他们做什么事情。

“许叔,贾叔,我想在玉门关…”郭虎禅颇有兴致地说了起来,玉门关是富得流油的地方,每天有那么多商队进进出出,所以才有抓不完的盗贼。

许显纯和贾廷听着郭虎禅说下来,两个人都是越听越觉得郭虎禅是天生做大事的料子,玉门关这里虽然遍地是贼,可是那些厉害的惯盗背后往往都有帮派,通常他们招子也亮得很,不敢找有背景的商队下手。

要是能把那些惯盗和他们背后的帮派都给收拾了,那光靠跟那些在玉门关往来客商收钱就是日进斗金的营生,更不用说还有那些惯盗那里也能收钱。

许显纯,贾廷能进缇骑司,自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听了郭虎禅的打算,两人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那些江湖帮派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要收拾他们还不是小事一桩,更重要的是他们能从这事情里看到郭虎禅的雄才大略。

“少爷,那什么帮派是江湖上的说法,按照朝廷制度,叫结社,得去当地官府报备,记录在案,少爷要是想把玉门关的帮派都给收拾了,就得在官面上有人。”许显纯在一旁道,玉门关的那些帮派大大小小不下数十,那些帮派背后鲜少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靠山,只要他们想办法把玉门关县尉弄成自己人,自然能把那些帮派都给收拾了。

郭虎禅在一旁听着许显纯和贾廷的话,他虽然有主意,但是一些细节上他远不如许显纯和贾廷熟悉,反正这事情他也不急,等到了敦煌城,和杜老大见了面,看看杜老大的情形如何再说。

“要是可以的话,与其收玉门关的县尉,倒不如安排我们自己的人去当这个县尉。”郭虎禅起身朝许显纯和贾廷道,接着饶有兴趣地看向了前方忽然闹起来的车马队伍。

这时被那几个惯盗光顾过的客商们已是发现了身上的东西不翼而飞,一个个喊叫了起来,顿时本就有些乱的队伍更加乱了。

人群里,本来就待要动手的夏铁棠当即立刻大喝了起来,“六扇门办案,不相干的都别乱动。”说话间,已是摸出了自己的县尉腰牌高举了起来,而他手下的那些乔装打扮的捕役和快手们都是动起手来。

几个惯盗当场就给人赃并获,给拿了下来,还有几个则是往人群里一钻,像泥鳅似的钻来钻去,那些捕役和快手则是大呼小叫着在后面紧追不舍,一时间整个官道上的队伍大乱了起来。

郭虎禅看着那捕快捉贼的混乱场面,看得是津津有味,这时候马车里的阿青听到外面的抓贼声,也是翻身上了马车顶,看着那几个在人群里逃跑的惯盗,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阿姐,不觉得外面臭了?”郭虎禅看到阿青出来,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却是打趣道。

“还是臭得很,不过车里太闷了。”阿青头也不回地答道,目光却是落在了那个慌不择路竟然朝她和郭虎禅的方向逃来的两个惯盗,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穿着红裙的她就好似大漠里的火云一样,看得边上的人都看花了眼。

郭虎禅看着跳下马车的阿青,看到边上不住摇头的许显纯和贾廷,却是笑道,“许叔,贾叔,我看阿姐来当这个县尉也不错。”郭虎禅倒不是开玩笑,太祖朝和太宗朝的时候连女将军都有过,阿青只是当个女捕快头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两个夺路而逃的惯盗也是倒霉,遇上了阿青这个煞星,两人只是看到眼前一团红影,接着脸上就挨了阿青的剑鞘,给打翻在了地上。

那追来的几个捕役和快手看着捂着断掉的鼻梁,一地碎牙,口里都是血沫子的两个惯盗,只觉得脸上一疼,待看清阿青是个漂亮姑娘时,没人敢说些平日里的调笑话,只是从怀里掏了绳索将那两个惯盗绑起来,接着朝阿青拱手道,“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阿青像模像样地回了个礼,而不远处郭虎禅看着阿青一本正经的江湖做派,也是忍不住发笑。

第三十三章 寸土寸金

玉门关的城楼上,沈玉门看着关前一片混乱的商队队伍,忍不住直皱眉头,又是夏铁棠和他手下那帮捕快,刑部真该把这个天杀的混蛋调回长安去。

“你去告诉夏铁棠,让他赶紧走,误了开关大日,我让他卷铺盖滚蛋。”沈玉门想到要是那些大宗货物的商队今天进不了关,挤压到下一次开关大日的恐怖,不由咬紧了牙齿朝身边的副将道。

“大人,你这话没说过十遍,也有八遍了,那姓夏的可是巴不得卷铺盖滚蛋。”副将一边嘀咕道,一边飞快地溜下了城楼。

“这个兔崽子,胆越来越肥了。”看着逃一样跑下城楼的副将,沈玉门笑骂道,这时候他目光朝关外看去,正看到了阿青一剑鞘打翻两个惯盗的场面。

“这小娘子好俊的身手。”沈玉门一边啧啧赞道,一边看向了阿青后面那辆鎏金宝盖的马车和上面站着的郭虎禅。

“这小子是谁,我怎么不认得?”沈玉门看那辆起码价值百金的马车,不由朝身边的亲兵问道,他在玉门关当了三年守将,那些经常进出玉门关的公子大少他都认得。

“大人,怕是安西来的将门吧?”被问到的亲兵答道,安西都护府过去是一等一的大府,虽说这些年给文皇帝折腾得衰败了,可虎死架不倒,更别说这虎还没死,安西来的将门,坐这么辆车子也是坐得起的。

“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沈玉门看着一身黑衣,腰挎长刀的郭虎禅,点了点头。

这时,玉门关前,夏铁棠看着面前带着一队士兵的副将,知道沈玉门已经到了城楼,他要是再赖着不走,说不定逼得这位沈公子发了火,他就得去安南发霉了。

“走。”夏铁棠带着手下的捕快,押着抓到的十几个惯盗走了,而那些给偷了东西的商客们只能自认倒霉,想让那些捕快把赃物还给他们,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玉门关里,大批的士兵出了关,封住了官道两侧,一下子原本吵闹的车马队伍一下子静了下来,城楼上,沈玉门朝回来复命的副将吩咐着,“你去外面给我看着,等会那些个小老百姓来卖吃喝的给那些客商,你让他们去官道边上的野地自个搭棚子去,要是上了官道乱了秩序,全给我抓起来送姓夏的那里去。”

随着出关的军队看住官道,原本慢腾腾地朝前挪的车马队伍一下子快了许多,而这时候官道旁已经有附近村子里的百姓挑着自家做的土酒,甜汤和各类糕点跑来叫卖了起来,那些排在后面的商队里,已是有人成群结队地跑出去买吃喝的东西了。

“又甜又香的绿豆汤,还是冰镇的咧。”各种各样的叫喊声在官道旁此起彼伏,郭虎禅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朝边上许显纯道,“这地方连冰镇的绿豆汤都有得卖?”

“少爷,哪会有什么冰镇的绿豆汤,不过是那些百姓在自家井水里镇过的罢了。”许显纯显然以前吃过亏,这里面的门道清楚得很,“卖的黑得狠,一碗绿豆汤能卖五个大钱。”

“许叔,你说要是在这官道两侧造些大屋,当成店铺,货仓租出去,再开几家赌坊青楼,我们能赚多少钱?”郭虎禅看向了许显纯,玉门关这地方是寸土寸金,这么多的地都空在那里,实在是浪费。

许显纯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郭虎禅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而边上的贾廷也是一样,这时候两人看着郭虎禅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怪物一样。

“少爷,你是财神爷。”过了半晌,贾廷才回过神道。

“如此看来,这玉门关的帮派都得尽快收拾了,才不会有后顾之忧。”许显纯心里已是盘算了起来,郭虎禅口中所说的利益,没人会不动心,不管郭虎禅以后要做什么,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半个时辰后,郭虎禅的马车终于进了玉门关,因为他们没有货物,在路引上盖了碟文后,那些士兵便放行了。

玉门关内,郭虎禅始终觉得自己的马车太过招摇,不过许显纯和贾廷却是不愿意换掉,在他们看来郭虎禅既然要在玉门关做大事情,那早晚都是要引人注意,不如开始就让人们知道郭虎禅身份不一般,以后行事的时候也方便些。

玉门关的城市并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却是出入关的商客们落脚的地方,城里最多的就是客栈,郭虎禅本来是打算过了玉门关,就直接往敦煌去,但是现在他改了主意,打算在这座城市里逗留一阵,打听一下玉门关的详细情形。

云来客栈前,郭虎禅的马车停了下来,他还未下车,店里的伙计早已风一般冲了出来,殷勤地帮忙牵马。

曹天带着队伍里的蕃人奴隶跟着店里的伙计一起把马车和马匹赶到了后院的马厩,而许显纯和贾廷则是陪着郭虎禅进了客栈的大厅。

跟在郭虎禅身后的三个波斯侍女,很快就引得客栈里那些正在吃喝的男人们都是投来了不怀好意的目光,不过他们很快就缩起了脖子,因为阿青冷冰冰地看了他们一眼,能在丝绸之路上跑商的,没几个是招子不亮的。

阿青虽然是个姑娘家,可是那种冷冰冰的目光是杀了很多人的人才会有的,而郭虎禅一身黑衣,看上去素净,可腰挎长刀,眉宇间自有一股贵气,身边跟着的许显纯和贾廷这两个缇骑司的老百户身上也是带着一种颐指气使的神情,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客栈的掌柜是个圆脸的胖汉,眉眼弯弯,一张口就好像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几位客官,楼上有包间,清净得很。”掌柜一边说话,一边亲自带着郭虎禅他们一行人往楼上走,他开了二十年的客栈,眼力好得很,一眼就看得出郭虎禅非富即贵。

客栈顶楼的包间,确实如掌柜所说一般清净,而且布置不落俗气,用得都是清新雅致的装饰,就连里面摆放器物也是一般透着一股清贵气。

“你这里布置得不错,是照长安的客栈样式布置得吧。”许显纯打量了几眼后,点了点头朝掌柜道。

“这位客官好眼力,我这里是照着长安同福客栈里布置的,不过那些器物只是仿制,叫客官见笑了。”见许显纯也只是微微点头,那掌柜知道这回来的绝对是有见识的客人,连忙在旁接话道。

“也算不错了,掌柜的,你这里厨房的鸡鸭牛羊可新鲜?”许显纯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盅,朝掌柜的问道。

“新鲜,当然新鲜,不管鸡鸭牛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全都是活蹦乱跳,客官尽管放心。”掌柜拍着胸脯道。

“那行,等会自会有人去厨房,你只管让你的厨子打下手就是。”许显纯从怀里掏出了枚金饼,扔给掌柜道,“从今天开始,你这客栈我家少爷包了,不准再住人,已经住下的,也不用赶他们,时间到了让他们走就是。”

“是,是。”掌柜的满脸堆笑,收下了那枚金饼,这种成色的金饼,一枚五两重,换成银两,那就是四十多两上好的纹银,足够把他的客栈给包下来了。

等那掌柜离开后,阿青却是在旁边道,“许叔,这么花钱花下去,恐怕到不了长安,可就没钱了。”

“小姐,现在把钱花出去,那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许显纯笑着答道,不过他的目光落在了郭虎禅身上,对他来说郭虎禅怎么看才最重要。

第三十四章 再见杜老大

云来客栈内,杜老大看着坐在面前,黑衣素净的郭虎禅,忽地发现一段时间不见,郭虎禅身上已经隐隐有了一种大人般的威严。

杜老大在敦煌城内忙完了有关‘郭牵机’的事情后,一得了郭虎禅的消息,便立刻赶到了玉门关。

“这些卷宗,公子务必要熟记。”杜老大将带来记载着郭牵机生平资料的卷宗交给了郭虎禅。

“杜大哥,你现在在缇骑司负责何处?”缇骑司内,指挥使以下,千户和百户都可以负责地方情报,像玉门关这种地方,也肯定有缇骑司的人,郭虎禅打算在玉门关做些大事情,缇骑司也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我现在并无新职。”杜老大答道,李梦枕虽然为他向长安请功,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履历怕是很难再能回到长安,负责地方情报是他仅剩的选择。

对郭虎禅来说,杜老大是可以相信的人,没有杜老大,他早成了大漠里的一培黄土,所以他将自己在玉门关的计划告诉了杜老大,“要是杜大哥能负责玉门关的缇骑司的话,那就好了。”

“这事情也不是没有机会。”杜老大听了也是大为意动,郭虎禅的事情要是做成了,对于郭虎禅日后去长安也是有好处的。

“怎么说,杜大哥。”郭虎禅看向了杜老大,要是杜老大能在玉门关负责当地的缇骑司,他到时要收拾那些地头蛇会方便许多。

“这一次我们在河中的事情,算是为他人做嫁衣,我要是找上李梦枕,他应该会卖我一个人情。”杜老大想到朝廷对于石国之事的处置,脸上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李梦枕吗?”郭虎禅不置可否地自语道,说起来李梦枕给他的印象不算太好,他是个有心机的人,自然不太会喜欢李梦枕这种同类,不过他也清楚,杜老大想要留在玉门关,就必须要找李梦枕。

“公子,说句实话,你要做的事情,不仅是玉门关的六扇门和缇骑司要疏通,这玉门关的驻军和长安那里都要有人,才能做成。”杜老大开口说道,他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不能泄露,但是在他看来,至少郭旭,郭虎禅该见上一面。

郭虎禅知道杜老大的话中似有所指,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那位‘堂兄’,除了许显纯三人和阿青外,没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就连杜老大也只以为他是郭泰北的儿子,隐瞒身份也只是不想因为当年景武太子的事情而惹祸上身。

房间里,许显纯三人也是看着郭虎禅,他们虽然心里倾向于郭虎禅去认下郭旭这个‘堂兄’,但是做决定的是郭虎禅,他们毫无办法。

过了良久,郭虎禅终于抬起头道,“那么就麻烦杜大哥安排我和堂兄见上一面。”郭虎禅知道自己想要在玉门关站稳脚跟,就不得不这么做。

“好,那我连夜赶回敦煌,郭旭本就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与其让他来查你,倒不如主动跟他见面。”杜老大也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当下便起身道。

“杜大哥,来日方长,不必急在这一时。”郭虎禅看着要走的杜老大,却是笑了起来,他很久没和杜老大见面,心里也是有些怀念两人一起在石国的日子。

“既然公子吩咐,那我便不走了。”杜老大坐了下来,而这时许显纯他们三人自然是去厨房准备了。

郭虎禅到玉门关才不过几天功夫,这城里便已经到处传开了他的消息,不少人都在猜测着他的身份,安西将门,长安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宗室子弟,等等传闻不一而足。

尤其是云来客栈被包下后,随着那些原先住店的旅客一一离开,人们越发地对深居简出的郭虎禅感到好奇,甚至于有不少江洋大盗光顾。

房间里,郭虎禅为杜老大的杯中满上酒后,听到庭院里忽地响起的厮杀声,却是朝杜老大笑道,“这几日我算是领教玉门关的贼儿厉害了。”

“前前后后已经有五拨人折在了我这里,却仍旧有人不死心。”郭虎禅一边说话,一边推开了窗户,这时庭院里已经亮起了火光,他队伍里的几个蕃人奴隶正和一伙蒙面客厮杀在一起,而客栈的伙计则是拿了刀在一旁举着火把大呼小叫。

郭虎禅正说话间,阿青已是拔剑而起,从窗子跃下,红色的衣裳在火光里好似一道赤影划过夜空,待郭虎禅再看时,阿青人已落在庭院里,剑光疾闪间,两名贼人被她挑去了蒙面黑巾,胳膊被刺中,手里的长刀掉在了地上。

“阿青姑娘的剑术尽得大人真传,只是缺了几分刚猛凌厉。”杜老大端着酒杯,看着在庭院里,只见一团剑光的阿青,却是感概道。

“那些贼人的武功倒也不差,看起来是伙江洋大盗。”许显纯在一边看着那些蒙面客,一边说道,他的目光毒辣,看出这些蒙面客的武功都是厮杀里练出来的,不是一般的贼。

“少爷,我下去帮把手。”郭虎禅身后,曹天见有几个蕃人奴隶受了伤,给那些蒙面客杀出了个缺口,说话间,人也如大鹏般从楼上跳下,他没带刀,只是闪电般欺近那些蒙面客,一掌下去,如击破革,几下功夫里,就被他打倒了三五个蒙面客。

“曹叔的铁砂掌果然厉害。”郭虎禅看着庭院里曹天一双肉掌,竟然不逊阿青的利剑,不由叹道,不过像曹天这种全靠水磨出来的武功,他兴趣不大。

“只是对付几个小贼罢了。”许显纯在一旁笑道,他们三人中,曹天学武的天分其实不高,不过胜在性子坚韧,这铁砂掌每日里都要熬炼双手筋骨,也只有曹天三十年如一日坚持了下来,他那一双手,寻常刀剑难伤。

杜老大当年也知道许显纯他们,这三人是外卫缇骑司里有名的百户,只听命于郭泰北这个上司,只是以前一直没见过面,在石国的时候,他也没来得及和许显纯他们亲近,不过今日看到曹天的铁砂掌,才知道以前听到的传言没有夸大。

客栈外面,夏铁棠这个嫉恶如仇的玉门关县尉已是带着一帮手下的捕快冲了进来,这几日里郭虎禅一共送了五伙贼人到衙门,其中还死了七个人,两日前便派人在客栈周围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向他禀报,他不愿意在郭虎禅他们这些外人面前丢脸。

“杜大哥,看起来你要回避一下了。”看到是夏铁棠这个好管闲事的玉门关县尉,郭虎禅朝杜老大歉意地笑了笑,杜老大是他的底牌,在玉门关的事情没成功前,他不想暴露出来。

PS:今天出客,回来晚了,只有一章,不好意思。

第三十五章 诓骗

灯火通明的客栈内,云来客栈的伙计们掌灯照得庭院里如同白昼一样,一共二十三名贼人没有一个走脱,当然他们都没出什么力气,只是在旁边喊得热闹罢了。

捕快们把生擒下来的十来个贼人拿铁索套了,押进了客栈的大厅,夏铁棠心里是极为恼火的,自从那个叫郭虎禅的住进了云来客栈以后,生怕不知道别人知道他有钱似的显摆,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有六伙贼人来光顾了。

“夏大人,这些贼人就交给你了。”曹天知道郭虎禅不想和夏铁棠照面,见夏铁棠手下的捕快把抓到的贼人押金客栈大厅后,没有想走的意思,让那些蕃人奴隶把死掉的贼人尸首用白布盖了,整齐地摆到了夏铁棠面前拱手道。

“这些贼人可都是冲你们来的,这才短短十几日,就死了几十条人命,你们就没个说法给本官吗?”夏铁棠看着那一排盖着白布的尸首,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是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一旁手下搬过来的椅子里,朝曹天质问道。

曹天看着在自己面前摆起谱来的夏铁棠,脸上冷冷地笑了起来,也是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些贼人前来行凶,我等自卫也犯了王法吗?难不成要我等引颈受戮,再等夏大人来给我等收尸。”

曹天的话当即让夏铁棠大怒里起来,这老匹夫根本就是在嘲笑他没本事,每次都是事后再来,想他在玉门关虽然当这个小县尉,可就是沈玉门也没有对他这么不客气过。

“老三,不可无礼。”楼梯上,许显纯在夏铁棠要翻脸前,出声喝住了曹天,夏铁棠虽然只是个小县尉,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缇骑司的人,夏铁棠找他们晦气的话,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夏铁棠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了许显纯身前的郭虎禅身上,当日开关大日,他在玉门关外也见过少年一面,但是没有看清楚这少年的样貌。

郭虎禅一身黑衣素净,不过料子却是上好的蜀锦,做工也是极为上乘,最重要的是这袭黑衣样式不是一般人能穿的,夏铁棠见多识广,一眼便知道了郭虎禅将门之后的身份,而且身份不简单。

夏铁棠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他虽然刚正不阿,但也不是不知权变的人,在摸清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前,他不敢乱说话,免得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夏大人,这几日麻烦各位了。”郭虎禅手扶腰间的大夏龙雀,神情沉静,说话时温文尔雅,叫夏铁棠和那些捕快都是心中生出几分好感。

“掌柜的,你这里的好酒和好吃食但拿出来,今夜我请夏大人他们吃酒。”郭虎禅看向了不知何时到了的胖掌柜说道,他前几此对夏铁棠避而不见,是还不知道杜老大给他安排的身份,生怕在吃公门饭的夏铁棠面前露了破绽。

“夏大人,请坐。”郭虎禅主动走到了靠近夏铁棠身边的一张桌子前,朝夏铁棠相邀道,刚才杜老大给他的卷宗,他已浏览了一遍,已经大体记下了了最重要的东西,就算夏铁棠要探他的底,他也有自信应付过去。

看着面前一派名门气象的郭虎禅,夏铁棠本来到口的话都咽了下去,转头朝身后的手下捕快们大声道,“还不谢过这位公子。”

“多谢公子。”看到店里的伙计们捧出的一坛坛酒瓮和大盘的牛羊肉,那些捕快们守了大半夜,早就饥肠辘辘,此时更是给勾得肚里馋虫叫起来,食指大动,听到夏铁棠的话,都是回过神来,连忙大声朝郭虎禅抱拳谢道。

“各位不必客气,尽情享用便是。”等掌柜的亲自为他和夏铁棠的桌上上酒之后,郭虎禅举杯朝一众捕快笑道,看得夏铁棠也是暗里佩服这世家子弟的气度。

大厅里,那些捕快都是草莽出身,虽然也有些人能读书认字,可大多都是没多少规矩的,再加上确实饿了,等郭虎禅这个主人动筷后,都是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

云来客栈里的厨房这几日早就被贾廷给占了,原来的厨子只是给贾廷打下手罢了,而贾廷虽是缇骑司的百户,不过自从跟了郭泰北在石国隐姓埋名住下后,闲的没事情做后便专心厨艺,手艺能让郭泰北这位经常出入皇宫的老上司都拍手叫绝。

那些捕快平时也有闲钱上城里的馆子,可是那里吃到过贾廷这般手艺不下御厨的东西,不过片刻间,大厅里都是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让夏铁棠觉得丢脸不已。

听到几个手下的粗言秽语的叫好声,夏铁棠尴尬地朝坐在他对面,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的郭虎禅道,“叫公子见笑了。”

“无妨。”郭虎禅看了眼四周那些吃得面红耳赤的目光的捕快们,举杯一笑后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话直说,不虚矫伪饰,正是男儿本色。”说完,却是饮杯而尽。

见郭虎禅为人豪爽,夏铁棠本来心里有的一些芥蒂,一下子尽去,也是举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朝郭虎禅道,“我本来还以为公子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鼻孔朝天的纨绔子弟,今日一见,却是我错了,我自罚三杯。”

夏铁棠说话间,为自己倒了三杯酒,连饮三杯,才放下酒杯看向郭虎禅道,“看公子气度,必是名门之后,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相公的后人?”

郭虎禅见夏铁棠看向自己,神情间已经没了先前的几分倨傲,沉吟之后开口道,“家父是宗室之后,修文年间战死沙场,幸得家人忠厚,我才得以保住家业,当年父亲曾有遗愿,要我去长安念书,这才变卖了家产,打算先回家父在敦煌的故居,认祖归宗。”

夏铁棠没想到面前的郭虎禅竟然是宗室子弟,难怪身上有一种贵气,当即连忙道,“没想到公子竟然是宗室之后,刚才倒是夏某失礼了。”

“夏大人不必多礼。”郭虎禅摆手道,“我的名字如今还未入家谱,不敢以宗室之人自居。”

夏铁棠自知失言,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郭虎禅,像郭虎禅这种情形,他还以为郭虎禅的母亲是胡女,所以才有此问题,不过他怎么看,面前眉清目秀的郭虎禅都不像是有个胡女的母亲。

“家父战死前,我还未出世,家母生我死,死于难产,我是个不祥的人啊!”看到夏铁棠直盯着自己的脸看,郭虎禅猜到他的心思,当下却是眼一红,长叹道。

看到郭虎禅那黯然神伤的表情,夏铁棠心里过意不去,连忙在旁安慰道,“我看公子气宇轩昂,乃是人中之龙,怎会是什么不详之人。”

站在一边的许显纯看着郭虎禅举重若轻,挥洒自如,将那夏铁棠给骗了五六分,心里也是暗自赞叹郭虎禅了得。

“哎,这等高调行事,也是许叔的主意。”见夏铁棠问及自己入住云来客栈后的事情,郭虎禅却是看了一眼边上的许显纯,推说成是故意为之,想要引人注意,好为自己造势。

夏铁棠一时无语,在他看来,郭虎禅身边的那位姓许的老管家简直就是胡闹,认祖归宗,岂能这般张扬,不过他转念想想,像这种老管家又懂什么,能把幼主带大,还能在异国他乡保住主人的家业,已是非常不容易了。

对于郭虎禅的事情,夏铁棠就是想帮忙也是爱莫能助,最后只能陪郭虎禅一起喝酒。

第三十六章 沈玉门

第二日清晨,吃喝了一夜,肚子滚圆的捕快们才带着贼人离开了云来客栈,夏铁棠已是对郭虎禅的怀疑去了七八分。

捂着有些疼的头,郭虎禅走到了庭院,昨夜是他第一次喝酒,虽然许显纯用的酒壶内有机关,他喝得大部分都是清水,但是也喝了几杯。

“公子,那我便走了。”杜老大看着还来送自己的郭虎禅,心里有些感动,他没有多说什么,朝郭虎禅一抱拳,便翻身上马,出了客栈后院。

“杜大哥,一路顺风。”郭虎禅在后面大声道,等杜老大再回来时,他便要和那位长风镖局的‘堂兄’见面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考验。



玉门关大营行在,都督府内,沈玉门听着手下的禀告,脸上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本来郭虎禅住进云来客栈,这段时间搞得是满城风雨,他早就知道,不过这次夏铁棠和他手下的捕快居然在云来客栈喝了一夜的酒,这就让他对郭虎禅兴趣更大了。

“倒是个有趣的人。”自言自语间,沈玉门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朝身旁的手下道,“走,换身衣服,我们去找姓夏的。”

不过片刻间,沈玉门已是换上了一身白色的文士服,他本就生得儒雅俊秀,年纪也并不大,这么一穿着打扮,竟是看不出半点武将样子,倒是他几个手下,就算穿了布衣,也一看就知道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夫。

沈玉门看着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手下,不禁摇起了头,这几个手下,除了穿盔带甲,不管穿其他什么衣服,怎么看都不像是善类。

沈玉门的大营就在城外,进城不过顿饭的功夫,等他到了夏铁棠的衙门时,夏铁棠正好在午睡,那守在衙门口的两名捕快以前跟着夏铁棠,老远地见过沈玉门一面。

“去叫你们大人来见我。”沈玉门下了马,便朝那两名捕快吩咐道,夏铁棠平时没少给他找麻烦,对这个混蛋用不着太客气。

两名捕快里,一人飞快地进了衙门后院,叫醒了夏铁棠,沈玉门这位将军,可是不好惹得,三年前沈玉门刚来赴任时,有长安来的商队不按规矩进关,口口声声称他们是宗相爷的人,结果沈玉门连理都不理,全部抓了起来,货物没收,几个主事的直接找了个走私军器的理由砍了脑袋,事后那商队剩下的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就灰溜溜地回了长安。

虽然没叫醒,让宿醉未解的夏铁棠恼火得很,可沈玉门不是他得罪的起的,只能用冷水敷了脸,便匆匆忙忙去了官衙前堂见沈玉门。

“见过沈公子。”看到站在前堂里,手执折扇的沈玉门,夏铁棠行礼道,沈玉门看上去虽然温文尔雅,可他知道沈玉门是个绝不能得罪的狠角色。

“夏大人,昨夜喝高了?”看着夏铁棠脚步虚浮,身上还有股酒气,沈玉门笑了起来,这个夏铁棠平时自诩酒量,以前跟他喝酒都没见过他醉成这个样子。

“喝了一夜,早上刚回来。”夏铁棠知道在玉门关,只要沈玉门想知道的事情,根本瞒不了他,沈玉门现在过来,就是故意的,因此答话时,也没什么好声气。

“怎么,还生气了,你这东西。”沈玉门笑了起来,手中打开的折扇一甩,啪地一声收了起来,自己却是坐在了夏铁棠的官椅上,然后问道,“说吧,那位郭小公子是什么来路?”

夏铁棠也不生气,他知道沈玉门就是这德性,要不然也不会放着枢密院的大好前程不去,来了玉门关,他看向了堂里站着的衙役们道,“你们都下去。”

见夏铁棠居然把人都给赶走,沈玉门眼里的好奇更重了,这夏铁棠虽然是个大事不糊涂的人,可也是个马虎的人,做事说话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得罪人,这一回居然这么小心。

“那位郭小公子应该是宗室子弟。”夏铁棠见没有了人,却是走到了沈玉门面前,压低了声音道。

“长安的宗室子弟,有几个是我不认识的。”沈玉门笑了起来,接着朝夏铁棠道,“你是不是喝昏了头,到现在酒还没醒。”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夏铁棠见沈玉门一脸的不信,却是直接道,“那位郭小公子的父亲叫郭牵机,修文年间是安西都护府的军官,后来战死沙场,郭小公子是遗腹子,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剩下的老管家还算忠厚,护着他保住了家业。”

夏铁棠将郭虎禅的事情说给了沈玉门,沈玉门听着听着也皱起了眉头,照夏铁棠说得来看,也是颇有几分可信,宗室子弟多有参军者,太宗朝后,文皇帝减河中都督府,不少安西军中的宗室子弟都是宁死不回,当年也闹出了些事情来。

“要是这事情都是真的,我还真得好好结实一下这位小公子。”沈玉门站起了身,他在勋贵子弟中,是不折不扣的激进派,对于郭牵机这样战死沙场的军官最为佩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虽然有机会进枢密院,可他还是来了玉门关,为枢密院看住这笔最为重要的军费,城中的玉门县令在他的手腕下,早就给架空了。

看着离去的沈玉门,夏铁棠不禁摇起了头,沈玉门在长安时,人们都说他是个浪子,被好事之人称作沈公子,可这位沈公子却是极为重情义,郭虎禅要是没有骗人,他绝对会帮郭虎禅。

“大人,沈将军他?”看到沈玉门刚来没多久,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夏铁棠手下的班头忍不住问道。

“什么沈将军,是沈公子。”夏铁棠纠正着手下的口误,接着吓唬手下们道,“沈公子这是去城里喝酒会客呢,外面可别给我乱说话,不然脑袋掉了可不关我的事情。”

被夏铁棠这一说,那问话的班头和其他的衙役,捕快都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原本还想要打听些消息的心思都没了。

云来客栈前,沈玉门看着出来的伙计道,“去,给本公子的马准备上好的豆料。”

“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店已经给人包下了,不再接客,您老海涵。”出来的伙计看到沈玉门穿着不凡,身后几个铁塔般的汉子凶神恶煞一般,连忙赔着小心道。

“谁说本公子来住店,本公子是来见朋友的。”沈玉门朝那个伙计骂道,“还不快牵马。”

看到那几个大汉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那出来的伙计也是有眼色的人,连忙接过马匹,一边让人牵去马厩,一边带着沈玉门他们进了客栈的前厅。

第三十七章 玉门都督

“这位公子,我家少爷正在看书,小婢这就去通禀。”客栈里,听着几个先进来的客栈伙计的话,正自厨房回来的红袖朝走进来的沈玉门盈盈一礼道。

这个容貌清秀明澈的波斯少女学了数月的汉话和礼仪,说话时带了点江南口音,那轻软的语调如同夏日里潺潺的泉水般叫人心里有股冰凉的舒爽。

沈玉门年轻时在长安,也是经常出入秦楼楚馆的风流客,见过的胡姬不下近百,可是都没有眼前这位正当二八的波斯少女这般动人。

“好,你去吧。”沈玉门浅笑间,挥袍舞袖坐了下来,他的动作潇洒,身后几个手下却是忍不住发笑,只因为那位漂亮的胡姬少女根本就没有看自家这位大人一眼,径直朝楼上去了。

“你们笑什么,看你们一个个面目可憎的,都把人给吓跑了。”沈玉门回过头,看着几个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一张脸憋得辛苦的手下骂道。

楼上厢房里,郭虎禅正自看书,却忽地见红袖推门进来,朝他道,“少爷,外面来了位公子,说是您的朋友。”

放下手里书卷,郭虎禅皱了皱眉,但随即就站了起来,不管来者何人,都该去见见。

只是片刻间,郭虎禅已自出了厢房,而红袖则是得了他的吩咐,连忙去了庭院里找蓉蓉和甜儿去取茶具和香炉以及熏香,开始布置起来。

听得柔和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沈玉门站了起来,看清了下楼的郭虎禅,一身黑衣,看似素净,但衣料极好,倒是很符合宗室子弟一向低调的特征,待郭虎禅走下楼后,沈玉门一笑,啪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道,“郭兄弟,最近可好?”

郭虎禅看着那把折扇的扇面上大大的一个沈字,不由对这位不请自来的‘朋友’笑了起来,“原来是沈大哥来了。”说话时就好像两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看得沈玉门身后那几个手下也是目瞪口呆。

“初夏暑燥,这堂里闷得很,沈大哥不如随我去庭院纳凉,喝几杯茶再叙旧如何?”郭虎禅虽不知道沈玉门的来路,但光看沈玉门那一身行头和气度还有身后那几个剽悍雄壮的随从,就知道沈玉门不是普通人,却是相邀道。

“好。”沈玉门见郭虎禅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最难得是对着他这个不速之客,居然没有半点慌乱,神态自若隐隐有大将风度,先是信了夏铁棠的话三分。

几个客栈伙计看着和郭虎禅偕行而去的沈玉门,都是有些疑惑,不过他们也不敢出声,只是连忙按郭虎禅的吩咐,将客栈的店门关了起来,免得有人来打扰。

庭院里,几株老槐树枝繁叶茂,将那午后的阳光挡了七八分,阵阵凉风伴着花草的香气叫人暑气也不由去了几丝。

沈玉门眼尖,老远便看见了树荫下,三个分别穿着鹅黄,淡绿,素粉衣裳的波斯少女,正自忙碌。

“郭兄弟果真好手段。”沈玉门朝身旁的郭虎禅笑了起来,他自己年轻时就是风流人物,此时见到这一幕,却是看郭虎禅又顺眼了三分。

梅子青釉的冰裂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而溢,在微拂的轻风里香味四散开来,沈玉门轻轻嗅了一口,心里已经知道那香炉里烧得乃是沉香,又名沉水香或水沉香,古谓之‘沉檀龙麝’,乃是安南特有的香料所制。

“香味纯正,清凉悠远,甘甜爽透,醇蜜昂扬。”沈玉门在长安的时候,也是经常点一炉香,静心正意看书的人,自然是一闻就闻出了这炉中所点的沉香出处,“上好的惠安水沉,恐怕已经有些年头了,香味才如此凝而不碎,历久弥新。”

“这是家父当年留下的沉香,如今所剩已经不多。”见沈玉门盯着蓉蓉手中的花梨木香筒,郭虎禅答道,“要是沈大哥喜欢,等会便带回去吧。”

“君子不夺人所好。”沈玉门婉言拒绝了,他虽然喜欢这水沉香的香气,但也不至于厚颜要郭虎禅这老父留下的遗物。

“这香味闻着怪怪的。”沈玉门身后,几个不懂这水沉香好处的手下却是自语道,正落在郭虎禅和沈玉门的耳朵里,郭虎禅倒是没什么,沈玉门却是怒不可遏了起来。

“你们几个武夫,平日里叫你们多看点书就是不听,这是沉香,又名沉水香,俗语又谓之‘角沉’:乃香树之脂,经自然之理,数百十载才成,其香养生,净心,通窍,香品高雅,列众香之首,故素有“沉檀龙麝”之说,极其珍异。”沈玉门朝几个手下骂道,“这香气给你们闻了去,简直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这香气也就闻着香一点罢了。”沈玉门的几个手下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

“你们几个村货,这惠安水沉乃是沉香极品,气香入脾,故能理诸气而调中补五脏,益精壮阳,暖腰膝,在长安一盒上好的惠安水沉抵你们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够。”沈玉门看着几个还不服气的手下,冷声道。

沈玉门那几个军中出身的手下,待听到益精壮阳时,一个个都恍然大悟,连忙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好似不要钱一般的样子看得沈玉门越发觉得丢脸。

“沈大哥,何必动怒,我看着几位大哥倒是性情中人。”郭虎禅见沈玉门又要发怒,却是朝他笑道。

“叫郭兄弟你见笑了。”沈玉门虽然是有几分气恼几个手下没见过世面的丢脸样子,但要说生气也不过是故意装出来试探郭虎禅的。

这时,边上红袖已经将茶盘摆好,而甜儿也给茶炉生了火,煮起水来。

“这茶盘是乌金石和紫檀所做。”沈玉门看着那古朴的茶盘,却是有些讶异道,但随即又觉得很正常,郭虎禅那位老父是宗室子弟,又是安西都护府的将领,有财力用得起这茶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错,这些茶具都是当年家父所留下来的。”郭虎禅看着茶盘上那一套梅子青釉的茶壶,茶杯,茶荷等器物道。

“难得每样都是上好的精品,尤其这青瓷,喜好的人不多,这就更难得了。”沈玉门这时已经品鉴起那些茶具来,这时他已经不再怀疑郭虎禅的身份问题。

不多时,水已煮沸,郭虎禅亲自泡茶,动作如行云流水,姿态优雅从容,绝对做不得假,沈玉门知道郭虎禅从小受到的教育决然不差。

“如此良器,只可惜茶叶和水都差了些。”饮下手中青瓷祥云小盏内的茶水后,沈玉门不由惋惜道。

“沈大哥此言差矣,器物端华,固然是好,但是与知己好友一起饮茶论道,这其中的心境畅快才是根本,若是斤斤计较于器物得失,岂非落了下乘,变作外物御人了。”郭虎禅见沈玉门感叹,却是反驳道。

沈玉门一愣,接着大笑起来,盯着郭虎禅道,“郭兄弟你所言不差,方才倒是我落了下乘了。”此时沈玉门心里也是难过得很,郭虎禅到现在也没有问过他是谁,只是把他当成了朋友一样招待,反而叫他有些如坐针毡了。

郭虎禅根本不在意沈玉门是谁,反正他只要知道沈玉门对他没有恶意就行了,至于沈玉门究竟有何来意,他要是想说,自然会告诉他。

见郭虎禅仍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和自己高谈阔论,要是放了平时,沈玉门自然是求之不得,这玉门关里能和他这般写意交谈的,只有夏铁棠勉强算半个。

“郭兄弟,不想知道我是谁?”终于沈玉门再也忍不住,径直问道。

“沈大哥就是沈大哥啊。”郭虎禅笑了起来,那眼中露出的少年狡黠让沈玉门一愣,“既然沈大哥说认识小弟,那小弟自然也就认识沈大哥了。”

听着郭虎禅这打机锋一样的话,沈玉门一愣之后,随即释怀,大笑道,“那正好叫郭兄弟知道,我叫沈玉门,正是这玉门关的都督。”

第三十八章 江洋大盗

玉门关都督,郭虎禅看着沈玉门身后那几个剽悍的手下,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对于郭虎禅的平静,沈玉门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这个少年不能当成普通人来看,他很快就举起了手里的茶盏道,“郭兄弟此次去敦煌,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就像郭虎禅说得那样,他们已经是朋友了,沈玉门交游广阔,不过能被他真正当成朋友的人不多,而郭虎禅如今算半个。

“要是有难处,我一定找沈大哥帮忙。”郭虎禅没有客气,直接道,这让沈玉门更加高看了他一眼。

很快两人开始谈起了各种趣事,沈玉门少年时也是用心读过书的人,单以学识论,郭虎禅不如他,不过却胜在广博,不管沈玉门说什么,他总能接得上的话,甚至发表一些让沈玉门也觉得新鲜的见解。

不知不觉间,天已近黄昏,沈玉门虽然有些余兴未尽,可他还是起身告辞,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牌扔给了郭虎禅道,“要是有空的话,便来军营看我,我那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过几天,小弟一定去看沈大哥。”将令牌收好,郭虎禅送沈玉门出了客栈,对他来说和沈玉门的结识是意外之喜。

看着沈玉门他们的骑影消失在视线中后,郭虎禅回头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到了他身后的许显纯道,“许叔,这位沈大哥是什么来头?”

“应该是吴侯的后人。”许显纯想到沈玉门的姓氏,却是回答道,刚才郭虎禅和沈玉门在庭院里喝茶谈闲,他和贾廷,曹天三人不敢现身,因为沈玉门不比夏铁棠,或许会看出他们三人身上的不妥来。

“吴侯。”郭虎禅想到自己看的国朝史书里,这位吴侯也是名列麒麟阁的开国功臣,名叫沈光,江南吴兴人,少骁捷,戏马,为天下第一,尤擅轻功,被时人称作‘肉飞仙’,每次攻城,必然先登而上,勇冠三军。

“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老臣,多是庶门小姓,不像前朝以世家大族为主,开国之后,名列麒麟阁的勋贵也是支持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打压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才有国朝如今科举取士的盛况。”许显纯在一旁接话道,“吴侯家世,便是庶门小姓,一向以来吴侯后人多半行事低调,这位沈都督观其言行,颇有吴侯门风。”

郭虎禅点了点头,朝廷里的情况,许显纯他们比他熟悉得多,看起来他还是看书不够多,等玉门关的事情有了些眉目以后,他当去敦煌城找个书院好好静心读一阵书,先前和沈玉门相谈,多为宽泛之谈,要是说得多了,他就要献丑了。

第二日,郭虎禅照例在庭院里纳凉看书,阿青却是从外面回来了,一回来便到了郭虎禅面前,眉飞色舞道,“虎禅,那日来夜里来客栈的贼人听说是伙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那姓夏的这回立了大功,该好好谢谢我们。”

“阿青,这消息你那里听来的?”郭虎禅放下了手里的书卷,虽然他是打算要抢下玉门关县尉这个位置,但是夏铁棠如今和他还算有些情分,他可不希望夏铁棠太快离开玉门关。

“如今外面都传开了。”阿青坐了下来,接着便拿起郭虎禅身边小案上的茶壶倒了就喝,结果却一口喷了出来,“好烫。”阿青瓷牙咧嘴地看向了郭虎禅。

“刚煮的茶,还没凉呢?”看着嘴里咝咝地直吸气,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阿青,郭虎禅这时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气得阿青拧起了脸。

郭虎禅没有在意阿青跟自己怄气,而是拿起了身边小案上的一杯凉茶,递给了阿青道,“这杯是凉的。”

“少爷。”阿青接过茶杯后,脸上好看了些,而这时许显纯走了进来,他也是得了外面风传的消息。

“有些不对劲,那些贼人抓去才一天罢了,居然就传出这等消息。”许显纯皱着眉头朝郭虎禅说道,“那位夏大人恐怕是故意要拿我们做饵,引剩下的贼人过来。”

“那些贼人是什么来路,有消息吗?”郭虎禅看向许显纯问道,夏铁棠这个玉门关县尉,怎么说虽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但却不会做人。

“好像是从洛阳那里逃来的江洋大盗,身上都背了人命官司,来玉门关恐怕是想逃出关去。”许显纯以前在缇骑司的时候,偶尔也会接手些这种案子,自然知道其中的门路。

“安西等地户籍管得不是太严,而且也需要人口居住,所以那些犯案的罪囚只要能逃出关外,基本上刑部也不会特意派人追捕。”

“既然那伙江洋大盗是为了出关,他们又何必再来找我们的麻烦?”郭虎禅有些不解,既然那些贼人是为了出关,为什么还要横生枝节。

“少爷,关外不比关内,往来的商队都有镖师,野兵护送,动辄两三百人,就是他们想做无本的买卖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那些江洋大盗是盯上我们了。”许显纯答道,“前天晚上的贼人,恐怕只是些探路的,正主还没现身呢。”

“那就是说夏县尉故意放出那消息,就是想让那些剩下的贼人以为他不会再注意我这里,好让那些贼人有机可乘。”郭虎禅很快便明白了许显纯的意思。

“没错,恐怕现在那位夏县尉就在客栈外那个角落里呆着呢。”许显纯笑了起来,他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就被他瞧出不少扮作街头商贩的捕快。

“看起来,这位夏县尉也不怎么行啊。”看到许显纯脸上的表情,郭虎禅就知道夏铁棠的布置肯定被许显纯看出了破绽,“那些江洋大盗能从洛阳一路逃到玉门关,肯定不是易于之辈。”

说话间,郭虎禅已是朝外面走去,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那些江洋大盗敢来招惹他,就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而且夏铁棠对他要在玉门关做的事情也颇有些用处,他自然要帮夏铁棠一把。

看着胸有成竹的郭虎禅,许显纯笑了起来,而阿青则是跟在了郭虎禅身后,她虽然没有完全听懂郭虎禅和许显纯的对话,但却知道也许晚上又会有贼人来给她练剑。

客栈外面,是宽阔的青石街道,车水马龙,商贩街铺颇多,极为热闹,郭虎禅带着许显纯和阿青在街道上随意走着,很快就认出了几个当日夏铁棠带到客栈里的几个捕快扮成的商贩。

“来碗云吞。”郭虎禅找了个街边的小摊坐下后,朝那扮成摊主的捕快道。

“来嘞。”那捕快看到是郭虎禅,脸色一愣,但随即就高声呼喝,从那滚沸的水里,捞起刚煮熟的云吞,盛进碗里端到了郭虎禅的桌上,“客官,您慢用。”

“别忙着走,你们大人在哪呢?”郭虎禅喊住了那捕快,拿起汤匙,在那碗里拨弄这云吞,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捕快苦了脸,那天晚上在云来客栈,他可是见识过郭虎禅的风采,知道这位少年非富即贵,不是他这种小角色能得罪的起的,可是想到自家那位大人的脾气,他又不敢说出来。

“你尽管说,你们大人那里自然有我,怪不到你头上。”郭虎禅看了眼为难的捕快道,“更何况我是给你们大人帮忙去的,到时候他还该谢我呢。”

“公子,大人就在前面那成衣铺子里。”那捕快见郭虎禅都这样说了,咬了咬牙,目光瞟向前方道。

“你这云吞看上去脏兮兮的,不好吃,许叔,付账走人。”郭虎禅站了起来,扔掉了手里的汤匙,朝前而去道。

许显纯摸了几枚大钱扔给了那捕快,便和阿青一起跟上了郭虎禅,而那捕快愣了愣才回过神,朝几人背影大喊道,“谢谢客官赏赐。”

第三十九章 小儿李白

街角的成衣铺子里,正窝在柜台里的夏铁棠看到走进来的郭虎禅时,嘴里低骂了一句,他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那么快就给郭虎禅给识破了。

“夏大人,你连我都瞒不了,怎么让那些江洋大盗上钩。”郭虎禅看着面色尴尬,穿着一身掌柜袍服的夏铁棠,笑着说道。

“那公子有何指教?”夏铁棠是个要面子的人,在郭虎禅面前不甘示弱,却是没有好声气地问道。

“指教不敢当,只要夏大人把外面的手下都给撤了就行了,要是那些江洋大盗真敢来找小弟的麻烦,小弟自行解决就是。”郭虎禅拍了拍腰里的大夏龙雀道,“家父留给我的这把刀,可是很久没有饮血了。”

夏铁棠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郭虎禅抚刀而叹,一时间心里居然生出种荒谬的感觉来,仿佛眼前这个少年是沙场百战而回的老兵,身上透出了一股凛冽杀气。

“郭兄弟,那伙江洋大盗在洛阳犯下的案子不小,几个为首的主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而且武功高强,你不是对手。”夏铁棠朝郭虎禅道,他不是看不起郭虎禅,而是刑部发下来的海捕文书和卷宗里,对于这伙江洋大盗下了朱批令,可以就地格杀,根本不用考虑抓活的。

“是不是对手,得问过我手里的刀才知道,更何况要是夏大人你继续这样让人在外面守着,恐怕那些江洋大盗根本不会来,难道夏大人不想回刑部了。”郭虎禅朝夏铁棠反问道,许显纯已经打听过夏铁棠的底细,他本是地方捕快出身,后来屡破大案,升到了刑部铁捕营,专门抓捕通缉要犯,可是因为不会做人,得罪了上司,才给打发到玉门关来当县尉,平时念念不忘的就是再回铁捕营。

“郭兄弟你虽然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不能让你为我冒险。”夏铁棠尽管心里意动,但还是拒绝了,他是想回长安,但是他难以坐视郭虎禅为此陷入险境。

“夏大人,那伙江洋大盗已经得罪了我,而我不是个大方的人。”郭虎禅说话时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温润如玉的端方温和,眉眼里透出的凌厉叫夏铁棠心里也是一窒。

“那些江洋大盗都得死。”郭虎禅静静地说道,语气平静得就好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他看向夏铁棠道,“夏大人要是担心我的安全,那到大可不必,我这位阿姐的剑术高强,恐怕夏大人也不是对手。”

夏铁棠看着身上显露出肃杀之气的郭虎禅,这时候才想起这个少年不仅是宗室子弟,更是将门之后,他身边带着的人又岂会是普通人,只不过郭虎禅拿阿青跟他比,他还是有些不服气,毕竟他在刑部铁捕营的时候,也算是好手,阿青的剑术他见识过,又快又狠,可也仅止于此罢了。

“要是她赢了我,我便把人撤了。”好胜心切的夏铁棠看向了郭虎禅,沉声说道。

“阿姐,看你的了。”郭虎禅朝身旁的阿青笑了起来,他这位阿姐也是好战的人,夏铁棠邀战,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成衣铺子里的后院,是个三丈长的天井,足够夏铁棠和阿青比试的,夏铁棠用的是刀,左手刀,右手铁链,显得颇为怪异。

郭虎禅练武的时间不长,看不懂夏铁棠这是什么名堂,只能朝身旁的许显纯问道,“许叔?”

“这是刑部铁捕营的链刀术,那铁链的一头是锁在刀柄上的,可以用来抓捕犯人,不过练起来比较麻烦。”许显纯当年在缇骑司时和刑部铁捕营一起做过事情,自然是对夏铁棠的链刀术不太陌生。

这时庭院里,阿青已自出剑,她的剑快如闪电,一剑刺出,夏铁棠只觉得眼前银光闪过,剑锋就已经到了他的胸膛口,要不是他练武已经形成了闪避的本能,恐怕这第一剑就招架不了。

夏铁棠挥刀击剑,右手的铁链如同毒蛇般朝阿青的短剑缠上,想要绞住阿青的短剑,却没想到阿青的剑快得如同惊鸿一瞥,刀剑只一碰,那短剑就已经失了踪影,他右手的铁链缠了个空。

阿青右手短剑一回,左手闪电般拔出了另一柄短剑,一记下撩,直刺向夏铁棠的胸前要害,骇得夏铁棠连忙后退,才避开了这一剑。

这时候夏铁棠已经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叫阿青的姑娘真是好生犀利的剑术,只一个照面就差点取了他的性命,而且最让他忌惮的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阿青有没有使出全力。

郭虎禅最了解阿青的剑术,那是一种极致的快,对付夏铁棠,阿青还没有使出全力,这时他看向了夏铁棠,“夏大人,还要比吗?”

“不比了,我打不过她。”没有自己的手下在边上,夏铁棠很是爽快的认输了,光是阿青一个人,就起码能同时对付两个像他这样的人,再加上郭虎禅背后那个看不出深浅的许叔,那伙江洋大盗要是去云来客栈,恐怕和送死没什么两样,自己只要收尸就行了。

离开成衣铺子后,郭虎禅又在街上晃了一圈,而夏铁棠也是把自己布置在云来客栈周围的人都给撤了,有阿青这样的剑客在身边,除非是沈玉门手下那些军中好手过来,否则还真没人能伤得了郭虎禅。

“老板,给我来两串冰糖葫芦。”街口,看着挑着竹笼头,上面插满冰糖葫芦的老汉,郭虎禅瞥了眼身旁的阿青,从袖口的暗袋里,摸出了几枚制钱,买下了两串冰糖葫芦,将其中一串递给了阿青,“阿姐,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冰糖葫芦了。”

看着郭虎禅递给自己的冰糖葫芦,阿青一把抢了过来,眼里全是笑意,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经常带着郭虎禅跑到柘枝城的大街上买冰糖葫芦吃,直到后来她长大了,再也不好意思去买来吃,没想到郭虎禅还一直记着他。

许显纯在一旁笑咪咪地看着咬着冰糖葫芦的郭虎禅,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郭虎禅还是一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孩子,或许他心里面还是更喜欢以前的那个少爷。

云来客栈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两个伙计满脸为难地朝面前风尘仆仆的汉子道,“这位客官,小店已经给人包下了,我们做不了主,您还是去别的地方投栈吧。”

“两位,我前面去的两家客栈都说客满了,如今天色将黑,你们就通融一下。”李客看着拦住自己的两名伙计,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已经跑了半个下午了,都没有找到投栈的地方,他要是自己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住哪里,可偏偏这次他带着老妻和儿子一起回老家,不能委曲了他们。

郭虎禅老远地就看到了客栈前的高大男人,他朝许显纯投去了几分怀疑的目光,这个时候突然来投栈,不由得他不想到那伙江洋大盗头上去。

许显纯也是有些怀疑,那个高大男人,手长及膝,骨骼粗大,再加上腰里别着的长剑,当是个剑客。

这时两个伙计也看到了郭虎禅,连忙朝面前的男人道,“客官,就是那位公子包下了我们客栈,您要住店,还是找那位公子说情。”

李客回头,看到了一身黑衣素净的少年,身旁跟了个穿着蓝袍的五旬老家人,还有一个一身红衣,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咬着的高挑少女。

“这位公子,在下李客,从碎叶来,带家眷回老家,进关之后,跑了几处客栈,都客满了,不知道这位公子能否通融一下。”李客朝郭虎禅抱拳道,他年轻时性子太烈,和人动手杀了人命,才出关到安西立命安身,直到去年才得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消息,变卖了在碎叶的家产,打算带妻儿回老家,没想到老妻犯了病,不能再赶路了。

李客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车里传来了呼痛声,让他神情一牵,看到郭虎禅皱眉,他连忙道,“那是贱内的心痛病犯了。”

“既然有病人,那就先进客栈休息。”郭虎禅看李客身材高大,但样貌有些愁苦之色,便答应下来,然后随即朝那两名客栈伙计道,“你们谁赶紧去请个大夫回来,给李夫人看病。”

郭虎禅说话间,许显纯已是自袖内摸出了一块碎银,那两个客栈伙计知道郭虎禅出手大方,连忙争了起来,“公子,我去。”

“公子,这怎生使得?”李客没想到郭虎禅这般仗义,连忙道。

“相逢即是有缘,出门在外,谁没有难处的时候。”郭虎禅见李客摸出了钱袋,却是笑着道,然后随手指了个伙计道,“你快些去请大夫。”

许宣纯看着郭虎禅待人接物,也是不由暗里竖起了大拇指,少爷这番话颇有些孟尝遗风,而请大夫过来,为那位李夫人看病,自然能一下子分辨出这位李客有没有说假话。

“那就多谢公子了。”李客朝郭虎禅行了一礼,接着道,“不知道公子高姓大名?”

“我姓郭,名字叫虎禅。”郭虎禅朝李客还了一礼。

“阿爹,娘的病又犯了。”李客身后不远处的车上,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跳下了车。

郭虎禅抬眼看去,只见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了一两岁的少年,生得虎头虎脑,极是健壮,但是眉眼灵动,很讨人喜欢。

“这是小儿李白。”李客见郭虎禅看向儿子,一边说道,一边喊过了儿子,“还不来见过恩公。”

第四十章 猫有猫路

客栈里,李客安顿了妻子以后,出去请大夫的伙计也回来了,来的是位姓刘的老人,年轻时曾经考过太学,最后不中便当了良医。

“见过公子。”刘大夫与郭虎禅见了个礼,他医术高超,但诊金也不是一般人能请得起的,自己开的病坊里,都是跟他学医的徒弟在坐堂。

“先生请。”郭虎禅对于这位刘大夫很客气,读书人自古就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话,这位刘大夫也是参加过科举的人,虽然没有考中,但学识并不比一些大儒差,在城中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长者。

“公子客气了。”刘大夫朝郭虎禅拱了拱手,便进了李客妻子所在的厢房,他身后两个提着药箱的弟子跟了上去。

李客看到刘大夫的时候,就知道这位老先生必是名医,身上穿得蓝衫绣袍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要是医术不精的话,万万是穿不起的。

李客身后,李白倒是盯着郭虎禅,他虽然年少,可是从小在碎叶城这座军镇长大,耳濡目染都是江湖上的游侠风气,对于郭虎禅这位‘恩公’颇有兴趣。

郭虎禅没有太过在意李白的目光,大唐都没了,李白在他眼里也只是个普通少年罢了。

“我看李兄不必心急,还是等大夫出来再说。”见李客站在房门口,有些急躁,郭虎禅朝他说道,然后让客栈里的伙计端上了酒肉。

“多谢公子。”李客带着李白坐了下来,他进关后奔波了一个下午,早已饥肠辘辘,也不跟郭虎禅再客气,吃喝了起来,不过他倒是极为注意自己的仪态,就连一向最是心慕游侠的李白也不敢拿出自己在碎叶城学来的做派。

李客食量惊人,李白也不遑多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竟然也吃下了斤把牛羊肉,还喝了半斤米酒,看得郭虎禅也有些吃惊。

一旁许显纯看了也是暗自点头,这个李客看起来倒是个好手,他吃东西时手总是不经意地放低,靠近腰间别着的长剑,只有身经百战的剑客才有这种习惯,以方便自己能用最快的速度拔剑。

许显纯走到了郭虎禅背后,伸出手指在他背心写了几个字,他发现郭虎禅似乎对李客的儿子更感兴趣些。

“我看李兄双手,像是个使剑的人,不知李兄以前在何处高就。”郭虎禅看向了李客,就算许显纯不提醒他,他也会招揽李客,玉门关这地方,龙蛇混杂,要他就地募人,他放不下心,倒是李客这样在玉门关无根无底的人,是最好的人选。

“不敢瞒公子,我祖上是前汉飞将军李广的后人,到我这一辈时家道中落,我年轻时本想从军报国,却因为背了人命官司,才逃出关外,去年得天子大赦,才起了回老家的念头。”李客稍微踯躅了一下之后,还是跟郭虎禅说了实话。

听完李客所言,郭虎禅才知道李客逃到碎叶城之后,本想当个教书先生,赚点盘缠,然后去河中做生意,结果一场大病让他差点死在碎叶城,好在给他现在的妻子所救,最后他便在碎叶城成了家,在当捕快班头的丈人引荐下,在衙门里当了个刀笔吏,闲暇的时候也教几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剑术。

李客身边,李白听得也极是入神,他并不知道李客年轻时的事情,如今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许他和那些游侠来往,也不教他剑术,只是要他好好读书。

这时,刘大夫也从房里出来了,郭虎禅和李客他们连忙站了起来,“先生,贱内的身子没有大碍吧?”李客见刘大夫神情不似小病的模样,当下紧张了起来。

“李夫人的病是胸痹症,应当是旅途劳顿导致病发,这种病没有根治之法,只能静养为主。”刘大夫一边答道,一边坐了下来,身旁自有弟子奉上纸笔给他开方子。

“这是药方,一日两次,早晚服用,半年内在此地静养为宜。”刘大夫开完方子,递给了李客道。

“你们两个送先生回去,顺便把药给抓了。”郭虎禅看向了两名在边上伺候的伙计道,这是许显纯已是在李客前头付了诊金和药金。

送走刘大夫之后,郭虎禅才朝抓着药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李客道,“李兄,可是为盘缠发愁。”说话间,身后的许显纯已是摸出了两枚金饼给了他。

“这些钱李兄先拿着,想来也够李兄在这里半年的花销。”郭虎禅看着还有些发愣的李客,已是将手中的金饼放到了李客手中。

“这这么使得。”金饼入手的份量让李客回过了神,他看着手中能足有十两重的两枚金饼,连忙推却道。

“先贤有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区区钱财,又算得了什么。”郭虎禅朝李客说道,李客在碎叶城只是个刀笔吏,俸禄不高,那两枚金饼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可对李客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李白在边上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郭虎禅说话间便是十两黄金相赠,不由想起了在碎叶城见过的游侠,自问认识的那些‘英雄好汉’里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郭虎禅这般慷慨大方。

李客是个有些木讷的人,但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见郭虎禅不愿收回那相赠的十两黄金,只是长身一拜,行了大揖之礼道,“恩公高义,李客铭记五内。”

“李兄客气了。”郭虎禅闪到了一边,没有受李客的大揖之礼,只是道,“还有桩事情要叫李兄知道,我这里确实不能留人,等会我自会让人为李兄在城中选一处清净的宅子,李兄便带着夫人搬过去吧。”

边上,许显纯已自猜到了郭虎禅的心思,也不由暗地里挑起了大拇指,心道少爷这番话说的时机正是恰到好处。

“公子,这是为何?”李客看着突然间又让自己搬走的郭虎禅,脸上有些错愕,就是边上的李白,也有些吃惊,不知道郭虎禅为什么让他们离开。

“李兄,我这里并不安全,有伙江洋大盗盯上了我,说不定今晚就会上门,李兄的夫人需要静养,我这里太危险了。”郭虎禅看着李克和李白,神情自若地说道。

“公子,那我就更不能走了。”听到郭虎禅被一伙江洋大盗盯上,李客当即朗声道,虽然这些年颠沛流离,让他已经不复年轻时的游侠习气,但他骨子里仍是个重视恩义的剑客。

“小白,待会儿好好看着你娘。”李客看向了身旁眼里放光的儿子,他知道这个儿子从小在碎叶城长大,和他少年时一样心慕江湖,爱使侠任气,不过他自己年轻时就因此吃了大亏,却是不愿儿子重复自己的老路。

“阿爹。”李白见父亲要打发自己离开,不由急忙道,“娘亲那里可以使人看着,还是让我留下,要是贼人来了,我也可以帮忙。”

“混帐,我和你娘就你一个独子,你要有个万一,叫你娘怎么办?”李客看着不知轻重的儿子,不由大怒道。

李白最后迫于李客的积威,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那云来客栈的胖掌柜金五是地头蛇,要找处清净的院子自然是难不倒他,刚一入夜,他就已经在客栈边上的坊间找了处空闲的大屋,先口头租了下来,派了伙计过去打扫。

李白离开的时候,郭虎禅还犹自听到他口里的抱怨声,只让站在他边上的李客一脸苦笑,不由道。“孟母三迁,诚不欺我。早知道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该留在碎叶城,让这小子学了一身的游侠气。”

“我倒是很喜欢这游侠气。”郭虎禅看向李客,一边说道,一边拍着大夏龙雀轻吟了起来,“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曹子建的诗做得好,少年心总比天高,自当快意恩仇江湖老,我也是个游侠呢。”郭虎禅大笑了起来。

走出客栈外的李白听到了郭虎禅的笑声,他回过头看着黑衣如墨,扶刀长笑的郭虎禅,心里觉得人生少年不过如此,口中亦是喃喃念起了郭虎禅说的话,“少年心总比天高,自当快意恩仇江湖老。”

“我也是个游侠呢。”李白跳上马车时,朝着身后客栈里传出的灯光,自语道。

客栈里,灯火通明,李客抱剑坐在大堂里沉默不语,看得柜台里的金五忍不住咂嘴道,“看这样子,也是个没少杀过人的主。”

“金掌柜,让你店里的伙计精神些。”许显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柜台前,能进缇骑司的,哪个不是老江湖,这个胖掌柜看着忠厚,但却是精明的人,更何况能在这城里开那么大间客栈,要是没有点本事,可开不下去。

“许爷,猫有猫路,狗有狗道,我这里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金五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打,口里说道,开客栈的也自有开客栈的规矩,只要不图他的财,害他的命,就算是江洋大盗来了也不关他的事。

“你就不怕客人死了,坏了名声,客栈开不下去。”郭虎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柜台前,看着拨算盘的金五道。

“公子,这玉门关内,客栈就那么几家,哪家没死过客人,我们这地方,要是不死客人那才奇怪了。”金五仍是笑嘻嘻地说道,听得郭虎禅和许显纯都皱起了眉头,这玉门关内鱼龙混杂,恐怕比他们想的还要麻烦。

第四十一章 狗有狗道

黑木的柜台上,郭虎禅手上多了两枚金光闪闪的金饼,捏在指间轻轻地敲着桌面,原本只顾着打算盘,低头说话的金五一下子好像被勾了魂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两枚金饼,手上拨算珠也慢了下来。

“金掌柜,规矩这东西就是拿来改的,你说是不是?”郭虎禅朝金五笑了起来,玉门关内鱼龙混杂,像金五这种地头蛇对他有很大用处。

“公子,你这可是叫我为难了?”金五苦着脸道,他是个贪财的人,可是规矩也不是随便能坏的,在玉门关内这地方开客栈,谁也不知道那些江洋大盗哪天就成了你的客人,今天他要是帮了郭虎禅他们,万一消息传出去,以后郭虎禅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别人找他算账,他可走不了。

看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的金五,郭虎禅的指间又多了一枚金饼,这下子勾得金五的眼睛更直了,“金掌柜,过了我这个村,可就再没那个店了。”郭虎禅说话间,手指一扬,那三枚指间的金饼一下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看着那起码值一百多两的三枚金饼从自己眼前没了,金五心头就好像给挖了块肉一样,疼得他要命,这时他那双手也不再打算盘了,只是朝郭虎禅道,“公子要我做什么?”

看着终于上钩的金五,郭虎禅手指间一枚金饼滑落,放在了柜台上,“我只是为防万一,要是哪天晚上有不开眼的贼人来了,还请金掌柜和手下的伙计们帮个忙。”

“这个好说,不过不能留活口。”盯着柜台上那枚金饼,金五一边说道,目光却是瞟向了郭虎禅的袖子。

“金掌柜,我们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郭虎禅看着金五那眼巴巴地等着另外两块金饼的样子,大笑了起来,接着便转身离去。

许显纯看着站在柜台里,盯着郭虎禅背影的金五,咳嗽了一声,接着伸出手在那枚金饼上一按道,“金掌柜收好了。”

金五看着许显纯那张有些苍老的脸,神情间已是变了颜色,因为那枚金饼竟然被硬生生地按进了柜台里,见许显纯也走了,不远处一名矮小的伙计才溜了过来,朝金五道,“掌柜的,咱们真要帮那位郭公子办事情?”

“娘的嘞,这回是上了贼船了。”金五被那矮小伙计一喊,才回过了神,自语了起来,“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真是看走眼了。”

“掌柜的。”见自家掌柜在那里嘀咕,那矮小伙计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叫魂啊你。”金五瞪了那矮小伙计一眼,接着道,“告诉大家,这几日都把家伙带身上,给我机灵点。”

金五说话的时候,手腕一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解腕尖刀,将那枚给按进柜台里的金饼给撬了出来,他看上去和和气气,像个无甚用处的胖子,不过在这玉门关内的绿林道上,没几个人敢得罪他这个出了名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大堂里,李客看似一直抱剑养神,闭着双眼,但是刚才柜台前许显纯露得那一手硬气功,也是看在他心里,这种纯粹靠劲力的硬气功不但是靠长年累月的苦练,还要花钱来补养身体,普通人根本练不得这种功夫,他原先还担心郭虎禅的安全,如今看来倒是他有些杞人忧天了。

客栈后院里,曹天组织了手下的那些蕃人奴隶分作了数拨值哨,这几个月给他操练下来,倒也有几分像模像样,有了几分军队的影子。

缇骑司本就是天子亲军,虽然只管刺探情报或奉诏侦缉,但真打起来,也不比羽林军差,曹天不是什么大将之才,但是不过十几人的蕃人奴隶,他亲手管教出来,也比寻常士兵强上几分。

蕃人奴隶们都是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自己跟的主人不是一般人,一个个得了曹天的吩咐,恨不得有贼人上门好让他们好好表现一番,到时候可以被郭虎禅这个主人看中,成为家奴。

云来客栈外不远处的街坊里,李白看着已经收拾得像模像样的新家,将行李放好之后,端了药碗到了卧在床上的老娘身边道,“娘亲,喝药。”

“你这孩子,哄娘喝药,等会是想偷偷溜去客栈吧。”李氏没有喝药,只是看着端着药碗装老实的儿子说道,这世上哪有比当娘的更清楚自己儿子的,儿子从小在碎叶城长大,身边不是游侠就是军汉,虽然给他爹逼着日日念书,但是每天晚上都一个人悄悄地溜出去练剑。

心思给老娘看破,李白也不慌乱,他有时虽能糊弄李客这个当爹的,却绝对骗不过李氏这个娘亲,只是口中道,“娘亲,我只是去客栈看看阿爹。”

“你爹是什么人,娘还不清楚,要是客栈那里没有危险的话,会让我们来这。”李氏祖上是太宗朝时的长征健儿,早年也勉强算得上书香世家,她也是认书识字的,不是那普通的村妇,再加上她和李客成亲多年,如何不知道李客这个丈夫的性子。

“恩公是贵人,身边岂会没有护卫,你这孩子,平时跟人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剑术,真去了客栈,也只是给你爹和恩公添乱。”李氏口中教训道,她离开客栈的时候,也曾见过郭虎禅几眼,只觉得这位年少的恩公像极了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将军。

李白没有做声,遇到李客这个当爹的奚落他,他还敢争辩几声,可是遇到李氏这当娘的数落,他也只有一声不吭地听着,只因为李氏有胸痹,不能劳累,不能动气,他虽然性子要强,可却是个孝子。

服侍李氏喝药睡下之后,李白在房间里摆了两条凳子搭了床,吹灯便睡下了,才让李氏放心下来,连日的劳累涌上,不过一会功夫,房间里便响起了李氏熟睡的呼气声。

乌漆漆的黑暗里,假寐的李白睁开了眼睛,听了好一会声音后,才悄悄下了地,披上衣服,开窗跳墙溜了出去,老练得很。

到了自己摆放行李的房间,李白才点了灯,找起东西来,虽然是李氏这个当娘的说他只练了几手三脚猫的剑术,但他心里仍是不服气得很,尽管他知道自己跟碎叶城那几个自称是裴将军弟子的游侠练的剑术多半是大路货,可他还是想要去客栈看看。

换上一身蓝黑色的衣服,李白把自己那柄求了父亲半年才买下的长剑背在身后,站在铜镜前,觉得自己也有几分说书的口中那些夜里去劫富济贫的大侠风范,方才满意地出了宅子,一路往云来客栈去了。

第四十二章 剑圣裴旻

夜上华灯,玉门关虽是军镇所在,但是大汉早已拓疆安西,玉门关内却无宵禁,赌坊青楼的生意一向极好,不过云来客栈里,郭虎禅倒是没什么兴趣去见识。

大堂内,虽然灯如白昼,可却空空荡荡,没有几人,只有许显纯和李客在桌上摆了副棋盘,各执黑白下棋。

李客先前见到了许显纯显露出来的武功,知道这位相貌阴沉的老者是个高手,要是徒手相搏,自己万万不是对手,这时候他已经对郭虎禅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许显纯也是精通奕道,虽然称不上国手,但是棋力却远胜李客,只是为了打探李客的根底,方才故意放水,下到中盘,和李客不紧不慢地争地。

“不知道李先生,以后有何打算?”许显纯放下手中黑子,脸上不着痕迹地问道,他看得出郭虎禅对李客有些兴趣,而且这李客看起来不弱,以前又当过刀笔吏,要是人靠得住的话,倒是可以收为己用。

“待贱内身体康复后,自然是回蜀中老家。”李客手中的白子迟迟未下,看向了许显纯道,他心中猜测郭虎禅不知是哪家的王孙贵胄,才有那等逼人的贵气。

李客虽然是个江湖剑客,漂泊多年,可这十几年里在碎叶城当个刀笔吏,性子里的棱角早给磨平,而且也沉稳了许多,早已不是当年那冲动的性格。

见李客没有说真话,许显纯也不恼,要是李客就这样跟他剖露心迹,就算李客自愿为奴,他也是不会让郭虎禅收下的。

“我看李先生手指关节处都是老茧,想来也是剑术高强之人,就这样回蜀中老家,当个乡野村夫,岂非白白埋没了这一身本事。”许显纯笑了起来,而这时李客被他说中心事,手里不禁一动,那白子却是下在了棋盘上,无心之下,竟是一记妙招。

许显纯看得一愣,但随即下了一枚黑子,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客道,“李夫人的病需要静养,蜀中虽然山清水秀,但是湿气未免重了些,不是好去处啊?”

李客听着许显纯似有所指的话,心里也不禁砰砰跳了起来,他如今年不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哪里甘心一辈子就这么庸庸碌碌的,郭虎禅这个‘王孙贵胄’便是他的机会,可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敢拼敢闯的少年剑客,再加上在碎叶城隐姓埋名了十几年,身上的锐气早就消磨殆尽,不敢毛遂自荐。

“许总管,不知道公子是何家世?”李客抬起了头,终于大着胆子问道,蜀中的气候,妻子肯定是不习惯的,如今又有病在身,正如许显纯所言,不是什么好去处。

“老主人是安西军中的校尉,也是天家子孙。”许显纯朝李客答道,如今郭虎禅的身份仍旧没有定下来,他也不好跟李客说得太细,不过就算是这样,想必也能让李客下决心了。

宗室子弟,李客心中狂喜了起来,他没想到郭虎禅竟然会是天家子孙,这样一来的话,即便他奉郭虎禅为主人,也不用担心儿子日后的出路。

虽然心中已有计较,但是李客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喜色来,这些年的风雨沉浮,也让他不再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了,不过这也让许显纯更加高看了他几分。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起来,对于许显纯的问题,李客答得坦然,他知道这位老管家这时是在问他的情况,而他也没什么好瞒的。

“哦,李先生跟裴将军学过剑。”知道李客跟碎叶城的副都护裴旻学过几天剑,许显纯显得有些意外,他当年跟郭泰北去河中的时候,裴旻还声名不显,只是个少年,但是如今二十三年过去,身为碎叶城军镇副都护的裴旻如今已是名动安西,更是被称作剑圣。

裴旻是河东裴氏子弟,是郭虎禅的亲舅舅,在许显纯心里,便是郭旭一家也不如裴家可靠,尤其是裴旻如今是安西都护府四位副都护之一,手握兵权。

“曾经有幸得过裴将军的指点。”李客答道,谈及裴旻的时候,他也是满脸的敬重,裴将军为人豪迈,剑术超凡入圣,但是却没有架子,不但得军心,碎叶城百姓亦是服膺,他当刀笔吏的时候,因为一桩案子牵涉到军中士卒,才见到裴将军,有幸得了他的几天指点,剑术进步了不少。

“裴将军剑术当世无双,李先生能得裴将军指点,必有过人之处。”许显纯点了点头道,他知道郭虎禅这位少爷做事讲究循序渐进,不急不躁,而且自有主见,但是眼前这李客便是个机会,他不愿放弃。

“说起来,我家老主人以前也和裴将军有旧,不知道等此间事了之后,李先生可愿意去碎叶城一趟,为我家少爷送些东西给裴将军。”许显纯看着李客道,郭旭不一定靠得住,他想来想去还是裴家人最可靠。

大堂楼上,出了房间的郭虎禅正听到许显纯和李客的低语声,不由眉头一皱,他知道许显纯是为他好,可是他并不喜欢许显纯这种自作主张。

下楼的轻微脚步声响起,许显纯和李客都是练武之人,耳目敏锐,当即回头看去,正看到下楼的郭虎禅,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口中道,“少爷(公子)。”

“我看书看闷了,下来走走。”郭虎禅笑着回道,但是他目中的神光看得心里有鬼的许显纯竟然有种如鲠在喉的冰冷。

许显纯心里苦笑了起来,他知道郭虎禅肯定是听到了他刚才的那句话,对他有些不满,但他反而有些怀念,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在郭泰北手下时做错事情时的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郭虎禅本来在房间里看书,红袖她们则被贾廷带去学东西去,阿青本来陪着他,可阿青却是好动的人,陪了他半个多时辰,就扔下他在房里,说是去外面看看,结果一去不回,郭虎禅本是好静的人,但是书看久了自然也有些闷,便出了房间,却正听到许显纯和李客的对话。

“都坐吧,许叔,不如你我手谈一局。”郭虎禅招呼许显纯和李客坐下,然后朝许显纯道,他口中虽是想请的语气,但是目光却不容许显纯拒绝。

看到郭虎禅要和许显纯要下棋,李客也来了兴趣,他虽然也喜欢下棋,但是没有名家指点,只是野路子,刚才和许显纯下棋的时候,他看得出许显纯一直都让着他,那棋自然下得没什么劲头。

“还请少爷先行。”许显纯收拾了棋盘之后,将一盒白子递给了郭虎禅,他从不知道郭虎禅会下棋,以前倒是见郭虎禅跟郭泰北学了几天棋,但是后来却从未见他下过,此时郭虎禅突然要跟他下棋,他也有些心里发懵。

接过棋盒,郭虎禅肃穆而坐,身上的气势为之一变,竟让坐在对首的许显纯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连边上站着的李客也感觉到了那种如渊停岳峙般的气势。

白色的云子敲在古木制的棋盘上,才让许显纯回过了神,而这时李客却想到了裴将军以前对他说过的话,‘我以前在长安跟人下棋,那人在棋盘上杀气之强,连我见了都心惊,还有那些读书人,胸中养浩然之气,就是刀剑临身,也夷然不惧,可见练武和下棋读书,都有相通的地方,你的剑术虽不错,可也该多读点书,总是有些好处的。’

李客以前还不太明白裴旻的话,但是现在看着坐在那里,不过少年的郭虎禅,面无表情,双瞳如刀,眼中只有棋盘棋子,好似统帅千军万马,指挥沙场的大将一般,心中也不由懂了几分。

这种感觉,就是大人也不曾有过,许显纯面如沉水,落下了手中的黑子,看着对面冰冷无情的郭虎禅,心里骇然,这样的气势,景武太子当年也不过如是。

郭虎禅并没有想太多,他的爱好不多,下棋是其中之一,他以前不知道跟多少职业棋手下过棋,以棋力论他不逊于任何人,而职业围棋最是残酷,郭虎禅身上气势便是过去和职业棋手较量时练就的,他自己毫无所觉,但是落在许显纯和李客眼里就有些不同了。

郭虎禅下棋时很快,许显纯虽然是当时的奕道高手,但是不入名家国手之列,和郭虎禅相比,棋力相差宛如云泥之别,而这种一子快似一子的下法,却让许显纯更加相形见绌。

李客在边上看着棋局,初时还看不明白郭虎禅东一着,西一记的下法,但是看过十几手后,许显纯开始处处受制于人时,才隐约觉得郭虎禅这种从没有见过的下法,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布局,就好像看到了最后结局一样。

下棋的许显纯心里冰凉一片,他十岁学棋,虽然只是爱好,但是几十年下来,不敢说什么名家国手,可也算得上棋艺高超,但是现在却从头到尾都被压制得缚手缚脚,根本施展不出他的棋艺来,郭虎禅就好像是棋盘上俯视苍生天下的神,牢牢地控制着一切,而他只是棋盘上的一个小卒,根本无力抗争这一切早就注定的命运。

第四十三章 谁的错

棋局终了,郭虎禅负子而去,只留下呆若木鸡的许显纯和李客对着棋盘上大片的黑白,沉寂如死水一般。

李客是惊叹于郭虎禅那技近于道的棋艺,而许显纯则是想得更多,在他看来,这盘棋是郭虎禅对他的警醒,这时候他才发现为什么自己当年始终只是一个百户,因为他看得不够远,郭虎禅那种从开局第一子落下,就已看到终局的深谋远虑让他真正敬畏起这个才十四岁的主人来。

走到庭院的郭虎禅并不知道自己下的一盘棋会让许显纯生出这般感慨来,只是他下棋已经习惯了争胜,而做事也习惯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手中。

夏夜的玉门关内,暑气仍然有些燥热,但是却比内地好得多,一身黑衣的郭虎禅站在那颗老槐树下,如墨点漆的双瞳看向了远处影影幢幢的黑暗阴影,他隐约能感觉到那些地方藏着的蕃人奴隶。

手扶着大夏龙雀的刀柄,孑然一身的郭虎禅享受着这一刻的孤独,他内心里渴望感情,但是过去的经历又让他习惯寂寞,这些日子和阿青他们朝夕相处,固然让他喜悦,但是有时候他也会怀念这种一个人独处的静谧。

也许是日日练武的关系,此时一个人静下来的郭虎禅竟是满脑子的步法刀招,郭泰北和他一起的几个月里,让他打实了练武的基础,但是在具体的招式上没有教过他太多,留给他的只有一些手札和心得,而其中唯一完整的就是他父亲景武太子留下的一套刀术。

自隋末郭虎禅那位曾祖太祖皇帝自军中白手起家,击败李唐,宇文阀等世家大族,夺取天下,重光汉统之后,大汉武风之盛,几可越春秋战国,而之后的祖父太宗皇帝也是马上皇帝,出长安,踏玉门,亲手打下了安西都护府,到了郭虎禅的父亲景武太子,征河中,对垒白衣大食,要不是后来出了变故,亦是名马上皇帝。

郭虎禅手中那本刀谱,即是他父亲景武太子根据自己的心得所创出的一套刀术,全是自战阵杀戮沙场磨砺所得的杀人刀,郭虎禅没人教导,至今全靠自学。

脑海里,刀谱里的图形一一闪现,郭虎禅情不自禁地拔刀起舞,大夏龙雀自刀鞘中跳出,古朴无华的刀身随着郭虎禅振臂挥舞,那破空而斩的刀风声竟然犹如龙吟虎啸,清越激昂。

不远处的客栈墙上,李白趴在墙垣上,呆愣愣地看着庭院里那一团森冷的刀芒如同龙蛇起陆般乱舞,才发现自己以前跟碎叶城那些游侠学的剑术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

听到刀声大做,本就闲着乱逛的阿青不知何时从外面回来,看到练刀的郭虎禅,不禁眼前一亮,她知道郭虎禅一直都在练刀,但她平时要教红袖她们三人学剑,自然不知道郭虎禅练到了什么地步,但是现在亲眼看到郭虎禅的刀术已经颇有火候,她心里欢喜起来,也起了相试之念。

墙垣上,李白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赤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了院中,接着便是刀剑相击的声音直冲天际,震得他耳边嗡鸣声一片。

李白的手抓到了腰里的长剑剑柄,想也没想就从墙垣上跳了下去,结果却没想到一下子崴了脚,疼得他瓷牙咧嘴摔在了地上,这时他才看清那突然闯进院子的赤影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位叫阿青的姑娘。

阿青的短剑很快,但是却始终没有超出郭虎禅的能力范围之内,只是一剑接着一剑地逼迫郭虎禅,而这时从地上爬起来的李白也看清楚了,那位阿青姑娘是在给郭虎禅喂招。

第三十七剑过后,郭虎禅终于无以为继,手中的大夏龙雀停了下来,阿青的每一剑看似和他对刃,但是没有一下落在实处,那种挥刀落空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同时也极耗体力。

“虎禅,你怎么不打了。”阿青正到兴头上,见郭虎禅忽地后撤收刀,不由问道,她可是很久没有这样和郭虎禅练过了。

“阿姐你练的是刺客的剑术,和你对练,我难受。”郭虎禅看着阿青,摇头说道,郭泰北教给阿青的剑术,是缇骑司里的剑术,走得是刺杀的路子,虽然阿青的剑术里也有几分学自军中杀人剑的凌厉,但讲究的还是一个快字。

听着郭虎禅的话,阿青不由噘起了嘴,闷闷不乐道,“以前的虎禅可不是这样的。”她小声嘀咕着,就好象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郭虎禅听到她的抱怨,也只是苦笑着当没听到,阿青怀念的那个他已经不在了啊。

“喂,你在那边看够了没有?”见郭虎禅没有做声,阿青有些失望,但随即她就看向了不远处墙角边上半身泥巴的李白喊道。

被阿青叫破行藏,还是少年的李白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一脸的尴尬,他本来是想躲在墙垣上,要是贼人来了,他也好暗中帮忙,就像那些故事里的大侠一样,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场,到时候也好叫父亲对他刮目相看,可哪里想到竟会这个样子跟郭虎禅见了面。

这时,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火照来的光,远处闻声而来的蕃人奴隶各提着刀箭赶到,许显纯和李客也从大堂里过来。

看着站在院子里,满身是泥的李白,李客便知道是这个儿子不听自己的话,偷偷溜了来,当即狠狠瞪了一眼过去,吓得李白不禁缩了缩脖子。

“我刚才和阿姐练刀,没什么事。”看到带着蕃人奴隶的曹天开口要问,郭虎禅先自答道。

许显纯看到李白那满身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眼神情尴尬的李客,也是在边上道,“老三,少爷说没事就没事。”

曹天带着蕃人奴隶们走了,临走时这些本来还想着能大显身手的蕃人奴隶们都有些失望,要知道他们可是等着贼人来好立功。

灯火通明的大堂里,李白规规矩矩地站在李客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这回可是被抓了个现行,虽然阿爹平时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他害阿爹掉了面子,想来是免不了要挨家法了。

李白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他的长剑,还有一副弹弓和几十颗龙眼大的铁丸,当然最让李客觉得丢脸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一包石灰粉,这个儿子居然把碎叶城那些泼皮无赖打烂仗的招都给学了。

要是此刻没有旁人,李客早就请出家法,非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儿子狠狠教训一顿,但是现在郭虎禅也在场,他只能苦笑道,“小儿顽劣,让公子见笑了。”

郭虎禅这时已经从边上的许显纯那里知道桌上摆着的一包粉末是石灰粉,是那些泼皮无赖打烂仗时的常用之物,一把石灰粉撒出,任你武功再高,也要手忙脚乱,不过这是下三滥的招数。

看着惴惴不安的李白偷偷看向自己,郭虎禅眼神一转,就知道李白怕自己看轻了他,当下他拿起那包石灰粉,朝李客笑道,“这可是好东西,关键时能出奇制胜,看起来令郎倒是老江湖。”说完已自揣进了怀里,叫李客和许显纯看得都是愣住了。

“孙子曰兵不厌诈,和人公平比武,要是用这东西,自然是下三滥的招数,但要是对付那些江洋大盗,又有何不可。”郭虎禅看向李客和许显纯道,接着朝李白笑了笑。

李白看到郭虎禅朝自己一笑,又听到他的话,就知道这位公子没有因此看不起他,不禁心里欢喜起来,要不是他知道此事父亲气还未消,恐怕已是高声附和起来。

“公子说得虽是,可他如今不过十二岁,就学了此等下三滥的招数,要是不好好管教,日后必定闯下大祸。”李客如何不知道郭虎禅说的话既是给儿子开脱,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但是他为人处世,自有他的原则,他自己是个光明磊落的剑客,自然最恨撒石灰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就算郭虎禅为儿子求情也没用。

郭虎禅看着面色刚毅的李客,就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李白这回是难逃家法,他不由朝许显纯打了个眼色,他可不想看到李白被盛怒之下的李客用家法打得几个月起不了床。

许显纯也是心里苦笑,虽然和李客只是刚认识,但是他也知道李客身上那种江湖中人的脾气,认准了的事情绝难改变,石灰粉这种东西,但凡是正儿八经练武的,都视之为下三滥的招数,为人所不齿,李客自己就是个剑客,当然更是痛恨。

“李先生。”许显纯还是开了口,郭虎禅交待的事情他不敢不做,更何况这事情说起来李客也有错,“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你剑术高强,却没有教令郎,才让他学了那些市井之徒打烂仗的招数,错先在你,其次才在令郎。”

许显纯的话已经有些牵强附会,强词夺理,但是李客却被说中要害,想起这些年自己只顾逼着儿子念书,却忽略了其他方面,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不由自语道,“原来是我错了。”

第四十四章 陪读

李白最后还是给李客狠狠地用剑鞘在背上抽了十下,不过郭虎禅看李白挨打时的样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李客手下还是留了分寸,只是给儿子崴了的脚脖子正骨的时候,下手多使了几分力气,疼得大堂里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声。

“许叔,先带李兄去换身衣服吧。”郭虎禅朝许显纯吩咐道,他有些话想和李客单独说。

许显纯自是明白,带走了李白,只有阿青留在了郭虎禅身边,打量着李客,刚才这个男人用家法打儿子的时候,那剑鞘抽在背上,是很巧妙的手法,虽然打得砰砰作响,人也很疼,但是不会伤到根本。

“李兄,我看令郎倒是块良材美玉。”郭虎禅请李客坐下后说道,“丈夫功业马上取,李兄为何不教令郎剑术呢?”

“公子不知,我年轻时正是自恃学剑,和人相斗时不知轻重,杀了人命,才浪迹天涯,我是不愿白儿他走上我的老路。”李客长叹了一声,他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天赋很高,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希望儿子能把精力都用在学文上,毕竟朝廷这二十多年来,偃武修文,边关无战事,从军不如当官。

“李兄,我看令郎心怀赤诚,倒是可爱得很。”郭虎禅笑了起来,他说话时虽然老气横秋,但是李客却觉得正常得很,只是郭虎禅接下来的话让他也吃了一惊,“家父曾有遗命,要我去长安念书,要是李兄愿意的话,可以让令郎和我作伴。”

李客年轻时在关中当游侠,也见多识广,知道像郭虎禅这样的宗室子弟口中的去长安念书,其实就是去太学,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里,皇族无有大功者不可逗留长安,虽然说文皇帝以来,这条规矩已经形同虚设,但是宗室子弟要上长安,还是要以去太学求学为名,方可入得长安。

朝廷科举分春闱和秋闱,其中春闱便是太学大考,按制度,年过十五即可参考,和秋闱一样,都要先通过县试和会试,不过和秋闱对参考者年龄不做限制不同的是,春闱的太学大考,参考者三十岁后不准再考。

“多谢公子抬爱。”李客兴高采烈了起来,春闱远胜秋闱,只有考进太学,才有入阁之望,郭虎禅这是给了儿子一条登天大道,朝廷虽以科举取士选官,但是亦有察举制度,勋贵自能推荐入读太学的名额。

“能不能成,还是要看令郎自己的才学,我最多帮他免了县试和会试。”郭虎禅笑着说道,作为宗室子弟,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直接读太学,当然能不能完成学业则两说。

“公子大恩,李客无以为报,原奉公子为主。”即便只是免了县试和会试,李客也是大喜过望,他在碎叶城的时候,作为衙门里的刀笔吏,也曾见识过这两试,县试还好说,但是会试的难度就不是一般人能过的了。

郭虎禅看着李客,摆手道,“对我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李兄不必太客气。”李客固然是个可用之人,不过郭虎禅现在并不心急,他如今也只是给了李客一个口头承诺罢了。

不多时,换了衣服的李白走了出来,他虽然比郭虎禅小了三岁,但是生得高大,郭虎禅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也不显得太大。

李白走路时还有些跛,不过脸上已是没了初时的沮丧,郭虎禅看了眼李白身边的许显纯,不知道刚才许显纯对李白说了什么,让李白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阿爹,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念书。”李白走到了李客面前,行了大揖,很是老实地说道,看得李客也愣了愣,他这个儿子性子要强,以往从没有有跟他认过错,现在居然当着别人的面给他行礼认错,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郭虎禅不知何时到了许显纯身边,小声问道。

“我跟那位李白公子说,少爷你最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知错不改的人。”许显纯笑眯眯地说道,他知道郭虎禅有些喜欢这个率性而为的李白,自然是在李白面前说了几句试探的话,没想到这个李白果然很在意郭虎禅对他的看法。

“小白,以后你就跟着公子好好读书,你想要练武,爹也不反对了。”李客看着面前终于长大了的儿子,有些欣慰地说道。

“阿爹?”李白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父亲,直到李客点了点头,他才高兴起来。

“那我先回家,等禀明娘亲之后,我再搬过来,免得娘亲担心。”李白看向了郭虎禅,他把郭虎禅当成了大哥一样敬重。

“这是应该的。”郭虎禅笑着说道,然后让许显纯找了两个蕃人奴隶,送崴了脚的李白先回去。

等李白走后,郭虎禅也不再瞒李客,把自己还没有认祖归宗的事情跟李客说了一遍,然后道,“要是李兄愿意的话,可以在我这里当个客卿?”

“蒙公子不弃,李客自当效命。”李客并没有犹豫,郭虎禅一派大家风度,要是不能认祖归宗,那才叫见了鬼,而此时郭虎禅声名不显,正是他投入门下的良机。

见郭虎禅收了李客当门客,许显纯也暗自点头,李客这种游侠出身的人,最重情义,示之以恩,待之以诚,正是最好的手段。

第二日,李白向李氏禀明了情况,而李客也带了几个购买的小婢回来服侍妻子,好让儿子去客栈住下,跟在郭虎禅身边,好好念书学剑,日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这次我们遇了贵人,蜀中老家就不回了,娘子你好好在这里安心养病,等过几日客栈事情了了,我自搬回来住。”坐在床榻边,李客握着妻子的手,口中叮嘱着,他已经无望科举,没有做官的可能,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想他命途多舛,少年时就亡命天涯,如今年届不惑,终于是否极泰来。

李氏虽是小户女子,可也精明得很,听完丈夫的话,便拉着儿子的手道,“白儿,你以后跟在公子身边,可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娘亲,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想到郭虎禅那一身黑衣的沉静样子,李白大声道,他以前在碎叶城就像那坎井之蛙,坐井观天,以为身边的那些游侠就是英雄,可见了郭虎禅,才知道过去认识的那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李白住进了云来客栈,一连几日都太平得很,郭虎禅也知道了李白的小名叫青莲,李氏生他前,曾经夭折过两胎男孩,生了李白后,便给他取了个女孩儿的小名。

“公子,你就是叫我小白也比青莲好听。”大堂里,李白苦着脸看向郭虎禅,他在碎叶城长大,小时候不知道给多少人笑话他这女孩儿一样的小名,可偏偏郭虎禅却挺喜欢,让他没有半点脾气。

“我倒是觉得青莲比小白顺口多了。”郭虎禅拿着狼毫,朝陪他一起练字的李白道,他和李白两人,李白学的是王羲之的楷书,而他学的则是曾祖太祖皇帝的狂草。

“少爷的狂草已经有几分样子了。”许显纯在旁边,看着郭虎禅和李白两人的字帖,品评道,太祖皇帝出身行伍,少不读书,后来在军中,闲暇时手不释卷,一有空便练习字帖,才练就一手狂草大书,杀气凛然,天下学太祖皇帝的狂草的人不少,不过能写好的寥寥无几,纵然能得其形几可乱真,但终究没有太祖皇帝那百战而得的沙场气魄。

“至于青莲的楷书,也已经有了神骨。”对于李白,许显纯也是赞道,他本以为李白是飞扬跳脱的性子,不能静心读书,却没想到真地念起书来,李白比郭虎禅更加专心致志,不为外物所动。

“好,今日便练到此处,青莲,你的脚好了没有。”郭虎禅放下笔,朝李白问道,这几日李白在他身边老实得很,每日只是读书练字,不过他知道李白心里已经憋坏了。

“好了,能跑能跳,公子要出门。”李白眼睛亮了起来,他自进了玉门关,还没有好好浏览过城内的风光,此时见郭虎禅有出门之意,他立刻来了兴致。

“那好,我们叫上阿姐和你爹,一起出去逛逛。”郭虎禅点头道,他在客栈住了十几日,也有些气闷,正好出去散散心。

听到要出去,爱热闹的阿青自然也高兴得很,虽然红袖她们三人也很想跟去,不过郭虎禅不想惹麻烦,便让三人留在了客栈,玉门关内鱼龙混杂,没有足够的实力前他不想太过张扬。

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沿街都是店铺,其中尤以赌坊青楼居多,李客是老江湖,少年时也进出过几次玉门关,只不过最后一次却是亡命天涯,此时故地重游,自然生出一番感慨来。

“公子,玉门关内的赌坊青楼,多是本地帮派把持,只因是长安的大人们看不上这些小钱,另外玉门关都督府就在边上,那些帮派的靠山多是军中之人,就算是当地衙门想动,也得掂量一下分量。”李客见郭虎禅询问城中赌坊青楼的情况,自是答道。

第四十五章 贼影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穿着普通青衣的汉子远远地跟在从云来客栈出来的郭虎禅他们身后,他们自以为荫蔽,却根本没想到他们两个只是跟了两条街就给许显纯和李客这两个老江湖发现了,只是两人不想坏了郭虎禅出行的兴致,才没有声张。

摆放着各色胭脂水粉的铺子里,郭虎禅倒是很大方地坐在待客的太师椅里,而李白则是有些不太习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英雄好汉都是不近女色的,虽然正在那里挑着胭脂水粉的是阿青,可他就觉得郭虎禅和他应该在外面等着。

“青莲,你脸红什么?”看着店外几个路过的妇女朝他们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什么话儿,郭虎禅朝扭捏起来的李白笑了起来。

“公子,我们这些大男人在这女儿家的店里,不好吧。”李白被郭虎禅一笑,脸上更红了,他朝郭虎禅小声道。

“有什么不好的,西窗剪烛,铜镜画眉,楚霸王垓下悲歌,就算是美人情长,英雄气短,可谁又敢说楚霸王不是英雄。”郭虎禅和李白几日相处下来,知道他在碎叶城时,除了和那些游侠厮混,平时最大的喜欢就是去听书,诸如皇汉武功录之类的野史故事几乎能倒背如流。

李白词穷了,他发现不管什么事情到了郭虎禅口中,总有一番道理,不过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大丈夫行世,自当特立独行,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近女色的话就是英雄豪杰,那这寺庙里的和尚和皇宫里的太监岂非个个都是英雄豪杰了。”郭虎禅站了起来,打趣道,而这时阿青也已经挑好了要买的胭脂水粉,还给红袖她们三人也带了。

“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这云水居的胭脂水粉,在长安卖得可贵了。”见阿青一下子买了不少,那店里的掌柜胡大娘,一边用上好的绸缎包好东西,一边说道。

“哦,那不知道这些云水居的胭脂水粉卖到长安能贵上多少?”郭虎禅听了那胡大娘的话,不由在边上问道。

“云水居的胭脂水粉,也有各色等级,最上等的贩卖到长安,价格比老婆子这里足足高了五倍。”胡大娘见郭虎禅询问,笑着答道,她在玉门关内也见过不少王孙贵族,可没有一个有郭虎禅这等气度的,刚才郭虎禅和那个姓李的俊俏小哥儿说的话,她在边上也听到了。

“五两银子,那可不便宜啊。”郭虎禅自语道,接着朝胡大娘道,“多谢大娘解惑,阿姐,我们走了。”说话间,已是将那方用淡粉绸缎打包的胭脂水粉交给了李白。

“怎么,不愿意。”看着不情不愿的李白,郭虎禅笑了起来,接着道,“青莲,人情练达,方能世事洞明,光书念得好可没用,等会你就拿着这包胭脂水粉一个人回客栈去。”

“公子,士可杀,不可辱。”李白虽然心里服气郭虎禅,但是郭虎禅要他一个人拿着这粉色的女儿家小包回客栈,比杀了他还难受。

“混小子,说什么胡话,公子这是让你练心呢。”李客看着儿子,瞪眼骂道,他这个儿子性子要强,不好好磨磨他的性子,以后迟早出事。

“我拿回去就是。”李白看着老爹发火,一下子没了声音,只能苦着脸道。

“青莲,什么时候你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就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了。”郭虎禅见李白情绪不高,在边上说道。

“真的。”李白抓紧了手里的包裹,看向郭虎禅道。

“当然是真的,所以等会你不可以请人帮忙把东西送回去。”郭虎禅看着李白,笑得李白心里发毛,“要是让我发现的话,我就让你穿上女孩儿的衣服,抹上胭脂水粉。”

被郭虎禅一眼看透心思,李白的脸看上去更苦了,他才刚动了这念头,就被郭虎禅给识破了。

“这小子总算有人能治住他了。”边上,李客看着愁眉苦脸的儿子,心里竟然有些幸灾乐祸,这个儿子从小就鬼精得很,一直都让他头疼得很,不过公子好像天生就是儿子的克星,这几天把儿子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叫人称奇。

阿青少有地没有来凑热闹笑话李白,这时她脑子里,满是郭虎禅先前说的话,‘西窗剪烛,铜镜画眉。’想到这句话,阿青不由偷偷看了眼郭虎禅。

等郭虎禅他们出了店门,店堂后头,一身白衣翩然的李秀行走了出来,口中低吟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接着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自语道,“这少年就是那郭虎禅了吧。”

“大人。”胡大娘看着这位自河中回长安的年轻副百户,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那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那位黑衣少年口中说出时,她也吃惊得很。

“帮我查一下那个少年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听到胡大娘叫自己,李秀行回过了神,朝她吩咐道,他那位堂兄在河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拼杀出一番局面,到最后却是给他人做嫁衣,虽然他很乐意看到那位堂兄吃瘪,不过皇帝这番动作是冲着整个李家的,他心里也有些不爽快。

“是,大人。”胡大娘应声领命道,她只是一个小旗,李秀行是百户,更是指挥使大人的儿子,别说是她,整个玉门关除了那位沈都督,没人敢不买他的帐。

“对了,这事情不要记录在册。”李秀宁朝胡大娘又吩咐了一句,然后才撑开那柄翠青的油纸画伞,走出了铺子。

直到李秀行在视线中消失,胡大娘才从那刚才看似笑意吟吟,但是却无情至极的眼神里摆脱出来,这时她忽地想到了李秀行那个‘蝮蛇’的外号,那双眼睛当真像极了冰冷的蛇瞳。

阳光下面,撑着伞的李秀行在热闹的大街上,很快就看到了郭虎禅他们的身影,他嘴角笑了起来,这个少年可比长安的那些家伙有趣得多,不过当他看到郭虎禅他们后面跟着的两个青衣汉子时,脸上笑得更加开心了。

李秀行没有再跟着郭虎禅他们,而是跟上了两个离去的青衣汉子,这两个汉子身上那股子亡命徒的血腥味道,他老远就闻到了,想到自己刚刚看得那些最新的卷宗,他就知道这两个汉子和东都来的那伙江洋大盗逃不了干系。

一家五十二口给杀了干干净净,护院的二十七个武师也没有一个活下来,近百条人命的大案,刑部的那帮废物居然还让人逃到了玉门关,李秀行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两个青衣汉子身后,心里想到那卷宗上记载的案子,不由腹诽道。

“少爷,刚才有人跟踪我们。”一处小吃摊上,许显纯朝要了碗甜汤圆的郭虎禅说道,“李客已经跟过去了。”

“嗯。”郭虎禅低应了一声,然后看向边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李白道,“青莲,等会你先回客栈,记着别把东西丢了。”

虽然李白平时喜欢吃甜食,可是一想到自己等会要一个人在路人的指指点点里回客栈,那甜汤圆再好吃,现在在他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我走了。”李白看了眼就摆在自己手边的粉色的女儿家小包,再看到四周那些食客们好似在偷笑的样子,却是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拿起那包裹,挺着胸膛走了。

“这小白可真有趣。”看着李白雄赳赳地拎着小包,就好像是仗剑行侠的剑客提了恶人的脑袋一样,阿青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把自己想到的告诉了郭虎禅。

“我可不觉得是有趣,总有一天,说不定他真会腰里别着剑,手里提着脑袋,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一边走还一边喝酒,一边吟诗。”郭虎禅看着李白在众人目光中远去的背影,忽地说道,听得阿青和许显纯都是愣住了。

“吃汤圆。”郭虎禅看到许显纯和阿青的样子,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道。

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李客不由皱起了眉头,那两个青衣汉子不能再跟下去了,不然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李秀行这时已经收了伞,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看着停下来的李客,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家伙还不算太笨,知道再跟下去会被发现,不至于坏了他的事。

“你们等会把这一片都查一遍,看看那两个青衣汉子住哪里?”李秀行回长安,身边自带了当初的人手,每一个都是缇骑司的好手。

“刑部那里的悬赏可不低,不要让别人给捷足先登了。”李秀行朝身后两个手下吩咐道,这几年刑部随着内阁水涨船高,对他们缇骑司也摆起了威风,不过废物始终是废物,他这一回虽然是碰巧遇上,但是这种能打刑部脸的事情他可不会放过。

“大人放心,我们一定查清楚那些贼人的下落。”李秀行身后两个不起眼的汉子中一个略高的答道,自文皇帝偃武修文,就连他们缇骑司也不像过去那样风光,这几年宗楚客那个老匹夫把持朝政,连刑部的那些废物都敢对他们冷嘲热讽,缇骑司上下谁不憋着火,这次是天赐良机,一定要好好落落刑部的面子。

第四十六章 杀官的江洋大盗

四重进的院落里,各处要害地方都有执刀的汉子把守,但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惶惶不安的紧张。

白日里外出打探的两个青衣汉子一溜烟地进了后院的石亭,四周空阔无比,一名蓝袍大汉就坐在那里。

“客栈那里情况如何?”蓝袍大汉朝两名派出去的手下问道,他带着手下儿郎一路行来,铁捕营在后穷追不舍,也没有奈何得了他们,却没想到在那小小的客栈里折光了路上收服的亡命徒。

“大哥,衙门的捕快已经撤了,这几天也没什么动静,要不我们今晚动手。”一名青衣汉子朝蓝袍大汉说道,眼里闪着凶光。

“不能再等下去了,告诉弟兄们养精蓄锐,今晚动手。”蓝袍大汉点了点头,玉门关内他们逗留了太久,再不出关,恐怕会有麻烦。

“是,大哥。”两个青衣汉子都是激动了起来,终于等到了大哥这句话。

玉门关内的官道上,一彪十几人的骑士正快马加鞭地赶往城内,杜老大回到敦煌城的时候,郭旭应了城中世交一起去了神沙山会猎,所以才错过了。

“驾。”郭旭一边打马,一边望着前方渐渐清晰的城墙轮廓,放缓了速度,朝身边的手下道,“打镖旗。”

这时前方长龙般等着过关的队伍跃入了郭旭和身旁一众骑士的视线中,郭旭身旁一名精悍的骑士从背后解下了包裹,取出了半丈大小的镖旗,套在了自己的长枪上的索环上。

‘长风威武’的镖旗刹那间在灼热的大风里展开,郭旭一拎马缰,策马绕开官道,径直朝边上的野地里策马而去,随着扬起的烟尘,一彪长风镖局的骑士跟着郭旭往着关卡边上给军队通行的甬道驰去了。

“长风镖局,真是好大的威风。”关卡前,一伙穿着黑衣,等着过关的汉子看着边上不远处长驱直入的郭旭等人,忍不住有人冷哼道,他们铁捕营是刑部直属,专司捉拿大案要犯,想要从那军队通行的甬道进城尚且不能,想不到一伙区区的镖师,倒是能大摇大摆地策马而进。

“郭旭交游广阔,这玉门关都督和他有旧,不要多生事端。”楚铮看着有些不忿的手下,冷声喝道,他们铁捕营不比缇骑司,不是军方的系统,又和玉门关都督府没什么交情,也只能待在这里等着过关进城。

“大人。”几个铁捕营的捕快都是有些不忿,他们都是各地六扇门里的好手,上长安前不是地方上的县尉,就是班头,如今身为御捕,也都是从七品的品秩,跑到地方办案,何时受过这种气。

“都不要说了。”楚铮冷冷地扫了眼一圈部下,他虽然是直接听命于尚书大人,但是在这玉门关都督府,他这个正五品的铁捕营总捕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人物,就连长风镖局的那位郭大少也不是他可以轻易得罪的。

楚铮发怒,几个部下也都是没了声音,正好这时候轮到他们过关了,一行人鱼贯地押着作掩护的几车货物,给守关的士兵验过东西之后进了城。

城内,胭脂铺内的内堂里,李秀行坐在桌前,把玩着一枚苍青的翡翠摆件,而胡大娘则是在边上向李秀行禀报着手下民线刚打听来的消息。

“大人,那个黑衣少年,名叫郭虎禅,初二进关,住进云来客栈,因为钱财露白,前后有六拨人夜闯客栈,不过全都被其手下或杀或擒,最后一拨二十三人,被玉门关县尉带走了十三名活口。”

“初九,有名沈公子自称是其朋友,在客栈留了半日,其间还有一个独眼汉子来过。”胡大娘简短地说完了打听来的消息。

“独眼汉子,沈公子。”李秀行摩挲着手中的玉摆件,口中自语道,独眼汉子应该就是血手杜杀,他那位堂兄可是用他这三年时间里在河中刺探而得的情报卷宗为他摆平了当年抗命的事情,他和郭虎禅相识于河中,如今出现倒没什么奇怪的,不过那位沈公子就值得玩味了。

“让人绘出那位沈公子的画像来。”李秀行看向了胡大娘,他倒是想要知道那位沈公子是不是那位玉门关都督。

“是,大人稍待,我这就让人去画像。”玉门关是紧要之地,不单有大军驻扎,便是缇骑司也派了不少人手,其中自有专门按照口述绘人画像的好手。

胡大娘只是下去了没一刻钟,便拿着一张只用黑墨所画的人像回来了,上面的人像五官端正,倒也看不出什么特点来,不过李秀行拿过画像,仔细看了几眼后,就笑了起来,自语道,“果然是他。”

李秀行正想着要不要去都督府一趟时,又有人来禀报了,“大人,刚才有十七名长风镖局的骑士从军队通行的甬道进城,另外有发现疑似铁捕营的一伙长安商人。”

“长风镖局不用去管他们,给我盯着那伙长安商人,如有异动,即刻回禀。”李秀行站了起来,长风镖局虽然表面上是家镖局,可是整整一千多人的镖师,个个都是能够马战厮杀的精锐骑士,根本就是枢密院的人马,他们出入玉门关和出入自家没什么两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备马,你们随我去都督府。”李秀行点了两名手下,打算去见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两人在长安时见过面,勉强算得上认识,只不过沈玉门不太喜欢他罢了。

玉门关县尉衙门,夏铁棠看着楚铮这个亲自从长安来的铁捕营总捕,也忍不住吃惊,东都逃来的那伙江洋大盗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连楚铮都亲自来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那伙江洋大盗根本不是什么江湖游侠,而是折冲府的士兵。”楚铮看着吃惊的夏铁棠,面沉似水,把真正的案情告诉给了夏铁棠:内阁除了去年再减安西武备,同时也诏令各地折冲府裁汰士兵,由兵部派员监督,结果河内郡下属的野王折冲府被无端裁汰的士兵不服闹了起来,最后虽被强行弹压,但是一个叫魏镇恶的军侯纠集了手下被裁汰的士兵在事后杀了那主事的兵部官员全家。

“这事情现在内阁瞒了下来,枢密院那边也没有声张。”楚铮看着夏铁棠,声音冰冷,“这伙人虽然只是地方折冲府的士兵,但不是普通的江湖亡命徒可以比的,他们还从当地武库盗走了十余架臂张弩。”

夏铁棠听完之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朝廷军制,二十始役,五十止役,于地方折冲府服正卒三年,择精锐以充诸都督府,都护府,为羽林军;而内阁诏令各地折冲府裁汰士兵,裁汰的就是各地折冲府可以充诸都督府,都护府的精锐,他手下的捕快让他们对付那些江湖上的亡命徒还行,可是碰上这些精于配合的精锐士兵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大人,我手下的捕快一共两百人,其中可用的精壮也不到百人,而且缺少弓弩。”夏铁棠看向楚铮道,“要擒拿那些折冲府的士兵,恐怕力有不逮,不如像都督府求援。”

“绝对不可以,这件事情尚书大人已经吩咐了,不能让外人插手。”楚铮逼视着夏铁棠,枢密院没有声张,是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事情都是家丑,而内阁把事情瞒下来,是因为兵部派员监督的人中没几个干净的,那么多折冲府,裁汰士兵数万,这其中的猫腻太多了,要是内阁用这件事情打击枢密院,那枢密院一定会撕破脸皮,把事情追查到底。

“城中可有可疑之人?”楚铮询问了起来,他亲自带了铁捕营近半的好手来玉门关,就是为了尽快了结这件事情,以免夜长梦多。

夏铁棠见楚铮不愿求助于都督府,也只能如实禀报城中的情况,其中袭击云来客栈的最后一伙贼人被他重点提到,“如今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伙贼人的同党,不过连日拷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按大人所言,那伙落网的贼人最多就是些凶悍的江湖亡命徒。”夏铁棠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别忘了,缇骑司本是军中所部,太祖皇帝称帝后方始另立门户,但是两者关系向来密切,魏镇恶是折冲府的军侯,要是没有这档子事,他现在已经是羽林军的百夫长,自然学过一些缇骑司的手段。”楚铮说道,说起缇骑司他也是眉头紧皱,内阁虽然想夺枢密院的权,但是更想把缇骑司这个怪兽一样的存在给除了,太祖皇帝时代,缇骑司奉诏狱,清洗前朝关陇勋贵的事情至今叫人胆寒。

“我来之事,务必保密。”楚铮朝夏铁棠吩咐道,缇骑司在玉门关这等要害之地必设机构,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带着铁捕营亲来,必会被他们上禀长安,到时候要是能及时除去魏镇恶等人还好说,可万一不能办到给缇骑司掺和进来,事情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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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蝮蛇公子

玉门关都督府内,沈玉门全身披挂,接待了到访的李秀行,‘蝮蛇’的大名,他在长安的时候可就见识过了。

“都督今日怎么转性了。”牙帐内,一袭白衣的李秀行看着穿着铁甲的沈玉门,笑说道,全然不管沈玉门身后那些将领怒目而视。

“把眼瞪那么大做什么,想替我出气,那就去把他打一顿。”沈玉门看着帐内的部下们说道,他这一说,那些部下们一个个都不敢吭声了。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情?”沈玉门看向了李秀行,他和李秀行没什么交情,最多也就是以前在长安风花雪月的场所见过几面,不过那时‘蝮蛇’还只是条‘小蛇’罢了。

“我本来是回长安复命,不过却正好遇到一伙东都逃来的江洋大盗。”李秀行知道沈玉门不想跟他虚与委蛇,所以他也懒得假客气了,直接说起了正事。

李秀行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沈玉门打断了,“这件事情,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看着打断自己的沈玉门,李秀宁的目光变冷了,连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都劝自己不要插手这件案子,看起来他看到的卷宗里早就被人动了手脚。

“你们都下去。”沈玉门朝帐中的部下喝道,‘蝮蛇’的为人他知道一些,要是不跟他说个清楚,他绝对会自己去查,他得了枢密院的命令,尽量不要让缇骑司插手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李秀行都是缇骑司的百户,也是个麻烦家伙。

“你自己看吧。”屏退左右之后,沈玉门把枢密院发来的密令交给了李秀行,等李秀行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才开口道,“这次枢密院和内阁大家都不想撕破脸,刑部派了铁捕营过来,我这里也安排了人手,你们缇骑司就不要再来插一脚了。”

“我知道了,既然都督你发话,缇骑司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李秀行看着将密令在自己面前点着烧掉的沈玉门,接着又道,“反正我这次来,只是想问问都督你认不认识住在云来客栈的郭虎禅?”

“怎么他得罪你们缇骑司了?”沈玉门眉头一皱,看向了李秀行,他和郭虎禅还算投缘,要是在能力范围之内,他自会帮郭虎禅一把。

“那怎么可能,要说起来,他还帮过我们缇骑司的大忙。”李秀行笑了起来,他看沈玉门脸上神情,就知道他肯定不知道郭虎禅在河中做的事情,当下便讲了出来。

“我这次也是在街上偶然遇到他,才让人查了一下,要知道这一回不但是我那位堂兄白忙活了一场,这位小兄弟也是什么功劳都没有。”李秀行感叹道,“要是都督你知道这位小兄弟的来历,不妨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替他向朝廷请功。”

“请功就算了吧,至于他的来历,我告诉你也无妨,他父亲郭牵机是安西都护府的校尉,和当今皇上也是在五服之内,只不过他是遗腹子。”沈玉门朝李秀行说道,“他这次打算去敦煌找凉州宗室认祖归宗。”

“原来如此。”李秀行点了点头,但他心里倒是不太相信一个宗室子弟的遗腹子能有那等气度,不过他不会对沈玉门说这些,只是道,“那都督知不知道,那些人盯上了这位小兄弟。”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化作了一团余烬的密令上。

沈玉门脸色变了变,接着道,“你可有凭证,否则我如何信你。”知道郭虎禅在河中带着一群汉儿和屠户,先杀大食使者,再杀石国国王,他心里更加喜欢郭虎禅,倒是不太怪郭虎禅瞒着他这些事情。

“凭证我现在没有,但是我的人应该已经查到那些人的藏身之所了。”李秀行答道,“我知道几位老大人的意思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坏了目前的局面,但是这是能打刑部的脸的事情,说实话我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李秀行对沈玉门坦诚相待道,“那些人不管是铁捕营处理掉,还是都督你派人除去,都对刑部都没什么影响,但是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把那些‘江洋大盗’或擒或杀,到时候把消息传回长安,我倒要看看刑部还有什么脸面敢称什么铁捕营无案不破。”

沈玉门笑了起来,缇骑司和刑部的过节,他怎么会不清楚,缇骑司是天子鹰犬,只听命于皇帝,按道理地位远在刑部之上,只不过太宗皇帝之后,文皇帝不喜欢用特务,缇骑司才不比以前,这几年刑部里更是替内阁传声,说缇骑司空耗内帑,其掌侦缉地方,刺探情报,刑部和枢密院下属自有相应地方处置,不必缇骑司再多此一举。

铁捕营的成立,就是针对缇骑司所建,刑部特设这个机构,从各地县尉衙门挑选精干好手,号称无案不破,数次公开奚落缇骑司只会刺探隐私,与国无用。

“不相干的人。”沈玉门看向李秀行道,“你该不会是想我那位小兄弟来当这个不相干的人吧?”

“有何不可,那些‘江洋大盗’本来就盯上了那位小兄弟,到时他斗智斗勇,将那些穷凶极恶的贼人擒杀,而铁捕营的捕爷们来迟不说,还想要将此功劳占为己有,幸亏都督及时赶到,才制止了这恶行。”李秀行迎着沈玉门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

“蝮蛇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沈玉门听着李秀行的话,忍不住拍起了手,看起来他是说什么也要弄臭铁捕营的名声。

“大家各取所需罢了,我就不信都督你不愿意帮我这个忙。”李秀行朝沈玉门笑道,枢密院只是不想魏镇恶他们的身份暴露罢了,可没说不能恶心一下刑部和内阁那群文官老爷。

“我帮你这个忙。”沈玉门朝李秀行点头道,“要是人手不够的话,我这里的好手任你调遣。”

“这个倒不必,都督你也是这出大戏的主角之一,哪里轮得到我越俎代庖。”李秀行笑道,他虽然狂妄,可也知道分寸,沈玉门才是这玉门关的地头蛇,得罪不如交好。

沈玉门唤进了外面守候的亲军部将道,“让斥候营换上便装,随我去城里走一趟。”

看着沈玉门在铁甲外罩上一袭蓝衫,李秀行也起身站了起来,魏镇恶那伙人要对郭虎禅动手的话,也就这两天的事情,要是他们不动手,那就杀了他们把尸体扔进客栈去,当作江洋大盗被郭虎禅自卫所杀。

云来客栈里,回去的郭虎禅听着李客的回禀,看向了边上的许显纯道,“许叔,我看那些贼人快忍不住准备下手了,让大伙这几天加强戒备。”

“少爷,夏县尉那里,要不要派人去知会一声?”许显纯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询问道,白天那两个青衣汉子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江洋大盗,他们的人手可能有些不足。

“不用了,告诉他的话,可能会打草惊蛇。”郭虎禅想了想,还是不打算知会夏铁棠,他也想会会那些江洋大盗。

“是,少爷。”许显纯应声道,然后便下去和贾廷,曹天一起分派人手了。

“青莲你跟我一起。”郭虎禅看向了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的李白,他知道李白的胆有多大。

“是,公子。”李白有些许失望,不过想到那些说书先生口中,高手都是在郭虎禅这样的公子身边,最后才出手的,一时间心里又有些小小地得意起来。

“哎,听书听傻了。”郭虎禅知道李白在想什么,不禁摇头道。

柜台里,金五看着郭虎禅手下的那些蕃人奴隶被许显纯他们安排起来,也唤过了手下的心腹吩咐道,“这几天晚上招子放亮些。”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道,“到时做个样子就是,看情况再说,别傻乎乎地真去跟人厮杀。”

“掌柜的,你放心,兄弟们不会犯傻的。”老酒笑嘻嘻地说道,“隔岸观火,兄弟们最拿手了。”

“我放心个头,还隔岸观火,你们这些夯货,见血就红眼。”金五骂道,一边骂一边叮咛嘱咐。

云来客栈外,杜老大一个人来了,客栈虽然给郭虎禅包了下来,但是那些伙计不少,人多眼杂,还是让郭虎禅去外面见郭旭来得安全。

“杜大哥,你回来了。”杜老大一进大堂,郭虎禅就看到了他,而李客直接握上了剑柄,杜老大身上杀气很重。

听到郭虎禅对杜老大的称呼,李客才松开了剑柄,而这时杜老大也看向了他,朝郭虎禅道,“公子,这位是?”李客给他的感觉是个好手,虽然比不上他,可也不差太多。

李白在边上听着郭虎禅的介绍,知道杜老大是缇骑司的百户,还曾经参加过三年前的怛罗斯之战,再看到杜老大那独眼的剽悍样子,却是觉得杜老大甚是符合说书先生口中那些独行大侠的派头,双眼放光地在边上打听杜老大的事迹。

杜老大知道李客是自己人后,才放下了戒备,和郭虎禅去了一边,低声道,“公子,人已经到了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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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打人

喧嚣吵闹的临街朱门前,待客的龟公看到进来的郭虎禅一行人,连忙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

“下去吧。”杜老大拦住了那龟公,直接扔了几枚大钱。

不远处的老鸨看到龟公被打发,就知道这几个一看就是贵客的客人是来赴会的,不会叫姑娘,也就没有带姑娘上前。

跟着杜老大上了三楼雅阁,郭虎禅也打量了一下这处名唤金风馆的青楼,大堂里清净得很,只有鸨婆带着几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姑娘,倒是二楼的那些厢房里不时传出软语轻声。

身为长风镖局的总镖头,郭旭自然是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金风馆的三楼,选了一处雅间和郭虎禅见面。

檀木桌上,郭旭面前放着那把大伯当年随身所带的短刀,当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时,他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他身旁两名府内的心腹家人连忙上前开了房门。

郭旭站了起来,看着视线中一身黑衣素净,腰挎长刀的英挺少年,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他犹自记得和那位小时候最是疼他的大伯相处的点点滴滴,眼前这个少年眉眼间倒是和大伯有几分相似。

“你就是大伯的儿子吗?”终于郭旭回过了神,看着面前的郭虎禅,放下了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刀。

“虎禅见过堂兄。”郭虎禅看到那个一身普通蓝袍,但是眉宇刚毅的青年,作揖行礼道。

“堂弟不必多礼。”郭旭其实在见到郭虎禅的第一眼时,他就没有再怀疑郭虎禅的身份,连忙扶住了郭虎禅。

郭虎禅和郭旭坐下后,在这位堂兄的询问下,也说起了这十几年里的情形,他看得出郭旭并非是故意试探,而是真地很想知道这十几年他和郭泰北过得如何。

“虎禅,不如你跟我直接回长安认祖归宗。”郭旭听完郭虎禅的打算后,忍不住说道,“景武太子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堂哥,不可。”郭虎禅知道郭旭想接他回长安,可是旁人是不会放过他的,“景武太子之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年,可是一旦被人提及,我又该如何自处。”

郭旭沉默了下来,他知道郭虎禅说得没有错,长安城里不知道多少野心勃勃之辈,一旦郭虎禅身份曝光,不知有多少人会利用当年景武太子之事。

“只是委屈虎禅你了。”郭旭最后看向了郭虎禅,心里有些不忿,他这个堂弟,少年孤苦,如今却有家回不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能够回到故土我已经很开心了。”郭虎禅说话时,笑了一笑,接着朝郭旭道,“只是以后要拜托堂兄多费心了。”

“你我亲兄弟,还客气什么。”郭旭也笑了起来,这时他已经恢复了长风镖局总镖头郭大少的本色,“以后外人面前,我就是你的结拜大哥。”

“大哥。”郭虎禅也是笑了起来,郭旭为人豪迈爽直,难怪交游广阔,在长安这种遍地世家子弟的地方,人们都称他一声郭大少。

“这是长风镖局的镖头令,堂弟你拿着,镖局里的人手任你差遣,等我回长安禀明父亲,就把镖局搬到敦煌去。”郭旭从怀中拿出一块阴刻着长风二字的黑色令牌给了郭虎禅。

“大哥,这枚令牌我不能收,大哥也不该把镖局搬到敦煌。”郭虎禅知道这枚令牌意味着他随时可以调动长风镖局的精锐好手,而长风镖局的背后是枢密院,他不想太早地引人注意。

听完郭虎禅的解释,郭旭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于是收回了令牌道,“这事情是我欠考虑了,还是虎禅你想得周到。”郭旭刚才其实也有些试探之意,不过看到郭虎禅处事冷静,和大伯当年一样,心里大为高兴。

房间里,郭旭和郭虎禅兄弟相认之后,自是让那包下的清倌人来房中弄弦助兴,这金风馆的女子虽不入他的眼,可玉门关不能和长安相比,他也只有将就了。

“二弟,等你以后到了长安,大哥一定带你去梨园见识一番。”郭旭见郭虎禅并不喝酒,倒也不以为意,而他口中的梨园则是宫中教坊司别称,为长安诸楼阁馆园之首,其中女子皆国色天香,色艺双绝之辈,远胜过这金风馆的清倌人。

“好。”郭虎禅喝了口茶,点头道,房间中那几个清倌人弄弦而歌,一首越人歌唱得婉转曲折,只不过他并不懂古调,只是觉得还能入耳罢了。

房间外,忽地响起了吵闹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顿时惊扰了听曲的郭虎禅和郭旭,郭旭朝身旁的两个家人道,“把门开了,看看是什么人喧闹?”

赵义带着十几个帮众一把推开了几个上前阻拦的龟公,他看上金风馆那几个新来的清倌人已经有一阵子了,叵耐老鸨可恶,几次都推说给人包了,他今日来便是要看看又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跟他抢女人。

刚上了三楼,那清亮的歌声便停了下来,厢房的大门洞开,赵义一眼便看到了房中坐在案前的青年和少年,一看是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他也不免小心了几分,原本冲到嗓子眼的话给咽了下去,玉门关内来往人杂,以前也有不开眼的帮派得罪了长安的大人物,最后下场凄惨。

“客官,这位赵爷…”边上的老鸨看到赵义没有动手,连忙上前想要打圆场,赵义是地头蛇,她得罪不起。

“这里没你的事。”郭旭随手间,一枚金饼扔到了老鸨手里,目光落在了面前这个‘赵爷’身上,“现在带着你的人滚,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义何时受过这种气,可是郭旭出手阔绰,而且看上去来头不小,他一时也不敢妄动,只是朝身旁的手下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试探一下。

“你是何人,不知道我们…”赵义身边,一个健壮的汉子跳了出来,开口便道。

郭旭眉头微皱,他身后两个家人中,一个年过三旬的长脸大汉已是闪电般上前一巴掌扇在了那说话只说了一半的汉子脸上,将他扇得倒飞了出去,砸断了边上的楼梯栏杆,摔下了楼。

赵义面色一变,他没想到眼前这伙来历不明的金风馆客人居然这般霸道,连给人问话的机会都不给,便是泥捏的菩萨都有火。

“大哥,何必跟这些市井之徒一般见识。”郭虎禅静静开了口,他的话顿时让想要指使手下厮打的赵义迟疑了下来。

“我这位大哥杀你们几个,就像踩死几只蚂蚁似的,不想死的就赶紧滚。”郭虎禅依然是坐在那里,慢悠悠地说道,可越是如此,赵义就越不敢造次,他本来不是轻易能给人唬住的,但是郭虎禅和郭旭看上去实在是高深莫测,而且想到刚才那出手的长脸大汉,赵义自忖就算动手,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当即起了退让之念。

“两位公子,我赵义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多包涵。”赵义抱拳道,今日便先忍了这口气,等查清了这两人身份再做计较。

看到转身带着手下离开的赵义,郭虎禅喊住了他,“忘了我大哥是怎么说的,是滚出去,不是请你们走出去。”郭虎禅本就打算除去玉门关的那些帮派,如今这个赵义自己送上门来,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赵义看着一脸戏谑的郭虎禅,气得肺都要炸了,以前向来只有他欺男霸女,何时轮到过别人这样戏弄于他,“小贼,安敢辱我。”大喝间,赵义第一个跳将出来,朝郭虎禅扑去,他身后的一众帮众也是叫骂着冲了上来。

郭旭听到郭虎禅的话时,毫无不喜,他依稀还记得当年的大伯也是这般行事,凡是惹了大伯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你们躲一边去。”郭虎禅朝房间里四个吓得瑟瑟发抖的清倌人说道,手中已是抄起了边上茶水滚烫的茶壶,直接砸在了朝他扑来的赵义头上。

杀猪般的惨叫声里,郭虎禅看着额头淌血,脸被荡得皮开肉绽的赵义,一脚踹翻在地,拿起边上小案郭旭适才喝酒的青铜酒樽便朝赵义头上砸去,下手之狠看得郭旭也是一愣。

这时边上赵义带来的手下帮众已经给杜老大和郭旭他们打倒了一片,他们看着郭虎禅拿着青铜酒樽一下一下砸在赵爷的头上,都是给吓得噤若寒蝉。

直到手滑拿不住青铜酒樽,郭虎禅才扔了手里的青铜酒樽,拿过案上的手巾擦去手上的血迹后仍在地上进气没有出气多的赵义身上,方自朝郭旭道,“大哥,小弟久在边关居住,手重了些。”

“我少年时也比你好不了多少。”郭旭看着郭虎禅这个行事作风和当年大伯几乎一模一样的堂弟,大笑了起来,“这种人,便是打死了也不要紧。”

听到郭虎禅和郭旭的对话,周围那些给打翻在地上的帮众一个个都是吓得胆颤心惊,他们几时见过这样的狠人,而那拿了钱的老鸨这时也给吓呆了,赵义要是死了,她也逃不了干系。

第四十九章 八义社

看着满地破碎的木片和瓷器碎片里,躺在血泊里一抽一抽的赵义,金风馆的老鸨吓得脸色苍白,飞快地吩咐了店里的龟公去衙门首告。

看了眼溜出大门的龟公,郭虎禅没有阻止的意思,而是在凌乱的房间里拎起了两把马扎,朝那四个躲在房间角落里捧着乐器吓得发抖的清倌人道,“接着唱。”

看着面前笑得温文尔雅的黑衣少年,四个清倌人抖抖嗦嗦地起了身,捧着琵琶箫笛,颤颤巍巍地吹奏了起来,而那个唱歌的清倌人更是音不成调。

郭虎禅将两张马扎一摆,朝郭旭道,“大哥,坐。”

郭旭看着大马金刀坐下的郭虎禅,也坐了下来,他在郭虎禅身上看到了大伯那样的人身上才有的霸道狠辣,这倒让他想起了缇骑司的那位‘蝮蛇公子’,同样是谈笑间取人性命,却又一脸的云淡风轻,似乎死的只是些阿猫阿狗。

老鸨看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郭虎禅和郭旭,心里更加害怕,不过这回她不是怕赵义的帮派找她报复,而是面前杀赵义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的郭虎禅,这位公子绝对是了不得的贵人,不然会这样大刺刺地等着衙门的捕快来。

“快,还不去收拾。”老鸨朝身边几个伙计和龟公骂了起来,这时候她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派人首告的是她,到时候这位公子怪罪下来,她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不必收拾了,免得破坏了现场痕迹,到时候衙门不好办案。”郭虎禅看着上来想要收拾干净的几个伙计,吩咐道。

几个伙计一时僵了下来,然后看向了身后的老鸨,那老鸨这时扑着粉的脸上已经全是沁出的冷汗,油光一片,她被郭虎禅看了一眼后,吓得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这时那些个赵义带来的帮众除了几个被杜老大他们打得起不来的,剩下的全都做了鸟兽散,逃得不见踪影。

二楼厢房里那些客人们见闹出了人命官司,衙门捕快要来,除了几个胆大的留下看热闹之外,其他人全都连忙走了。

“许叔,带那老鸨过来,问问她这金风馆怎么卖?”郭虎禅看着那吓得瘫在地上,明显已经六神无主的老鸨,朝身旁的许显纯吩咐道。

许显纯看着突然开口的郭虎禅,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讶,但随即就上前让两个龟公扶起了那个老鸨。

“二郎看上了这家青楼?”一旁的郭旭也有些意外地看着郭虎禅,这个比他小了一半年纪的堂弟,做起事情来比他还要老道,不过想想他是大伯的儿子,心中又释然了。

“不是这家青楼,而是这城中的全部的青楼和赌坊。”郭虎禅没有隐瞒郭旭的意思,既然郭旭认他这个堂弟,而他也需要郭旭这个堂兄,那么告诉郭旭自己的打算也是无妨。

“二郎志向不小。”郭旭面色古怪地笑了起来,这个堂弟和小时候想要当长安最大的帮派头子的大伯没什么两样。

这时那老鸨被两个龟公搀扶着带到了郭虎禅面前,“别唱了。”郭虎禅回头看着那个说是在唱曲,倒不如说是吓得抽泣的清倌人道,“还有你们三个,一起下去吧。”

“多谢公子。”如果惊弓之鸟的四个清倌人连忙千恩万谢地逃了下去,她们实在是害怕这个翻脸无情的黑衣少年。

“我有那么可怕吗?”郭虎禅自语着笑了起来,在他面前的老鸨和那两个龟公听了他的话,脸色都是一齐变了变,当郭虎禅的目光看向他们时,都是齐声道,“不可怕,不可怕。”

“这个赵义是什么人?”郭虎禅看了眼地上已经咽气的赵义,朝老鸨问道。

“公子,赵义是八义社的四当家,这富贵坊便是他们的地头。”老鸨老实地答道,玉门关内的大帮派里,八义社也算是数得上号的,整个富贵坊的青楼酒肆,赌坊店铺都受他们的盘剥。

“杜老板,赵义虽然是我杀的,但是人却是死在你的金风馆,你说八义社不敢找我报仇,他们会找谁出气?”郭虎禅笑吟吟地看着面前被金风馆的姑娘们喊做杜妈妈的老鸨问道。

杜妈妈脸色煞白,心里冰凉一片,眼前这位公子是了不得的贵人,赵义说杀就杀了,八义社是万万不敢找这位公子报仇,还不把气出在她头上,说不定哪天她就像以前那些莫名其妙地淹死在井里的几个同行一样。

“公子,您行行好,救救老婆子吧。”杜妈妈看着面前一派气度的郭虎禅,连忙跪在了地上磕起头来,现在这位公子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杜老板,你先起来。”郭虎禅看着跪下的杜妈妈,让那两个龟公给她搬了张椅子。

“杜老板把金风馆卖给我,我仍然让你当这里的妈妈,要是八义社敢拿你出气,那就是找我麻烦。”郭虎禅看着坐下的杜妈妈,朝她说道,“杜老板最好快点做决定,说不定我马上就反悔了。”

“我卖,我卖。”听到郭虎禅最后的话,杜妈妈哪还敢犹豫,连忙说道,但随即就改了口,“不,不,老婆子愿把金风馆送给公子,只求公子能护着金风馆。”

郭旭看着转眼间便空手套白狼,收进一座青楼的郭虎禅,心里不由暗道不愧是大伯的儿子,这等巧取豪夺之事做得直若等闲。

杜妈妈一边说道,一边说了自己藏地契和卖身契的地方,让身边的龟公去取了出来,同时让另外一个龟公准备笔墨。

这转让文书自是由许显纯执笔,他以前在缇骑司的时候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自然是轻车熟路,下笔如飞,不过片刻间,一份写得清清楚楚的转让文书便到了杜妈妈手里。

杜妈妈看都不看,直接画押签字,摁了手印,然后双手奉给了郭虎禅,她少年时给人逼良为娼,半生积蓄才开了这家金风馆,也是见惯世面的人,她情愿将金风馆送给郭虎禅,是知道事后八义社一定会以赵义之死夺了她的金风馆,左右她都保不住这金风馆,还不如拿来做人情送给眼前这位公子。

那转让文书上,并没有写郭虎禅的名字,而是许显纯收下了那金风馆,郭虎禅看过之后,和地契卖身契一起交给了一旁的许显纯。

这时金风馆外,已是响起了嘈杂之声,几十个举着火把,拿刀的凶恶汉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虬髯的黑大汉,一看便知道不是善类。

“我四哥呢?”那黑大汉一进来便大喊了起来,身后的拿刀汉子们一下子涌了进来,把整个金风馆都给堵住了,那阵仗吓得那些姑娘们都是花容失色,惊声尖叫起来。

“杜老板,让姑娘们都去后院歇息,别给这些恶狗给吓着了。”郭虎禅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接着走到了地上的赵义尸首边上。

“你四哥在这里。”被砸坏的栏杆边,郭虎禅看向大堂里的黑大汉,脚下一挑,赵义的尸首便飞了出去,凌空落下砸在了一张梨花木桌上,顿时砸得那桌子散了架。

“四哥。”看着碎木里已经气绝的赵义,那黑大汉眼红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宋义,悲声喊道。

就是这当口,杜妈妈连忙让龟公带着姑娘们躲进了后院,不过她自己倒是没有跟去,而是到了郭虎禅和郭旭身旁道,“公子,这个是八义社的六当家屠勇,性子暴躁,据说手底下有好几条人命。”

“给我杀…”放下赵义的尸首,屠勇双眼通红地喊道,不过他话还未说完,他身后一个手下已是拉住了他,在他耳边道,“六当家的不可,衙门的捕快已经到了。”

“哼。”屠勇恨恨地挥手阻止了身后的手下,玉门关县尉衙门的夏铁棠不比前任,不是好相与的主,他也只有强忍下来,朝楼上那个黑衣少年骂道,“你这小贼,敢杀我四哥,我八义社一定不会放过你。”

“咬人的狗不叫,大哥,我看这黑狗虽然吠得凶,但也只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东西罢了。”郭虎禅看着眼露凶光瞪着自己的屠勇,依然是和郭旭笑说道。

“黑狗不是东西。”郭旭一本正经地朝郭虎禅回答道,就连许显纯和杜老大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着满脸正色的郭旭,郭虎禅才知道这个‘堂兄’若论口舌之利,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屠勇几时遭人这般戏弄过,那张黑脸气得涨成了猪肝色,就在这时县尉衙门的捕快终于到了,那十几个晚上当值的捕快一进了金风馆,看着屠勇身后那些八义社的帮众剑拔弩张的样子,先自不悦了起来。

“屠勇,你带这么多人,明火执仗,手持利刃,还有没有王法。”当值的十几个捕快里,姓王的班头大喝道。

“还不把刀收起来。”屠勇虽然性子暴躁,但还不蠢,知道得罪官府的下场,连忙朝那些手下们喝道,这时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王班头,我四哥给人杀了,才一时激愤,还请勿怪。”屠勇朝王班头抱拳说道,这时王班头才看到了那大堂正中的赵义尸首,那来首告的龟公只说是金风馆里出了人命官司,可没说死的是八义社的四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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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敲诈

王班头带着手下的捕快走到了大堂中间,先是验明了赵义的尸首,当他们看清楚赵义那张被钝器砸得血肉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脸时,也都是倒吸了口凉气。

而这时楼上的郭虎禅已和郭旭他们一起下了楼,王班头和他手下的捕快,郭虎禅认识大半,听到脚步声,王班头抬起了头,然后就看到了郭虎禅。

“公子怎么也在这里?”当日云来客栈里,王班头和其他捕快都是受了郭虎禅的恩惠,那晚除了酒喝得管够,肉吃得够饱,他们离开时,每人还得了银钱,是以上上下下都极为敬着这位来头不小的公子。

屠勇在一边看着刚才还对自己吆五喝六的王班头对着那个黑衣少年如此恭敬,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们八义社虽是地头蛇,平时也不太把王班头他们这些捕快放在眼里,可那是因为王班头他们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办他们。

“王班头,这个凶徒是我杀的。”看着王班头,郭虎禅很大方地承认了是自己杀了赵义,只是口中却轻描淡写地给赵义头上扣了个凶徒的帽子。

换了平时,性子暴躁的屠勇就算不敢当着王班头的面动手,但也早就骂开了,可是现在却只是拧着脸,在边上没有吭声。

“公子,杀人可是死罪。”王班头没想到郭虎禅那么干脆地就认下是自己杀了赵义,连忙在边上道,他虽然也不清楚郭虎禅的来头,但是看县尉大人的样子,就知道郭虎禅不是一般人家。

“王班头,杀人是死罪不假,可如果是自卫杀人,而且杀的是行凶的恶徒,我不但无罪,还应该受到褒奖。”郭虎禅看着朝自己打眼色的王班头笑道。

“地上被我打死的凶徒刚才带了手下,持刀闯入,想要行凶强抢馆中的清倌人,我身为此间主人,被迫之下,不得不自卫杀了这个凶徒,不知道何罪之有。”

郭旭在边上看着郭虎禅将整件事情都说成是地上死鬼赵义的错,心里更加佩服起这个堂弟来,到底是大伯的儿子,这样颠倒黑白,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换了他可办不到。

王班头听得一愣,但是郭虎禅的言辞没有丝毫破绽,更何况死掉的赵义向来嚣张跋扈,上门抢人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王班头,这是杜妈妈将金风馆转让于我府中管家的转让文书,请你过目。”郭虎禅让许显纯拿出杜妈妈画押签字,摁了手印的转让文书,递给了王班头之后道,“至于那凶徒带着手下上门行凶抢人,杜妈妈和这里的姑娘,伙计都能作证,是那凶徒先行凶动手的。”

郭虎禅过去是白纸扇(军师),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对他来说平常得很,更何况他说的话中没有一句虚假。

“王班头,老婆子能作证,那赵义早就看上馆里新来的清倌人,被老婆子挡了几回,怀恨在心,这次他带了手下上门行凶,要不是公子在此,老婆子恐怕已经遭了毒手。”杜妈妈是精乖至极的人,更加上有郭虎禅这位她自觉了不得的贵人撑腰,连忙在边上道,她一开口,这时已经出来的几个龟公伙计也是一起附和了起来。

“老猪狗,你敢造谣污蔑我四哥。”屠勇不敢对郭虎禅造次,可是杜妈妈他却是不怕,见杜妈妈说的话越发不利于他们八义社,眼珠一瞪,便喝骂起来,更是冲上前去要打杜妈妈。

“哼。”郭虎禅冷哼一声,他身后许显纯早已是会意而出,看似是推开上前打人的屠勇,实则是一记阴手,让屠勇吃了暗亏。

“王班头,你看看他们还有没有王法,当着您的面都想要打死老婆子我啊。”杜妈妈看到那位许管家推开屠勇之后朝自己使了个脸色,心中会意,装作是给屠勇打倒在地,哭喊了起来。

杜妈妈年过四旬,不过风韵犹存,王班头以前也光顾过金风馆,此时她梨花带雨般地朝王班头哭诉起来,再加上王班头本就不喜八义社的霸道,而且还有郭虎禅在,他自然是知道该怎么做。

“屠勇,你好大的狗胆,想要当着本班头的面,杀人灭口吗?”王班头大喝了起来,他身后那些带来的捕快也自是趁这个难得的机会,便要上前拿下屠勇再说。

这时的屠勇给许显纯一记阴手按在胸口,闷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杜妈妈演戏,等他回过气时,王班头手下的捕快已是要上前把他拿下。

屠勇被逼到这个地步,就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他这个平时横行霸道惯了的八义社六当家,看到那几个拿着铁链就要往自己身上套的捕快,他怒吼起来,“谁敢拿我。”便要还手。

“六弟,住手。”就在屠勇的拳头快要打出去的时候,外面却是传来了焦急的大喊声,郭虎禅循声看去,只见那刚才被屠勇带人砸坏的门口,一个穿着宝蓝儒衫的中年男子带着十几个八义社的帮众闯了进来。

“公子,那是八义社的大当家王节,他家中有位叔父是玉门关都督府的一个校尉,所以才能占住这一坊之地。”王班头看到是王节亲自过来,也喊住了自己手下的捕快,同时低声和郭虎禅打了招呼。

“大哥,我。”屠勇看着喊住自己的王节,好似找到了依仗一般,他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恶气,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节给呵斥了下去。

“住嘴,给我下去。”王节喝退屠勇之后,朝王班头作揖一礼道,“王班头,我这个六弟鲁莽不知礼数,还请王班头包涵。”

王节的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是并没有认错的意思,他的目光只是落在了王班头身旁一身黑衣,腰挎长刀的郭虎禅身上。赵义带去金风馆的手下逃走之后,便回去八义社报信,正遇上从赌坊里出来的屠勇,不过好在还有几个人仍是回来向他报信,不然刚才要是屠勇真地对那些捕快动手,可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这位公子,不知道我那位四弟如何得罪了你,竟然要下此毒手?”王节虽是地头蛇,可是他也知道他家中那位叔父只是玉门关都督府的一个校尉,根本算不得什么厉害后台,因此他朝郭虎禅说话时,倒也把姿态放得很低。

“王班头,你便把事情告诉这位大当家吧。”郭虎禅没有跟王节多费唇舌的意思,只是朝一旁的王班头道。

对于郭虎禅的倨傲,王节初时还心有不忿,可是当他看清楚郭虎禅身边的郭旭时,却是吓得背上冒出了冷汗,郭旭不认识他这样的小人物,可他却见过这位长风镖局的总镖头,那可是连他那位当叔父的校尉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王班头讲的话,王节根本没有听进去,郭旭交游广阔,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能跟他交朋友,但是那个黑衣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再加上边上的人称他为公子,再不济也是个世家子弟。

“王班头不必说了,此次是我四弟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当王节从王班头口中知道面前的黑衣少年姓郭之后,联想到郭旭的身份,心中更加惊惧,连忙开口道,他这时候要是再想为赵义报仇,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对方人证,物证确凿,就是闹到公堂上去,也是赵义带人上门行凶,给杀了也只是人家自卫,死了也是白死,王节心里这时候反倒是恨极了赵义这个死鬼,谁不好惹,却偏偏惹上不该惹的人,他自己死了倒不打紧,还要连累他。

看着几乎是转眼间变得卑躬屈膝的王节,王班头也是大吃一惊,这位八义社的大当家看着是位和气的文士,实则心狠手辣,又狡诈多智,没想到他如今居然一声不吭,吃了这个亏,难道他知道这位公子的来头,王班头悄悄地看了眼身旁的郭虎禅,却不知道王节是认出了郭虎禅身边的郭旭身份。

“王大当家,且慢走。”看着带着赵义尸首要走的王节,郭虎禅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直接喊住了他。

郭旭在边上不由轻笑起来,他知道这个堂弟像极了当年的大伯,既然出手,就要捞足了好处,不然绝不罢休。

“公子面前,我哪敢称什么大当家,公子直接喊我名字就是。”王节按住了身后冲动的屠勇,朝郭虎禅行礼道。

“哎,礼不可废。”郭虎禅朝王节还了一礼之后,才指着金风馆里被砸坏的桌椅摆设道,“王大当家,这些东西可都是贵社的人砸坏的,你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吧?”

“公子说得是,公子说得是。”王节心里惴惴,就算明知道是眼前的郭虎禅要讹诈于他,他也不敢说个不字,“这里是十两黄金,暂且权做赔偿,改日我再备礼登门向公子谢罪。”

王节从怀中摸出钱袋,只取了其中的两枚金饼,让人奉上,等着郭虎禅的处置。

“王大当家,那我就等你改日再来了。”郭虎禅让许显纯收下金饼,朝王节这个八义社的大当家笑道。

听了郭虎禅的话,王节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这位公子肯收他的钱,就万事好办,说不定他还能因祸得福,想到得意处,王节脸上也笑了起来,“公子放心,我…”

“这个王节,倒也能屈能伸。”郭旭在旁看着离去的王节,想到他刚才的嘴脸,不由朝郭虎禅道,不过虽是称赞的话,但是语气却是鄙夷。

“这种人才好。”郭虎禅笑了起来,郭旭听了他的话,亦是笑了起来,他知道八义社算是完了,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第五十一章 杀机

云来客栈内,郭虎禅回来时,已经夜深,李白虽然很想知道郭虎禅去了哪里,不过却又犹豫得很。

“想问就问吧,这么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郭虎禅看着一直在大堂里等自己回来的李白道,郭旭如今正住在城里长风镖局的别院,两人已经说好,等他安排好玉门关内的事情,便去敦煌把他的名字记入凉州宗室的族谱,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就算定了。

“公子,你刚才和那位杜先生去哪里了?”李白盯着郭虎禅那黑色衣襟处沾着的几点血印子问道,他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些血印子,才想知道刚才郭虎禅把他留在客栈里,只带了那位独眼的杜老大和许总管去了哪里。

“哦,我和杜大哥去杀了个叫赵义的恶人。”郭虎禅知道李白好侠客,当即朝他答道。

“公子。”李白看着面前轻描淡写说话的郭虎禅,心里就像是给猫爪挠着一样,“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杀了那恶人的。”

“那恶人被我用烫茶泼在脸上,然后被我一脚踢倒,拿酒壶砸死了。”郭虎禅看着聚精会神的李白,三言两语就说完了,接着看着李白精彩的脸色大笑了起来。

李白身边,李客同样也是忍俊不禁,看着儿子那目瞪口呆的样子,大笑了起来,这小子老是听那些说书的讲什么大侠故事,以为那就是江湖,这次正好叫他长些见识。

“就这样完了。”李白看着面前大笑的郭虎禅,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完了,你还想怎么样?”郭虎禅拍了一下李白的肩膀道,“那些说书的都是编故事呢,以后少听他们胡扯。”

郭虎禅的话刚说完,十几枚利箭忽地穿透窗户朝他射来,“公子小心。”离郭虎禅和李白最近的李客大吼声中,一下子把两人扑倒,压在了身下。

同在大堂里的杜老大和许显纯都是又惊又怒,两人同时掀起桌子,挡住了那射入的利箭,许显纯更是挥手间,弹出了几枚铜钱,打灭了大堂里点着的蜡烛。

柜台里,本来正心不在焉地拨弄算盘的金五这时趴在了地上,大堂里漆黑一片,只有几缕月光自被射穿的窗格子里透进来,他抬起头看着那枚嵌在墙壁里,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利箭,眼里全是后怕,刚才要不是他闪得快,恐怕现在已经是具死尸了。

李白和郭虎禅被李客扑倒在地,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他刚想开口问话,就被郭虎禅给捂住了嘴,耳畔也响起了郭虎禅的低语声,“不要说话。”接着那捂住自己嘴的手才慢慢松了开来。

护在两人身上的李客这时才松了口气,郭虎禅遇事冷静远超他的意料之外,这时大堂里的其余几人也都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金五背靠着柜台,咬牙切齿脸色难看,可是他也知道,这时只要他发出半点声音,那些箭矢就会往他身上招呼。

大堂里,一时间安静得好像半夜里的坟场,这时候几个听到动静的蕃人奴隶提着刀从二楼走了下来,手里俱是握着烛台。

‘蠢货’几人刚一现身,杜老大他们都是心里骂了起来,这时窗外再次响起了利箭的尖啸声,那几个蕃人奴隶顿时便给射成了刺猬,倒在地上。

二楼的房间里,阿青看着已经躲好的红袖她们,才猫着腰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到了窗边,贴着墙,用匕首轻轻地撬开了窗沿,顺着打开的一丝缝隙往外瞄了一眼,月光下远近昏暗一片,但她依稀能看到几个鬼魅一样的黑影。

客栈后院里,曹天躲在马厩里,手背上青筋跳得厉害,刚才要不是身边正好跟了个蕃人奴隶被他拉到身前挡了一箭,恐怕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房顶,趴在瓦檐上的贾廷双目森冷地看着不远处那现身出来的十几道黑影,他在房中听到强弩击发时特有的尖啸声后,第一时间就灭了灯,悄悄出了房间,上了屋顶。

强弩是军中之物,一向都是禁绝民间拥有的,便是长安的公侯王爷,私下拥有强弩,也视同意图谋反,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动用强弩来刺杀少爷,此时的贾廷和大堂里的许显纯一样满脸狰狞,知道少爷真正身份的只有他们三兄弟和阿青四人,应该绝不会泄密,可是如今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又不得不让他们做出最坏的打算。

暗沉沉的大门前,魏镇恶冷冷地看着没有半点声音的大堂,朝身旁两个部下点头示意他们上前破门。

大堂里,李白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四周那种静悄悄的黑暗让他紧张得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直到他看到身边的郭虎禅抬着头静静地盯着大门的方向,脸上瞧不出半点害怕,才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随着门被撞破的声音,郭虎禅一把按住了已经从怀中摸出弹弓的李白,“别乱动。”

李白听到郭虎禅压得极低的声音,顺着他的目光,悄悄地抬头看去,只见那被撞开的大门处连个鬼影都没有。

依然是死一样的寂静,魏镇恶才带着身边十五个手下士兵小心地进了大堂,他从野王折冲府的武库盗走了十七架强弩,路上坏了两具,强弩所用的特制长箭也只剩五十支不到,刚才发射了两轮,只剩下最后一轮未发。

郭虎禅听着那踏入客栈的脚步声,看向李白朝他手中的弹弓,轻轻比划了一下。

李白没有看懂郭虎禅比划的意思,心里乱得如麻,只是死死地握着弹弓,将铁丸按进了皮兜,双眼睁大看着郭虎禅,想知道他在示意什么。

看到郭虎禅朝四周又比划了一下,李白才猛地明白过来,手里的弹弓连忙一个没人的方向打了出去。

‘砰’地一声,李白用弹弓打出的铁丸打碎了不远处放酒的柜子里的酒坛,发出的声音在死寂一片的黑暗中格外刺耳,本就神经绷紧的魏镇恶和他手下的士兵都是被惊到了,其中几个更是扣下了手中强弩的悬刀,数枚利箭瞬间穿透了那面摆酒的木柜。

随着酒坛碎裂的声音,躲在另一处的许显纯连忙打出了手中的铜钱,接着人也从躲藏的地方窜了出去,魏镇恶手下士兵中,有人被铜钱打中,虽没有受伤,但是紧张之下,又有几人朝许显纯窜出的地方扣下了手中强弩的悬刀。

“别中计。”魏镇恶大喊了起来,如今他手上尚未发射的强弩不过五发,是他最后的底牌。

这时魏镇恶也顾不得其他,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就在这时他头顶哗地一声,无数瓦片砸下,竟是破开了一个大洞,早就在屋顶上掀了瓦片监视大堂里情形的贾廷看到那火折点着的一点亮光时,连忙使了千斤坠踩塌了所在之处的瓦檐。

一直隐而未发的李客和杜老大一起动了,两人手中的刀剑直取魏镇恶,被屋顶瓦片砸下时的灰尘迷了眼的魏镇恶知道遇了高手,手中的刀挥舞间,荡开了李客的长剑,而杜老大的刀则是被他身旁的亲兵给硬挡了下来。

整个大堂里乱作了一团,许显纯和贾廷两人挡住了几个扑向郭虎禅和李白的黑衣人,而郭虎禅也知道自己和李白根本不是这些使用军中横刀的人对手,拉着李白就逃。

“金老板,别跟我说你不会杀人。”跑进柜台后面,郭虎禅看着躲在那里的金五,愣了愣之后就开口道。

“老子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金五看着追着郭虎禅而来的两个黑衣人,喝骂声中人跃了出去,一双解腕尖刀操在手中,就架住了那柄砍下来的横刀。

“青莲,你上楼去,用弹弓招呼他们,别跟他们硬碰。”看着金五跳出去挡住了追来的两个黑衣人,郭虎禅一边朝李白道,一边拔出了金五藏在柜台下面的刀子,朝空手和那些黑衣人打斗的许显纯扔了过去。

“许叔,刀。”郭虎禅大喝间,拔出了腰间的大夏龙雀便迎住了另一个冲上来的黑衣人,同时推了一把身边的李白,把他推向了边上的楼梯。

那和郭虎禅交手的士兵根本想不到面前这个半大少年一刀挥出时,左手居然从怀中掏出一包石灰粉就朝他和身后赶来的两个同伴当头撒出。

石灰四溅,三个人都是连忙闭眼,但还是迟了,三人顾不得眼中灼痛,只是胡乱地挥舞起手中横刀,免得被人趁机暗算。

郭虎禅练得是杀人刀,看着那三个胡乱挥刀的黑衣人,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手中的大夏龙雀在黑暗中如同一道烈芒闪过,那最前的黑衣人只顾挥刀护住胸膛要害,却被郭虎禅一刀横腰而过,大夏龙雀的刀锋如同裁纸一般将他斩做两半,那喷涌而出的温热鲜血甚至飞溅在了不远处已经上了数阶楼梯的李白脸上。

看着将人一刀两断的郭虎禅,李白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但下一刹那当他看到另外一个没有被石灰粉撒到眼睛的黑衣人手中横刀朝郭虎禅扑去时,他一直按着皮兜里的铁丸便被他拉开弹弓打将出去,阻了一阻那黑衣人。

扔掉手里的弹弓,李白拔出腰里的长剑,一个虎蹲,人便从楼梯上跃起,长剑抡圆,朝那被阻的黑衣人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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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搏杀

剑气如虹,人飞如龙。

李白凌空跃下的一记劈斩,让那挥舞横刀格挡的士兵也是被这一剑给逼得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这时郭虎禅手中的大夏龙雀已经连过三人,那三个被他石灰粉撒中的黑衣人没有一个活口,不过为他挡住了身后黑衣人的李白此时却极其不妙。

李白的凌空一剑,确实凌厉,可是他此时不过是个少年,这硬碰硬的一下之后,双手虎口早已裂开,鲜血淋漓,连剑都握不稳。

看着那稳住身形的黑衣人,朝李白跨步一刀砍出,郭虎禅手中的大夏龙雀拦住之后,人已经挡在了李白身前,李白的剑术不精,正面对决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

客栈二楼,赶到的阿青凌空扑下,手中的短剑正一剑刺中那扑到了郭虎禅身后的黑衣人的后背,右手拔出短剑,左手短剑格挡住另一名黑衣人,阿青一下子护住了郭虎禅和李白。

“阿姐,保护青莲。”郭虎禅手握大夏龙雀和阿青并肩而立,他刚才和那黑衣人连续对了数刀,纵使他苦练了半年,可终究力气不如魏镇恶手下这些从军数年的士兵。

说话间,郭虎禅已经撕下了身上被划开口子的衣服,绑住了自己握刀的手,他以前坐在轮椅上,只能靠别人保护,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么地不甘心。

“想要我的命,来啊。”郭虎禅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如同咆哮的狮子怒吼了起来,接着根本不管身边的阿青,人如同疯虎般挥刀扑向了那些黑衣人。

双手鲜血淋漓的李白看着郭虎禅挥刀的身影,心中的恐惧,身体的痛楚在刹那间都消失了,他学着郭虎禅的样子,用牙齿咬下了衣服上的布条,绑住了自己握剑的手。

不远处,许显纯看着舞刀而战的郭虎禅,纵使心里担心他的安危,可这时心中也有股自豪,这才是值得他和老二,老三侍奉的主人。

客栈后院,金五手下的伙计和曹天都杀红了眼,那些黑衣人擅长配合,使用的是军中的横刀,曹天虽然强悍,可云来客栈的那些伙计或许是江湖厮杀的好手,但却根本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

身披十余处刀伤,曹天仍旧没有后退一步,这时死在他手下的黑衣人足有五人,而他身旁的客栈伙计几乎已经死光。

听到前面大堂里传来的铁哨声,曹天挡住的那些魏镇恶手下的士兵都是脸色一变,他们想不到大人那里竟然会遇到麻烦。

看着再次扑上来的黑衣人,曹天知道这次自己难逃一死,可他却笑了起来,他和老大,二哥他们不同,他虽然进了缇骑司,可他更向往的是战场。

“除非我倒下,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过去。”曹天以命换命,用身体挡住三柄横刀,手中的斧头,砍碎了一个黑衣人的脑袋后,脸上沾满了鲜血和脑浆,如同恶鬼一样看着那些黑衣人。

“那你就去死吧。”一个十夫长狰狞着一刀砍向了曹天的脑袋,他身后的士兵也都是面无表情地挥刀砍向曹天,他们本是最精锐的士兵,可是从他们跟着魏镇恶杀了那个兵部的官员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伸手捉住那十夫长砍来的横刀,曹天恶鬼般的脸上,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死的是你啊。”右手手中的斧头劈在了那十夫长的胸膛上,而这时数柄横刀刺穿了他的身体。

“那咱们就一起上路吧。”十夫长看着胸口破开的血洞,嘴里淌着血,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道,左手拔出了腰间的另一柄横刀,一刀砍下了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自己也仰天倒下了。

四周的士兵没有一个人停留,他们走得是条不归路,像十夫长一样死去,每个人心中早有那样的觉悟。

黑暗中,最后的十七名士兵提刀进了客栈,要么活着离开,要么全部死去,没有第三条路。

云来客栈外的街道上,沈玉门手下的斥候营如同夜色中的幽鬼一样,围住了整座客栈。

“都督,看起来我们好像来得真是时候。”看到前方洞开的客栈大门,李秀行听着那传来的刀剑碰撞声,朝身旁仍旧披着白色长袍的沈玉门笑道。

“来得是不是时候,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看着李秀宁脸上的笑意,沈玉门冷哼一声,身上披着的白色长袍落在了地上,露出了里面漆黑的铁甲,在月光下泛着金属的冰冷。

大堂里,魏镇恶看着外面亮起的火光,知道自己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客栈里的反抗之强虽然出乎他的意料,可要不是他和手下不能披甲,又怎么会久战不决。

“你叫什么名字?”魏镇恶看向了那个握刀的黑衣少年,他身边的人每个都是好手,只有那个叫‘青莲’的小子不行。

这时,魏镇恶身边只剩下了十名士兵,而郭虎禅这边,除了阿青,人人带伤。

“问别人的姓名前,不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吗?”郭虎禅盯着前方的蓝袍大汉,声音冰冷。

“是我失礼了。”魏镇恶听到郭虎禅的话一愣,接着神情一变,看了眼身后的士兵道,“野王折冲府,军侯魏镇恶,他们都是我的部下,现在该你了。”

“郭虎禅。”郭虎禅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时他身边的许显纯和贾廷都是暗中放下了些担心,这个叫魏镇恶的军侯显然不知道郭虎禅的身份。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郭虎禅知道魏镇恶一行人的身份后,沉声问道。

“本来应该是因为你有钱,不过现在想想的话,这城里有钱的人多得是。”魏镇恶答道,接着他笑了起来,一脸穷途末路后的满不在乎,“所以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魏镇恶没有去管郭虎禅的脸色,这时他只是看向了外面走进来的沈玉门和他身后那些身穿铁甲的士兵。

沈玉门看到客栈内死伤狼藉的场面,眉毛跳了一跳,而他身旁跟着的李秀行则是颇有兴趣地看着见他们进来后,没有丝毫表情的郭虎禅,魏镇恶能够带着手下的士兵在沿途各地六扇门的围捕和拦截下从东都毫发无伤地逃到玉门关,反倒是让刑部损兵折将,不得不说是一个大将之才,没想到竟然会栽倒在这家小小的客栈里。

“卑职参见都督。”看到沈玉门的铁甲上所别的军徽,魏镇恶竟然行了军礼,他身后的士兵亦是齐声道。

“魏镇恶,你既然还称呼我一声都督,那你便自己了断吧。”沈玉门虽然知道魏镇恶是个人才,但是枢密院命令已下,他也只有执行。

“都督,我等虽然自知难逃一死,但是我等只愿战死,还请都督成全。”魏镇恶身后的十个士兵随着他的话,手中横刀全都朝向了沈玉门,一起大声道,“还请都督成全。”

“好,好得很。”看着魏镇恶和那十个士兵,沈玉门怒极反笑,这些人死到临头,仍旧没有丝毫悔意,看起来枢密院对他们下的处决密令,一点也不冤枉。

沈玉门的手握上了刀柄,他已经五年没有动刀,魏镇恶这样的人倒也值得他出手了。

“沈都督,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魏镇恶,我要亲手杀了他。”郭虎禅的声音忽地打破了魏镇恶和沈玉门之间的沉默,他身后一个侥幸未死的蕃人奴隶怀里抱着曹天的头颅,许显纯和贾廷看着魏镇恶的目光凶狠如狼。

沈玉门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冰冷的眼神,但是面对郭虎禅的目光,他却皱起了眉头,他知道郭虎禅肯定是误会了他和魏镇恶之间的关系,可他也是骄傲的人,自然不愿意解释,只是朝魏镇恶道,“你要是不死,我成全你。”

“小孩。”魏镇恶转身看向了郭虎禅,“我是军人,不是江湖人。”他说话间,身后的十名士兵手中横刀朝向了郭虎禅。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亲手杀了你。”郭虎禅身后,阿青,许显纯,贾廷都站了出来,李客也要跟上,却被郭虎禅挥刀拦住。

“李兄,这是我等私仇。”郭虎禅手中的大夏龙雀拦住了已是强弩之末的李客。

李客看着身前并不高大的身影,按住了要上前的儿子,沉声道,“是,公子。”

血人一样的金五,这时只剩下了半口气,他只是看着郭虎禅的背影,口中艰难地道,“别忘了,你还欠我…”

“杀。”魏镇恶带着手下十个士兵扑向了郭虎禅他们,他们是军人,上了战场,就只有生死,再无其他。

阿青,许显纯和贾廷上前挡住了魏镇恶,而郭虎禅则是走到了张着口的金五身边,将两枚金饼放进了他的怀里,“现在,我不欠你了。”

“你不欠我了。”金五捂紧了那两枚带血的金饼,看着面前的郭虎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道,接着这个贪财的客栈掌柜闭上了眼,脸上带着笑死去了。

起身的郭虎禅解开了手上已经被血浸透松开的布条,一圈一圈地缠绕着自己握刀的双手,用牙齿狠狠地咬紧之后,抬头看向了前方身边只剩下五个士兵的魏镇恶。

第五十三章 得不偿失

“内廷的杀人剑。”李秀行的目光全被阿青挥剑的身影所吸引,缇骑司有内外之分,外卫缇骑司多以勋贵子弟充任,掌侦缉刺探,而内廷缇骑司,则无常职,只听命于皇帝,执行一些无法见光的任务,其中多以刺杀为主。

阿青的剑术学自郭泰北,郭泰北虽然是外卫缇骑司指挥使,但是他的时代,和内廷缇骑司还不至于太生分,内廷的杀人剑他同样有完整的原本,阿青身为女子,自然不太适合学他本身的剑术,因此郭泰北便将内廷的杀人剑教给了阿青。

李秀行身为现任外卫缇骑司指挥使的儿子,本身性格又趋向阴狠,因此家传的刀术他并没有练习,而是练了内廷的杀人剑,阿青的剑术里虽然多了几分凌厉,很多地方都似是而非,但是却瞒不过李秀行。

血光暴现,看着将一个士兵当胸破膛的郭虎禅,沈玉门的眼神变了,军中的杀人刀,只传十招,足够士兵战场杀戮,而后面的二十一招则是不传之秘,除了他们这些功臣之后和世代将门,军中的士兵就算累积军功,最多也就学到第二十五招,而那最后六招除非跻身勋贵,否则是极难学到的。

郭虎禅此时使出的正是最后六招中的一招,沈玉门知道他父亲是宗室子弟,但是并不是每个宗室子弟都能练到最后六招的,而郭虎禅的父亲郭牵机,沈玉门以前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李秀行同样注意到了如同暴虎冯河般杀人的郭虎禅,这时他已经掩饰住了自己心中的情绪,只是朝身旁的沈玉门道,“这一刀已得沙场真意,都督以为如何?”

“力道还不够。”沈玉门不知道李秀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冷声答道,郭虎禅会误会于他,也是李秀行之故,魏镇恶等人袭击客栈,缇骑司应该早有消息,可是李秀行却没有告诉他,而是故意拖延了一段时间。

魏镇恶看着身边最后一名士兵倒下,手中提着刀,看着面前的郭虎禅,不由道,“你既然练的是军中的杀人刀,就应该知道战场上根本没有什么规矩,不过是强胜弱,多凌寡。”

许显纯,贾廷和阿青三人封住了魏镇恶的退路,只要郭虎禅一声命令,他们就会立刻杀了魏镇恶。

“阿姐,你们退下。”郭虎禅看着身上几无完好之处的魏镇恶,朝阿青三人道,“我说过,我要亲手杀了他。”

“少爷。”许显纯皱了皱眉,魏镇恶虽只是一个折冲府军侯,可论身手,便是安西军中那些校尉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父当年,千军莫敢当。”郭虎禅看着手中的大夏龙雀,想到郭泰北当日将这把刀交给时对他说的话,‘日后不要堕了你父亲的威名。’沉声朝许显纯道,“要是我连一个握刀都握不稳的人都不敢直面的话,还有何面目自称人子。”

“二弟,阿青,我们退下吧。”许显纯看着郭虎禅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睛,朝身旁的贾廷和阿青道,人退了下去。

‘千军莫敢当。’李秀行心中默念,人却朝身旁的沈玉门笑道,“都督,那个魏镇恶虽然已是强弩之末,看起来连刀都握不稳,不过我听说军中有种拔刀术,是给左撇子的人练的。”

李秀行的声音不大,可是却正好能让郭虎禅听到,沈玉门听后,目光在魏镇恶左手一停,才自答道,“拔刀术只是最普通的刀术,左手拔刀术也一样,只是胜在出其不意。”

魏镇恶看着一问一答的李秀行和沈玉门,知道这两人已经把他最后的底牌告诉给了郭虎禅,但是他并不在意,对沈玉门这种级数的高手来说,他的左手拔刀术不值一提,可是郭虎禅只是个少年,哪怕他有了防备,也同样挡不住他一刀。

“谨受教。”郭虎禅知道沈玉门和那个白衣青年是在提醒他,朝两人一礼道。

郭虎禅低头的刹那,一直不动的魏镇恶动了,他右手的横刀一刀挥出,左手拔刀术使出,腰间暗藏的短刀如闪电般出鞘,往郭虎禅胸膛而去。

“卑鄙无耻。”看到魏镇恶竟然趁郭虎禅一礼的刹那偷袭,李白双目通红地骂道,便要挥剑冲出去,却被身旁的父亲死死地按住了。

“兵不厌诈,军中之人,以命相搏,眼中只有生死。”沈玉门看了眼李白,反驳道,魏镇恶在旁人看来是卑鄙无耻,可在他眼中,魏镇恶却是个合格的军人。

沈玉门声音落下的时候,郭虎禅和魏镇恶两人胜负已分,魏镇恶目不转睛地看着郭虎禅那张少年的脸庞,怔怔道,“我死得不冤…”喉头低语声中,他的颈间一道血线浮现,一蓬血雾绽放,他的整颗头颅向后落下,无头的尸首仆倒在了地上。

一刀断头,李白呆呆地看着转眼间胜负相分,魏镇恶化作无头之鬼,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一招苏秦背剑。”李秀行看着郭虎禅,不由喃喃自语道,那只是最普通的一招剑招,可是却被他用来一刀杀了魏镇恶。

沈玉门看着站在那里的郭虎禅,知道他和李秀行都小看了这个少年,魏镇恶的左手拔刀术怕是早就被郭虎禅看穿了,根本不需要他们两个提醒,他刚才向他们一礼,是故意诱魏镇恶偷袭,那封喉一刀,就好像是魏镇恶自己把头送上一样,当真是好深沉的心机,好缜密的算计。

听到李秀行的自语声,李白看向了身边的父亲,苏秦背剑是最简单的剑招,是个练武的人都会,他根本想不到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生死一瞬,郭虎禅使得居然是‘苏秦背剑’。

李客没有说话,招是死的,人是活的,刚才那一刀,是郭虎禅布下陷阱,让魏镇恶陷入了必死之局,只是他想不到郭虎禅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设计好这一切,而且坚信魏镇恶会如自己所料的那样出招。

“虎禅。”阿青第一个飞奔到郭虎禅身边,这时她才发现一直没有说话的郭虎禅,胸膛口破开的血口,惊慌了起来。

“阿姐,我死不了的。”郭虎禅看着抱住自己的阿青,朝她笑了起来,刚才他早就看出了魏镇恶的左手有鬼,得了沈玉门的提醒之后,他才故意低头,因为他知道魏镇恶一定会出手偷袭,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魏镇恶的左手拔刀术,还是被那柄短刀当胸而过。

听到阿青的惊呼,沈玉门和李秀行比许显纯和贾廷还快了一步到了郭虎禅身边,两人看到那透及肌肤的血口,也是吃了一惊。

“你们带金创药了吗?”沈玉门看向了身后的部下,郭虎禅胸膛前的血口虽然看着吓人,但是没有伤及内脏,只是如果不止住血的话,光是失血就足以要了郭虎禅的性命。

看到沈玉门询问,那几个被问到的部下都是面面相觑,他们自问魏镇恶一伙不过五十人,斥候营上下两百人俱是好手,根本就没想过会有什么折损,因此没人随身携带金创药。

“让开。”杜老大这时顾不得被李秀行认出,从边上冲到郭虎禅身边,将自己身上带着的金创药便往郭虎禅胸膛上的血口倒。

看着血被止住,许显纯和贾廷都是松了口气,这时许显纯更是目光阴森地看向沈玉门,贾廷和阿青也是神情不善。

“魏镇恶是军中叛徒,因为事涉机密,我前天才收到枢密院命令。”沈玉门本不必向阿青他们解释什么,只是看着面色苍白的郭虎禅,不想少了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这位是缇骑司百户李秀行,要不是李百户告知我魏镇恶一伙的踪迹,恐怕我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玉门关。”沈玉门暗恨李秀行拖延时间,却是把他拖下了水。

李秀行知道沈玉门是个不肯吃亏的人,却没想到他居然几句话就让自己一下子变成了郭虎禅他们眼中的恶人。

“多谢沈大哥援手。”郭虎禅看了眼沈玉门身边的李秀行一眼,接着朝沈玉门道,他相信沈玉门的话,看起来应该是这位李百户故意从中作梗,才让沈玉门来的迟了。

“郭兄弟,你先不要说话了,养伤要紧。”沈玉门见郭虎禅又称自己为沈大哥,知道误会已除,当即朝他道。

“许叔,你们一切听沈大哥的吩咐。”郭虎禅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再强撑不住,朝杜老大看了眼之后,朝许显纯说道。

“是,少爷。”许显纯点头道,他这时对沈玉门的敌意去了大半,倒是对同是出自缇骑司的李秀行极为记恨。

杜老大走到了许显纯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他是李业嗣的儿子。”说完,便离开了,他知道郭虎禅是要他去找郭旭,以防不测。

看着指挥士兵收拾残局的沈玉门,李秀行不禁为自己这次不值,他拖延时间,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郭虎禅,没想到同时恶了沈玉门和郭虎禅,可谓是得不偿失。

第五十四章 让人满意的答案

李秀行走到了沈玉门身边,虽然知道自己此时上前恐怕会碰个软钉子,但是他做事情从来都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沈都督,我们还有些事情没做?”

沈玉门看着李秀行,纵使心里不喜欢他的为人,但是却不能忽略他,当下道,“怎么,李百户还想着让刑部颜面扫地?”

“总不能让铁捕营白来一趟吧?”听着沈玉门有些讥讽的语气,李秀行仍是一笑道,不以为意道,“沈都督这个大哥出面,想来一定没有问题。”

沈玉门听出了李秀行的话外之意,但是他并没有拒绝李秀行的提议,只是看向身旁的副将道,“传我命令,在附近街道布下暗哨,任何人要进客栈,我都要知道。”

“是,都督。”副将应声而去,李秀行看着那些军中的斥候片刻间便从客栈撤了出去,也暗自心惊。

“李百户,你不走吗?”见李秀行没有离开的意思,沈玉门冷笑一声,这时许显纯已自楼上走了下来。

“主人没下逐客令,我要是先走了,岂不失礼。”李秀行毫不理会沈玉门,只是看向许显纯,他心中对郭虎禅的身份已有猜测,但仍不能肯定。

“沈都督,不知这位李秀行百户可认识李梦枕副百户?”许显纯朝两人一礼道,杜老大离开之前已经告诉了他李秀行的身份,他此时不过是故意找个理由留下李秀行,免得沈玉门生疑。

“李梦枕乃是家兄,怎么许总管认识家兄吗?”李秀行亦是明知故问道,他看到了许显纯说话时手上所打的隐秘暗号,那是缇骑司内百户一级才知道的东西。

“少爷和李副百户有旧,少爷刚才说了,要是李百户愿意的话,不妨留下。”许显纯朝李秀行说道,让沈玉门不解其意。

“那就叨唠了。”李秀行笑道,接着拱手一礼,竟是径自往客栈内而去。

“许总管。”沈玉门看着李秀行翩然而去,不由看向了许显纯,想知道郭虎禅的用意。

“沈都督,李百户这个人,我家少爷得罪不起啊!”许显纯知道不给沈玉门一个合理的解释,难免会惹得沈玉门怀疑,于是脸上故作苦色道。

沈玉门漠然,他可以不在乎李秀行这个缇骑司百户,但是郭虎禅他们不能,就算讨厌李秀行,也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

“你家少爷要是醒了,立刻派人告诉我。”沈玉门不能长时间离开军营,留下一队士兵守在客栈后,便朝许显纯告辞了。

“沈都督放心,我知道如何做。”许显纯送了沈玉门离开,他不知道这位玉门关都督可曾看出了些什么,但是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客栈后院,李秀行坐在院中石桌前,此时庭院里仍旧残余着浓重的血腥味,可是李秀行却毫无不适,他十四岁时杀了第一个人,至今已有七年,死在他手上的不下百人,他早就习惯了血腥味。

许显纯的身影出现在李秀行的视线中,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此时身上已经没有了平时那种用来掩饰的谨慎,阴沉的眼神让李秀行无比的熟悉,这是只有缇骑司的人才有的眼神。

“李百户。”许显纯坐在了李秀行身边,然后看向院子里那血腥最重的地方道,“我三弟曹天刚才就死在那里,他在缇骑司当百户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虽然早就猜到许显纯是缇骑司中之人,但是李秀行没有想到郭虎禅手下死掉的那个老管家居然是缇骑司的百户。

“许总管,我不知道…”李秀行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虽然有试探郭虎禅之心,但是却从没有想过最后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

“李百户不必解释,身为缇骑司中人,我自然清楚缇骑司的行事风格,三弟之死,和李百户无关。”许显纯看着想要说些什么的李秀行,摆手阻止道。

“我现在只想知道,李百户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许显纯拿出了身上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百户腰牌,放在了桌上。

“我原本只是怀疑,只是刚才看到那位阿青姑娘所使的剑术是内廷的杀人剑,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是我还有一些地方不明,想向许百户请教。”看到许显纯的百户腰牌,李秀行隐藏在袖中的手颤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惊天秘密了。

“你知道了又如何?”许显纯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看着李秀行,他留下李秀行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李秀行已经起了疑心,他迟早都会查出更多的事情。

“知道了又如何?”李秀行被许显纯问住了,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朝许显纯道,“知道的人越少,秘密才越有价值。”

“你想知道什么?”许显纯不敢完全信任李秀行,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甚至于他需要李秀行的帮忙。

“他到底是谁的儿子,是那一位还是你们大人。”二十三年前,景武太子和缇骑司指挥使郭泰北一起在河中战场失踪,被当时的太宗皇帝隐瞒了下来,最后对外宣称景武太子在军中得了恶疾而薨,郭泰北死于大食人的刺客,文皇帝即位后,有关这件事情的所有痕迹都给抹去了,要不是李秀行偶尔从父辈那里听到些蛛丝马迹,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你说他是谁的儿子。”许显纯没有回答李秀行,只是反问道。

李秀行沉默了一下,想到郭虎禅那句‘我父当年,千军莫敢当。’心中有了答案,他朝许显纯道,“我知道了。”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许显纯放在石桌下的手已经撮掌成刀,随时准备出手。

“还是那句话,知道的人越少,秘密才越有价值。”李秀行看着许显纯,满脸的坦然,“我会等下去,我相信自己不会错。”

“你比你父亲有种,知道当年大人是怎么评价你父亲的吗?”许显纯的手松了开来,他依然不相信李秀行,但是他只能赌这一把。

“愿闻其详。”李秀行一笑道,他从小就与众不同,虽然在几个兄弟里年纪最小,但是却从来都比其他几个兄弟出色,可偏偏他的父亲并不喜欢他,认为他狂悖无礼,他如今身为缇骑司百户,外人以为他是子仗父势,靠了先人的余荫,却不知他现在的地位全是靠自己拼来的。

“李业嗣,中人之姿,不过是做事谨慎,难成大器,也只有郭廷美那样的中人之主,才会用这种人。”许显纯说的是郭泰北隐姓埋名于石国时,知道李业嗣成为缇骑司指挥使说的话。

“说得倒没有错,要不是文皇帝,他哪里坐得到这个指挥使的位置,不过他要不是中人之姿,也不会给文皇帝看上了。”李秀行听后自语道,虽然话中称‘他’,可语气却是自嘲。

“许百户,我知道该如何做,你可以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李秀行很快恢复了平常,朝许显纯说道,接着从腰间解下随身短刀。

李秀行拔刀出鞘,一刀刺在了自己身上,任由鲜血将身上白衣染得通红,朝许显纯道,“曹百户之死,终究是我的过错,这一刀是我向曹百户谢罪。”

“好。”郭虎禅虚弱的声音忽地在李秀行背后响起,听到这话声,李秀行握刀的手也不禁一抖,然后转身看到了被阿青和贾廷扶着的郭虎禅。

许显纯也站了起来,这时李秀行才注意到他手上带起的那根细如发丝的金线,上面还系着枚小小的铜铃,刚才两人交谈之时,许显纯那一直藏在石桌下的手显然是为了掩饰这‘金丝听音’。

知道自己和许显纯的话都被郭虎禅听到,李秀行并没有不悦,反倒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郭虎禅,不由想起了长安的皇帝,虽然同样使用这种手段,但是皇帝绝不会这样现身,或许这就是两人不同的地方。

“李百户不要怪我小人,只是我不得不小心。”郭虎禅看着李秀行,脸上露出笑意道,不管李秀行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已经表示出了足够的诚意,值得他冒一次险。

“不知道刚才我的回答要是让公子不满,公子会如何做?”李秀行看着郭虎禅,问出了自己最后的问题,只要郭虎禅的回答让他满意,他就奉郭虎禅为主。

“李百户不会活着离开玉门关。”郭虎禅答得很坦然,他对于缇骑司极为忌惮,杀了魏镇恶之后,他看到李秀行神情间的变化,就知道这个人很可能已经看出了些什么,后来从沈玉门口中得知李秀行的身份后,他心中更加肯定,才设局让许显纯试探李秀行。

“我的答案,李百户还满意吗?”郭虎禅开口问道,等着李秀行的回答。

“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李秀行看着郭虎禅,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朝郭虎禅答道,“这答案我满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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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密谋

点着水沉香的房间里,郭虎禅在阿青的服侍下躺在了榻上,他胸前的伤没有伤及脏腑,但失血过多,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将伤养好的。

李秀行已经换掉了染血的衣服,身上用短刀刺出的伤口也上了药,用白纱裹好,这时他端坐在一边,看着胸前裹着白纱中隐隐有血渗出的郭虎禅,脸上泰然自若的样子,也不禁暗自点头,光是这份能够笑对痛楚的忍耐,就足以证明郭虎禅的韧性有多么可怕。

“如今这世上知道我真正身份的,除了我这两位叔叔和阿姐之外,就只有李百户你了。”郭虎禅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既然他选择相信李秀行,那么有些事情不妨告诉他,省得以后因为误会而生出什么变化来。

“郭旭也来了玉门关,他和杜大哥都以为我是义父的儿子,如果有其他人追查我的身份,李百户可以用我这个身份来应付。”郭虎禅清楚自己在河中做的事情很难瞒住,这个身份就是他用来掩饰真正身份的后招。

李秀行点了点头,他知道郭虎禅口中的义父就是和景武太子一起失踪的缇骑司指挥使郭泰北,对于郭虎禅的未雨绸缪,李秀行觉得自己对郭虎禅来说远没有他想得有用。

“不知道公子今后有何打算?”李秀行想了想之后问道,要说郭虎禅没有夺位的打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打算吗?”郭虎禅自语道,然后看向李秀行,他看得出李秀行是个有野心的人,不过李秀行的野心越大,对他来说就越是好事情。

“李百户能为我说下这些年大汉的变化吗?”郭虎禅问道,虽然他一路自河中而来,从那些商队或是沿途的城市听说了不少事情,但是对于朝廷的情况,终究不如李秀行清楚。

“公子应该知道,开国时的功臣多是当时的小门小姓,太祖皇帝清洗和胡种联姻百年的关陇世族后,并未大用山东士族,而是沿袭前朝科举制,有意扶持寒门庶族,太祖朝和太宗朝时功臣勋贵掌文武大事,科举所取的后进寒门庶族为辅,开创了两朝的鼎盛武功,但是山东士族的那些上品高门终究是底蕴深厚,在朝中一直都保持着一定的影响力。”李秀行知道郭虎禅一直在河中,这二十三年里大汉发生的变化实在太大,他索性从头开始讲起。

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马上厮杀出来的雄霸之主,不管是功臣勋贵,还是寒门庶族,上品高门,都是能掌握于手中,两朝政治清明,上下一心,不但迅速从隋末混战后的经济凋敝中走出,并且迅速地恢复了前朝鼎盛时期的实力,开始向四周扩张。

一直到太宗朝末年,科举取士,已经形成了春闱取天下人才于太学,其士子五年修学,三年地方为吏,之后授予官职,按照政绩晋升,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精英官员培养体系,而秋闱则是为那些兢兢业业的尽忠小吏和寒门庶族大开仕进之门。

每年春闱所取的士子,太祖朝初时尚以功臣之后为主,其次则是那些上品高门的世家子,寒门庶族的平民弟子最少,其后随着经济恢复,百姓生活变得富庶之后,逐年扩大的太学中士子里面,寒门庶族的平民弟子逐渐崛起。

到太宗朝时,功臣之后,勋贵子弟已经不再像太祖朝时全面掌握军国大事,而是专心于西征之事,景武太子领兵出征河中,和白衣大食交战,实际上就是太宗皇帝让景武太子立威施恩于军中,要是景武太子顺利即位的话,凭借他在战场所获取的威望足以让整个国家继续沿着太祖朝和太宗朝的轨道扩张并且走向更加鼎盛的时代。

太宗皇帝晚年,内阁已经实际上成为各衙之首,而且勋贵子弟也无法再像太祖皇帝时期那样入阁为相,国家的政治全由文官所掌握,开国功臣集团实际上已经不复两朝之盛。

但是景武太子的失踪,让太宗皇帝晚年的所有安排都落了空,最后在河中暗中追查无果之下只得对天下宣称景武太子在军中得了恶疾而薨,至此储君之位空悬的那三年里,原本安分的皇子们为了夺位各使手段,本来尚能团结的功臣勋贵,上品高门,寒门庶族由此不复过去的局面。

最后太宗皇帝选了皇子中只不过是中人之姿的文皇帝继位,让朝中各方势力始料未及,当时开国元老中仅存的英国公徐世绩奉遗诏压制了所有反对者,才让文皇帝顺利即位。

文皇帝因为皇帝当得实在侥幸,又因为当时军中多是景武太子旧部,也知道自己没有威望掌握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留下的强兵,所以便大力扶持文官集团,打压开国功臣集团。

二十年时间,人亡政息,太祖朝和太宗朝两朝的诸多制度都因文皇帝的上台而荒废,军队成了文官集团和开国功臣集团之间的牺牲品,极盛时期的百万大军被一减再减,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严厉控制的官僚体系则随之膨胀。

“去年文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仍旧用了文皇帝以文制武的政策,现在枢密院不过是靠着几位老人家撑场面。”李秀行是不折不扣的勋贵子弟,属于开国功臣集团,对于文皇帝父子都没什么好感。

郭虎禅听完李秀行的话,心里面已经大体对如今的朝廷局面有了个印象,在他看来太宗皇帝晚年选中人之姿的文皇帝继位,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经过两朝的扩张,大汉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对国家的武力有一种盲目的迷信,这时候选一个驾驭不住大汉这辆庞大战车却同样想着扩张的儿子做接班人,还不如让文皇帝这样的儿子继位,至少文皇帝不会轻易用兵,保住了‘汉军无敌’的威名。

郭虎禅可以想象,如果太宗皇帝选了一个没有能力压服国内各方势力却又同样想着开疆拓土的儿子当皇帝,一旦发动的扩张战争失败,就会让国内大乱甚至动荡不安。

二十年的以文制武,实际上开国功臣集团已经根本称不上什么势力,郭虎禅心中猜测,现在那个被李秀行他们这些勋贵子弟称做懦弱的当今皇帝郭元佐,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光从大宛都督府一事上看,这个郭元佐利用内阁和枢密院的矛盾互相牵制,安插了自己的亲信成为大宛都督府的都督,就可以看出他的政治手段一如其父文皇帝那般老到,所谓的懦弱,不过是伪装罢了。

“李百户,看起来这二十年下来,军队也早就不是铁板一块了。”郭虎禅看向李秀行道,李秀行是卫公李靖之后,可连他这样的将门之后都没有进入军中,而是去了缇骑司,就可以看出开国功臣集团在军中势力的衰退已经达到什么地步了。

“公子说得不错,如今军中经历年削弱,早已不复当年盛况,不过枢密院仍旧大体能掌握局面,皇上想要在军中安插亲信担任要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李秀行听到郭虎禅的话,不由皱了皱眉。

“我日后打算先以入太学念书为由上长安,再想办法进羽林军校,李百户觉得如何?”郭虎禅略一思索,觉得以后还是要以军队为重,文皇帝二十年以文制武,郭元佐同样不改其政,还不是为了控制军队。

“公子想进羽林军校?”李秀行有些意外,前汉之时,汉武帝收养军中孤儿,号为羽林孤儿,此后成为汉之强兵,太祖皇帝开国之后,羽林之名,便成了军队番号。

各地折冲府挑选精锐成军,在羽林之后缀以数字记之,太宗朝武功最盛时,大汉坐拥四十支羽林军团,而其中的将领全都是羽林军校出身,即便是战场上累功而至将官的士兵也同样要在战后进羽林军校补习一年。

现在大汉的羽林军团只剩下十五支,二十年来鲜有战争,想要做到将官位置,羽林军校就是唯一的出路。

“军队才是根本。”郭虎禅看着李秀行沉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透露野心,就算他想当个平常人,可他的身份注定他要走上这条道路,而他现在已经走了上去。

“公子既然要进羽林军校,那就要务必切记,入长安之后,当行事谨慎,羽林军校是皇上最为在意的地方,一直都是内廷缇骑司派人监视,就连我们也插手不得。”李秀行朝郭虎禅提醒道,他不能和郭虎禅来往太过密切,否则必遭人怀疑。

“这个我知道,我会在凉州滞留一段不短的时间,两年后才会考虑入长安之事,应该足够我韬光养晦,观望局势了。”郭虎禅见李秀行说得诚恳,也说了自己的打算,免得到时候李秀行等不了他。

“公子放心,我今年不过二十一,就算等上十年,二十年我也等得起。”李秀行明白郭虎禅话中所指,当即笑道。

第五十六章 做戏要做真

长风镖局在玉门关内的别院里,看着突然到访的杜老大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郭旭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那个堂弟出事了,“杜兄,究竟出了什么事?”

郭旭虽然强作冷静,但是抓着杜老大肩膀的手上使出的力道却让杜老大也不由咧嘴道,“大少,你的鹰爪功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

“对不住了,杜兄。”见杜老大还有闲心跟自己开玩笑,郭旭知道就算郭虎禅出了什么事,也不是太严重,当即松开了抓住杜老大肩膀的手道。

杜老大知道郭旭是关心则乱,不过对于郭旭在那么短时间里就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他还是心里佩服。

郭旭带着杜老大进了书房,此时正是半夜,要不是杜老大和他一起自敦煌赶到玉门关,和他手下的镖师相熟,恐怕受伤的杜老大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刚才客栈里公子被人刺杀,虽然受了些伤,但索性没有大碍。”杜老大将客栈里发生的事情简短地朝郭旭说了一遍,其中重点讲到了沈玉门对魏镇恶他们的态度。

“大少,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去看公子,沈玉门在客栈四周布下了不少暗哨。”杜老大看着知道郭虎禅受伤后便有些坐不住的郭旭,在边上劝道。

“我大伯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也就这么一个堂弟。”郭旭站起身,看着杜老大说道,他家中虽然还有两个弟弟,但是他早年离家,再加上这两个弟弟一直都对他虎视眈眈,感情淡薄得很,反倒不及只和他相处了半日的郭虎禅。

“杜兄,这个麻烦你帮我带给二郎。”郭旭走到了边上的书柜,打开一处暗格,取出了里面以备不时的上好白药,交给了杜老大,他知道杜老大说得没错,他现在确实不适合去看郭虎禅。

“大少接下来有何打算?”杜老大接过木盒,他知道里面的那些伤药价值,最重要的是一般人根本弄不到这种产自苗疆之地的白药,口中问道。

“我会去见沈玉门一趟,探探他的口风。”郭旭心中已有决定,沈玉门跟他在长安时有旧,如今当务之急是弄明白魏镇恶那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大少已有主意,那我就先告辞了。”杜老大清楚郭旭的行事作风,放心道。

“二郎就拜托杜兄多照顾了。”郭旭送杜老大出了别院,同时让手下准备马匹,等天一亮他就去都督府见沈玉门。

夜漏将尽,天边已经亮起了一线鱼肚白,小憩了半夜的郭虎禅睁开了眼,虽然失血过多让他身体虚弱,可是他的精神却好得很,当他看到趴在榻边睡着的阿青,知道她陪了自己一夜,此时看着她那被头发挡住的侧脸,忍不住轻轻拢起了她的秀发。

阿青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郭虎禅苍白的脸庞,“虎禅,你醒了。”阿青说话间,站了起来,就要去准备吃的东西。

“阿姐,那些事情让红袖她们去做好了。”郭虎禅喊住了阿青,“你昨夜没有睡好,现在睡一会儿吧。”从榻上下来,郭虎禅伸了个懒腰,朝阿青道。

“好。”阿青听到郭虎禅话中那不容拒绝的语气,脸上一笑,解下腰间的短剑,乖乖地躺上了榻。

看着睡下的阿青,郭虎禅才放心地离开了房间,进了庭院,这时候起来的红袖她们三个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

金五死了,客栈的伙计们也死了大半,站在空寂无人的庭院里,郭虎禅看着远处马厩旁摆放整齐的一排盖着白布的尸首,走了过去。

“少爷。”许显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郭虎禅身后,他脸上也全是疲惫,从石国买来的蕃人奴隶几乎全部折损于魏镇恶手下,只剩下了一个活的。

“那个蕃人奴隶收做家奴吧,让他跟曹叔的姓。”郭虎禅回头朝许显纯说道,“对了,还有剩下的客栈伙计,给他们每人发十两银子。”

“是,少爷。”许显纯点了点头,但现在他们的人手已经近乎折损殆尽,需要补充,“那些客栈伙计要不要?”

“不用了,我放心不下他们。”郭虎禅知道那些剩下的客栈伙计,论身手不算差,但终究年纪偏大,在江湖上也厮混得太久了。

“让贾叔去安西走一趟,多收些孤儿出身的汉儿,年纪不要过了十四岁。”郭虎禅知道自己现在缺人手,但对于自己的嫡系,他宁愿多花些时间来培养。

许显纯看着在那里静静说话的郭虎禅,心里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是一个胸怀城府的中年枭雄。

“我会让老二尽快去安西的。”许显纯应声道,魏镇恶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要尽快充实人手,“不过少爷,眼下还是要尽快多招些人手。”

“用不着太急,等事情都了了再说。”郭虎禅知道许显纯的顾虑,但是如今有沈玉门手下的士兵保护,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和许显纯一起回房之后,郭虎禅才看到在外面等候的李白,“青莲,你的伤没事吧?”

“我没事,公子。”看到郭虎禅很精神的样子,李白强笑道,虽然他双手缠满了白纱,手掌处钻心的疼,可是看到胸口挨了一刀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的郭虎禅,李白自然不愿让郭虎禅小看自己。

“是吗?”郭虎禅看着李白逞强的模样,笑了起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走,陪我去吃东西去。”

“哎。”冷不防被郭虎禅握住自己虎口开裂的手,李白忍不住喊了起来。

“疼就喊出来,没什么丢脸的。”郭虎禅松开了李白的手,然后看向自己胸前隐隐渗血的伤处道,“这一刀疼得我昨晚骂了半夜的娘。”

“是啊,真他娘的疼啊。”李白看着郭虎禅,朝自己那双被裹得严实的手骂道。

“这就对了,这才是男儿本色。”郭虎禅看着苦着脸骂疼的李白,笑得开心。

大堂里,忙活了一个早上的红袖三人已经准备好了各种汤食,昨天晚上她们三个一直都躲在房里,没有出去,竟是毫发无伤。

“青莲,你阿爹呢?”和李白,许显纯一起吃起东西,郭虎禅朝李白问道。

“阿爹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回家拿些东西。”李白双手发抖地捧着碗,咽下口中的粥后答道。

“我看还是让红袖喂你算了。”看到李白手中捧着好像随时会摔下来的碗,郭虎禅忍不住说道。

“千万不要。”李白听到郭虎禅的话,连忙跳道,这时大堂里还有沈玉门留下的士兵,他一个男人让一个女孩儿喂着吃东西,他想想就丢脸。

“公子,看起来气色不错。”楼上,李秀行的身影出现在了一众奉命留下保护郭虎禅的士兵眼中。

“托李百户的福,还死不了。”郭虎禅朝李秀行一笑,语带讥讽地说道,在人前他自然不会透露出和李秀行有半点关系。

四周的士兵看着丝毫不以为意的李秀行,都是暗道这个缇骑司的百户脸皮够厚,不过他们倒不觉得郭虎禅有什么过分,昨天要不是这个百户拖延了时间,哪会死那么多人,要换了他们是郭虎禅,恐怕会说得更难听。

郭虎禅和李秀行演起了戏,李秀行自然是把他的‘目的’告诉了郭虎禅,要郭虎禅答应。

“李百户,我这么做,除了平白无故地得罪了刑部不说,还有什么好处?”郭虎禅看着李秀行,声音不由大了起来,故意让四周那些士兵听到。

“好处。”李秀行笑了起来,只是笑声里带着冷意,“好处就是这样做不会得罪缇骑司。”

“公子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再答复我吧?”李秀行说完之后,扬长而去,只留下脸色难看的郭虎禅。

“这个混蛋。”看着李秀行消失在视线中,郭虎禅咬牙切齿地骂道,将手里的碗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沈玉门留在客栈的人里,一个心腹军官这时也离开了,找到了外面的暗哨,耳语了几句后,才回了客栈。

“公子,那个李百户是个小人,为他生气不值得。”李白不知道郭虎禅是故意演戏给沈玉门留下的人看,见郭虎禅生气,在边上道。

李秀行走后,杜老大回来了,他的来历,郭虎禅倒没有瞒着那些被沈玉门留下的士兵和军官,只说是在河中时的故人。

能被沈玉门留在客栈的,自然都是沈玉门的心腹,他们多少知道些郭虎禅的底细,知道他在河中做的事情,因此对于杜老大也颇有几分敬意。

“杜大哥,麻烦你转告堂兄,那个李秀行对我起了疑心,请他务必小心。”回到房间,收下杜老大带来的木盒后,郭虎禅朝杜老大说道,虽然他并不想骗杜老大,但是做戏要做真,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前,他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我知道了。”杜老大点了点头,李秀行的名声他知道一些,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第五十七章 互相试探

客栈里郭虎禅和李秀行之间所发生的不快,辰时未过便已被沈玉门留下的斥候营暗哨快马将消息带回了都督府。

“这个李秀行做事情当真是无所顾忌。”沈玉门听完手下的禀报,不禁摇头道。

“大人,缇骑司一向如此。”副将在旁说道,“只是那位公子倒霉些。”

“哎,这事情,我也不好帮他。”沈玉门叹了口气,他是把郭虎禅当半个朋友,不过要他就这样放弃眼前的机会,他也不愿意。

“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听到沈玉门叹气,副将忽地开口,脸上神情有些古怪。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这里也没外人。”沈玉门看了眼跟了自己十年的副将,沉声道。

“大人,卑职说句心里话,如今枢密院也就靠几位老大人撑场面,几年后等几位老大人不在了,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大人是时候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副将低声朝沈玉门劝道,内阁和枢密院争权,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是乐见其成。

“你说得也不错。”沈玉门点了点头,当年显赫一时的开国功臣集团如今已经形同虚设,像他们这些后人中,他已经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这一次,大人不妨卖个面子给刑部。”副将听到沈玉门的自语声,知道自家这位大人心里不糊涂。

“缇骑司那里,李指挥使是个谨慎的人,李百户的算计他知道的话,未必会答应。”

“好了,不必说了,派人去把暗哨撤了就是,剩下的事情我们不掺和了。”沈玉门很快拿了主意,李秀行想怎么样随他,他就不奉陪了。

“大人,郭大少来了。”沈玉门刚挥退副将,便有亲兵来禀报了,让他不由自笑道,“来得还真巧。”

“还不快请。”沈玉门很快回过了神,朝来禀报的亲兵吩咐道,郭旭虽然不是官身,可是却交游广阔,又是宗室子弟出身,以前他在长安时,和郭旭也有些交情在。

片刻之后,沈玉门的书房里,郭旭见到了换上便服的沈玉门,“大少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请郭旭坐下后,沈玉门满面春风地说道。

“我今天来找沈兄,其实是想找沈兄打听些事情?”郭旭一笑道,他知道沈玉门是相当乖觉的人,自己这个时候来找他必然会让他怀疑。

“沈兄应该知道,我在敦煌城有几个朋友是吃公门饭的,上个月敦煌城里莫名其妙地死了十几个捕快,他们找到了我,还带我去看了尸体。”郭旭随口编道,不过他说得倒也不全是假话,敦煌城上个月的确是死了几个捕快,不过并没有人找他。

“那些捕快都是被利刃刺中要害,伤口处干净利落,不是江湖上的手段,倒像是军中出身的下手。”郭旭朝沈玉门说道,“当时我因为有要事在身,只是应下了他们,会替那些死去的捕快查出真凶,却一直无暇分身,如今大宛都督府的事情已经了结,我便来了玉门关,这不就想起沈兄你了。”

看着神情间不似作伪的郭旭,沈玉门口中道,“大少古道热肠。”沈玉门虽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巧合,可是郭旭说得合情合理,他也只能选择相信。

“不过这桩事情应该已经了结了。”沈玉门也不打算隐瞒郭旭什么,将魏镇恶的事情说给了郭旭听,而郭旭亦是装作完全不知道,一脸的吃惊。

“如此说来,没想到竟然会出这种事情。”郭旭摇着头叹道,然后看向沈玉门,“多谢沈兄告知实情,既然那些凶手已经伏诛,我也对那几位朋友能有个交代了。”

“大少,说起来那位小兄弟也是宗室子弟,据说他父亲叫郭牵机,不知道大少认识不认识?”沈玉门朝郭旭反问道。

“没听说过,凉州宗室里有名有姓的我都知道,不过我听沈兄这样说,倒是想起前不久,李大郎也写了信跟我谈起过一位似乎是宗室子弟的小兄弟。”郭旭自然知道沈玉门的本事,想要骗过他,就得真真假假,让他不疑有它。

“沈兄应该知道大宛都督府之事,是李大郎一手所为,但是他给我的信中说,他能在河中成事,却是得了位叫郭虎禅的小兄弟相助。”郭旭直接说出了郭虎禅的名字,“不知道沈兄所说的那位小兄弟是不是他?”

“正是他,没想到大少也知道他的名字。”沈玉门故作惊讶道。

“沈兄,你知道我除了好管闲事,就喜欢结交些英雄好汉,这位小兄弟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李大郎对其颇为赞许,我看了信之后,早就想见识下这位小兄弟了。”郭旭笑了起来,“没想到他如今就在玉门关,我这趟倒也不算白来。”

“既然如此,大少不如随我一起见见这位小兄弟,说不定大少还能帮他个忙。”沈玉门站了起来,他现在已经信了郭旭七分,只是心里仍旧觉得郭旭来的时候未免太过巧合。

“好。”郭旭没有丝毫犹豫,爽朗地答道,不改本色。

不多时,沈玉门便和郭旭一起出了都督府,直接往云来客栈而去。

“沈兄,李二郎是个固执的人,要劝他收手,可不容易,你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马上,听完沈玉门所说的麻烦,郭旭不禁道。

“大少的面子,李二郎无论如何都要给的。”沈玉门口中说道,可是他心里也清楚,郭旭虽然交游广阔,但是像李秀行这种人,可是不会在意郭旭的虚名。

“我的面子可没那么大,沈兄,不过现在是多事之秋,李二郎那样做,是损人不利己。”郭旭叹道,大宛都督府的事情上,皇上已经开始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了。

“怎么说,大少?”沈玉门知道郭旭消息灵通,他在这玉门关,虽然也有家人时常从长安送信来,可他对朝廷如今的局面仍是不太明了。

“大宛都督府的那位都督高舍鸡,恐怕沈兄不知道他的出身吧?”郭旭看向沈玉门道,他也是从几个相交甚深的朋友那里知道这位此前只是个普通执金吾军官的高舍鸡竟然不是汉人出身。

“不是执金吾出身,是皇上的人吗?”沈玉门皱了皱眉,不知道郭旭脸上的表情为何这般发苦。

“这是不假,可他不是汉人,而是高丽遗民之后。”郭旭朝沈玉门说道,虽然高舍鸡自曾祖开始,已历经三代,可以说和汉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对他们来说,皇上此时不用其他人去大宛都督府,而偏偏是这个高舍鸡,就足以让人心里有诸多想法了。

“皇上这是不信我们。”沈玉门也苦笑了起来,大宛都督府关系着大汉重回河中,再次走上两朝扩张局面的关键,照道理就算不用李梦枕这个建功之人,也应该遣派精兵强将,但是皇帝却偏偏派了个高舍鸡。

“算了,不说这些了,沈兄,咱们还是说些高兴的事情?”郭旭本来是想转移沈玉门的注意力,没想到让沈玉门意志消沉起来,不由在边上道。

“大少说得是。”沈玉门一笑,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更何况天塌下来,上面自有人顶着,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郭旭和沈玉门一起到客栈的时候,李秀行带着手下正和铁捕营的人马对峙着,双方剑拔弩张,就差打起来了。

大堂里,郭虎禅一个人坐了张桌子,慢悠悠地喝着茶,李秀行要找铁捕营的麻烦,他早就知道,不过他不愿意趟这趟浑水,而李秀行自然只能亲自上阵了。

夏铁棠这时老实地待在边上看戏,他虽然算是刑部的人,可他没打算去得罪缇骑司,反正楚铮这个上司在,一切自然由他出马,哪里轮得到他的份。

“李百户,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刑部的事情,就算人死了,我也要带他们的尸体回去复命。”楚铮看着面前一身缇骑司官服,看上去只是个小白脸的李秀行,冷声说道,他们两人是老相识了,在长安李秀行就没有少找他的麻烦。

要是换了其他缇骑司的百户,说不定楚铮早就用强了,可是李秀行是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的儿子,真地起了冲突,他讨不了好。

“你们刑部的事情,人死了你们跑出来领功,别把大家都当傻子。”李秀行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李百户,你管得未必太宽了,主人都没有说话,你急个什么劲。”楚铮亦是反唇相讥道,然后朝郭虎禅拱手道,“公子,这些人虽然死了,但仍是我刑部的要犯,我要带他们的尸首回去验明正身,公子此番立下之功,我一定向尚书大人禀报,绝不会让公子吃亏。”

“楚总捕客气了,我要这些尸首有什么用,楚总捕尽管带走。”郭虎禅起身朝楚铮还了一礼,然后朝李秀行说道,“李百户,要是无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李秀行面色一冷,就要在人前演出大戏,和郭虎禅撕破脸结仇,没想到这个时候,不但沈玉门来了,郭旭居然也一起来了。

第五十八章 景虎社

云来客栈里,一下子变得热闹无比,打定主意抽身事外看热闹的郭虎禅带着李白去了一边坐下,沈玉门是玉门关都督,李秀行是缇骑司百户,那个楚铮则是刑部铁捕营总捕,再加上郭旭这个长风镖局的总镖头,在玉门关这四人碰头也算得上是风云际会了。

“大少怎么也来了。”看到郭旭,楚铮还算客气,毕竟在长安时他和郭旭有过交情,甚至郭旭还帮过他几次,不过对于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他就有些不善了。

“楚总捕,我只是听沈兄说云来客栈有位小兄弟值得结识,所以便和沈兄一起来了。”郭旭闭口不谈魏镇恶的事情,就连沈玉门他也仍旧是以沈兄相称。

楚铮是聪明人,自然听出了郭旭的话中之意,知道沈玉门是以私人身份和他过来,不会插手他们和缇骑司之间的事情,看向沈玉门的目光立刻变了。

一旁的李秀行却是冷哼了起来,他早就知道沈玉门未必有多靠得住,不过那么快就改了主意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沈都督不在都督府处理公务,看起来这玉门关清闲得很那。”李秀行反正已经打算和郭虎禅‘翻脸’,自是不介意连沈玉门一起得罪了。

“我清闲不清闲,好像不关你们缇骑司的事情吧?”沈玉门反唇相讥道,楚铮忌惮缇骑司,他可不怕,“我看倒是李百户你,不去做你们缇骑司的正事,却跑来越俎代庖,插手刑部的事情,才是真的清闲。”

“李百户,不如今日我来做东,大家一起坐下来喝杯酒,何必这么针锋相对。”郭旭在边上见李秀行神情更加阴沉,连忙打圆场道,他也不想把李秀行给得罪狠了。

“大少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真是一点都没变。”李秀行根本就不打算卖郭旭什么面子,说完之后却是朝身后的手下道,“我们走。”

看着说话毫不客气的李秀行,郭旭也不由动了几分怒气,但他同样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是目送李秀行离去后,才和楚铮行礼叙话。

楚铮见李秀行这个难缠的对头走了,才向沈玉门和郭旭谢道,“今日要不是两位来得及时,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收场。”

“楚总捕客气了。”郭旭见楚铮似乎不愿意多待,也不留他,客气一番之后,便和沈玉门送了楚铮一行人离去。

一直在边上看戏的郭虎禅见李秀行和楚铮这两方人马都走了,才和沈玉门见礼道,“沈大哥,不知这位是?”当着沈玉门的面,郭虎禅自是一副不认识郭旭的样子。

“这位是长风镖局的总镖头郭旭,算起来郭兄弟该喊一声大哥。”沈玉门见郭虎禅脸上表情,完全不认识郭旭的样子,心中才放下心来。

听完沈玉门的话,郭虎禅自是顺水推舟,喊起郭旭大哥来,而这时他身边的李白到是呆呆地看着郭旭,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长风镖局总镖头,对李白来说,郭旭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江湖上谁不知道‘八表雄风’郭大少,如今真人就在他眼前,因为郭虎禅的关系,他也能跟这位大侠称兄道弟。

“我看李兄弟英气勃发,日后必不是池中物。”对于李白,郭旭因为郭虎禅的关系,爱屋及乌,对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倒是观感不错。

郭旭没有待太长时间,要是一下子跟郭虎禅太过亲热,难免会惹得沈玉门疑心,如今这样刚刚好。

“沈大哥,多谢你帮我这个忙。”郭旭走后,郭虎禅朝留下的沈玉门谢道,沈玉门带郭旭来见他,虽有试探之意,可更多还是让他结识郭旭这个人面极广的宗室子弟。

“客气什么。”沈玉门笑了起来,说起来他在玉门关还没一个朋友,郭虎禅如今是一个。

“不知道兄弟日后有何打算?”沈玉门朝郭虎禅问道,在他看来,郭虎禅就算顺利地认祖归宗,可敦煌城不比玉门关,那地方太繁华,郭虎禅去了,未必会比在玉门关待得好。

“不瞒沈大哥,我倒是想在玉门关做番事业。”郭虎禅知道自己要在玉门关立足,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坎,不如现在就和沈玉门说个清楚,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兄弟有话不妨直说。”沈玉门看向郭虎禅,直接道,他也很想知道郭虎禅究竟想在玉门关内做番什么事业。

“沈大哥,玉门关内帮派众多,控制着所有的青楼赌坊,我想取而代之。”郭虎禅毫不掩饰地说道,“不知沈大哥意下如何。”

“你这主意虽好,不过可有把握。”沈玉门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过去对那些帮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这些帮派的后台多是军中的‘老人’。

“只要沈大哥愿意帮我,我就有十足的把握。”郭虎禅知道沈玉门动心了,三成不是个小数目,足够让沈玉门摆平军队,收买人心的。

“好,只要你做好准备,随时来找我。”沈玉门没有犹豫太长时间,郭虎禅许给他的好处,就算是他手底下的士兵也能分口汤喝,他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清理掉一群‘老人’。

“那我就先谢过沈大哥了。”郭虎禅朝沈玉门起身谢道,只要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站在他这边,他还真不用怕什么了。



玉门关县尉衙门,楚铮带着手下验过魏镇恶等人的尸体后,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回他可以回长安去交差了。

跟夏铁棠打听了郭虎禅的身份后,楚铮也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机会私下拜访一下这个帮了他一把的宗室子弟,毕竟他也是因为他们才得罪了缇骑司。

“大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宗室子弟,何必…”楚铮手下,有人不以为然道。

“你们懂什么,沈玉门是什么人,郭旭是什么人,连他们都看好这个郭虎禅,现在他只是个普通的宗室子弟,我还能跟他结交。”楚铮看着几个手下,打断了他们,他这个铁捕营总捕看着风光,可是说不定哪天就倒霉了。

郭虎禅自然不知道楚铮这个铁捕营总捕的心思,送走了沈玉门之后,他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让许显纯去县尉衙门报备结社。

“许总管,怎么公子也对帮派的事情有兴趣?”本来民间结社需到当地县尉衙门报备,自是用不着夏铁棠这个县尉亲自过问,不过许显纯是郭虎禅派来的,自然是不同。

“那倒不是,不过是公子打算在玉门关置办些产业,总需要些人来看护,这样方便些。”许显纯一边答道,一边熟练地写着文书。

夏铁棠和楚铮也不疑有他,民间结社分为两种,一种自然是帮派,挂羊头卖狗肉,干的是不法的勾当,还有一种就是像郭虎禅这样的。

“景虎社,不过这个公孙青是何人?”看完许显纯所写的文书,夏铁棠对于结社的主人名字有些疑惑。

“夏总捕忘了我家公子的阿姐了。”许显纯笑着答道,郭虎禅打算把帮派交给阿青打理,在他看来倒也不错。

“原来是那位小姐。”夏铁棠想到阿青那可怕的身手,恍然大悟道,这个景虎社看起来是郭虎禅拿来给阿青玩的。

有夏铁棠亲自督办,许显纯没等多久就拿到了衙门准许结社的文书,上面盖了印信,这样一来景虎社就算是合法的组织,可以招募闲散人员,当然这么一张盖了印信的文书,也不便宜,不过对许显纯来说,十两银子实在便宜得很,在长安同样要办那么一张文书,一百两银子也办不下来。

“多谢夏大人,楚总捕。”收好文书,许显纯朝夏铁棠和楚铮谢道,玉门关县尉,郭虎禅志在必得,而楚铮这个刑部铁捕营的总捕则至关重要,自然是要交好为上。

“少爷打算三日后大宴城中帮派,来时让我务必要请到两位大人。”许显纯说话间,自怀内掏出了两份郭虎禅亲自写的请柬。

楚铮有些讶异地接过请柬,看了之后很快就笑了起来,朝许显纯道,“许总管回去告诉公子,三日后我和夏县尉必到。”

许显纯离去后,楚铮方才朝一直没有说话的夏铁棠道,“看起来这个郭虎禅三日后是要向那些帮派立威,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事情?”

“我看到时,不但我们会到,沈玉门和郭旭也会到。”楚铮看向有些惊讶的夏铁棠道,“没什么好惊讶的,沈玉门和郭旭今天来客栈,你真当是为了我们解围吗?”

“大人是说他们是为了郭虎禅去的。”夏铁棠皱了皱眉,他知道郭虎禅不凡,可是没想到楚铮居然那么高看郭虎禅。

“我不会看错的。”楚铮自信地笑了起来,他可不管沈玉门和郭旭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只知道郭虎禅只有十四岁,现在他送郭虎禅的每一个人情,以后迟早都会给他带来回报。

第五十九章 谋官

玉门关内,不过一天的功夫,大大小小凡是在衙门报备的帮派都收到了郭虎禅的请帖。

云来客栈最近发生的事情,在玉门关内也不算是小事,起码魏镇恶等人的身份尽管给隐瞒了下来,对外只称是东都来的江洋大盗,但是那些消息灵通的大帮派都知道死了不少人,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打听,再想知道详细些就完全没有办法。

收到请帖的帮派大佬们都是通过各自的关系,打听起郭虎禅身份的底细来,他们此前只知道住进云来客栈的郭虎禅很有钱,许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但是现在他们却不敢那么肯定了。

八义社内,王节看着几个不忿的把兄弟,脸色阴沉地喝道,“这八义社还是我当家作主,老四有眼无珠,得罪了那位公子,没有牵连到我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由于赵义之死,八义社内对郭虎禅怀恨在心的人不少,尤其是几个和赵义交好的当家,再加上王节又不敢拿郭旭出来说事,只是靠着平时的积威压下了众人。

看到王节发怒,包括屠勇他们在内的六个当家都没了声音,毕竟八义社能有今天的局面,全靠王节和他那位当校尉的叔父。

王节身后,一名心腹忽地从堂内屏风后走出,低声在王节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便将一份信笺交给了王节。

看着脸色大变的王节,其余六当家都是看向了他手中的信笺,不知道到底上面写了什么让王节变得这般诚惶诚恐。

“你们不是说找那位公子报仇吗?”王节看完叔父从军中差人送来的信笺,看着一帮还不服气的把兄弟,把手中的信笺扔给了他们。

“怎么,都没声音了。”王节冷笑了起来,他虽然语带讥讽,可是却没一个人吭声,王节那位当校尉的叔父信中说得明白,郭虎禅和都督关系极好,他要在玉门关内置办产业,让王节不要得罪了人家。

对屠勇他们来说,王节那位当校尉的叔父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平时想见一面都难,更别提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六人看完信后,已经全是冷汗涔涔,要是他们真去找那位公子报仇,恐怕和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大哥,我们错了,老四死得活该。”六人中,二当家刘智代众人出面朝王节认错道,“我这就让人准备礼物。”

“把我们在金风馆边上的几家店铺的房契都准备好。”王节看向刘智,吩咐道,连叔父都差人送信过来,说明其他帮派的人也必会得到他们军中后台的消息,到时候送礼的肯定不少,他可不能落于人后。

“是,大哥。”刘智虽然心疼那几家店铺,但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答应道。

王节舍得下本钱,其他几个大帮派也同样舍得,没人不想多条路子,他们在玉门关是地头蛇不假,但是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只是句笑话,以前关内几个大帮派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金风馆内,杜妈妈最近几天笑得嘴都合不拢,先是八义社的大当家亲自上门给她赔罪,接着又是那些平时她根本不敢得罪的帮派一一派人送礼。

“都给我好好收拾利索了。”站在金风馆的大厅里,杜妈妈大声吆喝着,公子要在她这里待客,她自然不敢怠慢。

被杜妈妈使唤的姑娘们和龟公们都是卖力地干着活,谁都知道这一回金风馆撞了大运,找到了一座大靠山,自己下半辈子可全都指望那位公子了。

“不错,不错。”许显纯看着已经有了几分大气格局的金风馆,脸上露出了几分满意,这个杜妈妈还算有几分见识,这大厅里的部件摆设没有流于俗气。

“许总管,您看这样合适吗?”对于许显纯这位公子口中称为‘许叔’的老管家,杜妈妈自是把姿态放得很低,说起来如今这金风馆真正的主人可是这位许总管。

“还不错。”许显纯朝杜妈妈说道,然后看向了站在大厅里的一排姑娘道,“这金风馆以后改名叫温柔乡,以前做的营生就不用去管了。”

许显纯拿出了一份郭虎禅所写的手札,交给了杜妈妈,虽然他很是奇怪郭虎禅怎么会对如何经营青楼有那么多奇思妙想,但是他没有多问。

杜妈妈接过那叠手札,有些好奇地看了几眼后,忍不住道,“许总管,这是?”

“不要多问,尽管按着上面写的去做。”许显纯看了眼吃惊的杜妈妈,只是冷声道。

被许显纯冷冷一看,杜妈妈只觉得好似被刽子手盯住一样,连忙闭了嘴,收好那叠手札,不敢再多嘴。

云来客栈里,几个留下的客栈伙计看着搬出的郭虎禅一行人,神情复杂,掌柜的死说起来也和这位公子有些干系,但是这位公子厚葬了掌柜不说,死去的同伴家里也给了安家费,而他们也人人有钱拿,可以说这位公子对他们做到了仁至义尽。

“李兄,我们走吧。”郭虎禅招呼着李客上了马车,他如今要搬去的地方是郭旭为他找的一处城东的大宅,据说是郭旭在长安的一位朋友的产业,不过那位朋友已经去了安南,在玉门关的这处大宅便送给了郭旭,如今倒是便宜了他。

“是,公子。”李客想到这几天的经历,宛如做梦一样,跟着郭虎禅上了车以后,他最后看了眼云来客栈,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车内依然点着水沉香,郭虎禅很喜欢这种可以使人静心的淡淡香味,现在他在玉门关可以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剩下的便是等待和培养自己的人手。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里?”李客看了眼车外的街道,并不是往城东的大宅而去,不由有些疑惑。

“以李兄的身手才能,在我府里当个先生实在屈就。”郭虎禅说道,接着他看到李客有些惶恐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开个玩笑,李兄,实际上我需要你去一个地方帮我做事?”

“公子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见郭虎禅不是要赶自己走,李客那颗患得患失的心才定了下来,连忙说道。

“我也不瞒李兄,我有意收拾玉门关内的各帮派,县尉衙门那里总得有个自己人,以后才方便行事。”郭虎禅朝李客说出了自己的心思,“李兄你以前在碎叶城当过刀笔吏,我想定能胜任这县尉。”

听到郭虎禅竟是要让自己当玉门关县尉,李客不由呆住了,县尉虽然只是个七品官,而且玉门关这里不比其他地方,上面有玉门关都督府在,但终究是朝廷命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公子,我行么?”李客看向了郭虎禅,虽然内心深处很想当官,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出身,想要做这个县尉实在是难得很。

“怎么不行,要是别的地方的县尉,或许还有些麻烦,但是这玉门关县尉不同。”郭虎禅知道李客的担心,便说出了其中的关键,玉门关是军镇,虽然同样设了衙门,可是上面有个都督府,衙门没有多少实权,就是比起其他地方的下县,也是不如。

“玉门关县尉向来都是苦差事,现在那位就是在刑部得罪了人,给发配过来的。”郭虎禅说到夏铁棠,也是不禁一笑,这个夏铁棠要不是沈玉门看他还有几分铁骨,暗中帮他一把,说不定早就死在玉门关了。

“我只要跟楚总捕打声招呼,先让你在衙门当个班头,到时候再让夏县尉离任时给你写封推荐公文送到刑部,有楚总捕在,想来不会有什么变故。”郭虎禅说出了他的打算,他给楚铮送了请帖的第二日,楚铮就备了礼物来看他,既然楚铮有意和他结交,他自然不会推辞,正好利用楚铮来为李客铺路。

“公子大恩,李客没齿难忘。”李客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这个玉门关县尉要是没什么意外,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李兄可是我府里的人,而且青莲我也喜欢得很。”看着行大礼的李客,郭虎禅笑道,如今他最缺的就是人手,李客是一个人才,不用实在可惜。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县尉衙门,李客的事情,郭虎禅昨日就给楚铮透了意思,他相信以楚铮的聪明,必定不会让他失望。

衙门后堂,夏铁棠站在楚铮边上,有些复杂地看着进来的郭虎禅和李客,楚铮要他给李客在手下先安排个班头当,又向他透出他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调离玉门关的意思,就知道一定和郭虎禅有关。

“楚总捕,夏县尉,小弟不请自来,不耽误两位的公事吧?”郭虎禅朝两人见礼道,李客亦是连忙行礼,以后这两人都是他的上司,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公子哪里的话。”楚铮满脸堆笑的回礼,郭虎禅出手阔绰,他昨日备礼前往,郭虎禅送他离开时的回礼可比他送出的贵重了十倍都不止,那个李客的事情,他不过是投桃报李,更何况这玉门关县尉衙门是个无关紧要的地方,许给郭虎禅也没什么。

第六十章 李白的小伎俩

金风馆外,车水马龙,玉门关内帮派的大佬们俱是到齐,没有一个敢不来。

按照道理,郭虎禅这个主人应当亲自门前迎客,不过郭虎禅只是迎了沈玉门,郭旭,楚铮,夏铁棠四人后,便去内堂叙话,让许显纯在门前迎客。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宾客鱼贯而入,列席就坐,那些帮派大佬里,虽然也有王节这样的一方枭雄,但更多的还是草莽汉子,纵有心计,但终究格局太小,不成气候。

金风馆内重新布置之后,倒有大半人不识得其中妙处,王节身处众人中,也不免觉得有些丢脸。

宾客到齐之后,郭虎禅自然是和沈玉门等人方才自内堂而出,这次宴会,郭虎禅本就没有什么待客之心,他只是要借沈玉门,郭旭,楚铮等人的身份为自己造势,震慑玉门关内大大小小所有帮派。

席间宾客,虽然知道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也会到场,但终究没有太多人认识,听得旁人中知道的介绍,才知道那位身穿白衣,翩然公子模样的青年便是这玉门关都督,此后当认识郭旭这位长风镖局总镖头的人惊呼时,一众身为宾客的帮派大佬们心里都是对郭虎禅的身份变得惊惧起来。

玉门关都督,长风镖局总镖头,刑部铁捕营总捕,每一个都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得罪的起的,当然最让王节等人心惊的还是郭虎禅那轻描淡写的一句宗室之后,就让他们对郭虎禅的身份更加多了些敬畏。

宴无好宴,对这些帮派的大佬们来说,这一顿吃得是战战兢兢,他们那么多人只是成了一群看客,在边上看着郭虎禅和沈玉门,郭旭,楚铮他们谈笑风生。

宴会散去之后,不知多少出了金风馆大门的帮派大佬们追悔莫及,觉得自己今日赴宴的礼物送轻了,只有王节暗自庆幸,只觉得自己送出那几家店铺的决定无比正确,这玉门关内以后除了那位沈都督外,就属这位公子不能得罪了。

宾客散去后,郭旭自然离开,他暂时还不能和郭虎禅表现得太过亲近,以免沈玉门生疑,至于楚铮,他本就急着回长安复命,如今和郭虎禅也算是结交成了朋友,也不愿多停留,收了郭虎禅送上的礼物之后,告辞而去,只留下沈玉门未走。

内堂里,沈玉门看着堆放整齐的礼物,朝一脸平静的郭虎禅道,“那些人今日回去之后怕是睡不好觉了。”

“他们晚上睡得越不踏实越好。”郭虎禅笑着说道,然后将手中的礼单递给了沈玉门道,“八义社的王节,倒是个明白人。”

“他再是个明白人,想必兄弟你也不会放过他。”沈玉门看着礼单上王节所送的店铺,朝郭虎禅道。

“那倒也未必,要是他真是个明白人,我不介意给他条路。”郭虎禅朝沈玉门说道,“我只是求财罢了,沈大哥。”

“求财。”沈玉门笑了起来,郭虎禅这样的人,又岂是一个区区的玉门关能容得下的,就像他说的,他在玉门关只为求财,当然任何挡他路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打算何时开始动手?”沈玉门放下手中的礼单,对于郭虎禅想要整合整个玉门关大小帮派,他很感兴趣。

“起码一年之后。”郭虎禅的答案让沈玉门有些失望,他没想到还要等上一年之久。

在金风馆逗留了半个时辰后,沈玉门收下了郭虎禅从众多礼物中挑选出来的几幅名人字画,回了都督府。



数日之后,李客已是县尉衙门的班头,他的剑术高强,而且也有学识,虽然一开始夏铁棠手下的那些捕快们心里难免有些不服,但是李客的本事在那里,再加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郭虎禅府里的人,因此对他倒是还算恭敬。

“李兄,江湖上的大侠,武功不一定要多好,但是只有一点最重要,那就是要大方。”府邸的书房里,郭虎禅看着面前显得有些拘谨的李客,将一袋碎银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上,“什么仗义疏财,什么义薄云天,没有钱什么都不是,这当官同样如此,你刚进衙门,便是班头,那些手下的人就算表面上没什么,可心里难免有些想法。”

“这些钱,你拿去请手下吃喝,要是手下谁有难处,便做了人情。”郭虎禅将那袋子碎银推到了李客门前,李客以后要当县尉,还是要靠如今的这些捕快,不收服他们,以后做事情怎么靠得住。

“公子的话,我记下了。”李客不是木讷之人,他年轻时也是游侠,当然知道郭虎禅说的道理,江湖上人人称好的大侠,没几个是靠武功出名的,大多都是家财万贯,又舍得花钱的奢遮汉子。

李白站在郭虎禅身后,此时的他已经不再像原来那么痴迷于什么江湖侠义,就像郭虎禅对他说的,侠以武犯禁,朝廷自有法度,只有考取县试,士子方能佩剑游学四方,那些正儿八经的游侠可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要么就是功臣勋贵子弟,至于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游侠,多是市井之徒,行不法之事,虽然也不乏真正行侠仗义的游侠,但终究不是正道。

“大哥,你跟阿爹说的,不就是那‘及时雨’的做派,只要把钱使好了,谁不说是英雄好汉。”郭虎禅喜欢还是少年的李白的赤子之心,因此便让李白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直接叫他大哥便是,而李白自是乐意,此时见父亲离开,便笑着问道。

“你明白就好,但是钱也不能乱花,你得分得清那些是只知道骗吃骗喝的小人。”郭虎禅看了眼李白,心中有些后悔跟李白说什么故事,结果他倒是听上瘾了,这才几天功夫,他就已经把《水浒传》讲了大半。

“大哥,你放心,我可不做那冤大头。”李白知道郭虎禅是提醒他不要给玉门关内的那些青皮无赖给算计了。

“你要是做了冤大头倒也没什么,不过左右是几个钱罢了,但是你阿爹那里?”郭虎禅当然知道李白那飞扬跳脱的个性,要说牢靠还差得远,还是需要敲打一番,而没有比李客这个当爹的更能吓住李白了。

“大哥。”李白一下子苦了脸,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家老父请出家法,到时挨打倒还没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在郭虎禅面前丢了面子。

“你知道就好。”郭虎禅笑了笑,接着一袋早就准备好的碎银扔给了李白,“拿去,这城里但凡和游侠什么沾边的少年,都给我管住了,别给我丢脸。”

“大哥,你放心。”李白接过钱袋,大声道,“我保证一个月后,这城里半大的小子全都只听大哥的吩咐。”

“还半大的小子,你才多大。”看着大言不惭的李白,郭虎禅拍了一下他,忍不住笑骂道,不过也正是因为李白的这份少年单纯,才让他对李白不必有什么戒心,相处甚快。

“大哥你不也没比我大多少吗?”李白揉着被拍得生疼的肩膀,小声嘀咕着,他可不敢说得大声,免得又给郭虎禅来上几下。

短短的半个月之内,李客有郭虎禅的财力支持,几十两银子使出去,衙门上下,没一个人不说他好的,尤其是几个家里困难,得了李客救济的捕快更是对李客感恩戴德,而玉门关内大大小小的帮派如今谁不知道李客是郭虎禅府里的人,只要是李客带着捕快上街巡视,无不都是毕恭毕敬,就是夏铁棠这个县尉也比不了。

夏铁棠身边,倒不是没有有心人想要挑拨生事,不过夏铁棠知道自己早晚都要走,而且他本就不想留在玉门关这个地方,自然是极力帮衬李客,好让自己快些调走。

玉门关这地方,帮派多,同样市井之徒,青皮无赖也比其他地方多,再加上满街的客栈同时经营酒肆茶馆,在那里帮闲听书的少年也多得很,这些少年都沾染了游侠风气,多爱任侠使气,好勇斗狠。

得了郭虎禅吩咐的李白,自然是无所忌惮地出入玉门关的街头巷尾,和那些同龄或是略大的少年说是比武切磋,实则是互相斗殴,那些在街上混的少年大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子弟,就算时常打烂仗,可是哪里学过什么武功技击,自然不是李白的对手。

李白虽然骄傲,但绝不是目中无人,就算赢了也按照郭虎禅说得给对手留几分面子,然后便是银子使出去,请对方一伙吃肉喝酒,因此才没多久,他也在玉门关闯出了名号,那些玉门关内的少年都把他当老大,不过李白害怕李客这个老父,每次都把郭虎禅给抬出来,以防有个万一,也好拿郭虎禅当挡箭牌,最后郭虎禅的名头倒是比他的还响亮。

当郭虎禅从阿青那里听说自己如今在玉门关内被那些好事的少年传成了什么神刀公子,武功有多高云云,也不由为李白的小伎俩哑然失笑,这小子感情以为只要把自己给拖下水,李客就不会请他挨家法了。

第六十一章 坚持

一个半月之后,去了安西的贾廷带着近百的少年回到了玉门关,年纪全在十二到十五之间,几乎全是孤儿,原本这么多人入关有些麻烦,不过有沈玉门关照,自然是顺利得很。

“按朝廷制度,这些孤儿本该由地方官府收养,择其优秀者送入军中。”玉门关城头,沈玉门和郭虎禅站在一起,看着进关的那些孤儿出身的少年叹气道。

“人亡政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要是地下有知,不知会做何感想。”郭虎禅亦是叹道,就在二十年前,汉军在河中等地还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但是现在却已经不复当年‘朝发夕至,不日灭国。’的霸道。

“文皇帝误国。”沈玉门低语了一声,在他们这些武将心目中,本该继位的是景武太子,二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们这一代人建功立业,不会堕了祖宗的威风。

“误国吗?”郭虎禅听到沈玉门的低语,不由自语道,在他眼中文皇帝打压功臣集团,并没有做错,因为他没有能力控制太宗皇帝留给他的强大军队,他在位期间,拔剑四顾再无敌手的汉军虽然不再是战必胜,攻必克的无敌之师,但大汉仍旧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至少没有人能挑战汉人的治世。

“怎么,兄弟你另有他见。”听到郭虎禅的话,沈玉门看向了他。

“文皇帝误国,但是当今皇上做得更差。”郭虎禅毫不避讳地朝沈玉门说道,他不担心有时在他面前也发朝廷牢骚的沈玉门对他会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文皇帝手里,我大汉仍是当世霸主,可是这次吐蕃人的事情,恐怕将是我大汉霸权崩溃的开始。”郭虎禅看着眉头皱紧的沈玉门,直言不讳道。

在等贾廷回来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郭虎禅在玉门关和沈玉门亲眼看到了前往瀚海都督府故地的使节队伍,而这代表了大汉的使节队伍竟然是去向吐蕃人示好的。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当沈玉门在都督府知道使节队伍的目的是准许吐蕃人复国之后,几乎当场发作。

太祖朝时,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派大臣禄东赞求尚公主,太祖皇帝怒不可遏,当时开国不久,朝廷正全力恢复经济,而吐蕃虽然称不上什么强国,但也是小霸,尤其是地处高原,易守难攻,那时大臣们认为吐蕃之地穷僻而且气候恶劣,就算劳师动众打下来,也无法占据其地,都劝太祖皇帝不妨选个漂亮宫女,封为公主和亲于吐蕃应付了事。

“我皇汉绝无和亲之事。”这是太祖皇帝咆哮着对大臣们说的话,然后便是禄东赞等吐蕃使节的人头被传首九边,太祖皇帝根本就不承认吐蕃的地位,仅仅是几年后,汉军扫平青海,设瀚海都督府,吐蕃从此世上除名。

太祖皇帝死后,因为青海高原实在过于穷僻,太宗皇帝便撤去了瀚海都督府,但那时的吐蕃遗民依然畏惧大汉军威,各部不敢言吐蕃故事,直到文皇帝继位,懈怠武事,吐蕃遗民才死灰复燃,于青海高原重新崛起,形成复国之势。

但是吐蕃人虽有复国之势,但是没有大汉肯定,他们仍旧不敢贸然越雷池一步,在沈玉门这些军方将领看来,先不说吐蕃人复国之后,是否会危及大汉,光是吐蕃曾为太祖皇帝所灭,就让他们难以接受吐蕃人的复国。

此时听到郭虎禅之语,沈玉门默然,当今皇上要收权,他们这些武将没话讲,军队本就是天子爪牙,但是皇上不该把‘汉军无敌’当儿戏,那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威灵和两朝几十万将士亡魂用铁和血打出来的赫赫声威。

“皇上或许是被奸佞蒙蔽,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沈玉门口中说出的话,连他自己也不想信,当今皇上是文皇帝那个暗弱之主的儿子,身上根本没有继承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霸杀之血。

“是啊,奸佞。”郭虎禅语带讥讽地叹道,现在的皇帝郭元佐连他的父亲文皇帝都不如,至少文皇帝还知道要保住大汉的世界霸权,可是他却只学到了文皇帝的阴谋权术。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沈玉门有些心灰意冷,文皇帝和当今皇上打压功臣集团,军队成了朝堂斗争的牺牲品,说穿了这对父子根本就是自卑,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军队,才想方设法地想要独揽大权,他们根本就不曾想过,太祖皇帝在军中定下的诸多制度,根本不可能出现兵为将有的局面,不说羽林军校,光是折冲府和军中的讲学堂,哪个不是把忠君置于根本,太祖皇帝开国之后,不入军旅,不上战阵,当时军中名将李靖,苏定方等哪个不是后来屠城灭国,战功彪炳,可是在军中太祖皇帝之威四十年如一日,始终无人可比。

“沈大哥说得也是。”郭虎禅应声间,陪沈玉门下了城墙,心里面已是对军队有了大体的把握,这一次当今皇帝郭元佐做了个堪称愚蠢的决定,他也许以为准许吐蕃人复国没什么大不了,甚至于可能认为吐蕃人复国之后,可以让吐蕃人在河中帮大汉对付大食人,但是他没有想过吐蕃这个国家是太祖皇帝所灭,让吐蕃人复国,无疑是对太祖皇帝带领汉军打下的‘汉军无敌’是一种嘲讽。

或许对于文官集团和普通百姓来说,他们根本不会想那么多,但是对于军队来说,哪怕二十年没有大战,他们依然坚持着‘汉军无敌’的尊严,不是军队出身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种传统,尤其是对军中那些感受过太宗皇帝时代最后汉军余威的老人来说,更加难以接受。

走下城墙,郭虎禅看着玉门关内那些年过四十的老兵,忽然感到了一种悲哀,他们和杜老大一样,出生在那个汉军无敌的伟大时代,他们的父亲大多是战场上的英烈,三代从军,甚至于四代,五代从军者也比比皆是,他们渴望接过父辈的旗帜,建立更加伟大的功业,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愧对祖宗传下来的威名,可最后他们却虚度了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而现在他们所坚持的东西更是成了当权者眼中没有意义的东西。

第六十二章 再生变故

“一,二。”宽敞的院子里,一群少年们挥舞着手中的木刀,练习着军中十式刀术。

半年的时间里,贾廷从安西带回来的九十七名少年中,有二十三人没有练武的天分,被郭虎禅送去了念书,同时学习如何打理生意。

剩下的七十五人,全部是孤儿出身,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自己现在能够吃饱穿暖,全是因为郭虎禅这个主人,而他们也拼尽全力完成郭虎禅交给他们的训练。

“停。”第一百遍练完之后,郭虎禅终于让少年们停了下来,他每天都会在早晚抽出时间,亲自训练这些少年。

清晨的阳光里,每个收刀的少年都是目光带着崇敬地看着郭虎禅,每天早上公子都会亲自教他们练刀。

“随风,这几天你进步最大,很好。”郭虎禅看向了一个身形有些削瘦的少年,笑着说道,每次练刀之后,他都会亲自表扬表现最好的少年,算是鼓励。

“多谢公子。”名叫柳随风的清秀少年有些腼腆地回答道,而他边上的同伴们则是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能够被公子夸奖对他们来说是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郭虎禅离开了,对于这些被他定为日后嫡系的少年,他向来都是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柳随风是一群少年里,被他看好的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随风,明天开始,你不用和大伙一起练武了。”贾廷看着面前又将自己的肉分给了其他人吃的柳随风,眼神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这个性格温和的少年,很像他少年时候。

“老师,我…”柳随风有些惶恐地站了起来,看着贾廷,脸上的神情里满是惊慌,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要被赶走。

“少爷让你以后去阿青小姐身边学剑。”看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柳随风,贾廷抚着他的头笑道,“记住好好学剑,不要让少爷失望。”

听到贾廷的话,柳随风脸上露出了惊喜,而他身旁的同伴则是羡慕地看着他,能去阿青小姐身边学剑,那以后柳随风就是公子身边的人。

“老师,我以后还能回来看大家吗?”柳随风有些不舍地看着身边的同伴,朝贾廷问道。

“当然可以,好了,现在去收拾东西,跟我走。”贾廷看着柳随风,轻笑道,接着看向其他少年道,“你们也要好好努力,知道吗?”

“是,老师。”一众少年都是大声喊道,他们虽然羡慕柳随风,可是却没有什么嫉妒,柳随风的努力,他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书房里,郭虎禅看着半年下来,好像脱胎换骨一样的李白,接过了他递来的一叠手札,上面都是李白这半年里带着他手下那群游侠少年打听后证实的消息,几乎玉门关大小帮派干得各种不法勾当都有记载。

“青莲,你做得不错。”看完那份李白亲自整理的情报手札,郭虎禅笑了起来,如今的李白是玉门关内三百少年游侠的首领,没一个人不服他的。

“和大哥做的事情,根本没得比。”李白摇头道,他这半年多时间里虽然也做了些事情,可是郭虎禅做得比他更多。

“大哥,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现在我们的人手应该也足够了。”李白见郭虎禅放下手札,没有什么表示,不由有些急道。

大半年的时间里,阿青亲自打理的景虎社,如今已经拥有近百名好手,每个人的底细都被摸得清楚,没有问题,如今的景虎社在玉门关内,可以说是不比任何一个大帮派差,再加上郭虎禅亲自训练的那群少年和李白手下的三百游侠少年,没有一家帮派是他们对手。

“不急。”郭虎禅看着有些心急的李白,淡然道,“我们手上虽然有那些帮派的把柄,可我们不是官府,没有什么立场去铲除他们,这件事情只有等你阿爹的县尉任命正式下来,我们才能动手。”

说话间,郭虎禅站了起来,自从三个月前他去了一趟敦煌城,把自己的名字写入凉州宗室的族谱后,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已故安西都护府校尉郭牵机的嫡子,按照朝廷制度,等他二十冠礼之后,可以直接以十夫长的身份补入安西军中,当然也可以在十五之后前往长安,去太学就读。

“青莲,你的那些兄弟里,有没有孤儿出身,可堪造就的人才?”郭虎禅回头看向了李白,他亲自训练的少年,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岁,比他还小,他现在需要一批可以直接使用的人手。

“有。”李白拿出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名单,递给了郭虎禅,“大哥,这些人可以相信。”

“好,那你问问他们原不愿意加入景虎社。”看过名单,郭虎禅朝李白说道,李客的县尉任命估计很快就会下来了,他差不多也是该做最后的准备了。



玉门关内,缇骑司所属卫所,胡大娘和其他同僚看着面前带着任命而来的杜老大,口中都是称呼‘大人’,杜老大终于得到了负责玉门关缇骑司的任命,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任命其实是李秀行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才到手的。

“我来之后,一切照旧,大家不必担心什么。”杜杀看着房间里,几个神情间不安的手下们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胡大娘们退了出去,每个人出了房间后都是松了口气,杜老大来之前,李秀行给她透了底,这个杜老大就是当年的血手杜杀,为人嗜血,最好不要轻易得罪他。



玉门关县尉衙门,内堂书房,夏铁棠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客道,“楚总捕给我来了信,你的正式任命很快就会下来,这几天你就代我管理衙门,当是先熟悉起来吧。”

“是,大人。”李客一脸的平静,应过之后,才朝夏铁棠道,“那属下就先恭贺大人高升了。”他接任县尉,夏铁棠自然是要调去其他地方,想来再差也不会比玉门关这里差。

“但愿承你吉言。”夏铁棠苦笑道,如今朝堂局面可不太妙,朝廷准许吐蕃人复国,让枢密院正式和内阁翻了脸,大臣间争得厉害,这个时候回长安,他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大人,皇上和内阁难道真地准许吐蕃人求尚公主。”李客想到楚铮给夏铁棠的信,不由问道,本来允许吐蕃人复国,就已经激怒了枢密院,现在吐蕃人又来求尚公主,这事情就闹得更大了。

“长安现在已经闹翻天了,太学里的士子分作了两拨互相打嘴仗,还有一些世家子弟喊着要去杀吐蕃人的使节,不让他们到长安。”夏铁棠捂着头道,“我看楚总捕这最近的日子好过不了。”

李客没有接话,夏铁棠这个时候回长安,想来很快他也会和楚铮一样日子不好过了。



“要本都督派兵保护吐蕃人的使节。”玉门关都督府,沈玉门看着面前内阁派下来的礼部官员,声音冷得可怕,“回去告诉你们尚书大人,要我派兵可以,拿枢密院的诏令来,否则本都督一概不理。”

“来人,送周大人回驿站,本都督还要处理军务。”沈玉门毫不留情面地喊进亲兵下逐客令了,内阁还真是做得出,直接派礼部官员来自己这里下命令。

“沈都督,这可不只是内阁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身为礼部侍郎,周安这次领了这个差事,心里也是不情愿,可是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本都督不管是谁的意思,要让本都督派兵,拿枢密院的诏令来,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沈玉门看着面前的礼部侍郎,“本都督的话你可以如实回报。”

周安被如狼似虎的士兵架了出去,离开都督府时,他不由苦笑起来,那些士兵血红的目光,好似把他当成仇敌一样。

“可恶,混帐。”将镇纸的铜狮子狠狠地砸在地上,沈玉门咆哮了起来,什么都给郭虎禅说中了,他还记得吐蕃人在瀚海都督府故地复国的消息传回后,郭虎禅就说过,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吐蕃人就会向朝廷求尚公主,皇帝要想拉拢吐蕃人来对抗大食人平衡河中,就一定会答应吐蕃人的要求。

“都督,内阁那帮孙子简直把我大汉的脸都丢光了。”沈玉门身后,副将不敢直接骂皇帝,只能把内阁给骂了。

“丢脸事小,只怕从此边境多事。”沈玉门咬着牙道,他心里清楚得很,现在的军队是个什么样子,军力不足太宗朝时的四成,除了安西军还算得上能战,其他各军都多少年没打仗了,吐蕃人求尚公主成功的话,那么对大汉周围的国家来说,大汉就不再是过去那个无敌霸主,虽然短时间内还不会有什么,但是时间长了,总会有人跳出来挑战大汉的霸主地位。

“来人,备马。”沈玉门打算去找郭虎禅,他在玉门关这地方,能说话的也就这么一个‘朋友’了。

第六十三章 准备动手

“天下从此多事。”当郭虎禅从李客那里知道长安发生的事情后,忍不住叹道。

“少爷,沈都督来了。”书房里,进来的许显纯朝感慨的郭虎禅禀报道,沈玉门虽然来府上的次数不少,可是却从来没有来得这样急的。

“许叔,带沈大哥来书房。”郭虎禅示意李客他们下去后,朝许显纯道,他知道沈玉门也多半是为了吐蕃人求尚公主的事情来发牢骚了。

不过片刻,沈玉门便到了书房,里面只有郭虎禅一个人在红泥火炉前,控制着火候,“沈大哥,来得正好,这泡茶刚刚好。”郭虎禅和沈玉门已经极为相熟,在摆好的青瓷茶碗里倒上碧青的茶汤后,才抬头朝沈玉门道。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沈玉门看着郭虎禅悠然自得地煮茶,心里还生着先前的闷气,说话时倒也不怎么客气。

“吐蕃人要求尚公主,说起来是国事,可也是皇上自个的家事。”郭虎禅一边喝着茶,一边漫不经心地朝沈玉门说道,“我不过是个白身小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了?”沈玉门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郭虎禅,愣了愣道。

“怎么会不知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长安现在闹得厉害,世家子弟们嚷嚷着要去杀了吐蕃人的使节,楚铮现在如临大敌,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郭虎禅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刚从李客那里得到的消息。

“何止是闹得厉害,内阁都绕过枢密院,让礼部直接派人到我这里,要我派兵保护吐蕃人的使节去长安。”沈玉门忍不住道,反正这事情他也不打算给内阁遮掩。

“内阁,我看是皇上吧?”郭虎禅在沈玉门面前知道用不着避讳,“你拒绝了?”

“我能答应吗?”沈玉门喝下了碗中的茶,朝郭虎禅反问道,接着一脸的自嘲,“现在我已经把皇上和内阁都给得罪了,这个玉门关都督恐怕干不了多少,你那些事尽快做了吧?”

“再干不了多久,也起码得等吐蕃人求尚公主这件事情了了。”郭虎禅仍是不急,朝沈玉门道,“再说只要枢密院还在,你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

“兄弟,你说这事情有解决的办法没?”沈玉门知道郭虎禅虽然年轻不大,可是却有主意,虽然知道这次吐蕃人求尚公主的事情轮不到他操心,但他还是朝郭虎禅问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沈大哥,你太看得起我了。”郭虎禅笑着为两人空掉的茶碗里添上了茶水,吐蕃人求尚公主这件事情要是成了,只会让皇帝失去军心,对他来说反倒是好事。

“你肯定有办法。”沈玉门很是肯定地道,他知道郭虎禅并不喜欢卖弄聪明,有时候让他开口比什么都难。

“办法是有,可是谁敢去做。”郭虎禅知道自己不说,沈玉门不会死心,却是无奈道,“长安那里,世家子弟们不是嚷嚷着要去杀了吐蕃人的使节吗,这就是办法。”

“吐蕃人的使节死了,他们还求尚什么公主,到时候这仗不打也得打。”郭虎禅看着沈玉门,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只是这样做了的话,我大汉能不能打赢这仗。”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沈玉门皱起了眉头,现在大汉的军力空前衰弱,尤其是河中地区,几乎完全没有了军事存在,和吐蕃人打仗,打赢了还好说,打输了一仗,整个河中都会变天,那就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大汉霸权就此崩溃。

“有啊,只要皇上回绝吐蕃人就行了。”郭虎禅看着沈玉门答道,不过他的答案让沈玉门并不满意。

“沈大哥,大汉在河中的霸权早就名存实亡了,只有太宗朝时十八都督府镇河中,我大汉铁骑可以‘朝发夕至,不日灭国’,那才是霸权。”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我要是猜得没错的话,皇上会答应吐蕃人求尚公主,让吐蕃人去和大食人争夺河中,不过我看到最后吐蕃人肯定会反咬一口。”

“我们在河中整整失去了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

沈玉门沉默着没有说话,郭虎禅把他心里想说却不敢说的话给说了出来,皇帝这是把军国大事当成了朝堂的平衡把戏,以为可以用吐蕃人来牵制大食人。

郭虎禅看着沉默的沈玉门道,“沈大哥不该失了志气,既然当年祖宗们能从玉门关一路打到河中,建立了大汉霸权,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再做一次。”

“你说得对。”沈玉门回过了神,他笑了起来,“皇上爱怎么折腾就去折腾吧,反正到最后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人用刀剑来解决所有的麻烦。”

“这样才是我认识的沈大哥。”郭虎禅也笑了起来。



沈玉门离开了,他找郭虎禅,更多的只是想从这个无所顾忌的朋友口中听那些他自己不敢说出口的话罢了。

书房里,犹自泛着茶汤的清香,许显纯站在郭虎禅身边,“少爷,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郭元佐,做了件蠢事。”郭虎禅毫不客气地评价着这个当皇帝的堂兄,“答应吐蕃人求尚公主,只会激怒功臣集团,让他们更加不满,而且他以为可以玩一手平衡的把戏,让吐蕃人牵制大食人,好给自己争取时间来独揽大权,到时候再重整军力,恢复大汉霸权。”

“他的算盘打得是不错,可是太过儿戏。”郭虎禅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握拳的手窝得更紧,“用不了几年,大汉边境就会烽烟四起,那时就是我的机会。”

听着郭虎禅的自语声,许显纯知道郭虎禅心中已经做出了决断,而这时郭虎禅已经看向了他,“许叔,玉门关的事情要加快脚步了,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是,少爷。”许显纯点了点头,郭虎禅终于决定对玉门关内的大小帮派动手了。



几天后,李客在玉门关县尉衙门终于等来了正式任命,换上县尉官服,李客看着官衙里站得整齐的三班捕快,大声道,“各位都知道关内大小帮派藏污纳垢,多是作奸犯科之徒仗着帮派势力,干着不法勾当,本官今日上任,当扫荡这些匪类,还关内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站着的捕快们都是发呆地看着李客这个上官,一下子都懵住了,玉门关内的帮派是什么样子,他们还不清楚,几乎没几家是好的,但是有谁能管得了,以前不是没有到任的县尉做过扫荡帮派的事情,但是到最后要么不了了之,要么就是莫名其妙地丢了官。

“怎么,你们怕了。”李客看着三班没有动静的手下捕快还有三个班头,大声喝问道。

“大人,那些帮派后台多是都督府内的军官,我们不过是地方衙门,不好得罪军中啊。”王班头年纪最大,他生怕李客搞不明白情况,开口说道。

“王班头,那些帮派有后台,难道本官就没有了。”李客知道要让手下这些班头捕快跟自己干,就得让他们有胆气,叫他们知道有人给他们撑腰。

听到李客的话,王班头和其他人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都想到了李客背后的那位公子,那可是皇家的人,和沈都督,刑部的楚大人称兄道弟,那些帮派的后台在他面前算个鸟。

“大人,要扫荡那些帮派,就咱们这些人可不够?”王班头大着胆子说道,如果要对付那些帮派,就要同时下手,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县尉衙门一共也就两百号人,分摊到各个帮派,也就没多少人了,再说把那些帮派给逼急了,那可是要刀子见血的。

“人手不用担心,本官自有安排,你们只需按本官命令行事就行了。”李客看着三班捕快,让已经收服的心腹部下拿出了一箱整银,“大家只要尽忠职守,本官赏罚分明,绝不亏待大家。”

看着那一箱整银怕有数百两,三班捕快们个个动心,心里那最后的一点犹豫都去了,反正他们听命行事,出了事情自然有李客这个上官顶着。

“来人,给我把张五他们几个拿下。”看到王班头他们眼中露出的光,李客就知道事情成了,当即大喝道,他口中的张五等人是几个大帮派的子弟,平时没少给自家帮派通风报信,不过以前李客只当不知道,其他人也心知肚明,但都是不愿得罪。

张五几个听到李客先前说的话,就知道要糟糕,可是奈何几个人都是站在班前,就是想偷偷开溜也没机会,此时被身边的同僚们拿住,连忙慌了起来,口中喊叫起来。

“给本官都锁起来下狱看押。”李客根本不看张五几个人,只是朝王班头他们吩咐道,然后便指派起人手来。

“你们尽管去拿人,不用怕,自有人帮你们,要是那些帮众敢反抗,都做袭官处置。”李客将每一处帮派都分派了人手后,朝有些惴惴不安的手下们大声道。

得了李客的准话,王班头等人的胆气都壮了起来,各自取了铁链,棍棒,差刀,气势汹汹地出了衙门,难得威风一回,他们自是全套行头,一样都没拉下。

第六十四章 全部拿了

细碎如盐末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将玉门关内的街道都给笼得白茫茫一片,这时正是年关刚过的时候,玉门关封关,官道不行,但凡关内的百姓多是有了闲钱,或是在家休憩,或是出门游玩,整座关内倒也算热闹。

郭虎禅府邸前,本来积了一层的雪因为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却是半化开来,仍旧能看到那青石板铺出的街道,玉门关内各大帮派的大佬们在一群黑衣少年的引领下,进了府内大堂。

这大半年里,这些大佬们见郭虎禅只是买下几处店铺后便没什么动作,也渐渐放下心来,虽然其中也有人眼红郭虎禅那几家店铺的生意红火,可是也只有心里腹诽几句,不敢表露出来,免得得罪这位惹不起的公子。

几个相熟的帮派大佬见面后打起了招呼,说起来他们都是不明白郭虎禅大撒请帖,请他们来此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说是赴宴,可是这年关当口,也不见府内有什么大红布置,仍旧是平时的模样。

大堂里,摆放的都是座席,南北朝之后,胡床马扎等物也逐渐传了开来,不过跪坐仍是正统,皇汉重光之后,朝廷虽不禁这些物件,但是朝廷官署等正规办公之地,必是用的座席,而民间世家亦是严格遵守汉统,可对玉门关内的这些帮派大佬来说,平时都是享受惯了的人,现在要他们正儿八经地跪坐在座席上,却是叫他们难受得很。

王节心里有些发毛,因为这大堂里的摆设实在太简单,而且堂内站的虽然都是些黑衣少年,可是他却能觉得这些黑衣少年和都督府下的士兵也没什么两样。

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低声抱怨,王节倒是没有和其他人说话,只是猜测着郭虎禅召集众人的意思,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可是亲眼见识过郭虎禅的霸道。

“公子。”终于郭虎禅从内堂走了出来,一群帮派大佬们明明个个年纪都比郭虎禅大得多,可却都是毕恭毕敬,谁也不敢怠慢。

“大家都坐吧。”郭虎禅笑着说道,他依然是一身素净的黑衣,腰间是从不离身的大夏龙雀,唯一和以前有些区别的就是黑衣的衣襟上绣了龙纹金线,以代表他是宗室子弟出身。

“今日请大家来,我只为一件事情。”见众人都坐下后,郭虎禅才朗声说道,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使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看得众人都是心中一凛。

“今日过后,玉门关内,各位的帮派,从此除名。”再简单不过的话语,从郭虎禅口中说出,可是坐着的每一个人都愣住了,他们脸上露出了或惊恐,或愤怒的神情看向郭虎禅。

“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跳了起来,那是个年过四旬的肥硕汉子,看似和和气气,可却经营着城西六家赌坊,手下跟他吃饭的帮众足有三百余人。

“随风。”郭虎禅看着这个第一个跳出的家伙,只是随意说道。

“是,公子。”郭虎禅身后站立的柳随风一礼后,走到了堂前,看着那肥硕汉子,少年俊秀的脸庞上露出的微笑却让他心里没来由地一冷。

“陈帮主你经营的六家赌坊,每一家都有高利贷的生意,这些年里,在你们赌坊里因为借贷而家破人亡的不下百人,其中不明不白地死掉有二十七人,被你们逼良为娼的女子不下五十,我没有说错吗?”

随着柳随风的话,那位陈帮主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些都是机密之事,就是帮内也没几个人知道,不知道怎么竟会被这个长得像女子一样的少年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止是陈帮主,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心里生出了一种恐惧,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秘密被别人掌握,尤其是那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像碾死蚂蚁那样弄死他们。

“你们呢,还有什么话想说吗?”郭虎禅看向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的其他人,这些人每个人都有取死之由,他今日召集这些人,不过是方便李客他们行事。

“公子是非常之人,只是不知道我等能不能保住性命?”王节缓缓开了口,可是浑身肌肉已经绷紧,随时准备出手,他是个有决断的人,既然郭虎禅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他相信这堂内必有布置,他如今只想知道郭虎禅是只要他们的产业财富,还是连身家性命一起都要了。

“你们的性命,我没有兴趣,那是衙门的事情。”郭虎禅笑了起来,他看着目露凶光的王节摇头道,“我今日找你们来,只是告诉你们这件事情而已。”

随着郭虎禅的话音落下,大堂后的廊柱纱帐里,一个个身穿黑色札甲的少年走了出来,他们手中各提刀弓。

“王节,我劝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郭虎禅看着脸色一变的王节,直接喝住了他,“你死不要紧,可不要连累了边上的人。”

“大家不要听他胡说,他是要我们的身家性命,不想死的就跟我…”不甘心坐以待毙的王节大喝间,一下子跳了起来,便朝主座上首的郭虎禅扑去,他想要制服郭虎禅作为人质,好逃出玉门关去。

柳随风拔出了自己的短剑,侧身间一剑送入了王节的胸膛,王节到死都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少年明明在自己扑向郭虎禅的刹那间让开了,可是为什么,他看着胸膛口直抹胸膛,只留剑柄的短剑,死不瞑目地倒下了。

王节这个八义社的大当家转眼间就死在眼前,让本来打算呼应他的人好像一下子都抽干了力气,瘫倒在原地,因为那些手中握着弓箭的黑甲少年毫不犹豫地射出了锋利的长箭,一下子整个大堂里多出了八具尸首。

看了眼死掉的人,郭虎禅看着一个个脸色苍白的帮派大佬们,不禁摇了摇头,这些人连困兽之斗的勇气都没有,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公子饶命。”有人跪倒在了地上,声音发颤地磕起头来,他们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勇气。

郭虎禅没有理会这些人,只是安静地站了起来,朝柳随风道,“随风,这里交给你了。”接着便回了内堂书房,看书去了。

看到郭虎禅离开,剩下的人里不是没有人想要趁机反抗,可是看着那些手提刀弓的少年,他们终究没有那个勇气。

府邸外,王班头带着二十个捕快,看着那一长串的马车,心里想着李客的话给自己壮胆,但是一想到自己可是要把关内那二十七个帮派的大佬们都给抓回去,就有些不敢相信。

王节他们守在府外的随从们看着王班头一行捕快老远地过来,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里面有人更是直接朝王班头问了起来。

“王头,怎么来这儿了?”

“奉命公干,不相干的给我让开。”王班头板着脸答道,径直带着手下的捕快心里打鼓地朝府前大门而去。

“王班头,各位,请。”等在府门口的少年看到王班头他们一身差役官服,却是让仆人开了大门,领着王班头直往大堂而去。

一进大堂,王班头就呆住了,那些平时人五人六的什么帮主,大当家一个个都是脸色发白地跪在地上,没有一个敢乱动弹的,地上还躺了八具尸体。

“王班头,公子说了,那八人是拒捕行凶,才被各位捕快大哥当场格杀的。”柳随风看着吃惊的王班头,在一旁笑着说道,“可和府里没关系。”

王班头看着笑意吟吟的柳随风,心里却是冷得发颤,那敢说个不字,连忙应声道,“那是自然,这些人袭击官差,死得活该。”

“对了,公子还说了,天寒地冻,各位捕快大哥还尽忠职守,忙于公事,这些钱还请王班头拿去请诸位捕快大哥喝酒。”柳随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枚金灿灿的金饼,看得王班头和他带来的捕快都是一愣。

“这怎么使得?”王班头有些犹豫地推却道,他虽然动心,可是却觉得这钱不好拿。

“怎么,王班头,是嫌少了。”柳随风的脸色一变,让王班头心里一跳,连忙改口。

“哪里的话,难得公子看得起我老王。”王班头收下了金饼,接着便招呼手下的捕快道,“都听到了没,给我把这些贼厮都好生拿了,等事情了了,我代公子请大家喝酒。”

“多谢公子,多谢王头。”捕快里有人带头高声喊道,接着都是红光满面地那铁链锁了那剩下的十九人。

“这位小兄弟,外面那些人?”王班头看着手下们把人拿了之后,才朝柳随风问道,府外面这些人的随从们可多有凶徒,要是他们暴起发难,他手下这二十号人可抵挡不住。

“王班头放心,我等自当随众位捕快大哥一起去衙门做个人证。”柳随风笑着答道,然后让大堂里的同伴们收起弓箭,只是挎刀跟在了王班头他们身后,一共五十人叫王班头心里胆气也壮了些。

第六十五章 长远

飘零着雪花的街道上,看着被捕快们拿铁索套住的自家的帮主当家们,在外等候的那些随从们都看呆了,几乎是同时间,这些人一下子拦住了路。

跟在王班头他们身后的黑衣少年们反应比捕快们更快,那些人只是刚刚涌来,五十名黑衣少年已经从两侧齐齐上前,长刀出鞘,钢铁的刀锋抵住了那些上前的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冰冷。

“王班头。”柳随风看向了回过了神的王班头,朝他提醒道,他并不想看到动手的场面。

“怎么,你们想要杀官造反吗?”还未等人开口,王班头已自大喝道,他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有郭虎禅撑腰,他还真不怕这些人敢动手。

“王班头,我们帮主究竟犯了何事,竟然?”被王班头一喝,那些本来脑子有犯混的随从们都是冷静了下来,杀官造反可是株连死罪,他们可以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但是没人想连累家人。

“我等奉命公干,你们有话,自去衙门问大人。”王班头根本懒得做答,直接朝身后的捕快们道,“我们走。”

有黑衣少年们开道,王班头和手下的捕快们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而那些随从们终究没有胆子朝王班头他们动手,只是飞快地驾车回府报信。

王班头他们朝衙门去后,柳随风看向消失在视线中的那些随从,朝身后的少年们道,“公子说了,这些人一个不留。”

“是。”黑衣少年们都是大声地答道,然后各自分组,或两人,或三人,在马厩取了马匹,便开始截杀那些回府报信的随从。



皑皑白雪中,四海赌坊前,过来抓人的十个捕快在大门前有些犹豫,为首的杨捕快四处张望,就在这时十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走了出来,为首的大汉朝他抱拳道,“可是杨捕快,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了。”

杨捕快看着面前十几个黑衣大汉,个个目露精光,怀抱长剑,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江湖剑客,每个都是好手,心中底气顿时足了些,“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姓刘,杨捕快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刘姓大汉一边说道,一边带着手下站到了杨捕快他们身后,只是示意杨捕快进赌坊。

“走了。”杨捕快见这些黑衣大汉不愿多言,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招呼着手下一起往赌坊里进去了。

此时正是年关刚过,一些百姓手头正有些闲钱可以拿来用,不少人便来了赌坊想要以小搏大,却不知道十赌九骗,这玉门关内的赌坊没有一家是干净的。

赌坊内的管事,听到手下禀报,衙门捕快来了不少,带着铁链和各色家伙,却是把不少客人都给吓跑了。

“杨头儿,今个儿是什么风,怎么把各位差爷吹来了。”那管事带了赌坊内看场子的打手们亲自出面拦住了要往内堂闯的杨捕快等人,脸上堆着笑道,虽然他们这些开赌坊的因为各有靠台后山,平时也不怎么把衙门的捕快差役放在心上,可是如今看到杨捕快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由有些惊疑。

“不要套近乎,来人,给我把他拿下。”杨捕快懒得废话,直接喝道,身后两个最是壮实的捕快老手,直接跳将出来,手里的铁链子一下子便套住了那管事的,没有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

“姓杨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那管事的本来还想招呼手下的打手,可等他回头看去,却看得吓住了,只见那十几个跟杨捕快他们一起进来的十几个黑衣大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个个长剑出鞘,全落在他手下打手们身上的要害处,其中三个平时最得他看重的凶悍汉子更是直接被抹了喉咙,倒在地上,像死鱼一样地抽着身子,只剩下出气,没有进气。

管事的被吓住了,就连杨捕快也给吓住了,而那刘姓大汉却是脸色如常地朝杨捕快道,“杨捕快真是好功夫,这三个凶徒,拒捕行凶,竟被杨捕快一个人解决了。”

看着睁眼说瞎话的黑衣大汉,那管事的看得目瞪口呆,而杨捕快先是愣了愣,本想开口说话,但是忽地想到出发时李客吩咐的话,连忙改了口道,“刘兄弟过奖了,不过区区三个贼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血腥气在赌坊内弥漫了开来,没有离开的客人们都是凑了过来看热闹,这些没有走的客人本就胆子比常人要大,这时看到死人虽然吃惊,但是也没有给吓到。

“诸位,这三个贼子拒捕行凶,却是叫杨捕头给杀了。”刘姓大汉看着四周过来的客人大声吆喝起来,这时候客人中已是有人认出了那死掉的三个打手头子,再看到平时嚣张跋扈的赌坊打手们都给捕快们拿铁链套了,没有平时半点威风,一个个都是叫起好来。

这些打手,平时殴打恐吓赢钱赢多了的赌徒客人,恶名在外不说,还一个个各有恶行,那些围观的赌徒客人们以前是敢怒不敢言,这时看到捕快竟是要封了四海赌坊,把人全抓了,竟然没有一个不喜的。

杨捕快记得出门时李客的吩咐,当即朝一众围观的赌徒客人们大声宣布了四海赌坊平时放高利贷和种种不法勾当,却是当场就封了四海赌坊,并请刘姓大汉代为看管,以免有人浑水摸鱼,进赌坊偷东西。

四海赌坊里发生的事情,在关内各处赌坊,青楼和那些帮派的产业里不断地发生着,景虎社的剑手几乎全都集中在赌坊,而李白能够号召的少年游侠则是去了其他地方帮手。

到入夜时,四出的捕快们抓回来的犯人将衙门的大牢给塞了个满满当当,这动静自然瞒不过缇骑司的眼线探子,胡大娘的胭脂铺子里,杜老大看着禀报的胡大娘道,“知道了,这事情和我们没关系,如常报去长安就是。”

杜老大并不担心郭虎禅在玉门关做的事情会惹什么忌讳,对于长安的大人物来说,玉门关的商税才是他们看重的,至于帮派之间的事情,根本不入他们的眼。

“是。”胡大娘应声道,对于玉门关缇骑司的人来说,郭虎禅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和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关系莫逆不说,和郭旭这个在长安也是响当当的郭大少称兄道弟,早就被他们列为重点人物,不过李秀行和杜老大这两个百户和顶头上司都似乎不是太过在意,尤其是杜老大自己就和郭虎禅有来往,虽然心里有些想法,但是胡大娘不敢说出来。

看着胡大娘离开,杜老大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太过精明了些,而且小心思也不少,一时间杜老大动了杀机,只要胡大娘这次不老实,他就会想办法除去这个不安分的手下。



玉门关都督府内,升帐后到齐的将领军官们都是坐在那里,看着忽然请大家喝酒吃肉的沈玉门,不知道这位都督到底想做什么。

“来,喝。”沈玉门端着酒碗,朝在座的将领军官们大声说道,这些人中,有他的心腹,有听命于他的派系,同样也有不怎么服他的人,而那些人个个都和关内帮派有说不清楚的关系,他今日召集众人饮宴,便是要给郭虎禅行事时行个方便,此时都督府的帅帐外,那些得了关内帮派报信的亲兵们都是给沈玉门的亲兵拦在了外面,只能焦急地站在风雪里等着。

此时,县尉衙门内,郭虎禅出现在了李客的内堂官署里,柳随风带着他亲手训练的黑衣少年截杀了那些帮派大佬们的随从,没有让他们回各自府里报信,却是让李客得以在抓捕了那些帮派的大部分骨干后,再去查封了他们的府邸,找到了不少证物。

“公子,这些书信还有账簿,足以让他们在军中的靠山全部倒台。”李客将从那些府邸里查出的书信账簿筛选过后,找出了郭虎禅需要的东西送上后说道。

“很好。”让身旁的许显纯将东西收好,郭虎禅看向李客道,“不要怕杀人,这一次你就用这些人头让关内百姓知道,你这个新上任的县尉大人是如何的铁面无私,嫉恶如仇。”

“公子放心,李客必不负公子厚望。”李客听着郭虎禅的话,心中也是热血上涌,他知道以自己的出身资历,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以说是极其困难,只有做出这非常之事,才有晋升的机会。

“好,记住这玉门关的县令虽然是个摆设,但好歹也是文官,这次的事情,你等证据齐备之后,派人知会他一声,同时可以将这廓清治安的功劳分他一些。”郭虎禅朝李客吩咐道,他已经不再满足于让李客只是当个区区的玉门关县尉,他需要在文官集团内有能让自己放心的耳目,而现在看来,没有比李客更合适,更让人放心的人选了。

“许叔,我们走了。”吩咐完李客之后,郭虎禅朝许显纯道,沈玉门那里可还是等着他手里的东西呢。

第六十六章 以军法处

酒过三巡,夜色已深,可帅帐之内,沈玉门丝毫没有让众将回营的意思,这时候在座的将领军官们都是心中清楚,今日这都督的夜宴怕是宴无好宴了。

沈玉门看着面上泰然自若,可是心里面也已经有些焦急,要是郭虎禅不能把他要的那些东西及时送来,就算他是都督,也很难让人信服。

“都督,郭公子来了。”沈玉门身后,一名走进帅帐的亲兵在他耳旁低语道。

“人在何处?”沈玉门精神一震,为了等郭虎禅来,他可是喝了一晚上的凉水,那滋味可不好受。

看到沈玉门在听了亲兵的低语声后,突然离席而去,剩下的将领军官们都是心中被揪紧了,有人起身询问,有人想趁机回营,可是最后都被帅帐外的沈玉门亲兵给挡了。

“都督不过是酒喝多了去解个手,一会儿便回,各位大人还是继续喝酒。”沈玉门留下的亲兵头领看着几个口称营中有要事需要他们回去的将领,只是面无表情地拦住他们道,“没有都督的命令,下官可不敢擅自做主。”

整个帅帐里,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谁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居然会弄成这种紧张的样子,那些想要回营的将领更是心中忐忑,只是低头喝起了闷酒。

沈玉门的书房内,郭虎禅将路上在马车里已经整理好的一叠信笺和账簿交给了沈玉门后道,“沈大哥要的东西全在那里,军法我虽然不熟悉,但是我想将那些人撤职查办应该不难。”

“好,这次多谢兄弟你了。”沈玉门飞快地浏览着那些信笺和账簿,看完之后朝郭虎禅笑道,他来玉门关三年,虽然过去一直对军中一些将领和帮派勾结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心里还是不太喜欢这种风气,只是就算他想要办了那些人,可那些人一来是过去的军中老人,二来在军中关系盘根错节,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很难让军中底下的士兵心服口服。

如今郭虎禅将他最需要的确切证据给弄到了手,再加上他三年多时间经营下来,在军中也有一批自己的心腹和嫡系,终于是时候把那些人给除去的时候了。

“郭兄弟,你在这里稍待片刻,等我处理了此事之后,你我再秉烛而谈。”拿起那些信笺和账簿,沈玉门起身道,接着便带着亲兵准备离开。

“沈大哥但去,我便在这里先看会儿书。”郭虎禅起身相送,接着便走到了那书架边上,随意选了几分时人的笔记手札,看了起来。

不过片刻之后,沈玉门便回到了帅帐,只不过这时的他已经换上了将军铁甲,随他一起入帐的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亲兵。

当沈玉门入帐时,所有的将领军官都是被吓住了,不知道沈玉门这个都督到底想干什么。

“来人,给我把他们几个拿下。”沈玉门入座之后,却是一个个点起了名字,不过须臾间,十三名将领军官就被他手下的亲兵给擒住,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都督,为何要拿我等,我等究竟所犯何事?”被拿住的将领军官中有人喊叫了起来,接着其他被拿住的人也各自挣扎呼喝起来,“是啊,都督不给我们个说法,我等不服。”

“所犯何事,难道你们还要本都督亲自说出来吗?”看着喊冤的十三名将领军官和在座的剩下人中有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沈玉门厉声喝道,“和当地帮派勾结行不法之事贪不义之财,你们还有脸问自己所犯何事?”

“县尉衙门,都给本都督亲自派人来问话了,要拿那些帮派的杀人凶徒,可是要得你们的同意,真是好威风啊。”沈玉门冷笑着说道,接着将郭虎禅给他送来的那叠信笺,账簿,礼单一下子甩在了面前的酒案上,随手拿了一张就念了起来,上面写的全是八义社送给帮主王节那位校尉叔父的礼单,接着沈玉门又念了一封信,却是商量如何倒卖一些军中淘汰的老旧兵器。

“你们的胆子可真够大的,连武库的主意都敢动。”随着沈玉门念出的几份礼单,信笺,被拿住的将领军官们一个个都是额头冷汗涔涔,连话都说不出口了,而原本还想为他们说话的人则一个个都是怒目而视。

“我大汉军威,就是给你们这些人败掉的。”沈玉门的声音陡然一下子提高了,“如今我大汉军队哪还有太祖朝和太宗朝时的赫赫名望,这玉门关的百姓如今提起我们来,无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祖宗们的威名吗?”

沈玉门的话虽然有所夸大,可是在座的将领军官心里也是清楚,军队的名声这些年来因为那十三人的作为在百姓口中确实是不太好,只是他们平时毕竟同僚一场,再加上也没有听人如此直白露骨地说出来,到也是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是现在被沈玉门一说,一个个看向那十三人的目光已自变得愤怒起来。

“本都督现在告诉你们,前几天内阁派了礼部官员来给本都督下命令,要本都督派兵保护吐蕃人的使节。”沈玉门看着已经被调起火气的帐中大部分将领军官,一脸愤怒地大声说了起来。

顿时间,帅帐里几乎是炸开了锅,去年朝廷准许吐蕃这个被太祖朝时军队所灭的国家复国,已经让他们这些军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更加是群情激愤。

“内阁凭什么给我们直接下命令。”“都督,你没答应吧?”

“都给我闭嘴。”看着嘈杂的帅帐,沈玉门大喝道,接着说出的话却让手下的将领军官们眼睛都红了,“本都督今天就把实话告诉你们,朝廷这次是要和吐蕃人和亲,听到了没有,和亲,那些浑身臭哄哄的吐蕃蛮子要睡了咱们大汉的公主。”

沈玉门的话就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冷水,刹那间那些将领军官们都怒骂了起来,就连那十三个被沈玉门手下的亲兵们死死按住的人也是破口大骂。

“骂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骂?”沈玉门看着那十三个被拿住的人,大骂起来,“内阁敢这样做,还不是因为我大汉军队已经不是当年那支横扫四海八荒,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军,礼部的官员那天跟我说,我来关内竟听百姓咒骂我大汉军队,真不知道我大汉军队还有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几分血气,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沈玉门最后那些话,完全是信口开河,故意编造出来,这时他的脸色通红,怒斥着那十三人道,“你们说你们这些军中蠹虫,该不该死?”

这时其他的将领军官们也是纷纷大骂了起来,文武之争已经持续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军队被一再削弱,双方之间的矛盾根本无法化解,此时听到沈玉门那段无中生有的话,他们那里还忍耐得住,可是偏偏错得又是他们自己人,于是只能骂起那十三个被拿下的同僚来,要不是他们,他们怎么会被文官如此羞辱。

“新任的玉门关县尉,派人跟本都督说,他就是舍了身家性命,也要还玉门关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还问本都督打算怎么做,你们说本都督是继续姑息纵容他们,还是秉公执法,还我军清白名声。”沈玉门这时看向了众人,不管那十三人犯了何事,要是他不能占住大义名分,也会让手下其他人对他离心离德,毕竟文官抱团尚且知道护住自家人,更别说他们军队了。

被沈玉门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那十三人里心思聪明的几个就算想开口辩解,好博取同僚的同情,此事也是无法开口了,只能和其他人一起俯首认罪,口称自己该死。

“来人,把他们押下去,等候军法处置。”沈玉门让手下亲兵将那十三人押下去后,看向帅帐中的其他人道,“你们都看到了,本都督如今决心重整军法,整肃军纪,你们回营之后,给我将这些年里但是做过作奸犯科,侵扰百姓的士兵都揪出来以作惩处,还当地百姓一个公道。”

“是。”一众将领军官们涨红了脸大声喝道,他们今日算是憋足了火气。

“还有,文官们想看咱们的笑话,这和亲的事情无论也不能让他成了,本都督要给朝廷写血书请战,你们呢?”沈玉门看向了一众将领军官,和亲这事情他虽然没多少能力阻止,可他也要恶心一下文官和皇帝,让他们知道军队里有骨头的还没有死光那。

“我等自当追随都督。”一众将领军官们都是大声喝道,就算他们中有些聪明人并不想趟进这趟浑水,可是此情此时,他们若不符合,恐怕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传于军中,他们哪还有脸见人,就是自己手下的士兵也会骂他们是没有骨气的孬种。

第六十七章 玉门县令

都督府,书房内,看到脸色苍白回来的沈玉门,放下手中时人笔记的郭虎禅也给吓了一跳,“沈大哥,你这是?”他可没想到这才半个时辰不到,沈玉门脸色差得好像去了半条命一样。

“没什么,只是血书写长了。”沈玉门不以为意地说道,他刚才在帅帐里还真是当着一群手下的面,亲自割腕取血,写了一封千言血书,帐中的将领军官也各自咬了手指,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大哥,你这又是何苦?”郭虎禅知道沈玉门口中的血书必然是为了和亲之事,“要是皇上铁了心要应允吐蕃人求尚公主,你这封血书只会让皇上记恨你。”

“记恨就记恨,大不了我不当这个都督,回江南老家就是。”沈玉门却是摆手道,“兄弟,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就是心思太多,却不知道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我们这些功臣之后,祖上大都是跟随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征战沙场的,从小就是听着祖父叔伯屠城灭国的故事长大,向来都是我们的祖父叔伯把别人他国的公主郡主什么的给抢回来当奴婢使唤。”沈玉门看着郭虎禅,虽然脸色苍白,可是神情间自有一股飞扬跋扈。

“我不管皇上是随便找个宫女封个公主嫁给吐蕃人,我只知道那是大汉的公主,一旦这事情成了,我以后没脸去见地下的祖宗先人。”沈玉门有些激动地说道,然后看向郭虎禅,“你是宗室子弟,你父亲也是战死的,你应该明白。”

郭虎禅没有答话,他本以为沈玉门是个有心机的人,可是看着现在的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明白沈玉门,或者说是他们这些功臣之后,这些人太骄傲,可是却并不让人讨厌。

“兄弟,我跟你说句实话,太祖皇帝为什么要定祖制,那是要限君权,内阁也好,枢密院也好,都是分皇帝的权,非雄主不能掌我大汉军国大事,平庸之主但当他的安乐皇帝就行。”沈玉门写了血书,胸中仍有一股烈气涌动,此时竟是跟郭虎禅说了些隐秘。

“文武之争,其实就是文皇帝故意挑起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利用内阁和枢密院的矛盾,达到独揽大权的目的。”沈玉门脸上神情变得阴沉起来,从太祖皇帝晚年开始,大汉的科举制度和太学已经趋于完备,如今朝廷上下,普通的平民子弟为官者超过七成,就算是长安中枢,庙堂腹心的要害官署,平民子弟出身的官员同样占了多数,太宗朝时,太宗皇帝时有亲征之举,那时内阁掌全国政务,枢密院管军队,何时分过什么彼此,又哪来文武之争。

郭虎禅看着神情不忿的沈玉门,知道沈玉门这二十年里看着雄霸世界的大汉一点点的衰弱,心中的那种无力和愤怒是何等的深切,如今终于全面爆发了,真不知道军中其他的功臣之后,勋贵子弟,还有那些累积军功的将门世家的子弟又是如何想的。

“你看着吧,这事情不算完。”沈玉门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一句后,朝郭虎禅道,“皇上虽然学了文皇帝的权术,可是还是太嫩,他想让内阁来给他背这个和亲的黑锅,那些老狐狸怎么会干?”

郭虎禅听着沈玉门的话,不由一愣,口中问道,“那怎么内阁还派了礼部官员来沈大哥你这里?”

“哼,那是那群老狐狸故意的,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吗?”沈玉门冷笑起来,“他们猜准我不会答应,而且此事终究会惹得天下议论汹汹,到时候自会有官员上书直谏。”

郭虎禅听完沈玉门的话之后,才发现自己正是小看了那些人的心计,皇帝想要利用内阁和枢密院之争来揽权,但内阁和枢密院的大佬也不是傻子,双方始终守着底线,去年皇帝准许吐蕃人复国,那只是一个对吐蕃人来说很重要的虚名,皇帝并不需要枢密院的配合,但是这次和亲不同,没有枢密院派兵保护,吐蕃人的使节休想活着到达长安。

和沈玉门又闲聊了一会儿,郭虎禅并没有留下来,沈玉门那封血书写下来,这身体不好休养个把月,怕是好不起来。

郭虎禅回到城中不过几日间,关内百姓便因为各大帮派被衙门查封而鼓掌欢庆,李客这个新上任的县尉一下子便成了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便是那些捕快上街,腰板也比平时挺了许多,一个个昂首挺胸威风得很。

玉门县官署,知道李客专程来拜访自己,县令赵无忌换上了官服,才去了正堂见李客,玉门关是军镇,又是东西方商队出入关的商税结算之所,其中利益巨大,可偏偏这笔商税被太祖皇帝许了大半给枢密院做军费,一直以来都是都督府和枢密院下派的专人收取商税,最后弄得玉门县官署彻底成了摆设,他这个县令到任五年,几乎没怎么处理过什么公务,而县尉衙门掌管地方治安,以前也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也就那个夏铁棠来了以后,才稍微有了些样子。

赵无忌是二十五岁时春闱考取太学,五年学成儒政,下放蜀地一县下的功曹小吏,三年历练,考成优良才由吏部提为县令,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给派到了玉门关来当这个不管县令,玉门县有军镇镇压,当地帮派和军中关系盘根错节,他就是想抚政育民也无从下手,更何况上官给自己的职司只是盯着玉门关都督府和商税的事情,不要叫内阁给枢密院糊弄了,这五年不管县令当下来,也把赵无忌的心气都给磨平了。

“见过赵大人。”看到一身县令官服的赵无忌,李客行了一礼,从品秩论他这个从七品的县尉比正七品的县令小了半级,而且他以后若是想要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些,也需要这位赵县令相助。

“李县尉不必多礼。”赵无忌还了一礼,这几天李客这个县尉查封各大帮派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心里对于李客这份刚毅果敢也有些佩服。

“不知李县尉来找本官有何事?”赵无忌虽然心中猜测李客可能是为了查封各大帮派的事情而来,可李客不开口,他终究是猜不到是什么事情。

“赵大人应该知道我查封了各大帮派,上至帮派首脑,下至帮众,足足抓了六百多人,这其中有两百人可以按律处死。”李客看着跪姿端正的赵无忌,缓缓开了口。

“什么,两百人。”饶是赵无忌在太学学了五年儒政,深谙养气之道,此时也被李客的话给惊到了,那可是两百多条性命,明正典刑,一旦上报刑部,到时候就是两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绝不会有错,那些帮派这些年来多行不法之事,包庇的江湖亡命之徒不少,我这已经是往轻了的说,要是严格按照律法,起码有一半人都得丢脑袋。”李客答道,他说得倒不是什么虚假之言,关内帮派的帮众里,不少都是各地逃来的江湖人,其中曾经犯过伤人害命官司的也不少。

“所以我此来是想请赵大人写封奏折,向内阁说明情况。”李客看向赵无忌,不管怎么说,一县之地,一下子要处决两百多罪犯,这都是大事情,除了上报刑部之外,也理该向内阁禀报,赵无忌是玉门县令,自是当由他来主写。

“李县尉放心,这份奏折本官会尽快写好送去内阁。”赵无忌应了下来,对李客的观感也是好了不少,这么大的事情,要是李客不来找他,而是径直上报刑部,到时候上面问下来,他这个当地县令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少说也逃不了一个失察之罪。

李客见赵无忌应允,脸上神情也没了先前刻意的拘谨,自是不着痕迹地隐晦透出这次事情他不愿独居大功的意思,而赵无忌当然是没有推却,很快便和让他观感还不错的李客开始称兄论弟起来。

在知道那些帮派的军中后台已经被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以军法拿下论处之后,赵无忌的心思也活泛起来,他二十五岁考进太学,虽然说不上什么才学高妙,但也不算太差,他自己也立志当个清廉能政的好官,如今玉门县最大的毒瘤给铲掉,他自觉可以一展抱负,却是想和李客这个县尉达成共识。

“赵兄,恕我直言,那些军中将校虽然也犯了罪,不过需得都督府内军法处论罪,上禀枢密院之后,我们才可以问都督府要人论处民罪。”见赵无忌居然让自己去跟都督府要那些被抓的将校一起定罪然后上书,李客皱了皱眉道,他知道赵无忌不是要害他,实在是文武之争,让赵无忌觉得这是一次能让文官长脸的事情,要是真能从都督府要到人,这写进奏折上报内阁,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只不过但凡是用脑子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李客一说,赵无忌便知道自己急了,连忙朝李客道,“李兄,是我孟浪了,还请李兄不要放在心上。”

“赵兄言重,若是可以,我也想将那些将校拿来明正典刑,以正国法。”李客知道自己要是想在文官集团内立足,这立场问题绝不能出差错,亦是连忙道。

第六十八章 文武会

长安郊外,灞桥边,一群黑衣武士搭起了狩猎行帐,此时不过是初春,风雪未尽,寒意依旧凛冽,虽然灞桥风雪是关中八景,但是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行人寥寥。

大风卷起,白雪如沙,纷纷扬扬的雪片里,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出现在了那群黑衣武士的视线中,他们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目光灼灼地盯着那辆缓缓而来的马车。

“按刀做什么,还不迎客。”一身简单常服的薛讷喝住了手下的家人,看着那辆已经近了的马车,目光里有几分玩味,内阁宰相私会他这个枢密院太尉,这个消息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穿着寻常布衣的宗楚客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翁一样,从车上下来,他看了眼那群站立在风雪里,纹丝不动的黑衣武士,不由暗道这些将门世家就是不一样,难怪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以为柱石。

“楚先生,请。”薛讷亲自迎客,口称楚先生,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私下和宗楚客这个内阁诸相之首见面的事情。

“薛翁,好。”宗楚客很是客气地和薛讷打了个招呼。

内阁和枢密院的文武之争,虽是文皇帝有意挑起,但太祖皇帝也曾经说过内阁当总掌朝政,要是大汉有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这样的雄霸之主,枢密院独握武事倒也没什么;可如果皇帝是平庸之主,枢密院和军队就应当受内阁节制,正是因为这个认知,文皇帝即位后,内阁的宰相们明知道文皇帝心思叵测,却仍旧和枢密院争斗的原因。

宗楚客尽管是权臣,但也知道文武之争,只争道理,不争意气,他和薛讷这个枢密院太尉虽然是政敌,但是也各守底线。

和薛讷进了帐内,看着里面摆设简单,一如行军军帐,宗楚客不由道,“太尉还是怀念过去沙场征战的日子啊!”

“打过仗的将军,就好像食髓知味,再也忘不了。”薛讷老迈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怀念,接着请宗楚客坐下,自己亲自拨弄着炭火。

“今日找宗相来,不为别的,只想知道,内阁对于和亲之事,究竟是什么态度。”去年内阁准许吐蕃人复国,已经让军队内部哗然一片,要是和亲之事再成,他这个太尉就算再有资历威望,也弹压不住那暗涌之潮。

“太祖皇帝说过,大汉绝无和亲之事。”宗楚客看着面色平常的薛讷,心里却清楚,枢密院和军队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内阁和枢密院过去虽有争斗,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能保证内阁的立场不会倒向皇上。”宗楚客看着薛讷,却是忽地自笑了起来,“内阁诸相,没有一个想给天下人指着脊梁骨骂成汉贼。”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薛讷点了点头,接着将玉门关都督府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血书扔给了宗楚客。

接过那卷血书,宗楚客皱了皱眉,那干涸的黑红血字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他仍是强自看完了,然后将血书还给薛讷道,“这是玉门关都督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尉?”

“是他自己做的。”薛讷收好血书后答道,接着叹了口气,“皇上这回是真伤了军中将士们的心,要真的和亲了,你以为到时军中将士会忍气吞声,只怕沈玉门真地会亲自带兵西出玉门关,杀到吐蕃人的老窝去。”

“太尉也管不了吗?”宗楚客的表情不太自然,他最不喜的就是那些军中将士总以为自己才是大汉的忠臣,守护着这个国家。

“我是能管,但是把沈玉门给撤职了,你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沈玉门。”薛讷看了眼宗楚客,摇头道,“宗相,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你们文官不懂,太祖皇帝说过,内圣外王,道德仁义是对自家百姓说他,至于敌国外族,唯铁和血而已。”

“这几十年的盛世霸权,靠得不是圣人教化,而是大汉军威和数不清的人头京观。”薛讷的声音低沉,“最近二十年,我大汉军威不再,皇上要行便宜之事,争取吐蕃人在河中牵制大食人这没什么,但是却不能拿六十万死于国战的将士英灵开玩笑。”

“太尉言重了。”宗楚客看着白发苍苍却不怒自威的薛讷,在旁边说道,“皇上不过是年轻没有经验,并无对将士英灵不敬之意。”

宗楚客知道这事情上绝不能让皇帝留下恶名,虽然他也不大喜欢文皇帝父子,但是也唯有他们能让内阁和文官集团掌权,要是薛讷他们和宗室元老一起废了皇帝,另立新君,恐怕这二十年里内阁所取得的优势将一举荡然无存。

“宗相言重了。”薛讷看着有些紧张的宗楚客,亦是同样的一句话回应,如今朝野上下,激进的文官,军队内部,功臣勋贵里不是没人有废了皇帝,另立新君之意,只是皇帝心机深沉,即位之后表现得懦弱,却是让韦太后和宗楚客这个权相担了恶名。

“太尉的心思我明白了。”沉默片刻,宗楚客起身告辞,看起来薛讷也是看出了那股暗涌之潮,值得庆幸的是薛讷终究是深明大义,不愿意乱了国家政治,那几位留在长安的皇叔王爷,个个都不是省油灯的主。

送宗楚客离开后,薛讷回到帐中,屏风之后,长孙澹已自踱步而出,看着有相询之意的薛讷,朝他道,“宗楚客虽然好权,但是个明白人,这一次内阁是绝不会让和亲事成的。”

长孙澹早已致仕,不过虽说是在家养老,闲来无事只是谈玄论道,但是作为功臣勋贵里硕果仅存的几个太宗朝元老,他一直都在观望朝局变化,文皇帝当了二十年的皇帝,不是没动过除掉几个兄弟的念头,但无论是内阁还是枢密院,都不愿意开这个恶头,才没让文皇帝得逞。

文皇帝在太宗皇帝的几个儿子里,才干最差,却最后当了皇帝,几个兄弟并不服气,长孙澹他们这些当初太宗朝的老臣都明白,太宗皇帝选文皇帝继位,就是因为他才干最差,内阁和枢密院自能理政,要是换了其他几个皇子,虽然有才干,但是却又不及景武太子,到时穷兵黩武,只会败光大汉两朝霸业,文皇帝虽然败家,也最多是挑起内阁和枢密院的文武之争,终究是无为之治,不思进取罢了。

如今文皇帝去了,登基的太子郭元佐却是个志大才疏的皇帝,虽然学了文皇帝的权术,可始终都是长于深宫,见识格局比文皇帝都差了许多,如何不叫天下人失望,就连他那些皇叔王爷都是蠢蠢欲动。

要不是顾虑废了皇帝之后,几个皇叔王爷夺位会引发的恶果,长孙澹和薛讷还真想废了郭元佐这个只会权术的没用皇帝,但是现在他们却又只能保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皇帝,免得国家动荡,才有薛讷找宗楚客通气,要皇帝不要再搞事,长安那几位皇叔王爷本来就是等着机会,皇帝要自己送他们口实,到时他们想保也保不了。

“我就怕宗楚客跟皇上说实话,这个皇上的心眼太小,也不知道我们今日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作为枢密院太尉,又是出身将门的薛讷其实对于废了皇帝,另立新君并不是太反对,只是长孙澹,魏叔玉他们这些太宗朝的文臣元老极力反对,他才听了长孙澹的话,约宗楚客会面。

“如今国家局势艰难,你我也只有顾全大局。”长孙澹亦是叹了口气,文皇帝已经是算不上心胸开阔,可如今的皇帝郭元佐却只能用心胸狭窄来形容,说句难听点的连点担当都没有。

“好了,不说那些了,沈玉门信中说的那个郭虎禅你怎么看?”薛讷看向了长孙澹,郭虎禅在玉门关的所作所为,都被沈玉门如实禀报给了他,而他本来倒是不太在意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只是想起河中之事里李梦枕也提到过这个郭虎禅才让他有了些兴趣。

“有心机,有手段,最难得的是格局够大。”长孙澹身为太宗朝的文臣元老,虽然致仕在家养老,可是消息仍旧灵通,玉门县令赵无忌的奏折他也知道,毕竟一县之地,一下子要明正典刑,拿两百多人开刀问斩,是件大事。

“说起来,他的来历不明,就好像是在河中突然一下子冒出来,他在敦煌城很是顺利地把名字写进凉州宗室的族谱,这里面郭旭出力不少。”薛讷忽地开了口,沈玉门的信让他派了心腹去查探了一番郭虎禅的事情,却是被他看出了些隐秘的东西。

“郭旭出力不少?”长孙澹总是好像因为老熟而半眯的眼睛忽地睁开了一瞬,透出几分精光。

“郭旭虽然慷慨豪迈,但是对这个郭虎禅似乎也太过在意,当然更可疑的是他刻意隐瞒了两人的关系,就连沈玉门也给他们蒙在鼓里。”薛讷要不是因为沈玉门的信,也绝不会花费大力气去查郭虎禅的底细。

“慎言,此事以后不要跟任何人提及。”长孙澹打断了薛讷,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就是薛讷也不敢直视这个世叔,“等他来了长安,再做计较。”

第六十九章 长安风波起

未央宫,御书房内,郭元佐看着面前云淡风轻一样跪坐着的宗楚客,虽然脸色平静,可是内心里如同被毒蛇噬咬着,他握着手中茶杯的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青。

“皇上,这是枢密院的意思,也是内阁的意思。”宗楚客对于皇帝的愤怒视如不见,皇帝想要通过和亲来换取时间,同时打击枢密院和内阁,实在是把算盘打得太精明,就算他再好权柄,此时也清楚这个年轻的皇帝虽然学了文皇帝的权术,可却没有与之相应的心胸气度。

“宗相,你们这些逼宫吗?”郭元佐看着向自己摊牌的宗楚客,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的声音无比的冰冷,从小养尊处优而养成的霸道压向了宗楚客。

“皇上言重了,只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威灵不容亵渎,皇上要是一意孤行,老臣和内阁同僚唯有使用封驳之权,除非皇上罢免了老臣的官职,否则老臣绝不奉此大逆不道之命。”宗楚客看着怒气滔天的皇帝,就如同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孤舟,不过却始终随波逐流,没有半点沉浮之意。

“大逆不道之命,宗楚客,你大胆。”郭元佐已经出离愤怒了,他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

“皇上,老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太祖皇帝亲口说过我大汉绝无和亲之事,皇上之命,违逆太祖皇帝的威灵,不是大逆不道之命又是什么?”宗楚客和薛讷见过面之后,就已经决定舍弃自己的相位,也要让皇帝收回成命。

“宗楚客,你。”郭元佐的脸上一片潮红,他举起了两人案上的茶杯,就要往宗楚客身上砸去,可最后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重重地拍在案上,几乎是怒吼道,“那是朕赐婚与吐蕃赞普,不是和亲之事。”

“老臣不知道什么赐婚之说,老臣只知道就是皇上找头母猪封为公主嫁给吐蕃赞普,也是和亲之事,满朝官员,大汉将士,天下百姓都会和老臣一样想。”宗楚客平静地看着已经处在爆发边缘的年轻皇帝,依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给朕滚,滚。”郭元佐再也忍不住了,登基一年多,他已经忍得够久了,他不想再受这些大臣的羞辱。

“皇上,老臣年迈,不堪为相,请皇上另选贤能。”面对着愤然站起,几近癫狂的年轻皇帝,宗楚客摘下了头上的宰相高冠,轻轻放在了身边,然后方才潇洒地站了起来,朝看呆了的年轻皇帝道,“老臣告退。”说完,却是一礼后便转身离去,毫无烟火之态。

“砰。”看着宗楚客离去的身影,郭元佐拿起茶壶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御书房外本来打算进去的宦官宫女都是噤若寒蝉,都是止步在原地,没人敢进去。

走出宫门,宗楚客一身轻松,他这一生也算值了,两朝为相,如今又直谏而去,日后青书史册,也能命垂后世。

“相爷。”宫门外,宗楚客府里的老管家看着一头花白头发披散而来的自家老爷,一脸的目瞪口呆。

“以后莫再叫相爷,老爷我辞官了。”宗楚客看着几个惊呆的家人,却是随意道,他虽好权,但更好名,这一年里年轻的皇帝委实让他失望,身为皇帝者,心机深沉,擅弄权术,心狠手辣都没什么,但唯独不能没有担当,郭元佐心机深沉,擅弄权术,心狠手辣三者齐备,唯独没有担当,此等竖子,不足与谋。

“老爷?”听着宗楚客的话,老管家不由开口道,可是他刚说话,就被宗楚客喝住了。

“还不赶车做什么?”宗楚客一声冷哼,让老管家清醒了过来,连忙带着几个家人赶起了马车。



宗楚客辞相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谁都没有想到这位两朝宰相居然会用这种手段来表达自己对皇帝欲行和亲之事的不满。

太尉府里,薛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哑然失笑,没想到倒是他一直小看了这老狐狸,他还以为这老狐狸贪恋权位,舍不得他那内阁诸相之首的官位,没想到他倒是够狠,直接一通不留情面的直谏,摘了宰相高冠,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大人,宗楚客辞相,要是皇上仍旧一意孤行,该怎么办?”薛讷身边,程务挺不由皱了皱眉道,宗楚客这一辞相,皇帝要是换上那些谄媚的佞臣,那可就麻烦了。

“皇上要是仍旧坚持和亲之事,少不得我也要佩服,即便没有什么担当,但至少心志坚毅。”薛讷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接着叹道,“我就怕咱们这个皇上,既没有担当,做事又首鼠两端。”

程务挺沉默了,他明白薛讷的意思,和亲这事情要是皇帝铁了心,未尝不能激起将士们的心气,可就怕皇帝又好面子,又没魄力,最后弄个四不象。

“好了,我们不管那么多,静观其变吧?”薛讷感叹道,如今长安城内,暗流涌动,说起来文皇帝的帝位实在得的侥幸,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扯出了当年景武太子之事,如今满城风雨,谣言四起,说景武太子当年在河中战场是被人暗下毒手,根本不是暴病身亡,而下手的就是得了帝位的文皇帝,惹得缇骑司上下如临大敌,李业嗣的头发都愁白了。

程务挺应了一声,现在是多事之秋,联想到最近的谣言,实在是让人担心那几位皇叔王爷。



缇骑司指挥府内,李秀行一身白衣,站在父亲李业嗣面前,一如平时,脸上带着危险而美丽的笑容,他知道父亲是为了最近有关当年景武太子之事的谣言而不安,但他却一点也不意外,文皇帝的帝位得来侥幸,当年那几位皇子哪个服气,要不是英国公硬挺着最后一口气,为文皇帝撑了一年,文皇帝未必坐得稳皇帝之位。

如今城内的谣言四起,要说起来也有李秀行的推波助澜之功,虽然李秀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传出了这谣言,但无疑这对他日后要做的大事帮忙不小。

“父亲,皇上志大才疏,又无当年文皇帝时英国公那样的老臣在,有人按奈不住也很正常。”李秀行看着面前询问的父亲,缓缓道。

“大胆,皇上也是你可以妄加非议的吗?”李业嗣喝道,他并非不喜这个庶出的长子,只是他的性格太过狂悖,就连他这个当父亲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父亲,说句实话,当年景武太子之事确实有鬼,如今被人旧事重提,也必是当年知情的人所为,父亲心中应该有数,又何必问我。”李秀行看着喝住自己的父亲,低下头道。

看着虽然低下头,但是却毫无认错意思的儿子,李业嗣沉沉地叹了口气,“从此国家不宁,为父找你,只是要你不要擅做主张,你下去吧。”

“是,大人,属下告退。”看着父亲脸上溢于言表的失望之色,李秀行口中却是用起了官称呼,他知道父亲是希望自己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可他不会也不愿,他只是他,总有一天他会让父亲看到他带领李家再现当年祖父时的显赫荣光。

看着儿子离去时的执拗,李业嗣苦笑了起来,皇帝已经不信任他们外卫,竟然让内廷的那些太监越权行事了,他只要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可惜那孩子却偏生不明白自己的苦处,他以为自己在玉门关的事情做得隐秘。

“胜伯,你去玉门关一趟吧。”李业嗣看向了身后屏风处的阴影,声音里有几分狠辣决断。

“是,老爷。”干枯的声音响起,阴影消失不见了,而李业嗣则是坐在太师椅里,一脸的疲倦,口中低喃自语道,“曹少钦,不知道你还还是当年的那个你吗?”



建章宫内,一处阴森的偏殿内,鬼气森森,没有一个宫人卫士,只有一些身着宦官服饰的太监不时穿行在殿内廊道。

僻静的静室内,双鬓雪白,面色苍白如死人的一名阴柔中年男子看着手中玉门关内线送来的密件,两道白眉一挑,手中一合,那张看过的黄纸已经变作了一地碎屑。

“督公,何事?”阴柔中年男子身边,一名年过五旬的老太监躬身问道。

“没你的事。”曹少钦抬起头看了眼老太监,却是让那老太监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低下了头。

“那些谣言的来源查清楚了没有?”曹少钦问了一句,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谣言是一个月前突然从城西开始,有几个布衣汉子用糖果引诱街头玩耍的儿童传出谣言,因为时隔太久,那些儿童又年幼,那些汉子的行貌图根本做不得真,不过另有蹊跷的时候,谣言传出半个月后外卫大肆查探,却一下子又多了好几个不同谣言,其中有一个是说景武太子当年没有死在河中,还有后人在世。”老太监小心翼翼地答道。

“知道了,让下面的人收手,暗中追查。”曹少钦站了起来,朝老太监吩咐道,然后披上了自己那黑衣大氅,走出了静室。

第七十章 胡大娘之死

玉门关关门前,一队身着普通布衣的商旅等着军士验过货物,城楼上沈玉门的心腹亲兵看着这伙不过十几人的商队,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

曹少钦一身商贾黑袍,看着那些军士慢悠悠地检查载货的马车,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倒是手下几个内廷的档头颇有些不耐。

过了片刻,曹少钦一行人才被放行,车马刚过,那刚才检查的什长便被喊上了城楼询问情况。

沈一刀是吴侯府的老家人,三代都忠于吴侯府,沈玉门这位大公子更是他从小就跟大的,一直以来都被视为心腹,向枢密院送去血书之后,沈一刀便被沈玉门派到了长安方向的关卡城楼,每日里监视可疑的人员。

“那伙商贾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沈一刀看着面前的什长,沉声问道,他注意到那伙商人,也是因为那伙商人虽然人数不多,可看他们走路时的姿态,不是长年练武的好手绝难有那种随时戒备的警觉。

“文书路引齐备,马车货物也没有问题,要说唯一不对劲的就是人。”什长答话道,虽然刚才过去的那些商人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最多也就是给人练过武的印象,但是那些人身上总有种让他不舒服的阴森。

“大人,那伙商人说话时,属下总觉得有些阴森。”什长想到那些人说话时的音调,不由缩了缩脖子,好像还有股阴森的冷气在耳边。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沈一刀皱了皱眉,挥手让那什长下了城楼,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不过他不敢说出来,到时候还是看大公子怎么判断。

傍晚时分,曹少钦一行人所在的客栈里,曹少钦把几个档头派了出去,刺探城中各样事情,尤其是有关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的事情。



玉门关都督府,看着回来禀报的沈一刀,沈玉门笑了笑,拍着神情有些严肃的沈一刀道,“最多是内廷的太监来了,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这个都督不当了。”

写了血书之后,沈玉门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不过前些日子,宗楚客这个老狐狸出人意表地辞相,再加上那突然间传起来的谣言,他本以为皇帝会因为那些事情焦头烂额,没空来管他,倒是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人来了。

“少爷,皇上毕竟是皇上,还是写份请罪的折子,给皇上个面子,好有个台阶下。”沈一刀看着满不在乎的沈玉门,在一旁道,写血书不过是帮着枢密院向皇上施压,总也得顾着自家一点。

“这种把戏,少爷我玩不来。”沈玉门看着沈一刀,摇头道,他当然知道现在写份请罪的折子,再稍微透点自己是迫不得已,其实心向皇上的意思,皇帝八成不但不会迁怒于他,还会想法子拉拢他。

“一刀,现在长安的局势岌岌可危,你以为那些谣言是普通人能造得出来的。”沈玉门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这个玉门关都督虽然位置重要,可对我来说也没什么。”

听出沈玉门的言外之意,沈一刀不由吓了一跳,他本想开口问些什么,可是被沈玉门目光一扫,到了喉咙口的话也咽了下去。

“我们什么都不管,天塌下来了,自有人顶着。”沈玉门一笑,虽然对于沈一刀的禀报他有些在意,可他也不明白长安都那个地步了,皇帝居然还把内廷的太监派过来做什么。

“少爷,那那些人那里?”沈一刀想到白天进城的那伙很可能是内廷的太监的商人,不由朝沈玉门问道。

“不用去管他们,想他们也没本事把手伸到军中来。”沈玉门看着沈一刀,只是吩咐道,“派几个可靠的跟着他们,不要被发现了。”

“是,少爷。”沈一刀应声道,他不太清楚沈玉门为什么不想法做了内廷的那些太监,反正玉门关鱼龙混杂,只要手脚干净,没人能查出什么来。



胭脂铺子的后院里,胡大娘坐在书桌前,用细管狼毫在一张精致的黄纸上写着最近城中值得注意的情况,尤其是郭虎禅这个突然在玉门关冒起的宗室子弟。

作为内廷在外卫的眼线,胡大娘的身份隐藏极深,她自己都快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边的,只是按着二十年来的习惯写着这从不间断的密报。

放下笔,看着用夜文所写的密报,胡大娘将它仔细地卷了起来,放进了一旁的铜管里,就在这时,胡大娘浑身的肌肉突然绷紧了,二十年来提心吊胆地活着,让她比缇骑司里的同僚更加警觉。

胡大娘的目光看向了书房外,那里一个佝偻的背影变得清晰,插着门闩的房门竟然被推开了,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胡大娘的手已经放在了书桌下,拉开了左右的抽屉,左边是一把上了弦的手弩,右边是一把短刀。

胜伯看着面前徐娘半老的胡大娘,橘子皮一样褶皱的苍老脸庞上笑了起来,这个女人很警觉,比起长安的那群小家伙要强的多,不过可惜老爷已经下了命令,她只有死。

看着面前突然笑起来的老人,胡大娘虽然仍旧心里戒备,左手甚至已经摸上了手弩,可还是对这个看上去没几年活头的老人放松了些警惕。

“你是什么人?”胡大娘静静地问道,她虽然一直隐瞒身份,可是店里的伙计也都是个个会武,更有专门的守夜人,能这样不声不响地到她的书房,绝不是普通人。

胜伯的手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拿出了一枚令牌,灰不溜秋,毫不起眼,可胡大娘的瞳孔却紧了一紧,她认得这块令牌,只有督公身边的亲信才有这种黑铁牌子。

“督公说了,你的密报关系太大,要我亲自来一趟,听你说说情况。”胜伯将手中的令牌扔到桌上,然后转过身慢悠悠地关起了书房门,把整个后背露给了胡大娘。

胡大娘的左手依然没有放下手弩,只是右手拿起了那块黑铁牌子,仔细地看了几眼后,才放下手弩,站起朝关上门转过身来的胜伯道,“属下参见百户大人。”

“好说,好说。”胜伯笑呵呵地走近了胡大娘,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内廷太监。

看着走近的胜伯,胡大娘的眼睛忽然露出了惊恐,因为这个说话时有些阴柔的老人居然有喉结,这时候她看到了眼前闪过的一道亮光,接着就感觉到了喉咙处那种温热的感觉。

看着眼睛里满是惊讶恐惧的胡大娘,胜伯一脸的惋惜,这个女人的观察力很敏锐,竟然让他提前出手了,这时他手中已经多了把三尺不到的长剑,薄如蝉翼的剑身握在手里如同蛇一样柔软,剑锋上一串细密的血珠滴下。

胜伯上前了一步,扶住了浑身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向后倒下的胡大娘,让她坐在了先前坐着的椅子里,他那一剑虽然抹了胡大娘的脖子,可是没有那么快断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看着眼前依然平凡得如同一个普通老头的胜伯,胡大娘双手捂着血不断渗出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难以听到。

“那种牌子,不是内廷的人才会有,虽然它很少。”胜伯看着胡大娘原本红润的脸孔变得越来越苍白,将手中的长剑缠回了腰间毫不起眼的粗布腰带里。

“杀你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胜伯的声音变低了,胡大娘不是第一个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死在他剑下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胡大娘死了,只是临死前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怨恨和不甘,而是带着一种欣喜,或许她是为自己猜到了那个真相而高兴,起码她死得不冤枉。

胜伯不知道那双眼睛里的欣喜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愿意去想,只是粗燥的手掌抚过了胡大娘那双睁着的眼睛,接着拿起了书桌上那枚不过口哨大小的铜管,取出了里面折成极细一卷的黄纸,看也不看就取下了一旁烛台的灯罩,点燃之后看着它在火焰中化作灰烬。

胜伯在书房里到处翻找了起来,寻找着任何有可能的暗格或是机关,这个死去的女人有着那样敏锐的观察力,又怎会是个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半晌之后,胜伯在靠墙的书架找到了一处机关,打开之后,那面书架靠着的墙随着机括打开的声音,露出了一间不大的密室,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排木柜,齐齐地摆放着一本本手札。

胜伯随手抽了一本,发现上面都是按照日期记录的事情,从那个女人第一天被派到玉门关开始,每天她所看到的,听到的,不论巨细靡遺全都记录了下来,虽然其中很多看起来都是没用的东西,但是胜伯却明白这些手札的价值以及付出的心血。

“可惜了。”胜伯合上了手中的手札,轻轻叹了口气,苍老的脸庞上有些悲哀,像他这样的老人或许在太宗皇帝的时代还有过值得的岁月,文皇帝那所谓的二十年修文盛世,究竟埋没了多少像这个女人一样的人。

第七十一章 参见少主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街道,胜伯临走前,点着了胡大娘的密室和书房,他得到的命令除了杀人,还有毁尸灭迹。

整个胭脂铺子都陷入了火海中,四周被一片‘走水了’的喊声惊醒的百姓们光着脚,冲出了自家屋子,帮忙救起火来。

嘈杂的人群中,一身黑衣显得毫不起眼的曹少钦目光复杂地看着那片火光,他的记忆里那个叫绣娘的女孩儿有些模糊,没想到一转眼就是二十年,当年是他派她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去外卫当眼线,她现在也死了。

“李业嗣,你一点都没变啊!”曹少钦沉沉地叹了口气,阴柔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情绪变化,从他成为内廷督公的那天开始,他已经不再有普通人的感情,对他来说死去的胡大娘或者说绣娘只是枚棋子,但他这个下棋的人终究做不到无情,心中竟然有了些无谓的感概。

曹少钦转身离开了,即便李业嗣不派人来,他也会亲手杀了胡大娘,现在或许对他来说是个不坏的结果。

夜幕深沉,郭虎禅依然没有睡,他有些心绪不宁,他终究是小看了古人,那个玉门县令赵无忌,或许有些爱权,也有些权变,但是他无疑是个正统的儒家子弟,有着自己的节气。

李客带人查封的各帮派产业,本来只是走个过场,就该由郭虎禅‘买’下来,成为他名下的产业,但是赵无忌却派手下衙门的官吏清点了那些帮派所有的产业,将按规矩等一干人犯被处决之后进行拍卖,所得全部充官。

赵无忌要把那些帮派产业进行拍卖,郭虎禅并没有意见,因为没人敢和他竞争,但是他等不及人犯处决之后,刑部的朱批虽然已经下来,可却要等到秋后问斩,那时已是半年之后,他等不了那么久。

房间里,缭绕如同云龙的沉香气,并不能让郭虎禅静下心来,可以说赵无忌固执,也可以说他有原则,虽然他佩服赵无忌的固执和原则,但是现在赵无忌已经触动了他的利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对于敌人,他从不心软。

“公子,赵大人那里,要不我再去一趟?”李客看着皱眉的郭虎禅,忍不住在一旁道,他也没想到那个赵无忌居然会如此行事。

“不用了,你好不容易和他有了些交情,不该浪费在这事情上。”郭虎禅打断了李客的话,他本来以为赵无忌可以成为助力,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李客倒是可以继续和这个赵无忌深交。

李客离开了,自从他当上县尉之后,郭虎禅就开始刻意安排两人疏远起来,一直站在边上的许显纯等李客离开后,才朝郭虎禅道,“少爷,那个赵无忌怎么办?”

“看起来也只有找大哥帮忙了。”郭虎禅叹了口气,赵无忌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可却是朝廷命官,人虽爱权但有原则,打杀不得,收买不得,也只有让敦煌城太守给他下公文才能解决这个麻烦。

许显纯看着叹气的郭虎禅,知道自家这位少爷其实是不太想麻烦郭旭这个名义上的堂兄,倒不是怕什么人情,而是不想两人关系显得太过亲昵。

许显纯正待要开口劝郭虎禅两句时,却听到书房外响起的金铁声,一下子浑身绷紧,目光看向了房门外那两道倏忽即分的人影。

“许叔,开门。”郭虎禅看着房门外,那一剑抵住要害的两条人影,脸上的神情变了,和阿青相处那么久,他自然认得那被人用剑抵住要害的人影是阿青的。

“少爷?”许显纯有些迟疑,阿青虽是郭泰北唯一的徒弟,他平时和贾廷也把阿青当小姐看待,但是在他们心里,阿青和郭虎禅是不同的。

“开门,连阿姐都不是一合之敌,这里没人挡得住他。”郭虎禅朝许显纯吩咐道,阿青的剑术他很清楚,被人一招反制,足以说明来人武功之高,是当世顶尖的高手。

许显纯脸上苦笑了起来,接着便去开了书房门,他已经有了必死之心,要是来人想对郭虎禅不利,他只有拼命拖延时间,好让四周的人赶来。

书房的门打开了,仲春的晚风吹进来,让充满沉香香气的室内为之一清,郭虎禅依然跪坐着,只是手中却多了一卷论语,脸上神情自若,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郭虎禅放下了手中的那卷论语,抬起头看向了站在书房外的不速之客,那是个黑衣华服的中年人,双鬓雪白,脸色苍白如死人,但眉目如画,只是阴气甚重。

“有朋自远方来。”曹少钦看着在自己面前掩饰得很好的黑衣少年,眼里有几分笑意,虽然是故作镇定,但是以这个年纪来说,他所认识的人中,无人能出其右,不过他很快就沉下了声音道,“公子怎知我不是敌人?”

“先生身手,要是敌人,恐怕我已死了,哪还有这样见面的?”郭虎禅笑了起来,然后看向剑锋下的阿青,朝面前这个声调有些怪异的中年人道,“先生可否先放了我这位阿姐。”

“好。”看着在自己面前侃侃而道毫无怯色的郭虎禅,曹少钦手中的长剑已回,这时他已看清了郭虎禅的样貌,眉目鼻梁像极了当年主人,他此时心中虽不能完全肯定,但也有七成把握。

“阿姐。”看着阿青在那中年人回剑之后一脸不忿想要拔剑,郭虎禅喝住了她,“你来煮茶,我和这位先生好好说说话。”

看到郭虎禅严厉的目光,阿青打消了拔剑的念头,刚才她本是想来看看郭虎禅,却没想到正遇到曹少钦这个内廷督公,她的剑术虽然高强,可是在曹少钦面前,却还差得远,她刚右手拔剑,曹少钦腰间长剑的剑锋已自在她的咽喉上。

阿青气呼呼地走到了郭虎禅身边,跪坐下来,弄起了那把银黑色的铸铁壶烧水,一边熟练地在边上的茶几上摆放各式茶具。

曹少钦很是大方地走到了郭虎禅面前,在座席上跪坐下来,这时站在书房门口的许显纯正自犹豫要不要离开布置人手,郭虎禅的声音已自响了起来。

“许叔,吩咐下去,不准有人来后院打扰。”

许显纯听到郭虎禅的话,心中清楚郭虎禅的意思,直接高声唤过院外的仆人吩咐之后,关上了书房门,随侍在了郭虎禅身后。

曹少钦眼中的惊色越浓,他本以为郭虎禅至少会让许显纯趁机离去,也好布置人手,但是没想到竟然直接大方地三人全留在了书房里,委实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先生请,玉门关虽然是小地方,但却是东西方商旅交汇之处,天下买卖应有尽有,这茶叶还算上品。”边上阿青已自将煮好的茶汤盛好,郭虎禅亲自取了,送于面前的黑衣人道。

“公子不问我是谁,来此所为何事?”曹少钦看着面前玉洁冰清的青瓷杯中色作碧青的茶汤,接过之后看向脸上平静得好像两人是多年之交的郭虎禅,哑然失笑道。

“先生要是想说自然会说,我又何必多问。”郭虎禅没有反问,只是端起茶杯朝面前的黑衣人敬道,他深谙谈判之道在于主动,过去当白纸扇时他在别人的地盘被人用枪顶着脑袋都没有怕过,眼前这个黑衣人虽然厉害,可也没到能让失去主动的地步。

“缇骑司内廷指挥使曹少钦见过殿下。”曹少钦看着面前泰然自若的郭虎禅,却是忽地俯身拜道。

一直淡然的郭虎禅终于色变,他的身份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最大的危险,至少在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自保之前,他的身份只会给他带来灾祸和死亡,眼前这个自称缇骑司内廷指挥使的曹少钦喊他为殿下,显然已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刹那间,郭虎禅的手已经放在了一旁的大夏龙雀上,看着自己面前低头行礼的曹少钦,眼神复杂,他身旁两侧阿青和许显纯也已经手扶剑柄刀把,只要郭虎禅有一点示意,他们就会当场搏杀曹少钦。

弯腰的曹少钦缓缓地直起了腰,他杀人如麻,如何感觉不到阿青和许显纯身上那凛冽的杀机,只是让他欣慰的是,郭虎禅身上的杀气收敛了。

曹少钦坐正时,郭虎禅的手已不在大夏龙雀上,阿青和许显纯也放下了本已扶握的剑柄刀把,两人有些发呆地看着等于是默认自己身份的郭虎禅。

“郭元佐已经知道我回来了?”郭虎禅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曹少钦,声音平静,缇骑司有内廷外卫之分,便相当于明朝的东厂锦衣卫,虽然略有不同,但大体一样,只是两者都没有断狱之权,其中内廷才是皇帝的耳目,用来暗制外卫,以免皇帝失去对整个情报体系的控制。

看着不称皇上的郭虎禅,曹少钦忍不住心头激动,这时他已经认出了郭虎禅身边那把太子亲打的佩刀大夏龙雀,眼前这个少年是太子之后,绝不会有错。

“老奴曹少钦参见少主。”曹少钦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伏下了身子,朝郭虎禅行了主仆大礼,一旁的许显纯和阿青都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刚才甚至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第七十二章 老奴

郭虎禅看着俯身在地的曹少钦,缇骑司内廷指挥使,代表着这个国家黑暗面的最高执行者,即便在朝廷里,知道内廷存在的人也只是少数,而真正了解的更少。

‘他们是最好的猎杀者,他们比任何人更忠诚。’这是郭泰北在弥留的最后时刻曾经对郭虎禅说过的话,但他并没有告诉郭虎禅有关内廷更多的事情。

郭虎禅不能完全信任眼前在自己面前伏下身子的曹少钦,但他还是看着等待自己回应的曹少钦道,“曹先生请起,我不敢受此大礼。”

曹少钦听到郭虎禅的声音,直起了身子,他看向面前和当年太子少年时神似的郭虎禅,原本有些发抖的声音变得沉稳无比,“少主是不相信老奴吗。”

“我们这些残缺之人,没有荣耀,我们有的只是忠诚。”曹少钦坚定地看着面前的郭虎禅,大声说道,“难道太子没有告诉殿下,即便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可信,但是老奴依然永远不会背叛。”

“我出生不久后,父亲便死了。”郭虎禅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曹少钦,声音低沉,接着他扬起了头,“父亲死前希望我永远留在河中,可我还是回来了,我不相信任何人。”

看着面前大声说出不相信任何人的郭虎禅,曹少钦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知道以现在的情况很难让这位少主完全相信自己,但是郭虎禅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没有再把他当敌人。

“我忠诚的并不只是太子殿下,还有大汉。”曹少钦端正了跪坐的姿态,他的目光如刀般注视着面前始终不曾退让的郭虎禅道,“只要现在的皇上是个守成之君,老奴也会杀了少主以免国家乱起,然后自裁再谢太子殿下的在天英灵。”

“但是现在的皇上志大才疏,却又想要独揽大权,他只会让大汉陷入动荡中。”曹少钦看向郭虎禅,“而少主比皇上强得太多,老奴当迎还少主。”

许显纯看着面前浑身散发着慑人气势的曹少钦,知道这位内廷指挥使是认真的,关于内廷他也了解极少,即便是郭泰北这个老上司也很少谈论内廷的事情,只是有过只字片语,认为这些身体残缺的人心志坚毅,比大多数人更忠于大汉。

“迎还我吗?”郭虎禅自嘲地笑了起来,然后朝面前的曹少钦道,“你是要我跟天下人说我是景武太子之后,然后回长安拿回本该属于我父亲的皇位吗?”

“如今长安谣言四起,我这个时候现身,和送死有什么两样。”郭虎禅终于站了起来,他一直都从沈玉门和郭旭那里了解着长安的情况,如今皇帝无能,到现在也谈不上控制朝局,如果皇帝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甘心当个守成君主,放权于文官集团,或许靠着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内阁和枢密院达成妥协,大汉可以保持住现有的局面再图日后扩张。

但是现在,长安暗流涌动,宗楚客辞相,内阁的权力将重新洗牌,皇帝自以为能够控制局面,却只会让一切走向更加糟糕的方向,这个时候郭虎禅要是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少主,老奴并无此意。”曹少钦慌忙地站了起来,他先前实在是过于激动,并没有想得如此深远,此时看到郭虎禅那充满阴霾的双眼,知道这位少主恐怕早已有了计划,而自己的突然出现,必然让少主心中失了分寸。

“老奴只是希望少主能相信老奴。”曹少钦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取信郭虎禅,郭元佐这个皇帝实在是太过无用,留在长安的几位王爷却都是精悍之辈,文皇帝初登基时被英国公压服,虽然蛰伏了二十年,可他们如何会服气郭元佐这个比之文皇帝更加不如的侄子。

不管到最后,局势变化得如何恶劣,曹少钦都不觉得任何一位王爷夺位成功对大汉会是一件好事,要是不是他发现了郭虎禅的身份,他即便再厌恶郭元佐这个皇帝,也会为了大汉而想办法除去那几位王爷,但是现在少主回来了,他才有了新的选择。

景武太子才是太宗皇帝真正选定的继承人,而少主是景武太子唯一的后人,那么废掉郭元佐这个皇帝后,少主才最有资格接过帝位。

“少主,要是老奴不可信的话,这房间里不会有一个活人。”曹少钦缓缓说道,随着他的话,许显纯和阿青身上的杀气陡然间暴涨,但是对曹少钦来说,却恍然不觉,只是朝郭虎禅继续说道,“老奴此时不敢妄自让少主完全信任老奴,老奴只是希望少主能给老奴机会。”

“要是少主还是不愿相信老奴,少主大可以杀了老奴以绝后患。”说完之后,曹少钦沉默了下来,只是解下了腰间缠在丝带内的长剑,扔在了地上。

看着面前一脸坦然的曹少钦,郭虎禅心里复杂,他现在明白为什么沈玉门会说他心思太多,他现在虽然想相信曹少钦,但是理智却又让他不愿相信曹少钦。

郭虎禅第一次在旁人面前露出了犹豫和挣扎,曹少钦站在那里,不管郭虎禅做出任何选择,哪怕他会死,他也不会后悔,大汉需要的是铁血无情的皇帝,唯独不需要优柔寡断之主。

许显纯和阿青也都看向了郭虎禅,他们在等着郭虎禅的决定,许显纯此时的心情更为复杂,要是能够得到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的帮助,他们的胜算会更大,但是曹少钦能不能信任,却是一场豪赌。

“我相信你。”郭虎禅性格中赌徒的一面爆发了,没有人可以把握一切,从他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开始,就需要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掩饰,他不知道曹少钦是如何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他现在需要曹少钦来帮他抹去那些痕迹。

看着并没有用多长时间就做出决断的郭虎禅,曹少钦在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里看到了当年太子殿下的影子,他回应道,“老奴绝不会让少主失望。”

“曹指挥使,我们还是坐下说话吧,有些事情我想知道。”郭虎禅招呼曹少钦重新坐下了,做出信任曹少钦的决定并不是件容易事,但是他既然选择了信任曹少钦,就应该明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

曹少钦再次坐了下来,而郭虎禅的问题也不出他的意料之外,“曹指挥使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缇骑司的眼线遍布天下,玉门关是要地,我们内廷亦安排了人,少主自到玉门关后动静不小,便被缇骑司的眼线所注意,其中城西胭脂铺的胡大娘便是老奴当年安排到外卫的暗子,她向长安送了有关情报却没有什么回应,便给老奴写了密报。”曹少钦向郭虎禅说道,化名胡大娘的绣娘一开始只是把郭虎禅列为重要人物加以留心,但是随着郭虎禅和郭旭,沈玉门等人的关系曝光,起了疑心的胡大娘便花费了大力气暗中调查郭虎禅的底细。

胡大娘先给长安的外卫指挥使李业嗣送了密报,但是李业嗣那里一直没有回应,再加上她后随着调查的加深,对郭虎禅的真实身份起了更大的疑心,便直接给曹少钦这个真正的上司送去了密报,曹少钦才由此猜到了郭虎禅的身份,在皇帝面前以沈玉门为理由亲自来了玉门关。

郭虎禅看着面前的曹少钦,知道他要不是肯定了自己的身份,恐怕早就下了杀手,不过这些话他也不愿意说出来,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么就是说,外卫指挥使李业嗣也知道我的身份。”从曹少钦口中知道那位胡大娘已经被死了,郭虎禅看向曹少钦,眉头皱紧。

“少主不必担心,李业嗣或许不会帮少主,但也绝不会害少主。”曹少钦仿佛知道郭虎禅的担心一样,在一旁说道,“李业嗣的兄长李业继当年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当年太子殿下在河中战场失踪,传出死讯后,两人便反目成仇,实际上却是掩人耳目,后来李业继战死沙场,李业嗣当了外卫指挥使却没有受到文皇帝的猜忌,这起了很大的作用。”

“李业嗣这个人做事谨小慎微,他虽然猜到少主的真正身份,但也只会当作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派心腹来玉门关杀人灭口,所以少主可以放心。”

听完曹少钦的解释,郭虎禅略微放下了心,而这时曹少钦已在问他的打算,“少主此次回来,可是已有计划,要是有用到老奴的地方,请少主吩咐。”

“我也没什么计划,只是想发展些势力,然后从军,去边关之地积累军功,等到实力足够之时,再表露身份,寻求父亲当年旧部亲信支持,夺回属于父亲和我的皇位。”郭虎禅看着曹少钦,也没有怎么隐瞒,这不过是个大略,真正的详细之处他暂时是不会告诉曹少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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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有恃无恐

城西胭脂铺子离奇被烧,老板娘死于大火,自然瞒不过城中的有心人。

玉门关都督府内,沈玉门此时心里面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内廷来的太监到底是来做什么,那个胭脂铺的老板娘在他看来肯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都督,郭公子求见。”亲兵的声音打断了沈玉门的思绪,让他回过了神。

“快请。”沈玉门连忙道,郭虎禅和他是莫逆之交,这段时间相处,两人的交情却是胜过他以前结交的朋友。

“沈大哥。”走进帅帐,郭虎禅打了个招呼后,看向了帐内的沈玉门亲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们都下去。”沈玉门虽然不知道郭虎禅来找自己究竟是有什么事情,但是看郭虎禅样子却是像有什么大事一样。

“沈大哥,你这回可是大祸临头了。”见沈玉门屏退了左右,郭虎禅方才叹道,曹少钦此次来玉门关,虽是为了确定他的身份,但是他这个内廷指挥使离开长安的理由却是为了沈玉门。

“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玉门看着郭虎禅,声音大了起来。

“沈大哥,你是不是给枢密院写了血书?”郭虎禅见沈玉门似乎有些生气,只是反问道。

“我是写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沈玉门皱起了眉头,他好像猜到些郭虎禅的意思了。

“沈大哥,你写血书,枢密院那里倒没什么,可是皇上看了,怎么会不恼怒。”郭虎禅看着皱眉的沈玉门,却是在边上说道,“如今缇骑司秘密派了人来,恐怕是针对沈大哥你的。”

郭虎禅也不算是对沈玉门说谎,曹少钦来玉门关,给皇帝的理由就是针对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的。

“兄弟,你怎么知道的?”沈玉门没有大惊失色,而是目光阴森地看向了郭虎禅,虽然两人是朋友,可是这种消息不是郭虎禅应该能知道的。

“沈大哥,你忘了,杜百户是我的朋友,这次便是他透露消息给我的。”沈玉门的疑心早在郭虎禅的预料之内,他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拿杜老大来做挡箭牌。

沈玉门沉吟了起来,缇骑司内廷和外卫向来都不对付,说难听点,两家彼此视如仇寇,内廷来人,杜老大这个外卫的百户得了上面的吩咐通过郭虎禅给自己透露消息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里沈玉门看向郭虎禅的目光缓和了许多,心中甚至有几分愧意。

“这次多谢兄弟你了。”沈玉门朝郭虎禅说道,他虽然已经知道内廷的太监来了,可毕竟是拿不准他们所来为何,如今得了郭虎禅的消息,知道他们是冲自己来的,也算是承了郭虎禅的人情。

“沈大哥,你还跟我客气么。”郭虎禅摇着头道,玉门关都督府虽然只有五千士兵,但却是如今大汉除去安西军和北庭军外少有的精锐军镇,再加上玉门关的税赋也由都督府收取,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沈玉门在枢密院那些人的心中地位绝对不低。

“说得倒是。”沈玉门爽朗地笑了起来,到头来他还不如郭虎禅看得通透,接着他朝脸上仍有些担心的郭虎禅道,“兄弟不必为我担心,皇帝要是容不下我,最多我不当这个都督,回江南老家去,到时兄弟要是有空,不妨跟我一起去散散心。”

看着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沈玉门,郭虎禅知道他是真地不在意,宗楚客可以毫不留恋地辞相,沈玉门一向自命风流,要是郭元佐真要赶他,他也不会赖在玉门关都督这个位子上,反正到时候头疼的是枢密院的那些人。

沈玉门留下了郭虎禅,现在的玉门关都督府他真地做到了令行禁止,自从他整肃军纪,清除了这些年军中的兵痞刺头之后,军中风气为之一正,恢复了太祖朝和太宗朝时的旧貌。

校场点兵台上,郭虎禅看着操练的士兵,也是心中暗自惊讶,对于大汉的军队,除了那些光荣的过去,他了解的不是太多,这一次沈玉门亲自带他在军中走动,不由让他确信现在的大汉虽然军力衰弱,但是这些精锐军镇的战斗力依然强悍。

平整的校场之上,一千名身着步人甲的陌刀手挥舞手中的陌刀,踩着齐整的步伐向前推进,然后依次转向,没有丝毫乱象。

玉门关内的五千士兵,两千轻骑,一千重骑,一千陌刀手,一千弩兵,依然是太祖朝和太宗朝时期标准的建制,只是人数少了一半,本来玉门关都督府的兵力恰好一军万人,再加上附属的辎重兵四千,总计一万四千人。

“按照太祖朝和太宗朝时的军制,便是陌刀手和弩兵也各有军马使用,我大汉全军上下,皆是铁骑。”沈玉门看着校场上的一千陌刀手,不由感叹了起来,“但是如今便是骑兵的军马也难以保证。”

“沈大哥,我记得朝廷的军马场蓄养马匹当有四十万匹,怎么会不够用。”郭虎禅看着感叹的沈玉门,不由问道,玉门关附近便有军马场,他曾去看过,那万马奔腾的场面壮观至极。

“四十万匹,那是连驮马也算进去了。”沈玉门看着不解的郭虎禅,朝他解释道,“太祖皇帝的时候,轻重骑兵皆一人三马,陌刀手和弩兵皆一人双马,虽然陌刀手和弩兵用的只是驮马来代步,再加上辎重兵所需要的马匹数量,我大汉一支万人军队需要的马匹数量超过三万匹,其中战马就需要一万六千匹。”

听着沈玉门报出的数字,郭虎禅也不由愕然,要是按照这太祖皇帝时期的标准,太宗朝时大汉军队处于鼎盛时,军队拥有的马匹数量超过两百万匹以上,再加上兵器盔甲和将士的用度军俸,太宗朝时的军费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难怪文皇帝即位后文官集团明知文皇帝故意挑拨内阁和枢密院争斗,还是全力帮着文皇帝打压军队。

“我大汉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当真以为只是靠着将士们用命就行的,武备训练都是根本,而归根结底还是要钱。”沈玉门看着郭虎禅,不由发起了牢骚,“这些年要不是还有玉门关这里收的税充作军费顶着,恐怕大汉军队‘汉军无敌’的威名早就垮了。”

看着一脸不忿的沈玉门,郭虎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太祖朝和太宗朝能霸武强兵,是因为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不喜欢奢侈享受,而且他这两位曾祖,祖父每次大军征伐,从不空手而归,行的是内圣外王之道,东西突厥,吐谷浑,西域各国,当年全被掠尽库藏,再加上大汉独占丝绸之路,以武力威胁河中各国和大食人不能对汉商收税,东西方贸易之利几乎尽归中国,才能够支撑起如此强大的军队为国家攫取财富。

没有强势的皇帝,就无以掌握如此强大的军队,文皇帝的即位注定了大汉军队的衰弱,郭虎禅看着眼前校场上的大汉军队,忽然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如果他父亲没有死,当年没有在河中战场被人暗算,现在的大汉军队是不是能够把汉军赤旗插到巴格达,罗马。

郭虎禅很快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了神,能够保持大汉独占丝绸之路,加深对河中各国的汉化,恐怕就是大汉的极限了,只是如今太祖朝和太宗朝两朝六十年开创的大好局面现在已经面临崩溃,而大汉却还没有恢复过来。

“沈大哥,你说我要是日后从军,我们能不能让河中各国再次插上大汉的旗帜。”郭虎禅看向了沈玉门,他平时并没有向沈玉门自己想要从军的意愿,而沈玉门也认为理所当然,当年每一个父辈战死在河中战场的人都会这样想。

“一定能。”沈玉门看着面前的郭虎禅,笑了起来,皇帝的无能和刻薄会让文官集团也站到军队一边,长安的局势他已经看到了,对他和军中将领来说,不管谁当皇帝,都比文皇帝父子强得多,起码到时候他们将获得建功立业的机会。

“看起来沈大哥是真地不在意皇上怎么想了。”看着沈玉门脸上露出的奇怪表情,郭虎禅忍不住道,沈玉门如此有恃无恐,只怕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兄弟,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但是我能保证,用不了多久,大汉军队一定能恢复过去的威名。”沈玉门看向郭虎禅,朝他说道,皇权和相权,这才是这次长安乱局的真面目,皇帝的无能注定他是失败者,内阁和枢密院其实是一体的,只是皇帝不明白罢了。

看着语焉未详的沈玉门,郭虎禅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内幕,但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沈玉门似乎很肯定皇帝会成为失败者,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郭元佐做皇帝好过他其他几个皇叔做皇帝,他想要夺位,就得有足够的实力,而他的身份只是一张底牌,一个筹码,没有与之相对应的身家,底牌筹码不过是废物罢了。

第七十四章 卖消息的地方

已成一片废墟的胭脂铺子上,几个缇骑司的小旗看着面色阴沉的杜老大,一个个都是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胡大娘在玉门关二十年,可以说资格最老,可是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位新百户生气算是轻的。

“胡大娘是内廷的眼线。”目光扫向身边几个心思叵测的小旗,杜老大压低了声音,朝几人道,他的话顿时让那几个小旗呆了。

“大人。”为首的一个小旗喉头有些发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胡大娘居然会是内廷的眼线,他们这些人以前都算是胡大娘的手下,只怕已经上了上面的黑名单。

“这次是上面派人来的,你们最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杜老大想到那个叫胜伯的老人,心里也有几分恐惧,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摸进他的房间,这个指挥使手下的老人或许武功比他高不了多少,但是这种刺客手段,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听到杜老大的话,几个小旗忙不迭地应声答道,争相向杜老大表忠,胡大娘是内廷的眼线,他们现在只怕自己受到牵连,如今能保住他们身家性命的就只有眼前这位百户大人了。

“什么都不必多说,以后听我的命令行事就是。”杜老大看着几个小旗,冷声说道,他本就有杀胡大娘之心,如今胡大娘死了,倒也可以让他趁机收服这些小旗。

“你们走吧。”杜老大看到远处街角的几人身影,朝几个小旗吩咐道,最近长安越来越乱了,恐怕连缇骑司都难逃这风波。

“公子。”看到身边陪着阿青的郭虎禅,杜老大不由皱了皱眉,这胭脂铺子附近不知道有没有内廷的人手,毕竟胡大娘死了,内廷绝不会坐视不理。

“杜大哥,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那边喝酒。”郭虎禅朝杜老大说道,他知道杜老大是在担心他的安全,不过现在曹少钦是自己人,他根本不必担心。

郭虎禅选的地方是街道一侧的一家小酒肆,地方不算干净,阿青走进去的时候,甚至看到了在桌椅下跑来跑去的老鼠,等郭虎禅跟进来的时候,也不由苦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居然挑了这么个地方。

“公子,你挑的这地方还真不错。”杜老大跨进店门之后,却是面色古怪地看了郭虎禅一眼,像玉门关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杀手这个行当向来生意不错,他的江湖经验丰富,看到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就知道这家门可罗雀的店门不是好人家。

“换一家吧。”郭虎禅并不知道这店里的底细,只是朝杜老大道,说着就要离开,却被杜老大阻止了。

“既然来了,换地方也麻烦。”杜老大示意郭虎禅留下,接着便在店里中央的地方选了张桌子招呼郭虎禅坐下后,朝那柜台上的掌柜道,“去把你们主事的叫来。”

柜台上,那打瞌睡的掌柜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向杜老大,并没有说话,而这时杜老大却是手扬了一扬,那掌柜的立刻变了脸色,一溜烟地小跑进了店内后堂。

郭虎禅看得清楚,杜老大刚才亮出了缇骑司的腰牌,这时他不由朝杜老大问道,“杜大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玉门关这地方,雇凶杀人是很平常的事情,杀手要接生意,情报自然少不了,这地方就是卖消息的地方。”杜老大说道,缇骑司固然机构庞大,各地都有人手,但是要论到打听刺探,有些时候还是不及这些地头蛇,不过这些地头蛇也绝不敢得罪他们。

“公子,我身份敏感,有时候公子要是需要情报,大可以来这里打听。”杜老大想到胡大娘就这样死掉,心里也有些后怕,生怕指挥使那里会查到郭虎禅的身份,到时候会让郭虎禅陷入险境,却是打算和郭虎禅保持距离。

“杜大哥的吩咐,我记下了,不过我这次找杜大哥,实在是有事相求。”郭虎禅朝杜老大说道,他在手下的少年里挑出了十个人,打算将他们送入缇骑司,他不比长安那几位皇叔,身份见不得光,更谈不上什么势力,杜老大虽然可靠,但是两人来往实在不方便。

“公子吩咐就是。”杜老大朝郭虎禅低声道,他想不到郭虎禅有什么事要来找他帮忙。

“我想让几个人进缇骑司。”郭虎禅看着杜老大,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样日后若有什么事,杜大哥可以让他们来和我见面。”

“这事情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杜老大喃喃道,说好办是安排几个外围人员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样的安排肯定不会让郭虎禅满意,而要是安排成直属人员,却是要身家三代可靠,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杜大哥就没有其他办法吗?”听完杜老大所说的难处,郭虎禅皱起了眉头,他不找李秀行和曹少钦,就是不想这两人知道他手中的牌,但是没想到缇骑司的直属身份居然这般麻烦。

“很难。”杜老大摇了摇头,这时他店内后堂,一个青衫老人走了出来,杜老大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过去。

“大人,敝人姓孙,不知大人来小店有何贵干。”孙老伯看着面前坐着的一大一小,心里有些打鼓,他这店开了这么多年,倒是不曾有缇骑司的百户上过门,今天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来了个大人物。

“我这位朋友,以后可能要找你打听些消息,所以便带他过来认下路。”杜老大看着面前自称姓孙的老头,开口说道。

“大人放心,这位公子,小人记下了。”孙老伯看着一身黑衣的少年,笑着朝杜老大说道,这个黑衣少年看架势倒像是个有来头的世家子弟,能和缇骑司的百户交朋友,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行的。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情,你下去吧。”杜老大说完后,便让孙老伯离开了。

“杜大哥,这就是江湖。”看着被杜老大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孙老伯,郭虎禅很难相信这就是江湖。

“只要不把他们逼到死路上,这些人还是很好使唤的,不过公子也不要小看他们,这些人比起那些帮派来要厉害得多。”杜老大朝郭虎禅说道,“公子要是想真地控制整个玉门关的江湖势力,除了明面上那些已经收拾掉的帮派,这些人更需要注意。”

“我知道了。”郭虎禅低低地应了一声,自古地头蛇都不简单,比起那些有家人产业拖累的帮派大佬,这些躲在暗处的人才更难控制。

出了酒肆,杜老大朝郭虎禅最后道,“公子要是真地想要在缇骑司安排人手,最好把那几人派去其他地方,把身份安排好,才有几分机会。”

看着杜老大消失在视线中,郭虎禅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又一次低估了,缇骑司这种要害地方,要是能那么简单把人给安排进去,怕是谁都可以在这个大汉最庞大的情报机构里安插眼线了。

“阿青,我们回去。”郭虎禅朝身旁的阿青说道,他现在要头疼得是如何给柳随风和其他几个他亲自挑选的少年如何安排身份了。

“虎禅,为什么不找那个死太监帮忙。”对于曹少钦一招制住自己耿耿于怀的阿青,对于曹少钦自然没什么好称呼,此时见郭虎禅发愁,却是在边上道。

“我也想,可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情。”想到曹少钦,郭虎禅有些犹豫,以曹少钦内廷指挥使的地位安排柳随风他们进缇骑司的身份自然不成问题,但他很难完全信任曹少钦。

“虎禅,虽然那死太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觉得他应该能相信。”阿青从来都不会郭虎禅的事情发表什么意见,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看法。

“是吗?”郭虎禅有些意外地看着阿青,这是阿青头回给他意见,不过却是出于自己的感觉,而感觉这东西在他看来是最靠不住的。

“其实虎禅,就算你用其他办法把小五他们弄进缇骑司,说不定也瞒不过那个死太监还有那个李秀行,到时候反倒不好,还不如直接找死太监帮忙。”看着郭虎禅心不在焉地回答,阿青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想出来的理由。

阿青的话让原本并不是太在意的郭虎禅一下子醍醐灌顶,他实在是一叶障目,曹少钦是缇骑司的两大指挥使之一,他能查到自己的身份,又怎会察觉不到自己的那些小动作,沈玉门说得对,他心思太多了。

不管曹少钦到底有什么目的,从他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没得选择,自己原来的想法实在太可笑,郭虎禅想到这里,心中豁然开朗起来,看起来他以前的那些习惯要改改了,现在的他不再只是出主意的白纸扇了。

“谢谢你,阿姐。”想通透了的郭虎禅朝有些忐忑的阿青笑了起来,曹少钦既然找上门来,不最大限度地利用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

“嗯。”看着笑得开心的郭虎禅,阿青心里也高兴了起来,脸上同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螳螂捕蝉

玉门县衙内,赵无忌看完从敦煌发来的公文,不禁摇起了头,关内大小帮派一扫而空,本是好事,可要是那些帮派名下的产业都被一人所掌握,却又成了坏事。

赵无忌想到郭虎禅这个来历成谜的宗室子弟,心中有些担忧,他就怕手中的公文又是这个人所施的手段。

“大人,既然有公文示下,大人只按公文办事就是,日后便是有事,也怪不到大人头上。”赵无忌身边,同样看过公文的县丞在一旁说道,生怕赵无忌不按公文办事,到时候他这个副手也给连累了。

“这事你去办吧。”将手中公文递给县丞,赵无忌叹了口气,玉门县向来都是个清水衙门,无事可做,这上下的官吏只想着过安逸的太平日子,他倒是有心干一番事业,可这些下属也着实让他没了心气。

县丞接过公文连忙退了下去,那些为害地方的关内帮派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被除了个干干净净,岂是那个叫李客的新任县尉能办到的,赵无忌这个县令以后说不定就调任他地,可他们这些本县人还是要在玉门县厮混,没来由地跟着赵无忌恶了那位来头不小的郭虎禅,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说是公开拍卖那些帮派名下的产业,但实际上也就是走个过场,如今玉门关内谁不知道郭虎禅这位深居简出的宗室子弟是个大人物,便是原本对那些赌坊妓院,酒楼铺子有些想法的商旅打听了消息之后,也不愿意趟这浑水。

县衙内,许显纯看着那姓郑的县丞办事利索,脸上也不由客气了几分,那些帮派名下的产业最后以不到市价一成的价格全部转到了他名下,可以说这和白捡的没太大区别。

“郑县丞,这些是我家少爷请各位喝茶。”收好那一叠的契书,许显纯从怀里摸出了一袋金饼,足有三四十两,折合白银大约四百多两,算是给这郑县丞和县衙内那些小吏的好处。

“这怎么使得。”郑县丞连忙推却道,他本就是有心讨好郭虎禅,再说有赵无忌那么一个上司在,他就是想收也没那个胆子。

“这是少爷请大家喝茶,难道赵县令连这也管得着吗。”许显纯朝那郑县丞说道,“郑县丞你尽管代大家收下,说不定日后我还得称你一声大人,有事要劳烦你。”

许显纯的话顿时让郑县丞脸上露出了惊愕和喜色,这位许总管分明是在暗示他赵无忌这个上司恐怕呆不久,到时候这县令的位子可就是看他们家少爷的意思了。

“许总管放心,以后要是用我的地方,但来找我就是。”郑县丞满脸笑容地收下了那袋金饼,他已经打定主意要靠上郭府这棵大树。

许显纯离开了县衙,虽说他不太喜欢郑县丞,不过这样的人来当县令,更方便他们日后行事,更何况这个郑县丞虽然势利了些,但人还不算太坏。

回到府中,许显纯去书房向郭虎禅回禀了情形之后道,“少爷,现在我们已经全部拿下了那些帮派的产业,接下来怎么做?”

看着眼前桌上那厚厚的一叠的契书,郭虎禅知道自己现在缺的还是人手,不过现在他也没太多时间留在玉门关了,也只有做出些取舍了。

“那些帮派原本租给其他人经营的店铺不必收回了,按市价租出去,至于赌坊妓院,全部控制起来,人手不够,就暂时空着。”郭虎禅朝许显纯吩咐道,赌坊和妓院才是玉门关内获利最大的两个行当,东西方之间往来的商人可全都是有钱的主。

许显纯听完郭虎禅的吩咐之后,便径直离开了书房,而曹少钦则是从书房一角的屏风后走了出来,他在玉门关逗留的时间有限,自从知道了郭虎禅的身份后,他大半时间都用来观察郭虎禅,而郭虎禅的表现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少主要是缺钱的话,老奴这里还有不少。”曹少钦朝郭虎禅道,这几天他一直都等着郭虎禅开口,可是郭虎禅除了让他帮忙让敦煌太守给玉门县下个公文外,就没有其他事情,叫他觉得自己甚是无用。

“钱的问题曹指挥使不必担心,我如今有一事还请曹指挥使帮忙。”郭虎禅朝曹少钦笑道,控制了玉门关的生意,他根本不会缺钱。

“少主但说,老奴听着。”曹少钦听到郭虎禅终于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了,连忙道。

“曹指挥使,我手下有一批少年,我想分别安排他们进入缇骑司,太学和军队,少则五年,多则十年,这些人就能为我所用。”既然要找曹少钦帮忙,郭虎禅也就不再只是缇骑司这一个地方,他的话刚说完,曹少钦已是皱紧了眉头,随即又笑了起来。

“少主果真是深谋远虑,这事情也不难办,只是人数不能太多,否则老奴也不好办。”曹少钦现在是彻底相信自己做的选择没有错,眼前这位少主可比长安那位皇帝强得太多,要是皇帝也有这份隐忍筹谋,想要独揽大权也不是什么妄事。

“五十人左右,曹指挥使可有把握?”郭虎禅说道,看着曹少钦,五十人看上去很多,可是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又不知道有几人能让他满意。

“五十人左右,老奴还能办到。”曹少钦应了下来,接着朝郭虎禅道,“少主不妨让人收养些天生残缺的孤儿,老奴可以想办法把他们安排进宫。”

曹少钦虽然说得隐晦,可郭虎禅还是清楚他的意思,只不过这念头他虽然也动过,但是看曹少钦对夺位之事比他还激动,他却是怕曹少钦到时候会做出些激进之事,并没有答应。

对于郭虎禅的拒绝,曹少钦虽然有些失望,可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大不了他自己为郭虎禅准备几枚有用的棋子。

“曹指挥使,沈都督那里,你回去打算如何回禀。”郭虎禅朝曹少钦问道,此次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离开长安,便是为了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而来。

“少主,老奴知道沈都督和您是朋友,少主怕是也有争取沈都督的意思。”曹少钦看向郭虎禅,两道白眉一振道,“但是少主你知不知道,沈都督和魏王郭廷彦有秘密来往。”

郭虎禅听到曹少钦的回答,脸上的表情凝滞住了,长安四王,魏王郭廷彦,齐王郭廷明,吴王郭廷孝,卫王郭廷烈,每一个都不是可以小觑的人物,而魏王郭廷彦素有文名,太宗皇帝的时候,便多有理政之事,要是他父亲景武太子没有在河中遭人暗算,登基为帝的话,他这位魏王皇叔,是能入阁的文臣。

“不过是有来往罢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仅仅是一愣之后,郭虎禅便恢复了冷静,朝曹少钦道,沈玉门和魏王来往也算不了什么,如今的局面,长安的文武大臣不知道有多少私下和他那四位皇叔来往,更何况以沈玉门之能,绝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少主心思缜密,更难得的是这心胸气度。’曹少钦看着满不在乎的郭虎禅,心中不由感叹道,文皇帝父子可没有这份自信,不然的话好好一个大汉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少主说得没错,沈都督和魏王有私交,的确算不得什么。”曹少钦缓缓开了口,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郭虎禅心里一沉,“可是对皇上来说,只要他想沈都督死,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我们内廷本来就是做这种事情的。”

郭虎禅心里想到了很多,他没想到内廷居然做的是这种事情,看起来以前国史上记载的一些大臣将领被敌国刺杀或是暴毙身亡,恐怕有不少就是内廷做的事情。

“沈都督的性命,不过是看皇上愿不愿意下这个决心罢了。”曹少钦看着面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郭虎禅,只是低声道,“只是沈都督如果死了,皇上肯定保不住位子。”

曹少钦的话宛如惊雷一般在郭虎禅耳边炸响,他第一次正色看向了在他面前只是自称老奴的这个内廷指挥使,现在不是皇帝要沈玉门死,而是有其他人想要沈玉门死,沈玉门的血书无疑冒犯了皇帝,要是沈玉门死了,所有人都会怀疑皇帝,再加上皇帝不得人心,和文皇帝父子始终打压军队,只要有人推波助澜,枢密院和内阁就算不想行废立之事,也不得不做了。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郭虎禅口中自语道,但他心中生出了更大的疑惑,沈玉门写血书究竟是他一时意气之作,还是早有人算计,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个人也未免太可怕。

曹少钦眼中全是异色,只是从他的一句话里,就猜到了其中的深意,这位少主的智慧当真是不可小觑,“少主,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沈都督担心,老奴会留下人暗中保护沈都督,等回到长安,也会提醒皇帝。”

“如此就好。”郭虎禅点了点头,郭元佐这个皇帝现在还不能倒,只要郭元佐一天还是皇帝,他就还有时间来积蓄实力,更重要的是在这个针对皇帝的阴谋里,他想起了当年在河中战场上被人暗算的父亲,那个布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仇人。

感觉到郭虎禅身上升腾而起的杀机,曹少钦沉默了下来,当年太子殿下的事情,他同样也未忘怀。

第七十六章 杀气沸腾

庭院里,陪着郭虎禅对练的柳随风和其他几个少年都是被大夏龙雀杀得危如累卵,每个人被郭虎禅的目光扫到,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被嗜血的野兽盯着的感觉。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阿青见到郭虎禅又是一刀劈出,竟然硬生生地将柳随风的长剑斩断,刀身直落柳随风面门,也不禁失色,腰间短剑已自破鞘而出,想要拦住这一刀,但终究还是慢了。

柳随风看着停在眼前的刀锋,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命丧刀下,郭虎禅看着短剑同样停住的阿青,手中的大夏龙雀一横后归鞘,朝阿青笑道,“阿姐,他们就交给你了。”说完,转身离去。

“虎禅。”阿青看着微笑的郭虎禅,心里面却满是疑惑,以往郭虎禅和小五他们对练时,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有这么重的杀气,可是最后那一刀却又控制住了。

走出庭院,郭虎禅靠住了一旁的墙,刚才强行收刀,让他并不好受,反噬的力量让他的虎口开裂,看起来自己还是失去了平常心。



“师父,这才是公子真正的实力吗?”庭院里,看着郭虎禅消失在视线中,柳随风才看向阿青道,他的剑术一直都是阿青教授,他本以为自己不如公子,但也不会差太多,可是今天却让他知道,要是公子想杀他,他不是一刀之敌。

“那是沙场上千锤百炼的刀术,现在的你们还差得远。”阿青看着柳随风和其他几个心有余悸的少年说道,郭虎禅练的是杀人只需一刀的杀人刀,江湖搏杀的剑术再犀利,如何及得上万千人战场上去芜存菁而得的杀人术。

“你们很快就要离开,我想这是公子给你们的提醒。”阿青看着不解的柳随风他们几个,笑了笑道,“以后没有公子和我在你们身边,你们随时要做好杀人或被杀的觉悟。”

当阿青说到最后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眼中的冰冷让柳随风他们一个个都感到了恐惧,“想要跟上公子的脚步,不想成为被抛弃的可怜虫,就要有那种觉悟。”

“我会的,师父,我不会让你和公子失望的。”柳随风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朝阿青大声道,他们这些孤儿比任何人更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没有人想回到过去那种一无所有的生活。



玉门关城楼,沈玉门看着身旁的郭虎禅道,“准备离开了。”

“嗯。”郭虎禅看着玉门关外一眼望不到边的蜿蜒商队,笑了起来,“我听说那些胡商称长安为万城之城,我想去长安看看。”

“那你一定不会失望的,那是这个世界上最雄伟的城市,只是没有了过去的光荣。”沈玉门看着远方的天空,眼中露出了怀念,“我还记得小时候,太宗皇帝下令征讨大食,景武太子领兵出征时的情景。”

“从大汉各地汇聚而来的精锐军队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淹没了长安城外的平原,鲜红如血的一面面军旗就像燃烧的火焰灼烧着整个原野,道路旁的人群高呼着‘汉军无敌’目送大军出征,即便当如同雷潮般的马蹄声铺天盖地的响起,也不能压过那声音。”沈玉门喃喃自语道,总是显得从容不迫的脸上满是狂热。

“从那时起,我明白了为什么当别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而我却要在父亲的鞭子下不停地练武,因为总有一天,我也会像父辈们一样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出征。”沈玉门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我等了二十年,可二十年了,我一直也没有等到那一天。”

“沈大哥,我相信你会等到那一天的。”郭虎禅看向了眼中浮起悲哀的沈玉门,毫不犹豫地说道,总有一天,他会让长安城再现当年的光荣,长安之所以为万城之城,并非繁华胜于天下列国之都,而是征伐世间不臣之国,军从长安出。

“那一天。”沈玉门嘴角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曾无数次想着自己如同父辈们一样出征,哪怕不能活着回来他也愿意,可是这一天他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郭虎禅走下了城楼,他今天是来向沈玉门辞行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越了解当年大汉军队的强大,他心中就越加痛恨当年害死父亲的仇人,杜老大,沈玉门,郭旭,李梦枕,李秀行,这一个个名字本该成为令人生畏的名字,可是现在却都无名于世,二十年修文治世,埋没了多少英雄,多少豪杰。

夕阳残照,郭虎禅回头看去,沈玉门按刀而立的身影在城墙上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悲愤,想到那些太宗朝晚年崛起的将领在文皇帝之后就此无名二十年,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沈玉门一样痛恨着这个所谓‘修文治世’的时代。

曾经被汉军所灭国的吐蕃人复国,甚至于敢于向大汉求尚公主,这对于他们这些在父辈们强盛武功中长大的人来说是何等的耻辱。

步行至关前,郭虎禅意外地看着眼前打着旗号的队伍,忽然明白为什么沈玉门在城楼上露出了那样的神情,吐蕃人向大汉求尚公主已是天下皆知,没想到这些吐蕃人居然还真地来了,难道他们当真大汉已无男儿了吗。

郭虎禅身后,一直在城楼下等候的李白看着郭虎禅如墨的眼瞳里忽地映射出森冷的杀机,不由看向了郭虎禅目光所在的进关队伍,那是一支说不上大的队伍,前后不过百人,却打着他从没有见过的旗幡,除了为首的几个人穿着汉服,其余人都是如同蛮夷般的披发,穿着错银色的铁甲,腰执长刀,个个身形精壮肤色黝黑,都透着股剽悍的气势。

“大哥,他们是什么人?”李白并不认识那些旗幡上的图案代表什么,只是朝郭虎禅问道,他想郭虎禅如此敌视这支队伍,必然知道他们的来历。

“吐蕃余孽。”看向李白,郭虎禅脸上露出了让李白也觉得心生惧意的可怖神情,“太祖皇帝时灭其国,立瀚海都督府,如今他们竟然树幡立旗而来,无异于辱我大汉。”

郭虎禅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足以让李白听得清楚,顿时间李白面上露出怒色。

“青莲,我问你,这些吐蕃余孽该当如何?”郭虎禅按刀看向了身旁的李白,这些吐蕃人显然不是什么商队,却冒充商队而来,显然是居心叵测。

“全部该杀。”李白这一年里,每日苦练剑术,又兼收服了关内三百少年游侠,心性变得沉稳起来,可骨子里仍有着那股狂醉任侠之气,如今他和郭虎禅不过两人,面前的吐蕃人足有一百武士,可他却毫无惧色。

“好。”郭虎禅看着李白,只是说了一个字,李白这份始终不改的骄傲是他最欣赏的。

看着郭虎禅已自走向关前等着过关的吐蕃队伍,李白紧紧跟了上去,他知道郭虎禅要去做一件大事,也许是要杀光那些吐蕃人,而他们只有两个人。

论弓仁看着面前那一队身穿铁甲的汉军士兵,也不由感叹汉人的富庶,这只是一队守城门的普通士兵,可看那些乌黑的鱼鳞铁甲竟比他们的铁甲军还要精良。

论弓仁的祖父禄东赞当年因代赞普松赞干布向大汉求尚公主,可是尚未过玉门关,就被汉军枭首,连同整个使节队伍,三百多颗人头送回吐蕃,数年后汉军攻陷逻些(即拉萨),吐蕃因此而灭国。

如今六十年过去了,吐蕃终于再次复国,而汉人也不复他们太祖皇帝时的好战和太宗皇帝时的强大,而他也再次奉了赞普之命向汉人求尚公主,论弓仁看着眼前高大无比的玉门关,想到了过去祖父就是死在这座关前,抓着刀鞘的手背上青筋虬起。

总有一天,我吐蕃的勇士会用弯刀和马蹄来征服这里,论弓仁看着关内那繁华的街道,眼中充满了贪婪,六十年的忍辱负重,三代人的励精图治,吐蕃终于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而汉人却在走向衰弱。

论弓仁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少年,那个少年的眼神刺痛了他,那种蔑视的目光就好像窥破了他的心思,大肆嘲笑着他。

这时论弓仁他们前面的商队已经验完过关,正轮到了他们的队伍,这一次他奉命而来,虽然打着吐蕃的大鹏图腾,但是并没有声张,只有到了那座万城之城长安,他们才会表露身份,但是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年却好似知道他们的身份一样,嘴角的那抹笑容就好像是在笑他们是群猴子一样。

城楼上,沈玉门看到了走向关前的郭虎禅,他不知道郭虎禅想做什么,但是他的胸膛里却有什么声音好似在咆哮一般,他也认出了吐蕃人的图腾,可是他却不能出手,因为他一出手,就等于擅自代表了国家的意志,也等于是践踏皇权。

沈玉门的目光落在了郭虎禅的身上,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郭虎禅能做。

“汉服穿在你们身上,简直就是沐猴而冠。”玉门关前,郭虎禅迎着那个穿着汉服却又披发的吐蕃人凶狠的目光,声音冰冷却响亮。

第七十七章 内外六夷

天色已近黄昏,玉门关外等候的商队也知道今日断然是难以入关,此时见到有人不让那打着怪模怪样的旗幡的队伍入关,都是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守门的汉军什长认识郭虎禅,知道郭虎禅和自家都督交情不浅,如今过来阻眼前这队伍入关,怕是都督默许,所以他也没有带士兵上前阻止,只是在旁边看着。

论弓仁虽然会说汉话,可他平时都是训练士兵,哪有空去读书,听到面前黑衣少年说他沐猴而冠,他虽不解其意,可也知道那带个猴字的词绝不是什么好话,若非玉门关城头那一列列铁甲森然的汉军士兵,他早已策马上前,一刀砍了这少年人头掷于马下,铁蹄踏做齑粉。

“你是何人?”论弓仁见那守城的汉军不知何故,竟然不给他们通关,再加上眼前的黑衣少年来得蹊跷,不由大声喝道。

“汝等自问,汝等为何人?”郭虎禅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了关前和城楼上的汉军士兵,激荡的声音直冲云霄。

关前,城楼,刹那间一片死寂,所有的汉军尽皆沉默,但是仅仅过了片刻,如狮虎般的咆哮声响彻天际。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名曰羽林;为汉家兵卒,为天子鹰犬。”

“然,汝等手持又为何物?”郭虎禅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他的手扶着腰间的大夏龙雀,顾盼雄视,四周的汉军都是振臂挥兵,声如山崩海啸。

“左执羁勒,右提兵戈。”

“然,汝等当行何事?”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刀鸣声,大夏龙雀破鞘而出,郭虎禅挥刀指向前方的吐蕃人,声音已经嘶哑。

“内外六夷,称兵者斩。”随着郭虎禅手中长刀所向,城楼上面赤如血的沈玉门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内外六夷,称兵者斩。”只是短短的刹那之后,更加高亢的怒吼声响了起来,穿云裂石,惊涛拍岸一般席卷向关前的吐蕃人。

怒吼声后,天地间一片万籁俱静,沈玉门看着郭虎禅举刀的身影,神情复杂,每一个汉军士兵从折冲府入选羽林军团时,会汇聚在汉军赤旗下,在老将们的喝问下,高呼‘内外六夷,称兵者斩。’

关前本来看热闹的商队们也都被汉军突然爆发的气势所震慑了,那些护卫的野兵中,曾经在折冲府服过兵役的,也都是喃喃自语着这每个汉军士兵都耳熟能详的话语,当年铁骑西征,太祖皇帝便是站在长安城上,面对三十万羽林将士,便是这般问答,最后汉军转战万里,虎吞西域,奠定大汉霸权。

论弓仁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拔刀出鞘的黑衣少年,他胯下的战马在他的竭力安抚下才平静了下来,刚才那些汉军如同狮虎般的声音让他感到了恐惧,‘内外六夷,称兵者斩。’当年汉军便是这么做的。

“你到底是何人?”论弓仁看着面前举刀指向自己的少年,手已握在腰间的弯刀刀柄上,他能从这个黑衣少年身上感觉到那种浓烈的敌意。

“羽林孤儿,大汉郭虎禅。”郭虎禅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父亲景武太子当年领兵出征河中,兼领羽林上将军,统帅汉军三十万,他方自称羽林孤儿。

这时关前汉军士兵看向郭虎禅的目光已自变了,他们此前只知道郭虎禅是宗室子弟,如今见郭虎禅自称是羽林孤儿,都将他视作了自己人。

‘羽林孤儿。’论弓仁虽然不怎么读书,可是对于羽林之名却如雷贯耳,他看着面前自称羽林孤儿的郭虎禅心中一凛,可仍是大声道,“你为何阻拦我等去路?”

“小国余孽,竟敢树旗立幡,冒犯太祖皇帝的威灵,当我大汉无人识你那吐蕃图腾吗?”郭虎禅看着喝问的吐蕃首领,大笑起来。

这时关前关内的汉军全都变了脸色,便是那些看热闹的汉商队伍也自起了喝骂声,要不是沈玉门命令已下,关前的汉军士兵恐怕早已忍耐不住。

论弓仁看着那些关前汉军士兵身上透出的阵阵杀气,再听着四周那些汉商队伍里传来的喝骂声,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玉门关被人看破身份,看现在这架势,这个叫郭虎禅的少年是决意不让他进关了。

“孤臣孽子,藏头露尾,可敢通名报姓?”看着那吐蕃首领在马上脸色难看,郭虎禅却是再次喝道,他绝不能让这些吐蕃人活着去长安,一旦这些吐蕃人到了长安,皇帝要么杀了他们以安军心,要么一意孤行自陷绝境,但无论皇帝怎么做,都对他不利。

屡次被郭虎禅挑衅,便是木雕泥塑也都有火,更何况论弓仁这个吐蕃都元帅,本就是武夫,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更何况既然已经被人识破了身份,那些汉军神色不善,再隐瞒又有何用,当即朗声道,“我乃吐蕃都元帅论弓仁,受国主之命往长安拜见大汉皇帝。”

论弓仁虽是武夫,可并不是个鲁莽之人,绝口不提求尚公主,只是朝郭虎禅喝道,“你无故阻拦外邦使节朝觐天子,乃大不敬。”

“辱我华夏衣冠,你这沐猴而冠的蛮子也敢妄称朝觐天子?”看到眼前这个论弓仁倒是能言善辩,可郭虎禅又怎会和他说什么道理,只是看着披发的论弓仁冷笑道。

“说得好。”四周看热闹的汉商们高声叫好起来,知道了这商队竟是吐蕃人,他们就处处看着不顺眼,更别提这个叫论弓仁的什么鸟元帅,自称使节,身上穿着汉服却又披发,华夏衣冠乃汉家祖宗所传,不敬华夏衣冠,便是不敬汉家祖宗,不敬汉家祖宗,便是和天下汉人为敌。

关前汉军将士蠢蠢欲动,要不是沈玉门命令他们不得妄动,他们早已箭上弦,刀出鞘,执枪而进,将这些吐蕃蛮子全部拿下。

论弓仁听到四周传来的叫好声,也不由大怒,大骂道,“你们汉人果真是蛮不讲理。”

“小国孽种,也敢妄议我朝。”听到论弓仁的骂声,边上的汉商们已自高声骂了起来,群情汹涌,四周已有些性子暴烈的野兵和镖师刀兵出鞘,只等论弓仁再敢说一句坏话,便立刻上前杀了这什么鸟元帅。

沈玉门看着关前已自沸腾起来的场面,顿时明白了郭虎禅的用意,他这是故意挑衅那些吐蕃人,要的就是他们失言,到时便是将他们全杀了,长安那里也只消说是吐蕃蛮子辱我大汉,我大汉义士激愤之下,杀尽吐蕃蛮子,就是皇帝想要迁怒,还能把这关前的汉商和护卫们全都给治罪了不成。

看着四周边上个个眼露凶光的汉商和护卫,论弓仁也不由心怯,丝绸之路上往来的汉商本就是群大胆之人,提刀杀人根本不在话下,再加上法不责众,要是自己再失言,到时只要有人挑个头,怕是这些汉商和他们手下的护卫就会像狼群一样把他们撕个稀烂。

“你到底想如何?”论弓仁气势衰竭,不敢面对那些汉商的喝骂声,只是把目光看向面前一脸戏谑的郭虎禅,这个黑衣少年最是可恶,一切都是他挑起的。

“我想如何?”郭虎禅看着理屈词穷的论弓仁色厉内荏,朝自己叫嚣,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看向周围那些叫骂声不断的汉商队伍,“你没听到吗,叫你们这些蛮子滚回去呢?”

论弓仁握着刀柄的手背上剧烈跳动的青筋突出,好似随时会暴断一般,他竭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他知道这个叫郭虎禅的汉人少年是在故意激怒他,只要他拔刀出鞘,周围那些汉商队伍就有理由群起而上,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绝无可能,我奉国主之命而来,岂可半途而废。”论弓仁左手死死地按着自己握刀的右手,面色铁青地朝郭虎禅说道,这时他想起了临行前父亲次钦陵对他说的话,‘只要能把大汉的公主带回来,不管多大的屈辱你都要忍耐。’

看着面前曾经将自己的祖父挡在玉门关的雄伟城墙,论弓仁下了马,让身边精通汉学的副使为自己束起了发髻,朝郭虎禅躬身道,“小国寡民,不懂大国礼仪,还请见谅。”

郭虎禅看着面前让身后吐蕃武士下马的论弓仁,心中的杀机更盛,这种类似勾践一样心性的敌人最是可怕,他们可以忍辱负重,始终隐忍不发来等待最好的时机,远比那些暴躁易怒的敌人更难对付。

“如此,可否请让我等上路。”论弓仁让手下吐蕃武士个个都束起发髻之后,才朝郭虎禅问道,这时四周的汉商队伍声音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想到这些吐蕃人竟然如此低头了。

城楼上,沈玉门目光闪烁,他和郭虎禅一样看到了这些吐蕃人的可怕之处,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到长安,沈玉门同样起了杀机,他现在只等郭虎禅如何应对,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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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胡无人

李白站在郭虎禅身后,看着那些下马的吐蕃武士,心中豪气涌动,他记起了小时候父亲跟他说的祖辈故事,当年他曾祖壮年祖父少年时,父子两代皆从军,并肩上阵,踏破青海头,灭国者吐蕃也。

“汝等在我大汉关前披甲带刀,身怀利刃,自谓一国,是为称兵。”这时郭虎禅的声音已自高响了起来,手中大夏龙雀一挥,朝向论弓仁和他身后一身错银甲的吐蕃武士道,“我乃羽林孤儿,幼承庭训,‘内外六夷,称兵者斩。’”

“我虽不肖,但亦知太祖皇帝时,世已无吐蕃其国,青海头悉为汉土。”郭虎禅看着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的论弓仁,手中的大夏龙雀随着他的手腕一抖,响起了龙吟似的刀鸣声。

“好。”四周本以沉寂的汉商队伍再次爆发出了喝彩声,这二十年来大汉无外战,汉家声威不复往昔,他们这些在丝绸之路上来往的商人最是清楚其中不忿,想那河中列国,大食海西之人,对他们这些汉商收取赋税也越发苛刻。

人群中,曹少钦看着掌刀而立的郭虎禅,心中不由道这才是天命霸主该有的气魄,这位少主实在是和太子殿下太像了,曹少钦目光看向了那些吐蕃人,少主承三代杀伐之勇烈,岂是这些孤臣孽子所能抵挡的。

这时汉商队伍中,那些年轻时在折冲府服役过的野兵镖师,来自安西之地,祖父辈从军的汉儿,军武世家的子弟都是离开了各自的队伍,汇聚到了郭虎禅身边。

‘世已无吐蕃其国,青海头悉为汉土。’郭虎禅的话让这些血犹滚烫的汉家男儿想起了祖宗威灵,汉家霸道,今日这关前自谓一国,是为称兵的吐蕃人必要以其血祭祖宗威灵,行汉家霸道,让诸胡知道,汉家男儿尚在。

“公子说得好,我父谓我,我祖当年也上青海头惩膺暴羌;逻些城破,吐蕃从此世上除名,今日我这不肖子孙,也要效仿祖宗,大开杀戒。”汇聚的汉家男儿中,有人高声道,接着便是一阵呼应声,竟是有数人祖上都是瀚海都督府的将士。

论弓仁看着瞬息间云起聚涌的数十汉家男儿,原本阴沉的脸上也自露出了决绝之色,这些汉人已被激起血性,今日他们不但入不了玉门关,恐怕还要把性命丢在这里。

论弓仁身后,一百吐蕃武士,皆是从各部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士,吐蕃人乃羌人遗种,以战死为幸事,以老病死为耻,这一百吐蕃武士虽然不懂汉话,可常年厮杀,见对面聚起的汉家男儿手扶刀兵,眼神中透出杀气,也被激起了凶悍好斗的性情,朝论弓仁这位都元帅兼万户府大喊起来。

弓论仁听着身后部下们不忿的喊声,握刀看向了玉门关的城楼,那些汉军至今也没有动作,他高声喊了起来,“大汉的将军可在,此等民众阻我道路,上国难道置之不理吗?”

看着那已被逼到最后一步的吐蕃使节犹自忍耐,就连沈玉门也不由佩服他这份心志,可也正因如此,他不能让这些吐蕃人活着去长安,更不能让这些吐蕃人活着回青海。

沈玉门走到了城楼前,看着抬头朝自己看来的论弓仁,面无表情道,“本都督未得枢密院命令,他事一概不理,你要进关,但进便是。”

沈玉门的话固然让玉门关的汉军士兵为之气结,可他们也知道这怪不得自家都督,朝廷自有制度,只是心中总有一股郁积之气。

“好,这可是将军说的,他事一概不理。”论弓仁看着话语冰冷的城头汉将,怒极反笑,接着大声朝前方阻拦的郭虎禅道,“你既不愿让路,就休怪我刀下无情。”

“废话太多。”郭虎禅冷眼看着面前一把扯去发髻,披发而散的论弓仁,踏前而道,这时他身后李白也拔剑出鞘,目光盯着那些吐蕃武士。

论弓仁知道今日无法善了,便是他谨记父亲教诲,想要忍辱负重,可这些汉人却欺人太甚,他只有反击,论弓仁一声呼喝,待要翻身上马,却只听得空气中啸声炸响,他整个人浑身汗毛倒竖,常年厮杀的战场直觉让他侧身一躲,避开了那从城头劲射而来的箭矢。

论弓仁身后,一百吐蕃武士个个拔刀在手,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看向城楼,而这时论弓仁在地上站稳身形,看着那枚入土数寸,白色箭羽犹自嗡嗡震颤作响的箭矢,又惊又惧地看向城楼那手持长弓的汉将喝问道,“你等汉人,难道都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玉门关前,岂容你等放肆,若敢上马冲关,便是冒犯太祖皇帝的威灵,格杀勿论。”沈玉门看着城楼下大声喝问的论弓仁,冷声答道,接着身旁早已列阵的汉军士兵却是举起了不知何时运上城头的强弩,对准了百步射程之内的吐蕃人,只要有人上马,便立刻射杀。

论弓仁面色血红,但他亦无言可答,那汉将分明是欺他,可他却也只有忍住这口恶气,汉军强弩,举世无双,只怕他们上马,立时便是一地尸首。

论弓仁一把拔出了自己的弯刀,朝身后的一百吐蕃武士用蕃语大声怒吼起来,顿时间那些吐蕃武士个个双眼通红,望向前方的郭虎禅等人,如同恶狼一般。

“兀那汉家小儿,你可敢和我公平一战?”论弓仁转过了身,看着坏了大蕃大业的郭虎禅,手举弯刀,大声骂道,他生怕自己带着部下群战,又会被那城头汉将说成是乱兵冲关,将他们射杀,此时却是直接挑战,想要将郭虎禅杀了。

“大哥,不可。”李白看着那论弓仁,却是急道,这吐蕃使节,必是雄强之人,否则何以震慑那一百剽悍的吐蕃武士,此时他故意挑战郭虎禅,却是要趁机杀郭虎禅。

郭虎禅也知道面前的论弓仁不怀好意,但是此时此地,他若不战,有何面目再称男儿,这时他终于懂了几分郭泰北对他所说的战心,现在的他心无杂念,只求一战。

“怎么,不敢了,原来你等汉人只会说大话。”论弓仁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城楼上,沈玉门面色大变,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手握弯刀,一脸讥笑,仍自挑衅的论弓仁,手中的长弓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关节发力处一片青白。

“你要战,那便战。”郭虎禅挥手阻止了身后的李白相劝,朗声朝论弓仁大声道,接着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黑色华服,回头看了一眼李白道,“记住,大汉只有战死的男儿,没有避战的懦夫。”

晚春的玉门关,依然有些寒凉,郭虎禅上身尽赤,古铜色的肌肉如同钢铁般,论弓仁也没想到这个自称羽林孤儿的少年竟然这般带种,就算他心中恨极郭虎禅,也不由佩服他的胆气,而他身后那一百吐蕃武士亦是叫嚣起来。

论弓仁同样褪去了身上的汉服,露出了里面的银色软甲,他同样一把扯掉,他不能弱了气势,更不能给汉人口实。

“公子勇烈。”四周的汉儿,野兵,镖师都是齐声高喊起来,谁个不佩服郭虎禅的豪气。

郭虎禅拖刀在地,看着对面解去内甲的论弓仁,却是朝身后李白道,“青莲,且为我歌,我必杀此獠。”

“好。”李白本就心臆不平,胸中气血涌动,平日读的国史汉书,那些汉家武功如走马灯般浮上心阙,文思已如泉涌,大有不吐不快之感,此时闻得郭虎禅之语,更是血脉贲张,恨不得立刻成诗而歌,为郭虎禅以壮威。

“诸位,可有酒否。”李白看着挥刀而前,已自迎向那论弓仁的郭虎禅,却是目不转睛,只是口中喝道。

“小兄弟,我这只有劣酒半囊。”李白身旁,一个满面胡须的肥壮大汉解下腰间牛皮袋子,递到了李白眼前。

“酒烈否?”李白看了一眼,只是大声道。

“酒若不烈,喝来做甚。”肥壮大汉双目圆睁,面色不忿。

“好。”李白一把拿过牛皮袋子,拔出塞子,仰头就灌,不须臾间,半囊酒便已入喉,胸膛起伏,面若火烧,只是一双瞳子仍旧清亮。

金铁交鸣,刀声大作。

郭虎禅已和论弓仁厮杀一处,他练得杀人刀,第一次毫无保留,竭尽全力地施展出来,双手握着的大夏龙雀如同暴烈的毒龙一样,一刀接着一刀,罩向论弓仁,气势之盛,一时无二。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四周的人们看着如狮虎般勇猛的郭虎禅一刀抢攻得手后,压得那什么论弓仁只有招架之功,却闻得耳边忽地响起了沉郁顿挫的雄歌之声。

李白一脸的狂醉之气,只是看着赤膊执刀,刀光如长河落日一般斩杀的郭虎禅,脑海内一幅幅金戈铁马,沙场厮杀的画面跃然而出,胸膛里好像有灼热的烈气喷薄而发,所唱之声越发激昂慷慨起来。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见战而喜,闻歌而欢;关前城楼,那些汉军士兵也自个个如痴如狂,恨不得引亢高歌,一洗胸中二十年颓废之气。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李白声音,歌至此处,已经嘶哑,那入腹的烈酒也自化作这一时绝唱,竟是到了尾声。

郭虎禅双手虎口尽皆崩裂,他已连攻三十七刀,论弓仁手中弯刀受不住大夏龙雀的刚猛之击,已是布满缺口,刀身上下皆是裂纹。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李白声嘶力竭,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最后已不是歌声,而是龙吟虎啸般的怒吼。

“胡无人,汉道昌。”

随着李白这声怒吼,郭虎禅手中的大夏龙雀重重地劈在了论弓仁那口弯刀上,一刀而碎,刀过直下,落在了论弓仁的肩膀上,透骨而入压得论弓仁双膝跪地,而郭虎禅双手也早已鲜血淋漓,将刀柄染得赤红。

玉门关前,所有人都盯着握刀而立,胸膛数道刀伤,鲜血遍身的郭虎禅,目中尽是钦佩,而这时诗成歌罢,抒尽心中意气的李白也自望着郭虎禅。

论弓仁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如魔神般的郭虎禅,仍旧不相信自己竟然输给了这个少年,而且从头到尾都被那雄霸的刀术压制没有还手之力,不由满脸狰狞。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用猛士兮守四方。”想到太祖皇帝和太祖皇帝的威灵,想到早死的父亲景武太子,郭虎禅一把拽住了论弓仁的头发,看着那些拔刀冲来的吐蕃武士,高声而歌。

大夏龙雀一横一拉,一抹颈血飞溅,论弓仁无头的尸首倒在了郭虎禅脚下,“胡无人,汉道昌。”一手握刀,一手提头,郭虎禅咆哮声中,身后人群如同奔流而至,迎向了那些发狂的吐蕃武士。

玉门关前,血光冲天而起,郭虎禅仍是握刀当先,杀入了冲来的吐蕃武士中,他身旁的李白亦是拔剑而战,凶悍如狼。

城楼上,沈玉门已自脱去了身上铁甲,同样是赤裸上身,和其他几个老军卒一起杀了出去,现在他不是什么都督,只是个汉人罢了。

“不过是暴虎冯河,匹夫之勇罢了。”关前商队里,一处马车里,一个华服青年看着眼前远处的修罗之景,对于身旁同行的女子对那名为郭虎禅的少年推崇很是不忿。

“不,这是霸王之勇,文皇帝以来,汉家声威久不振矣,此人虽年少,可却能激起四周陌路之人的战心,为之死战也心甘情愿,日后必是英雄之姿。”女子看着那华服青年,却是反驳道,她生得极美,此时目光落在远处浑身是血的郭虎禅身上,眼中的柔波让那华服青年忍不住心中嫉恨。

“英雄之姿,那我日后倒是要领教了。”华服青年冷哼一声,却是放下车帘,闭目而坐,竟是不再看那女子一眼,而女子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心中记下了那个很有意境的名字,虎之勇猛,禅之沉静,郭虎禅。

第八十章 以貌取人

日头已落,玉门关前一片血气弥漫,黑暗中星星点点亮起了火把,遍地的尸体堆里,郭虎禅拄刀而立,脚下血流成河。

李白身上的白衣血染成赤,身上亦是布满伤口,他四周几个还活着的汉子一个个都是相同模样,不过每一个人脸上都没有后怕,只有大战余生后的庆幸。

“兄弟你也不算白来这世上活一趟了。”李白认识的那个肥壮大汉这时半跪在地,给一个死去的同伴抚上了圆睁的眼睛。

“大哥。”李白走到了摇摇欲坠的郭虎禅身边,刚才那些吐蕃武士都是发了狂地杀向郭虎禅,前后郭虎禅手刃不下十人,身上受的伤也是最多。

“没事,死不了。”郭虎禅强撑道,而是看向那活下来的二十几个汉子们大声道,“郭某有幸能和各位并肩作战,至于那些死去的好汉,郭某自当赡养他们的家人。”

要不是这些汉子舍生忘死地保护自己,郭虎禅自知必死于那些疯狂的吐蕃武士刀下,此时看到原本的七十多人,如今死了大半,心中也是有些悲意。

“公子仁义。”那肥壮大汉和其他汉子听到郭虎禅的话,都是高声道,他们本就是自愿,郭虎禅并不欠他们什么。

四周的汉商队伍里,那些死去的野兵,镖师,汉儿们的雇主们这时全都惭愧起来,这时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表示愿意赡养那些死去好汉的家人。

同样赤着上身的沈玉门走到了郭虎禅身边,他手下的老军卒们这时都已悄悄回了营,只有他仍留了下来,他才不管自己是不是会给人认出来,只是想和郭虎禅这个兄弟在一起。

“兄弟,你比我带种。”沈玉门拍着郭虎禅的肩膀,大声笑了起来。

“沈大哥,你也不差。”郭虎禅看着面前浑身血污,哪里还看得出半分都督样子的沈玉门,同样大声笑了起来。

不多时,关内涌出了汉军士兵打扫起关前的战场来,而这时得了消息的阿青也带着景虎社的好手和李白手下那些少年游侠们赶到了。

“走,回府,今日不醉无归。”郭虎禅看向那活下来的二十几条汉子大声道,而阿青带来的人手自然是收敛了那些死去的汉子尸体。

“多谢公子。”那些汉子们都是齐声高呼起来,虽然他们原来的雇主和东家亦是请他们回去,可是他们却哪愿意再回去。

被众人簇拥的郭虎禅朝沈玉门抱拳笑道,“沈大哥,那我先走了,要有事但来找我。”

“去吧。”沈玉门虽然也想和郭虎禅他们一起去喝酒,可是吐蕃人在玉门关前死了个干净,他这个玉门关都督总脱不了干系,善后的事情可麻烦得很。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郭虎禅上了马车,他实在是疲倦至极,众人中他鏖战时间最长,受得伤最多,能一直强撑着,全靠一股心气。

一进车厢,郭虎禅就倒下了,身上本已结了血痂的伤口又迸裂开来,阿青抱住郭虎禅,本想说出口的话全没了,只是小心翼翼地为郭虎禅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扎,眼眶发红,看得郭虎禅倒是觉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阿姐,你…”郭虎禅看着阿青,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师父说过,能够战死是大汉男儿的骄傲,我懂的,我懂的。”阿青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不想让郭虎禅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她永远都不会是郭虎禅的累赘,即便郭虎禅已经不需要她来保护,可她仍想做郭虎禅的剑。

“阿姐,你现在的样子可比平时好看多了。”看着面前抽着鼻子,揉着眼不让自己哭出来的阿青,郭虎禅伸出手抚着她脸颊旁的秀发,笑着说道,他喜欢现在这个在他面前露出柔弱一面的阿姐。

感觉到肌肤上指尖滑过的灼热,阿青呆了一呆,接着便红了脸,把怀中的郭虎禅给扔在了车内的软塌上,人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跳了起来,一头撞在了车顶上,疼得她眼泪儿都掉了下来。

阿青捂着脑袋朝跌在榻上疼得厉害却又大笑的郭虎禅,狠狠地瞪了一眼后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下了车,看得车外的李白一愣,他还从没有见过阿青这么恼怒的样子。

一会儿后,车厢里,李白扶起了郭虎禅,不由道,“大哥,什么事那么开心?”

“没什么。”郭虎禅这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也说不上自己对阿青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不过至少他心里已经把阿青当成了亲人。

夜晚,郭府的大堂里,已经处理了伤口的汉子们坐在席间,这时郭虎禅也换上了一声干净的黑衣,在上首朝众人举杯道,“今日郭某得以活命,皆赖各位援手,郭某敬各位,请满饮此杯。”

“公子客气。”在座的汉子们多是江湖中人,各答一声后便饮尽杯中醇酒,他们大都穷困,平时虽然吃得是刀头饭,但是郭虎禅府中所备的上好美酒也不是他们能喝得起的,此时能够开怀畅饮,自然是不跟郭虎禅客气,只有一个相貌丑陋的瘦弱青年喝了数杯后便不再沾酒,全无其他人的江湖习气。

郭虎禅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走到了那青年面前道,“先生可是嫌酒不好,我府中还有其他美酒?”

听到郭虎禅对自己的称呼,那貌丑青年眼中露出几分激动之色,却是起身答道,“公子美意,只是封某不善饮。”

看着面前站起来的青年,左脚比右脚矮了几分,竟然是天生的跛子,郭虎禅虽有些意外,可是却更看重这个貌丑青年的心性,不卑不亢,懂得节制,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

“先生,可愿与我同席。”郭虎禅相邀道,他如今要去长安,那些收养的孤儿已经全部由曹少钦安排了去处,玉门关也要留人,算起来他身边能带去的除了李白,许显纯外,竟再无人可用。

封常清看着面前并没有因为自己样貌而轻视自己,反倒邀自己一起同席的郭虎禅,心中感动,他从小受人白眼,时间久而久之,性子也变得沉默寡言,有些孤僻,这几年他游走各地自荐,却始终被人轻贱,如今郭虎禅这个显然是出身高贵的公子请他同坐,让他生出了一股知遇之恩。

“多谢公子抬爱,封常清敢不从命。”封常清性格坚毅,但却讷于言辞,只是朝郭虎禅作揖一礼,便随郭虎禅而去,席间众人看到他一跛一跛地跟在郭虎禅身边,都是哄笑起来,可封常清却毫不在意,这么多年来他已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目光和嘲笑。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郭虎禅听到众人的哄笑声,却是正色朝众人道,“各位对郭某虽有援手活命之恩,但封先生是郭某客人,郭某却不能叫封先生受辱,还请各位向封先生道歉。”

谁都没有想到郭虎禅居然如此维护一个跛脚的丑人儿,不过那些汉子们虽然粗鲁,可也知道礼数,同时更佩服郭虎禅的为人,因此都是各自朝封常清道歉。

“好,各位豁达,郭某敬各位一杯。”见那些汉子一个个起身朝封常清赔礼,郭虎禅亦是举杯朝众人道,而他身旁封常清虽然面色如常,可是握着酒杯的手却有些发抖,他一直以来追逐功名,其实想要的不就是这份最简单的尊重。

和封常清同席而坐之后,郭虎禅发现封常清跪姿挺拔,显然也是世家出身,不由询问起封常清来,在他看来就算是家道中落,封常清也不该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不敢瞒公子,我幼时父母双亡,族人以为我不祥,将我交予外祖抚养,外祖因为触犯律法,而充军安西,我虽从外祖读书习武,但却因这样貌被人所轻,奔走数年仍旧一事无成。”封常清有些自嘲地说道,接着却朝郭虎禅一拜道,“公子不因我样貌而轻贱于我,我愿侍奉公子左右,还请公子收下我。”

封常清饱读诗书,武艺高强,小时候虽然也遭人白眼,可他始终相信只要自己有才华,必然能受人赏识,一展胸中所学,实现自己的抱负,但是成年之后奔走四方,却只因貌丑足跛而被人轻贱,虽毛遂自荐却始终遭人拒绝,原本自恃才华的傲气早已磨尽,此时得郭虎禅青眼相待,竟是自请为门客。

郭虎禅一愣,他本来还想主动招揽封常清,没想到封常清居然毛遂自荐,自请为门客,当即大笑道,“能得封先生,我之幸事。”

一旁的许显纯看着处事越来越老练的郭虎禅,也不由心中感怀,这个貌丑足跛的封常清光只这份不为众人所动的气度,就能看出不是普通人,这不但是‘千金市马骨’之举,日后封常清崭露峥嵘,人们也必称道少爷的识人之明,如此一箭双雕之举,又岂是言语可以道尽其妙。

第八十一章 鱼仙子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瓦当上白色的水线冲刷而下,激起清越的声音,郭虎禅胸前裹着的白纱依然透出几分血色,这时他正站在大堂的屋檐下,出神地看着远处已经被雨水注满的水缸。

曹少钦已经离开玉门关,同时也让手下的心腹接走了柳随风他们,城内各处从那些帮派手里接收的产业在许显纯和贾廷的打理下已经恢复了盈利,就连阿青管着的景虎社也上了正轨。

封常清站在郭虎禅身后,安静地就像是块石头,虽然只是几天功夫,但是郭虎禅让他知道的东西足以让他明白,自己这位主人并不像外面所传的那样简单,只是封常清并没有胡思乱想,他只想报答郭虎禅的知遇之恩。

“常清,留下了几个人?”郭虎禅似乎终于看厌了从水缸里溢出的雨水,忽地看向了一边的封常清问道。

“三个。”封常清的回答简洁,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当日在玉门关前和吐蕃人死战后活下来的人里,最后能留在府里的只有三个人,其他的人虽然都武功不错,但是封常清认为郭虎禅并不缺这些江湖好手。

“三个,也不错了,让他们都留下来帮阿姐的忙吧。”郭虎禅知道封常清是个做事严厉的人,那三人能被他留下,想来也必有过人之处。

“也好。”见郭虎禅不愿带那三人一起去长安,封常清点了点头,如今玉门关的黑白两道,差不多都被郭虎禅给收服了,只要那个赵县令被调走,由那个郑县丞接手,以后这玉门关郭虎禅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大哥,那个赵无忌的拜帖。”大堂外,浑身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李白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张字迹糊了的拜帖。

这几日天气突然变得阴雨绵绵,大批的客商滞留城内,酒楼客栈的生意自是极好,那些摆桌子靠嘴吃饭的说书先生也赚了个满堂彩,李白虽然当了三百少年游侠的大哥之后,人也变得沉稳了些,但他终究是跳脱飞扬的性子,身上伤口刚一结疤就在府里呆不住,每日里外出不见踪影。

“大哥,你是没看到那场面,城中如今但凡是说书的,这几天讲的都是大哥关前扬威,奋刀杀贼的段子。”李白红光满面,口沫横飞,他这几日天天去听说书,其实也是那些说书先生的段子里,他也好好地露了一把脸,那首胡无人满城传唱,就连一向对他严厉的阿爹都笑呵呵地夸他。

郭虎禅看了眼手中赵无忌的拜帖,不知道这位玉门县令想见自己是什么意思,至于李白所说的那些说书先生的段子,他倒是不太在意那些虚名,反倒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公子,恐怕有人在故意造势。”封常清看向了郭虎禅,按道理玉门关前的事情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该传开来了,只是这么多酒楼客栈,说书先生居然短短几天之内,说起了同样的段子,这可就不正常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郭虎禅看着似乎有所察觉的封常清问道。

“这当然是好事,到时候大哥名动天下,说不定皇上知道了,让大哥当个将军,杀到青海头,把那些孤臣孽子全给解决了。”李白在旁边听到郭虎禅的话,已自说道。

“祸福难料。”封常清摇了摇头,脸上严肃的表情让李白忍不住反驳起来。

“老封,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难不成大哥还会有什么祸事不成?”

“常清说得对,这未必是好事。”郭虎禅看着不忿的李白,朝他道,“青莲你这几天听书听傻了,那些说书的段子传到长安,我少不了一个大不敬之罪。”

“常清,这事情你和青莲去查查,看看是谁在搞鬼?”郭虎禅有些不放心地道,他离开玉门关在即,不想到了长安,却给人暗算了。

“是,公子。”封常清依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应了一声后便看向了身边的李白。

“公子,那拜帖的事情?”李白是个聪明人,被郭虎禅一说,也知道自己这几天光顾着听书听得高兴没了脑子,只是那个赵无忌的拜帖需得郭虎禅拿个主意。

“你派人回话,就说不见。”郭虎禅想了想还是不想和那个赵无忌见面,反正这个赵无忌也在玉门关待不了多久,见了反倒多事。

李白和封常清离开了,李白本来是不太看得上貌丑足跛的封常清,不过自从封常清比剑赢了他后,他便老封老封地开始叫上了,几天相处下来,便知道封常清的本事比他大得多,郭虎禅说是让他们两个去查,其实是让他跟着封常清多学点。

有些潮湿的书房里,赵无忌听着府里管家的回报,知道自己派人送去郭虎禅那里的拜帖给回绝了,也不由心情不悦,那悬空而执的紫毫笔顿了一顿,一点墨水便在纸上化开,原本已经写了大半的兰亭序贴顿时作废。

“还是修为不到家啊!”赵无忌扔下了手中的笔,人坐了下来,刚才他动了怒气,这笔端便失了控制,难得了这临摹的有几分神韵的兰亭序贴。

“老爷,驿站那边,怎么回话?”看着朝写废了的字帖叹息的赵无忌,那站在书房门口的管家问道。

“照实回话就是,倒也省了麻烦。”赵无忌自我开解地笑了起来,郭虎禅要是真答应了,到时带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武公子去了,只怕又生出些事端来。

“真是多事之秋。”看着离去的管家合上门,书房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向来在人前讲究礼仪的赵无忌整个人躺在了椅子里喃喃自语道,玉门关前吐蕃使团死了个干干净净,这事情传到长安又是一场风波,赵无忌心里虽然钦佩郭虎禅的气概,可也知道郭虎禅恶了皇帝,再加上这几天城里说书先生们那推波助澜的段子,定会让皇帝觉得郭虎禅是故意为之,在羞辱他这个皇帝。

本来赵无忌倒还想提醒一下郭虎禅,不过既然人家已经拒绝,他自然也不愿意自讨没趣,赵无忌如今想的是玉门关出了这么档子事情,自己这个玉门县令怕是难逃池鱼之殃,不过对他这个无所事事的玉门县令来说,就算因此给调去其他穷乡僻壤当县令也好过在玉门关这里虚度年华。

瓢泼大雨里,玉门关的驿站内,一身青色华服的武崇训面色阴沉,一把将身边几案上的花瓶给摔在了地上,他长这么大还从没给人扫了面子,那个郭虎禅该死,赵无忌同样可恶。

“什么宗室子弟,我看八成是假冒的,也不知道凉州宗室的那帮老东西是怎么搞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称宗室子弟了。”武崇训身后,一个獐头鼠目的锦袍汉子在旁一脸叫屈地喊道,“我看鱼仙子也是瞎了眼…”

“啪。”武崇训重重一巴掌抽在了锦袍汉子的脸上,喝骂道,“你这狗东西,鱼仙子也是你配叫的吗!”

“公子息怒,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那锦袍汉子给打得脸颊高肿,却只是捂着脸,点头哈腰道,他知道自己这位公子的脾气发作起来的可怕。

“好了,给我滚,别来烦我。”武崇训看着面前像狗一样的锦袍汉子,没来由一阵恶心,挥手骂道。

清净下来的房间里,武崇训盘膝而坐,心却总也静不下来,老祖宗时日无多,英国公府里的那个丫头早就看他们武家人不顺眼,只怕等老祖宗一走,他和父兄叔伯就会给赶出英国公府,到时何去何从还真是前途难料。

英国公徐世绩是三朝元老,文皇帝能坐稳皇帝位子,出力最大,因此便是到现在,英国公府仍是富贵显赫,而武崇训祖上高祖武士彠误仕李唐,太祖皇帝开国之后,清算关陇世族,武家受了牵连,本就不算好的家道更加中落。

武崇训的姑祖母武曌年少时英武美貌,那时还是太子的太宗皇帝本有意纳为妃子,却被太祖皇帝直接赐婚给了英国公徐世绩,自那以后他武家靠着这位姑祖母有了起色,尤其是英国公死后,这位姑祖母当家,他父亲还有几个叔伯都得以入朝为官,武家倒也成了官宦大族,可是武崇训心里清楚,武家能有今天全是靠了英国公府的光。

武崇训从小聪敏,被姑祖母武曌寄予厚望,本指望他能和夫家结亲,这样一来武家还能和英国公府关系紧密,只是武曌没想到徐家第三代就一个女孩儿,却偏生却不喜欢她这个侄孙,相反还很厌恶武家。

这一次武崇训亲自前往安西处理武家的一些生意,却不料遇上才名远播的那位鱼仙子,他花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才能够与之同行,本来还想着能够一亲芳泽,却没想到玉门关前一阵厮杀,竟让那鱼仙子再没正眼看他,更是不辞而别,径自回了长安,武崇训本来就在英国公府受够了女人的气,这一回又白费了许多功夫和钱财,却是全怪在了郭虎禅身上。

第八十二章 猎物

“当年汉家将士勇,挥师踏破青海头。吐蕃胡儿泪如雨,从此不敢复称国。”

临近敦煌城的官道上,坐在马车内的郭虎禅听到道旁传来的儿歌声,不由掀帐而出,翻身上了车顶,只见道旁的阡陌田野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边蹦蹦跳跳地挥舞着木刀玩耍,一边口中咿咿呀呀地唱着。

“公子。”驾车的封常清看向已在车顶上盘膝而坐的郭虎禅,脸上有些羞愧,玉门关内他和李白费了不少力气,查到曾有个锦袍汉子向几个说书先生授意,要他们大肆渲染郭虎禅杀吐蕃人的故事。

李白手下三百少年游侠虽然满城地找那锦袍汉子,可是却毫无线索,最后两人只得跟郭虎禅一起往长安去,谁知道这才刚离开玉门关不久,就听到了这等儿歌。

“羽林孤儿郭虎禅,玉门关前见蕃旗。钢刀出鞘见血还,杀尽胡儿方罢手。”儿歌声又响了起来,这时在马车顶上的郭虎禅也不禁自语道,“这是要把我放火上烤啊!”

封常清听到郭虎禅的自语声,也是不禁苦笑起来,这要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候,公子少不得一个虎贲之锐的评价,可放现在那就是匹夫之勇,再加上事情就出在玉门关的关前,这儿歌要传到长安那还了得,皇帝未必能把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给怎么样,可公子就不妙了。

骑在马上的李白听着那传来的儿歌声,却是津津有味地跟着唱了起来,当他听到郭虎禅的自语声,却是抬头道,“大哥又不是沈都督,就是天下人都唱了,大哥也只是个白身,皇上有什么好担心的。”

封常清听到李白的话,却是异样地看了他一眼,李白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公子是个白身,皇上要是对付公子,恐怕只会让天下人笑话。

郭虎禅当然明白李白话里的意思,可他也不想那么快地就给皇帝给记住了,只是摇头道,“话不是那么说,皇上指使人给我穿个小鞋还是容易得很。”

郭虎禅一行人,也就带了李白和封常清,另外多了几个随行的奴隶,都是大秦商人从海西贩来的昆仑奴,身强力健很好使唤。

马车慢了下来,封常清点了个相貌忠厚的昆仑奴,让他去道旁找几个儿童问问是谁教他们这样唱的。

见惯了东西方往来的商旅队伍,那几个在阡陌里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的孩子见了黑炭般的昆仑奴也不奇怪,一个年纪最大的孩子站出来答话,原来是几天前,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公子请他们吃了好吃的点心以后,就教他们唱这歌儿,还留了不少点心给他们,让他们看到有人经过就唱这歌儿。

马车顶上,郭虎禅看着昆仑奴带回来的大孩子,笑了笑道,“那位公子请你们吃的点心还有没有,能让我看看吗?”

“好。”那大孩子应了一声,便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有些风干的点心,扔给了车顶上的郭虎禅后道,“干了不好吃。”

看着好心提醒自己的大孩子,郭虎禅不由笑了起来,一手抓住那点心,看过之后朝驾车的封常清道,“常清,把咱那半只剩下的酱蹄膀拿出来,跟这位小哥儿换点心。”

“你能把其他人那里的点心都拿来给我吗,我这里还有只五香肘子。”郭虎禅看向那大孩子,笑着说道。

“你等着。”那大孩子听到郭虎禅要拿蹄膀肘子跟他们换那些风干后瘪巴巴的点心,眼里放光,口中一声雀跃,接过封常清给他的那半只酱蹄膀,就飞快地跑了回去。

“大哥,这点心换来做甚?”李白皱着眉头看着郭虎禅手里那块风干后硬得像石头的点心,不清楚郭虎禅是什么意思。

“常清,到时你带那些点心回玉门关一趟。”郭虎禅没有回答李白,只是将手里那块风干的点心扔给了封常清,他想知道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付他。

“是,公子。”封常清应了一声,他倒是没想到郭虎禅居然打算从那些点心的来历上寻找线索,如此细微的心思,他不及也。

这时,那大孩子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包点心,大概有十几个,欢天喜地地跟封常清换了那只五香肘子,在他看来坐在车顶上的那位黑衣大哥真是奇怪得很,居然喜欢那些干巴巴硬邦邦的点心。

“唉。”封常清看着那离去的大孩子生得高瘦,不由叹了口气,手上却是收好了那包点心。

“常清,何故叹气?”郭虎禅有些意外地看着封常清,不由问道。

“公子,我是叹那孩子居然那般瘦弱。”封常清朝郭虎禅答道,说出一段故事来,“当年太祖皇帝光复汉统后,这敦煌玉门之地便成了重要军镇经营,那时西突厥尚称雄西域。”

“那时刚开国不久,虽然都是百战雄兵,但是西域远离中土,补给不易,太祖皇帝当时也只是遣派小股骑军,西出玉门关,骚扰西突厥,在敦煌玉门一线实边移民,那时凉州儿童从六岁开始,只要父母愿意,便加入童子军接受操练,三餐皆饱。”

“数年之后,凉州少年青壮俱是都精熟军阵武艺,尤其敦煌玉门一线,朝廷号令一下,便可集兵十万,太祖皇帝时虎吞西域,汉军铁骑出玉门,三十万良家子云集景从是何等盛况,如今却是再也看不到了。”封常清感概道,他小时候在安西,听老人们讲故事,知道安西之地的汉人,大部分祖上都是凉州子弟,太祖皇帝时的童子军出身的。

“其实这童子军的花费并不大,可却是于国家兵源有大用。”封常清朝郭虎禅说道,“现在的大汉军队不比从前,玉门关等边地军镇尚可称强,但是内地却大不如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便是兵源不似过去那般精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郭虎禅说出的话连自己也不相信,但他也只能如此安慰封常清,以前的汉军,幼时童子军,少年折冲府,等到入选羽林军时,几乎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精锐,那样的军队岂能不强。

“公子说得也是,国无外战,强军有何用。”封常清自我嘲解地笑了起来,接着便跳下了马车,取了一匹马翻身而上后朝郭虎禅道,“公子,常清去了,快则五日,慢则旬日,必查出那人的底细来。”

看着封常清策马而去,想到他对文皇帝时罢童子军颇有怨气,郭虎禅总觉得这其中必有故事,只是封常清不愿说出来罢了。

“大哥,安西的穷苦人家也不少,以前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鼓励安西的汉人多生养,童子军不知活了多少汉儿,那时大汉和大食人争夺河中,几乎无日不战,给汉军送粮的辎重军中,不知有几多童子军,十余岁者死于沙场者不知凡几。”李白咬着嘴唇说道,他忽地想起了小时候在碎叶城听到的那些故事。

“太宗皇帝时,十八都督府镇河中,可以说全是拿童子军的汉儿血肉一点一点地堆成的,后来文皇帝时,罢了童子军,修文五年,六年,安西数郡大旱,饿死幼儿无数,他们本可以活下来的。”李白看向郭虎禅,接着朝封常清远去的方向道,“封大哥小时候住的胡城,就是那修文五年,六年,安西数郡大旱的地方之一。”

郭虎禅闻之默然,他没想到居然还发生过这种事情,最后只是朝说完之后显得黯然的李白道,“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一定不会。”

“大哥说不会,就一定不会。”李白笑了起来,他祖籍虽是蜀中,可他却是出生在安西,在安西长大,心里对父亲魂牵梦萦的故乡倒是没什么感觉。

封常清离开后,自有个昆仑奴赶起了马车,而李白仍是骑马而行,至于郭虎禅却不愿待在车厢里闷着,仍是盘膝坐在车顶上,任由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

往前走了不多时,官道上队伍忽地车马多了起来,其中以商队居多,玉门关虽是商税结算之地,但是不管是出关的商队,还是入关的商队,各种交易都是在敦煌城内进行。

看着前面的队伍熙熙攘攘地挤着不动,郭虎禅不由站在了车顶上眺望起来,只见到像是两伙人在争吵,把官道给堵了。

“大哥,左右呆着无事,我们上去看看?”李白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到前面不时传来喝骂声,忍不住看向了车顶上的郭虎禅。

“也好,我正嫌闲得发慌。”郭虎禅一看李白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点了点头,接着从车顶上跃下,留下几个昆仑奴看管车马,和下马的李白一起朝前而去。

越往前去,郭虎禅和李白听到那些官道上的商旅行人的对话,才知道前面好像是两伙敦煌城打猎的世家子弟为了只活物互相杠上了,谁都说是自家猎到的。看上去怕是难以善了。

第八十三章 谁更嚣张

宽阔的官道中央,一头力竭倒在血泊里的白鹿背脖子上和背上各插着一枚羽箭,两伙骑马带剑,手握马弓的猎服青年彼此勒着马缰,互相怒目而视。

“王之涣,这白鹿分明是我所射,关你何事?”官道居左的那伙青年中,一个长得极高的青年策马而出,朝对面的一名白衣青年喊道。

“李克让,你说是你射的就是你射的,那白鹿脖子上插的箭难道是假的不成。”白衣青年生得貌雄,虽然没那李克让生得高,但是端坐马上,却更见魁梧。

郭虎禅和李白这时已经到了官道旁,而边上那些看热闹的人里有几个敦煌本地的行商,从他们口中,两人才知道这两伙青年分别是李王两家子弟,平时就多有斗殴,如今争夺猎物,少不得等会要来一出全武行。

太原王氏,陇西李氏都是大族,只不过当初太祖皇帝破关中李唐时,太原王氏和陇西李氏因为李唐而给牵连,太祖皇帝清算关陇世族,李王两家都倒了血霉,最后被太祖皇帝迁入凉州,不复当年天下望族的风光。

当初太原王氏因为就在李唐的起家之地晋阳,家族子弟多有出仕李唐者,因此太祖皇帝开国,政权稳固后清算关陇世族,太原王氏首当其冲,而太原王氏不甘一家倒霉,把陇西李氏也给脱下了水,从那以后两家就成了世仇。

李王两家迁入凉州后,敦煌城内为两家主房之所在,斗得最为厉害,两家子弟不管什么,都要分个高低,输给其他人不打紧,唯独不能输给对方。

这时,李王两边的子弟随着口角火气都大了起来,只不过李克让和王之涣这两个各自的领头人物还没有动手,才憋着劲儿,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这里是官道,不是你等的猎场。”郭虎禅见那王之涣和李克让两人虽然言语间争锋相对,但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就知道他们也怕打起来不好收拾。

李克让和王之涣同时看向了说话的郭虎禅,他们两人也心知肚明,毕竟两家子弟平时斗殴归斗殴,可现在大家都弓马齐备,真要动起手来恐怕会闹出人命,此时见有人出言,却也是当成了台阶下。

见两人看向自己,却又没有开口说话,郭虎禅不由拨开身前看热闹的几人,上前道,“这白鹿,身中两箭,力竭而倒,说不清到底是谁猎得,你们一家一半,分了就是,别挡着道路。”

“这位小兄弟说得好,你们拦着道是什么意思,要打就快点打,不打就让开。”虽然四周看热闹的人多,可也有不少急着赶路的人,如今见有人带头,也都是跟着叫了起来。

李克让狠狠地看了一眼面前大刺刺站在那里的黑衣少年,却是看向了对面的王之涣,他性子桀骜,虽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可是却不愿意先让步。

王之涣看到这个老对头脸上那挑衅之意,心中虽怒,可他不像李克让那样刚愎,再加上那黑衣少年说得是有道理,于是在马上抱拳朝郭虎禅和那些叫起来的人们道,“各位,在下行事鲁莽,误了各位赶路,实在是抱歉。”

说话间,王之涣让自己身后的王家子弟退到了官道旁,而那仍旧在路中央的李克让不由脸色一阴,但是也随即带着身后的李家子弟让出了道路,只留下那白鹿仍旧倒在原地。

看着一声不吭而去的李克让,郭虎禅就知道他心里并不服气,才故意把那白鹿留着,便上前一把拎起了那头白鹿,朝四周已经散去的人群道,“这白鹿值多少钱?”

“这鹿茸,鹿鞭可都是好东西,拿到城里去卖,起码值十两银子。”这时边上已有知道的人答道。

“王兄,你那半头鹿可愿卖于我?”郭虎禅看向了靠近自己一侧的王之涣问道,这个王之涣刚才还算有礼,给他的印象并不坏。

“小兄弟若要我那半头,拿去就是。”王之涣看着面前气度沉稳,不似普通人家的黑衣少年,却是挥手止住身后王家子弟躁动,高声答道。

“好,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郭虎禅朝王之涣抱拳一谢,接着转身看向在另一侧冷笑不已的那个李克让朗声道,“这白鹿就送给李兄了,好好补补身子。”

郭虎禅说到那最后半句话时,声调却是有些异样,而脚下却已发力,挑起了那头白鹿,一脚踢出,竟将那头不下百斤的白鹿给踢到了李克让马前。

四周那些商旅本就是到处跑的老江湖,哪会听不出郭虎禅话中嘲笑李克让的意思,再加上他们又讨厌李客让刚才离开时的傲慢,都是大声哄笑起来。

王之涣和身后的王家子弟也大笑了起来,甚至有人怪模怪样地学说起来,气得对面的李克让脸都青了,要不是这时官道上车马已自动了起来拦住了他,只怕他已经策马而出,直接拔剑了。

“小贼,安敢辱我?”李克让官道中间往后走去的郭虎禅怒骂道。

听到李客让的骂声,郭虎禅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朝李克让一看,玉门关前一战,让他也成了死人堆里出来的杀人客,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得李克让浑身发冷,他几时看到过这么凶戾的眼神。

李克让被郭虎禅一眼看得心生惧意,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憋了回去,等他回过神时,郭虎禅已自带着李白走远了。

王之涣在对面看着李克让那先是由青变白,再由白转红的脸色,不由对那离开的黑衣少年大感兴趣,此时见李克让咬牙切齿,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也没带人走,只是停在那里看那李克让打算做什么,这个老对头可不是轻易肯吃亏的人。

回到马车,李白想到那个叫李克让的长着一张马脸,不由道,“大哥,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一下那小子。”

“那小子,人家比你大呢?”郭虎禅看着一身江湖气的李白,却是笑骂道,“我看你是那带头大哥当上瘾了是吧,你是不是打算到长安再招个三百小弟啊。”

“有大哥你在,我哪敢。”李白只觉得脊背凉飕飕得一阵冷汗,连忙答道。

“行了,那小子不来惹我就好,我不想多事。”郭虎禅看了眼在玉门关很能生事的李白,上了马车,在玉门关李白就是天天跟人比剑,带着他手下那伙少年游侠行侠仗义,不管闹出什么事,他都还有办法能摆得平,可要是到了长安李白还照样折腾的话,他就会让李白知道,不止是他那个阿爹有家法,他这个当大哥的也有家法。

李白被郭虎禅上马车时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原本心里想的一些念头顿时给他抛到了天边,只是翻身上马喊着几个昆仑奴赶车上路。

这时官道上原本滞留的车马队伍已经过了个七七八八,郭虎禅他们的马车走得慢,等到了先前李王两家子弟堵住官道的地方时,官道上也就稀稀拉拉地几辆马车和十几个行人。

李克让虽然看不到马车里的郭虎禅,可是却记得李白是郭虎禅身边的随从,当他看到骑马的李白边上那辆黑色马车时,顿时带着手下的李家子弟策马上前,团团围住了马车,刚才郭虎禅走远后,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少年给吓住,李克让越想越不甘心,心里只想着如何找回面子。

看到李克让带人围住马车,等在一旁的王之涣也立刻催马上前,身后的王家子弟一个不落,“想以多欺少,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李克让看到王之涣过来,就知道没好事情,等听到王之涣的话时,他心中本就压着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王之涣,你别多管闲事。”

马车内,郭虎禅已经掀帐而下,而李白也从马上跳了下来,神色不善地看着周围围住他们的李家子弟。

“要打去边上,别挡了道路。”郭虎禅看向了李克让,解下腰间的大夏龙雀,便朝前而去,李白同样握剑跟上,只是朝那几个昆仑奴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去边上等着。

王之涣看得一愣,再看李克让,那脸上表情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李克让示意身边的李家子弟让开了道路,他自己也带人下了马,到了官道旁的野地里。

“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郭虎禅本来不想多事,可是李克让不知进退找他麻烦,他自然也不会退让,举起带鞘的大夏龙雀,便朝李克让和一众李家子弟道。

李克让虽然性子桀骜,但不是傻子,眼前黑衣少年那近乎霸道的强硬,让他失了计较,不过区区一人,还敢如此狂妄,这黑衣少年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有所仗侍,可他怎么看这黑衣少年也不像是疯了。

王之涣看着没有声音的李克让,也是心中猜测着郭虎禅的来头,他怎么也没想到本该是李克让主动挑衅的场面,最后竟然变成了这个黑衣少年如此嚣张地挑衅李克让。

第八十四章 敦煌城

(PS:今天有事出去,晚上才回来,更新比较晚,老虎给大家道歉,还有一章等会送上。)

初夏的风掠过原野,郭虎禅拄刀而立,环视着面前的李家子弟们。

李克让脸上的桀骜已经消失,作为一名老牌世家子弟,保护家族的利益始终是放在第一位的,面前黑衣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强势足以让李克让心中警惕。

李克让放下了手中的长剑,虽然陇西李氏早已衰弱,但是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年前人称剑圣的裴将军前往安西都护府任职时途经敦煌,他有幸得到了几天指点,现在他眼前黑衣少年执刀时身上流露出的那种铁血竟然和裴将军有几分相似。

“请公子指教。”李克让弃剑不用,而是朝郭虎禅抱拳一礼,主动放下了身段,“刚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世家子弟,果然有过人之处。”郭虎禅看着面前突然间向自己行礼的李克让,也不由感叹陇西李氏这些老牌世家的底蕴,难怪太祖皇帝开国之后,借清算关陇世族之名,削弱这些几百年传下来的老牌世家。

郭虎禅将手中的大夏龙雀递给了身边的李白,李克让如此行为已经等同低头,只是为了陇西李氏的名声,他才口称请他指教,但却放低了姿态,不论输赢,都无损陇西李氏名声。

王之涣在一旁看着转眼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的李克让,也第一次正视起这个老对头来。

李家子弟和王家子弟同时看向了摆出了比武起手势的郭虎禅和李克让,两人用的都是太祖长拳,拳脚是一切武功的基础,如今天下流传最广的自然是在前朝时号称天下第一猛将,光复汉统的太祖皇帝所创的拳术。

郭虎禅所看的国史里,太祖皇帝毫无疑问是个好战之人,无论是冲锋陷阵,还是指挥大军,他这位曾祖从来都没有输过,尤其是在成为皇帝之前,这位曾祖开始只是前朝军中的一个小卒,白手起家便是靠着自己的武功搏杀出来的。

太祖长拳,虽然被冠以这位曾祖之名而传于天下,但实际上太祖长拳是揉合了军中武术创出的拳脚功夫,之所以被称为太祖长拳,只是因为这套拳术是太祖皇帝下令为全军所习,最后随着退役的老兵传于民间。

郭虎禅练得自然是最正宗的太祖长拳,从第一招开始,他就完全压制住了李克让,太祖长拳只是训练士兵的身体,战场上的杀人术练得是兵器,但是太祖长拳练到极致,同样能杀人如麻,只不过能练到那个地步的不多。

郭虎禅还谈不上把太祖长拳练到极致,只是比起徒具其形,不过是练来强身健体的李克让,精通太祖长拳中那些不传之秘的他要强得多。

王之涣目不转睛地看着郭虎禅的身影,这个黑衣少年所使的太祖长拳和他平时练得大为迥异,这时他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个黑衣少年的身份,除了宗室子弟,还能有什么人能在这种年纪就把太祖长拳练到这种地步,难怪他根本没把李克让看在眼里。

这时和郭虎禅交手的李克让也已经暗呼侥幸,他也从对方那从没见过,却又招招精妙的太祖长拳里猜到了郭虎禅的身份。

终于郭虎禅不再打算和李克让继续客气下去,已经跟他对拆了几十招,算是给足了他的面子,原本李克让还能跟上的拳头,忽地一拳直捣,‘砰’地一声打在了李克让的胸膛,将他打得倒退了数步。

“公子拳术通神,我受教了。”李克让心里知道面前黑衣少年最后一拳打退自己时,起码收了七分力,不然他就不止退上几步而已。

看着面前还算识趣的李克让,郭虎禅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朝身后的李白道,“青莲,我们走。”

“是,大哥。”李白抱着大夏龙雀跟上了郭虎禅,他知道郭虎禅不想和那李克让,王之涣来往,刚才和李克让打了那么久,不过是演戏罢了。

李克让和王之涣都是聪明人,看到郭虎禅离开,虽然有心想要结交,但是权衡之后,还是没有贸然上前。

尽管在王之涣这个老对头面前丢了面子,不过李克让一想到郭虎禅的身份,就为自己没有太过得罪这位不知道来头有多大的宗室子弟而感到庆幸。

王之涣也没有心情去讥讽李克让,两家子弟很是默契地一言不发,各自上了官道,远远地跟在了郭虎禅的马车后面,互相也不说法。

回到马车的郭虎禅只是没过多久,就从李白那里知道了后面跟着的两家子弟,不过他也没在意,那个王之涣和李克让他们要跟就跟好了,反正等到了敦煌城,他也不过是小住几天。

“大哥,刚才干吗不直接一拳撂翻那姓李的马脸。”卷起帘子的马车旁,骑在马上的李白朝眺望边上风景的郭虎禅问道。

“陇西李氏虽然没落了,可是百足之虫,僵而不死,那个李克让虽然桀骜,可还不蠢,没把我得罪到底,我又何必多事。”郭虎禅看了眼李白,他知道李白的性格,做事情太过直接,讨厌和喜欢都摆在脸上。

“大哥这么一说,倒也是道理。”李白笑了起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缺点,郭虎禅说了他几次,可他就是改不了,此时见郭虎禅又有敲打之意,连忙打着哈哈道。

玉门关离敦煌不远,再加上郭虎禅他们本来就已经离得近,不然也不会遇到李克让和王之涣这两家出城打猎的子弟,等到傍晚黄昏时,马车便已到了城门口。

敦煌城是凉州第一大城,又兼是东西方贸易的货物集散地,因此从太祖皇帝时几次扩建之后,光从占地来说也不比长安差太多,尤其是城门数量,因为商队来往频繁,敦煌城东西两个方向的城门各有十三道之多。

守门的士兵验过郭虎禅他们的路引之后便放行了,至于后面跟着的李克让和王之涣,显然是城里的名人,那些士兵看也不看就直接放两家子弟进了城。

敦煌城不似玉门关,玉门关虽然青楼赌坊众多,但是比起热闹来,远远不及敦煌城,郭虎禅他们的马车才过城门没多久,只走了半里拐进一处宽阔的街道,顿时原本昏暗的天色光亮了起来,那街道上两旁的店铺酒楼悬挂的一盏盏灯笼已然把这青石大街照得如同白昼。

郭虎禅下了马车,这时李白也将马匹交给了一名昆仑奴牵着,城内街道,不得骑马,这是规矩。

郭虎禅饶有兴致地看着街道上行人如梭,也不得不感叹敦煌城的繁华,和公卿云集的长安城不同,敦煌城的繁华是完全建立在数量庞大的东西方商人身上,丝绸之路上经商的胡商其实是受到大汉公开的限制,从太祖皇帝开始,朝廷始终都支持汉商独占丝绸之路的贸易,但是那些胡商却始终生存了下来,而在太宗皇帝时,那些大胡商争先恐后地捐献钱财以获得民爵,为的就是能获得朝廷的承认。

看着些普通酒楼门口也站了身材惹火的胡姬招揽食客,李白也不由面红耳赤起来,碎叶城和玉门关这种地方到底不能跟敦煌城这座彻底的商人城市相比,在这里东西方的商人们肆无忌惮地挥霍金钱。

“青莲。”看着李白那样子,郭虎禅大笑了起来,说起来这敦煌城果真如沈玉门所说一般,声色犬马,五色障目,不过有这样的一座城市倒也不错。

李白颇为窘迫地收回了目光,虽说看女人是没什么,不过在郭虎禅面前他总觉得有些丢脸。

“看你那样,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郭虎禅看着李白那故作正经的样子,不由笑道,自己的目光却是正大光明地游戈在那些揽客的胡姬身上。

“公子,里面请。”一家酒楼前,看到黑衣素净的郭虎禅和白衣清秀的李白,那名揽客的胡姬媚眼如丝,一口地道的洛阳话朝两人说道。

那胡姬的声音酥软得很,一时间李白都以为自己是到了青楼,郭虎禅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在那胡姬薄薄的轻纱下的白皙肌肤上看了几眼后,朝这胡姬道,“可还有雅间。”

“有,公子跟我来。”那胡姬听得郭虎禅开口,就知道这位少年公子是有钱的主,连忙答道,竟是亲自领着郭虎禅和李白进了大厅,而门口自有伙计领了几个昆仑奴将马车和马匹带去了后面的马厩停放。

“我那几个从人,给他们准备些酒肉,找个地让他们待着就是。”郭虎禅朝那胡姬吩咐道,那几个昆仑奴还算老实,做事也不偷懒,他自然也不苛待他们。

“公子可真是好心。”那胡姬一面引着郭虎禅和李白上楼,一面笑道,敦煌城是东西方贸易的货物集散地,而奴隶买卖在其中占了不小的份,那些黑炭一样的昆仑奴地位最低,向来都是给当成牲口使唤,一般来说给吃饱就算是不错,像郭虎禅这样给手下昆仑奴喝酒吃肉的主人并不多。

第八十五章 东道大商

紫檀木的桌椅,鎏金的窗格,官窑的瓷器摆件,时下名家的字画,洁白的镶银象牙筷,精美的八宝器皿,还有芬芳的龙诞香,郭虎禅看着这位于最高之处的雅间,朝身旁那胡姬笑了起来,“你把我带这里来,能拿多少钱?”

看着郭虎禅脸上的笑容,那貌美的胡姬却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头野兽盯住了一样,而边上的李白也目光不善地看着这个似乎把他们当成了冤大头的胡姬。

“公子说笑了,妾身不过是个揽客的,哪有什么钱拿?”胡姬强自笑道,“再说公子气度不凡,总不会连吃饭都吃不起吧?”

看着拿言语挤兑自己的胡姬,郭虎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了下来,朝那胡姬道,“去把你们老板叫来。”

貌美姬觉得自己今天恐怕是踢到铁板了,以往她看到那些面生的客人,都会把他们带到这最贵的金玉堂,即便那些客人后悔,可为了面子却仍是会包下金玉堂,但是如今眼前这个少年公子虽然坐了下来,可是却反而让她心中不安。

“还不去?”郭虎禅见那貌美胡姬发呆,却是朝她道,虽然他有钱,但是却不喜被人当冤大头。

貌美胡姬被郭虎禅一喊,却是回过了神,这时她也是骑虎难下,只能是退出金玉堂,去找自家老板了。

“大哥,那女人分明是当我们冤大头。”见那貌美胡姬离开,李白不由朝郭虎禅道,他们也就两人,问得不过是雅间,可那胡姬居然直接把他们带来这一看便知是最贵的地来,显然没安好心。

“要是能做出我点的菜,再贵也无妨。”郭虎禅朝李白说道,示意他少安毋躁,等见了这君子楼的老板再说。

不过片刻,那金玉堂的门便推开了,只见那先前离开的貌美胡姬已自领了一名长得丰神俊秀的中年男子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使女。

“敝人何燮,见过公子,不知公子有何吩咐。”那中年男子想来就是君子楼的老板,见了郭虎禅之后,却是一笑道,气度潇洒,虽然是朝郭虎禅一礼,却不带烟火气息,倒像是个谈玄论道的世家子弟,不像是个做买卖的商人。

“我刚才看了一下贵楼的菜牒,却是没我想吃的东西,所以便想找何老板问问,我可否点别的,又不知贵楼大厨能不能做出来?”郭虎禅看着面前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姿态的何燮,仍是一脸的淡然笑意。

“公子但点无妨,要是公子所点菜品,君子楼无法让公子满意的话,自当分文不取。”何燮朝郭虎禅亦是笑答道,只是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终究是露出了几分自傲之色。

看到面前的何燮,坐在郭虎禅身边的李白恨不得一巴掌抽飞这个敷着香粉,装腔作势到令人作呕的小白脸。

“好,何老板果然没让我失望,那何老板听好了。”郭虎禅终于说出了自己所点的菜品,“二十四桥明月夜,玉笛谁家听落梅,岁寒三友,鸳鸯五珍脍,好逑汤。”

何燮的脸色终于变了,现在便是傻子也看得出眼前这少年公子分明是故意刁难,那菜品名称他根本闻所未闻,何谈烹饪,可他一向自问才情比天高,虽然口腹之欲只是小道,但君子楼是祖业,他也经营得风生水起,没想到今日遇到如此棘手的客人。

何燮虽然脸色变幻不停,可他是骄傲之人,先前说出了大话,自然不会收回,更不会拉下脸来问郭虎禅那几道菜品该如何做,只是淡淡道,“公子所点菜品名称,鄙人闻所未闻,也只有尽力而为。”

看着何燮带人下去,郭虎禅倒也佩服他的这份固执和骄傲,而这时他身边的李白已是笑了起来,这五道菜品不就是这个大哥跟他说的那些江湖故事里那个叫黄蓉的女人给那洪七公做的五道菜,那何燮要是能做出来那可就真见鬼了。

“大哥,我觉得你该把红袖她们带来,要不然等会那小白脸耍赖说我们故意刁难他,我们可做不出那五道菜。”李白虽然看那何燮不喜,可是也知道要让对方服气,不是那么简单。

“是啊,我也有些后悔了。”郭虎禅听到李白的话,也不由道,那三个波斯侍女跟着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再去多想,反正阿青身边也缺人手,有她们三个服侍阿青饮食起居,他也放心得多。

“青莲,你去把那五道菜品的做法写下来,想来能过关。”郭虎禅朝李白说道,李白喜欢听说书,当初他一时不慎给李白说了些故事,后来给李白整整粘了三个月,翻来覆去地把几个故事说了好几遍,直到他全部记下为止。

房间里自有文房四宝,能来这金玉堂的都是富贵人家,喜欢附庸风雅的人也不少,酒酣之时,互相应和,留下墨宝也是常有的事情,李白很快就找到笔墨,写了起来。

酒楼这种地方,本就人多眼杂,郭虎禅这个不知来历的客人和君子楼的何先生打赌之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李白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写完之后,见无人招待,自然也是心中颇为不快,便出了金玉堂去了楼中大厅,结果听到那些食客们议论,对何燮的印象更差了。

“他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听着李白回来后所说的那些食客议论,郭虎禅却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不过是那个何燮自保的手段罢了,他如今倒是对何燮居然被人称为先生颇感兴趣,事实上见到何燮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注重仪容,行止颇有些晋人遗风的君子楼老板不像个商人。

“大哥,看起来咱们这次吃个饭也不太平。”听到楼下传来的嘈杂哄闹声,李白看向了郭虎禅道,从那些食客们传来的声音看,那何燮是把东西做出来了。

只是片会儿功夫,金玉堂的门推开了,何燮这个君子楼老板亲自到了,身后几个伙计将五道菜端了上来,放上了桌。

“公子,请。”何燮身后,还跟着几个长得富态的老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郭虎禅知道这是何燮请来,怕自己胡搅蛮缠,不过他也看得出何燮这种人很骄傲,他也不怕何燮到时看了李白写的菜谱之后会耍赖。

那摆在桌上的五道菜,可以说何燮确实花了心思,光从外观上看已经尽量往郭虎禅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菜品名称上靠拢,更为难得的是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做好了这五道菜。

郭虎禅和李白拿起筷子后,每道菜都尝了一口,随即便放了下来,而这时何燮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僵硬,而他身后几个老人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郭虎禅,他们都是城中的商人,也是君子楼的常客,这次他们正好要谈一桩买卖来君子楼,本来是想包下金玉堂,不过却没想到有人先来了,而且还惊动了何燮这个老板亲自下厨。

“怎么,公子不满意?”何燮看向了郭虎禅,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平静,不过却显然有些诘问的意思。

“何老板,这是菜谱。”郭虎禅并没有回答何燮,只是将墨迹未干的一纸菜谱递给了何燮,说起来这个何燮还是有几分心机本事,不过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

何燮颇有些不屑地接过了郭虎禅手中的菜谱,可当他看了几眼之后,目光却再也离不开上面的内容,看到后面更是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竹解心虚,乃是君子…那斑鸠肉却正应‘关关雎鸠’,原来是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难怪汤叫作‘好逑汤’。”

几个老人见何燮看着那纸菜谱,如同疯魔般喃喃自语,也都好奇地往那纸上看,可是却不甚明白,但是几人都是人精,看何燮的样子,就知道这位何先生怕是输了。

何燮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精通厨艺,技近于道,那一纸菜谱上所写菜品的做法,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分辨出真假,这五道菜虽然很花功夫,但确实能做出来,他虽然骄傲,可也是信守诺言的君子,当即朝郭虎禅道,“公子这五道菜品,当真构思巧妙,我输了,公子日后但来君子楼,分文不取。”

李白本来不喜何燮的做派,可如今见他拿得起放得下,大大方方认输,对他也是有了几分改观。

“几位,今日金玉堂已被这位公子包下,还请移步。”何燮看向了身后几位老人道,他本来是请这几个在城中也算有头有脸的大商人做个见证,可是没想到郭虎禅并非故意刁难,那五道颇有诗情画意的菜品居然确有其事,倒显得他枉做小人。

“何老板,这几位是?”郭虎禅看向了几个老人,事实上他更在意这几个看上去就颇为精明强干的老人。

“这几位是我店中常客,俱是东道大商。”何燮见郭虎禅询问,却是答道,接着一一为他介绍了那四名老人。

“相逢即是有缘,四位要是不嫌弃,不妨一起,我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想向四位请教。”郭虎禅看向这张马胡窦四姓老人,相邀道。

“公子相邀,自当从命。”四个老人都是老辣之辈,目光很毒,见郭虎禅不似寻常人家子弟,又说道生意之事,自然乐意奉陪。

第八十六章 凉州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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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马胡窦也是凉州的大姓,被何燮称为四翁的四个老人其实年纪也不过在五旬左右,最大的窦霸也就五十七岁而已。

太祖皇帝时,朝廷便决意经营凉州,尤其是敦煌至玉门一线,而那时刚开国,经历隋末诸侯混乱的天下需要休养生息,到处都要花钱,但是凉州关系到日后大汉进入西域控制东西方贸易的霸主地位,史称雄略阔达的太祖皇帝采用了前汉开国时无为而治与民休养生息和放宽商人限制的国策,鼓励商人前往发展凉州。

在大汉进入西域实际控制广袤的天山南北的疆域前,现在安西都护府四镇的前身便是凉州的敦煌,酒泉,张掖,武威的河西四镇,而开国时荒芜的凉州能够支撑住四镇十万汉军的粮草消耗,那些凉州的商人功不可没。

郭虎禅眼前的张马胡窦四姓老人的祖上就是那时起家的,初时四家只是为军队采购粮草物资,负责从内地运输,并且和其他大批商人一样每年都捐献大笔钱财和实物获得民爵级位,在太祖皇帝开国后所定的二十年休养生息完成前,进入凉州的商人可以说几无获利,不少山东之地的商人都没有坚持下来,只有少数有远见的商人和凉州本地的商人留了下来。

连年对西突厥的进攻,单方面封锁玉门关,掐断东西方贸易,让西域各国无法从贸易中获利,当二十年修养生息完成之后,大汉正式西进,这些付出了二十年时间的坚持的凉州商人获得了回报。

随着大汉军队在西域各地的占领,凉州商人们控制了原本各个西域国家的经济,并且在太祖朝后期和太宗朝时,依靠朝廷的支持,以凉州商人为主的汉商让原本在东西方贸易中获利最大的栗特种胡商出局了。

在文皇帝的修文治世前,凉州商人集团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他们垄断了丝绸之路东段的贸易和西段一半的贸易,同时支持大汉军队不断地在河中推进,侵占着栗特种胡商和大食商人的利益,太宗朝时,十八都督府镇河中,天文数字般的军费开支里,就有凉州商人集团在其中负担了相当一部分。

但是盛极而衰,当文皇帝即位,大汉持续了六十年向西推进的进攻性国策无疾而终,随着汉军主动性的逐一放弃在河中的十八都督府,凉州商人集团在军队身上的所有付出血本无归,一些身家雄厚的大商人和联合商会挺了下来,但是更多的是因为汉军回收而破产的中小商人。

郭虎禅在郭泰北口中了解过这段并不为人所熟悉的历史,实际上当年他父亲景武太子领兵出征河中,凉州商人集团就主动效忠,不但拿出了巨大的钱财和物资,同时组织了凉州大批的中小商人,承担汉军的补给问题。

当时随着大食军队的败退,依靠着凉州商人集团的财力,他的父亲景武太子在汉军推进到大食国境线内时,兴建了大批的小型军镇和戍堡,用来保证大汉之后对于占领地的控制,而凉州商人集团自然能在其中获取利益。

郭虎禅记得郭泰北就曾经对他说过,当年和大食人的战争,他父亲景武太子实际上打赢了这场国战,即便到文皇帝即位前,止步于大食东方国境线的汉军仍然牢牢地控制着战争时期修建的军镇和戍堡,而凉州商人集团也认为朝廷是不可能放弃这些已经控制的地区的,于是他们依然继续投入了财力帮助军队加固完善这些要塞型的军镇和戍堡。

但是最后,文皇帝即位一年后,随着英国公徐世绩的去世,在之后数年里,已经将巴格达置于铁蹄之下的汉军开始大踏步地回收,凉州商人集团倾尽大半财力主动帮助军队修建的军镇,戍堡被那些太宗朝最后的军人们亲手破坏,以免被大食人利用。

在见诸于当时河中一些国家的文人笔记里,那些已经头发花白的汉军老兵们固执地拒绝回师的命令,继续驻扎在已成废墟的军镇和戍堡里,那时的大食国内,黑衣大食崛起,取代了原本的白衣大食,帮助黑衣大食上台的新教(即少数派什叶派)号召了圣战者夺回失地,但直到修文七年,最后一名汉军老兵战死于疾陵城的一处戍堡废墟上,留下的五千汉军老兵全部不存。

而凉州商人集团则从此一蹶不振,尤其是大批破产的中小商人让丝绸之路上的栗特种胡商们再次卷土重来,而觊觎丝绸之路上东西方贸易的巨大利益的山东商人们也终于得到了重新洗牌的机会。

二十年里,曾经叱咤一时的凉州商人集团已经分崩瓦解,郭虎禅如今眼前的四个老人,只是苦苦支撑着凉州商人集团的最后一点体面。

桌面上,看着面前自称姓郭的少年公子对于凉州商会的兴衰知道得清楚,四个老人也颇为意外,但是四人很快从郭虎禅的姓氏联想到了什么,凉州商人集团所组织起来的凉州商会过去之所以能那么强大,便是因为从太祖皇帝时开始,宗室子弟想要建功立业,只有在战场上搏取,而那时大汉一力西进,不少宗室子弟在凉州安家,从那时起商会里凉州宗室一直都是中坚力量。

“请问公子,可是凉州宗室子弟之后。”四个老人里,年纪最大的窦霸看向了郭虎禅,他们留下和郭虎禅吃这顿饭,本来便是因为郭虎禅要和他们谈生意,当年文皇帝即位后,凉州商人集团因为汉军回收而损失惨重,其中凉州宗室同样元气大伤,再加上文皇帝的刻意打击,如今的凉州商会里,原本作为中坚力量的凉州宗室如今行事低调,几乎从不出面。

“不敢瞒窦翁,家父确实是凉州宗室子弟,只是我年幼时就已战死沙场。”郭虎禅看着四个老人,开口答道,凉州商人集团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商人集团,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凉州商人集团得以垄断大部分的贸易,凉州宗室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言而喻,只不过文皇帝即位之后,害怕凉州宗室为首的凉州商人集团和枢密院的结合,联手文官集团打击了凉州宗室,从此凉州宗室退出凉州商会,而凉州商人集团也再也不复当年之势,没落至今。

“我幸得几个忠实的老家人看护,才得以在玉门关挣下了产业,这次前往长安,不期遇到四位,我却是想加入凉州商会,不知道四位意下如何。”知道窦霸他们身份后,郭虎禅虽说是临时起意,但是虎死架不到,凉州商会再弱但仍是大商会,而且他不信凉州宗室会不留后手,加入凉州商会,可以为他掩护玉门关的真实情况,人们只会以为他是凉州商会推到台前的人罢了,不会想到其他地方去,对他来说利大于弊。

“公子可是那羽林孤儿郭虎禅?”窦霸听着郭虎禅的话,却是想到了郭虎禅的身份,郭虎禅自称是凉州宗室子弟之后,可他们却从未见过,想来想去也只有去年那个由郭大少做担保,认祖归宗的郭虎禅了。

“羽林孤儿郭虎禅,玉门关前见蕃旗。钢刀出鞘见血还,杀尽胡儿方罢手。”须发皆白的窦霸身边,长得最为魁梧的马军不由吟道,说起来如今随着玉门关前郭虎禅杀吐蕃使节一事,郭虎禅也称得上一声天下谁人不识君。

“没想到传到这儿了。”郭虎禅苦笑了一声,他没想到那个要找他麻烦的人还真是动作够快,没想到连敦煌城这里都传开了。

“公子英雄,若要入我凉州商会,我张雄没有意见。”马军身边,细眼的老人张雄见郭虎禅认下了自己的身份,第一个道。

“公子愿意加入凉州商会,是我凉州商会的光荣,我胡烈也没有意见。”最后一名老人胡烈也是开口附和道。

“两位不怕凉州商会会受我连累。”郭虎禅只是有意加入凉州商会,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现在麻烦缠身,并不想大张旗鼓地弄得人尽皆知,没想到给窦霸他们给认了出来。

“公子本来是打算化名加入商会吧?”听到郭虎禅的话,窦霸笑了起来,接着朝郭虎禅反问道。

“我确有此意。”郭虎禅没有瞒窦霸他们,他本来打算是趁这个机会悄悄地加入凉州商会,等他杀吐蕃使节这件事情解决了,再向窦霸他们公开身份也不迟。

“公子,却是小看我凉州商会了,我凉州商会虽然不复过去之势,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加入的,公子若是隐瞒身份,我四人不知公子品性,又怎会让公子加入凉州商会。”窦霸笑着朝郭虎禅道。

“要说连累什么的,我凉州商会什么时候怕过这个,更何况公子所为,大快人心,何罪之有。”窦霸说到这里,他身旁三个老伙计也都是大笑起来,当年文皇帝使劲手段打击凉州商会,他们也没怕过。

第一章 四老狐

第一章

四老狐(第一更,求月票。)

金玉堂内,郭虎禅看着四个世家出身,人老成精的东道大商,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却又说不上来,不过反正加入凉州商业协会他也不吃亏,也就不再多想。

郭虎禅本来并不喜欢喝酒,可也架不住窦霸四人盛情,不过片刻一坛开封的兰陵酿就见了底,这是凉州本地的好酒,酒醇而烈,其中又分上中下三品,上品兰陵酿一年出窑也不过三五百坛,敦煌城内有钱的官宦人家也不一定弄得到。

“这酒滋味如何?”窦霸看着脸色微醺,似有醉意的郭虎禅,却是大笑着问道,凉州商业协会很久没有新鲜血液加入,死去沉沉的样子也着实让人生厌,最近玉门关可是出尽了风头,先是大大小小的帮派给一扫而空,接着又是吐蕃使节给杀了个干干净净,后者毫无疑问是这个郭虎禅干的,但前者相信也和他逃不了干系。

“还行。”虽然郭虎禅不喜欢喝酒,但不代表他不会喝酒,要说到酒,他在石国的时候,郭泰北可是起出了当年他父亲景武太子在他出生时埋下的好酒,那酒可是当年太宗皇帝所赐的剑南烧春,甘香凛冽,他父亲景武太子把酒埋下本来是打算等他冠礼时和他一起喝的,可是终究没有熬过去。

见郭虎禅只是给出了个还行的评价,和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伤感,窦霸知趣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让亲自在金玉堂内招待的何燮拿了坛上品兰陵酿。

何燮本来当郭虎禅是恶客,后来看了郭虎禅给的菜品菜谱,却是愿赌服输,不但亲自下厨做了那五道堪称绝妙的菜品,这君子楼一年也就能弄到十二坛的上品兰陵酿也是拿了出来。

“东家。”何燮身后的掌柜变了变脸色,这上品兰陵酿平时那是论壶卖,哪有这样整坛整坛的白请,一坛不够再来一坛。

“还不去拿。”见掌柜不动,何燮却是不悦道,他虽然经营君子楼,可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楼内,人人都称他一声何先生,只因他虽然继承祖业,同时也浸yin厨道,但他的学识便是几家书院的院长也是极为称道的。

何燮虽然爱仪容,看似文弱的谦谦君子模样,但是也有庖丁解牛之技,他从窦霸等人口中知道郭虎禅的身份后,自然也是结交了郭虎禅,修文治世二十年,虽然培养了一代的文人,但是太宗朝时汉人显赫的武功依然没有在人们心中淡却。

“我不善饮,要叫几位失望了。”郭虎禅看向窦霸几人道,他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喝醉,他从不会让自己在任何时候失去理智,虽然这让他少了李白口中的饮中之乐,可他从不在意。

郭虎禅虽然不喝酒,但是他身边有个能喝的李白,而郭虎禅也从不管李白喝酒,而他也乐得李白替他挡酒。

何燮虽然敬郭虎禅,但他更喜欢李白,原因无他,只因李白一来善饮,二来能诗,他在玉门关前的那首胡无人是一时绝唱,那时那景,却是叫人心往神之,在他眼中,李白虽然少年,但却是如嵇康一流的人物,怎能错过。

见何燮拉着李白谈论诗赋,文章风流,一派怡然自得的方家模样,郭虎禅在旁也是对这个酒楼老板另眼相看。

文皇帝的修文治世,别得不足取,但是在文教之上,却也有些功绩,不过在窦霸他们四个出生在太祖朝时的老人来说,风花雪月哪及得上金戈铁马带劲,想他们小时候跟着自家商队,穿行在战场上给汉军运送粮草辎重,也都是曾经杀人不眨眼的主。

郭虎禅听这四个老头说起当年自己如何如何,却也是听得津津有味,起码他不知道当年那些凉州汉商也是那么不好惹,这些胆大包天的商人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明目张胆地贿赂,上至国王,下至小吏,丝绸之路上的小国几乎给控制的七七八八。

李白本来还和何燮说得开心,可四个老头说得那些陈年往事却让他不知不觉间也竖起了耳朵,对何燮也是有一搭没一理的,气得何燮直朝窦霸他们瞪眼,这四个老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他都不知道听过几回。

“好,当浮一大白。”李白听到妙处,口中喝酒更加不停,那坛子新开的兰陵酿倒是有大半都给他喝了,一身醉狂之气,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宾主尽欢,不过谁主谁客,倒已是分不清,窦霸几人知道郭虎禅身份后的刻意相识,郭虎禅的利用之心,此时都已化作李白满身的酒气,李白虽然好酒,自称善饮,但却称不上海量,不过他喝醉时却有一桩妙处,只要兴之所至,醉时必吟,妙语横生,最是能助人酒兴。

众人之中,便是斯文如何燮,也都喝得有了几分醉意,唯独仍旧清醒的只有郭虎禅,他看着诗兴已发的李白,却是朝身旁的何燮道,“还不准备纸笔,你要不记下来,等他醉倒醒了以后,恐怕他自己也记不得作了什么诗。”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郭虎禅话音未落,李白执筷击碗,那叮当作响声里,抑扬顿挫的歌声已自响起。

何燮听得一呆,但随即就回过神来,连忙喊人拿了笔墨记了下来,他倒是没想到李白喝醉之后还有这等好处。

“大哥,我这诗如何?”摇摇晃晃的李白看向郭虎禅,颇有些自得,他此时不过十三岁,所学却已不比大人差,至于作诗,旁人绞尽脑汁,却不及他一醉所得。

“好,当浮一大白。”郭虎禅亦喜李白这份不掺他物的骄傲,却是为自己空了许久的杯中倒酒后朝李白一举道。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何燮写完全诗之后,却是念着最后一句,喃喃自语道,“妙,却是道尽饮中之乐。”

“公子,我将此诗装裱之后,悬于堂内可否。”何燮本想询问李白,却不曾想李白听了郭虎禅的称赞,大笑声中喝光了剩下的兰陵酿后一头栽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只能看向郭虎禅。

“何兄随意。”郭虎禅朝何燮一笑,这何燮也是个妙人,他本以为他是个伪君子一样的人物,没想到却是晋时名士一般的做派。

这时,窦霸四个老头也起身告辞,他们本来相聚是谈生意上的正事,却没想到最后和郭虎禅倒是追忆起了少年往事,还喝了个酩酊大醉,却是不适合再谈事情。

“公子,要是何时有空,便来我府上做客,何老板他认得路。”窦霸年纪最老,四个老头里他喝得最少,唤进等候的从人抬走喝得已经不省人事的三个老头,朝郭虎禅说道。

“我若有空,必登门拜访窦翁。”郭虎禅起身朝窦霸一礼道,刚才这四个老头看起来是跟他讲过去年轻时的故事,可他怎么听都觉得四个老头是在暗示,当年他们干的那些事情,那是什么商人干的,分明就是汉军的前哨和暗探。

虽然不太清楚窦霸他们为何要给自己这样的暗示,但很显然他们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不过郭虎禅倒也没有提醒他们的意思,反正他并不吃亏。

君子楼外,几辆马车一出了街角,原本还喝醉得就像挺尸的三个老头身手矫健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上了窦霸的马车。

“老哥,你说那小子真是枢密院安排的,我看着不像啊!”四个老头里,胡烈第一个开了口,当初玉门关前吐蕃使节死了个精光的消息传到敦煌时,他们就觉得这说不准是枢密院安排人手干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敦煌城里一下子传起了郭虎禅的名字。

凉州商业协会虽然没落,可是能挺过这二十多年,背后自然有不少猫腻,当初凉州商业协会所代表的凉州商人集团能够垄断丝绸之路的贸易,除了凉州宗室的因素之外,枢密院也和凉州商业协会关系不一般,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当初文皇帝即位后,打击凉州商业协会,文官集团肯插手进来,也是因为当时的几个内阁大佬知道里面的一些内情。

窦霸四人明面上撑着凉州商业协会的门面,可他们不过是台前的卒子,很多事情并不清楚,今日遇到郭虎禅,算是碰巧,四人才故意结识郭虎禅,想试探一下郭虎禅是不是枢密院的人,不过郭虎禅却全无破绽,叫他们也郁闷得很。

“别忘了,郭旭跟他也有交情,还有那个沈玉门,他可是在玉门关前动的手,要说他和枢密院没关系,打死我也不信。”见胡烈开口,一旁的马军忍不住反驳道。

“是不是,都没有关系。”窦霸看向三个老伙计道,“这小子不是个简单人物,反正他如今已是凉州商业协会的人,以后慢慢弄清他的底细就是。”

“老哥说得是,我看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以后没准能帮我们一把。”四个老头里看郭虎禅最顺眼的张雄在边上说道,他们凉州商业协会如今是‘后继无人’,能来个厉害角色也不错。

张雄的话让窦霸点了点头,凉州商业协会虽然有底牌,可是轻易动不得,现在不少人都等着凉州商业协会垮台,好从中分一杯羹,他们虽然想反击,可是戏还得演,这个郭虎禅的出现未尝不是一个解决办法。

第二章 二爷

第二章

二爷(第二更,求月票。)

清晨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格,照在了醒过来的李白脸上,捂着头从床榻上起来,他昨天晚上喝酒喝得太多,很多事都记不清楚。

看到房间内的铜盆里盛着清水,李白连忙走了过去,冰冷的清水打在脸上,原本还有些宿醉的慵懒顿时一扫而空,听到房间外传来的呼啸破空声,抓起一旁的软巾抹去脸上的水珠之后,李白推门而出,看到了已自练完一套拳脚的郭虎禅。

“大哥,我们这是在哪?”看着四周宽敞,树荫遮蔽日头的古朴天井,李白疑惑地看向了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细汗的郭虎禅问道,他只记得昨晚在君子楼喝酒,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这是君子楼的别院,也是那位何老板的居所,他昨天可是和你抵足而眠来着,怎么你全忘了?”郭虎禅戏谑地看向了酒醒之后一脸茫然的李白,脸上笑着说道。

李白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而这时那何燮却带着几个使女过来,原来是奉了柳枝和细盐的洗漱用具,朝李白道,“青莲兄,昨夜睡得可好?”

“还好。”李白戒备地看着面前仍旧是敷着香粉的何燮,这个何燮虽然是个风流倜傥的文雅之人,但是他可不喜欢兔儿相公。

看着像是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李白,何燮不由苦笑起来,然后看向了边上的郭虎禅,肯定是这个公子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青莲,难得何老板美意,这几天你就陪何老板领略下这敦煌的风情。”郭虎禅本就打算在敦煌小住几天,等封常清从玉门关赶来和他汇合,至于李白,就交给何燮这个在敦煌城内也算是有些名气的何先生四处结识些朋友好了。

正含着细盐用柳枝漱口的李白听到郭虎禅这骤然响起的话语声,差点一口盐全咽下去,咸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敦煌是凉州学术之所在,西州英彦尽在此处,青莲你到时可别输给其他人。”郭虎禅走到了使劲喝着清水的李白身边说道,这个何燮为人还算不错,昨天晚上四个老头走后,他倒是很好心地给自己提了个醒,说那四个老头都是生意场上的不倒翁,有千杯不倒之海量,那点酒他们根本醉不了。

“公子说得是,敦煌在关西之地也算得上文风鼎盛,尤其是城中的太原王氏,一门三俊彦,都是少年了得,那最小的王维和青莲同年,今日城外有诗会,青莲当与我同去。”何燮听得郭虎禅朝李白吩咐,亦是大喜道,这敦煌城里,李王两家斗个不休,不过论文才,王家这一代称得上鼎盛,王之涣,王昌龄,王维,全都是个中翘楚。

李白本来听得有和自己一样大小的少年俊彦,心中也起了相识之念,只是他听了郭虎禅的话,总觉得何燮看自己的目光让人发毛,竟是不想和何燮同去,朝郭虎禅道,“大哥不和我们同去?”

“我只喜欢听诗,要我作诗,却是不行。”对于何燮口中的诗会,郭虎禅虽感兴趣,可他不是李白,到时要他做什么诗,他可做不出,还是不去为好。

“再说我自有去处。”看着失望的李白,郭虎禅一拍腰间的大夏龙雀道,“青莲,你和何兄一起去就是。”

郭虎禅离开院落时,想到李白脸上那别扭的神情,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李白平时自称放荡不羁,原来遇到何燮这样的也会头疼。

出了何府的后门,郭虎禅信步上了大街,早上的时候他已问何燮要了窦霸他们的府上地址,漫步在清晨的街道上,看着已经熙熙攘攘的人群,郭虎禅也不由感叹敦煌城果然繁华,这大清早的已经这么多人了。

沿街三五步便是各种各样的摊子,卖着千奇百怪的东西,郭虎禅不时驻足观看,渐渐地日近正午,他也到了长风镖局在敦煌城的别院,郭旭对他这个堂弟自然无所隐瞒,长风镖局上上下下一千五百人,大半到都是枢密院安排下来的,长风镖局最大的生意便是护送长安商业协会的货物往来于丝绸之路,实则是记录沿途各国水文地理的变化,刺探情报。

长风镖局在敦煌的别院占地极广,那站在门口的两个镖师看到郭虎禅,并不陌生,去年郭虎禅来敦煌找凉州宗室‘认祖归宗’时,便是住在此处,别院留守的长风镖局中人都认得他。

“二爷来了。”靠左的镖师见到郭虎禅,已自朝里大喊起来,郭旭和郭虎禅本就是宗室兄弟,再加上郭旭又和郭虎禅另行结拜,人前只唤郭虎禅为二郎,而郭虎禅也称郭旭大哥,他们自然称郭虎禅为二爷。

“二爷来了。”郭虎禅刚进大门,十几个镖师已自争先恐后地来了,却是把郭虎禅给吓了一跳,他记得他去年来时,这些镖师虽看在郭旭的面子上称他一声‘二爷’,可没有现在那么服气。

“二爷好汉,只恨当时不能亲眼看到二爷英姿。”一群镖师嘈杂地说开了郭虎禅在玉门关前杀吐蕃使节的事情,他们本就是军中精锐,不堪忍受那所谓的修文治世,才给枢密院安排进长风镖局,去丝绸之路上和那些各国马贼厮杀。

郭虎禅在玉门关前把吐蕃使节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的消息传到敦煌城后,这些镖师恨不得当时就在玉门关,他们如今是镖师,不受军中管辖,如此好的机会就错过了。

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给围着,郭虎禅也不由苦笑,要是李白在这里,倒是能替他解围,那小子口才好,如今要他自己给这些镖师说自己在玉门关前如何杀那些吐蕃使节,他却是开不了口。

“大哥呢?”最后郭虎禅只能拿郭旭当挡箭牌,朝别院的管事,一个姓程的中年镖头问道。

“二爷来得不巧,大爷昨日应邀去了城外打猎,估计要三五日才能回来。”程镖头一边答话道,一边朝手下打着眼色。

“二爷既然来都来了,便和大家一起吃顿酒,也给大伙说说当日是如何杀尽胡儿的,好让大家过过瘾。”程镖头见郭虎禅听到自家大少不在,转身便要走,连忙一把拉住了郭虎禅,大声朝四周的手下镖师们说道。

“是啊,二爷,跟大伙吃顿酒,兄弟们可是一直都盼着你来。”四周的那些镖师都是应和着程镖头喊了起来,心里暗道‘还是程头儿聪明。’

看着那一张张热情的脸孔,郭虎禅知道自己要是就这样离开,难免冷了这些热血汉子的心,再加上他对于长风镖局的这些军中精锐本就有结交之意,于是也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朝程镖头和一众镖师道,“既然如此,二郎就却之不恭了。”

“走。”镖师们开怀大笑了起来,程镖头更是直接喊道,和郭虎禅还有一众镖师往别院内去了。

整腿的牛羊肉,大坛开封的烈酒,这就是长风镖局的镖师们拿来招待郭虎禅这位二爷的东西,“二爷,兄弟们习惯了大块肉,大碗酒,叫二爷见笑了。”程镖头看着几个去整治的手下,朝郭虎禅笑道,他知道这位二爷可不是个粗人。

“大块肉,大碗酒,那才是兄弟们的真性情。”郭虎禅盘膝而坐,手里拿起只撒着孜然的烤羊骨,一口咬下去后,端起边上盛满酒的大碗一口气喝干后才朝程镖头他们道,“都站着干什么,还真当二郎是斯文相公。”

“来,大伙儿开吃,不要叫二爷小看了。”程镖头喊道,接着便坐在了郭虎禅身边,这位二爷和自家大少一样,在兄弟们面前不摆架子,想想大少少年时,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很快气氛就热烈如火,郭虎禅喝了数碗酒后就没有再喝,只是朝程镖头他们道,“我要是醉了,可没人跟你们讲故事。”

“对,二爷说故事,我们喝酒。”镖师们大笑起来,围在了郭虎禅身边。

“大伙儿都知道,我阿爹是个将军,他死在河中。”郭虎禅抬眼看了一圈镖师们,大声说了起来,“我从小在石国长大,那些胡人说起阿爹时的大汉,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可是一说到现在的大汉,却一点也不怕。”

“那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不能给阿爹丢脸,那些胡人不怕我们,我就打到他们怕。”郭虎禅看着四周其实都是汉军的镖师们,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道,“玉门关前,我认出那些打着大鹏旗的是吐蕃人,说实话我当时脑子里只有太祖皇帝说过的那句话‘我皇汉绝无和亲之事。’”

“吐蕃人去长安,就是要和亲,要我们的公主嫁给他们的赞普。我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不能让吐蕃人活着去长安,更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吐蕃。”郭虎禅的声音渐渐高昂了起来,“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威灵在上,百万汉军的威灵在上,只要我汉家的男儿一天没死光,就没有人可以辱我皇汉。”

“二爷说得好,要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还在…”镖师中有人喝起采来,他们本就是性子最烈的一群人,所以才给安排到远离长安的敦煌,免得他们在长安生事,郭虎禅所作作为对极了他们的胃口,却是对这位二爷心中更加亲近。

第三章 安西来的游侠

第三章

安西来的游侠(第三更,求月票。)

郭虎禅不是不会讲故事的人,相反他很擅长,只是面对身边这群镖师,他知道有些东西远胜过任何言语,说到自己当日在玉门关前一人一刀和吐蕃使节厮杀,说到最后一百吐蕃武士和他们数十人拼命时,郭虎禅没有太多的形容,也不像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那样精彩。

郭虎禅解开了自己的黑衣,古铜色的胸膛上,大大小小,十几道已经结疤的狰狞刀伤如同毒虫一样布满,看得程镖头和四周的镖师们一愣,而这时郭虎禅的声音响了起来。

“跟我一起的七十条好汉,最后只剩下二十几人,每个人的伤口都只在胸前。”黑衣落下,郭虎禅的后背一片干净,“那些死去的人也一样。”

“二爷勇烈,这一碗酒我敬玉门关前死去的好汉。”镖师们响起的声音如同野草般纷乱,每个人都端着酒碗,已经赤红如血的脸上却没有醉意,只是仰头喝干了碗中的烈酒。

一时间,空气似乎也变得压抑起来,郭虎禅穿好了衣服,他今日来此,本为找郭旭,却没想过会和这些名为镖师,实为军人的汉子在一起喝酒,这时他举起了手中尚有半碗酒的大碗道,“生有轻如鸿毛,死有重如泰山,我汉家男儿,但求死得其所,那些玉门关前死去的好汉,要是看到我等现在模样,岂不笑我等效妇人姿态。”

“二爷说得是。”程镖头应着郭虎禅的话,大声说道,然后拿起一坛烈酒和郭虎禅喝了起来。

“饮不尽的杯中酒,唱不完的离别歌。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郭虎禅烈酒入喉,胸膛似有火烧,却是忽地高歌唱道,这是他以前看书时最喜欢的一段话,如今回想自己这些日子,这段话却让他心中别有滋味在心头。

“饮不尽的杯中酒,唱不完的离别歌。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程镖头和其他镖师们听着郭虎禅的歌声,都是愣愣发呆,每个人都想起了这些年的刀光剑影,死去的兄弟伙伴,忍不住跟着慷慨悲歌起来。

烈日当空,喝得微醺的郭虎禅离开了长风镖局的别院,看着他的背影,程镖头忍不住叹道,“二爷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对程镖头来说,少年子弟江湖老,郭虎禅这般的年纪,若非是经历过许多事情,又怎会在那少年般的脸庞上有着成年人才有的神情,敦煌城内,太原王氏一门三俊彦,都是号称少年老成,可他看那年纪最大的王之涣也不及郭虎禅这位二爷的为人处事。

“老五,你骑马去城外一趟,跟大少说,二爷来了。”程镖头看向身旁一个手下镖师吩咐道,大少打猎,也不过是抹不开面子,如今二爷来了,却是正好回来。

“是,大哥。”那被点到的镖师应了一声,便风风火火地去后院马厩取了马,便往城外而去。

大街上,郭虎禅走在树荫底下,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早上问何燮要的窦霸他们府上的地址,找了处阴凉地方坐下,郭虎禅看着前方喧嚣热闹的茶馆,却没有进去的欲望,看到街边几个玩耍的小童,不由一笑,喊过了其中一个年长的孩子。

“能帮大哥哥去那边卖些凉茶回来吗?”郭虎禅将十枚足两重的大钱给了面前的孩子。

那大孩子不是第一次帮人跑腿,见郭虎禅出手就给十枚大钱,连忙答应下来,跑去了不远处的茶博士那里买了壶凉茶,还带了只茶杯回来。

“公子,找你的钱。”大孩子将手中剩下的三枚大钱递到了郭虎禅面前。

“拿去买东西吃吧。”郭虎禅笑了起来,朝眼前的大孩子道,接着又多拿了几枚大钱给他。

“多谢公子。“大孩子有些腼腆,可是看着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郭虎禅,却觉得自己好像对着家中的长辈一样,那种温和的笑容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大孩子拿着几枚大钱和几个一起玩耍的孩子去了街角的小吃摊子,而郭虎禅就坐在那树荫底下的青石墩上,给自己倒凉茶喝解酒。

一壶凉茶,刚快要见底的时候,郭虎禅面前的大街远处忽地响起了敲锣打鼓的乐声,抬头看去竟是一队迎亲的队伍,那新郎官披红挂彩地骑在马上,鞍前马后都是呼拥的仆从,那队伍一边走,一边撒着花纸,纷纷扬扬飘在风里,好似下了一阵花雨。

那队伍中央,执着花红彩篮子的仆妇里,有几个年长的,更是时不时地抓起一把铜钱往大街两边扔出去,不过让郭虎禅奇怪的是,却是很少有人去捡钱,甚至还有人将那滚到自己脚下的铜钱给踢走,很是不屑的样子。

这时迎亲队伍已经走得近了,郭虎禅才看清楚那新郎官的模样,年约二十许,身子骨瘦如柴,脸色发青像个短命鬼的样子,不过左右护卫的那些仆从倒生得一个个膀大腰圆,目露凶相。

郭虎禅端着茶碗,忽地看到对面不远处那卖凉茶的茶馆里,不知何时多了十几个身穿布衣却难掩精悍的汉子,再看一个个都是拿刀带剑,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茶馆里,看到外面经过的迎亲队伍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一个卷发青年猛地站了起来,手里还抓着刀,却被身旁的中年大汉给一把按住了。

郭虎禅看得有趣,这伙游侠模样的麻衣客,看起来是想抢亲,那卷发青年应该是正主,真不知道那新娘长得什么模样。

盖嘉运看向了茶馆外,正看到郭虎禅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子心紧了起来,他们这回从安西过来,可是小心翼翼生怕露了马脚,没想到事到临头倒被人看破行藏,盖嘉运正想着该如何应付这情形时,却忽地看到对面那黑衣少年,举起手中茶杯朝他笑了笑,表示没有恶意后,仍旧坐在那青石墩上慢悠悠地喝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都坐下,别乱动,给我等着。”盖嘉运看着身边几个老部下也发现了那黑衣少年,有几人却是站了起来,手里还抓着刀剑,却是朝他们低声喝道,接着自己提了壶凉茶,把放桌上的铁剑往腰里一插,便走出了茶馆。

盖嘉运也是心里没底,他们安西军千里迢迢地跑来敦煌抢亲,这叫个什么事,事情成功,一切好办,要是走漏风声,那就是一场**烦,他现在也只能希望那个黑衣少年什么都没发现。

“小兄弟,好兴致。”盖嘉运年近四旬,虽是个从军多年的老将,可看上去却像个种田的老农,浓眉大眼,肤色黝黑,只有目中不时闪过的精光,才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凌厉。

“烈日炎炎,在这树荫下,喝上几碗凉茶,却是解渴舒爽,不介意多我一个吧。”盖嘉运虽说是询问语气,可人却已经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一壶凉茶放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大哥随意。”郭虎禅口中应着,目光却落在了这个生得毫不起眼的中年汉子腰间的铁剑上,虽然剑柄用麻布裹了,那剑鞘也罩了层黑布,不过郭虎禅还是能一眼看出,这种宽刃大剑可不是江湖人使得,当然更让他在意的是剑柄上所系的一串铁珠子。

见郭虎禅盯着自己的剑,盖嘉运不由对眼前这黑衣少年又高看几分,普通人可不会在意他这把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铁剑,口中却是道,“小兄弟懂剑?”

“会一点。”郭虎禅应道,然后给自己空掉的杯子里倒了凉茶后,朝面前的中年汉子道,“这是军中的杀人剑,那串作剑穗用的铁珠子没有三五年的苦功,可使不好。”

盖嘉运听得心中一惊,没想到眼前这黑衣少年竟然知道这么多,要知道军中用剑者极少,短兵相接,几乎全是用刀,更遑论是军中的杀人剑,这等不传之术。

“小兄弟,是军中之后。”盖嘉运这时也注意到了郭虎禅腰间的大夏龙雀,这柄黑鞘长刀大小长短和军中长刀一模一样,不由开口试探道。

“问人来历,总得先自报家门吧?”郭虎禅瞥了眼身边的中年汉子,接着又低头喝起凉茶来。

盖嘉运被弄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却是从来没有这般狼狈的时候,就在他打算厚着脸皮继续旁敲侧击的时候,身边的黑衣少年却忽地开口了。

“羽林孤儿。”郭虎禅的回答很简单,简单到只有四个字,但是他却看到身旁的中年汉子原本眼里的戒备之色少了很多。

盖嘉运不由暗呼侥幸,这黑衣少年是自己人,不过他仍是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

“你们是安西来的吧?”盖嘉运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却忽然发现身旁这个自称羽林孤儿的黑衣少年,来头好像很不小,因为他后面半句话赫然是‘玉门关都督府里有名有姓的使剑好手我全都认识。’

“看起来我猜对了。”郭虎禅手中的茶杯已经空了,而他身旁的盖嘉运则皱起了眉头。

“就凭这一点,你就那么肯定我们是安西来的?”盖嘉运有些不服地看着身边拨弄着茶杯的黑衣少年,被人轻易看出来历,让他觉得自己丢尽了脸。

第四章 抢什么亲

第四章

抢什么亲(第一更,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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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来自安西都护府的军中精锐们神情紧张地看着街对面和那个黑衣少年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老上司,一个个都是握紧了桌上桌下放着的刀剑。

“那个卷头发的看着有些像是突厥后裔,遍数如今大汉军中,也只有安西都护府还有不少的汉儿可以从军。”郭虎禅看向茶馆里那些不时将目光瞥来的麻衣客,朝身边有些不怎么服气的中年汉子说道。

盖嘉运算是彻底服了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如此毒辣的眼光,居然从这么点蛛丝马迹就能看出他们的来历,当下却是叹了口气道,“枉我还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竟是漏洞百出。”

“大哥也不必叹气,亡羊补牢也不晚。”郭虎禅笑了起来,边上这个中年汉子演戏的本事实在差了些,脸上倒是做出了一幅自怨自艾的样子,不过目光却是不甚在意。

“在下安西盖嘉运,还未请教小兄弟姓名?”盖嘉运抱拳朝郭虎禅一礼后问道,他现在越来越想知道这个黑衣少年是什么人了,不知道军中何时出了这样少年了得的人物。

见中年汉子不再遮掩身份,郭虎禅也自抱拳还了一礼后答道,“羽林孤儿郭虎禅,不过是路过敦煌,盖大哥可以放心。”

听到郭虎禅自报姓名,盖嘉运猛地想到了最近那传得满城皆知的歌谣,不由拍了自己大腿一下道,“羽林孤儿郭虎禅,我怎么没想到。”一脸的懊恼,这时他看向郭虎禅的目光也自变了。

茶馆里盖嘉运手下的士兵不知道这变故,看到盖嘉运拍腿,都以为这位老上司是要动手,几个冲动的已自跳了起来,还好被边上几个从军多年的老军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按下才没惹人怀疑。

“羽林孤儿郭虎禅,玉门关前见蕃旗。钢刀出鞘见血还,杀尽胡儿方罢手。”拿着茶碗,盖嘉运好像是把里面的凉茶当酒喝般一饮而尽后,低声念道,他的声音虽不高,可是却有股雄浑之气,看着郭虎禅时双目精光闪动。

“没想到竟是郭兄弟在此。”盖嘉运大笑了起来,接着道,“郭兄弟在玉门关前做的事情当真是大快人心,不瞒郭兄弟,我此次带了几个部下来敦煌,却是来抢亲的。”

盖嘉运知道郭虎禅身份后,却是直接把此行的目的大方地告诉了郭虎禅,原来那卷发青年名叫哥舒翰,他父亲哥舒道元和盖嘉运是刎颈之交,哥舒翰孩提时,哥舒道元为哥舒翰订了门亲事,后来哥舒道元战战死,便将儿子哥舒翰托付给盖嘉运照顾。

本来那门亲事,哥舒道元临死前对盖嘉运说过,日后不提也罢,那时正是文皇帝的修文五年,河中十八都督府一个接着一个被废除,哥舒道元大概是看到了以后安西汉儿的窘迫,才没有对这门亲事报以期望。

哥舒道元刚死的时候,盖嘉运倒也曾经找过和老友订亲的那家马姓人家,商量过退亲的事情,不过那马姓人家当时却拒绝了盖嘉运,说是既然两家已经订亲,就绝不反悔,哪怕哥舒家以后家道中落,他们依然认这门亲事。

盖嘉运是行伍出身,说话讲得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既然马家这般表明态度,他也代哥舒翰认下这门亲事,哥舒翰的正妻必是马家的那女孩儿。

那时马家尚住在龟兹城内,那和哥舒翰订亲的女孩儿叫马玲儿,两人从小算是青梅竹马,一直到哥舒翰十岁时,马家搬回了敦煌,开始还有些书信来往,后来过了两年,书信日渐稀少,就此断了联系,再无音讯。

这事情要是就这样了,盖嘉运就算心里为哥舒翰抱屈,可也就忍下了,安西自从文皇帝即位后,一日不如一日,马家不愿把女儿嫁到安西受苦,他也无话可说,哥舒翰也以为当年那个女孩儿早把自己给忘了,可是偏偏让人没想到的是,去年一个长得黑瘦的小丫头居然到了龟兹城,找到了哥舒翰,带来了马铃儿的书信,这个马家的女孩儿倒是一直没有忘记哥舒翰。

“马家悔婚,其实还是马铃儿的老父死后,家里是她后娘当家,那女人势利,看不起我们这些安西军的穷汉子,那丫头寄出的书信全给这个女人拦了下来。”盖嘉运说道马铃儿的后娘,脸上满是不屑。

“要不是那丫头偶然发现,恐怕至今被蒙在鼓里,她那后娘见她出落得标致,却是打算把她嫁给城中的富贵人家,好攀上高枝。”盖嘉运的声音里有了些火气。

“这女人该死。”郭虎禅也不由在边上道,要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女人这般做,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可是那马玲儿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她这样做就是心肠刻薄了。

“去年我专程带了我那哥舒侄儿来了一趟敦煌,谁知道那女人竟然跟我们要百金彩礼,不然就悔婚,我当时受不了她的奚落,再加上那时河中有变,我便和哥舒侄儿回了安西。”盖嘉运说到此处时,脸上愤恨不已,显然是那时给那马铃儿的后娘羞辱得不轻。

郭虎禅知道盖嘉运口中的河中有变,想来就是那时李梦枕和他在河中闹出的动静,这时他看向盖嘉运道,“可是那女人自作主张,给那马铃儿婚配了人家,你们得了消息,便赶来抢亲。”

“刚才的迎亲队伍就是那女人想攀的高枝,那个病痨鬼一样的新郎官,也姓马,不过原来姓夫蒙氏,他父亲马灵詧本来也是我安西军的人,不过后来见安西军不行,他便离开军队,改换门庭,另谋富贵。”说到那马灵詧时,盖嘉运咬牙切齿的模样,让郭虎禅看得也眉头一皱。

“盖大哥这次来,不会是名为抢亲,实为刺杀吧。”郭虎禅毫不避讳地看向了盖嘉运,要是这个安西军的老将是来干种事情的,他二话不说,立刻就走,他自己已经一身麻烦,不想再惹火烧身。

“国家自有法纪,马灵詧虽是我眼中小人,但还不值得我以身试法。”盖嘉运知道郭虎禅想歪了,连忙道,“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才带人来抢亲,更何况当年订亲的婚书还在。”

“既然订亲的婚书在,你们何必抢亲,当日直接把人给接走不就是了,我想马家应该拦不住你们。”郭虎禅打断了盖嘉运,这个中年汉子带来的那十几个手下,个个都是军中精锐,别说是三五十家奴,就是县尉衙门的捕快差役也挡他们不得。

“马灵詧在马家派了上百的家丁看着,那女人也派了仆妇看管那丫头,我们就是想上门接人也没那么容易。”盖嘉运说到此处,不由大为后悔,早知如此,去年就该和哥舒翰偷偷地接走马铃儿,到安西给两人成亲,谅那女人也不敢来安西找事。

“再说我们终究是安西都护府的人,打上门去传出去也不是个事。”盖嘉运叹了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安西军不比过去,连带着给人看不起。

“你们这样抢亲,也不怕传出去不是个事?”郭虎禅看向了茶馆里那些穿着布衣的安西士兵,冷笑道,“就算今天你们把这亲给抢了,可还不是有辱名声。”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盖嘉运看着对他们抢亲之事颇为不屑的郭虎禅,本就憋屈的心里也不由火气大了起来,大声朝郭虎禅道。

“既然有订亲的婚书在,就大大方方地上门迎亲。”郭虎禅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朝盖嘉运道。

“你说得轻巧,那女人又不是公开悔婚,她只是要百金彩礼,我和哥舒侄儿上门,难道去自取其辱。”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盖嘉运从军二十年,就是有钱,也全给他拿去救济部下,或者买酒喝了,哥舒翰不过一个小兵,哪里拿得出那笔彩礼钱来。

“钱不是问题。”郭虎禅长身而起,百两黄金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可是却能用此来结好安西军人,怎么算都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只是不知道盖大哥你信不信得过我。”郭虎禅看向盖嘉运,他虽然一身黑衣素净,看着不过十五少年,但是盖嘉运却觉得郭虎禅和他在安西的那些老兄弟一样可靠。

盖嘉运腾地站了起来,朝郭虎禅道,“要是信不过你,我跟你说那么多做什么。”

“好,带上你的人,跟我走。”郭虎禅看了眼面前一身布衣,看上去就是个中年老农模样的盖嘉运,看向街对面茶馆里的那十几个盖嘉运手下打扮得游侠模样的汉子朝盖嘉运道。

“对了,你们来敦煌,不是偷偷从都护府里跑出来的吧?”郭虎禅又多问了一句。

“自然不是,军中自有制度,我们离开时,都已安排妥当。”盖嘉运回答道,然后看向对面茶馆里看到他们两人同时站起来有些异动的手下,招呼他们过来,然后看向身边郭虎禅问道,“我们去哪里?”

“成衣铺子。”郭虎禅看着从茶馆里走出来的一群身穿麻布衣服的汉子,头也不回地答道,“难不成你们想这个样子去迎亲,人家姑娘有情有义,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第五章 哥舒翰

第五章

哥舒翰(第二更,求订阅。)

一间店堂还算宽敞的成衣铺子里,连盖嘉运,哥舒翰在内的十七名安西军中的精锐好手顿时将店里给塞了个满满当当,那原本在柜台里打瞌睡的掌柜给吓得不轻,知音盖嘉运,哥舒翰打扮穿着都是游侠的模样,看上去又不像是有钱的主。

掌柜本来差点就给吓得直接讨饶,口中说出,‘各位好汉,小店本小利薄,打劫还是上别家去’的话来,还好郭虎禅率先到了柜台前,钱袋里几两银子落出来,让他吊在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胸膛。

“掌柜的,我这十几个朋友的身形,你这铺子里都有成衣吗?”柜台上的桌面,郭虎禅拨弄着钱袋里倒出来的七八两银子,还有一枚五两重的金饼,看着面前一下子变得精神无比的掌柜问道。

“有,有,有。”送上门的财神爷,哪有往外送的道理,掌柜的连忙说道,一边朝边上的伙计打着眼色,见两个先前给吓坏的伙计没反应,忍不住骂道,“你们两个吃货,还不去后面把衣服都拿出来,给几位爷挑着穿。”

盖嘉运在一边愣愣地看着郭虎禅面不改色,轻轻松松地就拿出了差不多值五六十两的金饼来,也不由吞咽了口口水,这能买多少酒来着,他肚里的酒虫都给勾了起来。

“叔父,这位公子什么人?”哥舒翰悄悄地拉着盖嘉运到了边上问道,而其他人也是竖起了耳朵,目光更是瞟向了两人,显然盖嘉运对郭虎禅的俯首帖耳好奇得很。

“羽林孤儿。”盖嘉运很是高人风范地说了半截话后,就不说了,让哥舒翰和边上的手下都是大失所望,可他们反倒给招惹得心里更加痒痒了,就好像有猫爪子不停地在挠着一样。

两个给骂醒的伙计在掌柜能杀人的目光下,飞快地跑进了后堂,将铺子里做好的所有成衣都给抱了出来,盖嘉运他们都是穿惯军服的人,十七个人,除了来抢亲的哥舒翰,个个光棍,平时都住在军营里,进龟兹城喝酒也不过是把盔甲一脱就成了,如今面对着不下百件不同服色,样式各异的成衣,看得眼花缭乱,却不知道该怎么挑。

“掌柜的,看到了没,那个卷头发的叫哥舒翰,今天他做新郎官,我和其他朋友就是要陪他去接新娘子,你给他们一人挑两套好衣服,尤其是新郎官,可不能给我马虎,这价钱好说。”看着站在一堆衣服前手足无措的盖嘉运和哥舒翰他们,郭虎禅拉过看上去就生得圆滑的掌柜说道。

“公子放心,包您满意。”掌柜的显然是精于此道,再加上知道郭虎禅他们要去接新娘子,他挑起衣服来更是得心应手,一会儿功夫,除了哥舒翰,盖嘉运他们个个都多了两身用料上乘,做工精美的成衣,一身常服,一身礼服。

“去把那套新郎官的衣服给拿出来。”只剩下哥舒翰,掌柜的给他选了身黑色的常服后,却是指使着两个伙计去后堂取了一套大红的新郎官袍服出来。

“这可是最上等的蜀锦,这红色的染工亦是最好的老师傅亲自做得,还有这做工,可是我这铺子里绣工最好的绣娘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才做完这件袍子。”掌柜的亲自捧着那大红的新郎官袍服朝郭虎禅说道,那大红的衣服上绣金描银,刺绣巧夺天工。

“多少钱?”

边上,盖嘉运和哥舒翰他们看着这奢遮的大红袍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郭虎禅只看了一眼,直接问价道。

“五两黄金。”掌柜的眼睛往柜台上摆着的金饼瞟了一眼后,朝郭虎禅说道,这时候他心里也是紧张得很,这个报价他报得很公道,要不是本来订这件衣服的人家取消了婚事,又只付了订金,他才舍不得五两黄金就卖了。

“成交。”郭虎禅看了几眼面前镇定得很的掌柜,直接点了点桌上摆着的金饼和那些碎银道,“结帐,够不够?”

郭虎禅虽然面色如常,可他身上带来的现钱全在上面了,要是不够,他身上可是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了。

“公子,这怎么使得?”哥舒翰第一个跳了起来,他长这么大,手里捏着的钱从来没有超过五两银子,如今一件穿在身上的衣服就要五两黄金,他却是受不起郭虎禅这份情。

“人生一辈子,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孩,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看着自己面前,头发微微卷曲,面容刚毅的哥舒翰,郭虎禅摇头道,“哪个新娘子,不想自己的新郎风光体面地来接自己,难道你想穿着现在身上这身衣服去给人笑话。”

“我听盖大哥说了,那位马姑娘对你痴心一片,等了你那么多年,和她这份真情相比,区区五两黄金算什么?”郭虎禅看着面前的哥舒翰,接着朝边上已经把帐算清楚的掌柜道,“掌柜的,借你纸笔一用。”

“公子请。”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的掌柜的心情好得很,见郭虎禅这位财神爷要纸笔,连忙亲自送了上来。

“要是你觉得欠我什么的话,那这五两黄金,就当我借你的。”郭虎禅看着沉默不语的哥舒翰,将掌柜的送上的纸笔摆到了哥舒翰面前道,“你不会连欠条也不会写吧?”

盖嘉运看着郭虎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身后的手下也觉得郭虎禅说的这些话过分了,他们都当哥舒翰是自己的小兄弟,此时几个性急的已经喊了起来,“不就是五两黄金,回了安西,老哥哥们…”

“闭嘴。”听着几个脾气暴躁的部下说话越来越不像样子,盖嘉运眼睛朝几人一瞪后吼道,而这时哥舒翰已经拿起了笔,抬起了头。

“公子说得对,和她对我的这份真情比,区区五两黄金算什么?”哥舒翰朝郭虎禅说道,然后挥笔写下了欠条。

接过欠条,郭虎禅看着面前仍旧显得沉默的哥舒翰,双手一搓一扯,那墨迹未干的欠条已经变作了一团皱纸屑,拍干净手上的纸屑,郭虎禅朝面前有些吃惊的哥舒翰,笑了笑道,“你不欠我什么。”

盖嘉运看着站在那里,明明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的郭虎禅,却觉得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些叱咤风云的名将们,身上的魅力能让士兵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们去死。

这时几个先前还有些不忿的盖嘉运手下一脸的羞愧,哥舒翰更是感动,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公子的姓名,可他却能如此待他,是真正的义薄云天。

“大丈夫就算一时穷困,也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翻身,当年笑我的人,必十倍还之。”郭虎禅看着面前想说什么的哥舒翰,却是大声道,然后看向盖嘉运道,“盖大哥,我们时间不多,该走了。”

郭虎禅说完,大步走出了成衣铺子,他的心情畅快,对哥舒翰说的话,何尝又不是他自己的写照,长安的皇帝,还有当年害他父亲景武太子的人,都给他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拿回属于他们父子的东西。

店内,盖嘉运走到了哥舒翰身边,低声说道,“羽林孤儿郭虎禅。”

“叔父…”哥舒翰看向了盖嘉运,眼中有些茫然,显然是不解其意。

看着平时聪明得很的哥舒翰偏偏现在犯了傻,盖嘉运忍不住骂道,“傻蛋,你不是刚才还问他是什么人吗?”

“是他。”哥舒翰被盖嘉运一骂,却是清醒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郭虎禅的身影。

“废话,不然能对你说出那番话吗?”盖嘉运拍了下哥舒翰的肩膀道,“心里别不服气,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天天在龟兹城里给我惹是生非呢?”

“叔父,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哥舒翰朝狠狠地拍了自己一掌的盖嘉运,疼得咧嘴道,郭虎禅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做得大事,谁不称一声‘公子勇烈’,更难得的是这胸襟,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却这般待他们,这样的人物,他哪里能与之相比。

“没听公子说了,大丈夫就算一时穷困,也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翻身,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看了都嫌你没用。”盖嘉运又是狠狠一掌拍得哥舒翰一个趔趄。

“叔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哥舒翰好像给盖嘉运拍醒了一样,原本消失的那种自信又回到了他脸上,他朝盖嘉运一礼后,大步朝前面的郭虎禅追了上去。

“你们看什么,还不把东西都收好了,这回倒是便宜你们了。”盖嘉运看着好像明白了的哥舒翰,开心地笑了起来,直到发现边上的手下一个个都是盯着他,一脸想要知道什么的样子,才开口喝道。

“大人,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见盖嘉运明明知道什么,但就是不说,却只告诉了哥舒翰,几个性急的再也按耐不住,围住了盖嘉运问道。

“老子就是不告诉你们,急死你们。”盖嘉运看着一圈部下,故作正经后,却是如此说道,然后一把推开几人,大笑着出了铺子。

这时,街道上,哥舒翰已经追上了走得并不快的郭虎禅道,“公子,那五两黄金,我一定会还你。”

“好,我等着。”郭虎禅笑着答道,他也等着这个日后有着‘哥舒夜带刀’之称的名将崛起的那一天,现在他付出的,到时都会获得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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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百人就够了

第六章

两百人就够了(第三更,求订阅。)

长风镖局别院大门前,又是那两个守门的镖师看到了带着哥舒翰和盖嘉运他们回来的郭虎禅,两人都是喜上眉梢,“二爷回来了。”

“嗯,回来了,有事要找大家帮忙。”郭虎禅笑着答道,虽然只是和这些镖师相处了半日,可他也没再把自己当外人。

“二爷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只管吩咐就是。”两个镖师拍着胸脯道,然后看向了郭虎禅身后的哥舒翰他们一伙,不过两人脸上倒没什么戒备之色,因为他们从这些汉子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这些是安西军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郭虎禅朝两名镖师道,然后回过身朝哥舒翰他们道,“他们是长风镖局的好汉,全是我的兄弟。”

“二爷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得了消息的程镖头带着十几个手下,大步走了出来,看到算是自己人的哥舒翰和盖嘉运他们,也是大笑着说道。

盖嘉运也不由感叹郭虎禅的交游广阔,居然和长风镖局也私交这么好,讲起来长风镖局和他们安西都护府也是来往密切,只是他倒是不认识长风镖局的人。

两边各自通名报姓后,进了前厅大堂,这时郭虎禅看了眼天色,刚过正午,时间虽说还够,可他们已不是要去抢亲,而是要去正大光明地去迎亲,要做的事情不少,也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当即由他出面把哥舒翰的事情说了一遍后,程镖头他们立刻跳了起来。

“二爷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直娘贼,真是太欺负人,没有安西军的兄弟们,这敦煌城里头还能歌舞升平,声色犬马。”程镖头不忿道,他身后的镖师也是朝郭虎禅喊了起来,“二爷尽管吩咐。”

“那我就不跟大家客气了,程兄,麻烦你派几个兄弟挡住那迎亲的队伍,能拖多久是多久。”郭虎禅朝柳镖头说道,他既然打算帮哥舒翰,就要把场面搞大了,这不但是结好哥舒翰,也是结好安西军。

“二爷放心,这事简单。”程镖头一口应下,“马灵詧虽然在这敦煌城里也算个人物,可还上不了台面,他那个儿子,我也有耳闻,好色如命,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

“好,这事就交给程兄了,还有哥舒兄他们来敦煌一趟不容易,去迎亲的人少了些,咱们这声势上可不能输了人家,不知道程兄可有办法?”郭虎禅看向程镖头,就是算上镖师们,他们这边连五十人也不到。

“办法好说。”程镖头笑了起来,看向郭虎禅和盖嘉运,哥舒翰他们道,“二爷别忘了,敦煌城也是要地,虽说军镇不及玉门关,可折冲府里的都是自家兄弟,我亲自去一趟,保证人手管用。”

“那就好,不过这事要快,另外程兄可别坏了军中制度。”郭虎禅点了点头,长风镖局那就是枢密院手底下的编外精锐,既然在敦煌城有这处别院,想来和当地军镇的关系差不到哪里去。

“二爷放心,这个我自省得,不知二爷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是没有,我现在立刻去折冲府走一趟。”程镖头本就嫌城里呆得发闷,如今有这等事情可以大干一场,而且帮的还是安西军的军中兄弟,他却是比谁都上心。

“没有了,剩下的不过是带安西军的朋友们好好洗个澡,把咱们的新郎官给打扮俊朗了,到时候好去迎亲。”郭虎禅说道,却是惹得众人一起笑起来,而哥舒翰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也笑得腼腆。

程镖头取了马,自带了两个手下往折冲府而去,而郭虎禅也没闲着,他让镖师们招待盖嘉运和哥舒翰他们,自己则是回了一趟君子楼,迎亲队伍要是全是大男人,成什么样子,而且办喜酒也得有地方吧。

对郭虎禅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恰好他现在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君子楼的后宅大门处,守门的何家家丁自是知道郭虎禅是自家老爷的贵客,开了门郭虎禅跨门而进,自有人接过马匹带去马厩了。

郭虎禅回到自己住的厢房,找出了那口摆放金饼的箱子,打开之后一屋子的金光灿灿,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一撂撂金饼,足有千金之数。

抓起几块金饼,郭虎禅走出门口,喊过一个家丁,便让他找来了管事的,比起对敦煌城的熟悉来,他肯定不及这些本地的老敦煌。

“公子要办喜事?”看着郭虎禅塞给自己的几枚金饼,还有那吩咐的事情,何燮的老管家脑子里有些乱,郭虎禅说得太快。

“不是我办喜事,是我一个朋友办喜事,你只管帮我把人弄齐了,去这个地方就是。”郭虎禅把长风镖局别院的地址告诉给老管家道,接着看向给他的几块金饼道,“可是钱不够,不够就说。”

“够了,够了,公子给的只有多,不会少。”老管家连忙道,然后收好金饼道,“老汉这就去办。”

“记得让人换上最好的行头,别给我省着。”郭虎禅看着要走的老管家,多吩咐了一句道。

“老汉省得,公子放心就是。”老管家笑道,把钱花干净还不简单,全部找最好的就是。

打发了老管家之后,郭虎禅又连忙取了马匹,朝城外赶去,他想来想去,哥舒翰家在安西,这回跑来敦煌城,难不成把新娘子接了,还回安西去办喜事,这办喜事的地方没有比包下君子楼更好了,不过君子楼里那个掌柜的做不了主,也只有找何燮这个主人了。

城西折冲府,守在大门口的士兵自然认得程镖头这个自家都尉的老朋友,程镖头刚从马鞍上跳下来,已自接过缰绳道,“程爷来得正好,都尉刚从城外回来,甲都没卸呢?”

“拿去喝酒。”程镖头怀里一块碎银子扔给了那牵马士兵,便朝折冲府里去了。

“程爷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知出了什么事?”答话牵马的士兵接住那抛来的碎银子,朝那两个下马等候的镖师问道。

“喜事。”两个镖师笑着道,这没头没脑的答案让那士兵呆了一呆,以前这程爷来找自家都尉,可从没见过有什么好事啊。

折冲府里,皇甫惟明正自卸甲,听到亲兵禀报,又是程千里这个杀才来了,心情正差的他头也不抬地道,“告诉他,不见。”

“什么事,火气那么大,连我也不见了。”皇甫惟明话音未落,程镖头已自闯了进来,还有两个面带苦色的亲兵。

“程千里,你这杀才,好大的胆子,擅闯军府,来人,给我把他拿了。”皇甫惟明拿着头盔,看着进来后还嬉皮笑脸的程镖头,当即朝左右发飙道。

正所谓军令如山,那些亲兵虽然知道程镖头和自家都尉的关系,可是见自家都尉动怒,还是立刻拥上,把程镖头给拿住了,手臂反剪起来。

“皇甫惟明,你个狗东西,吃枪药了,敢拿老子。”程镖头也是没想到皇甫惟明居然跟他较真了,当即骂了起来,“要不我家二爷,我还懒得来找你呢?”

“放开他。”看到手下亲兵居然把程镖头给手臂反剪起来,皇甫惟明才挥手道,“你们都下去。”

几个亲兵唯唯诺诺地退下之后,皇甫唯明看着甩着胳膊,阴着脸的程镖头道,“老子今天没功夫跟你闹,你家什么时候多出了个二爷。”

“我家二爷跟大少那是宗室本家,又是八拜之交,不叫二爷叫什么。”程镖头没好气地说道。

“大少什么时候有了宗室的结拜兄弟,我怎么不知道?”皇甫惟明脸上一愣,郭旭这位大少为人,他自然清楚,虽然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可他是个骨傲之人,能被他当兄弟可不会是一般人,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没听说郭旭和谁结拜过。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程镖头横了一眼皇甫惟明,然后道,“记住了,我家二爷叫郭虎禅,玉门关前,羽林孤儿,杀尽胡儿方罢手的那个郭虎禅。”

“原来是他,要是他的话,你叫他一声二爷倒也不屈。”皇甫惟明听得程镖头的话,却是自语道,要知道吐蕃使节这事情,最丢脸的是他们这些现在的汉军将士,当初给祖宗们打没了的吐蕃人如今跑出来不说,还想求尚大汉的公主,简直是奇耻大辱,虽说这是皇上闹出来的,可能说皇上的不是么。

“说吧,你家二爷让你这杀才来,有什么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皇甫惟明看向了程镖头,郭虎禅算是所有汉军的恩人,要是真让吐蕃使节跑到了长安,皇上准了他们求尚公主,那他们这些汉军就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不是什么大事,跟你要点人充场面。”程镖头看着皇甫惟明道,然后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晃了晃道,“不要多,两百人就够了。”

“滚。”看着程镖头那张无赖脸孔,皇甫惟明直接骂道。

“皇甫惟明,我告诉你,这忙你是非帮不可。”程镖头可是不怕皇甫惟明,只是卖乖道,“说不定等会儿你还指不定嫌两百人少了呢。”

第七章 白马笑群生

敦煌城外,官道不远处的青石凉亭里,李白精神萎靡地打着瞌睡,他昨夜宿醉未醒,就被何燮兴冲冲地拉来参加这个什么劳啥子的诗会,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何燮见李白兴趣缺缺的样子,倒也不以为意,像李白这样的人,要是不骄傲的话,也就当不得郭虎禅的‘我这兄弟,才气无双。’之语。

那青石凉亭占地颇广,今日来此的都是敦煌城内的世家子弟,文人士子,几家书院的才子也都到场,何燮虽是君子楼的东家,不过也是城内金城书院的客座教授,专讲老庄,春闱科举,尽管主要考得还是儒法两家,但是道家黄老之术亦占不少。

到场的不是士子,便是才子,但见了何燮,也大都客气地称一声先生,初时见何燮带了李白过来,都以为这俊朗的白衣少年当是翩然如仙的人物,不然怎会被最是好晋时风流的何燮带在身边,而且言语间大为推崇。

本来这些士子,才子就是心高气傲之辈,不少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看到李白那一副睡不醒的样子,都是不由小看起来,窃窃私语时都是笑话之声,只不过顾及何燮的面子,才没有说得太响。

李白虽然也听到了些只言片语,却也毫不在意,正所谓夏虫不可以语冰,这些人在他眼中自命才高,可全是群蝇蝇苟且的小人,他根本懒得理会。

那铺开的坐垫上,李白斜卧而躺,也不管旁人怎么看他,只是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城里请来的清倌人和胡姬唱歌跳舞。

何燮坐在边上,也不由笑起来,李白这般放浪形骸,在他眼中却是魏晋风流的真性情,不理会旁人是那竹林七贤的真风骨,只不过他却为其他人感到可惜。

“何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再呆下去,我这把骨头都要给酸坏了。”李白瞅了个空当,却是朝何燮问道,那些士子,才子拿着对方的所谓诗作新稿,互相吹捧的样子,看得他胃里翻江倒海,想要一吐为快。

“中途而走,不太好吧?”何燮看着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的李白,却是低声答道,他涵养极好,也习惯了这诗会一贯的气氛,却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我看那些人,一个个庸脂俗粉,明明搔首弄姿,却又做出冰清玉洁的样子,实在是令人生厌。”李白的声音不响,可何燮边上不远处几个青年都是听到,不由勃然色变,这个叫李白的少年居然拿他们和那些青楼女子相提并论,实在是欺人太甚。

何燮看着李白那满不在乎的神情,还有其他几人怒气冲冲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要糟,早知如此,他就不带李白来参加这诗会了。

马蹄声突地从远处响起,几个原本待要向李白发难的士子和其他人都看向了那一线烟尘,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在这时候来搅扰诗会。

青石凉亭里本来悠扬的清淡丝竹之乐,顿时被那铁蹄铮铮之声所掩盖,那策马而来之人来时居然还带了两匹空马,直到不到二十步时的距离时,才猛然勒马,待到十步时方从马鞍上跃落,人牵着马缰顺势往前数步,待停下时,一人三马已自到了亭前。

满座的士子,才子里,也有不少世家子弟,看到这手漂亮的骑术也不由叫好起来,这时铁蹄溅起的烟尘已经落下,一众人才看清来得竟是个黑衣少年,腰挎长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虽然一身风尘,但是却难掩其神。

本来还提不起劲的李白看到来的竟是郭虎禅,连忙站了起来,已自拨开了身前之人,走出了亭中道,“大哥怎么来了?”

“公子也来了。”何燮这时也拿不准郭虎禅的来意,看他样子好像是有事来此,这时他也走出了亭中朝郭虎禅见礼道。

“何兄,你那君子楼,我要包下办喜事,何兄可否行个方便?”郭虎禅回了一礼后,直接朝何燮道,他的话顿时让四周那些本就不满他策马打断了诗会的士子,才子们不满了起来,想他们对着何燮都要喊一声先生,可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黑衣少年口气这般托大。

“公子要办喜事?”何燮有些吃惊,这才半天而已,郭虎禅却突然说要包下君子楼办喜事,他却是满头的雾水。

“我有个安西的朋友,今日成亲,可这办喜事的地方还没有着落,这不就想到何兄的君子楼了。”郭虎禅答道,如今日过中天,已向西斜,他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耽误。

“公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何燮听了郭虎禅的回答,已自大笑起来,满口应了起来,却是看得四周的士子,才子们都是一呆,不知道这黑衣少年什么来头,竟然值得何燮这般。

“我看这什么公子,和那李白一样,都不过是无礼的游侠罢了。”众人中,看着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和郭虎禅李白他们同去的何燮,却是面露不忿之色,先是那李白,自来之后,对他们不理不睬,只是自顾喝酒,接着又是什么公子,下马之后却是没正眼看过一人。

白马之上,郭虎禅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语声,不由看向了身旁的李白道,“青莲,你们这不是诗会吗,怎么你没作上几首?”

“满座迂人,没几个可堪入眼,又都个个酸气冲天,熏得我昏昏欲睡,便有诗,也懒得做了。”李白这时见那些什么士子,才子居然暗自讥讽郭虎禅,也不再管何燮的面子,张口就答道。

“不过见了大哥,那酸气一扫而空,神思清明,心中诗成,不妨我为大哥吟之。”李白看着那些气急败坏的士子,才子们,扬鞭策马,长声而歌。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郭虎禅大笑起来,李白这是为他张目,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把这些什么士子,才子的都给得罪了,不过要是李白连这孤标傲世的意气都没了,还配称什么天上谪仙。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

马蹄声中,李白已自打马而出,追上了郭虎禅,风中唯余他的歌声回荡,身后只留一众呆若木鸡的士子,才子。

“…从军向临洮。叱咤万战场,匈奴尽奔逃。”马蹄声渐远,那风中的李白歌声也自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隐蓬蒿。”

这时那亭中的士子,才子中才有人清醒过来,连忙记起这尽夺其神的诗句来,只可惜后面几句却无人听得清楚,等到众人各自记下的孤句凑在一起,仍是不得全篇,不由大为懊悔,他们先前还有笑话李白的几人,此时想到诗会时,互相吹捧,自比凤凰之语,都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时众人中也有人看向那几人,眼中尽是鄙夷之色,要说凤凰,那李白才是,他们不过是几只搔首弄姿的野鸡罢了,却连累他们一起丢脸。

几个世家子弟已自取了马匹,朝远处郭虎禅他们的烟尘追去,本来李白之名,他们便觉得有些耳熟,如今听到这慷慨豪迈的诗句,却都是想起了玉门关前那首杀气凛然的胡无人,不也是个叫李白的人所作,那刚才骑马而来,连何燮都要称一声公子的黑衣少年,不是那羽林孤儿郭虎禅,还有谁来。

到得城门前时,郭虎禅三人才慢了下来,这时何燮犹自沉浸在李白所作诗句的意境中不能自拔,直到郭虎禅喊他下马,他方才回过神来。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又有绕梁三日,三月不知肉味之语。”下马后的何燮感叹道,看向李白的目光里充满热切,“今日能听得青莲此诗,却是叫我感同身受,如今想来,那诗会过去所评佳作,思之实在味同嚼蜡。”

郭虎禅见何燮那郁郁样子,也忍不住朝边上却是给何燮目光看得发毛的李白道,“酸气冲天,莫过于此,我在边上,也觉生厌。”

虽知郭虎禅是戏谑之语,但李白仍是大为赞同,连忙道,“确实如此,何先生此时样子,当真面目可憎。”说完,却是往郭虎禅身边靠了靠,显是怕了何燮那‘哀怨’的目光。

何燮见郭虎禅和李白都打趣自己,也不由摇头苦笑起来,口中道,“我这人就是如此,此等名篇难得一遇,便是发些怀古幽思,也是应该。”

“青莲,刚才所作,可有名称,恐怕等回了君子楼,便有人来问了。”何燮却是忽地正经朝李白道,修文治世二十年,民间虽仍尚武,但是文风也是大渐,李白才气无双,光凭刚才那首诗,就足以名动敦煌。

“我见大哥白马而来才有此作,就叫白马篇吧。”李白略一思索,便有了名字,朝何燮答道。

“白马篇,好名字。”何燮念了几遍之后,朝李白和郭虎禅笑道,“那等会就麻烦青莲为我写下这首白马篇,算是公子包下我那君子楼的酬劳好了。

郭虎禅在边上听到何燮之语,也不禁莞尔,这个何老板倒当真是个妙人,而李白则是大为头疼,可又拒绝不得,只能道,“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不过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何燮大喜,这时三人已自牵马入城,而日头近西城,离那黄昏到来,时间剩得不多了。()

第八章 马家兄弟

两百名折冲府士兵,虽然身不披甲,可那一色的赭红军服,看上去也是气势极壮,皇甫惟明一身象牙白的礼服,让几个亲兵抬着买来的礼物,带着手下挑出来的两百士兵浩浩荡荡地往长风镖局的别院而去。

皇甫惟明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巧,他刚给马灵詧这个羌种气得不轻,那位公子就给他送来了这机会,虽说不能把马灵詧给怎么了,但是能羞辱下这个小人也是好的。

折冲府不比都督府,都护府,只是用来训练当地所征士兵,不像都督府和都护府是挑选精兵所充的精锐军镇,军费方面,向来都是枢密院亲力亲为,哪像他们折冲府,还得给兵部管着。

皇甫惟明所在的折冲府,管着敦煌治所和附近属县的所征士兵的训练,虽然人数早就一减再减,可两千多人马的粮草支出,训练所用的刀箭损耗,也不是个小数目,马灵詧那个小人,本是安西军出身,离开军队,转换门庭也就罢了,如今居然狗仗人势,欺到他头上来了。

各地折冲府的物资补充,大都由当地商人包办,兵部派员监督,文皇帝即位后,削减军费开支,比起有枢密院护着的都督府和都护府,地方折冲府的日子却是越来越不好过。

皇甫惟明今日率军演武,本意是让兵部派员看看他手下折冲府士兵是何等训练,不是内地武备松弛的那些折冲府可比,理所当然军费也应该酌情增加,谁想到包办折冲府物资的马灵詧居然和那兵部派员一搭一唱地讥讽他,说他居心叵测,想要邀功生事,妄开边衅。

皇甫惟明当时被气得三尸神暴跳,一把无名火烧得三丈高,要不是他手下羽林军校刚来的几个年轻校尉见机得快,拦住了他,恐怕他当场就要寻机会结果了马灵詧,最后这演武自是无疾而终。

“大人,我们到了。”一路上见皇甫惟明脸上阴沉,几个亲兵都没敢说话,直到到了地方,才开口喊道。

“到了吗?”皇甫惟明在马上抬头看去,只见那长风镖局的别院门口,百多人的队伍已经排好,披红挂彩的竟都是些鼓吹手和健妇,而那抬八人大轿也是鎏金濯银,不知花了多少钱雇来的。

“真是好大排场,那位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是大场面。”皇甫惟明不由自语道,马灵詧三个儿子,马百里,马千里,马万里,个个都不是好东西,这一回和安西军同袍抢女人的就是那老大马百里,不过这一回那色中饿鬼一脚踢上了铁板,到时候有他倒霉的。

别院门口,一身大红锦袍的哥舒翰看着这如斯盛况,虽是脸上沉稳如旧,可心里面却是颇不平静,这半日光景,恍如天壤之别,他怎么也没想到本打算半路抢亲的自己现在居然能这般的风光地去迎亲。

哥舒翰身边,盖嘉运也是感叹不已,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么大的排场就给准备好了。

这时看到皇甫惟明他们过来,那别院前排的队伍自然是让开了道路,皇甫惟明下了马,只带了几个亲兵抬着礼物到了别院门前,看到一身大红袍服的哥舒翰,便知道这是今天的新郎官,那身旁一身暗红礼服的中年汉子想来就是新郎官的那个叔父了。

“我等来得迟了,安西军的兄弟们莫怪。”皇甫惟明和盖嘉运,哥舒翰等一众安西军的同袍见礼后,一边笑道,一边让手下亲兵抬上了礼物,“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礼物。”

“皇甫兄客气了,折冲府的兄弟们能来,我等已是喜出望外。”和皇甫惟明说话的,自然是盖嘉运这个‘长辈’。

收下皇甫惟明送来的礼物,盖嘉运自是请皇甫惟明去里面看座请茶,不过皇甫惟明难得遇到盖嘉运这等安西来的校尉,却是和盖嘉运一起站在大门前等候郭虎禅,两人说起马灵詧时,都是咬牙切齿,极为愤恨。

“难得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不让那马灵詧好看,白白浪费了这么大场面。”皇甫惟明心中本就想借机发难,这次见盖嘉运也是恨那马灵詧忘恩负义,当年叛出安西军,却是朝盖嘉运道。

“皇甫兄可有主意?”盖嘉运此时已经知道皇甫惟明叫马灵詧坏了折冲府的军费,心里也是恨极了这个小人,当即问道。

“那个病痨鬼模样的马百里,这城中百姓都唤他色中饿鬼,平时仗着家里财势,不知坏了多少清白姑娘,今日就算不能要了他的命,也要叫他再不能祸害女子。”皇甫惟明压低了声音道,盖嘉运听后也是大为意动,两人都是狠人,此时却是一拍即合。

程镖头站在不远处,看到皇甫惟明和盖嘉运窃窃私语,就知道皇甫惟明定然是在叫唆盖嘉运,两人不知道密谋了什么。

这时太阳虽仍当空,但是已经到了申时,酉时一过,那就是黄昏,再不出发,可不能赶在黄昏前,接了新娘子赶回。

哥舒翰倒还不怎么急,他那几个同来的军中老哥哥们倒是替他着急,不由大呼小叫起来,却给盖嘉运一阵喝骂,“急什么急,公子便是来得晚了,也必有因由。”

盖嘉运刚吼过,同样等得心急的程镖头眼尖,看到了驾车而来的郭虎禅,身旁还有个白衣少年牵着匹神骏的白马,当即朝身旁的镖师道,“还愣着做什么,二爷来了,还不让他们都给我让开。”

“公子(二爷)。”一片杂乱的喊声里,郭虎禅和李白都到了别院门前,郭虎禅看着哥舒翰他们,却是笑道,“刚才为哥舒兄准备聘礼,却是差点误了时辰。”

“公子恩重,哥舒翰无以为报,他日公子但有所命,哥舒翰必效死力。”哥舒翰看着郭虎禅从车上取下的一匣黄金,还有那匹专门给自己准备的白马,却是心情激荡,大声道。

“哎,哥舒兄哪里话,今日喜庆日子,别说那等不吉利的字。”郭虎禅大笑着摇头道,接着牵过白马到了哥舒翰面前道,“来,新郎官上马,咱们接新娘子去。”

随着郭虎禅的大声呼喝,那请来的吹鼓手们喜乐齐鸣,那些披红挂彩的健妇也是提着花篮,撒起香花来,前面自有熟识道路的镖师们在前开道,后面跟着那抬八抬花轿。

“吴起,燕丹不过如是也。”皇甫惟明这是第一次见到已经名动凉州的郭虎禅,这个英姿矫健,凛然生威的宗室子弟让他有种可怕的感觉,光是这份毫不做作的慷慨豪迈让他也忍不住心生好感,更不用说那身受其恩的哥舒翰了,换了是他,恐怕也会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来。

鼓乐喧闹声中,郭虎禅他们终于到了那马家迎亲队伍给堵着的街道,只见原本马家队伍里那些吹鼓手和其他仆从都是坐在街道旁,而前方被车马堵了个水泄不通,叫他们进退不得。

“二爷,如何?”程镖头不知何时到了郭虎禅身边,看着前方那插着长风镖局旗号却翻到在地的马车,洋洋自得道,“马家有财有势,也就欺负下百姓,遇到我长风镖局,还不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马家迎亲队伍里,新郎官马百里虽然心急如焚,可也不敢朝长风镖局的镖师吭声,那位郭大少,连他父亲都不敢招惹,他不过是个好色的二世祖,哪敢去大放厥词,只是把目光看向身边的二弟马千里,想他出面拿个主意。

马千里却只是闭目养神,他从小就看不起这个胆小好色的大哥,这一次要不是父亲吩咐,他才懒得陪这个大哥来接那马家的小娘子,想到那个娇艳如夏花般的马玲儿要嫁给这个大哥,便是他也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此时见这个大哥朝他打眼色,他只当没看见。

“二弟,这可不能再耗下去了,再晚可就误了吉时了。”终于马百里熬不过,竟是从马上下来,到了马千里这个二弟面前,亲自问道。

被马百里这样不要脸面地一逼,马千里就是想再装傻充愣也没办法了,只能道,“我刚才说绕道,大哥你自己不答应,现在我有什么办法?”

两兄弟说话间,后面传来了喧闹的鼓乐声,来得竟然也是只迎亲队伍,这时穿着常服开道的长风镖局镖师,已自呼喊着挤开了那街尾的马家队伍的人。

“好狗不挡道,都给爷滚了,别挡了我家新郎官去接新娘子。”程镖头大声骂着马家那些家奴,他本来就是来闹事的,他早就看不过眼马家,要不是大少以前吩咐他们不能生事,他早就寻个由头找马家的晦气,再不济也要逮着马家那三个坏种打一顿,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马家队伍后面留下看管队伍的家奴本来就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几时给人这般挑衅过,见到开道的程镖头他们不过十几人,却是回骂道,“哪来的狗,也敢来我马家跟前乱叫。”

马家家奴的头子喝骂间,队伍里五六十人的健壮奴仆已自赶来,狞笑着半围住了程镖头他们,一看便知道这以多欺少的事情平时干得不少,熟练得很。()

第九章 阴人

迎亲队伍里,郭虎禅看着骑着白马,想要冲到前面去的哥舒翰,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哥舒兄,今天是你大喜日子,这等事情,还是让我等代劳好了。”

郭虎禅说话声里,那边上的皇甫惟明已自大笑起来,“今日迎亲,恶狗挡道,哪有叫新郎官出马的道理。”说话时却是朝身后带来的折冲府士兵手掌一挥道,“叫安西军的兄弟们看看我们的威风。”

皇甫惟明带来的两百士兵,都是折冲府里的好手,也都知道这次那马家的色中饿鬼欺到了安西军的兄弟头上,正所谓天下汉军是一家,他们怎不卖力帮自家兄弟,更何况他们本就和马家不对付。

马家的家奴们本来正要动手,哪里想得到那口出不逊的十几个汉子身后迎亲队伍里,那些披红挂彩的吹鼓手和仆妇们忽地如同被劈开的波浪一样让了开来,接着便是气势汹汹的一伙大汉,俱是穿着绛红袍子,一眼望去怕是过了百人。

顿时间,那马家家奴的头子就变了脸色,本来还摩拳擦掌想要动手的马家家奴们也都怔怔地站定了,不知道该上前还是往后退。

郭虎禅骑马而至,那折冲府的士兵都知道他的来头,也知是他帮了那叫哥舒翰的安西军兄弟,因此心中个个服他,却是齐齐让出了条道路,好似将军出行一般。

“二爷。”程镖头看到郭虎禅带了那叫李白的小兄弟过来,和镖师们一礼道。

“别急,先听我说。”看到程镖头喉头耸动,郭虎禅先开口了,他知道程镖头想说什么,脸上笑了起来,“别误了吉时,别闹出人命。”

看着一本正经的郭虎禅,竟是说了那么两句话,程镖头先是一愣,然后和那些镖师还有折冲府的士兵们都是大喜起来,这不是叫他们打那些狗仗人势,人五人六的马家恶奴吗。

“二爷放心,兄弟们下手,包管利索干净,不会惹麻烦。”程镖头当即回道,那折冲府的士兵里头,也自有领头的军官答话,“公子放心,我们知道分寸。”

马家的家奴们本以为这策马而来的贵公子是要说些道理的,哪知道三言两语吩咐完,那些凶神恶煞一样的汉子们就打上来了。

郭虎禅身边,李白看着镖师和士兵们拳拳到肉地打着那些马家的恶奴,也不禁手痒起来,不过郭虎禅没发话,他也不敢动手,只是偷偷地看郭虎禅的脸色。

“我说青莲,你如今也是文名在外,老这么想着打打杀杀可不好。”郭虎禅看到李白那脸上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是朝他打趣道。

“这哪里是打打杀杀,不过是除暴安良。”李白义正言辞地答道,而他前方不远处,却是两个折冲府的士兵追着一个马家的恶奴打。

“除暴安良。”郭虎禅一边说道,一边朝李白看着笑了起来,开始时李白还目光坚定,但是一会儿之后就心虚了下来。

“青莲,你想当侠客,大哥没话说,但是侠客也分高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大哥只望你能记着这句话,以后无论是跟人打架,还是拔剑,都想一想。”郭虎禅看着李白道,他已经决定了,等哥舒翰的事情了结,便把李白留在敦煌城,他本以为带着李白,是对李白好,可是如今想想,自己带着李白去长安,让他跟自己一起上太学,和为李白安排了以后的道路有什么两样。

李白愣了愣,不知道从没有对自己说过这种话的郭虎禅,怎么突然间对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不过他仍是点头应声道,“大哥说得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青莲必谨记在心,时刻提醒自己。”

“人生在世,能得几回自由。”郭虎禅看向了前方一片人仰马翻的马家恶奴,朝有些不解的李白,笑了笑道,“再不去,可就没得打了。”

不过片刻间,马家的恶奴们倒了一地,个个叫声凄惨,而马百里和马千里这时也得了自家仆妇禀报,说是后面来了一队迎亲队伍,不由分说,就把自家的护卫和家奴全给放翻在了地上,这时正人马喧闹地过来了。

“什么人这等无礼,竟敢不把我马家放在眼里。”被长风镖局的镖车给拦了半天,正窝火的马百里一下子跳了起来,那病痨鬼一样苍白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抹血红。

“够了,大哥,人家知道是我们马家,还照样动手,分明就是不怕我们,大哥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马千里看着这时如同疯狗一样跳起来的大哥,忍不住在旁讥讽道,他脸上的神情阴恻恻的,自家的护卫和家奴给人打了,对他来说同样是种羞辱,不过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前,他不敢妄动。

马百里看着突然间神情变得阴狠的二弟,一下子给吓住了,虽然给讥讽得厉害,他竟然说不出话来,让边上几个老家奴也看不下去,心里对这个废物一样的大少爷没了指望。

“吩咐下去,把路让开。”马千里朝底下的人道,这时就算他不让路,人家照样能打出条道来,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故作大方。

原本给马家队伍占得满当的街道顿时清出了一大半,马家请来的吹鼓手和轿夫们看着比他们排场还大的迎亲队伍从眼前路过,都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猜测着这迎亲队伍的来历。

骑着白马,一身大红锦袍的哥舒翰,端得是给衬得英武挺拔,马家队伍里的人拿这个新郎官和自家的新郎官一比,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简直羞愧得要死。

马千里看着焦躁的大哥,忍不住道,“你急什么,长风镖局不好惹,我们过不去,这伙人就过得去了。”

听了马千里的话,马百里心情才好了些,这时看到那伙迎亲队伍上来,一眼看到骑着白马的哥舒翰,他的脸一下子拉长了,他生得样貌不好,自然也见不得别人比自己生得好看,更何况同是新郎官,再加上后面不时传来的只言片语,让他心里更加嫉妒。

“我说大哥你就别瞪了,你把眼睛瞪出来,你也比不上人家。”看着自家大哥那没出息的样子,马千里忍不住刺他道。

这时原本守着倒在地上的空镖车的几个长风镖局的镖师看到开道的程镖头,连忙手脚飞快地把车子推到了一边,挡了马家队伍大半个下午的道路不多时就给清理了出来。

不远处,马千里看着这一幕,脸都青了,他是聪明人,自然一眼看出那长风镖局和那迎亲队伍是一伙来着,而他们竟然挡着他们去迎亲,这还用问吗,那伙人就是冲着他们马家来的。

“大哥,看起来那伙人是要跟你抢亲了。”马千里看向边上只是一脸惊愕,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大哥,冷声道,“不知是马家那小娘子,另有别的相好,还是那老虔婆,摆了我们一道。”

“二弟,你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马百里看着不屑地看着自己的二弟,心里恼火,可他又不明白这个二弟到底在说什么,只知道有人要跟他抢老婆。

“还没看出来吗,长风镖局拦着我们,和那伙人是一起的,那伙人也是奔你那小娘子去的。”马千里差点就直接指着这个大哥的鼻子骂蠢货。

“那该怎么办好?”马百里这时看到了郭虎禅他们队伍里那踏着齐整的步子走过的两百穿着红袍子的折冲府士兵,给吓住了,口中只是喃喃道,“他们这么多人。”

马千里已经懒得去理会这个没用的大哥,朝边上的随从骂道,“还傻呆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回府向老爷禀报,就说皇甫惟明带人跟我们抢亲。”马千里不认识穿着新郎官衣服的哥舒翰,也没注意到边上的郭虎禅,盖嘉运,只是却认出来皇甫惟明这个折冲府的都尉。

马千里话音未落,却只听得身边传来一声惨叫,只见那没用的大哥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马,却又给人立而起的马匹掀翻下来,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这是怎么回事?”马千里拨开了身边的人,奔到了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大哥身边,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哥胯下一团殷红,看上去好像是给发狂的马匹踩断了子孙根。

“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千里红了眼睛,像是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一样看着四周面色发呆的仆从,厉声喝道。

“二公子,我们也不知道,那匹马就发了狂,把大少爷给掀了下来,我们只顾着拉住马儿…”那出来答话的汉子越说到身后,声音越来越小。

“没用的东西。”气极的马千里一巴掌抽在了那汉子的脸上,被人抢亲还好说,如今大哥这个模样,他回去怎么跟父亲交待。

“二公子,那马平时温驯得很,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狂,小的刚才拉住马匹时,却看到了边上多了块石头。”看着提着马鞭子,胡乱抽打的马千里,一个汉子忍着疼喊道。

马千里手里的鞭子停了下来,这时他回头看向了身后已经疼得昏厥过去的大哥身边,手摸下去,竟然沾了一手的带血碎石,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无比,站了起来,低声咆哮了起来,“皇甫惟明。”()

第十章 专营兵器的资格

第十章专营兵器的资格(万字大章,求订阅。

金乌西斜,晚阳昏黄。

一处大门朱漆色有些陈旧的宅子门口,马氏亲自带着两个儿子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朝东街处张望着,她身边马家的下人们虽然脸上挂着笑,但都不怎么自然。

如今当家的马氏,本是个连平妻都算不上的小妾,不过马老爷的元配夫人死得早,后来也没再续弦,再加上马氏本出身风尘,颇有些心计手段,又给马老爷生养了两个儿子,后来马老爷亡故,她便当家做了主。

马家本来只是中等人家,死了顶梁柱的马老爷,马氏又舍不得平时的用度,原本还算富庶的家道就中落了,最后她把主意打到了马老爷和元配夫人留下的女儿身上。

“娘,姐夫怎么还没来,这都什么时辰了?”马氏身旁,大儿子马元看着天边已经浮起一色的火烧云,却是有些急了,他从小跟着这个娘亲也是大手大脚地花钱惯了,这次可全指望着这次嫁姐,好从此傍上那有钱的姐夫,如今吉时快到,可却还不见迎亲队伍,如何不叫他心急如焚。

马氏和马元身旁,二子马胜,却是看不惯势利的母亲和大哥,却是推说身体不适,转身回了府中,他和马元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两兄弟却截然不同,马元像马氏这个娘,马胜却像亡故的父亲马老爷,并不得马氏的喜欢。

闺房里,一身嫁衣的马铃儿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是将那把磨利的剪刀放进了袖中,凄然而吟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马铃儿心中已萌死志,这时屋里忽然响起了门被推开的声音,马铃儿闻声而惊,从梳妆台前站起,转身看去,见进来的是家中唯一对自己好的二弟马胜,方自强笑道,“小弟,你来做什么?”

“阿姐今日出嫁,但小弟知道阿姐心里只有那个哥舒翰,阿姐,现在走还来得及。”马胜终究不忍看着这个姐姐就这样给母亲和大哥毁了一辈子的幸福。

“小弟,不要说了,我走了,你怎么办,二娘从小就不喜欢你。”马铃儿摸着马胜的头,她知道这个和她最好的小弟是想帮她逃走,可她不能那么做,阿爹只有两个儿子,日后能成大器的只有这个小弟。

“好好念书,马家只剩下你一个明理人了。”马铃儿为面前的小弟整了整衣服,然后脸上笑了起来,“以后只要你还记得有我这个阿姐,阿姐就很开心了。”

“阿姐。”马胜从没看过阿姐笑得那么漂亮,可他心里却空空荡荡地难过得很。

这时闺房外,响起了下人们的喊声,马胜抬起了头,他想应该是那迎亲的队伍到了,转头看向身边的阿姐,他忽然发现阿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是下一刻阿姐已经满脸平静,朝进来的两个母亲身边的贴身仆妇道,“走吧。”

马府大门外,看着不远处撒着香花,鼓乐大作而来的迎亲队伍,马氏笑得嘴都合不拢,这么大的排场可是比她想得还要大,她身边大儿子马元也是看着那足有三四百人的队伍,看得眼都直了。

队伍里,郭虎禅朝一起的盖嘉运道,“盖大哥,不先去会会那女人。”

盖嘉运听到郭虎禅的话,也不由大笑起来,接着朝郭虎禅道,“也好,我先去见见那女人。”说完,一提马缰,人却是离了队伍,朝前去了。

这时马家边上已经挤满了左邻右舍来看热闹的人家,见到那迎亲队伍如此声势,也是心中感叹,直道这世上果真是钱能通神,马铃儿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就这样给马氏这个二娘嫁给那色中饿鬼。

得得的马蹄声里,原本还围着马府大门的人群都让开了,马氏本来还以为是那准女婿派来的,待等到看清从马上下来的盖嘉运时,不由一张脸顿时拉长了,又是这个没钱的老军汉,想到他手上当初马老爷时还在时的那张婚书,她心里面却是有些惴惴不安。

“来人呀,给我把这个来捣乱的赶走。”马氏直接朝下人喝道,她不能叫这个老军汉坏了她嫁女儿的好事,竟是不待盖嘉运开口,就直接指使下人,要赶走盖嘉运。

“哪个敢动我。”见到马氏仍是那般刻薄不讲道理,盖嘉运朝四周上来的几个马家下人,大声喝道,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将,这一声吼却是吓得那些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你这老虔婆,当日马老爷早将女儿许给我侄儿,有婚书为凭,你怎敢另配人家。”盖嘉运也不给马氏留面子,从怀里拿出那张文书,就朝四周看热闹的人家大声说道,“各位都给我做个见证,马老爷亲手所写的婚书在此,岂容这老虔婆赖婚。”

四周看热闹的人里,本就有人看不过马氏平时撒泼,如今又卖女求荣,见有人来捣乱,都是大声叫好,几个曾和马老爷有交情的人也出面看过那婚书后,证明这婚书确实是马老爷亲手所写。

“有婚书又怎么样,你那丧门星的侄儿克死了爹娘,跟你这个老鳏夫一样是个没出息的穷军汉,去年你们来时,我说过只要能拿得出百金彩礼,我便认这婚书,当时你们连根毛儿都拔不出来,灰溜溜地走了,分明是你们自己弃了这门婚事,今日却又拿这破婚书来搅和我女儿的好事,这世上哪有这样不要脸的人。”马氏见四周那些邻居叫喊起来,却是哭天喊地的撒起泼来,口中话难听。

盖嘉运见马氏居然骂哥舒翰是丧门星,还骂自己是老鳏夫,气得就要劈脸一巴掌打死这老虔婆,不过那手刚扬起,却给人一把拽住了。

“你们这些穷军汉,除了会打人,还会做什么,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啊。”马氏本来见盖嘉运红着眼,好像要杀人一样,本来心里怕极,可最后见有个黑衣公子拿住了这老鳏夫,却是又气焰嚣张起来,插着腰大骂起来。

“公子你?”盖嘉运没想到阻止自己的人竟然是郭虎禅,直到郭虎禅示意他少安毋躁,他才强自按奈下心中的火气。

“马夫人,不知你去年说的话可算数,谁又知道去年若是马夫人你收了这位军爷的彩礼,却仍旧赖婚呢?”郭虎禅朝马氏言笑晏晏地问道。

四周的人群看到这突然冒出的黑衣公子忽地朝那马氏发难,一个个都是喝起彩来,更有好事者直接在人群里喊了起来,“马家婆子贪钱无行,收了人家的彩礼,赖婚也没什么稀奇的。”

一片哄笑声里,马氏和身旁的大儿子马元给那些话挤兑得脸色一阵子青,一阵子白,马元最先受不了,在旁道,“只要这老鳏夫拿得出百金彩礼,我马家绝不赖婚。”

马氏虽没念过什么书,但是为人甚是精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黑衣公子让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这时候大儿子已经发了话,她也只有认下了,在边上接道,“对,只要这老鳏夫现在拿得出百金彩礼,我就把女儿嫁给他那侄子。”

“各位可都听到了,马夫人和马公子说了,只要这位军爷拿出百金彩礼,就绝不赖婚,把马姑娘嫁给这位军爷的侄儿。”郭虎禅高声朝四周看热闹的人大声道。

“我等都是见证。”人群里,自有几个混进来的长风镖局的镖师大声应道,不过片刻俱是一片应声。

盖嘉运这时已经明白了郭虎禅的用意,那马氏是个见钱眼开,全无信义的泼妇虔婆,他们刚才要是迎亲队伍贸然过来,这马氏说不得原本所说的百金彩礼就要变成千金彩礼了。

在众人的叫喊声里,马氏也只得故作镇定,只是朝盖嘉运道,“你这老鳏夫,要想让你那侄子和我女儿成亲,现在就把百金彩礼拿出来。”

马氏见盖嘉运两手空空,也就只有一口咬着要盖嘉运立刻拿出百金彩礼,否则她就不认那婚书,惹得边上不住有人大骂她无耻,可她却浑然不顾,只是不依不饶地撒泼。

郭虎禅看着犹自耍赖的马氏,却是忽地举手拍了起来,他拍手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却足以让并不是太远的队伍注意到。

“新郎官,咱们该去接新娘子了。”李白看到郭虎禅的暗号,却是朝身旁的哥舒翰道,然后一拎马缰,跑到了队伍前头,朝众人道,“走,去接新娘子。”

随着喧闹的喜庆鼓乐声,哥舒翰骑着白色的骏马和迎亲队伍一起到了马府门前,这时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都自让出了道路,当他们看到马上端坐的新郎官竟然不是那病痨鬼一样的马百里,而是个俊朗矫健的青年,都是大为惊奇,只有几个聪明的却是猜到了其中的关节,一个个都是看向了那马氏,等着看这刻薄的妇人的笑话。

随着让开的人群,哥舒翰和迎亲队伍出现在了马氏和马元以及一干马家家人的面前,而郭虎禅和盖嘉运自是看着马家众人那惊疑不定的脸色大笑起来。

哥舒翰下了马,却是接过了身旁人递过的那盒盛着百金的匣子到了马氏面前,大声道,“马夫人,百两黄金在此,我来接铃儿了。”

马氏有些头晕目眩地看着面前一身绣金描银,大红锦袍的哥舒翰,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新郎官和去年那个一身风沙的穷小子联系起来。

“我不信,我不信。”看着面前的那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头匣子,马氏好像发疯地喊了起来,却是一把拿过那匣子,可那百两黄金重得很,她却是手一空,那匣子掉在地上,郭虎禅专门找城中换的碎金砂顿时撒了一地,那耀目的金光刺花了马氏的眼睛。

“我的金子,我的金子。”看着洒落地上的碎金砂,马氏顿时跌坐在地上,用手大把大把地拢起来,竟是如同失心疯了一般。

“马公子,还不让令妹出嫁吗?”郭虎禅把目光看向了同样眼中贪念大炽的马元,却是朝他道,那马氏现在如同疯魔的样子,他也看不出她是真给刺激得还是故意装疯卖傻。

“我这就让大姐出来。”马元给郭虎禅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只觉得浑身发冷,心中竟生出一股惧意来,好像着了魇一样答应道,接着便朝身旁的家人道,“还不去请小姐。”

哥舒翰看着进去的马家下人,心里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却是没有看在地上捡着金砂的马氏一眼,而那马元虽然想上前和这个看上去发迹了的姐夫套近乎,可是却被一边的郭虎禅看得浑身发毛,不敢上前。

府内,马铃儿在两个健壮的仆妇一左一右看着下,朝喧闹的府外而去,马胜就在一边,明知道阿姐从此就要跳进火坑,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小姐大喜,大喜啊”这时外面飞奔而来的下人们满面红光地大喊着,马氏一向刻薄,倒是马铃儿这个大小姐待人温和,很得马家上下的人心。

“何喜之有,阿姐都要嫁给那畜生了。”马胜见那下人一脸喜色,却是破口骂道,他心情实在差得很,此时还见这些下人一脸开心的样子,全没了平时的温文尔雅。

马铃儿面无表情,只是握紧了袖子里藏的剪刀,朝那来报喜的下人道,“人来了是吗,那就走吧。”

“不是,大小姐,那新郎官不是色中饿鬼。”那下人说话时有些乱,但还是把要说的话给囫囵说出来了,“新郎官叫哥舒翰,是从安西来的,说和小姐小时候就订了亲。”

当听到哥舒翰的名字时,马铃儿刹那间又惊又喜,那原本握紧的剪刀一下子松了开来,从袖子里掉落,砸在石板上,溅起一串火星,却是吓得边上几人都是一跳,尤其是马胜看到那把剪刀,更是差点把魂儿都吓没了,阿姐这是打算以死保住清白。

“阿姐,姐夫来了,你可以放心了。”马胜回过了神,连忙一脚踢飞了那把剪刀,朝流着泪儿的姐姐说道,“今天是阿姐的大喜日子,该欢欢喜喜地出嫁,不然等会见了姐夫,花着脸可不好看。”

听着马胜这个小弟的话,马铃儿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抬起头笑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看着过去那个阿姐又回来了,马胜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他陪着阿姐一起走向了大门口。

看看到披着凤冠霞帔走出来的曼妙身影,哥舒翰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边上郭虎禅推了他一把道,“还不去接人家。”方才猛地清醒过来,也不管合不合什么规矩,直接上前一把拉住了马铃儿的手,口中道,“我来了。”

听到哥舒翰的声音,马铃儿的心情也不由激荡起来,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一死以保清白的准备,却没想到一切到最后都峰回路转,居然是哥舒翰来了,来迎娶她,想到这些日子的彷徨无助和委屈,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身子也轻轻地抖着。

这时四周看热闹的人们看着这场面也都是感叹不已,这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谁不喜欢,哥舒翰听到了马铃儿的抽泣声,心里一下子揪紧了,他也管不得什么,直接掀了那盖头,朝马铃儿道,“你别哭,我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郭虎禅看着哥舒翰的样子,也不由大笑起来,他倒是没想到哥舒翰着急起来,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掀了新娘子的盖头,说着情话。

“这小子。”盖嘉运也忍不住在一旁喃喃自语道,哥舒翰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姑娘一直守着他,不像他到现在都是光棍一个。

“怎么,盖大哥触景伤情,不如改日我帮你介绍个好姑娘家做老婆。”郭虎禅看到盖嘉运那张老脸上的羡慕,却是在旁说道。

“我还是算了,这些年习惯一个人了。”盖嘉运一张老脸一红,手忙脚乱地答道。

“哥舒兄,该出发了,吉时不等人。”郭虎禅见盖嘉运窘迫的样子,也不再调笑道,而是朝哥舒翰道。

哥舒翰听到郭虎禅的声音,笑了起来,连忙带着马铃儿到了郭虎禅面前,两人竟然作势要跪,幸好郭虎禅动作够快,一把拉住了哥舒翰,才没让哥舒翰跪下,“哥舒兄,你这是做什么?”

“没有公子,我哥舒翰哪能这样风风光光地来迎娶铃儿。”哥舒翰看着郭虎禅道,郭虎禅和他相识不过半日,却为他做了这一切。

“哥舒兄,你要是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再说那等生分的话。”郭虎禅面露怒色道,却是叫哥舒翰心中不安,这时盖嘉运到了他身边,也一把仍旧半跪在那里的他,骂道,“你这小子,又犯什么浑,公子是那等施恩望报的人吗?”

听到盖嘉运这位叔父的话,哥舒翰才猛地回过神来,暗道自己孟浪,连忙朝郭虎禅道,“公子,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再不走,可就误了吉时了。”看着手足无措的哥舒翰,郭虎禅知道他的心意,当即笑道,“再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郭虎禅说话间,已是挥手让那八抬大轿上来了,今日唱主角的可是哥舒翰这新郎官和马铃儿这新娘子,他可不能喧宾夺主了。

看着马铃儿上了花轿,原本数着碎金砂的马氏好像突然间清醒了过来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骑上白马的哥舒翰跟前,哭叫道,“好女婿,以前都是我的错,…好女儿,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

八抬大轿里,马铃儿看着马鞍山脸色难看的哥舒翰,知道他还心里记恨着这个二娘,又想到自己这些年受的苦楚,她也是咬着银牙道,“二娘,你不要再说了,女儿现在不再是马家的人了。”

听到马铃儿的话,一直没有说话的哥舒翰看着脸色一青的马氏道,“铃儿的娘走得早,她不是你的女儿,我也不是你的女婿。”说完,却是轻磕马腹,不理马氏,朝前去了。

这时旁人也有人觉得哥舒翰做得过分了些,从名教上来说,那马氏都是马铃儿的后母,怎可以这般说话,郭虎禅却是不以为然,大丈夫恩怨分明,何须虚情假意,他还觉得哥舒翰客气了。

见那迎亲队伍朝来时路回去,郭虎禅却是朝那要散去的人群大声道,“新郎官在君子楼摆了喜宴,诸位若是愿意,大可以去喝杯喜酒。”郭虎禅怕到时候君子楼里坐不满人,也觉得新娘子那里该有几个熟人好撑撑场面。

郭虎禅说罢,却是自上了马,和李白一起朝迎亲队伍去了,而那人群里,也自有意动的人跟了上去,马胜本想跟去吃阿姐的喜酒,可是看到母亲和大哥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是叹了口气,打消了这念头,他那姐夫甚恶他这母亲和大哥,“娘,大哥,莫欺少年穷,当**们要不是那般刁难人家,又哪有今日。”

“我还不用你来教训。”看着马胜这个二弟,马元却是自觉丢了面子,大怒道,然后扶着马氏往府里去了,马胜看着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等到也要进去时,却被人拉住了,只见是个不认识的陌生汉子。

“可是马胜公子。。”那汉子是长风镖局的镖师,却是得了郭虎禅的吩咐,来请这个新娘子口中的小弟,哥舒翰虽记恨马氏,但却不能不给郭虎禅面子。

“有事么?”马胜虽只十六岁,但他从小丧父,母亲又不喜欢他,却是少年老成,行事如同大人一般。

“二爷说,新娘子一家里,就你够资格去喝喜酒,再说新娘子要是身边没个娘家人,也不成样子,却是让我来带你去君子楼。”那镖师答道,接着拉住马胜就走。

“二爷,你们二爷是谁?”马胜一头雾水,可是能去喝阿姐的喜酒,他却是心中高兴。

“二爷,我跟你说…”

马家下人刚送走了迎亲队伍,心里暗自笑话马氏时,只见门前忽然响起了马蹄声,只见一队打着火把,凶神恶煞一样的骑士闯了过来,为首的青年面目狰狞,好似恶鬼一般,而另一边则是个狮鼻阔面的老人,虽不像那青年那般凶相毕露,可那眼神森冷,叫人看了就心里害怕。

大约百人的骑士在马府前停了下来,马灵詧坐在马上,冷漠不语,他身后马千里已是策马上前,朝那被吓坏了的马家下人道,“叫你家那老虔婆出来答话?”

看到面前的青年红着眼,一脸的杀气,那马家下人给吓破了胆,说话都不利索,只是飞快地逃进了府里,去请马氏了。

不过片刻,脸色兀自惨白难看的马氏给马元扶着出来了,她看到是马千里时,吓得牙关都打起颤来,口中连忙道,“二公子怎么来了,大公子呢?”她一边说话,一边目光找着马百里这个大公子。

马氏不提马百里还好,如今口中说出来,马千里就不由怒上心头,一鞭子抽了下去,正打在马氏脸上,“你这老虔婆,还敢提我大哥。”

“问正事。”马氏的惨叫声里,马灵詧开了口,朝儿子道。

“说,刚才是谁来迎娶了你那女儿。”马千里被父亲的目光也是看得心中一冷,连忙鞭梢朝马氏和马元一指道,“给我把事情原原了,敢漏了半点,我打死你这老虔婆。”

马氏虽是泼妇,可哪见过这等场面,马元更加不堪,两人当即吓得把什么都给说了,包括去年盖嘉运带着哥舒翰来讨亲一事一并都给说完。

马氏母子说完之后,却是看着面色阴沉的马千里,吓得把头低了下来,马千里越想越气,这贪钱无行的老虔婆,她家女儿许了安西军的人家也不说出来,却是害得他大哥成了废人,连他也受了连累。

马千里手中的鞭子扬了起来,马氏母子吓得抱做一团,口中喊起饶命来,他们哪里想到这马家二公子这般凶恶,他们说了还要打。

马灵詧喊住了举鞭要打的二儿子,接着策马到了马氏面前道,“我大儿子成了废人,虽说下手的是另有其人,但事情的起因总归是你隐瞒在先,我废了一个儿子,你也要还我一报。”

马灵詧声音冰冷,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可马氏母子却如坠冰窖般,两人不知道他话中成了废人是什么意思,可是却害怕得直发抖。

随着马灵詧的话,马家蓄养的家奴已自如狼似虎地拉起了瘫倒在地上的马元,一刀割下了他的下阴。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里,马灵詧没有多看一眼状似疯子般扑上来的马氏,只是目光阴冷地掉转了马头,朝身旁的二儿子道,“去君子楼。”

“爹。”马千里愣了愣,先不说皇甫惟明,光是那个叫哥舒翰的新郎官,可是安西军的人,不是那么轻易能动的,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公子,这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马千里看着父亲策马而去的身影,也只有跟了上去,虽然他不大相信父亲会为了大哥,不计代价地去报仇,可是他总觉得还是不该去君子楼。

“你想说话就说。”看着追上来的二儿子,马灵詧放慢了马匹的速度,朝儿子道。

“爹,一个皇甫惟明,我们还能应付,可是那个哥舒翰是安西军的,还有那个什么公子,我怕…”马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说完了。”马灵詧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小心翼翼说话的二儿子,皱了皱眉。

“你大哥被人生生废了,下一个会是谁?”马灵詧冰冷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些怒气,“你以为下手的人对付的是你大哥吗?他们要对付的是你,是我,是整个马家。”

马千里愣住了,而这时父亲的咆哮声响了起来,“我当年离开安西都护府时,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了,皇甫惟明他敢那样做,就说明他已经下了决心。”

马千里被吓住了,他浑浑噩噩地跟着父亲策马朝前而去,他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了父亲口中的不死不休。

马灵詧看着二儿子脸上的表情,也是心里不住地摇头,才几句话就让他没了胆气,也只有老三靠得住了,马灵詧没有再说话,皇甫惟明和他翻脸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君子楼前,门庭若市,楼中灯火通明,里面喧嚣热闹,一桌桌酒席俱都坐满了人,青衣小厮们穿行其间,手中端着各色碗碟。

金玉堂内,披满了大红的锦花彩缎,盖嘉运被请到了上座,而空着的另一处,郭虎禅却是被哥舒翰和盖嘉运坚决请上了。

郭虎禅知道自己确实是有资格坐在那代表长辈或是身份尊贵之人的上座,可是看着哥舒翰这个新郎官和新娘子给自己敬茶,他就觉得别扭,可盖嘉运这回倒是和哥舒翰一样铁了心,非让他喝这碗茶不可。

无奈之下,郭虎禅也只得接过哥舒翰和新娘子奉上的茶,各自浅浅喝了一口,算是受了高堂之礼。

拜堂之后,新娘子自是去了君子楼何府后院布置好的新房,而哥舒翰则是带着他那帮安西军的老哥哥们满楼地敬酒,他今天也是高兴坏了,本来他都做好了抢亲后逃往安西的准备,哪会想到这冠盖倾楼的风光场面。

“人生得意须尽欢,更何况哥舒兄这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见盖嘉运要杀风景地去劝哥舒翰,郭虎禅却是一把拉住了他,接着又狭促地笑道,“正所谓*宵一刻值千金,他要是喝得烂醉如泥,到时后悔得可是他自己。”

盖嘉运听罢也大笑起来,李白在旁则是不住地摇头,他这个大哥其实要说文才,绝然不差,总是有那妙语佳句,只是每次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总会变了味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宵一刻值千金。”何燮在一旁念着这两句子,却是看向郭虎禅,他本来只当郭虎禅是英雄,是豪杰,却没想到也有这等文才,不由暗道自己竟然也看走了眼。

皇甫惟明身为折冲府都尉,自然也是金玉堂内客,此时看向郭虎禅,也不由想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少年,年不过十五,却有这等英雄姿态,豪杰气魄。

玉门关前,一人一刀杀得吐蕃人血流成河,谁不称一声公子勇烈,到了这敦煌城内,不过半日相识,萍水相逢,就能为素不相识之人倾尽百金,待之以诚,毫无倨傲之态,看那盖嘉运,哥舒翰等人,哪个不对他心悦臣服。

皇甫惟明自问自己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恐怕此时也已经给郭虎禅折服了,但他这些年见多了尔虞我诈,却始终对郭虎禅有几分疑窦,是以不能开怀,只是坐在窗边,一边端着酒杯,一边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泼墨也似的夜色。

李白好酒,好热闹,再加上何燮也在,他浑身不自在,也郭虎禅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自己出了金玉堂,陪着哥舒翰这个新郎官到处敬酒去了,这时那马胜也自是一起,哥舒翰已经从马铃儿口中知道这个小舅子是个难得的好人,再加上郭虎禅有命,也就欢欢喜喜地和这小舅子并李白一起向马家的那些左邻右舍和来的街坊敬酒。

听着楼下传来的阵阵喧嚣声,郭虎禅却是到了倚窗而立,迎风而饮的皇甫惟明身边,皇甫惟明见他过来,却以为郭虎禅是要和他攀谈,不由生出几分戒心,他心中自认定郭虎禅是那信陵君一般的人物,只不过未必是一片纯心。

“我看皇甫大人刚才就神不守舍,不知道是在等什么人?”郭虎禅同样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夜色中已经星星点点亮起来的万家灯火,口中说道。

皇甫惟明听后,面色变了变,他倒是没想到郭虎禅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而这时郭虎禅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苦笑起来。

“哥舒兄今日大喜,我不想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打扰了,皇甫大人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郭虎禅话说完时,已自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苦笑起来的皇甫惟明。

被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子盯着,皇甫惟明心头竟生出了一种给压迫的感觉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小看了这个公子,他先前的疑窦戒心,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时也高看了自己。

皇甫惟明深吸了口气,方自答道,“公子是何时察觉不妥的?”

“我是练武之人,耳目自较常人敏锐,离开马家迎亲队伍的街道时,我听到了些声音,放心不下,就让人去打探了下。”郭虎禅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是程镖头早前就提醒过他,要他当心皇甫惟明生事,不过他自然不会说出程镖头来。

皇甫惟明看着面前一派心中了然样子的郭虎禅,却是不禁叹了口气,这个少年在他面前,竟有种大将般的威严,他只得道,“不敢瞒公子,是我派人坏了那马百里,便是想激那马灵詧来。”

郭虎禅听后,皱了皱眉道,“你是想拖我下水。”说到这里,郭虎禅摇了摇头,“不对,你不是要拖我下手,你是要拖我大哥下水。”

“公子果然睿智,我确实是知道公子和大少的关系后,才想以公子让大少帮我对付那马灵詧。”皇甫惟明坦然承认了,马灵詧背后有兵部撑腰,他要除了马灵詧,就得有同等分量的靠山,不过枢密院是不会为了折冲府而跟文官集团交恶的,尤其是现在长安局势扑朔迷离的时候。

从程镖头口中知道郭虎禅和郭旭的关系后,皇甫惟明便起了心思,郭旭名为长风镖局的总镖头,看上去好像只是个交游广阔的宗室子弟,可他知道郭旭在枢密院也有说话的分量,要是有郭旭帮忙,他未必不能对付了马灵詧。

“皇甫大人,你不该瞒我。”郭虎禅看向一脸悔意的皇甫惟明,他看得出这个皇甫惟明是个心机很重的人,这样的人很难交心以诚动之,只有利害关系相联才能让他放心。

“公子说得是。”皇甫惟明很大方地认了,反正事情已经做了,悔之无益,他脸上的悔意大半是做出来给郭虎禅看的。

“皇甫大人,现在麻烦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付那马灵詧,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解释。”郭虎禅看着皇甫惟明,他不喜欢给人当枪使,尤其是不明不白还没有好处,只要皇甫惟明不能打动他,那马灵詧来了的话,他绝不会让皇甫惟明借势压人的计划得逞。

还真是厉害啊皇甫惟明给那不参杂任何私情的清冷目光看着,心中终于有了几分后悔,不过他仍是面色平静地说出了自己要对付马灵詧的理由。

“原来是为了折冲府的军费。”郭虎禅看着没有隐瞒的皇甫惟明,也不由沉吟了起来,内阁没办法动都督府和都护府,却是盯上了折冲府,在军费上做文章,那个马灵詧要不是投靠了文官集团,怎么可能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专门跟皇甫惟明做对,帮着兵部派员压低军费。

“公子应该知道,我们折冲府的军费已经不能再低,再低的话,要我们折冲府来做什么。”皇甫惟明沉声说道,“内地折冲府,早就武备松弛,除了几处地方外,其他地方,不复称军。”

“这话你不该对我说,该对立于庙堂上的衮衮诸公说。”郭虎禅并不上皇甫惟明的当,他不会在这个心机难测的折冲府都尉面前露出半点他不该有的野心来。

“皇甫大人,我只问你一句,要是除了马灵詧,我要包办你这一府的物资补充,可有办法?”郭虎禅看到皇甫惟明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时,忽地又说道。

皇甫惟明一下子目光亮了起来,他盯着面前的郭虎禅,想到他所表现出来的财力,再没有犹豫道,“绝无问题。”

“只是兵部那里,到时恐有拖欠。”皇甫惟明补了一句。

“这个不是问题。”郭虎禅道,他要的只是那个专营兵器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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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三言两语

第十一章三言两语(三合一大章,求订阅。.)

天空渐暗,原本如同火烧云一样的赤霞也渐渐隐去。

金玉堂内,出奇地没有跟着李白离去的何燮看着不远处临窗而立的郭虎禅和皇甫惟明,心中有些忧虑,虽然他听不清两人的交谈声,但是也能看得出方才皇甫惟明那脸上神情间的变化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盖嘉运亦没有离开,他只是坐在边上安静地喝酒,他知道无论郭虎禅和皇甫惟明做出任何决定,都和他没有太大关系,毕竟他是安西都护府的人,敦煌城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来管。

望着外面万家灯火,繁华似昼的敦煌夜景,郭虎禅目光极眺,“此等良辰美景,要是被搅扰了,岂不大煞风景,今日是哥舒兄的大喜日子,我不想看到血光。”

听到郭虎禅似自语的低语声,皇甫惟明看向了楼外街道,那里一伙明火执仗的骑士已自气势汹汹地策马而来,不过索性的是,他们已自放慢了速度。

“公子放心,今日喜庆,我不是那等不识趣之人,只是还望公子记得适才之语。”皇甫惟明朝郭虎禅一礼道,郭虎禅已经等于是在下逐客令了,诚然郭虎禅答应会对付马灵詧,但却绝不是今日。

皇甫惟明一礼之后,自是出了金玉堂,盖嘉运没想到皇甫惟明居然说走就走,不过看皇甫惟明脸色倒没有什么不悦,他急忙起身,今日皇甫惟明终究是帮了他们大忙,更何况双方都是汉军,却是自家人。

“皇甫兄,究竟何事,惹得公子不快,竟然要中途而去。”出了金玉堂,盖嘉运自压低了声音朝皇甫惟明问道。

“此事不提也罢,不过错全在我,公子让我离去,也是应当。”皇甫惟明话没说得清楚,必须有些隐秘,他也不想让盖嘉运他们知道。

盖嘉运见皇甫惟明不愿多说,也只有送他从君子楼后院离开了,等他回来时,却发现郭虎禅已经不见了踪影。

君子楼外,郭虎禅黑衣如墨,腰挎长刀,朝着前方的街道走去,身后是一片觥筹交错的喧嚣热闹之声。

勒住马匹,马灵詧举手示意身后的二儿子和家奴停下,这时他已经看到了前方从君子楼走出的黑衣少年,他很快就想到了马氏母子口中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公子。

“下马。”马灵詧低声喝道,他可以不在乎皇甫惟明这个折冲府的都尉,但是却不能不在意这个少年公子,敦煌城内藏龙卧虎,他惹不起的人有很多。

马千里和马家的家奴们从马背上下来了,他们牵着马匹,看着马灵詧目光所注视的那个黑衣少年,不由眉头皱了一皱。

马千里跨出了一步,到了父亲身前,朝面前已经走近了的黑衣少年道,“公子何人,为何拦住我们去路?”马千里说话时很客气,他也同样想到了马氏母子口中的那个公子。

“我叫郭虎禅,前面君子楼内办喜事的新郎官哥舒翰,是我的朋友。”离着面前火光下面容有些模糊的老人十步外,郭虎禅停住了脚步,开口说道。

“郭虎禅。”马千里愣了愣,他从来没听说过敦煌城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光冲着姓郭,他也不敢怠慢,谁知道这个黑衣少年是不是什么宗室子弟。

“羽林孤儿郭虎禅。”马灵詧原本始终冰冷的眼神忽地变了,他盯着面前一派从容的黑衣少年,口中忽地念道。

马千里听到父亲突然说话,也不禁一愣,但随即就想到了那首已经在敦煌城内传遍大街小巷的儿歌,一下子对面前这个黑衣少年讳莫如深起来。

“市井所传,马老板不必太在意。”郭虎禅也打量着面前的马灵詧,在皇甫惟明口中,马灵詧虽是个小人,可无疑也是个有本事的小人,同时他的生意做得也不错。

“公子为何要阻我?”马灵詧再次开了口,他虽晓得郭虎禅的名声,可还不是太清楚郭虎禅的底细,更不知道郭虎禅是不是和皇甫惟明一伙的。

“我说过,前面君子楼内办喜事的新郎官哥舒翰,是我的朋友。”郭虎禅的眉毛一挑,看起来这个马灵詧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我已经知道了,但是公子公子也许还不知道,我的大儿子已经成了废人。”马灵詧朝郭虎禅说道,“我来只是为了讨一个公道。”

“虽然是我那大儿子有错在先,可也不至于被人下此毒手,从此不能人道。”马灵詧的眼里已经透出了几分森冷的杀机,从他投靠长安的那位大人开始,他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要是被逼上绝路,他就是死也要拉几个作伴。

“此事和我还有我的朋友无关,我想下手的人是谁,马老板比我更清楚。”郭虎禅感觉到了马灵詧身上那种明显的杀机,知道自己的答案要是不能让他满意,恐怕他根本不会犹豫。

“长风镖局的郭旭是我的结拜大哥,我想现在马老板应该明白了吧?”郭虎禅拿出了郭旭来做挡箭牌,他想马灵詧要是个聪明人,就应该清楚他的意思。

当郭虎禅说出郭旭的名字时,马灵詧的脸色变了,如果说敦煌城里,他最不想招惹的人是谁,那毫无疑问就是这位长风镖局的郭大少,先不说长风镖局和枢密院的关系,郭旭自己交游广阔,长安城里达官显贵,他认识得比谁都多。

皇甫惟明,真是好毒辣的心机,马灵詧不是笨人,立刻便明白了皇甫惟明为什么敢那样做了,他就是要激怒自己来君子楼,要是他真地和眼前这个来历不明,但却是郭旭结拜兄地的黑衣少年结仇,恐怕郭旭就会被他拉去来对付自己。

“多谢公子提醒。”马灵詧冷静了下来,他眼中的杀气淡了许多,朝面前的郭虎禅拱手谢道,不管如何眼前这个黑衣少年无意和他为敌。

“另外,皇甫大人已经离开了。”郭虎禅看着面前似乎想趁机攀交情的马灵詧,开口说道,接着拱手道,“马老板,我话已至此,就此告辞。”

看着转身离去的郭虎禅,马灵詧终究没有开口,郭虎禅的态度暧昧,皇甫惟明离去,显然也是他所为,但他同样也不愿和自己有所来往,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爹,我看那位公子恐怕也很不喜皇甫惟明算计他。”马千里心思缜密,很快就猜到了几分郭虎禅说那番话的意思,朝身旁的父亲说道。

“你说得没错,皇甫惟明耍的小手段恐怕是适得其反,不过那位公子大概是不愿意搅和进来,所以才没有和为父深谈的意思。”马灵詧点了点头,但只要自己不会因为这个郭虎禅而得罪郭旭这个大人物,他倒是无所谓。

“你去准备礼物,派人送去君子楼。”虽然郭虎禅明显是不欢迎自己去君子楼,但是马灵詧却还是打算送上一份厚礼,这一回那母氏母子当真可恶,差点让他凭空树立一个大敌。

“皇甫惟明,你给我等着。”马灵詧心中暗自发狠,皇甫惟明这次翻脸发难,可差点就成功了,要不是那个郭虎禅是个精明人物,看出些不妥来,自己要真是带着手下去了君子楼,为了脸面,他也要为那个叫哥舒翰的新郎官出面,到时候他却是要倒大霉。

马千里连忙应下了,这时他也暗自庆幸,要是自家大哥真把马家的小娘子给娶了,这事情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马灵詧来势汹汹,去时却悄无声息,当马灵詧带着马家的家奴消失在街角的时候,一处阴影里,应该已经离开的皇甫惟明现出了身形,他叹了口气,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索,那个郭虎禅当真厉害,竟然三言两语就让马灵詧离开了,还造成了他无意插手的假象。

皇甫惟明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郭虎禅会信守承诺,出手帮他对付马灵詧,不然的话恐怕他就要倒霉了,他可不想同时面对两个敌人。

金玉堂里,见到郭虎禅回来,盖嘉运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没有去问他,只是朝郭虎禅道,“今天这样的喜庆日子,我都没见你喝几杯酒,不如陪我喝两杯。”

“其实我不大喜欢喝酒,除非我认为有喝酒的必要,通常都是浅尝辄止。”郭虎禅朝手段拙劣,想要试探自己的盖嘉运,却是直言不讳地说道,“你若是有话想问我的话,不如跟我直说。”

盖嘉运被郭虎禅说破心思,一时间不由大为窘迫,不过他脸皮够厚,稍微挣扎了一下后,就直接道,“去迎亲的时候,皇甫兄跟我商量,说是要教训一下那个抢亲的马百里,当时我答应了,这不会给公子你招来麻烦了。”

皇甫惟明突然离去,郭虎禅失踪了一阵子,盖嘉运越想越不对劲,再加上皇甫惟明离去时说的话,他心里竟然有些不安起来。

“麻烦是有。”郭虎禅看了眼有些如坐针毡的盖嘉运,直接答道,他的话顿时让盖嘉运跳了起来,就要向他赔罪。

“盖大哥,和你没关系,说起来,不过是皇甫惟明想摆我一道,从我这里借势。”郭虎禅朝盖嘉运笑了起来,示意他坐下,皇甫惟明这个人怎么说,未必有多坏,只不过做事情的手段让人不怎么舒服,他并不打算隐瞒盖嘉运,在他看来倒不如告诉盖嘉运,皇甫惟明是个怎么样的人,免得盖嘉运以后再给皇甫惟明当枪使。

“这个皇甫惟明,肚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真不是个爽利汉子,他要是实话实说,公子未必不肯帮他。”听完郭虎禅的解释,盖嘉运忍不住道,心里面暗自记下了的皇甫惟明,以后再遇到他,他可得多几个心眼。

“他要是直接跟我开口,我也是要考虑一下的,对他来说都已经给人欺到头上来了,却是等不及了。”郭虎禅倒是为皇甫惟明开脱了几句,不过盖嘉运显然是听不进的。

没过多久,金玉堂外自来了人禀报,说是马灵詧派人送了礼物,就放在君子楼门口,本来几个安西军的士兵想要扔掉,但是哥舒翰却觉得不好,便让人来问郭虎禅该如何处理。

“收下,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郭虎禅看着那来询问的安西军士兵,却是朝他笑道,“他儿子敢跟哥舒兄抢老婆,这礼物就当是他给儿子赔罪。”

“公子说得是。”那个来询问的安西军士兵本来还觉得多此一举,那什么姓马的送的礼物,直接扔掉就是,何必废话,可现在他倒是觉得那句‘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说得太好了。

看着兴冲冲离去的手下,盖嘉运不由笑起来,朝身边的郭虎禅道,“公子说得真是痛快,这样的大白话,我看其他什么人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也只有公子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盖嘉运心里,郭虎禅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将军,他那批手下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有时候他都管不住那群犟种,可这才一天功夫不到,郭虎禅却已能让他们个个服服帖帖,这份本事他望尘莫及。

郭虎禅和盖嘉运出了金玉堂,这时哥舒翰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身旁李白和其他几个安西军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这时君子楼内宾客已自渐渐稀少起来,而那两百折冲府的士兵也已自离开了。

“哥舒兄,新娘子可还等着你,别喝了。”看到哥舒翰喝得有些迷迷糊糊,郭虎禅夺过了他手中的酒坛,朝两个还算清醒的安西军士兵道,“还不送新郎官去洞房。”

“闹洞房啦。”明显喝得多了的李白忽地一嗓子吼了起来,于是还剩下的宾客们都是哄笑着簇拥着哥舒翰这个新郎官往君子楼的后院去了。

何燮看着带头要闹洞房的李白,不由自语道,“就是喝酒太多这一点不好。”

“他要是不喝酒,就不是李白了。”郭虎禅看着忽发感叹的何燮,在他身旁道,“何先生不也去凑个热闹?”

“公子不都没去吗?”何燮看了眼郭虎禅,然后看向已经冷清下来的偌大一个君子楼道,“我还有事要忙。”

不多时,楼内宾客已经寥寥无几,只有君子楼的伙计们穿行,收拾着狼藉一片的酒桌,虽然灯火仍旧通明,但是人去楼空和后院不时传来的哄闹声却是衬得君子楼内那种繁华过后的空虚寂寥。

郭虎禅自让伙计为自己泡了壶茶,一个人坐在楼中一角,悠然自得地感受这种空虚寂寥感,盖嘉运没有离去,他还有些话想对郭虎禅说,他坐在了郭虎禅身边看着那几个忙忙碌碌收拾残席的伙计,自语道,“刚才还冠盖满座,酒酣欢声,可转眼间就人去楼空,仿如隔世。”

郭虎禅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盖嘉运,虽然和盖嘉运只认识半天,可他不觉得这个从军有二十年的老将会是个多愁善感的才子。

“其实我也不太懂,不过看着公子的样子,总觉得公子有时候很喜欢孤独。”感觉到郭虎禅的目光,盖嘉运笑了笑,接着又自语道,“今天对我来说,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上午的时候,我还和大伙儿一起想着到时候抢了新娘子应该怎么逃跑,然后回安西,没想到现在连哥舒的喜酒都喝完了,说起来这一切都是托了公子的福,能让我对地下的老友有个交代。”

郭虎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听着盖嘉运说完了剩下的话。

“我不知道公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我明白,公子是做大事的人,过几天我就和哥舒他们回安西了,我只希望公子以后若是有需要用到我们的时候,找我这个老光棍就是。”盖嘉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恳切的相求神情。

郭虎禅看着面前实为相求的盖嘉运,心中也不禁感叹,这个老光棍其实是把哥舒翰和手下的士兵当成了子侄一样看待,他原本以为盖嘉运是个粗豪的人,却没想到他比任何人看得更清楚。

“盖大哥,你喝醉了。”郭虎禅没有回答盖嘉运什么,只是朝盖嘉运如此说道,“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想太多了。”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盖嘉运站了起来,朝喝茶的郭虎禅一礼,接着道,“但不管如何,我愿意把这条命交给公子。”盖嘉运说完,朝着后院而去了,自从老友把儿子托付给他,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年头,这闹洞房的时候怎么能少得了他这个老光棍。

君子楼内,除了那些忙碌的伙计,终于只剩下了郭虎禅一个人,想到盖嘉运的那些话,郭虎禅不由检讨起自己来,或许他做事的时候还是有了些功利之心,才让盖嘉运感觉到了什么。

外面的街道上,披着蓝袍的郭旭牵着马,看着远处仍有灯火,但却渐渐暗下来的君子楼,不由笑了笑,他本来应该在城外跟人一起打猎,不过傍晚时,程千里却是派了人过来,告诉他自己这个堂弟来了,不但来了,还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客官,本楼已经打烊了。”当郭旭牵着马到了君子楼门口前,在门前收拾的伙计看着这蓝衣客人,却是出声道。

“我来喝喜酒的。”郭旭笑了笑,然后将马缰扔给了那伙计,“把我的马牵去你们后院的马厩,记得用上好的豆料,你们何老板可还欠我十坛兰陵酿。”

郭旭说话间,已自跨进了楼内,那接过马缰的伙计不知道这蓝衣客人说得是真是假,但还是牵着马去了后院马厩。

这时君子楼内灯火依旧熄了大半,郭虎禅一个人在幽幽的烛光下喝着茶,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郭旭一进楼内,目光扫过,一眼就看到了二楼坐在一角好似一个人静静发呆的郭虎禅,当下一笑,却是快步走了上去。

郭旭登楼而上的脚步声惊醒了郭虎禅,循声看去,郭虎禅正看到了郭旭的目光,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显然是没想到郭旭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大哥,你来了。”郭虎禅只是稍微一愣,接着便回过了神,等郭旭坐下后,却是要喊伙计上酒。

“酒就不用了,这几天不知道喝了多少,现在还头疼,喝茶。”郭旭笑着道,然后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大哥,不是在城外和人打猎吗,怎么回来了?”郭虎禅知道郭旭多半是得了自己的消息回来,但还是问了一声。

“程千里派人只跟我说你要做大事,却又不说到底做什么事,我实在是好奇,便回来了。”郭旭笑道,程千里那个杀才,混蛋得很,他也是刚刚在离君子楼不远的地方抓了个从楼里出来的宾客问了下,才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那说是打猎,其实也就是一帮熟人喝喝酒,联络下感情。”郭旭又说道,“你不必在意,倒是你这里,可一切顺利?”

“说顺利倒还算顺利,只不过差点给人当枪使了一回。”郭虎禅自然清楚郭旭口中那喝喝酒,联络下感情的打猎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不过他也不会去多问,郭旭要是想告诉他,自然会告诉他。

“哦,怎么回事?”在玉门关的时候,郭旭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堂弟可是有多么精明强干,和大伯当年如出一辙,听他口气倒像是差点不注意就吃个大亏,于是颇有兴致地问道。

郭虎禅当下把皇甫惟明和马灵詧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他也没有隐瞒自己已经答应皇甫惟明对付马灵詧的事情。

“那个皇甫惟明终究是忍不住了。”郭旭听完,忍不住道,按照朝廷的制度说,不管是折冲府,都督府还是都护府的军费本该都是由户部和兵部管的,不过不知道太祖皇帝当初是怎么想的,直接把在玉门关收取东西方贸易的商税交给了枢密院,后来也就成了惯例。

文皇帝即位后,军费削减厉害,汉军再也无法保持过去的规模,枢密院只能用在玉门关收取的商税支撑都督府和都护府的军费,至于折冲府再也无法照顾,这几年折冲府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倒是真的。

皇甫惟明以前也找过郭旭,不过郭旭实在不好轻易介入,是以每次都婉拒了皇甫惟明,却没想到这次皇甫惟明居然对自己这个堂弟耍了心机。

“马灵詧是兵部尚书张宗昌的人,他掐着敦煌折冲府的军费,实际上就是冲着皇甫惟明这个都尉去的。”郭旭朝不知道太多内情的郭旭解释道,“文官那边一直都想把手伸进军中,不过都督府和都护府,枢密院捂得实在严实,他们就只能从折冲府下手。”

“大哥,那皇甫惟明那里,我改天约他见个面。”听郭旭说到皇甫惟明和马灵詧的矛盾其实牵扯到兵部尚书,郭虎禅不由皱了皱眉,皇甫惟明又瞒了他,那么也怪不得他毁约。

“你不必太担心,那个马灵詧本姓夫蒙氏,是羌种出身,当年离开安西都护府,改换门庭,就是上面那几位也知道他的名字。”说到马灵詧时,郭旭明显变得语气不善起来。

郭虎禅看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的郭旭,心里明白马灵詧看似风光,但实际上早就是枢密院黑名单里的人物了,不过这也难怪,他本来算是军队出身,却转投到了属于文官集团的兵部尚书张宗昌的手下,说句难听点的他就是个叛徒,恐怕要不是他是羌种出身,又没有造成太过恶劣的影响,不然他早就死了。

“你既然答应了皇甫惟明,就不必反悔,很快敦煌这里要重设都督府,到时候马灵詧自然要倒霉,至于你想做折冲府的生意也不是什么难事。”郭旭笑着说道,其实说起来重设都督府这事情和郭虎禅倒也脱不了干系。

“就这么简单?”郭虎禅没想到自己先前还头疼的事情到了郭旭这里,三言两语就算是解决了。

“当然就这么简单,不过堂弟你这回在玉门关可真是好好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郭旭看着有些不太明白的郭虎禅,却是拍着他的肩膀道,“羽林孤儿郭虎禅,玉门关前见蕃旗。钢刀出鞘见血还,杀尽胡儿方罢手。”

“如今整个凉州都知道你的名声了,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凉州的宗室子弟,那几个老人家可都是嚷嚷着要见你,你要做折冲府的生意,又算什么。”郭旭笑道,自从修文年间以来,凉州宗室可是给文皇帝不遗余力地打压,这二十年里,也没出过什么像样的子弟,如今好不容易出了郭虎禅这么个人物,那几个老宗室还不可劲地栽培。

“可我终究是犯了大不敬的忌讳。”郭虎禅见郭旭对自己在玉门关做的事情颇为赞许,却是自语道。

“大不敬又怎么样,你以为皇上敢承认,吐蕃使节是他让来的,至于阻拦外邦使节朝觐天子,吐蕃可不在大汉藩属之列。”郭旭看着不是太明白的郭虎禅说道,“本来吐蕃使节要是悄悄到了长安,我们也没办法,可你把他们在玉门关前全给杀了,就是皇上心里不痛快,也只有憋着。”

“别说枢密院,就是内阁的宰相们,恐怕都是在暗地里谢你把那些吐蕃人都给杀了。”郭旭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只有那些看不明白庙堂大势的人才会觉得你得罪了皇上要倒大霉。”

郭虎禅还真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杀了几个吐蕃人,居然一下子变成了内阁和枢密院的大恩人,早知道这样,他前几天真是白担心了。

“不过,你也别急着开心,我们长安的那个皇上心眼小得很,等你去了长安,少不得要派人给你找些麻烦,不过到时自有大哥在。”郭旭又想到什么,却是朝郭虎禅说道。

“对了,新郎官在那里,认识半天,你就大把大把的金子撒出去,帮他到这个地步,我倒要见识见识。”郭旭长身而起,拉着郭虎禅,他记得大伯当年一双眼可毒得很,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堂弟眼光怎么样。

“大哥,咱们去闹洞房,不太适合吧?”郭虎禅看着兴致勃勃的郭旭,却是忍不住道,他一来不喜欢挤热闹,二来他也觉得闹洞房是件不地道的事情。

“有什么不适合的,除了皇宫大内,就是那几个皇叔王爷的当年大婚的时候,哪座王府拉下过,不照样跟着大伯去听墙角。”郭旭说得理直气壮,想起了小时候给大伯郭泰北带着时那段无法无天的日子。

后院里,看到郭虎禅和一个蓝衣汉子过来,原本正趴在房门口听动静的盖嘉运他们都是愣了愣,倒是喝醉的李白虽然有些迷迷糊糊,倒是把郭旭给认出来了,“郭大哥也来了。”

“郭旭,我大哥。”见盖嘉运他们盯着郭旭看,郭虎禅轻轻答了一句,几个喝醉的安西军士兵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都没想到是谁,只是应了一声后就没了声音,倒是盖嘉运眼中露出了惊奇之色,目光不停地在郭旭身上打转。

“这位大哥,小弟我不好男色,恐怕让你失望了。”郭旭心情不错,随口和盖嘉运开玩笑道,却是叫盖嘉运手下的几个老兵笑得肚子都抽了。

盖嘉运没想到郭旭居然这么随和,连个陌生人都能开这等玩笑,当下也只有摸着鼻子,狠狠地瞪着几个笑出声的手下。

“怎么,有动静没。”郭旭带着郭虎禅挤到了新房门口,那样子看得盖嘉运目瞪口呆。

新房内,哥舒翰显然是喝得酩酊大醉,居然过不了多久,传出了一阵如雷般的鼾声,让外面听墙角的一帮人好不失望。

最后众人还是散去了,看着被何燮请去的郭旭和郭虎禅,盖嘉运本想上前结交一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是认识了郭旭又能怎么样。

看着李白给何燮扶回厢房,郭虎禅自是和郭旭去了隔壁庭院里的亭中坐下,他倒是不知道何燮居然和郭旭也有交情。

“何老板,虽然人们称他一声先生,不过他还有个名号更响亮。”见何燮送李白去了,郭旭却是朝郭虎禅说道,“他那个名号唤作食仙,平常人想请他亲自下厨难如登天,就是我跟他认识这些年,也难得见他动了几回庖厨,你倒厉害,今日这婚宴还能让他给你亲自张罗。”

“你别小看何老板,他在敦煌城人头还是很广的,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还有几家书院的院长跟他交情不错。”郭旭见郭虎禅好像不是很在意,在边上提醒道。

“那么厉害。”郭虎禅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何燮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那么厉害。

“那大哥,他请我们两个到这儿吃宵夜,算是什么意思?”知道何燮的情形,郭虎禅却是对何燮这顿宵夜,本能地有了些提防,不知道何燮想做什么。

“和你逃不了干系,他可没什么事需要找我帮忙。”郭旭答道,这时何燮已自带了两个随从过来,那两个随从手里各自捧着提盒。

亭中石桌上,两个随从自提盒里拿出了几样小菜,还有一壶酒,另附三副碗筷,何燮招呼着郭旭和郭虎禅道,“两位请,这几道小菜刚做,不妨尝尝味道如何?”

“老何,我不跟你客气,不过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想让我帮着坑我这个兄弟,我可不干。”郭旭拿起筷子,自是说道。

“大少,你这是什么话,我坑谁也不敢坑公子。”何燮看着已经不客气地吃起来的郭旭,却是笑道,只是把那目光投到了郭虎禅身上。

郭虎禅终于是体会到了李白的心情,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一直盯着,都会心中发寒的,“何兄,你要是有话就直说,你这样看着我,我怕。”

郭虎禅难得地说了回俏皮话,不过郭旭在旁边却是有些不解,大伯当年就是给内廷的那群太监盯上几个时辰,也照样一声不吭,神情自若,没见这个样的。

“其实我是想请公子去金城书院念书。”何燮看到郭虎禅那古怪的神情,也不禁摇头苦笑道,似乎每次他认真地想要请求别人时,都会给人误会。

“金城书院。”郭虎禅自语道,但他立刻明白过来何燮是什么意思,他不由笑了起来,“何兄是想让青莲去金城书院念书吧,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被郭虎禅说破心思,何燮也不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很欣赏李白的才气,但是李白毕竟年少,和完全看不出半点少年心性的郭虎禅截然不同,他不认为李白就这样去长安念太学是什么好事,不过想把李白留下,实在难如登天,除非郭虎禅也留下。

“何兄,说实话,我本就不打算再带青莲去长安,我也觉得他在敦煌念几年书,堂堂正正地考进太学比跟着我进太学要好得多。”郭虎禅看向何燮,这个何燮对李白的欣赏毋庸置疑,而且照郭旭所说,何燮在敦煌城也是属于厉害的地头蛇,有他照顾李白,他可以放心。

“这么说,公子是答应了。”何燮有些喜出望外地道。

“我不会留下,但我会劝青莲留下。”郭虎禅朝何燮说道,他身旁的郭旭只是喝酒吃东西,没有插话的意思。

“这怕是有些困难。”何燮也知道自己不受李白待见,却是有些担心。

“包在我身上。”郭虎禅实在怕何燮缠上自己,也只有先把他安抚下来,李白那里再想办法。

“那就多谢公子了。”何燮大喜过望,连忙起身道,“我再去做几道小菜,公子稍候。”

“平时倒不见他对人这般上心过,看起来那个李白果然有点才气。”郭旭笑呵呵地看向了郭虎禅,他对李白的喜爱倒不如说是爱屋及乌,至于文才什么的,他不怎么看重。

“那是自然。”郭虎禅举起酒杯和郭旭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道,希望在敦煌能让李白学到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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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宗室

这是个威严的老人,一身金线滚边的墨黑大褂,花白的长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只是束起的头发中插的并不是发簪,而是一把细长的三寸利刃。

老人躺在桐树荫下的老藤椅里,眯缝着眼抬头看着不远处已经爬满了架子的葡萄藤,爬满皱纹的脸上忽地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情,沙砾般粗糙的手指用力地握紧了摇椅的扶手,就好像握着刀一样。

这是初夏的最后时光,树荫遮蔽的庭院里凉风习习,夹带着树木花草的芬芳香气,老人的鼻子嗅了嗅,握紧的手送开了,喃喃自语道,“不是…这个味道。”

布置得简单的庭院外,忽地响起了脚步声,来的人已经故意放慢了步子,走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可那细碎的脚步声还是让老人眯缝着的眼睁开了,看着四周花木茂盛的院子,老人叹了口气,“又做梦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玄青色袍子,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走进了庭院,他本来想要站在葡萄架下等老人睡醒,可是刚刚停住脚步,就看到老人从老藤椅里坐直了。

“元振,你来了。”老人很是满意地看着这个被他视若亲子的女婿,他膝下无子,只得一个独女,女儿成亲后,他也是全力栽培这个女婿,只叹时运不济,这个女婿一身武功韬略,竟是硬生生地荒废了这许多年时光,要换了太宗皇帝时,怕早就是一府都督,封侯拜将也不在话下。

“爹,郭旭已经回城了,那个郭虎禅也来了。”郭震朝面前的岳父郭万仞说道,他这个岳父是凉州宗室里硕果仅存的几个跟着太宗皇帝打过仗的老宗室,只要他们还活着,枢密院对凉州各军镇的控制就仍然稳如泰山。

“哦,那个郭虎禅来了。”郭万仞从老藤椅里站了起来,苍老的脸庞上有了几分期待,自从景武太子死了以后,凉州宗室一蹶不振,便再也没出过像样的子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家伙倒是有种得很。

“昨天似乎是帮了安西军的人…”郭震将所知道的全都如实禀报,这里面也包括凉州商业协会的窦霸他们的消息。

“真是个出人意外的小子。”郭万仞笑了起来,他对这个新出头的本家子弟更加感兴趣了,“老五他们不是嚷着要见他吗,元振你去见郭旭,就让他明天带人过来。”

“是,爹。”郭震应声道,心里虽有些惊奇,自从当年文皇帝即位,这位岳父卸甲归田后,能被他开口相邀的人寥寥无几,看起来岳父和几位宗室的老人家真地很看重那个郭虎禅。

“元振,长安那边几个老东西终于忍不住了,很快敦煌就会重开都督府,薛老头派人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合适人选,我向他推荐了你。”郭万仞好像突然间想起什么,朝打算离去的女婿说道,其实他心里也是觉得亏欠这个女婿,当年景武太子死后,要不是他的关系,这个女婿或许不会在家闲了十几年。

“爹。”郭震看着面前看似满不在乎说话的岳父,却是愣了愣后才道,“薛太尉心里没有合适人选吗?”

“有又怎么样,长安能带兵的那几个,要么没资历,要么太敏感,更何况在敦煌重开都督府,我们几个老家伙不点头答应,薛老头敢把人派来吗?”郭万仞看着面前一脸温和的女婿,却是顿声道,这个女婿当年在战场上杀起人来可是狠得很,就是这平时的性子太好了,这么多年了,他愣是没见过这个女婿跟人有红脸脖子粗的时候。

“原来这样。”郭震很是平淡地应了一声,他虽然有建功立业之心,但是奈何性格就是这样的内敛,要是枢密院让他当他就当,不让他当他也不恼。

“你,去吧。”郭万仞看着女婿不愠不火的样子,本想开口训斥几句,可最后到了口又说不出来,只能道。

“爹,下午太阳大,还是回房里睡,玉蝉已经回来了,我等会让她来陪你。”郭震何尝不知道这位岳父的脾气,不过比起二十多年前,这个岳父的火气已经没了多少。

“那个丫头回来了。”听到外孙女回来了,郭万仞老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喜色,他那女儿倒是肚子比她娘争气多了,生了三个儿子,不过这女孩儿就一个,结果他这个外公最疼的还是这个外孙女。

看着岳父精神抖擞地要去看自己那个爱闯祸的女儿,郭震也不由摇头笑了起来,那丫头从书院里逃回来,心里打什么小算盘他还不清楚,不过有些话终究还是不好说出口啊。

君子楼后院内,午后的阳光照在了廊下的檀木地板上,郭虎禅双手拢袖,看着面前的棋盘,装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而他对面的李白倒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大哥,我知道了,我会留下。”手中拿着青玉打磨的棋子,李白终于像是下了决心,朝对面的郭虎禅说道。

“嗯。”郭虎禅有些意外地看向了面前一副我认命了的样子的李白,自从昨晚答应何燮让李白去金城书院后,他磨蹭了一个上午,才借口跟李白下棋说了这事情,本来他还以为李白会闹下,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答应了,实在是有些反常得奇怪。

“大哥,我又不是孩子。”李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朝面前的郭虎禅笑了起来,“我现在去了长安,就算进了太学,其他人也只会认为我是沾了大哥的光。”

“青莲。”郭虎禅看着一脸认真的李白,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李白的骄傲,虽然李白把自己当成了大哥,可他更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来跟上自己的脚步。

“那我在长安等着你。”郭虎禅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朝李白如此约定道。

“最多五年,不,三年。”李白斩钉截铁地向郭虎禅保证道,“只要三年,我必考进太学去见大哥。”

“嗯。”郭虎禅看着一脸郑重的李白,笑了起来,然后手中墨玉打磨的圆润棋子落在了榉木棋盘上,将李白的中腹大龙给屠了,“我等着你,但愿你那时候棋艺不会还像现在一样稀烂。”

李白看着在那里一枚一枚提子的郭虎禅,听到那好似呓语一样的话,脸上的郑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懊恼无比的神情,口中犹自碎念道,“大哥你的棋艺,就是国手来了也一样给虐。”

看了眼棋盘,郭虎禅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向了远处亭子里不知何时就在那里的何燮,脸上露出了笑容。

何燮从亭子里走了过来,一脸的高兴,看起来郭虎禅是把事情办成功了。

“大哥,我不会去金城书院,我打算去官学念书。”看到何燮,李白忽地朝郭虎禅说道,虽然他知道自己去了金城书院,必然能受到何燮的关照,可他却并不想靠别人。

“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郭虎禅看到李白脸上那种骄傲的神情,想到他刚才和自己的约定,转头看向了何燮,“何兄,你还想要青莲去金城书院吗?”

“青莲之才,只要精心研读,不管在哪里,都能成大器。”何燮知道郭虎禅的意思,不过只要李白留在敦煌就行了,当下只是如此答道。

“听说何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如你我下一局吧。”见何燮没有再多纠缠李白去不去金城书院这个问题,却是朝何燮说道。

“也好,只听青莲说过公子棋力高超,今日倒要见识见识。”何燮闻言大喜,连忙自跪坐下来,收起了盘面上的青玉棋子,他知道郭虎禅胸中自有丘壑,但那才气之高却如云中之龙,只能从平时只言片语中窥得片鳞半爪,今日倒是难得郭虎禅邀他手谈一局,他自然乐意之至。

看着兴冲冲地收拾棋子,与郭虎禅猜先的何燮,李白站在他身后,脸上已自露出了笑容,何燮好晋时风流,兼通文艺,煮茶谈玄俱是一等一的手段辩才,而这棋道吗,似乎也很是自傲,棋力在他之上,和他下的几局棋都赢了他,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可心里还是颇为得意的。

“等会有你傻眼的时候。”看着猜先之后,还回头朝自己看了一眼的何燮,李白却是心中暗道,他可是知道郭虎禅这个大哥在棋道上的造诣有多么深不可测,自己到现在和大哥下了不下几十盘棋,但至今没有一盘他敢说大哥出过全力。

棋局开始没多久,何燮就对于郭虎禅那东一下,西一着的落子大为不解,郭虎禅的下法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根本不是当世任何一家的下法,一时间他都以为郭虎禅根本不会下棋,但也只能满腹狐疑地继续下棋。

两边落子才十几,后院里自然来了人,却是郭旭带着亲自来访的郭震来找郭虎禅来了,对于郭震,郭旭也是熟悉得很,郭震是河北人,少年雄迈,参军时正是太宗朝时征伐河中的时候,那时敦煌都督府尚在,他就是那时候给郭万仞这个当年凉州宗室里号称凉州之虎的老宗室招了女婿。

要说起来,郭震参军之后,正逢景武太子在河中出事,那之后的三年,虽无大仗,可也战事不断,郭震数战皆胜,很快累功至校尉,只是那时太宗皇帝驾崩,文皇帝即位后,汉军回收,自河中战场撤兵,凉州宗室受到打击,郭震也因为郭万仞的关系一起卸甲归田,自此在家当了好好先生。

郭旭交游广阔,少年时来敦煌,便认识了郭震,对于郭震的武功韬略也是佩服得很,郭震的妻子算起来是他的堂姐,郭震他也能喊声姐夫,两人交情也是不浅。

这一回郭震得了郭万仞的吩咐,要请郭虎禅过府见面,他本可以派个下人过来,不过却是亲自走了这一趟。

“姐夫,这次来了,不如在这里用过晚膳再走不迟。”郭旭倒是不客气,好似把何府当成了自家一般,一边朝下棋的郭虎禅和何燮走去,一边朝身边的郭震说道。

“要是何先生亲自下厨,便是留下也无妨。”郭震听着郭旭的话,却是温和地笑了笑,“不然的话,夫人那里,交代不过去。”

“姐夫和姐姐伉俪恩爱,真是叫人羡慕。”郭旭听罢笑了起来,郭震自从卸甲归田后,极少出去应酬,别人只当他惧内,却不知他是疼爱妻子,而且在他心里恐怕也没有什么东西会比家庭更重要。

郭旭带人过来,郭虎禅自是注意到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看清楚了郭旭身边的中年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柔和,看上去是个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般的人。

郭虎禅本待要起身行礼,却不料郭旭直接道,“自家人,不必多礼,等下完这盘棋再说。”

郭震也是在旁点头示意,口中道,“二郎不必介怀。”

李白倒是和郭旭,郭震叙了一礼,郭震的君子风范让他如沐春风,有些人天生就能让人心生好感,而郭震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下棋时的何燮全神贯注,再加上郭旭和郭震声音不响,他竟是没注意到来了人,这时他和郭虎禅已自下了三十几手,原本他还以为郭虎禅胡乱所下的着数,此时却叫他心生不寒而栗之感,因为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他的棋势似乎已经岌岌可危。

郭震也是好棋之人,军中将领大半都精通棋道,他年轻时也是军中的名手,不过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好杀棋,棋风偏向布局缜密,绵里藏针的路数,因此能和他下棋的人不多,只因为世之棋风,皆好中盘攻杀,像他这样的异数,别人嫌和他下棋太累。

观棋三人,郭旭和李白都和郭虎禅下过棋,虽然都知道郭虎禅的棋艺高超,但两人并不是棋道高手,远不如郭震看得清楚明白。

郭震只看了一眼盘面上墨玉棋子和青玉棋子犬牙交错的棋势,就再也挪不开了,直到过了很长时间后,拿着青玉棋子的何燮一脸凝重地落子后,他才打量起好像根本不用思考一样就直接落子的郭虎禅起来。

对于郭虎禅的了解,郭震此前只局限于凉州商业协会的窦霸几人的评价还有那些市井所传的故事,他本以为郭虎禅应该是一个天生豪杰的少年,但如今看了跪坐在那里,姿容挺拔,英气勃发,身上却有一种浸yin棋道几十年的大国手才有的静气的黑衣少年,才发现自己原来想的,有些错得离谱。

何燮看着郭虎禅想都不想就直接落下的墨玉棋子,再次低头苦思起来,他现在才发现这盘棋,自己已经被全然给压制,不,应该是控制住了,虽然他想拼命地在中腹杀出条路来,可郭虎禅的棋就像是已经套上他脖子的绞索一样,一点一点地收紧着,任他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没有希望了。”郭震心中对于执青玉棋子的何燮已经做出了结论,郭虎禅下的棋,不是时下的那种杀棋,路数倒是和他下的有些相像,不过却比他高明得多。

郭震心中说出这句话后没有多久,何燮只是又下了三子,便直接投子认负了,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朝对面云淡风轻,好像根本没花多少心思在这盘棋上的郭虎禅道,“真是想不到公子棋艺如此超凡入圣,恐怕长安的那些棋待诏没有一个是公子对手。”

若是换了其他人,定然是以为何燮故意抬高郭虎禅,好来为自己输棋开脱,不过李白和郭旭都是跟郭虎禅下过棋的,早就给郭虎禅赢的没了脾气,而郭震自己则是棋中国手一流的人物,知道何燮所言不虚。

一局下完,何燮这才起身,看到了郭旭身边的郭震,当即道,“没想到是元振公来了,今日我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

郭虎禅当然不知道何燮口中的元振公作何解,不过从何燮的恭敬也看得出这位郭旭口中的自己人不是一般人。

“二郎,这位是你我的堂姐夫,郭震郭元振。”郭旭见郭虎禅脸上存疑,自是为他介绍起来,郭虎禅的父亲郭牵机按照凉州宗室的族谱排下来,虽是远支,但是郭万仞也是一辈里的,他和郭旭一样喊郭旭一声姐夫倒也说得过去。

这时候的郭虎禅对宗室已是有了个了解,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郭氏只是阳翟的小姓,而且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郭氏并没出什么力,因此开国之后,太祖皇帝对于本家也没什么特别的照顾,只是将郭氏直系远支都算进了宗室。

宗室子弟要出人头地,也得和普通百姓一样或科举,或从军,基本上不用指望因为是宗室子弟就能当官,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军功授爵,汉军驰骋于世,宗室子弟纷纷从军,落户凉州,六十年间,战死的凉州宗室子弟数以百计,因此天下间有‘郭氏善战,尽在凉州’之语,军中的凉州宗室子弟也很受人尊敬。

郭旭的曾祖是太祖皇帝的堂侄,因此在宗室族谱里,郭旭一门是属于近支的高门,而郭震的岳父郭万仞按照辈份是太宗皇帝的堂弟,再加上少年时就跟从太宗皇帝,因此也属于宗室中的高门,而郭虎禅如今名义上的父亲‘郭牵机’则是开国时并入宗室的阳翟郭氏的远房子弟,虽然仍然有血缘关系,但只能算是支系。

换了平时,郭虎禅虽然也算是凉州宗室子弟,但却属于那种无人注意的普通子弟,除了能把名字写进凉州宗室的族谱,便没有多少用处了,不过现在郭虎禅自然是不同于一般的宗室子弟,只因太祖皇帝时定下的宗室规矩里,不重出身,只看本事。

凉州宗室从二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后继无人,尤其是郭虎禅这个年纪的,各家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子弟,郭震的三个儿子虽然同样姓郭,但却不能算是宗室子弟。

“姐夫此来,可是有事?”郭虎禅朝郭震行礼后,才开口问道,他可不觉得这位姐夫会无缘无故来见他。

“岳父和几位老人家,知道二郎来了敦煌,都是想见二郎一面,因此让我来请二郎明天去我府上一趟。”郭震对郭虎禅观感很好,郭虎禅身上没有少年的轻浮,相反说话行事很有大将之风,而且没有半点刻意,让人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想来明天岳父他们见了,绝不会失望,恐怕会更加惊喜。

“既然是几位叔公要见我,我自当去拜见。”郭虎禅笑了起来,关于几个凉州老宗室要见他,郭旭昨天就跟他说过了,而且听郭旭话中意思看,这是打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他哪会推辞。

“嗯,时日尚早,二郎不知可有空陪我下一局。”郭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了郭虎禅,刚跟人认识就拉着人下棋这种事情他还是头回,只不过刚才看了郭虎禅的棋,他这好棋之人实在是心痒难耐。

“小弟求之不得。”郭虎禅笑了起来,接着请郭震坐下了,到现在为止,他还没遇到过一个像样的对手,看郭震样子,应该是棋道高手,让他忽然有了些期待。

“元振公出马,当能和公子分个高下。”何燮在旁说道,郭震的棋艺如何,他自是清楚,不过和郭虎禅下过一盘棋后,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他自己也是不大相信。

两人猜先,这回是郭震猜到了墨玉棋子,执黑先行,郭虎禅自是青玉棋子,当白而下。

比起前一盘棋,郭虎禅和何燮的对局,郭震下得很慢,每一手都是要想上很长时间才会落子,尤其是面对郭虎禅那从没有见过的着法,就下得更加慢了。

看着那么快就进入状态的郭震,郭旭也是苦笑起来,他本来还想让郭虎禅和郭震这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凉州都督府的都督好好认识一下,没想到竟然就这么下起来了。

郭虎禅并不知道,郭震虽然棋艺高超,但是自从二十年前他卸甲归田之后,下棋时就奇慢无比,往往一盘棋下个一整天是很平常的事情,折磨得每个跟他下棋的人都痛不欲生,除了几个跟他一样下棋极慢的以外,却是再也没几人敢跟郭震下棋,到最后郭震只有自己跟自己下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他耐性好得出奇,这样一盘棋他能下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何燮见郭震上来就下得这么慢,也知道这盘棋有得下了,看着苦笑的郭旭道,“我看我们还是等会回来再看棋吧?”

李白不知道那么弯弯绕绕,见何燮招呼他离开,却是没有走,仍旧站在边上看着。

走到庭院里,何燮才忍不住朝郭旭问道,“元振公亲自过来,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多管闲事了。”郭旭看着居然问起自己这些事情的何燮,却是目光不善地打量他。

“我不过是好奇罢了,我记得元振公很少出家门的。”何燮看向远处盯着棋盘,一直低着头的郭震,朝郭旭答道。

“恐怕是静极生动,反正这又不关你的事情,你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郭旭看着何燮,压低了声音道,他知道何燮没什么坏心,只怕有人想通过何燮来打听消息。

“你说的也是,算是我多嘴。”何燮自嘲地笑了起来,接着朝郭旭问道,“看这样子,元振公今晚会留下吧?”

“留不留下,一看那盘棋下得怎么样,二就看你了?”郭旭倒也希望郭震能留下来,只是朝何燮道。

“元振公既来,我岂有不亲自招待之礼,你这吃货,尽管放心,包你今晚大饱口福。”何燮和郭旭也是老交情,此时亦是不客气地说道。

何燮自离了庭院,郭震这盘棋,在他眼中,便是一天一夜也下不完的,他不急着看棋。

出了庭院,何燮真遇上了哥舒翰,他当即笑道,“新郎官,怎么不陪新娘子,却来这里找公子。”

“何老板,公子可是有事?”哥舒翰自己也是惭愧,昨晚喝了个不省人事,却是让新婚的妻子照顾了他一夜,他直睡到刚才才清醒过来,给盖嘉运这个叔父骂得不轻。

“公子在里面陪人下棋,那盘棋恐怕下到明天天亮都下不完,我看你还是先回去陪新娘子,好好赔昨晚的不是。”何燮朝哥舒翰打趣道,却是让哥舒翰一脸的尴尬。

何燮忙着去庖厨,也没多和哥舒翰说话,大笑声里已自去了,哥舒翰自是朝庭院内而去,却是正看到了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的郭旭,他虽不认识郭旭,可也听盖嘉运说了,这府里穿蓝袍的只一个,便是那人称‘八表雄风’的长风镖局总镖头郭大少。

“见过大少。”哥舒翰知道郭旭名头响亮,又是郭虎禅口中的大哥,自是抱拳道。

“果然是条好汉,难怪二郎要帮你。”郭旭看着面前不卑不亢,身形高大的哥舒翰,却是笑道,然后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道,“一人独饮无趣,新郎官不如陪我喝两杯。”

“不瞒大少,昨夜喝得实在太多,现在头还疼着呢。”哥舒翰见郭旭没架子,也自是笑着捂着头道,不过人倒是应郭旭之请坐下了。

“那就喝几杯茶。”郭旭也喜哥舒翰的爽直,却是喊了个下人,让他去拿了凉茶热饮,给哥舒翰醒酒。

几杯茶喝下,哥舒翰还有些疼的头果然顿时清醒了很多,而郭旭自是和他交谈起来,郭旭交游广阔,三山五岳的人不所不包,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打过交道,不过几句话下来,就已经把哥舒翰的老底给套了个清楚。

远处,放下一枚青玉棋子的郭虎禅抬起头看向亭子里谈得热烈的郭旭和哥舒翰,心中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这个‘堂兄’身份可不是那么简单,说他是枢密院的另一双眼睛另一对耳朵也不为过,好事是哥舒翰从此说不定就进了枢密院的视线,坏事是自己这般帮哥舒翰,结好安西军,不知道会不会被当作别有用心。

“这个哥舒翰却是少有的大将之才,虽然还显稚嫩,不过要是能在战场上磨砺几年,必不是池中之物。”亭子里,郭旭心中已自盘算开了,开始时他还对郭虎禅的毒辣眼光感到震惊,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哥舒翰的话里意思,他根本没和郭虎禅谈论过两人现在所谈的那些军中话题。

郭旭看向远处下棋的郭虎禅,目光里露出了几分宠溺,这个堂弟做事情还真是胡来,他本来以为他那么帮哥舒翰,总是有些理由,可如今看来他根本就不知道哥舒翰的才能,只是想帮就帮了,还真是任性。

“哥舒老弟,我有事先走一会儿,你要见二郎的话,自去那边看棋就是。”郭旭起身告辞了,他打算让人去安西都护府一趟。

“大少走好。”哥舒翰目送郭旭离开,方才走到了正在下棋的郭虎禅身边。

“哥舒兄,昨晚睡得可好?”看到哥舒翰,郭虎禅却是开口笑问道,一边的李白也自看向了哥舒翰。

“这个?”哥舒翰没想到郭虎禅见了自己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自己昨晚有没有睡好,不由大窘,支吾了一会儿才道,“说来惭愧,昨晚喝得大醉,刚才才醒过来。”

“那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去陪着新娘子。”郭虎禅奇怪地看了一眼哥舒翰,口中却是自语道。

“铃儿她昨晚照顾了我一夜,我出来时她才睡下。”哥舒翰有些愧意地说道。

“洞房花烛夜,*宵一刻值千金,哎。”郭虎禅朝哥舒翰叹道,而一直在他对面盯着棋盘的郭震这时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接着看向了边上有些手足无措的哥舒翰。

“你就是那个新郎官哥舒翰?”郭震手里拿着枚墨玉棋子,朝哥舒翰问道,而郭虎禅则是有些好奇地看着突然说话的郭震。

“是,不知道阁下是?”哥舒翰看着眼前眼神里忽地露出几分怀念之色的中年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长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个部下,算起来我有二十多年没见他了,他和你一样都姓哥舒,叫哥舒道元。”郭震看着面前和当年的部下有几分神似的哥舒翰答道。

“哥舒道元正是家父。”哥舒翰愣住了,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儒雅中年竟然认得父亲,而且还自称是父亲当年的上司。

“你是哥舒道元的儿子,你父亲还好吗?”郭震话方出口,才猛地想到哥舒翰竟然要郭虎禅帮他才能完婚,想来自己当年那个作战勇猛的部下已经不在了,一时间脸上露出了几分悲意。

“大人,家父已经过世多年。”哥舒翰答道,他看着面前脸上露出几分悲意的中年男人,竟是不自觉间相信了他的话。

“那你父亲的那些同袍,像盖嘉运他们还好吗?”郭震将手中的棋子扔进了棋盒里,突然间见到当年部下的儿子,又知道老部下竟然已经死了多年,他却是没有心情再下棋。

郭虎禅也没想到郭震竟然和哥舒翰还有这份关系,当下默默收拾起棋盘来,没有插话,这时哥舒翰已自回答了郭震。

当知道盖嘉运就在府中,郭震始终未变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盖嘉运到了敦煌也不愿意来找他,看起来他还是在怨恨自己当年卸甲归田,扔下他们这些老兄弟。

郭虎禅看到郭震脸上的表情,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盖嘉运和哥舒翰的父亲都是他当年的部下,这一回哥舒翰来敦煌,盖嘉运宁可抢亲,也不愿来找他,显然是让他觉得盖嘉运心中有恨,不过郭虎禅不觉得看似粗豪,实则内心细腻的盖嘉运会是那种人。

李白看到郭虎禅忽然目光看向自己,接着他看到了郭虎禅微动的嘴唇,他很快便读出了郭虎禅的唇语,却是让他去找盖嘉运来。

这时郭震还在问着哥舒翰这些年他和盖嘉运的情况,却是始终没有说要让盖嘉运来见自己。

“我叫郭震,当年你爹和盖嘉运都是我手下的百夫长,我们一起上阵杀敌,后来我卸甲归田,回到了敦煌,没想到一转眼,原来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郭震自嘲地笑着,语气里带着萧索之意,“我一直以为你爹他们这些都怨恨我当年离去,原来他们中就只剩下小盖一个人了,他恨我也是应该的。”

盖嘉运被李白叫来,本来还以为郭虎禅找自己有什么事,等到了庭院时,正听到郭震的低喃自语声,他那张被安西的风沙摧老了的脸上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种种只化作了有些哽咽的声音。

“末将参见大人。”盖嘉运走到了郭震面前,却是如当年一般,他仍是那个有些莽撞的百夫长,给自己的上司大大咧咧地行礼,只是声音有些发颤。

“为何道元他们死了也不来找我,道元的儿子成亲,你也不来找我?”看着面前的盖嘉运,郭震忽地长身而起,大声道,他在敦煌城呆了二十年,当年的部下却死得只剩下眼前一个,就连这些部下的后人有事,他都照拂不了,叫他如何不恨自己无能。()

第十三章 教训

第十三章

教训(三合一大章,求订阅。)

听到郭震之语,盖嘉运却是低头不语,当年这位老上司卸甲归田,他和哥舒翰父亲他们几个老兄弟如何不知道这位老上司也是无奈之举,只是这二十年里,当年并肩沙场的老兄弟们一个个死了,他虽然知道这不该怪郭震这个老上司,但心里总是有股怨气。

“大人,兄弟们当年知道你的难处。”此时看着郭震脸上的内疚和自责,盖嘉运终于是开了口,心里的那股怨气就这么没了,当年也怪他和几个老兄弟性子倔犟,即便遇到难处也不愿来找郭震,倒是郭震卸甲归田之后,每年都会派人投书至龟兹,可他们从来没回过一次。

“盖大哥,姐夫,我看当年的事情就不必在提,徒惹伤心。”看着郭震和盖嘉运两人各说了句之后,就僵在那里,郭虎禅却是开口说道。

“公子说得是。”哥舒翰这时在边上听了郭震和盖嘉运这个叔父的对话,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不过他对郭震却没有什么怨恨,当年景武太子死后,数十万精兵悍将卸甲归田,郭震也是迫不得已才离开安西都护府。

郭震和盖嘉运看着相劝的郭虎禅和哥舒翰,也自是放下了心中那份隔阂,郭震自觉亏欠了盖嘉运他们这些当年的老部下,此时敦煌将重开都督府,他已是内定的都督,却是不愿盖嘉运和哥舒翰再回安西。

“枢密院已打算恢复凉州都督府,到时我当任都督之职,你可愿来帮我处理军务。”郭震看向了盖嘉运,枢密院此番重设凉州都督府,想必也是看到这些年军力不振,四周诸藩小国都有蠢蠢欲动之心,才有此打算。

盖嘉运看着突然说出如此重要之事的郭震,只是愣了愣之后,便朝郭震大声道,“末将愿追随大人。”他终是忘不了当年在郭震手下效力的日子,更何况过去那二十年,卸甲归田的老上司未必比他们好过。

郭虎禅看着一句话就让盖嘉运留在敦煌的郭震,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愁,本来盖嘉运若回安西,他在安西都护府中也算是有可用的人手,但是现在却只能看哥舒翰如何选择了。

“你愿意留下来吗?”郭震果然把目光投向了哥舒翰,他父亲哥舒道元是自己的老部下,于情于理,他都该照顾哥舒翰。

“大人识人用兵,尚在大都督之上。”盖嘉运朝并没有立刻应声的哥舒翰说道,他心里也希望哥舒翰留在敦煌,到时候凉州都督府里必有他俩的一席之地,老上司的为人他很清楚。

哥舒翰本来却是要答应下来,毕竟盖嘉运这个叔父照顾了他那么多年,他不愿意离开这个叔父,但是当他看向郭虎禅时,看到那种隐隐期待的目光时,他忽地响起了郭虎禅说过的话,‘大丈夫就算一时穷困,也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翻身,当年笑我的人,必十倍还之。’或许他答应下来,他会得到郭震这位日后凉州都督的照看,可是这样的话,他谈何去对当年笑他之人,十倍还之。

“大人美意,哥舒翰心领了,但哥舒翰更愿意自己在安西闯出一番事业来。”哥舒翰朝郭震抱拳一礼后,却是大声道,他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建功立业,而不是靠别人的照顾。

“你和你父亲当年一样,心高气傲,那么在安西就好好地做番事业给我看。”郭震没有面前哥舒翰,倒是盖嘉运狠狠地看了眼哥舒翰,怪他白白浪费了这个好机会。

和盖嘉运冰释前嫌之后,郭震也是问起了他这些年在安西是如何过的,郭虎禅见两人谈得都是些陈年往事,他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便和哥舒翰,李白一起去了庭院中。

“哥舒兄,你放弃了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亭子里,郭虎禅看着如释重负般的哥舒翰,却是朝他道,哥舒翰现在只是安西都护府的一个士兵,可如果刚才他答应郭震留下,凉州都督府里,他一个百夫长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以后立功升迁的机会也比其他人多。

“公子对我说过,当年笑我之人,必十倍还之,我刚才若是答应那位大人,就算能够飞黄腾达,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对当年笑我之人十倍还之,他们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哥舒翰不是。”哥舒翰沉声答道。

“哥舒兄说得好,就算没有那位郭大人,我相信你在安西也必能建功立业,他日拜将封侯。”李白在一旁附和道,他和哥舒翰一样有自己的骄傲,所以哥舒翰拒绝了郭震,而他拒绝了何燮。

郭虎禅笑了起来,李白和哥舒翰一个少年,一个年轻,两人都还是一腔热血的年纪,相信能靠自己的才华双手打拼出自己的功业,真地是很让人羡慕。

“说得对,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如此方是男儿本色。”郭虎禅朝哥舒翰和李白说道,“我也不会输给你们两个。”

看着远处亭子里,大笑起来的郭虎禅三人,郭震和盖嘉运都觉得自己有些老了,这时两人已自叙话多时,而话题也自转到了郭虎禅身上,郭震此来本就是请郭虎禅去府上给那几位凉州的老宗室看看,他自己亦是对郭虎禅极有兴趣。

“冠华,你如何看他?”郭震看向了盖嘉运,这个老部下神情间对郭虎禅这个突然出头的宗室子弟颇为敬服,让他也有些在意。

“少年老成,英雄豪杰。”盖嘉运的回答很简单,在他眼里郭虎禅深不可测,但有些事情他不会告诉面前的老上司,只因为郭虎禅对他和哥舒翰的恩义。

“是吗,少年老成,英雄豪杰。”郭震看着远处和哥舒翰谈笑风生的郭虎禅,想到刚才那只下了二十几手的棋局,心中却是自语道,‘还应该加上深不可测。’

天时渐晚,郭震终究还是没有留下用晚膳,倒是让精心准备的何燮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从外面回来的郭旭自然是不怎么客气,反倒是笑话何燮小家子气。

郭旭回来时,正碰上离去的郭震,他也是送了郭震一段,同时也是顺便谈谈郭震的口风,看看他对郭虎禅的印象如何,凉州的几位老宗室都不是易于之辈,他可不知道明日赴会,会是个什么结局,要是郭震能在郭万仞面前给郭虎禅多说几句好话,他就放心得多。

“姐夫觉得二郎如何?”步出何府,郭旭朝郭震笑问道,他自己对郭虎禅这个堂弟还是放心的,想来眼光再挑剔的人,也不会觉得这个堂弟不好。

“说实话,二郎是我看不透的人。”郭震停住了脚步,看着身旁微笑的郭旭,皱了皱眉道,“我总觉得二郎有不少秘密不想让人知道。”

“姐夫,你想多了,二郎会有什么秘密?”郭旭的表情愣了愣,他以为郭震看出了自己这个堂弟的身份可能有问题,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不过脸上却故作无事地笑说道。

“也许是我想多了,不过二郎的确是我这二十年里所见的宗室子弟中的翘楚,就是比起当年的你也强了很多。”郭震自是察觉到了郭旭笑容下所掩饰的一点紧张,心里自是明白恐怕郭虎禅身上的秘密,这位大少怕是早就知道,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却不愿让人知道罢了。

郭震也不是一个喜欢寻根究底的人,反正郭旭是不可能做出不利于宗室的事情的,他也不必去介怀郭虎禅所想隐瞒的秘密。

送走郭震,郭旭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他不知道这个当年以智计著称的姐夫可是察觉出了多少东西,但是这已经给他提了一个醒,那就是他想完全隐瞒住堂弟的身份是不可能的,看起来他得想个办法和几个老人家准备交底了。

夜晚,郭震府上,用过晚膳之后,郭震自是跟着郭万仞去了书房,他知道岳父定然是想问自己对那个郭虎禅的印象。

“那小家伙怎么样?”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里,郭万仞看着面前低首垂手的女婿问道,他对郭虎禅的兴趣不是一般的大,窦霸那个老东西下午来找了一趟,告诉他这个小家伙已经是凉州商业协会的一员,他已经派人去玉门关打听这个小家伙的底细了。

“恐怕爹不能把他当成小家伙看。”郭震想着白天和郭虎禅见面后的点点滴滴,缓缓开了口,“虽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可他身上没有半点少年的浮躁,甚至比起大多数大人行事还要沉稳,不瞒爹说我看不透他。”

“连你也看不透他。”郭万仞看着面前很是平静答道的女婿,知道他不会说假话来骗自己,他一下子眉头拧了起来,但接着又笑了起来,“这样才有意思吗,要只是个愣头青,那也太无趣了,不过说到少年老成,倒是不知道比起长安那几个妖孽如何。”

郭万仞的自言自语让郭震也不由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看起来这个岳父还是对在长安时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过想到郭虎禅的表现,他却是很肯定地道,“虽然长安那次我不在爹身边,不过照爹的描述看,那几个妖孽还是比不上咱们这位二郎的。”

“哦,你倒是已经把他当自己人看了。”郭万仞大笑着看向很少夸人的女婿道,“那明天更要好好见识了,对了,去把大郎他们三个叫回来,到时候也好跟咱们这位二郎较量一下。”

“知道了,爹。”郭震点了点头,自己那三个儿子虽然也称得上少年老成,可是心里还是有少年的骄横傲气,明天让郭虎禅杀杀他们的威风,对他们以后也是件好事。



一个半时辰后,距离郭震府邸外的街道上,三个骑马的少年从马上翻身而下,牵着马走了起来,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不由朝边上身形最高的少年道,“大哥,爹让我们从书院回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马上不就知道了。”郭应龙看着已在不远处的自家府邸,朝问话的三弟郭应元答道,他自己心里也是有些疑惑,父亲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若无大事根本不会让他们从书院回来。

三兄弟很快到了府前,这时自有等候的下人取了三人马匹,拿了自己的佩剑,郭应龙便带着两个兄弟进了府中,才刚进去,三兄弟已自见到了他们最不想见的人。

“你们三个,怎么来得那么晚,外公都等得不耐烦了。”郭玉婵看着三个面露苦色的兄弟,却是柳眉一竖道,“不高兴见到姐姐我回来么?”

“她怎么还不去长安。”三兄弟里,老2郭应朔不由低声嘀咕起来,他们家里,有这个姐姐一个女孩儿,从小就最得外公的宠爱,他们三兄弟可没少给这个姐姐欺负。

“还不是那个该死的郭旭,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大半时间都留在了敦煌,他不回长安,大姐哪回去长安。”郭应元忍不住低声道。

“大姐,我听说郭旭就在城外跟人打猎,你怎么不去寻他。”郭应龙身为三兄弟老大,只有硬着头皮把话扯开道。

“去寻他做什么?”郭玉婵狠狠瞪了郭应龙一眼,不过脸上却是红了,飞快地走了,只是口中道,“外公在演武堂等你们呢?”

“外公也来了。”郭应龙三兄弟互相看了眼,都是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他们这个当年号称凉州之虎的外公,可是凶恶得很,三兄弟小时候可是没少给这个外公狠狠地操练,那个时候,每当三兄弟看着演武堂边上舒服惬意的大姐吃着这个外公带来的各种点心的时候,就恨不得自己是个女孩。

不多时,郭应龙三兄弟就到了演武堂,却发现不止郭万仞这个从来对他们都是狠巴巴的外公在场,就连父亲居然也破天荒地换上了一身武士服,手里提着剑在等他们。

“外公,阿爹。”郭应龙和两个兄弟朝郭万仞,郭震行礼之后,都是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旁,心里却是打着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居然让外公和父亲摆出了这么严肃的阵仗。

“你们去书院念书也有好几年了吧,老大五年,老大和老三三年,不知道你们这几年里功夫是否有所长进,今日为父就要考较一下你们。”郭震看着三个站得老实的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朝三人说道。

郭应龙三兄弟看着突然间说要考较自己武功的父亲,都是不知道这个平时很少过问他们学业武功的父亲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是三人还是齐齐应了一声,身为老大的郭应龙第一个站了出来,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向父亲行了一记剑士礼后,恭敬道,“还请父亲大人指正。”

郭应龙见对面的父亲示意自己可以出手后,一剑刺出,却是用足了力气,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看上去文绉绉的父亲有多么厉害,他可不想又三五招败下阵来,到时候给两个弟弟笑话。

郭震的剑术圆融开阖,招式很简单,但却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守住大儿子那凌厉的招式,同时口中指点着大儿子剑术里不到家的地方。

在旁观战的郭应朔和郭应元此时都有些脑子不够用了,要说父亲考较他们武功,这不是头一回,但是讲解得这般仔细还是头一回,不知不觉间两兄弟很快就沉浸进去,听着父亲指点大哥的话,想到换了自己当如何应对。

百招之后,郭应龙力竭,给郭震挑飞了手里的长剑,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的郭万仞却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是很不满意。

郭应龙虽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还是飞快地捡起了自己掉落的长剑,跪在这个外公面前道,“还请外公责罚。”从小这个外公就是用战场上那一套来教育他们三兄弟的,武人就是死,也不能扔了自己的武器。

“算了,站一边去吧。”郭万仞看着面前跪着的大外孙,没有像以前一样责罚他,这一代的宗室子弟,世家子弟,哪像他们小时候,十二三岁就去了边塞,跑到草原大漠杀人见血,到这个大外孙的年纪时,有首级功的也不在少数,说来说去还是他对这三个外孙要求太高了。

郭应龙老实地站在一边,然后看着父亲一一考较两个弟弟,同时指正他们剑术中的破绽,他这时在边上再听一遍,也是受益匪浅。

“大郎,你们从小练武,基本功扎得很坚实,别的孩子玩耍的时候,你们还能坚持每天练武,这让为父很欣慰。”一一考较了三个儿子之后,郭震看着三个儿子,沉声说道,大汉自太祖皇帝开国时起就武风极盛,不过文皇帝这二十年修文治世下来,这武风虽在,可却已不能和以前比了,他这三个儿子能在敦煌城这些年的安逸风气里仍是苦练武功,已是极为不易了,他不能苛求太多。

听到从没有夸过自己的父亲突然间夸奖自己,郭应龙三兄弟心里一时间都极为开心,不过这时候他们那位严厉的外公却是突然在旁泼了他们一盆冷水。

“你们也别太开心,你们三个小子放太宗皇帝那时候,宗室子弟的正经人家里,随便挑一个都能赢了你们。”郭万仞看着三个眼里露出得色的外孙,却是忍不住道。

“你们外公说得没错,你们的基本功扎实,也只是相对城内那些浮夸的世家子弟而言,要是遇上明天的对手,恐怕你们没有半点赢下的机会。”郭震看了三个儿子一眼,亦是附和着岳父的话说道,郭虎禅和他下棋时,身上透出的那种气势,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玉门关前那一战传言要是没有夸大太多的话,郭虎禅光就出手时的气势,恐怕就不会比他这样上过阵的将领差多少。

听着郭震的话,郭应龙三兄弟都是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明天的对手,那不是说他们明天要和人比武,想到这几年自己的对手都是书院里那些绣花枕头的草包,三兄弟不禁对父亲口中的那个对手好奇起来。

“爹,我们明天要和什么人比武?”最小的郭应元,忍不住问道。

“按辈份算,你们得叫他一声叔叔,不过他年纪比你们大哥还小了二岁。”郭震答道,郭虎禅在他心里,不能当成少年看,得把他当成和自己一个级数的存在,因此他对于岳父明天想给郭虎禅一个下马威的做法丝毫不赞同。

郭应龙三兄弟都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父亲口中明天的对手肯定是宗室子弟,不过三人都是没听说过凉州宗室里有什么和他们年纪相当的杰出子弟,三人第一时间都是想到了长安的宗室子弟中去。

“你们不要小看明天的那位小叔叔,他可是杀过人的狠角色。”郭震提醒着三个儿子,虽然他也希望郭虎禅能杀杀这三个儿子的威风,这几年三个儿子在书院里骄横惯了,别看在他面前老实得很,外面可是傲气冲天。

“爹,那人到底是谁啊?”郭应龙终于忍不住问道,他对于父亲如此看低自己兄弟,有些不满。

“他叫郭虎禅,玉门关前,一个人宰了十几条胡狗,比我当年还狠。”郭万仞在一边答道,这时他拿了把木刀,朝三个外孙道,“你们三个一起上。”

“是他。”听到郭虎禅的名字,郭应龙三兄弟都面面相觑,要说郭虎禅的名字,这几天他们在书院里都快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不少人都是对这个郭虎禅推崇佩服得很,可他们三个却是不以为然。

“咳。”见三个儿子愣着不动,郭震咳嗽了一声,他知道岳父对他这三个儿子期望很高,所以才对他们严厉到近乎苛刻。

听到父亲的咳嗽声,郭应龙三兄弟才清醒过来,看着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的外公,连忙拔剑同时出招了,他们这个外公虽然老了,可那凉州之虎的称号不是假的。

看着三个外孙同时出剑封住了自己的上中下三路,郭万仞总算满意了些,不过这三个小子离他的要求还是差得太远,他手中的木刀已自最简单的直劈,一连三刀直接砍得三个外孙翻倒在地。

“知道你们为什么一招就输给我吗?”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三个外孙满脸的羞惭,郭万仞出奇地没有像以前一样喝骂三人,而是径自说道。

“那是因为你们早就心里输了。”郭万仞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刚才却是没有像平时是纯是训练三个外孙时的那种喂招,而是把他们当成了战场上的敌人,出手时杀气十足,却是硬生生地吓住了三人,气势上先自压倒了他们。

“你们明天那个对手,也和我一样,要是动了真格,不比我差多少。”郭万仞看着三个外孙道,“你们要是明天不想丢脸,和他比武时,就要有杀他的决心。”

这时的郭万仞自己也是有些信心不足了,不过想到为这三个外孙以后好,觉得还是让他们明天吃个教训好了。

郭应龙三兄弟虽是应下了,可心里却是满不服气,尤其是郭应龙,明天那个对手比他还小了两岁,居然就值得外公和父亲这般重视。

“但愿明天不会让他们从此一蹶不振。”看着三个儿子回去,郭震想到连自己也看不透深浅的郭虎禅,忍不住道。

“要是连这都输不起,他们三个也就没资格谈什么继承父业,以后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好了。”郭万仞却是忍不住在一旁道,接着便离开了演武堂。

第二日,郭应龙三兄弟起了个大早,三人各自在演武堂做了早课,结果让他们好奇得是,一个上午,外公那几个当年据说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老兄弟都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六个他们本家的子弟,年纪全都和他们相若,各自带着刀剑,一个个都是很不服气的样子,看起来和他们一样,大概也是要和那个郭虎禅比武。

辰时刚过,郭虎禅已自和郭旭到了郭震的府邸前,两人没有带任何随从,这次见面说穿了就是凉州的老宗室单方面要见他,虽说郭虎禅不知道这些老宗室是怎么想的,但是按照郭旭的说法,天下宗室,能够称得上强盛的也就凉州宗室和长安宗室,而凉州宗室因为过去的传统,出了名的是不看出身,只看你够不够本事。

“等会不用怕,那几位老宗室都是直爽的人。”郭旭和郭虎禅一起下马后,怕郭虎禅等会面对那几个凶恶的凉州老宗室怯场,却是在边上笑着说道。

郭虎禅知道身旁这个堂哥是关心则乱,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和郭旭一起将马缰递给上来的郭震府下人后,便朝府中而去。

大门前,郭旭看着那个一身武士服,衬出一身傲人曲线的少女,忍不住头疼起来,看到他面露苦色,郭虎禅不由在旁问道,“大哥,那女孩?”

“她是郭震的独女郭玉婵,很受几个老宗室的宠,小时候我还逗过她来着。”郭旭语气唏嘘地说道,显然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

郭虎禅不是毛头小子,看那个郭玉婵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郭旭,却是忍不住笑道,“大哥好福气。”

“福气你个头,这丫头比她娘还凶悍,总之我是无福消受。”郭旭连忙摆手道,他可不敢招惹那丫头,凉州的老宗室个个都是护短得很,不讲起道理来,除了当年的太宗皇帝,景武太子那样的强悍之主能压得住他们,谁来都没用。

“玉婵侄女,半年不见,真是长得更加漂亮了,叔叔我在长安认识几个青年俊彦,要不改天叔叔让他们来趟敦煌。”郭旭不待郭玉婵开口,已是先自说道。

郭虎禅在旁看着郭旭给生得艳丽,但是一看就是剽悍得很的漂亮少女做起媒来,却是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郭玉婵身后,出来迎客的郭应龙三兄弟都是巴不得这个大姐快点嫁出去,要不是碍于这个大姐平时的yin威,恐怕三兄弟现在就要出声附和了。

“郭旭,你就那么讨厌我。”郭玉婵看着一脸笑容的郭旭,却是忍不住喝道,眼眶红红的,一双水灵的眼睛蒙了层雾气。

郭旭一时大为尴尬,他倒是没想到郭玉婵会那么直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姐说笑了,小姐这样漂亮的侄女,我大哥这个做叔叔的怎么会不喜欢,要不然也不会希望小姐以后嫁个好人家。”郭虎禅见郭旭朝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也只有硬着头皮道。

“你是什么人,我的事要你多管。”郭玉婵看着郭旭身旁开口的黑衣少年,却是俏脸一寒道。

“就冲小姐这刁蛮的脾气,只怕是个男人都不喜欢。”郭虎禅不是个喜欢受气的人,见眼前这个少女脾气大得很,也自然不会去容忍,直接反唇相讥道。

郭应龙三兄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当着他们大姐的面说她刁蛮,一时间三人也不禁佩服郭虎禅的勇气。

“你说我刁蛮。”郭玉婵从小锦衣玉食,没人敢给她半点气受,三个兄弟和同龄的凉州宗室子弟看到她都恭恭敬敬的,就是郭旭也最多躲着他,哪像眼前的郭虎禅,冷着脸这般教训她,此时气得一张俏脸生寒,眼神就像小老虎儿一样。

“我大哥是你长辈,你却对着他相逼质问,这不是刁蛮是什么?”郭虎禅很不客气地说道,“我和大哥是宗室同辈,论辈份,你该叫我一声叔叔,如今却指着我的鼻子说话,这又不是刁蛮是什么。”

大门里,郭万仞和几个老兄弟躲在一边,看着外面郭虎禅教训自己那个宝贝孙女,他却是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看得啧啧道,“这小子很带种啊,比咱们那些子弟可强多了。”

郭万仞身边,郭万钧几个同样是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凉州老宗室亦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乖乖,老大,小婵儿拔刀子了,你说那小子会不会怂了。”

大门口,郭应龙三兄弟虽然觉得郭虎禅说的话是大快人心,可看着拔刀子的大姐,也是心里头发毛,三人忍不住往回看。

看着拔刀朝自己刺来的郭玉婵,郭虎禅皱了皱眉,他倒是看得出这女孩子没有出全力,这一刀刺得不快,不过是要逼他后退,从台阶上摔下去出丑。

“动不动就拔刀,像一个女孩子该干的事情吗?”郭虎禅出手如电,就如同掐住毒蛇七寸一样,捏住了面前女孩握刀的手腕。

被郭虎禅一下子擒住手腕,郭玉蝉只觉得纤细的手腕好似给铁钳钳住了一样,火辣辣地疼,可她生性倔强,只是口中道,“女孩子不能拔刀吗,武穆皇后还是军中大将呢?”

郭玉蝉口中的武穆皇后,郭虎禅自然知道,那是他的曾祖母,名唤魏木兰,前朝大业年间,代父从军,和太祖皇帝相识于军中,三征高丽时,可是军中智勇双全的大将,开国之后,民间女子也多有效仿他这位曾祖母的,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能进军中的女子少得可怜,能闯下名声的就更少了。

“武穆皇后温良淑婉,哪像你这般蛮不讲理。”郭虎禅目光一寒,手上一拧,郭玉蝉手中的短刀就掉在了地上。

“你这个坏蛋。”郭玉蝉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她就是咬着嘴唇,只是一脚踢向郭虎禅,却不料郭虎禅早就防备她,后发先制,一脚先自踢在了她那踢出的细长腿上。

郭玉蝉只觉得小腿胫骨酸痛得厉害,人也不禁弯下了腰,这时郭虎禅松开了拿着她的手腕,一个趔趄,郭玉蝉差点就摔倒在地,这时她哪还有先前那大小姐气势汹汹的样子,只是忍着眼泪,朝面前冷着脸的郭虎禅骂道,“打女人,你不是个男人。”

“我是你叔,长辈教训不听话的小辈,天经地义,还有武穆皇后在军中做大将的时候,可没人知道她是女人,战场上也没人会因为武穆皇后是女人就让她杀,所以你不配拿武穆皇后来说事。”郭虎禅冷冷瞥了一眼面前这个倔强的少女,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时他目光已自顺着郭玉蝉身后那三个少年的目光看向了里面几个老人。

“这小子真他**够胆,老大,我看也不用试了,这小子我看好他。”郭万仞身边,和他是堂兄弟的郭万钧已是叫了起来,他想起自家那两个没用的小崽子遇到老大家这个丫头时那没出息的样子,再看下眼前这小子理直气壮地教训这个丫头,真是没得比啊。

“像,真是像。”郭万仞这时完全没有听进郭万钧的话,一双老眼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冷起脸的郭虎禅,口中喃喃自语道。

“什么像啊。”看着郭万仞的样子,郭万钧口中嚷嚷道,这时他发现另外两个老兄弟也好像是着了魔一样盯着郭虎禅的脸看,那样子就好像活见鬼了一样,于是他认真地看向了郭虎禅,接着他脑袋里一下子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勾起了一样,那发呆的样子和边上三人一模一样。

第十三章 我的刀出鞘一定见血(二合一大章,求订阅。)

第十三章我的刀出鞘一定见血(二合一大章,求订阅。

大门前,郭虎禅已自和郭旭跨门而入,郭应龙三兄弟一时间进退无措,这位是客,可却毫不客气地把自家大姐给教训了一顿,三人回头本想看几位老爷子拿主意,岂料看到的是四位老爷子眼眶里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那副活见鬼的样子连他们三个都给吓到了。

“二郎来了,里面请。”还好郭震在场,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给岳父宠坏了,今天在郭虎禅身上吃个教训对她来说不是件坏事,再说此时他身旁岳父和三位凉州的老宗室反应实在有些过了,也只有他出来打圆场了。

“还不回去。”郭震看着眼眶红肿,却忍着痛的女儿,语气甚是无奈,这个女儿性子倔强,不过他心里就是心疼女儿,也不能在郭虎禅面前说出来。

外圆内方,是郭震对郭虎禅的看法,这个少年看着处事圆润,近乎于圆滑,但是却又执着于自己的原则,这个女儿这么一闹,恐怕给他已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叫二郎见笑了,内子宠溺女儿,才让她养成了这么一副大小姐的脾气。”郭震朝郭虎禅和郭旭说道,说起来刚才的事情也确实是自己的女儿不是。

“大小姐的脾气没什么,只是有些刁蛮了。”郭虎禅朝郭震说道,这个郭玉婵怎么说,就冲她能忍着痛不哭的这份倔强,他倒不是太讨厌,不过那近于刁蛮的大小姐脾气让他也喜欢不起来,此时只是直言不讳道,“不改的话,以后终是要吃亏的。”

“二郎说得是。”对于郭虎禅的持中之语,郭震点了点头,这个女儿要是不好好改改自己的脾气,以后肯定是要吃亏的,毕竟自己和她娘不能照顾她一辈子。

这时给郭震上前拖延了一会儿时间,郭万仞几个凉州的老宗室已自回过了神,不过这时他们看着郭虎禅的神情目光已和先前完全两样了。

本来郭虎禅作为宗室晚辈,他们几个老人最多是暗中观察下,是用不着他们出面的迎接,不过郭震刚领着郭虎禅进来,郭万仞四个已自上来了,“二郎是吗,果真是生得英武不凡。”说完,四个老头都是啧啧称赞,看着郭虎禅的目光,就好象是饿了一冬的恶狼一样看得人不寒而栗。

郭旭从没想到,凉州宗室里四个份量最重的老人家居然都到齐了,此时看他们夸赞郭虎禅的样子,叫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过几位叔伯。”郭虎禅虽然也看不明白这四个凉州的老宗室为何对自己这般热情,但仍是大大方方地还了一礼。

“嗯,好,好。”郭万仞笑得眼都眯起来了,然后和三个老兄弟一起招呼着郭虎禅去了早就准备好的演武堂叙话。

看着被自家的老爷子们架走的郭虎禅,郭应龙三兄弟和其他六个少年看得羡慕不已,想他们从小到大,都是给自家老爷子骂大的,十几年下来,长现在这么大,还没见过四位老爷子这般的架势。

郭虎禅面对四个凉州老宗室的热情,心里也暗自提防了起来,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郭震的府邸不算豪奢,但却胜在够大,尤其是演武堂这练武之地,方圆阔达百步,那摆放的武器架子上,但凡是军中所用的兵器全都齐备。

郭万仞是凉州宗室的头头,自然是把郭虎禅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其他三个老兄弟拿他没辙,也只有在旁干瞪眼,便是郭震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岳父见了郭虎禅以后,居然会这么看重他,他仔细想了一下,这二十年里他似乎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二郎在玉门关前杀得好,没有丢咱们凉州子弟的脸。”郭万仞倒是大肆夸着郭虎禅,爬满皱纹的老脸上笑得开心,只是那目光不时落在郭虎禅腰间所佩的黑刀上。

“那只是二郎的本分而已。”郭虎禅可不敢倨傲,只是朝四个问长问短的老宗室回答道,当被问及玉门关前那一战如何时,他还是老样子,解了衣服,这可比说什么都管用。

原本跪坐在下首的郭应龙三兄弟和其他六个凉州宗室的少年还对郭虎禅给自家老爷子那般看重有些不满,可是看到郭虎禅胸膛前那毒龙般横亘的刀疤,一个个都是没了先前的妒嫉,剩下的只是佩服,人家跟胡人拼命厮杀的时候,他们不过是欺负下城内的纨绔子弟,根本没得比。

演武堂外,吃了郭虎禅的教训,又给父亲训回去,平时疼极了自己的外公也不帮自己出头的郭玉婵看着郭虎禅那古铜色的胸膛上那些狰狞的疤痕,也是给吓得掩面而逃,她本来只是不甘心自己给这个还小了自己两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叔叔教训,本想着偷偷藏起来,找个机会好报复,哪里会想到看到这样的场面。

一路飞奔着回到自己的闺房,郭玉婵在停了下来,胸膛口那颗心差点儿跳出来,“真是吓死人了。”想到那些毒虫般狰狞的刀疤,郭玉婵的脸色就变得惨白起来,不过莫名地想到郭虎禅那张冷冰冰的脸孔,她突然间不再恼怒这个教训自己的叔叔。

演武堂内,郭虎禅重新穿好了衣服,天下宗室子弟,有七成都在凉州,这都是当年太祖皇帝立下规矩所至,宗室子弟想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比起平民子弟,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参军方便,这也是太祖朝和太宗朝,名将迭出,称军神,战神者如卫公李靖,薛仁贵,苏定方等人虽然威名著于军中,却无人能谈得上控制军队的原因,只因为宗室子弟参军,每战必先登死战,战死者成百上千。

郭氏善战,尽在凉州,说得就是宗室子弟里能打仗的几乎全在凉州,安西之地,文皇帝即位后之所以打压凉州宗室,而且让几个夺位失败的强悍兄长留在长安,也是为了制衡凉州宗室。

对枢密院来说,大汉军队里最善战的军队都在安西都护府,而凉州和安西可以说是一体,因此不管文皇帝是怎么想的,枢密院和凉州宗室的关系始终密切,这也是文皇帝在位时,虽然打压枢密院和凉州宗室,但却始终不敢太过分的原因,一旦逼得太紧,枢密院和凉州宗室联手,那可就是十万安西铁骑长驱直入上长安兵谏的局面,到时候废立皇帝也不好说。

郭虎禅不知道眼前郭万仞他们这四个凉州老宗室究竟想做什么,但是凉州宗室对他来说,是绝不可以轻易放弃的一股力量,虽然文皇帝用二十年的时间来打压凉州宗室,堪称是钝刀割肉,从表面上看凉州宗室这些年也确实没出什么像样的人物,可他不相信凉州宗室会没有留有后手,要知道郭万仞他们可是从太宗皇帝年轻时就跟着南征北战的老宗室,能活到现在那么久,又哪会是什么简单的主。

“二郎英器,我凉州宗室颓废多年,以后却是要看二郎了。”郭万仞朝郭虎禅笑道,然后和三个老兄弟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坐在两侧,脸上露出不忿神情的自家子弟,眼中各自闪过一抹狡色。

郭应龙他们心中虽然佩服郭虎禅的勇烈,可是自家的老爷子当着他们的面说凉州宗室以后却是要靠郭虎禅来撑起场面,俱是有些不服气。

“我那三个外孙还有这些个小子,平时就在敦煌城里欺负些没用的纨绔子弟,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二郎不妨教训下他们,也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郭万仞看向了郭虎禅,直接说道。

郭虎禅来到演武堂时,再加上那些身穿武士服的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傲气和不服,就知道今天怕是少不了要动手,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郭万仞居然一上来就把他放到那么高的位置,但是他本就是个喜欢迎难而上的的人,郭万仞这般‘抬爱’,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既然叔父有命,我自当遵从,不过我练得是军中杀人刀,刀若出鞘,见血方还。”郭虎禅不紧不慢地朝郭万仞和另外三个凉州的老宗室说道,他从来都不是喜欢给人牵着鼻子走的人,郭万仞有所图谋,他不在乎,但是总不能叫人当成扯线木偶般。

郭万仞闻言一愣,然后和边上三个老兄弟相视一眼后,都是大声笑了起来,而郭应龙他们却一个个都是愤怒起来,就算郭虎禅比他们厉害,可也不能如此小看他们。

“二郎说得对,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们四个老鬼能活到现在,说是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也不假,这些小子们从小练几个把式,打赢几个青皮混混,却是连血都未见过,今日正该叫他们见识见识,二郎你只管下手,只要不死就行了。”郭万仞直接说道,他现在已经越发肯定面前郭虎禅的身份,心中没有丝毫不悦,其他三个凉州的老宗室亦是点头附和起来。

郭虎禅也不再多言,今日这四个老宗室分明是要他全力出手,他当即起身,这时郭应龙他们一共九人已各自提刀剑下了演武堂,而这时郭万仞似乎还嫌刺激得这几个小辈不够,却是起身道,“你们这位小叔,可不是你们平时对付的那些软脚蟹,一起上吧。”

郭虎禅握着大夏龙雀,回头看了眼犹自嫌还不够乱的四个老头,却是无暇再分心,因为对面郭应龙三兄弟已自同时出剑先攻,另外六个少年却是未动,脸上倒是对郭应龙三人充满信心。

“还算要些面皮。”看着本家的六个子弟并未出手,郭万钧他们却是小声嘀咕道,而同样旁观的郭震却心里苦笑,这三位的话倒好像是在说他三个儿子不要面皮了。

郭虎禅原本距离郭应龙三兄弟有十步距离,当三人拔剑前冲时,他却纹丝不动,只是手扶大夏龙雀的刀柄,目光盯着三柄朝自己刺来的长剑,直到不到三部的距离时,方才猛地拔刀,一步跨出,一刀朝正中而来的郭应龙劈下。

大夏龙雀出鞘时的刀鸣声仿佛龙吟虎啸般,郭震一听这刀鸣声,便明白郭虎禅那把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黑刀竟是一柄宝刀,而郭万仞他们听到这二十四年未曾听到的刀鸣之声,胸膛里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就给那刀音声给唤醒了,四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已化作半轮银芒的刀锋。

郭应龙没想到明明是后手拔刀的郭虎禅居然可以后发先至,让左右夹攻的两个兄弟同时落空,面对眼前挟带宛如风雷鼓荡般声音落下的刀锋,他原本刺出的一剑固然可以刺到郭虎禅,可他自己也会被这霸道的一刀直接毙命,分作两段。

郭应龙无奈,只有回剑横挡,随着刀剑碰撞的剧烈铮鸣声,郭应龙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顿时间从剑身上传来,接着便是虎口撕裂般的痛楚袭上心头,然后他整个人就好像被一匹狂奔的野马给撞飞了出去,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人也重重地摔出了五六步之外,胸口的武士服当胸裂了开来,胸膛处一道血线隐隐浮现,火辣辣地痛。

一刀劈出,郭虎禅几乎在郭应龙被他给劈飞的刹那,已自沉腰转轴,手中大夏龙雀一转,一记横扫正对上了同时转过身回刺长剑的郭应朔和郭应元,两人和郭应龙一样,面对郭虎禅以伤换命的一刀,也只有选择格挡,两人年纪尚比郭虎禅小了一二岁,力量更是难以和郭虎禅相提并论,被这一刀横扫之威,同时扫飞出去,手中长剑也被大夏龙雀打得弯曲,倒退了数步后,跪在地上,犹自握剑的手上虎口处鲜血淋漓。

那六个郭万钧他们带来的本家子弟哪里想得到郭应龙三兄弟的合击居然一个照面就被郭虎禅两刀击破,这时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长年练武,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们感觉到郭虎禅身上那股杀气,已各自拔出刀剑。

看到六人拔出刀剑,郭虎禅根本没有给他们围攻的机会,他能两刀攻破郭应龙三兄弟,那是这三兄弟虽然先手出剑,可是却因为小看自己,三人没有同时出全力,才被他以气势压住,杀败三人,这六个少年要是互相配合,除非他真地打算杀了他们,否则未必能胜过他们。

看着倒在地上的大儿子,郭震心里大惊,本想过去,却被身旁的岳父一把按住道,“不过是皮外伤,留些血而已,没有性命之忧。”

这时演武场上,郭虎禅一个虎蹬,三五步便已到了一个刚刚拔刀的少年面前,凌空跃起的一记凶猛膝撞,将他放倒在地,接着大夏龙雀的刀柄反手横敲,砸在边上一个视图上前相阻的少年脸上。

一连放倒两人之后,郭虎禅根本没有留手,人就像狂暴的大风一样,转身连续三记进步直劈,将一个身材最魁梧的少年,劈得连退数步,两条手臂像面条一样无力地握着刀,垂在地上。

转瞬间,六个少年只剩下三人,不过三人看着目光如同野兽般嗜血的郭虎禅,握着刀剑的手心里已给冷汗浸透,三人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只是从小给自家老爷子操练出来的韧性支撑着他们,三人咬了咬牙,像是给自己鼓舞士气一样,大吼着挥舞刀剑扑向了郭虎禅,他们可以输,但是不能丢人。

四个凉州的老宗室已自摇起了头,这剩下的三个小子还没开打,心里已经完全怯了,他们就像孱弱的羊崽朝渴望撕裂血肉的猛虎无力地蹶出蹄子,然后听天由命。

面对三把袭来的刀剑,郭虎禅没有像对郭应朔和郭应元这两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兄弟只用大夏龙雀的刀背横扫,而是彻底的一刀横劈,三把刀剑应声而断,只是他最后还是收回了大夏龙雀的刀锋,锋利的刀锋如同切纸一样,撕裂了三个少年胸前的武士服,胸膛的肌肤上一道血线浮起。

郭虎禅手中的大夏龙雀随手一挥,上面一串细密的血珠落下,落在了青石地板上后,方才回刀入鞘,接着朝郭万仞道,“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叔父们见谅。”

这时郭万仞他们身边的郭旭,却是心里一阵惊惧,惊得是郭虎禅竟然真地毫不留情面,一人一刀横扫了整个凉州最杰出的宗室子弟和世家子弟,惧得是郭万仞他们会因此而发怒,固然凉州宗室号称只看本事不问出身,但是郭震的三个儿子,还有郭万钧他们的六个孙子全都给受伤见血,不养上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起来,很难说这四个老家伙不会恼羞成怒。

郭震这时已自赶到了胸前一片血红的大儿子郭应龙身边,不过当他看到大儿子胸膛上的伤口时,终于是松了口气,果然如岳父所说,只是划开了一层表皮,虽然血出了不少,不过绝没有性命之碍。

这时四周郭万仞他们带来的随从已自是扶起了各家少爷,尤其是最后那三个给郭虎禅差点一刀当胸而过的少年,胸口那给划开的刀口也是血汩汩地流着,此时俱是被自家老爷子身边的老兵们粗暴地上了伤药,至于另外几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郭万仞他们四个老头大声狂笑了起来,却是把边上的郭旭吓得不轻,还怕这四个老头受了刺激是要发飙,这时他已经做好准备,要是郭万仞他们要对郭虎禅不利,他也只有得罪了。

“小子们,现在知道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有多么臭了吧。”郭万仞看向了胸前已自上完药,用白纱布裹起来的大外孙说道。

这时九个少年已自从先前的失神中清醒了过来,这时他们看向郭虎禅的目光里已经没了任何的不忿和不服,这个或比他们小两三岁,或大一二岁的小叔已经用他那神鬼般的刀术折服了他们。

“还喊疼,不过是破了层皮,你叫唤个啥。”郭万钧到了自己的长孙郭存壮身边,见这小子呲牙裂嘴的样子,就忍不住骂道,“看看你们小叔身上的刀疤,那全都是砍得血肉翻卷才有的伤口,你这算什么,过几天伤口好了脱了痂,连个印子都看不出。”

“小叔那不是人,咱没得比。”郭存壮小声嘀咕了起来,他今年十六岁,生得人高马大,最后还挡不住郭虎禅那一刀过三人,心里早就没了比较的心思,倒是把郭虎禅当成了魔神。

听到郭存壮的嘀咕声,郭万钧耳朵动了动,不过他也只当没听见,因为那确实没得比,而其他郭存壮几个同辈的兄弟和郭应龙他们听了也是露出了身有同感之色,这个小叔真不知道是怎么练得武功,居然比他们强那么多。

看到九个少年并无恨色,郭虎禅也是喜欢他们的直率,这时他已自走到了给郭震扶起来的郭应龙面前道,“我练得刀术就这样,出手必然伤人,可不要往心里去。”

郭应龙笑了起来,却是毫不在意自己挨了一刀,和郭虎禅说话后,甚至是颇为得意地看了其他几人一眼。

这时天色已近正午,虽然九个少年个个带伤,不过仍是不愿下去养伤,反倒是跟着郭虎禅一起用宴,郭旭这时也暗自惊奇于郭万仞他们四个凉州老宗室的反应,居然没有一句责怪之语,似乎反倒是很欣赏郭虎禅这般行事。

宴席间,见郭虎禅不怎么喝酒,郭万仞倒也没有勉强,只是朝郭虎禅问道,“听说二郎打算去长安太学念书?”

“是的,大叔父,小侄此行只是途经敦煌,等过几日就会离开。”郭虎禅在敦煌城该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也就是等封常清来跟他汇合之后,在凉州商业协会里再安排一下就好了。

“说起来太学也是个好地方,我们年轻时也是太学里念书的。”郭万仞听到郭虎禅的回答,自语了起来,他身旁三个老兄弟亦是脸上露出了附和的神情,不过倒是郭应龙他们九个脸上露出了不信的神情,自家老爷子那可都是出了名的蛮不讲理,哪像是太学念过书的人。

郭旭这时也想起了宗室里那些流传甚广的段子,里面就有郭万仞他们这四个老头,而郭虎禅则是觉得郭万仞似乎还有话要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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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没得选择(九千字,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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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虎禅离开郭震的府邸时,已是华灯初上,郭旭走在他的身边,脸色严肃得很,连他也没有想到郭万仞他们这四个凉州的老宗室竟然让那代表了这一代凉州宗室子弟的九个少年跟郭虎禅一起去长安。

这代表了什么意思,郭旭非常清楚,郭虎禅今日之行后,等于已是郭万仞他们这四个凉州的老宗室所确定的这一代凉州宗室子弟的领袖。

月光洒下,照在郭虎禅有些朦胧的脸上,郭旭忽然发现这个堂弟身上还隐藏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但是究竟是怎样的秘密竟然连他也要瞒着,他想不到。

郭旭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没有再去多想,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去怀疑这个堂弟,而一旦起了疑心,那疑心就会像毒药一样腐蚀两人间的信任,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一天来临。

“大哥,如果现在的我和你性命相搏,我有几分胜算。”白日,郭虎禅虽然一人一刀,打赢了那九个代表了凉州宗室这一代子弟的少年,但是从郭万仞他们所说的话中来看,这结果似乎早在他们预料之中,而且他们也并不是太惊讶。

“你想听真话。”郭旭停住了脚步,看着身边忽然问了这个问题的郭虎禅,他想到了白天演武堂里郭虎禅那近乎压倒性的完胜,脸上认真起来。

“是的,我想听真话,我想知道我的武功和大哥这样真正的高手,究竟还有多少距离。”郭虎禅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一天放松过对自己的磨练,他对身体的打熬已经达到了军中精锐的水平,而他现在还不满实足十五岁。

“如果我出全力,你必死无疑,但是我也会受伤。”郭旭看着郭虎禅,安静地回答道,这个堂弟的武功在他这个年纪放眼整个长安,没有几人能配和他交手,但是和真正的高手比,他还差了些,不过至多五年之后,胜负就是未知之数。

郭虎禅点了点头,现在他对于自己的武功终于有了个清醒的认识,不过这时候郭旭的声音在他耳边又响了起来,“武功再高,也难敌军阵,就算是军中猛将,也需要身边亲兵为其掠阵,不然的话,最多不过十人敌。”

郭旭似乎知道郭虎禅心里在想什么一样,笑了笑道,“这二十年来,虽说宗室子弟不及以前强悍,但是白天跟你交手的那九个,根基打得依然坚实,你能如此轻松地赢他们,不全是实力,而是他们缺少战斗经验。”

“郭万仞,郭万钧两人当年号称凉州之虎,凉州之狼,说得就是这两人乃是虎狼之辈,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他们一手训练的儿孙,就算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般看好二郎你,甚至流露出让二郎你以后接手凉州宗室的意思,但对二郎你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郭旭朝郭虎禅说道,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笑意。

“太学是为国家选官的地方,但宗室子弟在太学,其实多半只是做个样子,自从文皇帝即位以后,又硬是分出了长安宗室和凉州宗室之别,太学里也是两地子弟互相争斗的场所,你到长安以后,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凉州宗室子弟的头头。”郭旭关照着郭虎禅。

“我知道了,大哥。”郭虎禅点了点头,长安宗室和凉州宗室本来没什么恩怨,如今互相争斗,说穿了还是文皇帝搞出来的,结果二十年里,斗啊斗的就斗出气来了。

郭震府邸,书房里,郭万仞看着三个似乎有些性急的老兄弟道,“行了,这事情我说了算,现在就只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以后看小殿下他打算怎么做再计较。”

郭虎禅以为自己身份掩饰得好,却是没想到他此时年纪渐长,比起一年多前,那五官却越发地和他父亲景武太子有了几分相似,还有那把大夏龙雀,看着不起眼,或许其他人还认不出来,但是对郭万仞他们这四个当年跟着他父亲南征北战的老人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根本瞒不过他们。

“大哥说得是没错,对我们来说,装作不知道比什么都强,但是大哥也别忘了,长安那边平阳王叔那几位,可是看着太子老大长大的,小殿下去了长安,难保不会给他们认出来。”四个老人里,郭万年向来最沉稳,想问题也最周全,此时他说出了心中的隐忧。

“平阳王叔他们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四弟,你觉得平阳王叔他们会对小殿下他不利吗?”郭万仞皱着眉头,别人也许不清楚当年太子老大在宗室里的人望,可他们最是清楚,平阳王叔比太子老大不过大了没几岁,和太子老大那交情可是比亲兄弟还好。

“大哥,都二十四年了,再说当年太子老大在河中出事,没人知道内情是怎么回事,如今小殿下却突然出现,这其中谁又能说得清。”郭万年摇着头道,接着看向另外两位老兄弟,试图寻求他们的支持,“我觉得我们四个还是和小殿下交个底,同时也能知道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哥,四弟说得不错,当年太子老大说没就没了,我到现在心里都憋着,如今我也没几年好活头,我不想进了棺材都什么不知道。”四个老人里,排行老三的郭万岁第一个吭声道,他看向了郭万仞,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大哥,我们知道,你是为整个凉州宗室考虑,可是太子老大有后,小殿下又这般像太子老大,这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在天有灵。”郭万钧已经跳了起来,“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当年太子老大的旧部还有不少在军中,只要我们四个站出来,安西都护府加上凉州,十万铁骑在手,还怕个鸟,直接护着小殿下上长安,我就不信薛老鬼他们会不站到我们这边来。”

郭万钧脾气火爆不减当年,已是直接动了杀上长安的念头,“糊涂。”郭万仞看着这个交情最好的老兄弟,却是忍不住骂道,“你以为现在还是当年,就算王孝杰,沈玉门他们肯听我们的,你以为十万铁骑是你说动就能动得了的,还是以为缇骑司是吃闲饭的。”

“大哥,二哥他也只是说说罢了,不过是图个过个嘴瘾罢了。”郭万年在一旁道,要说就是放十年前,二哥说得杀上长安,以安西和凉州之力未必办不到,不过现在那十万铁骑,也就是好听,再说光从敦煌到长安,就有二千多里,先不说缇骑司,就是长安的禁军不如以前,可也不是十万人能撼动的。

“二弟,你也别怪大哥我多想,今时不比往日,长安四王就是小殿下跨不过去的坎,当年太子老大的那些旧部又剩下多少还能顶事的,薛老鬼他们,心中装的是整个国家,和咱们不一样。”郭万仞的声音有些哀凉,“不瞒你们,就是我心里也没底,日后到底如何,还是要看小殿下自己的本事,我们已经老了,只能看着在关键的时候帮上一把。”

“大哥说的是,但是大哥也未免太看得起郭廷彦他们了,当年太子老大在的时候,他们四个还是流鼻涕的小鬼呢,就说郭廷烈,他的武功可是太子老大手把手地教出来的。”郭万岁忍不住在一旁道,“我知道安西和凉州不比以往,但是长安那里,太皇太后虽然已经不问世事二十年,就住在宫中的小道观里,可那还不是没死呢,我就不信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小殿下,会不帮着小殿下。”

“二哥,三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郭万年看着意见颇为相近的郭万钧和郭万岁,却是在一旁道,“要是我们手上真有拥立小殿下的实力,按你们说的不是不行,可问题是现在我们没有那个实力,就算能把太皇太后请出来又有什么用。”

郭万仞看着已自要先吵起来的三个老兄弟,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书桌上,“都别说了,还是先听四弟的,跟小殿下交交底,再决定怎么办?”

看到郭万仞发火,郭万钧,郭万岁他们也都没了声音,只是看向了郭万年,最后还是郭万钧先自开口道,“那还是四弟去见小殿下,郭旭那里,我想个法子,派人把他支开。”

“郭旭那里确实值得注意。”郭万仞点了点头,长安宗室那里情况比他们凉州复杂得多,平阳王叔,长安四王,再加上一票功勋之后,谁都弄不清楚长安宗室到底谁算是个能主事的人。

“就这样,都散了吧。”郭万仞有些疲倦地说道,他们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老鬼了,当年战场上落下的旧伤遇到阴雨天气,能把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四个人能撑到今天,全是心里憋着口气,如今这口气终于有了着落,却不知道他们四个老鬼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了。

郭万钧,郭万岁和郭万年走了,三个老人心思各异,今日见到郭虎禅,又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对他们来说却是件难以释怀的事情,尤其是郭万钧和郭万岁两个,当年在战场上都是给景武太子救过性命的,在他们心里从来就没把文皇帝当皇帝看过,这二十年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拿命打下来的河中之地尽失,那种愤懑之情根本不足以用言语道尽。

郭震送着这三位一跺脚能叫半个凉州震动的世叔离开后,却是径自回了书房,只见太师椅里,从来都是威风八面的岳父脸上居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他刚才一直亲自守在书房外,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也听到了书房里争吵激烈时透出的只言片语,但仍是云山雾罩,猜不到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让这四位老人家如此激动,只是隐约觉得和郭虎禅有关。

看着郭震把门关上,郭万仞方才朝这个被他当成儿子的女婿点了点边上的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是,爹。”郭震坐下了,他没有问什么,他知道这个岳父若是不想告诉自己,那么不管他怎么问,都不会有答案,若是岳父想告诉他什么,不必他开口自然会说。

“元振,如不出意外,你很快就会是凉州都督府的都督,到时也是拥兵数万的大将。”郭万仞缓缓开了口,凉州宗室不比过去了,这个凉州都督府的都督,凉州宗室里不是没人能当,只是长安那边万不会答应,能让这个女婿当已是对方的底线了。

“爹,您老有话,还是直说吧,这样说,我不习惯。”在人前如君子般温文尔雅的郭震此时面对郭万仞这个平时豪迈盖世的岳父,却是平静地说着大白话道。

“本来我还犹豫着这事情要不要告诉你,不过想想我也没几年活头了,到时候还是要看你的了。”郭万仞笑了起来,却是一改之前的优柔寡断神情,正色朝郭震道,“元振,现在爹要你对天地祖宗发誓,绝不会把今天听到的泄漏半句。”

“天地在上,祖宗明鉴,郭震今日若将听到之语泄漏半句,必遭横死。”郭震举起手,当着郭万仞的面发了毒誓,此时他心里也沉重起来,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秘密,竟然让岳父这样的人也这般小心翼翼。

“当年景武太子并不是像朝廷对外所宣称的那样,是暴病死于军营,而是在河中失踪,下落不明。”郭万仞似是回忆起了当年的情景般,喃喃自语起来。

郭震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变化,关于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虽然少,但他当年也在河中军中,曾经有所耳闻,知道一点风声,不过此时从眼前的岳父口中听到,心里还是有些震撼。

“我和你那三位世叔,都是景武太子的心腹,那时景武太子失踪,我们四人一度怀疑其中有内情,太宗皇帝也派了内廷缇骑司在河中整整找寻了三年,最后才留下遗诏传位给文皇帝,之后我们四人被迫卸甲归田,却是连你和其他人也给连累了。”郭万仞静静地说着,当年他和三个兄弟正值壮年,无论武功,精力都正处于巅峰,正是大展雄图的年纪,可最后却一事无成,还连带了一批亲信不得不离开军队,如何不叫他们心中不忿。

“那时我们四人颓废的很,都以为景武太子也许是真地死在了河中,但是天可怜见,却终于叫我们等到了今天,有幸看到了景武太子之后。”郭万仞脸上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然后他朝动容的女婿笑了起来,沉声道,“今天来的郭虎禅就是景武太子的后人,他长得太像景武太子,就连性情也像,还有他手中的那把大夏龙雀,我们绝不会认错。”

郭震脸上的表情已经愕然呆滞,景武太子竟有后人,而且就是郭虎禅,一时间他的脑内乱作一团,他知道这个消息所代表的意义有多么惊人,一旦传出去,从此天下动荡,总有一番厮杀。

“爹,您和三位世叔是什么意思?”郭震强自冷静了下来,这个世上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皇权争夺,一旦卷入进去,要么一步登天,要么身死族灭,绝没有第三条路。

“我们四个,当然是希望能看到正朔恢复的那一天。”郭万仞看着面前很快就镇定下来的女婿,脸上露出了几分赞许,“但现在,我想知道元振你是怎么想的?”

看到岳父询问自己,郭震心中苦笑,他如今知道了这件事情,想要脱身已是不可能,而且他也知道这个岳父的脾气,虽然他疼爱自己的女儿,可如果他真下定了决心,他是不会顾及任何人的,该无情的时候这位岳父会比谁都冷酷。

郭震心中不断思考着,他现在只能把自己放在郭虎禅一边的立场上去考虑这个问题,过了良久他方才抬起头道,“爹,凉州宗室这二十年里已经衰败,但长安和皇上还是不会对我们放心,我们根本就没得选择。”

“殿下还朝,恢复正朔,才是凉州宗室重新崛起的唯一机会。”郭震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是在督促自己下定决心,“不管是爹和几位世叔,还是我和其他当年从河中战场上下来的将领,在文皇帝父子眼里都是景武太子的旧人,而当今皇上更无人君之器,我们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从此终老,病死榻上。”

“那么元振你甘心就这样终老,病死榻上么?”郭万仞看向面前坐得笔直,浑身散发着一股慑人气势的女婿,低声问道。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良工锻炼凡几年,…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斗室内,忽地响起了黄钟大吕般的吟诵之声,郭震口中念着自己所作的《宝剑篇》,目光中再没有半点犹豫,“爹,我的剑虽然已埋了二十年,可依然锋利,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岂能弃之。”

“好,好,好。”看着一向温润如玉,如谦谦君子的女婿终于露出了獠牙,恢复了年轻时在战场上的锐气,郭万仞大笑了起来,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才开口说道,“好好把握凉州都督府,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观时待之,若事可为,便为之,若不可为,就是终老病死,也不要动。”

“谨记父亲教诲。”看着说完之后,一下子似乎苍老了许多的岳父,郭震知道这个岳父刚才说得是真心话,不过他心中清楚,只要郭虎禅日后起事,不但是他,整个凉州宗室必逃脱不得,除非现在他们就杀了郭虎禅,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是岳父他们是绝不会这样做的,一切已经注定。

夜色深沉,郭虎禅一个站在庭院里,望着天上的一汪月牙儿,却是考虑着郭万仞他们真正的用意,他相信郭旭不会骗他,可是郭万仞他们凭什么就突然让他来领袖这一代的凉州宗室子弟,他可不觉得就因为他打赢了那几个少年,郭万仞他们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不但是草率,简直就是可笑。

“还在想事情,公子?”哥舒翰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庭院,站了好一会儿后,见郭虎禅始终抬头看着月亮,没有半点动静,终于是忍不住出声道。

“哥舒兄,怎么不去陪老婆,却来这里找我。”郭虎禅听到哥舒翰的声音,却是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哥舒翰笑道。

“我过几天就要回安西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公子。”哥舒翰抓着自己卷曲的头发道,他这个借口说得实在蹩脚,可是本来想和郭虎禅说的话,突然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总有机会的。”郭虎禅愣了愣,接着答道,说起来他本来帮助哥舒翰,的确是带着十足的功利之心,但是现在他却已把哥舒翰当成了朋友。

“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和公子并肩作战。”哥舒翰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叔父说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又让我不要和公子走得太近,我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盖大哥是那么跟你说的吗?”郭虎禅笑了起来,盖嘉运看起来是真地把哥舒翰当成了亲子侄,不过他此时心中一点也不生气,盖嘉运这样提醒哥舒翰也是无可厚非,换了是他也同样如此吧。

“想不明白,不要去想就是,听盖大哥的就是。”郭虎禅站了起来,朝哥舒翰说道,然后留下听了他的话愣住的哥舒翰离开了。

“公子。”哥舒翰的眉头皱紧了,看着郭虎禅离去的身影,他不是愚笨之人,也知道盖嘉运这个叔父不会害自己,可是郭虎禅刚才的话却让他心里茫然起来,过了很久他才猛地摇了摇头,自语道,“公子说得对,想不明白,不要去想就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却想那么多做什么?”

回到房中,郭虎禅盘腿而坐,大夏龙雀横亘在膝上,现在的他还是太弱小,等到了长安,真不知道该去怎么面对那更加危险的局势,必须要变得更强,郭虎禅拔出了大夏龙雀,擦拭着这把父亲景武太子当年的战刀,他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黎明前,郭旭醒了过来,他很少做梦,可是昨晚却做了一整夜的梦,都是有关郭虎禅的,他忽然发现自己也许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堂弟,他过去只是一厢情愿地将大伯和这个堂弟强行联系起来,在郭震府上这个堂弟那般的行为,根本不像是大伯当年的行事风格。

“我想那么多做什么,难道连我也在怀疑了么?”郭旭披上衣服,走出房间,看着露出一丝鱼肚白的天空,喃喃自语道。

刀锋撕裂空气的破空声打破了寂静的晨光,郭旭闻身而去,接着看到了隔壁院子里已经跑完回来开始练刀的郭虎禅,他忽地想到了自己这个年纪,也是闻鸡起舞,不过身边却是有父亲督促,根本不能和这个自觉的堂弟比。

军中的杀人刀,一招一式练得都是战场上搏命的招数,到最后的境界就是一刀,一刀毙命,绝不需要第二刀,郭旭看着浑身汗如浆涌,身上白色雾气蒸腾的郭虎禅,心中忽地也有了练剑的冲动,自从他二十三岁那年剑术大成之后,他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再像这样日日苦练过。

回屋取了剑,郭旭练了几式后,将筋骨舒展了,直接进了庭院,朝正在练刀的郭虎禅攻去,他用的是军中的阔刃斩马剑,威力巨大,也可以当成刀使。

郭虎禅面对郭旭一剑比一剑重,迅猛如风雷的斩马剑重劈,挥舞着大夏龙雀格挡,不断地后退着,他自练刀以来,第一次这样狼狈地给人全面压制,就是以前在玉门关,阿青纵使能赢他,但也不会和他对刀。

第十九剑后,郭虎禅终于败了,他的大夏龙雀被郭旭一剑劈开,双手发麻来不及再次格挡,被郭旭剑锋及身,输得不能再输。

“大哥的剑术刚猛凌厉,我不是对手。”郭虎禅看着收剑的郭旭,低声说道,一脸的沮丧,虽然知道自己不是郭旭之敌,但是郭虎禅还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输得那么快。

“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输给我很丢人吗?”郭旭看着情绪有些失落的郭虎禅,哑然失笑了起来,“你大哥我好歹也是人称八表雄风,天下用剑的高手里,总算排得上号,你才十五岁,就能逼我全力出手,十九剑才赢了你,足够你自傲了。”

郭旭想到长安宗室里那几个号称少年高手的天才,却是不禁摇起头来,和这个堂弟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总是高兴不起来。”郭虎禅倒是很老实地朝郭旭说道,接着才笑起来,“等再过几年,我一定能赢大哥你。”

“夸你几句,你还真当真了,再过几年,你也不是我对手。”郭旭大笑了起来,和郭虎禅斗起了嘴,他很久没有像现在一样轻松了。

这时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夏日的阳光很快就刺眼了起来,浑身被汗浸透的郭虎禅自回了房中,沐浴换衣,而郭旭直到看到郭虎禅消失在视线中,才揉着有些麻的双手,心中暗道,以后不能再懒散下去了,否则还真用不了三五年,就不是这个堂弟的对手了,那时候他这个当大哥的脸往哪里摆。

郭旭回到房中才没多久,程镖头却是来了,还带了请柬过来,看着又是几个凉州宗室里正当壮年的同辈邀他去叙旧,郭旭想要推辞也推辞不了,只得朝程镖头道,“你待会跟二郎说一声,就说这几天我恐怕回不来了,你让他自己安排行程,只是到了长安,千万记得去我家。”

“知道了,大少。”程镖头应了一声后,自去帮郭旭准备马匹了,那几位请大少的主,可都是好酒的主,看起来这回大少又得喝得惨了。

郭旭的离开,郭虎禅自是没有放在心上,郭旭交游广阔,应酬自然也多,这时李白已自准备着去敦煌官学念书,却是每天开始将时间花在了读书上,而从玉门关回来的封常清也是和他会合,只有哥舒翰却是终于向他辞行了,虽然盖嘉运已经打算留在敦煌,但也还需要回安西一趟。

敦煌城外,郭虎禅自去为哥舒翰和盖嘉运他们送行,那些安西的老兵们倒是对他热情得很,一个个喊着等他以后去了龟兹城,定然带他去城内最好的青楼喝酒,给他找个没的漂亮胡姬。

“公子别介意,他们一群粗人,除了打仗,也就满脑子的女人和酒了。”盖嘉运朝郭虎禅道。

“没什么,这也怪不得各位兄弟。”郭虎禅摇头道,那些安西老兵看似粗鲁的话背后,其实却正映射了这二十年里安西的衰败,这些为国守边的士兵不再像过去那样受人尊敬,也没有过去的厚重军俸,想要娶个好姑娘做老婆更难。

“这些钱,各位兄弟分了,回安西讨个本分的婆娘,多生几个儿子。”郭虎禅从身后跟随的封常清手里取过沉甸甸的一袋子金饼,却是笑了起来,这十几个安西老兵,为人直率豪爽,虽然性子粗,但却粗得可爱。

“公子,这怎么使得。”看着那一袋子分量很沉的金饼,十几个安西老兵却是连忙推辞起来,他们这些日子可以说都是受了郭虎禅的照顾,哪还能收他的钱。

“怎么,各位兄弟看不起我。”郭虎禅眉头一拧,朝十几个安西老兵道,对现在的他来说,这点钱根本算不了什么。

看到郭虎禅生气,十几个安西老兵方才收下,他们也都是爽利的汉子,不扭捏作态,心里却已是打定主意,日后只要郭虎禅有用到他们的地方,就是把性命舍了也不打紧。

“各位兄弟,都听小弟一句,等回了安西,不要再去赌钱,好好做个人家。”郭虎禅看着面前的安西老兵,还是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

“公子的话,我们记住了。”那十几个安西老兵都是正色道,有谁不想娶个婆娘,好生做人家,生几个儿子,就是以后死了,也有子孙送终。

盖嘉运在一边默默看着,就算他明知道郭虎禅这未必不是收买人心之举,但若换了是他,也心甘情愿,此时看到那平时一个个嬉皮笑脸的老部下们郑重地答着郭虎禅,他心中也不禁埋怨起现在这个朝廷和长安的那个皇上,军费减了又减,去年又削了六万老兵,安西都护府里如今军心不定,士气低落,太祖朝和太宗朝时那支战无不胜的无敌铁军早已不再,除了四镇的两万精锐,还能打个鸟仗。

“公子,我那位小舅子就拜托了。”离去时,哥舒翰看了眼不远处和妻子话别的马胜,把这个小舅子托付给了郭虎禅,说起来这一次他妻子家里也是遭逢大变,他虽然恨马氏,但是如今马氏的大儿子成了废人,马氏自己也变成傻子,马家就剩下马胜这个年少的小舅子,他心里什么恨都消了,再加上妻子终究和这个小弟有些情分,他终究是向郭虎禅开了口。

“哥舒兄尽管放心,我会让人照看他的。”郭虎禅回头看了眼那个处事沉稳,不像少年的马胜,点了点头,马家也是两代经商,虽然没落了好几年,但总还有些关系在,这个马胜要是个可造之才,也不妨收归己用。

夏日清晨尚有些凉爽的轻风里,郭虎禅终于是和哥舒翰他们道了别,他一时心念,却是花了不少精力心血在哥舒翰他们身上,如今看着哥舒翰他们随着烟尘远去,心里也有些离愁别绪。

封常清去了玉门关打听那散播儿歌之人的消息,没有想到短短十几日内郭虎禅身上竟然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过他却始终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自己奉为主人的这位公子他日必然不是池中之物,但看今日送别赠金之举,就知道公子胸怀深远,他定有施展胸中抱负的那一天。

“公子,那作儿歌让人到处唱的乃是个姓武的公子,曾经住在玉门关的驿站,至于具体的底细,却是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从安西往长安去的。”封常清在玉门关拿着那些风干的点心,查遍了大大小小卖点心的铺子,才找到一家卖同样点心的铺子,查到有人定了不少甜食点心送去玉门关驿站,却是被他查出了些东西。

“不要紧,既然已经有了线索,终究会知道那个姓武的公子是什么人?”郭虎禅朝封常清道,“这一回常清你幸苦了,等会儿回去,待我好好为你接风洗尘。”

封常清笑了起来,自家这位公子有一个好,那就是从来不会忘记做事的人,叫人愿意为他办事情。

“这位公子,有人要我把这个给你。”郭虎禅一行待要回城时,一个岁大的孩子却是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拦住了他们,把手中叠得严实整齐的纸片交给了郭虎禅,接着便往人群里一钻,三两下就不见了。

第十六章 黄河水(九千字,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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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两个十三章重复了,老虎会尽快找编辑修改正确的章节名,带来的不便,请大家原谅。

封常清很好奇那张被拆开的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竟然能让自身修养已经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自家公子脸上露出了那么难看的神情。

很快那张纸条就在郭虎禅手中变成了揉碎的纸屑,这时的郭虎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他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并且约他单独见面。

“常清,看起来,我不能为你接风洗尘了。”郭虎禅看向了身旁的封常清道,他看得出封常清很想知道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不过这是他唯一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封常清是绝顶聪明的人,他知道那纸条上的内容定然关系重大,不然也不会让郭虎禅这般慎重,他当即道,“公子若有事,但去便是,不必挂念于我。”

“那好。”郭虎禅点了点头,便让封常清自行带李白他们回何府,自己则是走进了拥挤的人群中,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看起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封常清自语道,接着朝边上的李白和马胜还有几个昆仑奴道,“我们走吧。”

穿梭在人群中,郭虎禅想到写纸条的那个人,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大夏龙雀,能够知道他的身份,绝不会是普通人。

一路上问了几个行人之后,郭虎禅终于找到了纸条上所写的一处老宅,那是处已经废弃的院落,人迹罕至,布满蛛丝灰尘的破旧大门看上去不知道已经多少时间没有人来了。

虽然郭虎禅可以翻墙而进,但他不是那种人,尤其是他前来赴约,自然要堂堂正正地进去,他上前推上了那两扇朱漆已经彻底剥落的破旧大门,在一阵难听的门轴似乎要断裂的转动身里,大门打开了。

“你输了,四弟。”青石铺成的地砖缝隙间已经爬满地苔的破败院落里,郭万岁朝身旁郭万年大笑道,本来说好是该由郭万年一个人来见郭虎禅,不过他却异常执拗地说服了郭万年答应和他一起在这里等候郭虎禅到来。

为此两人甚至打了个赌,郭万年说郭虎禅必定会掩人耳目地前来,而郭万岁则认定郭虎禅要么不来,若来的话一定光明正大从大门进来。

“我输了。”看着打开的大门里,出现在视线中那张宛若时光倒流的脸庞,郭万年将手中的一枚铜钱给了身旁的郭万岁,不过他的语气里不见丝毫打赌输了的沮丧和恼怒,竟反倒是有几丝喜意。

从中门堂堂正正地进来,足以说明郭虎禅身上流着的是太子老大的霸道之血,郭万年看着已经走进来,看到自己两人后脸上只是露出一瞬间的错愕神情后就恢复冷静的郭虎禅,脸上全是欣慰之意。

宽敞但却败落的天井里,是枝繁茂遮挡阳光的树荫,看着在透过树缝隙照下的阳光里的两个老人,郭虎禅不由暗道自己实在是笨,他早该想到的,能够知道他身份的必然是十分了解他父亲景武太子的人,这个世上还有比凉州那四个当年跟随父亲征战的老宗室更熟悉他父亲的人吗?

“见过两位老叔。”郭虎禅关上推开的大门后,朝站着等候自己的郭万岁和郭万年抱拳一礼道,他虽不能猜到两个老人的心思,但是看着眼前的情景,也知道这个两个父亲当年在凉州宗室的旧部对自己没有恶意。

听到郭虎禅对自己两人的称呼,郭万岁和郭万年都是脸上露出了喜意,这起码说明眼前这位殿下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也没有把他们当成了外人。

“殿下,太子殿下他还好吗?”郭万岁开了口,他们四兄弟里,每个人都受过太子老大的救命之恩,他平时在四人中最沉默寡言,可却一直都记着当年把自己从重重敌军包围里救出来的那个身影。

听着郭万岁那有些颤抖的声音,郭万年没有说什么,当年那一次又一次血战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叫人难以忘怀。

“父亲在我出世后不久就去世了。”郭虎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答道,对于父亲当年这些旧部的事情,郭泰北没有告诉他最多,尤其是宗室里的情况。

郭万岁和郭万年都愣住了,他们本来或许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如果太子大哥还在,就算要和天下为敌,又算得了什么。

“两位老叔,是什么时候知道小侄的身份的。”郭虎禅看着面前脸上露出悲切神情的郭万岁和郭万年问道,虽然他心里已有答案,可他还是想从两人口中亲自确认。

“殿下和太子长得很像,还有殿下腰间的大夏龙雀,瞒不住我们四个老鬼。”郭万年开口答道,太子大哥原来早就死了,眼前的郭虎禅恐怕是太子大哥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儿子了。

“原来如此。”郭虎禅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让他露出破绽的竟然是自己酷似父亲的长相和并不起眼的大夏龙雀。

“两位老叔,我们还是坐下说话吧。”既然身份已经被人知道,郭虎禅也就无所谓再隐瞒下去,他也看得出面前的郭万岁和郭万年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破败的院落里有几块青石墩,郭万岁和郭万年见郭虎禅并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是如此平静的样子,只觉得眼前这个殿下和太子大哥实在太像了,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们惊慌。

坐下之后,郭万岁第一个忍不住问起了当年景武太子在河中失踪的真相,而郭虎禅也是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父亲当年在战场上是被军中的‘自己人’暗算的。”郭虎禅说到自己的父亲在战场上被背后射来的毒箭所伤,最后失去了一条手臂时,郭万岁和郭万年他们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泛红的眼睛里更是布满杀气。

或许郭虎禅不能理解父亲当年只是失去一条手臂而不愿回长安,可郭万岁和郭万年知道这位太子大哥是个多骄傲的人,成为一个废人对这位太子大哥来说是最大的打击,他宁可自己就这样死了,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独臂的皇帝。

知道当年竟然是郭泰北这个缇骑司指挥使为太子大哥遮掩痕迹,郭万岁和郭万年心中的多年疑惑终于全部解开,他们没想到那时被他们看作阴骘不可信的郭泰北反而陪伴太子大哥走完了人生最后的一段路。

隔了好久,郭万年方才难以启齿地询问起郭虎禅的母亲来,虽然郭虎禅是太子大哥唯一的后人,可如果郭虎禅的母亲是河中当地的女子,他们也无法做到不计代价地支持郭虎禅,虽然郭虎禅代表了皇统正朔,但若是母系的血统有所差池,也必是致命的破绽。

“母亲出身河东裴氏,讳名照容。”郭虎禅看着面前说话时有些为难的郭万年,却是平静地答道,他知道郭万年的心思,如果他的母亲是河中当地的胡女,那么即便他有着最纯正的皇族血统,也将失去正朔的资格。

郭万年和郭万岁听到郭虎禅的回答,不但如释重负,脸上更是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河东裴氏在帝国也算是名门,尤其是安西都护府的裴旻,更是郭虎禅的亲舅舅,要是裴旻当上安西都护府的大都督,毫无疑问他们帮助郭虎禅日后夺位的把握会更大。

郭虎禅已自能从郭万年和郭万岁脸上露出的惊喜表情窥到两人的对自己的态度,不过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件好事情,凉州宗室的力量毋庸置疑是他所必须要争取的,但是这或许也会给他带来预料之外的麻烦。

“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过了良久,郭万岁和郭万年方才平复了心情,看向郭虎禅道,他们确信眼前这位和当年的太子大哥酷肖的殿下绝不会无所作为,凉州宗室这二十年里日渐败落,本来即使他们不愿意,也只能接受这命运,但是现在他们却有了机会,那就是眼前的郭虎禅,他才是皇统正朔,太宗皇帝的嫡长孙,景武太子的嫡长子,没有人比郭虎禅更有资格做皇帝,现在长安的那个皇帝根本不配。

“父亲当年到死也没有回长安,也希望我当个普通人,我也明白父亲的心意,他是不愿看到帝国因此而动荡不安,可是现在父亲当年豁出一切守护的帝国已经不在了,我要夺回属于本该属于父亲和我的东西。”郭虎禅毫不掩饰自己对皇帝之位的野心,或者那不该称之为野心,因为正如他所说的,长安的皇位本就是属于他父亲的。

郭万岁和郭万年看着面前已经有了觉悟的郭虎禅,原本的犹豫彻底没了,郭虎禅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平平无奇地去当个普通人,太子大哥死前希望郭虎禅当个普通人的意愿,只是不确定将来郭虎禅会是个怎样的人,如果太子大哥能活得更长一些,或许只要他能看到郭虎禅和自己如此的相似,或许他会亲自带着郭虎禅回到长安,拿回属于他们父子的皇位。

郭万年将郭万仞的决定告诉给了郭虎禅,他们四个老鬼就算豁出老命,也会站在郭虎禅的一边,这时候就连谨慎的郭万年甚至也认为如果郭虎禅能得到长安那边几个老鬼的承认,再加上太皇太后,他们未必不能行险一搏。

听到郭万年和郭万岁话中隐隐透出的意思,郭虎禅断然拒绝了这种冒险,他这时心中已经明白自己在知道郭万仞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可能成为自己助力后的隐忧,他担心的并不是郭万年他们这种近乎于危险的想法,而是担心自己最后只是成为傀儡。

“我会靠自己的力量夺回属于我和父亲的皇位。”即便郭虎禅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盘算,也不得不告诉郭万岁和郭万年他们一些自己的想法。

当郭虎禅离去后,冷静下来的郭万年和郭万岁方才明白了郭虎禅的真正用意,两人都是不禁叹息自己的愚蠢,那可是太子大哥的儿子,他们或许可以成为郭虎禅的助力,但绝不会是决定性的力量。

“看起来,我们要和大哥,二哥他们好好商量一下了。”郭万年看着身边的郭万岁后道,郭虎禅分明是打算在军队中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虽然不知道他的计划如何,但是很显然这不是几年时间就可以完成的计划,这位殿下或许在回来前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离开破败的那处老宅,郭虎禅心里也有些乱,郭万年他们的提议很有诱惑性,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还有位太皇太后的亲祖母尚在世上,集合凉州宗室的力量,加上他这位太皇太后的亲祖母,或许他有一半的机会成功,可是之后呢,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根基,或许他当了皇帝,但最后很可能他只是个傀儡,郭虎禅并非不相信郭万仞他们这四个父亲当年的心腹老部下,可他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只有自己双手打下来的才最可靠。”郭虎禅呓语着,看向了自己的双手,然后自我嘲解般地笑了起来。

回到何府的郭虎禅没有半点异色,封常清也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只是按照郭虎禅的吩咐开始准备在敦煌城里购买一些产业。

一连数日,郭虎禅都没有离开何府半步,只是让封常清代自己出面去了凉州商业协会一趟,商量生意上的事情,对此封常清倒也热衷得很,在他看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离不开钱,这个世上也没人会不喜欢慷慨大方的人。

凉州商业协会里,窦霸四人自然将封常清出面和他所谈的生意,以及一些封常清所透露出来的玉门关的情况如实地禀告给了郭万仞四人,而最后他们得到的指示是不计一切代价地完成那些生意,根本不用考虑赚钱的问题。

郭万仞的府上,郭万钧,郭万岁和郭万年都在等着郭万仞的决定,这时他们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们时日无多,都想活着看到郭虎禅夺回皇位的那一天。

“一切都听殿下的,我们只管配合殿下就是。”郭万仞终于做出了决定,或许他们可以集合手中所掌握的全部力量孤注一掷地送郭虎禅回长安,但是他们输不起,或许郭虎禅这个殿下的决定才是最正确的。

“二弟,三弟,四弟,我们要好好地活着,活着看到殿下入主未央宫的那一天。”郭万仞看向三个老兄弟,沉声说道,只要他们四个人活着,就能帮到郭虎禅,而且就算是为了整个帝国,他们也要撑到郭虎禅拥有足够翻动长安的力量的那一天。

“大哥,殿下他真能做到吗?”郭万钧喃喃自语道,就算有他们帮忙,郭虎禅想要在军中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他是太子大哥的儿子,既然他回来了,那么他就只能做到。”郭万仞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郭虎禅做不到他自己所说的,那么他同样不配当这个皇帝。

随着郭万仞最后做出的决断,郭万钧三人也再没有异议,他们现在只是期待着郭虎禅拥有翻动长安的力量的那一天,希望那时他们四个还能活着。

数日后,敦煌城东城门外,李白和何燮还有郭震几人都是前来相送郭虎禅和郭应龙他们,郭虎禅对于郭万仞他们这四位当年父亲旧部的支持,还是心存感激,他们没有逼迫自己,而是向自己表示愿意暗中支持自己,同时他们也希望自己能答应他们做凉州宗室子弟这一代的领袖,因为这也算是为他的身份做个掩护。

对此,郭虎禅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郭万仞他们,或者说凉州宗室在他身上下了重注,他若是拒绝,就等于彻底断绝来自凉州宗室的助力。

队伍里,除了郭应龙,郭存壮他们九个,还多了个让郭虎禅感到意外郭玉婵,他有时候弄不明白郭万仞让这个外孙女跟他们一起去长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虽然太学里也有女学生,但毕竟人数稀少,他可不觉得这个大小姐脾气的少女能在太学里安分。

清晨的微风里,郭虎禅和李白话别之后,朝郭震和何燮一笑道,“姐夫,何兄,以后还请你们多照看下我这个兄弟了。”

“二郎一路走好,记得替我多管教一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郭震笑着朝郭虎禅说道,他已经知道郭虎禅的身份,原本对郭虎禅的一些顾虑全然没了,反而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更何况如今他一门荣辱以后全系于郭虎禅了。

初升起的日头下,郭虎禅和封常清带着郭应龙他们这些凉州宗室里最杰出的少年子弟踏上了前往长安的道路,比起他离开玉门关时的队伍,此时他的队伍显然庞大了不少,毕竟除了郭应龙他们,还有他们所带的少年伴当,一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凉州子弟,最大的不过十七岁,也是郭万仞他们变相地给自己的帮助,因为他现在就是这群凉州子弟的首领。

历经三十年的繁华,即便凉州在最近二十年有所败落,但依然底子尚在,离开敦煌数日后,官道两侧依然能看到还算富庶的村庄。

郭应龙,郭存壮他们虽然不是宗室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可却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何况他们这一次身边没有一个大人跟随,一路上全都是郭虎禅这个已经把他们打服的老大做主。

虽然按辈份,郭应龙,郭存壮他们该叫郭虎禅一声叔父,不过离开敦煌之后,他们便不再喊郭虎禅叔父,而是喊起大哥来,郭虎禅对此也颇不在意,再说给郭应龙他们喊他叔父,他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一路上,唯一算作大人的封常清可以说是最忙碌的,队伍里那些少年子弟一个个都是出身不凡,虽然家风不错,可终究是少年心性,又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长辈在,一个个都是纵情任意,一路上大事没有,小祸不断,可是把他累得够呛。

开始队伍里,这些心高气傲的凉州子弟还不大看得起又丑又跛的封常清,不过自从郭虎禅让封常清出手教训了他们一次后,这些只认拳头的凉州子弟一个个老实地喊起了‘封大哥’,更是不耻下问地向封常清讨教剑术。

至于郭虎禅,他更乐意用实战在磨练自己刀术的同时,顺便让郭应龙他们长些本事,于是一路上那些跟着郭应龙,郭存壮他们的少年伴当,很快领略到了郭应龙,郭存壮他们口中的鬼神之勇。

半个月的时间,郭虎禅狠狠地教训了一下那些骄傲的凉州子弟,他对于每个挑战自己权威的少年都无任欢迎,当然那些骄傲的少年们通常下场都不怎么样,至少有好几个特别桀骜的在剩下的日子里得躺着上长安了。

郭虎禅就是用凉州宗室里拳头大就是老大的传统,正式确立了他在这个团体里的地位,当然深谙人心的郭虎禅也不只是用拳头让这些凉州子弟听话,就如封常清所认为的那样,没有人不喜欢慷慨大方的人,那些桀骜不驯的凉州子弟也一样。

事实上,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郭应龙他们九个离开敦煌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这些跟自己一起上长安的少年同伴郭虎禅真正的身份,直到后来郭存壮说漏了嘴,那些已经被郭虎禅用拳头打服的桀骜少年们知道郭虎禅就是一路上道旁儿童们所唱的歌谣里的那个郭虎禅时,才一个个心悦臣服地把郭虎禅当成了老大,甚至于原本几个还躺在马车里特别桀骜的少年都认为自己被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公子,我看那些凉州子弟已经彻底服气了。”封常清坐在马上,朝身旁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的郭虎禅说道,这一路上他开始还辛苦了些,后来等到郭虎禅出手把那几个特别能惹事的狠狠揍了一顿后,一切就都好了很多。

“服气就好,不服再打。”郭虎禅很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事实上他很喜欢凉州宗室留下来的传统,起码凉州子弟虽然桀骜,但是人都很实在,当然这些家伙不好读书倒是真的,儒家典籍,能把论语背出个三五篇,他们就算是完成学业了,相反倒是皇汉武功录这样记载帝国自太祖皇帝时开始的历年战争的书籍却都能倒背如流。

现在郭虎禅已经彻底相信郭旭没有骗他,太学对凉州宗室子弟和这些出身军武世家的凉州子弟,那就是进去挂个名,然后待上几年,混日子的地方。

这时队伍已经进入三辅,距离长安的距离并不是太遥远,一路上村镇也日趋渐多,也越来越繁华,过去二十年里帝国还是保持着繁荣的局面,尤其是帝都长安附近的近畿地区自然是整个帝国的中心,理所当然地异常繁华。

不过郭虎禅心中却没有多少感到喜悦,毫无疑问,太祖皇帝,他的曾祖和他一样是个穿越者,而在文皇帝即位之前,根据他所看到的国史记载,整个关中近畿虽然称得上繁华,但是却没有现在这般人口众多。

虽然为了日后帝国的西进国策,太祖皇帝在开国时将帝都定在了长安,甚至于将长安建设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城市,但是整个关中在清算了原本的关陇世族后,太祖皇帝却限制了关中的人口流入,以至于关中的总人口甚至还不到前朝隋文帝时期一半的水准。

郭虎禅自然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黄河沿岸地区的植被,试图让关中地区恢复到秦汉初期,黄河水清的状态,按照国史记载,太祖朝和太宗朝两朝,经过五十年的休养生息,黄河沿岸的关中地区已经恢复了水草茂盛的植被盛况,同时也是帝国在关中地区战马的主要牧区。

但是自文皇帝即位后,却重新大肆开发关中地区,虽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大量人口涌入关中,所谓修文治世的畸形繁华就是靠过度开发关中所取得的,郭虎禅最清楚一旦关中植被被破坏殆尽,黄河形成水患后将给整个国家带来怎么样的影响。

郭虎禅有时候很怀疑身为穿越者的太祖皇帝很可能是军人出身,因为纵观太祖皇帝一生,不管他留下的制度还是其他什么,都只是为战争服务的,而那条限制关中人口的祖制,显然是太祖皇帝为数不多地在其他方面留给后人的遗产,只是可惜那条祖制里并没有说明为什么要如此做的原因,很可能是太祖皇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就利用自己的权力留下了这么一条显得有些突兀的祖制。

看到郭虎禅脸上露出叹息的神情,封常清不由有些奇怪,此时他们身处官道旁的一家酒肆内,两侧俱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此时已是盛夏,天气虽然炎热,但是那些稻田里一片碧绿在微风里起伏如同浪潮一般,叫人心生凉意。

“常清,你看到那些良田稻浪了吗?”郭虎禅喝了口凉茶,朝封常清问道。

“看到了,怎么公子觉得这些不好吗?”看到郭虎禅脸上惋惜的表情,封常清心中更加疑惑,这时他们边上几桌,文人士子打扮的客人也看向了他们。

“文皇帝即位之前,这些良田所在当是水草丰美,植被茂盛的地方,却是放牧的好地方。”郭虎禅朝封常清说道,“你一定觉得这些地方变成良田肯定比原来更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关中土地尽数开垦为良田,人口越来越多,到时黄河两岸植被破坏殆尽,泥沙俱下,堵塞河道,黄河所经各地一旦遇上大雨连绵的季节,必成水患,遗祸沿岸百姓。”

“太祖皇帝留下限制关中人口的祖制,恐怕便是早就看到了这一点。”郭虎禅看着思索的封常清,一时有感而发,“我想太祖皇帝之所以留下这祖制,便是怕有人忍不住开发关中的一时之利,而坏百代之利。”

郭虎禅却是为那同为穿越者的太祖皇帝那显得有些突兀的祖制找到了条说得过去的理由,关中开发的巨大利益,又岂是这种解释所能始终阻止的,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太祖皇帝才干脆留了这么一条祖制,不准后人过度开发关中,可惜遇到文皇帝这种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为了抬高自己,却是大肆开发关中,厚着脸给自己脸上贴金,硬是让文官们给他生生写出了个修文治世来。

郭虎禅此时有感而发的一番言论,却是让酒肆内其他几桌文士打扮的客人露出了深思之色,此时帝国学术昌明,再加上太祖皇帝开国时定下了不准独尊儒术,太学当海纳百川的治学之道的祖制,因此帝国的士人们固然以儒学修身养性,但是在具体处理事务时,却各有相应的学说为其所采纳。

在座的几个文士里有不少实际上是从地方任官,政绩考核优良后,得以上长安进中枢为官吏的帝国官僚,他们虽然未必完全认同郭虎禅的这番话,但也无从反驳,甚至认为很有道理,更何况限制关中人口是太祖皇帝留下的祖制,文皇帝可以背着干,可他们不行。

封常清此时更加佩服自家这位公子,这种看问题的角度截然不同于常人,也难怪总是行非常之事。

“这位公子所言大是解我心头疑惑。”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郭虎禅他们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肤色黝黑的文士朝他走了过来,“在下裴耀卿,想向公子请教些问题?”

郭虎禅这时看清楚了面前文士的样貌,长得很是周正,就是人黑了点,不过倒是看得出,这一位这么黑不是天生的,而是给晒黑的。

“请教不敢当,我也只是胡乱看了些书,一时有感而发。”郭虎禅起身说道,“先生若是有兴趣,不妨坐下一起探讨探讨。”

郭虎禅身边跟着的凉州子弟,多半不喜读什么圣贤书,也就郭应龙三兄弟和郭存壮那几个同辈的兄弟读得书不算少,他们刚才听到郭虎禅忽然说出那么一番道理,也都深思起来,此时见到这个黑不溜秋的文士突然过来,似乎有些挑衅的意思,都是神情不善地看向这个家伙。

裴耀卿出身关中,小时候家乡附近那可是一片草原景象,甚至有野马群出没,不过自从他考进太学,然后去了南方地方历练任官,却是有十五年没有回来过,此番他终于因为政绩优良,得以升迁进入中枢任户部职官,才得以返回关中,谁料到一路往长安来,小时候所见的草长鹰飞,水草丰美,马群奔腾的壮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尽数是开发的良田和一座座人烟兴盛的村庄,他本来虽然感叹幼年时的风物不在,可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情,直到听到郭虎禅的一番感慨,才忽然有了些明悟。

对于面前一派大家气象的黑衣少年,裴耀卿确实是真心请教,不过他在南方偏远之地任官,却是养成了现在这直来直去的脾气,竟然让郭应龙他们有所误会,当他看到这黑衣少年身边那些看上去也像是世家子弟的少年投来不善的目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心里也奇怪得很。

“不得对裴先生无礼。”郭虎禅看到了郭应龙他们几人的表情,知道他们大概是当眼前的裴姓文士是来找麻烦的,于是便轻声喝斥道,“这位裴先生是赤诚之人。”

裴耀卿是聪明人,听了郭虎禅的话,立刻便知道先前自己的请教之语大概是让那几个少年以为自己是来找茬的,当即道,“我确实是真心向公子请教。”

“既然公子能看到这个问题,可不知道有没有解决之道。”裴耀卿看向了郭虎禅,他是偏远地方一步步做起来的实干派官僚,既然知道如今关中开发有如此大的隐患,自然首先想到的就是解决之道,而他务实的作风也让他没有丝毫轻视郭虎禅的年少,在他看来既然能看出问题,那么总该有想过如何解决。

“解决之道,不是没有,只是很难实施,总而言之,就是恢复祖制,将这些年开发的良田,退耕还林,退耕还牧。”郭虎禅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不过也需要朝廷有安排这些年涌入关中的人口退路的办法,否则的话一切只是空谈。”

“是吗,这确实很困难。”裴耀卿脸上有些失落,郭虎禅说得固然是解决之道,可是却近乎不可能实施,那些迁入关中的人口可都是文皇帝当年为了捣鼓出修文治世,才无视祖制,将关中恢复植被的地区赐给一大批百姓,开发做了良田,而长安得以供养的人口也远超过太祖朝和太宗朝,这也是文皇帝晚年能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地方,如今要把这些良田尽数清退,还做原来的森林和草原,根本就是在打死去的文皇帝的脸,皇上怎么可能答应,更何况这还牵涉到了百余万人口的生计。

“事在人为,要是朝廷能下决心,就算困难也能实行。”看着面前一脸失落的裴耀卿,郭虎禅起身道,他该走了,要不然等会这个文士的问题越来越多,他可回答不了。

第十七章 长安长安(求订阅。)

第十七章长安长安(求订阅。

世界的中心,万城之城,太祖朝和太宗朝两朝汉军战无不胜的赫赫武功,让长安有了如此显耀的称号,对于帝国的每一个百姓来说,西京长安就是皇汉武功的象征。

六十年的时间里,曾经汇聚于长安的汉军有百万之众,他们于此集结,于此出征,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统治下,长安郊外的太庙,一共明堂献武五十五次,那是皇汉武功彪炳煊赫的大时代,五十五个国家,不论是带甲十万的大国,还是骑只千乘的小国,全都在汉军铁骑的刀下化作尘土。

在安西广袤的疆土上,曾经有着一座座聚尸封土的京观,两百余万白骨彰显着汉军无敌的威名,而西京长安,便是那大时代里所有征伐争战的策源地。

自前朝隋所兴建的大兴被废弃,恢复汉统的帝国在两汉故都的遗址重新修建了长安,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这座被世人称为西京的帝都从来没有和繁华奢侈沾过边。

黑色和红色是那时的长安城中唯一的两种颜色,高耸的城墙上,到处都是钢铁所浇铸的战争机关,身披玄甲的羽林军士兵是这座城市里最多的一群人。

身披黑袍的武将,身着赤袍的文官们在南北官衙里有效地管理着整个帝国的百万军队,千万子民,然后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对着地图挥动的剑下,策划了一场又一场开疆拓土的战争,无数的汉军士兵在长安集结,然后开赴千里,万里之外的战场。

那时的长安从来没有和繁华沾过边,那时的关中子弟和凉州子弟同样嗜血善战,甚至有关中子弟喊出了只愿百战死,不愿白头老的壮烈之语。

那时的长安刚健质朴,带着帝国从隋末战乱中崛起的雄健之风,不尚虚荣,不尚浮夸,太祖皇帝时,三十万长安人,有兵十万,太宗皇帝时,五十万长安人,有兵二十万,每一次汉军出征,凯旋得胜时,却总有长安家家缟素。

即便那时凉州雄,安西烈,却不及长安悲,六十年里,长安人家,三代战死沙场者,比比皆是,那时的长安子弟,战场上敢言先登死战,舍我其谁,纵使目无余子,也叫服气。

可短短二十年的修文治世,却已叫当年雄霸天下的西京长安如今生生变作了和敦煌城一样的享乐之地。

站在长安城前,郭虎禅仰视着面前修缮一新,不复国史中长安色作铁青之语的城墙叹了口气,又看向了官道两侧那些这二十年里随着大量人口涌入长安后,为生计忙碌奔波,而不得不在长安城城门前官道上摆摊的商贩们。

如今的长安,号称人口百万,但是大量人口的涌入,虽然表面上让长安拥有了超过敦煌这座控制着东西方大宗贸易的城市的繁华景象,可同样也让长安没了以前的铁血霸气,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贫民居,这里有着整个帝国最富有的人,也同样有着最穷的人。

封常清,郭应龙他们走过城门甬道,眼里和郭虎禅一样,充满的是失望,如果眼前这座人头涌动,看上去异常繁华的城市就是万城之城,那么敦煌城同样也能称作万城之城。

曾经雄阔,大气磅礴的建筑群已经被这二十年里新建的众多楼阁所掩盖,当走进长安城之后,凉州子弟们原本朝圣般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他们大多出身凉州宗室或是军人世家,但不少人的祖辈,父辈其实都出生于长安,当他们年幼时问及长辈们对于长安这座帝都的印象时,长辈们的回答是,那是一座充满力量,秩序和威严的城市,它只为战争而存在。

虽然,他们依稀可以看到那被粉刷一新的朱红色城墙上那已经被遮掩起来,充满锈迹的钢铁荆棘般的突出女墙,也能看到那些依然被冠以羽林之名,号称帝国最精锐的士兵们阵列齐整地站在插满赤色军旗的城墙上,但是这本该肃穆威严的景象却在城内外那满是商贩们叫卖声的拥挤街道中显得那样异样。

刚走过城门口的街道,郭虎禅他们就被附近派来招揽客人的各色客栈的青衣小厮们围住了,一个个陪着笑向他们介绍着自家的客栈交通有多么方便,房间有多么宽敞精致,菜肴有多么可口。

遇到这样的场面,封常清异常老练地回绝了这些眼力异常精明的青衣小厮,他们一行人,俱是少年人为主,虽然衣着不算华丽,但是他们所骑的马匹却都是凉州最好的骏马,稍有些见识的就知道他们这群人非富即贵,而且不是本地人。

原本聚集的青衣小厮们失望而去,而郭虎禅他们耳边也清净了下来,封常清找了一个看上去可靠的中年汉子做了向导,既然有揽客的客栈小厮,自然也有为人带路的本地向导。

长安城当初兴建时,异常整齐乃至于森严的街道坊间,这二十年里随着城内民居和各种楼阁的扩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路,即使有详细的地址,也会绕得七荤八素。

带路的中年汉子姓雷,皮肤粗燥,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出来的,不过郭虎禅却很在意他的那双手,骨节粗大,青筋突兀,手掌心和关节处是磨的极厚的老茧,那是长时间摸惯刀剑的人才有的一双手。

封常清看到了眼神有些异样的郭虎禅,知道他恐怕已经看出了这个雷姓汉子不是江湖出身,就是军队出身,当即策马到了郭虎禅身边道,“公子,这个汉子大概是修文初年被清退的士兵。”

“何以见得?”郭虎禅看着一脸很肯定的封常清,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只是看得出这个姓雷的汉子是个武人,做不到封常清这般能一眼看出这许多东西。

“公子看到他走路时的样子了吗?”封常清低声说道,目光却落在那雷姓汉子每一步都不差的步幅上,“这世上走路时每一步都像尺子般精准的,除了军队出身,就只有家风极严的世家子弟。”

郭虎禅听到封常清的话,再仔细一看,那雷姓汉子果然走路时,每一步都像尺子量过一般,就连走路的速度也没有半点变化。

郭虎禅他们要去的凉州会馆距离城门并不是太远,小半个时辰后,那雷姓汉子便将他们带到了,拿了封常清说好的酬劳后,这一路上沉默不语,人看上去显得有些冷漠的雷姓汉子便直接要离开。

“这位大哥留步,我有些问题想请教大哥?”下了马的郭虎禅喊住了这个雷姓汉子,他对于长安城内那些修文初年被清退的汉军老兵很有些想法,既然封常清说这个汉子是当年被清退的士兵,他倒是想从他口中了解些情况。

不远处,看到郭虎禅居然找那带路汉子说话,郭应龙他们这些凉州子弟都是有些不解,不过让他们惊讶的是,那个雷姓汉子只是看了眼郭虎禅后,就很淡漠地说了一句,“我没功夫。”接着便离开了。

郭虎禅看着直接回绝自己,头也不回就走掉的雷姓汉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有些不忿的郭应龙他们道,“先进会馆休息,你们等会谁跟我去太学一趟。”

凉州会馆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毕竟从凉州到长安,也是路途遥远,虽然一众凉州子弟都是从小习武,身体强壮,但这么多天鞍马劳顿,也是有些疲惫。

“我跟大哥去。”一众凉州子弟本身大多对念书没什么兴趣,也只有寥寥几个有些向学之心,此时响应郭虎禅的只有一个郭存智,他是郭万年的长孙,比起其他五个宗室兄弟,算是念书最好的那个。

“好。”郭虎禅点了点头,这时凉州会馆里自有下人出来接过了他们的马匹行李,带着他们去了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凉州会馆,其实是凉州商业协会的产业,当然凉州宗室才是正主,不止是凉州的宗室子弟可以来此休息,只要是凉州人,都可以在这里获得帮助。

接待郭虎禅他们的是个姓全的四旬中年,身材略微有些发福,口眼耳鼻俱是圆润相,一看就是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郭虎禅他们到达之前,早有通过驿站送至凉州会馆的书信说明了郭虎禅他们的来头,这位全会长自然是不敢怠慢。

不一会功夫,二十多的凉州子弟已做了鸟兽散,各自去了为他们准备的房间,只有郭虎禅却是和全会长闲聊了起来,既然有凉州会馆,自然也有其他地方的会馆。

对长安城还陌生得很的郭虎禅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了解如此长安城内情形的机会,而他眼前的全会长,在这凉州会馆已经干了十五年,也算得上是半个地头蛇。

“不瞒公子,这长安城太祖皇帝初建时,就有这么大,不过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当初只是一片用青石铺好的空地,用于各地集结的汉军当作驻营地。”全会长为郭虎禅介绍着如今长安城的格局。

当初长安城本来就是一座近乎于军事化的要塞城市,城中人家大半家中子弟从军,太祖皇帝时,人口在三十万到四十万之间,那时太祖皇帝不但控制关中地区的人口流入,就连长安也是同样,到了太宗皇帝时,同样没什么变化,只是人口增长到了五十余万,不过那时汉军也正处于空前鼎盛的规模,长安城内外有着足足二十万军队驻扎。

一切直到文皇帝即位,随着汉军在河中地区的回收,长安城的二十万驻军同样大规模地清退士兵,到修文五年时长安城只剩下枢密院所坚持的十万常备军,之后文皇帝偃武修文,说要发展经济,直接放宽了原本长安城的落户条件,又调集天下各地富甲一方的大户入长安,结果从此长安城的人口就一再膨胀,原本规划严整的长安城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那些原本用于集结军队的空地给占了个一干二净,修文五年以后,长安的地皮和民宅价格就像疯了一样往上涨,进入长安的各地大户在带进大批人口的同时,需要大批的物资来供应日益扩大的需要,结果又抬高了长安的物价。

“不瞒公子,如今长安城内外的人口号称百万,恐怕还不止这个数。”全会长朝郭虎禅说道,“其他地方的人都说什么冠盖满京华,这话倒也不假,不过更多的还是穷人,尤其是西城一片,全是出卖劳力和身体的,那日子过得怕是连偏远地方都不如。”

听着全会长的感叹,郭虎禅也知道这就是长安城表象的繁华下所必需付出的代价,只要一天没有进入工业时代,这种超过百万人口的巨大城市对整个国家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控制人口流入长安是相当正确的决策,可是最后长安城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

“那么全会长,能跟我说说现在这长安城详细的城区分布吗?”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随着大量人口涌入长安,穷富分化,必然会形成富不与穷居的局面,郭虎禅心中清楚得很。

“这个倒也好说得很。”全会长笑了笑,眼前的这位公子确实不一般,他在凉州会馆待了这么多年,这位公子为数不多的几个问了他这样问题的人。

“皇城和官衙附近自然是官员们的居所,而南城和东城则大多是富贵人家呆的,西城区是长安城内最底层的劳力聚居的地方,而北城虽比西城好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全会长答道。

长安城内住了天下大半的富贵人家,那每天的用度不是一般的大,太祖皇帝时拓宽龙首渠、永安渠和清明渠,引浐水、交水、潞水,直通宫城,又挖深了广通渠和永济渠,引渭水注入渠中使漕运直通黄河,使长安的物资供应可以大量走水路而保证城内的用度,原本太祖朝和太宗朝不尚奢华,漕运压力并不是太大,但是现在长安城里里外外人口百余万,又有那么多富贵人家,再加上修文治世以来,奢侈之风大盛,长安城内每日所需的物资却是远远超出了太宗皇帝时数倍。

长安城内,西城的大部分人口都靠出卖劳力,在广通渠和永济渠的码头当个力夫,做那最苦最重的活来养家糊口,他们像蚁群一样每天搬运长安城内所需要的各种物资,保证着这座巨大城市的运行。

长安城正是靠着这二十年里暴增的人口和迁入的各地大户,才有了现在这远远超过敦煌洛阳等地的畸形繁华,在郭虎禅眼里,长安城如今的繁华就是畸形的,整个关中地区迟早都会因此而跨掉。

“公子,其实这长安城就是个尔虞我诈,杀人不见血的战场。”全会长看到郭虎禅低头沉思的样子,却是在一旁说道,他是个商人,修文五年后,文皇帝让各地富甲一方的大户搬入长安,同样也造成了如今长安城内商业协会林立,互相间倾轧不休的局面。

“杀人不见血吗?”郭虎禅听到全会长之语,却是自嘲般笑了起来,这长安城当真是于无声处有亡魂哭泣的地方,那西城区却是不知道有多少累死的苦力,他眼中所看到的似鲜花着锦般的繁华又不知道背后有多少的贫苦人家为奴为婢。

“全会长,当年太祖皇帝时和太宗皇帝时,我记得长安驻军里大部分都是关中子弟,如今这些人家在城中如何?”郭虎禅朝全会长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修文五年后,文皇帝清退了大批长安驻军的士兵,后来为了安抚这些士兵,倒是将京兆区的大部分土地分了出去,不过人多地少,还是有不少人滞留在城中,北城有不少就是当年军中士兵的人家。”全会长有些惊讶于郭虎禅的问题,不过还是答道,说起来当年清退长安驻军士兵时,可是差点闹出大乱子的。

“哦。”郭虎禅没有再问下去,他要是再问详细些,说不定会惹这个全会长怀疑起来,反正他人已到了长安,总能弄清楚这长安城里到底是何局面,人心如何。

全会长见郭虎禅没有问题,也自下去忙了起来,他这凉州会馆其实就是凉州商业协会在长安的驻地,消息联络全在这儿,自从当年景武太子死了后,文皇帝即位,凉州没落,在这长安城里,敌人甚多。

一个人坐在凉州会馆待客的大厅里,郭虎禅一个人静静地喝着茶,长安城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不说西城区那占了大半人口的苦力,光是城中当年被清退的汉军老兵就是散落在城中一股很强的力量,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和他一样会对这两股力量感兴趣。

就在郭虎禅想着事情的时候,封常清和郭存智却是从房间里回来了,“大哥,我们可以出发了。”郭存智对郭虎禅极为尊敬,他和别的几个兄弟不同,其他的凉州子弟都是服气郭虎禅的勇烈,可他却更佩服郭虎禅那远超年龄的沉着和冷静。

“嗯,走吧。”太学那里,郭虎禅是要提前去一趟的,他们这次一共二十五人去太学念书,说起来是念书,其实也不过是来恶心下长安宗室的。

郭虎禅有时候真是弄不懂凉州宗室怎么会和长安宗室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居然连郭旭都跟他说,他要是在太学里遇到长安宗室的子弟就准备开打好了。

“公子,你在想什么?”出了凉州会馆,这次自有凉州会馆的人带路,封常清见郭虎禅在马上发起了呆,却是不由问道。

“我在想,太学那边是怎么看我们的。”郭虎禅朝封常清苦笑道,说起来春闱大考,太学可是国家培养精英的地方,这二十年里凉州宗室和长安宗室互相怄气,两边的宗室子弟却是把太学当成了较劲的场所,他可是听说太学里那些祭酒,教授,博士是非常不待见他们这些宗室子弟的,尤其是凉州宗室子弟。

“恐怕是当成来捣乱的吧?”封常清答道,本来以他才学,想要考进太学也是行的,只是他长得又丑又跛,最后却硬是在县考那一关上过不了,只因为监考的几任县令都觉得若是让他过关,却是以后有辱自己的名声。

封常清连续数年县考不过,也就死了心思,只是仗剑游学,到处乱跑,但对于太学,他心里始终都有个心结,却是比平常人更在意太学,因此也知道不少太学的情况。

凉州寡于学术,姑且不论这句话对不对,至少对于凉州子弟来说,他们不好读书倒是真的,尤其是文皇帝即位后,联手文官集团打压凉州宗室,后来又搞出偃武修文的修文治世,让靠着军功起家的凉州子弟更加反感,最后再加上有人故意挑拨,长安宗室和凉州宗室的子弟就在太学里卯上了劲,只不过凉州子弟们多是用翘课捣乱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不满,而斗殴则成了他们发泄的最好方式。

听着封常清的介绍,郭虎禅叹了口气,太学其实是个好地方,两朝积累,里面几乎囊括了整个帝国的大部分人才,诸子百家各有研究,凉州子弟为了怄气,却是不好好在太学学些东西,在他看来很不值。

“大哥,可是觉得不值。”郭存智似乎是明白郭虎禅叹气所指,一直在旁无话的他却是忽地开口道,“其实凉州寡于学术,不过是那些关东人拿来编排我们凉州的,要说通经明达的学士,我们凉州也不差,只不过文皇帝即位后,打压凉州,凉州子弟就是在太学书念得再好也没用。”

郭存智比起其他几个兄弟,要显得沉稳得多,此时听到他的话,郭虎禅才知道其中内情,凉州子弟本就是以军功起家的多,太宗皇帝以后,文皇帝偃武修文,一些凉州子弟不是没有打算走从文从政之道,可是却在太学受到了明显的排挤,再加上任官升迁给打压,换了是谁都受不了这口气,更何况凉州宗室还有那四位老爷子在,最后成了现在这局面。

郭虎禅和郭存智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太学所在,这时就是封常清也变得有些激动,毕竟除了洛阳的太学,这里就是天下学问的中心了。

第十八章 太学令骆宾王

始建于太祖皇帝时的长安太学,比起两汉时期的太学,不止规模宏大了许多,最重要的是自汉武帝时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学术政策,被彻底废除。

汉家自有道,王霸术杂之。这句本来出自前汉汉宣帝的话被太祖皇帝作为了太学的治学思路,汉家制度,自当礼法并用,德刑兼备,岂可纯任德教。

郭虎禅面前的太学大门,高达三丈,尤其是两根矗立的数人方能合抱的左右门柱上,太祖皇帝亲自手书的‘汉家自有道,王霸术杂之。’正刻于其上。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封常清在一旁背诵着《汉书?元帝纪》中这段汉宣帝教训太子的话,脸上露出了几分感慨,太祖朝和太宗朝的法纪严明,至今已经荡然无存了。

郭虎禅听到封常清那颇有些怨气的背诵声,却是没有说什么,和封常清相处久了,他知道封常清骨子里其实是个法家人物,崇尚严刑峻法,但是却又有法家以君主意志为最高准绳的思想,只是还不太明显罢了。

长安太学自初建时,就是为帝国培养政治精英和官僚的地方,不过在刚开国的时候,因为科举制度虽然建于前朝隋室,但是贸然大举施行必然会将触动天下世家的利益,因此在开国的前十年里,科举所取的寒门士人大多都被放进太学,学习处理各种施政的俗务。

汉光十三年后,太祖皇帝开始全面倾向于科举选拔人才,太学进行系统的学习后任官的用人方式,当时虽然一度遭到了朝中世家派系官员的抵制,但是在太祖皇帝的铁腕下,一大批上书以辞官相威胁的世家派系官员被直接革除官职,在太学里已经学习了数年,又在地方具体吏员位置上有实践经验的大批属于帝党的士人接过了这些空缺的职位。

从那以后自两晋以来靠着文化垄断而保持着自己地位的山东世家自此一蹶不振,再也不复当年的盛况,而太学也自此确立了其在帝国政治中仅次于朝廷中枢的重要地位。

向太学门口的守备士兵送上凉州宗室请当地学政早就准备好的名帖后,郭虎禅带着封常清和郭存智等候起来,太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当初修建太学时,其规模仅次于包括整个中枢官衙在内的皇城,而之后越加完备的春闱大考,也让太祖皇帝时尚称得上管理宽松的太学变得严格起来。

太学拥有超过一千名精锐的羽林士兵负责驻守,同样进入太学念书的士子最开始的两年几乎和枯燥的军营生活没什么两样。

负责接待郭虎禅的他们羽林军军官是一名姓陈的百夫长,话语不多,即使烈日当空,身穿闷热的铁甲却没有半点的浮躁神情,这让郭虎禅对于长安城内的军事力量有了新的认识,不管整个帝国军队的实力下降到什么地步,但是作为帝都所在的禁军,这些羽林军依然是整个帝国最精锐的士兵。

太学占地极广,郭虎禅带着封常清和郭存智颇为无聊地在大门口等待了数刻钟后,那个被派去禀报的羽林军士兵才带了一个高冠宽服的五旬老者来了。

“三位久等了。”那五旬老者先是小揖半礼,接着便似乎很赶时间地带着郭虎禅三人进了太学,去见骆宾王这位太学令。

看着那五旬老者对于自己一行人似乎不大待见,郭存智难免有些不忿,不过郭虎禅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发作,只能憋着气地跟在后面,不时小声嘀咕着。

太学师生三万,可以说是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学术机构,通过春闱大考,进入太学的学生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士子,而太学里的士子也不是每个人都是想着做官,其中就有不少是专心于学术的,太学的正大门平时并不准人随意进出,因为进入太学的正大门后,并不是士子们的学习场所,而是太学令及其下属机构的官署所在。

郭虎禅看着四周很少见到士子,反倒是不少年纪在四旬左右身着官服的官员行走,就知道他们可能跑错地方了,太学即是学术机构,但同样也是个官僚机构。

一路上不少太学令下属的官员看到郭虎禅他们都是投来了惊诧的目光,主要还是郭虎禅身旁的封常清实在异于常人,他们还从没有见个一个跛子来太学令。

封常清虽说从小就习惯了来自旁人的白眼,但是此时他也仍旧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第一次憎恨自己貌丑跛足。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郭虎禅察觉到了身旁封常清低下的头颅,封常清其实是个骄傲的人,他可以不在乎那些普通人对他的看法,但四周那些人是帝国官僚里的精英,被他们用或嫌恶或怜悯的目光看着,封常清此时已经失去了一颗平常心。

“连圣人都会犯以貌取人的错,又何况这些利禄之士。”郭虎禅停下了脚步,朝封常清正色道,“除非你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所以把你的头抬起来。”

对于附近传来的窃窃私语声,杨炯早就留心,但是他没有说什么,不过此时却看着停下来说话的郭虎禅,原本还有些轻视的心里忽然对这个凉州子弟正视起来。

封常清抬起了头,看着有些严厉的郭虎禅,脸色烫得厉害,不过这时他已经不在乎四周投来的那些奇异目光,而是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之后,朝郭虎禅道,“多谢公子教诲。”

“尔等驻足做何,难道无事可为乎?”杨炯看向了不远处那些停下来的太学属官,他的声音不高,但是看到他这个祭酒发话,那些官员都是连忙快步走向了各自所在的馆阁,不敢多做停留。

“以貌取人固然不对,但是小友以偏概全也不对。”杨炯这时方才朝面前的郭虎禅说道,这几日长安城里也传开了那首儿歌,对于郭虎禅的大名,他这个太学祭酒也是听说了,不过他却并不以为然。

杨炯原本只当郭虎禅是个冲动易怒的少年,不想他故意磨了些时间,带着他们进来时故作倨傲之态,却不想郭虎禅恁地沉地住气,一点也不似市井街头那些动辄拔刀的少年游侠,身上有一种静气。

本来杨炯对郭虎禅身边的封常清也未必有什么鄙夷,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难以免俗,因此看到封常清貌丑跛足,他也不大欢喜,却不想一直不因外物而动的郭虎禅忽地停下来说了那么一番话,倒是叫他有些惊奇。

“先生说得是,刚才是我说错话了。”郭虎禅倒是很大方地认了错,他那句利禄之士差不多把当官的都给骂了,自然也包括眼前这位五旬老者。

见郭虎禅却是一脸平静谨受教的样子,杨炯本来准备好待他反驳时说的一番道理全都落了空,那轻飘飘的感觉叫他难受得很,不过他养气功夫甚好,索性夸了郭虎禅一句后,便继续带着三人往前去了。

在太学里,对于凉州士子的风评并不是太高,主要还是因为郭虎禅他们这些因为察举制而进太学的凉州子弟过去十来年里,着实是在太学里小祸不断,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多半是他们先挑起的,杨炯因此开始才有些偏见。

不多时,杨炯自是带着郭虎禅三人到了太学令的官署,现任太学令骆宾王已经八旬高龄,精力不济,不过却因为太学令这个位置实在事关重大,再加上目前三个祭酒里唯一够资历接过太学令之位的卢照邻偏生患有风疾,发病时苦不堪言,身体比他尚且不如,因此骆宾王只得继续当这个太学令。

这时已是夏末,午后天气炎热,虽然太学令的官署附近皆是五六十年的大树遮荫,室内也摆了地窖所取的冰块镇暑,但是对于已经上了年纪的骆宾王来说,仍是昏昏欲睡。

杨炯带着郭虎禅他们到得时候,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学令看着倒是端坐在案前,不过却眼睑低垂,走近了隐隐有鼾声鸣动。

郭虎禅他们不是一般察举的凉州子弟,虽说有郭万仞他们在名帖里附带的书信,本来还不至于惊动骆宾王这位太学令,不过郭虎禅不知道太学详细情形,一到凉州会馆只想着快点办妥入学的事情,就这样直接来了太学的正大门,让人送了名帖书信,本来杨炯的意思是在名帖里夹带书信,似有谋私之嫌,找个具体负责入学的职官去把事情办了就是,却没想到已经是难得清醒的骆宾王居然打算亲自见人,于是杨炯这个祭酒便自告奋勇地去带人过来。

杨炯让郭虎禅他们安静地等着之后,杨炯自是放轻了脚步上前,轻声唤醒了这位算得上是他半个老师的太学令。

郭虎禅在进入太学令官署的时候,却是从那些官员对杨炯的称呼,知道了杨炯的身份,太学令下有三祭酒,都是太学里最重要的官职,三位祭酒分别是卢照邻,王勃,杨炯,刚才那些官员口称杨祭酒,郭虎禅就清楚刚才这个来门口接他们的五旬老者赫然是太学三祭酒里的杨炯。

“哦,人来了。”被杨炯唤醒的骆宾王睁开了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了前方站着的三个人影。

郭虎禅这时也看清了眼前这位已经年过八旬的太学令,头发已经彻底白了,脸上爬满了皱纹,看上去和普通民间风烛残年的老人没什么两样,相比较而言还是边上两鬓虽然花白,但是板着脸看上去很是威严的杨炯更像太学令一些。

骆宾王打量着面前三个人,其中只有一个他要见的正主,他很快就被那个用一种明澈目光看向自己的黑衣少年给吸引了,他在太学里待了三十多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少年才俊,其中也有比眼前这个黑衣少年看上去更优秀的,不过他们都没有那么一双似乎洞察世事的眼睛。

“你就是郭虎禅。”骆宾王笑了起来,就像普通的老人看到了优秀的后辈一样和蔼。

“学生正是郭虎禅,见过太学令。”郭虎禅行了一礼,骆宾王是值得尊敬的老人,历任太学三十年,却从没有一个人说他处事不公过。

“你看上去真不像个孩子。”骆宾王看着面前的郭虎禅,忽地说道,他那跳跃性的话语让一旁的杨炯也不由皱了皱眉,这位对他来说半师的太学令大人这几年越来越像一个老小孩了,每每都有让人意表的表现。

郭虎禅看着面前笑得和蔼的骆宾王,知道这位老人的话并没有恶意,于是笑了笑道,“学生也觉得自己不像个孩子,不过这样挺好。”

杨炯看着如此回答的郭虎禅,原本有了些的好感一下子又没了,这些凉州的宗室子弟还真是没什么礼数的,有这么跟太学令说话的吗?杨炯眉头一皱,就要开口训斥,却没想到边上的骆宾王笑了起来。

“说得好,是挺好。”骆宾王看着面前的郭虎禅,笑着说道,原本还好像没睡醒的一双眼睛完全睁开了,接着看向了郭虎禅身旁的封常清问道,“他也是凉州宗室的子弟吗?”

“不敢瞒太学令,这位是学生的朋友,只是因为生得样貌的关系,却空有满腹诗书无用武之地。”郭虎禅见骆宾王问到身旁的封常清,却是不卑不亢地说道。

杨炯的眉头拧直了,他觉得郭虎禅似乎有些过于放肆了,什么叫空有满腹诗书无用武之地,这不是明摆着说朝廷科举不公平,而太学是选士任官的地方,他当着自己这个祭酒和太学令的面说这个话,算是个什么意思。

骆宾王显然也没想到郭虎禅会这么说,不过他倒是不怎么生气,他本来就奇怪凉州宗室怎么会让一个貌丑跛足的人来太学,没想到竟然是这个郭虎禅的朋友,而且还是个怀才不遇的朋友。

“盈川。”骆宾王看到杨炯的脸色,却是在他开口之前喊住了他,他知道这半个弟子其实是个法家人物,最讲究规矩,郭虎禅这般直言不讳,定然不怎么叫他喜欢。

杨炯有些意外地看着喊住自己的骆宾王,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骆宾王和郭虎禅说话。

这时封常清和郭存智都是心里捏了一把汗,在他们面前的可是太学令和一位祭酒大人,先不说地位相差,这两位可都是名著海内的学宗,恐怕自修文年以来,已经没多少人会像郭虎禅一样跟骆宾王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学令这样说话了。

封常清心里最是激动,他知道郭虎禅是为他出头,可是他更怕郭虎禅因此而让太学令留下坏印象,这时站在郭虎禅身边,只是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公子。”

“说说看,你这位朋友如何满腹诗书无用武之地。”骆宾王虽然老迈,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自然是看到了封常清的小动作,心里越发觉得郭虎禅有些意思。

“那学生就如实说了。”郭虎禅虽然尊敬骆宾王,可他不像封常清和郭存智他们会有什么敬畏之心,再说他本来就对在太学念书兴趣不大。

“学生这位朋友,以他才学,春闱大考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却因为样貌,连续数次县考不过,岂非满腹诗书无用武之地。”郭虎禅很是平静地答道,他为封常清出头,一来的确是不忿封常清就因为长得不好看,却连春闱大考的机会都没有,二来也是为了收封常清之心。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过既然来了,不妨让我看看你这位朋友的才华。”骆宾王笑着答道,然后看向了边上的封常清,“你可愿意在我这里作份卷子。”

“学生愿意。”封常清没有想到骆宾王这位太学令竟然会向自己询问,不过这时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向往太学,回答时一派沉稳,那张有些丑的脸上竟然有了种叫人难以忽视的自信。

“好,盈川,你去拿份卷子来。”骆宾王赞许地看了眼面前貌丑跛足的青年,朝杨炯吩咐道。

这时杨炯也有些讶异于封常清的自信气度,却是点了点头,然后向封常清道,“你擅长那一科。”春闱大考,除了必考的儒学外,管子,法家,兵家,这三家学说可以任选其一答题。

“学生较为擅长法家学说。”封常清朝杨炯答道,而他的回答却是让杨炯颇为满意,因为杨炯自己就是专攻法家学说的。

不一会儿,杨炯就拿了一叠卷子进来,每年春闱大考,题目都是太学令的官署里由专人出题,最后由骆宾王这个太学令在最后确定,上呈御览后,交由大内印制试卷,因此太学令的官署里累积的春闱大考这历年来没有采用的题目和卷子也有不少,而杨炯自然是选择其中最难的,这倒不是他要故意刁难,而是他要看看这个貌丑跛足的青年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骆宾王接过杨炯那一叠卷子,看了一会儿后,就朝杨炯看了一眼,却发现这半个弟子脸上没有丝毫异色,反倒是颇为期许地看着那个貌丑跛足,却自有一番气度的青年,拿起案几上的毛笔,顺着杨炯的意思选了里面最难的题目后,递给了杨炯。

“只做上面描红的题目即可,时限两个时辰。”杨炯让封常清坐到了室内的一张小案前,将手中的那叠卷子交给了他,另外还帮他取了笔墨。

“多谢祭酒大人。”封常清道谢后,便正姿跪坐,开始阅卷,他绝不会给郭虎禅丢脸,这些题目他定要答到让太学令和这位杨祭酒十分满意。

“答题所需时间甚长,你可要先出去逛逛。”骆宾王看向了郭虎禅,笑着问道,郭万仞心里倒是没说错,这个叫郭虎禅的少年的确是凉州子弟这些年里少有的异数。

“多谢太学令,学生在这里等候就可。”郭虎禅看着没有离开意思的杨炯和骆宾王,也自然不愿意离开,不过却叫边上的郭存智心里叫苦,他倒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只是让他太学令和太学祭酒的眼皮底子下等上两个时辰,却是要难过死他。

“太学令,学生此来是为办理我等凉州子弟的入学事宜,可否让我身边这位同伴先去办妥文书。”郭虎禅自然不会忽略了身边还有个郭存智,见他小心翼翼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却是主动朝骆宾王道。

“好啊。”骆宾王看向了身旁的杨炯,让他带那个看上去甚是有些紧张的少年出去办理这一次凉州察举的士子的入学文书了。

这时偌大的明堂内只剩下了三人,一时间静悄悄地,只有外面阵阵响起的蝉鸣声,骆宾王好奇地看着面前安静的站着,一句话也不说的郭虎禅,大觉有趣,这个小家伙倒是比他这个老家伙都沉得住气。

“你朋友答完卷子,还有些时间,过来陪我下盘棋。”骆宾王朝郭虎禅招了招手,他这么多年下来,什么少年才俊没见过,哪一个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就是有几个在他面前故作狂妄的也只是虚张声势,不像这个小家伙,神态沉静地像个可以与他坐而论道的大人。

郭虎禅没有推辞,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骆宾王面前,接过骆宾王取出的棋盘棋盒,放上了桌,骆宾王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是和骆宾王猜先。

一边作答的封常清只是抬头看了眼和太学令下起棋来的郭虎禅,就继续专心做卷子了,比棋艺的话,这个世上恐怕没人能下赢自家公子。

郭虎禅猜到了黑子先行,依然是后世惯用的布局下法,不过和在敦煌城不太适应他这种下法的何燮,郭震几人比,骆宾王只是脸上稍微惊讶了一下,接着面色如常地应子了。

二十几手后,骆宾王下得一下子慢了起来,甚至比郭虎禅见识过的郭震还慢,当然这时的他并不知道,郭震年轻时也在太学念过书,而那时的骆宾王虽然也是太学令,不过年纪不到五旬,自然有精力授课教学,而郭震当年正是他的学生之一。

当杨炯回来时,看到骆宾王和郭虎禅居然下起了棋,也不由有些惊讶,自己这位半师的太学令论棋艺自然是境界高远,可是下棋时却能慢得把人急死,他自从下过两回后,再遇到这位半师的太学令邀他下棋,向来是能推则推。

杨炯是一个人回来,他也是眼光毒辣的人,带着那个叫郭存智的凉州宗室子弟办妥了他们一共二十三人的入学文书后,就让他先回住的地方去了。

不声不响地走到棋盘边上,杨炯看到盘面上的局势,不由愣了愣,他居然没想到会是执黑的郭虎禅局势占优,不过这时骆宾王下得已是极慢,半个时辰里只下了两手棋。

杨炯本以为郭虎禅不会耐烦,却没想到这个被他认为甚是无礼的少年居然这般沉得住气,只是端正地坐着,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不过只要太学令一下子,他就会立刻跟上落子,接着继续等。

两个时辰在棋盘上磨得很快,尤其是骆宾王下着下着还会不时地睡着,直到瞌睡打醒了,才盯着棋盘想一阵后落子,虽然棋局甚是精彩,可是杨炯却被这位半师的太学令的下法给吊得难受得很。

杨炯这时也不禁佩服坐在棋盘前的郭虎禅,且不论其他,这个少年这份水磨的忍耐功夫,比起内阁里的那些宰相们也不差多少了。

“嗯,卷子做完了。”拿着棋子的骆宾王忽地看向了不远处已经停下笔的封常清,接着将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棋盒道,“人老了不中用,这盘棋你哪天过来,我们接着下。”

“好。”郭虎禅很简短地应了一声后,把边上的棋盒盖上了,这时他看向了已经做完卷--子的封常清,朝他一笑,他相信封常清一定能让骆宾王和杨炯满意的。

“太学令,祭酒,学生已经答完了。”封常清起身后,走到杨炯和骆宾王面前,将那叠答好的卷子递给了杨炯,这时郭虎禅也自站了起来,陪他站在一边。

一叠考卷,一共二十五张,不过每张上封常清只需要对描红的题目作答即可,杨炯接过考卷后,便直接交给了骆宾王这个太学令。

“字写得不错。”骆宾王接过考卷后,很快便精神一震,因为封常清的字很有风骨,虽然还算不上什么大家风范,但是却已有自己的神韵,若以春闱大考的水平论,这字已是最好的那一等,不过考试看得还是答题答得怎么样。

骆宾王看过第一张卷子作答的几道题目后,就没有再看下去,而是递给了一旁的杨炯道,“盈川,我眼神不太好使了,你来批卷子作判吧。”

“是,太学令。”杨炯接过了那一叠考卷,他这时对封常清已经颇为改观,等他开始批卷后,眉头更是舒展开了,封常清的答题让他非常满意,尤其是在法家的题目上,他主张严刑峻法,更是和他不谋而合。

“如何?”骆宾王看着杨炯变化的脸色,就知道这半个弟子肯定是很满意这份答卷的,这个叫封常清的青年在法家经义上的研究已经不是春闱大考的士子水平。

郭虎禅这时看到骆宾王笑着询问杨炯,心里才彻底放轻松了下来,看起来封常清的答卷应该让杨炯很是满意。

“若我是主考官,我给一甲。”杨炯放下了手中的一叠卷子,朝询问的骆宾王答道,这些年骆宾王已经不再担任春闱大考的主考官,有时是他和卢照邻,王勃这三祭酒里选人担任,有时是内阁指派,不过他们三祭酒始终都是阅卷官。

听到杨炯的话,骆宾王倒是不大意外,春闱大考,每年主考官不同,届时排定名次也肯定有倾向性,就好比杨炯好法家,自然会偏向精于法家经义的考生,不过这个封常清在儒学的题目上答得也很不错,给个一甲不算过分。

封常清虽然心中同样激动,可是他和刚来时心境已经大为不同,杨炯给他的评价固然很高,可是他却已经不太在意。

“盈川,带这位封小友,去办入学文书。”骆宾王朝杨炯说道,太学是选士任官的地方,既然封常清的确是个人才,自然不能埋没了他,他身为太学令,自有察举之权,虽然他很少用,但是今天倒不介意为这个因为貌丑足跛而给耽误的青年用上一回。

封常清并没有动,而是看向了郭虎禅,而这时郭虎禅已自正色道,“太学令,学生所言并非是希望太学令用察举之权,还请太学令收回。”

“你到底想怎么样?”杨炯有些不悦地看向郭虎禅,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是怎么想的,能让太学令使用察举之权,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事情,他先前给朋友抱不平,如今却又坏这好事。

“盈川,让人把话说完。”骆宾王看向了杨炯,神情间不太满意他打断郭虎禅,接着朝郭虎禅道,“你为什么要我收回察举之权?”

“国家科举自有制度,学生只是希望自己的朋友可以得到公平的对待,刚才杨祭酒也说了,学生的朋友有一甲之才,既然如此,为什么学生的朋友不能以一甲名次堂堂正正地考进太学。”郭虎禅看了眼有些薄怒的杨炯,沉声答道,“学生只请太学令收回察举之权,给学生的朋友明年春闱大考一个公平的机会。”

“学生以为,太学令和杨祭酒应当追查学生的朋友县考时的考官的渎职之举,国家选士,岂可以貌取人,若是各地皆是如此风气的话,还考试做什么,直接选长得漂亮的人当官就行了。”

听完郭虎禅的一番话,封常清内心感激,虽然他的确可以因为骆宾王的察举而进太学,可是别人会如何议论他,虽然他已经看开了,可是能够昂首挺胸的话,他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骆宾王脸上笑得很是欣慰,而杨炯原有的怒气也没了,虽然郭虎禅不是太讨他喜欢,可他说得话并没错,国家选士,首重才德,那些品评容貌风流,讲名士派头根本就是歪风邪气,当好好煞一煞。

“你怎么选,封小友。”骆宾王没有直接答应郭虎禅,然后看向了封常清。

“学生愿意明年春闱大考后,以一甲之身再来拜见太学令和杨祭酒。”封常清朝骆宾王和杨炯一礼后,坚定地说道,脸上充满自信。

“一甲之身,好,难道你有这份志气,我岂能不成全你。”骆宾王笑着朝封常清赞许道,接着看向郭虎禅道,“今年县考已过,若要赶上明年春闱大考,可还是需要我用察举之权。”

“为国举贤,这察举之权,太学令岂可不用。”郭虎禅义正言辞地说道,接着又笑着一礼,“刚才学生一时激动,有些口不择言的话,还请太学令明鉴。”

“你既在我面前称学生,怎么还叫我太学令。”骆宾王看着面前的郭虎禅,却是越看越喜欢,他上了岁数,到了老小孩的年纪,不喜欢旁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拘谨样子,如今这郭虎禅把他当普通老人对待,在他面前无拘无束,正合他的胃口,老来能有这样一个学生,倒也不错。

“学生拜见老师。”郭虎禅一愣,随即就行了大揖之礼,认下了骆宾王这个老师,反正他不吃亏。

“这才像样。”骆宾王看着面前并不拘谨,神态间仍是该干嘛就干嘛的郭虎禅,很是满意地说道。

“那老师,学生这位朋友的事情。”郭虎禅颇有打蛇随棍上,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架势,朝骆宾王这位新认下的老师道。

“举贤不避亲,为国举贤自然是老师的份内事。”骆宾王却是朝郭虎禅这个新认下的弟子说道。

杨炯没想到都十几年不管太学事情的太学令会突然收下郭虎禅这个只见了半天的弟子,一时间不由大为感叹郭虎禅的运气,想他虽和骆宾王有师生之实,但骆宾王却从不肯自称他的老师,事实上骆宾王在太学三十年,虽然自称他学生的无数,可杨炯却从没见过这位半师的太学令正儿八经地收过徒弟。

“嗯,记得回去以后,好好准备下,我收徒弟,可不能那么随便拜一拜就行了。”骆宾王似乎还嫌身边的杨炯吃惊得不够,却是朝想要告辞离去的郭虎禅,不依不饶地说道。

“老师放心,学生回去一定好好准备,绝不会让老师丢了面子。”郭虎禅笑着答道,骆宾王这个太学令倒是一点都不像杨炯这个祭酒那么严肃,想来有这么一个老师,他在太学的日子会过得轻松的多。

杨炯直到郭虎禅和封常清离去后,才看向在窗格外照进的夕阳下,似乎又睡着的骆宾王道,“太学令,您真要收这个郭虎禅做弟子。”

“这个孩子虽然狡黠如狐,可却有颗赤子之心,我很喜欢。”骆宾王睁开了眼睛,朝杨炯说道,“那个叫封常清的青年不错,应该可以做你的弟子。”说完,又闭上了眼。

杨炯听完骆宾王的话,却是皱了皱眉,接着又舒开了,封常清虽然人长得丑了点,但的确很合他的心意。

第十九章 霜刃未曾试

第十九章霜刃未曾试(求订阅。)

九市开场,货别隧列,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阖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这是后汉班固的《西都赋》中的一段话,用以盛赞长安东西二市的繁华。

如今郭虎禅和封常清就正站在长安西市的街道入口,两汉之后,五胡乱华,原本贯通东西方贸易的丝绸之大规模断绝了近三百年,前朝隋室驯服西域,才重新开通丝绸之路,不过紧接着的诸侯混战又让丝绸之路在开通不久之后再次断绝。

直到太祖皇帝光复汉统,修养生息二十年后,汉军自玉门关出征,恢复前汉西域版图后,丝绸之路再次重开,贸易始自长安,不过那时长安犹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治下,号称天下繁华所在的东西二市,主要以大宗的茶叶,瓷器等生意为主,同时以河中栗特种或波斯种为主的胡商受到朝廷打压,汉商几乎垄断全部贸易。

修文二十年,长安人口大增,同样东西二市所辖的九市也自是从此大变,原本主要以向河中,天方,海西等地大量出售的茶叶,瓷器等大宗贸易随着帝**力的衰减,不再为汉商所垄断,一部分胡商开始在东西二市抬头,同时太祖朝和太宗朝只是少量存在的各色奢侈品成为东西二市的主要交易。

被文皇帝下令搬入长安的各地大户,让奢侈品交易大为繁华,来自波斯的大马士革钢制刀剑,天方手工的羊毛地毯,海西各国的古玩,开始通过丝绸之路大量流入长安东西二市。

可以说如今的长安城内,在西市下辖的六市,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钱,就可以买到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东西,虽然这句话略有夸张,不过当郭虎禅和封常清正式踏进西市的时候,还是觉得此言不虚。

比起西市下辖的其余五市,西市最为繁华,同样这里最好的东西,价格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的,郭虎禅和封常清出现在西市,主要还是为了骆宾王这个太学令的老师。

那天从太学回去以后,郭虎禅却是在凉州会馆里问了全会长一声,才知道骆宾王这个太学令虽然号称桃李满天下,不过却没听说过有谁是骆宾王承认的弟子,这样一来,郭虎禅也知道骆宾王自己回来时的那句话的分量了,因此才打算来西市一趟,看看有没有合适送给骆宾王这个太学令做拜师礼的。

“公子,太学令德高望重,我看礼物还是要以琴棋书画之类为好。”跟着郭虎禅在如同迷宫般的西市街道了晃了一个时辰后,封常清忍不住朝郭虎禅道。

“这个我也知道,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买什么字画古籍送给老师。”郭虎禅朝封常清说道,而他的理由也很简单,骆宾王都活了八十多了,家里什么名人字画,古籍善本的肯定少不了,要说这些东西的稀世珍品也不大可能出现在西市这种地方。

“那公子打算买什么?”封常清忍不住问道,他知道郭虎禅做事情从来都是出人意表,不喜欢照着常规去做。

“我这个老师,文名满天下,人人都称他是一代学宗,可是常清你可别忘了,我这位太学令老师和那三位太学祭酒,年轻时可都有过从军的经历,就拿我这位太学令老师来说,太祖皇帝的时候,大军西征,他可是随军写下了不少好诗。”郭虎禅朝封常清一笑道,这几日他闲着也是闲着,自是在凉州会馆里抽空让人买了他这位老师在市面上的诗文册子,读了不少。

“平生一顾重,意气溢三军。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郭虎禅口中已是吟起了这首骆宾王当年在军中时所作的从军行,看得出来他这位太学令老师当年也是沙场战争,见过血腥的主。

“公子打算送兵器,这不太好吧?”封常清听出了郭虎禅的话中意思,不过随即就眉头大皱,太学令是有过从军的经历,可也算不上一个武人,再加上这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太学令也年逾八旬,别说舞刀弄剑,恐怕那眼神就是鉴赏刀剑刃纹也不行,再说送这位当今士人文宗刀剑也实在说不过去。

“没什么不好的。”郭虎禅看到封常清那皱起的眉头,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不过他自己却是不介意别人会怎么看。

封常清看着拿定了主意的郭虎禅,也只有轻轻地叹了口气,跟上了郭虎禅,这时他们逛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家兵器铺子。

按照朝廷制度,民间的兵器铺子所卖的刀剑俱有形制典范,不得逾制,否则可以最高以图谋不轨之罪论处,因此这些兵器铺子所卖,多以剑为主,因为剑乃百兵之君,是历朝唯一准许乡野铁匠能打造的正规兵器。

帝国本就民风尚武,不过自修文年以来,尚文之风大渐,同样地在这民间买卖的兵器上也有所体现,帝国士子向来有仗剑游学的传统,修文年以前,士子文官即使佩剑,也是以实用为主,装具朴素,不像现在本末倒置,剑装华丽,尤其追求剑身上的刃纹。

郭虎禅和封常清所进的兵器铺子,占地颇大,那摆放刀剑的木架子也都是花梨木,紫檀木这些名贵木料所制,至于上面摆放的刀剑,自然是镶金嵌银,宝珠美玉装饰,一把把刀剑俱是光华耀眼,一看就是品相不凡。

郭虎禅的目光在那一排排的刀剑架子上扫过,却是皱起了眉头,接着走到那些架子前,随意挑起几把,拔出了鞘观看起来。

这时店内已有伙计上前,虽说封常清长得貌丑跛足,但是郭虎禅一身黑衣,看上去素净,但却是极好的料子,那伙计常年在这大堂内待人接物,眼力不算太差,此时只是站在一边,看着郭虎禅一把把刀剑,拔鞘观看。

封常清从小在边地长大,外祖又是使剑的好手,他对于刀剑鉴赏,自然也是半个行家,这家名为百兵斋的兵器铺子里,所摆放的刀剑其实每一把也都算是不错,与那华贵的装具相比,刀剑本身亦是不差。

不过封常清看着郭虎禅每把刀剑只是拔出观看过户,就重新入鞘放回,就知道郭虎禅并不满意这些刀剑,于是朝那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伙计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刀剑拿出来。”

伙计见封常清开口,却是被他那种自信的气度所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后,走进了内堂,而大堂里另有伙计照看这两位客人。

不多时,那进去内堂的伙计就带着一位长相颇为魁梧的大汉走了出来,那大汉虽然穿了商贾的袍子,可怎么看也不像个生意人。

“这位公子,这些全都不如您的眼?”那大汉看着将一柄八面长剑放回去的郭虎禅,却是上前问道。

“你这里的剑,买回去观赏尚可,上阵杀人,却是不行。”郭虎禅朝那大汉摇头道,这些刀剑打得还不算太差,可惜那些装具虽然精美,但却华而不实,不是战场上实用的东西。

“公子是行家。”这时那大汉已自看到了郭虎禅腰间古朴无华,并不起眼的大夏龙雀,一眼就明白这位穿戴素净的黑衣少年,不是平时那些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当即朝郭虎禅道,“这位公子,里面请。”

那大汉颇为豪爽,自称姓海,他虽是这家百兵斋的老板,但是本身并不懂得铸造刀剑,只是个好刀剑的武人,百兵斋的刀剑全是他天南海北请回来的各地刀剑匠人所打造,那摆在外面的都是给那些富贵人家回去玩耍的东西,真正的好东西他只卖给懂行的人。

穿过廊道,进了内堂以后,郭虎禅看到那些木头架子上摆放的兵器,也不禁点了点头,虽然民风尚武,但是朝廷也是不允许普通人拥有那些真正具有巨大杀伤力的兵器的,这个海老板,倒是看不出来,竟然有着陌刀这样的杀器。

“海老板,那可是违禁的兵器。”郭虎禅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试探下这个海老板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连陌刀都敢买卖。

“不违禁。”海老板看到郭虎禅看着那柄陌刀,却是大笑了起来,“这是苏家大郎订的玩意儿,可不是我的。”

苏家大郎,郭虎禅听到这个名字后,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叫他边上的海老板也看不出他是不是知道这个苏家大郎是什么人。

“不瞒公子,我虽是这百兵斋的老板,但是也有几位郎君在我这百兵斋算了个份子。”海老板在一边说道,他不知道郭虎禅的来头,只是和那些国公府里的公子们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黑衣少年不是普通人物,还是不要怠慢得好。

这时听着海老板颇有些暗示的话,郭虎禅知道这家百兵斋背后却是有人,难怪才能有这么多违制的兵器。

“海老板放心,我只是来买东西的。”郭虎禅朝海老板笑着说道,接着走到一排兵器架子前,拿起那柄分离比军中制式陌刀还要重上不少的红柄陌刀,挥舞了几下后道,“好东西。”

这时海老板看得眼睛有些发直,能使陌刀的他认识不少,不过除了几个国公府里的公子,他还真没见过和郭虎禅一般的年纪就能使得动陌刀的少年。

“公子好力气。”海老板真心赞了一句,他本就是个好武的人,此时见了郭虎禅这种有真材实料的,自然生出好感。

“离使得顺手,还差得远。”郭虎禅答道,陌刀是步战利器,就是过去汉军全盛时,陌刀手的数量也不多,刚才那柄红柄陌刀又比军中制式陌刀重了不少,以他此时力气,最多也就挥舞个十几下,就没有余力了。

“海老板,你这里可有文士上阵杀敌用的剑。”郭虎禅提问得奇怪,海老板身边几个伙计都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就连封常清也不是太懂,文士也有上阵杀敌用的剑么。

海老板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人,再加上他本身又喜欢兵器,因此只是愣了愣之后,就有些为难地答道,“文士上阵杀敌用的剑,我这里没有现货,却是要重新打造,这工时没有十天半个月,出不了好东西。”

“半个月,时间太长了。”郭虎禅自语了起来,这时海老板边上,已是有伙计悄悄问起来。

“老爷,那文士上阵杀敌用的剑是什么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封常清也竖起了耳朵,他也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剑。

“那是以前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从军士子用的一种长剑,不是军中的厚重战剑,但也是杀人的利器,不过不太好用。”海老板答道,要不是他开了这家百兵斋有十几年,请得几个刀剑匠人里有几位上了年岁的老师傅,他也是不知道这区别的。

“海老板,我想你这里肯定也有收藏的刀剑,不知道可有我要的,我愿意重金求购。”郭虎禅抬头看向了海老板,既然海老板知道这种从军士子的长剑,说不定他手上会有些收藏品,毕竟修文年以后,士子从军便是凤毛麟角。

“不瞒公子,我手上确实是有一些收藏的藏品,不过都是当年战场上所遗之物,恐怕未必能入公子法眼。”海老板答道,他纯是因为爱好兵器,再加上碰巧,收了一批当年据说是安西,河中战场上收集的刀剑,不过这些刀剑年代也不久远,称不上什么古董,再加上品相也不怎么好,自然也就卖不出什么价钱来。

“这个无妨,若是当年两朝所遗之物,对我来说,却是更好。”郭虎禅毫不介意地说道,骆宾王当年从军时,正是汉军出玉门,横扫西域列国的时代,送上那么一柄当时的从军士子长剑,却是比其他东西更好。

“既然公子不介意,那么请公子随我来吧?”海老板始终还是个生意人,再加上当初收下的那十几把长剑,也纯粹是因为一时兴起,而眼前的郭虎禅虽然不知道来历,但想来应该不是普通人,倒不妨拿来做个人情。

跟着海老板进了百兵斋的后院一处库房,郭虎禅看到那些整齐码放的各式各样的兵器,却是不由道,“海老板果然是个爱好兵器之人,居然收集如此之全。”这时库房里摆放的兵器,岂止十八般兵器,差不多你能喊得出名目的家伙,全部都有,里面有些是古董,有些则是新作的兵器。

“我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好收集兵器,叫公子见笑了。”海老板却是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郭虎禅到了库房里一处不太起眼的架子前,上面一共摆放了十七柄看上去破旧不堪的长剑。

郭虎禅看着这些长剑,抬手拿起一柄,抽出之后,却是一喜,果然正是他那本刀剑志上所记载的太祖年间所铸的一批文士长剑,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御制品。

郭虎禅一柄一柄地观看之后,十七柄长剑里,竟然足有十三柄照其形制做工当是当年的御制品,不过到底如何,还是需要拆开剑柄之后,观看剑茎上是否有阴刻的铭文。

“海老板,这些剑我全部要了,你开个价吧?”郭虎禅放下手中的一柄长剑后,直接朝海老板道。

海老板直接呆住了,他本来以为郭虎禅可能只是一时好奇,到时选一把,他送给郭虎禅也无妨,却没想到郭虎禅竟然要把这批剑全部买下,这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封常清同样吃惊,不过他从没有见过郭虎禅做过亏本的买卖,在他看来恐怕这批剑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价值。

海老板最后还是开了个价格,这批剑他当初请铺子里的几个老师傅鉴定过,不是古物,只是太祖朝和太宗朝时的东西,虽说剑身用的是草钢,是好东西,但是毕竟杀人见了血落在战场上不知道多少年没保养过,却是不值得什么价。

当初海老板收下这批剑,花了十金,几个铸剑的老师傅都说不值,还劝过他不如把这批剑条全部回炉重炼,倒是能打个十来把好兵器,不过他没答应,怎么说这也是当年战场上先人用过的,因此一直就被他放在库房里。

“当初我收来时,一共十二金,今日我就卖给公子十五金,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海老板看向郭虎禅道,他这个价格开得很公道,放了十几年的老物,只涨了三金不算贵。

“那就多谢海老板割爱了。”郭虎禅没有犹豫,十五金,对他来说只是个小数目,他身旁的封常清已是取了十五金,给了海老板身边的一个伙计。

“公子有空记得来我这里坐坐。”郭虎禅收了这批剑后,也没了其他心思,当即告辞离去,而海老板很是客气,他倒是真想和郭虎禅打个交道,“对了,还请公子留下姓名,以后若是我不在,下面的人也至于怠慢了公子。”

“我叫郭虎禅。”见海老板在自己临走前还不忘套自己的名字,郭虎禅想想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海老板的百兵斋还是有些本事的,以后自己那把大夏龙雀在这长安城可不能轻易出鞘,改天来还是要重新打一把,顺便认识下这海老板口中的那些算了份子的郎君们。

“郭虎禅。”海老板念了好几遍后,才把郭虎禅离去时说得比较快的名字给弄明白,却是大笑起来,这不就是最近茶馆里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提得最多的名字吗,没想到他来了长安,看起来等会得去找苏大郎一趟了。

回到凉州会馆,封常清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起郭虎禅有关那批长剑的问题来,他实在是很想知道这批长剑到底有何独特之处,居然会被郭虎禅这般重视。

“等我下。”郭虎禅没有回答封常清,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摆书的箱子里,找了一册有些发黄的刀剑志,翻到其中一页递给了封常清,这是郭泰北留给他的书籍中的一册,当初从河中到玉门关的路上,他差不多把那些了一遍,这本刀剑志因为以图为主,他看了好几遍,里面刀剑图谱印象都比较深。

封常清看完之后,脸色已是变了,他没想到那堆看上去已经破破烂烂的长剑有可能是太祖皇帝时的御制品,这虽然比不上什么古董刀剑,但也绝对值回十五金的价格。

“是不是,现在还算不得数。”郭虎禅朝惊呼出声的封常清一笑,接着便将那十三柄自己先前辨别出来的长剑给拆下了剑柄,查看起剑茎来,这种士子从军长剑,当年太祖朝时颇为风行,虽说有御制品,但是仿制得也更多。

十三柄剑里,只有五柄剑茎上刻有大内御用工匠独有的徽记,还有铸剑时的年号,最后郭虎禅选了其中铸剑时年号正是骆宾王从军那年的一柄长剑,作为送给骆宾王的拜师礼。

将剩下的四柄剑收好,郭虎禅把其余的十二柄剑重新装上剑柄之后,让封常清找地方好好保管起来,这些剑怎么说也是先人遗物,不可以轻慢,至于那五柄货真价实的御制品,自然是用来送人的上上之选。

凉州会馆的后院里,郭虎禅盘膝而坐,手中拿着一把拆下来的剑条,这些剑也不过四五十年的光景,虽然已经给血迹锈蚀得不见本来面目,但是只要好好研磨一番,自能露出它的本来面貌,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更有一番别的神韵。

郭应龙他们都知道郭虎禅和封常清去西市买礼物,只是谁也没想到郭虎禅最后买了十七把看上去已经烂得似乎随手就能折断的破剑回来,都是大为不解,此时看到郭虎禅居然兴致颇高地一个人磨剑,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大哥,我说你不是给骗了吧?”郭存壮很是好心地朝郭虎禅道,“这种破铁片,随便找个铁匠铺子,一两银子能打好几把。”

“你懂什么?”磨去剑身上岁月流逝的斑驳痕迹,看着里面那血迹渗入钢铁而显得古朴无华的暗沉剑身,郭虎禅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手中这把重新绽放了利刃的长剑绝对是把好剑。

第二十章 以武会友

第二十章以武会友(求订阅。)

初秋的长安,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虽然随郭虎禅一起的凉州子弟们对于长安颇有些失望,但仍是不能阻止他们对这座帝都的兴趣,因此趁着去太学前的最后半个月,每日里都是结伴出去游玩。

郭应龙几人虽然也想找郭虎禅一起,不过郭虎禅似乎对西市上买回来的那些长剑要比游玩什么地感兴趣得多,几人也只得失望而去。

凉州会馆里,郭虎禅将最后一柄磨好的长剑涂抹上油脂放回剑鞘后,捏着有些酸的手臂从矮小的马扎上站了起来,好好伸展了一下筋骨,研磨刀剑是件累人的细活,好在他在河中的时候,那半年里郭泰北每天都会让他养护刀剑,这研磨的功夫正是其中最主要的一样。

这时那把被他挑来准备当作拜师礼的长剑,此时被他重新缠绕过了剑柄,拔剑在手,吸汗的棉卷剑柄握在手中异常舒服,而磨去了血迹锈痕之后,那看上去发暗的剑身其实锋利无比,郭虎禅虽然平时练得是刀术,但是刀剑之法,杀人之术,却总是道理相通。

持剑的郭虎禅兴致一起,却是一套中正平和的剑舞使出,顿时整个庭院里除了那阵阵蝉鸣声外,便是长剑破空的啸声,郭虎禅所使的剑术是五胡乱华时几乎失传的四十六式剑术,帝国光复汉统后,这套从两汉时逐渐完整的剑术也不再像过去两汉时平民难以习得。

天下习剑者,多会练习这套剑术,只不过练习时各有不同罢了,郭虎禅此时练得便是那些志不在沙场征伐的文士所练习的剑舞,剑术中正平和,不显凌厉之势。

“公子,好剑法。”全会长在边上看完了郭虎禅舞完了四十六式,他是凉州会馆的会长,年轻时也是好武之人,虽然这些年已经把武功留下,但是眼力仍在,郭虎禅使剑时每个动作都标准得无可挑剔,足可见他对长剑的控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全会长,见笑了。”郭虎禅这时收了剑,却是朝全会长道,他见识过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的剑术,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使剑好手还差得很远,只不过以他现在的年纪来说还不算差。

“公子自谦了。”全会长笑了笑,然后将郭虎禅让自己帮忙代为准备的东西送上了,“这是公子要的剑盒,全部都是陈年木料和青铜所制。”

全会长身后,两个会馆的伙计捧出了四枚剑盒,全都是陈年木料,隐隐有香气透出,那边角处全是青铜包裹,而那些青铜全都有些古朴的锈意,四枚剑盒一看就知道是有些年岁的老物,正合摆放郭虎禅那准备好的四枚长剑。

“全会长有心了。”打开剑盒,看到里面暗沉沉的紫色锦缎,郭虎禅不禁朝全会长谢道,那四支长剑虽好,可要送人,也需好好盛放,这四枚剑盒看得出这位全会长花了不少心思。

“不过些许小事,公子不必挂怀。”全会长能打理凉州会馆这处凉州宗室和凉州商业协会在长安的重要联络点,自然身份也不是太差,他虽不知道郭虎禅到底是什么来头,可是宗室和商业协会给的命令都是一切都以郭虎禅的意思马首是瞻,他自然不敢怠慢。

全会长并没有打听郭虎禅的底细的意思,他将四枚剑盒交给郭虎禅后,便带着伙计离开了。

“是个聪明人。”看着全会长离去的背影,郭虎禅心中想到,然后捧着四枚剑盒回了房间,将准备好的四支长剑放进了剑盒中,既然骆宾王这个太学令要收他做弟子,想必到时候说不定卢照邻,杨炯,王勃这三个祭酒也会到场,他自然不介意同时准备礼物。

太学在郭虎禅的计划里不过是个过渡罢了,他最终的目的还是羽林军校,或者确切点说是细柳营这个帝**队培养正式军官的地方,虽然他也可以凭借自己宗室子弟的身份直接去边地的军队,但是那样的话升迁速度太慢,不符合他的利益。

将为自己留出的一柄长剑别在腰里,郭虎禅取出了足有百两黄金之巨的金饼放进了钱袋,他上长安前,郭旭曾叮嘱过他到了长安后去‘家里’一趟,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去了,至于大夏龙雀,他不打算再随身携带,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可当年父亲的几个兄弟,一些还活着的老臣未必认不出这柄父亲亲手所打的刀。

封常清这几日去了长安附近的属县落户,虽然骆宾王有察举之权,可以让他免去县考,直接参加明年的春闱大考,不过他还是需要办些文书,而且郭虎禅也需要他在长安城内外置办些产业,有个长安户籍到时候买卖文书方便一些。

一个人上了大街,郭虎禅忽然觉得一阵自在,此时他已不再是平时的一身黑衣长刀,而是洁白如雪的一身士子服,腰里别着古朴陈旧的长剑,气质大异于平时,这也是他在凉州给郭万仞他们四个老宗室认出身份后,开始小心了起来。

郭虎禅明白得很,郭旭让他去‘家里’一趟的意思,实际上是他那位‘叔父’郭岳南要见他,尽管郭泰北很少提过这位亲弟弟,但是在郭虎禅有限的记忆里,郭泰北应该和这个兄弟感情很好。

长安实在太大,郭虎禅又是初来乍到,他也没省钱,直接雇了辆马车,便去了西市一趟,他前几日自是让人去了百兵斋,让那位海老板帮他准备一把价值百金的好刀,算作他送给自己那位叔父的见面礼。

郭岳南当年可是枢密院里的人,要不是因为他父亲和郭泰北的关系,被文皇帝当作异己,否则也不会退出枢密院,不过只要看郭旭和长风镖局在长安的地位,郭虎禅就知道这个只是名义上的叔父可不只是个闲在家里的前枢密院副使,只怕这里面并不简单。

西市百兵斋内,海老板将一柄形制古朴的厚背长刀放进了准备好的刀匣里,这是最近五年里,他请来的老师傅们所打的大刀里最好的一柄,是柄难得的好刀。

“这刀我问你要了三回,你都不卖我,今日倒大方,直接卖人了。”海老板身旁,一个身长八尺,气宇轩昂的魁梧青年身着一身武服,朝脸上颇有些舍不得的海老板说道。

“大郎,这刀我卖百金,不算太贵,你要是能立马拿出百金来,这刀我给你。”海老板看着身旁这位豪爽好武的刑国公世子,却是直接道,这位刑国公世子和他一样好兵器,他的钱早就花在了那一整套盔甲马铠,陌刀强弓上了,那还拿得出百金来买这把刀。

“百金,你这刀虽然刀身花纹好看,可不值这个价。”苏文焕看着海老板,却是摇起了头,虽说那刀身上的花纹确实好看,可是就为了那些纹路,这么一把刀却是和他那把陌刀差不多价格,就绝对不值了。

海老板也不去反驳苏文焕这个刑国公世子,反正人各有好,就好比苏文焕不喜欢为了些纹路花冤枉钱,有人就喜欢为了这些刀剑上千姿百态的刃身花纹而不惜百金,千金求购。

走进百兵斋的院中天井,苏文焕拿起自己那把比军中制式陌刀还重了几分的陌刀舞弄起来,要不是海老板跟他说他亲眼看到郭虎禅舞动他这把特地订造的陌刀,他还真不愿意花时间在这里等着见郭虎禅。

武崇训当初只是想着找郭虎禅麻烦,也没想到他编得那首童谣,在长安城里传得也那么凶,弄得最后酒楼茶馆里说书先生也把玉门关前郭虎禅的事情编成的段子翻来覆去的说,反倒是让郭虎禅名声大振。

苏文焕的曾祖刑国公苏定方是开国名将,论功劳不下英国公徐世绩,他从小也是家学渊源,小时候抓周,他面前摆放的除了兵器还是兵器,能走路开始就练武,到现在二十五岁,在长安的勋贵子弟中,能和他较量一番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本来开始苏文焕听着郭虎禅那越传越夸张的故事,还是很佩服郭虎禅的胆气的,可是正所谓物极必反,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觉得厌烦,再加上他从小苦练武功,在长安城没几个人能做他对手,可在外人眼里也就是个靠祖上余荫的小霸王,心里却是对一下子名声大噪的郭虎禅有些嫉妒和不忿。

这回他来百兵斋取自己的陌刀时,海老板自然对他说了郭虎禅的事情,又说亲眼看到郭虎禅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就能挥动他那把陌刀,才勾起了他比试一番的兴趣,知道郭虎禅这几日会来取刀,他便天天跑来百兵斋守着,也不去和他那批朋友切磋武艺了。

郭虎禅雇下的马车到百兵斋的时候,苏文焕正舞了一路陌刀,身子刚活动开,手也痒得很,本来正打算和海老板过几手,却正听到郭虎禅来了的消息,不由大喜起来。

郭虎禅被伙计带进百兵斋的后院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短打,单手提着那柄红柄陌刀的苏文焕,一下子想起了海老板口中那位苏大郎,虽然早就估计过这位苏大郎的实力应该不在郭旭之下,不过亲眼看到这个八尺多高的魁梧青年举重若轻般的提着那柄陌刀,他就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苏大郎。

“见过刑国公世子。”郭虎禅想到开国的武将里除了苏定方这位刑国公外,似乎再也没有姓苏的了,于是便大胆地朝面前这位苏大郎说道。

“你认识我。”苏文焕有些愣了愣,接着皱眉道,说起来眼前一身文士白袍的郭虎禅给他的印象不太好,在他眼里郭虎禅和那些稀松平常的小白脸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郭虎禅长得不是那么娘娘腔。

“上次听海老板说过,这柄陌刀乃是苏大郎之物。”郭虎禅见自己没有说错,却是看向苏文焕手里的红柄陌刀说道。

苏文焕狠狠瞪了一眼边上大感冤枉的海老板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要和面前这小白脸比试,毕竟这小白脸年纪也不过是个少年,如今他刑国公世子的身份又给人知道了,却是叫他不好开这个口。

被苏文焕盯着,海老板见他一副这事情你看着解决的样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朝郭虎禅道,“世子是喜好武艺的人,知道公子的事迹后,便一直都想着和公子切磋一番。”

郭虎禅是十分精乖的人,看着海老板说话时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再加上边上苏文焕那有些挑衅的目光,便猜到了是什么回事。

“刑国公当年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神威,我也是一直向往得很。”郭虎禅笑着说道,“不想今日有幸得遇大郎,看大郎提陌刀如无物,日后也必是如刑国公一般的无敌猛将。”

好话没人不爱听,苏文焕也一样,更何况还是从最近长安城里风头最劲的名字的主人口中说出,不过他心里虽然受用,可还是不大看得起眼中小白脸一样的郭虎禅。

“郭兄弟,今**我有缘碰上,正好切磋一番。”苏文焕没有那么多的废话,见海老板都把话说开了,他也不再窝着不响,直接朝郭虎禅道。

“我也正有此意。”郭虎禅本来就想和苏文焕这样的开国功臣之后结识,虽说他也可以靠郭旭来认识,不过那样一来,终究比不得他和苏文焕这般以武会友的认识,而且他也看得出苏文焕是个纯粹的武人,跟他攀交情,不如拳头对拳头来得爽快利落。

“好,是个爽快人。”苏文焕见郭虎禅没有丝毫胆怯退却,心中有了几分好感,原本对郭虎禅那小白脸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

“大郎且慢,你这陌刀,我这长剑可经受不住,想来大郎这般的好汉,也不喜欢那娘们般闪来躲去的游斗,再加上这是海老板的地方,你我还是徒手相搏如何?”郭虎禅见苏文焕跃跃欲试,提着陌刀就要开打,却是连忙说道。

郭虎禅不是傻子,苏文焕这个刑国公世子明显是和郭旭一样厉害的高手,而且力量犹在郭旭之上,手里提着的陌刀比军中的陌刀还重上几分,要是大夏龙雀在手,还能碰个几下,可换了他现在腰中那柄长剑,和送死没区别。

苏文焕被郭虎禅一喊,开始还有些不悦,以为这个小白脸要耍花样,可听到后面,中陌刀,再看看郭虎禅腰里长剑,知道自己要是跟他比兵器,那和欺负人没什么两样,再加上郭虎禅后面的话也很对他胃口,便大笑道,“郭兄弟说得是,却是我想得不周到,咱们便徒手相搏,切磋较量一番。”

“好。”郭虎禅见苏文焕还算讲道理,心里算是松了口气,他可没想过能打赢苏文焕,可至少徒手相搏,他还有些机会,不至于被吃得死死的。

解下腰间长剑,郭虎禅脱去了身上白色的士子服,苏文焕一身短打倒是无碍他动手,可他要是穿着这身长袍,那可就是玩笑了。

见郭虎禅解了长衫,露出了里面那身如同钢铁浇铸般的精悍肌肉,苏文焕彻底没了先前小看郭虎禅的心思,尤其是当郭虎禅胸膛前那狰狞如毒虫般的刀疤出现在他眼中时,他已经彻底信了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同时也暗骂自己。

苏文焕亦是脱去了上身的衣服,同样赤luo上身,和面前的郭虎禅对峙起来,这个刚才还看上去很和气的少年,身上气势一下子凌厉起来,苏文焕虽然没有机会上战场杀过人,可他经常跟人比武,也和一些亡命江湖的游侠交过手,所以郭虎禅虽然杀气凶悍,但他受的影响也不大。

看起来坊间所言非虚,这位公子当真是在玉门关前力敌百人的主,海老板喜欢兵器也好武,但他武功在苏文焕眼里只能算是马虎,不过眼力不差,一看郭虎禅和苏文焕两人对峙,就知道郭虎禅也是个厉害的主。

郭虎禅选择了先手进攻,苏文焕比他高大,力气也比他强,而且看他样子也是经常和人比武,实战经验不差,要是给他先手压制,他就没有还手余地了。

趁着苏文焕被自己杀气一压的瞬间,郭虎禅已自跨步蹬地,接着鞭腿发力,抽向苏文焕的腰间软肋,这时候他是完全抱着杀死苏文焕的念头和苏文焕打斗。

凌厉凶狠,完全以杀伤性命为主的进攻,顿时让没有准备的苏文焕陷入了下风,海老板在一旁看了也吓了一大跳,郭虎禅的拳脚实在太凶狠,招招都要人性命,苏大郎平时就是跟那些亡命江湖的游侠比武,那些游侠总还是留上三分,哪里会像郭虎禅这般。

被郭虎禅一连鞭腿抽中,苏文焕退了好几步,好在他从小打熬身体,劲力坚强,又兼护住了软肋要害,虽然被踢中的地方隐隐作痛,可也还忍受得住,只是苏文焕没想到的是,郭虎禅的进攻不但凶狠,而且一旦出手,就像不要命一样。

郭虎禅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的鞭腿能让护住要害的苏文焕受伤,他只不过不想给苏文焕反击的机会,一连六腿踢出后,他直接蹬地跃起一记异常凶狠的膝撞顶在了苏文焕厚实的胸膛肌肉上,而他自己则是双肘护头同时劈向苏文焕的头顶。

苏文焕这时已经纯粹是靠本能在战斗了,他双手架住了郭虎禅下劈的双肘,人却给郭虎禅那记膝撞顶得退了数步,方才倒在地上,胸口火辣辣地疼得厉害。

随着一排被撞倒的兵器架子,海老板看得直接呆住了,这哪是什么比武,分明就是性命相搏,这时地上的两人滚做一团,郭虎禅双手则是抓住了苏文焕的脑袋,不停地用凶狠的膝顶踢向苏文焕的胸膛和下颌,而苏文焕只能狼狈地格挡,靠着一身神力在地上蛮横地打滚,试图摔下郭虎禅来。

这时两人已经在地上扭打着撞翻了不少兵器架子,苏文焕固然给郭虎禅凶狠的膝顶踢得双臂发麻,可郭虎禅给苏文焕蛮横地打滚下,背部给地上坚硬的青石板撞得骨头都仿佛裂开了一般,更是磨破了不少地方,血淋淋地看着吓人,不过苏文焕也给他在翻滚中,膝顶挂到了脸上一下。

鼻子上巨大的酸麻感让苏文焕一时间脑袋发蒙,动作也迟缓了一下,而郭虎禅虽然也背部疼得厉害,可却咬着牙抓住这个机会,身子打横,双腿像蟒蛇一样绞住了苏文焕的脖子。

看着双手死命地掐着郭虎禅双腿的苏文焕,海老板和闻声赶来的伙计已经看得吓住了,照这么下去可是要出人命了。

“苏大郎,你认不认输?”都打到这份上了,郭虎禅也没有放弃的理由,更何况他看得出被他绞住脖子,脸憋得血红的苏文焕已经打出了真火,这时候要是他稍微松了一点,就是他当场饮恨的结局。

“认输,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输过呢?”苏文焕憋足了劲,从难以呼吸的喉咙里挤出声音道,这时他抓住郭虎禅双腿的双手也掐得郭虎禅腿上的肌肉渗出了血痕。

郭虎禅和苏文焕僵在那里,却是把海老板给吓住了,不过任他怎么说,已经打出火的苏文焕也不肯认输。

“算打平怎么样?”郭虎禅没想到苏文焕居然这么狠,而且力量这么大,再这么并下去,恐怕他那条左腿就要给苏文焕抓出十个血洞来废掉了。

这时的苏文焕也是给越绞越紧,脸色变成了紫青色,脑袋也昏昏沉沉,知道再这么下去,恐怕自己就要闭气过去,咬了咬牙便答应了下来,喉咙里只是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好”字。

看着终于各退一步的两人,本来已经打算强行帮苏文焕脱身的海老板送了口气,这样他就不用对郭虎禅下手了。

郭虎禅松开苏文焕之后,整个人躺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着爬到了一边的石墩处,拖着腿坐了下来。

苏文焕亦是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脸的贪婪,直到他吸够了气以后,才猛地跳了起来,却被边上一早就注意的海老板给拦腰抱住了。

第二十一章 不打不相识

第二十一章

不打不相识

半高的石墩上,郭虎禅斜靠着,这时他胸膛背上刮开的伤口处鲜血混合着剧烈搏斗后的汗水,滴落在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染得地上一片斑驳血痕。

和苏文焕近乎拼命的搏斗,几乎抽干了郭虎禅浑身的力气,虽然苏文焕被他一记膝顶碰到了鼻子,如今满脸是血的样子看上去吓人得很,但是此刻苏文焕却还能如同暴怒的狮子一样想要找回场子,而他已经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海老板死死地抱住了回过去的苏文焕,就连几个看呆的伙计也给他大骂着一起按住了苏文焕,这位苏大郎不说那身天生神力,光是二十多年每日苦练,打熬身体练出来的劲力就不是他这种练武的能一个人拦住的。

被海老板拦腰抱住,又给几个伙计拖住了臂膀,苏文焕却仍是朝前一步步拽着,他从小到大而没有给人打得这么凄惨过,尤其是刚才郭虎禅双腿绞住他的脖子,那种窒息的感觉让他第一次在鬼门关上趟了个来回,所以当他回过气时,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把郭虎禅给暴打一顿出气。

“我们再打过。”苏文焕不是不要脸的人,虽然给怒火冲昏了头,可是给海老板他们这一拦,他还是稍微清醒了一下,看了眼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看起来比自己要凄惨许多的郭虎禅大喝道。

“玉门关前,吐蕃人有一百个武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去送死,但我拼了命,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打赢了那一仗。”郭虎禅看着朝自己大喝的苏文焕,脸上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嘶哑,“同样我也并不是大郎你的对手,可我现在照样没有输。”

苏文焕呆呆地看着满身是血的郭虎禅摇晃着从石墩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旁抓起地上的长剑道,“要是世子还要打,我奉陪到底。”

苏文焕看着面前眼中杀气毕露,握着长剑盯着自己的郭虎禅,让胆战心惊的海老板更加死死抱住了他,要是这两人真地拼起命来,不管哪个出了事,他都不好过,这时他已经后悔把郭虎禅的消息告诉苏文焕了。

苏文焕瞪着面前不远处好像只要再给一拳就能揍趴下的郭虎禅,忽地放声大笑了起来,他浑身忽然猛地发力,却是甩开了发愣的海老板和那几个伙计,朝郭虎禅道,“不打了,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苏文焕长这么大,没遇到过能像郭虎禅这样叫他服气的人,他眼前的郭虎禅还只是个少年,换了自己这般大的时候,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想到郭虎禅战斗时那种凶猛如虎的姿态,苏文焕亦是心中凛然。

郭虎禅看到大笑的苏文焕,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人,这位刑国公世子是个豪杰,自己刚才要是示弱,事情反而不可收拾,如今两人才算是不打不相识,莫说朋友,就是兄弟也大可做得。

“苏大哥。”郭虎禅亦不矫情,直接朝苏文焕道,接着却是很没有形象地跌坐在那石墩上,“还真他**疼啊。”

“是真他**疼啊。”苏文焕看着面前郭虎禅那毫不做作的样子,亦是坐在了他身边的石墩上,揉着胸口道,他平时来往的一群世家子弟,全都不如他,虽然也有几个能打的,可他都看不上眼,只因为这些人一个个都对他唯唯诺诺的,不能够交心做朋友。

海老板看着忽然间一笑泯恩仇的苏文焕和郭虎禅,心中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这时看到郭虎禅身上那些刮开的伤口处鲜血直流,苏文焕的胸膛上也是一片紫青,连忙让店里伙计去取药酒纱布。

“二郎你下手刚才可真够狠的。”这时苏文焕已是和郭虎禅颇为热络地说起了话,有的时候你和身边相处了十几年的人无话可说,可是却能和一个刚见面的人说得很起劲,而苏文焕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刚才看到大哥提着陌刀,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要是不拼命,恐怕会给大哥打成猪头,不过还是没赢大哥。”郭虎禅笑道,他知道苏文焕没有恶意,他的回答也不算胡乱编造。

“可你不也没输。”苏文焕看着似乎为没能赢了自己而有些遗憾的郭虎禅,却是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道,“你可别忘了你才多大,换了我在你这年纪,估计除了力气比你大些,其他样样不如你。”

苏文焕直言不讳地承认道,在他看来这没什么丢人的,他苏家家传的本事还是马上的功夫,就连那陌刀也不及他那杆马槊厉害。

郭虎禅虽然看着身上血淋淋的吓人,把身上的脏尘血污洗干净后,也都是些皮肉伤,那烈酒一冲,敷上金疮药后拿白纱一裹,倒也没什么大碍,唯一有些妨碍的还是腿上的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苏文焕比郭虎禅好得多,虽然说胸口一片紫青,可擦了药酒后好得多,就是鼻子处仍旧有些酸麻,说起话来鼻音很重。

海老板见刚才还差点打生打死的两人现在谈得如此投机,不由大为感叹,不过他也服气郭虎禅的胆色,整个长安城能把苏大郎刚才打得那么狼狈的他还是头一个。

苏文焕平时身边一圈世家子弟,也算是长安城里颇为洁身自好的一批,他又是个好武的人,自然个个都是向往沙场征战的主,恨不得能去安西,北庭那些边军中建功立业,可是修文年以来,他们的父辈尚要卸甲归田,当个安乐公侯,更别提他们这些小辈了。

苏文焕年少的时候倒是想偷偷溜家,当个游侠去安西厮混,只是他策马西去,仗剑行侠的梦想连长安城都没出,就给他老爹逮回了家,一阵好打,从此绝了那个念头。

郭虎禅从安西来,苏文焕自然是问起他安西,河中等地的风土人情,要知道他祖宗刑国公苏定方当年那可是横扫西域,打下安西半壁的主,他是做梦都想去安西都护府,哪怕让他当个小卒子也行。

“大哥,我说实话,如今安西都护府只剩四镇人马,前年石国易主,朝廷重开大宛都督府,可大宛都督府下面的兵马俱是当年给打得西迁的突厥人,虽然他们依然畏惧太祖皇帝时的余威,可时间长了难保他们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如今又有吐蕃人的余孽死灰复燃,恐怕用不了几年,安西就要重然烽火。”郭虎禅给苏文焕说了些河中,安西的风土人情后,被苏文焕问及边地形势,最后还是如实相告。

“那不正是我辈建功立业的机会。”苏文焕一脸的向往,他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几年后郭虎禅口中那重燃烽火的时候了,他呆在这死气沉沉的长安城里,都快呆出毛病来了。

“大哥说得也是,当年祖宗们的威风,我们这些做后人的自然不能堕了。”郭虎禅看了眼天色,朝苏文焕笑道,接着打算告辞,他那位‘叔父’郭岳南的府上他是不能去了,还是先回凉州会馆等把腿伤养好了再说。

“二郎打算去哪里?”见郭虎禅要走,苏文焕自是开口询问,他虽是刑国公世子,可是他老爹尚在,而这个老爹尚且只是窝在府里当个安乐公侯,他自然也是整日无所事事,除了练武找人打架以外,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本来是打算去大少府上拜会伯父,不过现在怕是去不成了。”郭虎禅也不避讳,反正他和郭旭之间的关系,知道的人也不少。

“大少府上,你是怕世叔那里?”苏文焕看到郭虎禅起身后,走路时那有些瘸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过说起来这也是他干的,当即道,“大少父亲是个好说话的人,不如我陪二郎你走一趟,我也很久没有拜会这位伯父了。”

苏文焕闲着也是闲着,再说郭虎禅刚到长安,他又和郭旭是拜把子的兄弟,于情于理都该去拜会郭岳南这个伯父,想到是自己提出要比武,又伤了郭虎禅的腿,因此苏文焕便主动道,郭岳南也是经常来他家府上和他那个老爹喝茶下棋,鉴赏书画的。

苏文焕虽然为人不拘小节,可他也看得出自家那个老爹一直都在装象,怎么说他这个老爹也是太宗朝后期的军中猛将,不说杀人如麻,可手上也是百来条性命的人,身子比他还雄壮三分,就是穿着袍子拿着笔他也不像个文人,更别提有时候还半夜偷偷起来一个人跑武库里擦盔抹刀的。

苏文焕一直都想知道老爹和那些伯父叔父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正好今日也去拜会下郭岳南这个世叔。

郭虎禅没想到苏文焕竟然要和他一起郭旭家里,却是不好推辞,毕竟他和郭旭明面上只是结拜的兄弟,而苏文焕却是和郭旭家里有来有往的世交子弟,正常来说有苏文焕同去却是方便得多,他没理由拒绝。

“那就麻烦大哥了。”郭虎禅想了想,还是答应和苏文焕同去,毕竟苏文焕背后的刑国公府也是他日后所需要争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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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郭岳南的作用

第二十二章郭岳南的作用(求订阅。)

还算宽敞的马车车厢里,苏文焕盘腿坐着,显得有些不大自在,毕竟他除了小时候做几次马车,稍微长大些便给老爹逼着练武,学会骑马以后就再也没做过马车。

郭虎禅一看苏文焕那如坐针毡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习惯呆在车里,更何况苏文焕长得长大,他这临时雇来的马车也不过是普通马车,再加上天气虽是初秋,但过了午后依然秋暑逼人,热得难受。

“大哥,我看不如买些冰镇的酸梅汤。”郭虎禅挑起车帘子,在一旁沿街的店铺扫了一圈后,看到一家铺面颇大的茶馆后,却是朝身旁在车厢里已经闷出一身汗来的苏文焕说道。

“好,我也正有些渴了。”苏文焕本就热得嗓子冒烟,听到郭虎禅的话,便连忙喊过了马车外跟随的公府从人道,“去买些冰镇的酸梅汤来。”

“是,大公子。”苏文焕出入随行都有两名刑国公的老从人,年纪都在四旬,生得虎背熊腰,粗糙如顽石般的双手布满老茧,行至间规矩森严,一看就知道是军中的老兵。

两名从人自去了一边的茶馆里,而那赶车的汉子也把马车停在了一边的街道上,这时虽是午后,天气热得人昏昏欲睡,不过这间茶馆楼子内的生意却是极好,里面坐满了各色人等,有在大堂里挤着一张桌子,喝着最便宜的发苦凉茶的力夫,也有别刀带剑的游侠,自也有包了楼上包间的富家公子。

此时人们都是听着那在大堂中间摆了张桌子的说书先生那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的故事,郭虎禅和苏文焕他们虽然在茶馆外的马车里,不过兴许正是说到要紧处,本该喧嚣热闹的茶客们一个个鸦雀无声,只有说书先生的声音回荡。

“且说那郭虎禅,在那石国王宫门口,一脚踢翻了那逆贼狗王,当着三千石国甲士,一刀砍下了那狗王的首级…”

郭虎禅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不禁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在石国冒充汉使,先杀大食使者,后杀石国国王,却是机密之事,根本没几人知道,而且李梦枕也答应他不会张扬此事,帮他保密,怎么会突然在这长安的茶馆里给人当成故事说了起来。

显然郭虎禅在石国的事情是最近刚出的新段子,苏文焕一开始听得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故事时,先是愣了愣,随即就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不过他也不忘观察郭虎禅脸色,见郭虎禅听到后面,脸上神情陡然变化,就知道那说书先生说得新段子怕不是胡编乱造,恐怕和真的是八九不离十,一下子更加感兴趣。

“二郎,这石国是怎么回事?”苏文焕直接朝郭虎禅问道,有郭虎禅这个正主在,那说书先生说得算什么。

这时两个老从人也回来了,他们先前在百兵斋的时候,只是给苏文焕打发在门口等待,苏文焕和郭虎禅打完之后,两人给苏文焕喊进去才知道怎么回事,对于能让自家这位从小性子就烈的大公子服气,他们对郭虎禅自然也多了几分好感。

这时在茶馆里听了那说书先生的新段子,两人拿了买好的冰镇酸梅汤便匆匆出来,当苏文焕询问郭虎禅的时候,两人也是盯着郭虎禅。

“这事情以后再跟大哥说如何?”给苏文焕他们盯着,郭虎禅却是不慌不忙地朝那有些疑惑的车夫看了一眼后,朝三人道。

“对对,不急在一时。”苏文焕不是蠢人,看到郭虎禅示意那车夫在边上,连忙说道,然后朝那竖起耳朵在旁偷听的车夫瞪眼道,“探头探脑的做什么,还不赶你的车。”

苏文焕生得高大,从小练武,隔三岔五寻人打架,身上自有股嚣张跋扈的气势,那车夫被他瞪得害怕,哪敢还嘴,连忙朝前赶起车来。

原本还嫌热的苏文焕这时放了车前的竹帘子,拿起买来的冰镇酸梅汤,一气灌了大半,才朝郭虎禅道,“二郎,现在能说了吧?”

郭虎禅看着好像心急火燎一样的苏文焕,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就把自己在河中做的事情说了一遍给苏文焕听,这时候他已经能猜得到这事情是谁透露出去的,除了李秀行这个蝮蛇公子外,恐怕不会有别人了。

“唉,早知道当年就是给老爹打死,我也要逃去安西。”苏文焕想到郭虎禅年不过十五,却已经接连干了两件大事,比起自己强得真不是一点半点。

郭虎禅知道苏文焕他们这一代功臣子弟的无奈,他们给父辈逼着从小练武,可却又没有用武之地,不少人便这样消磨了志气,成了纨绔子弟,苏文焕有事没事地寻人打架,给人私底下叫做小霸王,何尝不是不甘于这种现状的发泄罢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东城的天街大道,郭虎禅和苏文焕一起下了马车,这时郭虎禅才知道那车夫虽然受了他的雇佣,可到了这天街大道,他也是不知道郭岳南的府邸在那,得找人问路。

付了车钱之后,郭虎禅不禁朝身旁的苏文焕道,“要不是正好遇上大哥,恐怕我到了这里,也不一定能找到地方。”

“长安这地方,就是够大。”苏文焕笑了笑,修文年以来,长安人口越来越多,那街道复杂得就好像迷宫一样,对于刚到长安的人来说,不认路正常得很,你在西城找的向导,到了南城,东城或许也是个睁眼瞎,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抱着刀盒,郭虎禅走路时稍微有些瘸,引得路人侧目,毕竟这里是东城的天街大道,能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郭虎禅一身白色士子服,腰别长剑,要是站着不动,看上去也是风姿翩然,英气勃发的美少年,可如今这么一走却是不禁让人大为叹息。

“看什么看,没见人崴过脚,你他**才是瘸子呢?”苏文焕是练武的人,六识敏锐,听到那些路人里有人可怜郭虎禅是个瘸子,却是直接喝骂道。

两个老从人看着自家大公子当街骂人,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老爷当年在军中的时候,不也这样脾气火爆,大公子这个样子才像老爷。

几个路人被苏文焕一骂,都没了声音,虽然苏文焕和郭虎禅穿着打扮看不出来历,可身旁那跟着的两个刑国公府的老从人,却是一眼就看得出两人地位不低。

“苏兄,怎么今天火气那么大。”不远处,忽地响起了颇为清朗的男子声音,郭虎禅抬头看去,却看到了一个一身猎装的青年身后跟了十几个神情剽悍的黑衣侍卫,正从马上跳了下来。

“看起来你这趟还不错。”苏文焕看着那些黑衣侍卫马鞍后面架着得几头獐鹿,朝那走来的瘦长青年说道,说起来两人也是老相识,这时他已经朝身边的郭虎禅道,“这武猛侯之后,功夫不算差,不过一肚子坏水,不是个好人。”

“苏兄,徐家老大跟我借钱,我能不借么,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寻你的晦气。”罗隐听到苏文焕的话,却不禁苦笑了起来,说起来他们这些功臣子弟,大家伙穿开裆裤的时候还一起撒尿玩泥巴,没想到大了就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互相翻了脸,这个苏大郎和徐家老大至今还不对付,就连他也遭了池鱼之殃。

“我管你那么多鸟理由,走,一边去,别挡着我去路。”苏文焕就是不喜欢罗隐的不爽利,再加上他也和罗隐谈不来,却是直接道。

“苏兄,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还有这位兄弟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罗隐的目光落在了苏文焕身边的郭虎禅身上,长安的功臣子弟就那么些,从小到大,见得多了全是熟面孔,这个面生的少年他还是第一次见。

“我刚认识的兄弟,和你没关系,你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苏文焕见罗隐盯着郭虎禅,却是不悦道,这个罗隐和徐神策那小子走得近,跟他不是一路人,他自懒得告诉他郭虎禅的身份。

“好,好,我这就走。”罗隐知道苏文焕的脾气,他倒是好涵养地让到了一边,看着苏文焕和郭虎禅离去。

“公子,这苏大郎也未免太无礼了些。”苏文焕和郭虎禅走后,那群下马的黑衣侍卫已自到了罗隐身后,其中一个为首的侍卫头领有些不忿地说道。

“算了,苏大郎他就这个直性子,我帮着徐老大恶了他,他没把我当敌人就不错了。”罗隐不以为意地笑道,他不像他的曾祖武猛侯罗士信一样是个粗人,相反在这一代的功臣子弟里,他算是颇有心计的人物,自然看得出徐老大是故意和苏大郎闹翻的,说来说去不过是演戏给别人看,只是这苏大郎脾气火爆了些,才搞得现在这样子。

“子通,等会你去百兵斋一趟,问问海老板,那个少年是什么来头?”罗隐很快朝身旁的侍卫吩咐道,那个白衣少年怎么看都不是一般人,更何况他还没听苏大郎说过有谁是他的兄弟,就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世家子弟里,也没见过被他这样对待的。

“是,公子。”回答声中,黑衣侍卫们翻身上马,和罗隐一起自往侯府而去。

郭虎禅见苏文焕似乎不太喜欢那个罗隐,也没有多问,没过多长时间,两人便到了郭岳南,这位前枢密院副使的府邸。

那站在门口的两个家丁显然对苏文焕并不陌生,看到苏文焕都是行礼道,“世子来了。”

“哎,今日我是陪我这位兄弟来的。”苏文焕见那两个家丁直接请自己进府里,却是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了郭虎禅身边道。

“不知道这位是?”两个家丁先前就注意到了郭虎禅,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白衣少年才是正主,而且居然还能让苏文焕这位刑国公世子做陪,一时间都是有些不解。

“这是我的拜帖。”郭虎禅直接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拜帖给了面前的一个家丁,虽说他报出名字,想来这两个家丁肯定会立刻请他进去,可他不想让外人知道他和郭岳南郭旭父子关系不一般。

片刻之后,郭虎禅的拜帖被送到了正在后院纳凉的郭岳南手里,躺在藤椅里的郭岳南看过拜帖之后,几乎是光着脚就跳了起来,自从儿子回长安告诉自己,大哥居然还有个儿子,他早就想去安西见见,只是生怕给人瞧出端倪,才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每天盼着这个侄儿早点来长安,让他好好看看。

伺候着自家老爷换衣服的管家心里也是惊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郭岳南这个老爷这么失态,不过他也不敢多问。

郭岳南本想亲自出府去接这个侄儿,可是一想到苏文焕这个刑国公世子也27422439在,只能按奈下来,让管家待自己去接人,他却是先到了书房,一个人静下心。

不多时,郭虎禅和苏文焕便到了书房,这时郭岳南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对郭虎禅太过热情,只是当着苏文焕的面,表现出一副对郭虎禅在玉门关前的事情颇有兴趣的样子。

郭虎禅自然知道自己这位叔父是不愿在苏文焕面前给看出什么来,于是便很详细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待说完时天色也已是日影西斜。

“二郎,凉州会馆远了些,今晚便在我这里住一晚,明日再回去。”郭岳南自是顺理成章地出言挽留起郭虎禅来。

苏文焕并不知道郭岳南此刻恨不得他立刻走,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太迟钝的人,还以为郭岳南是不满自己逼着郭虎禅比试,伤了郭虎禅,却是起身告辞,寻思着明日来接郭虎禅去凉州会馆。

派管家送走苏文焕后,书房里只剩下了郭岳南和郭虎禅两人,郭岳南盯着面前的郭虎禅,目光变得越发凌厉起来,这个少年或许和大哥有些相像,但是还瞒不过他。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郭岳南的声音有些冰冷,他想到最近长安城里所传的这个‘侄儿’的事迹,就越发肯定面前的郭虎禅居心叵测。

郭虎禅被郭岳南逼视着,不禁苦笑起来,他早就没想过能在郭岳南面前轻易过关,可是那么快就给郭岳南看出来也实在是让人沮丧。

郭虎禅并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了郭泰北留给他的一样东西,那是枚扳指,当郭岳南看到那枚扳指时,人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郭岳南从郭虎禅手里接过那枚青铜扳指,却是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方木盒,打开之后,取出了另一枚相同的青铜扳指,合在了一起。

“这是义父留给我的,那说叔父看到这枚扳指,就会相信我说的话了。”郭虎禅看着眼神已不似开始时那般凌厉的郭岳南,安静地说道,郭泰北在最后的日子里很清楚他的野心所在,留给了他这枚扳指。

“义父吗?”郭岳南看着手中合二为一的青铜扳指,口中呆呆地自语道,就在刚才他看到那枚大哥的青铜扳指时,他还以为是自己错了,眼前的白衣少年的确是大哥的儿子,是自己的侄儿。

“那你父亲又是什么人,大哥又如何会收你做义子。”郭岳南的目光从眼前的青铜扳落到了郭虎禅身上,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可能的想法,可他却不敢肯定。

“我父亲是景武太子,我出生后不久,父亲就死了,是义父把我养大的。”郭虎禅看着面前的郭岳南,说出了他内心隐隐期望却又有些茫然的答案。

“原来是这样。”这些年一直让郭岳南耿耿于怀的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当年大哥和太子殿下一起失踪,有不少人曾把矛头指向大哥,他当年离开枢密院,固然是因为文皇帝的猜忌,同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殿下,请告诉我当年的事情?”知道在自己面前的是景武太子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嫡长子,郭岳南已是用臣子的礼节来对待郭虎禅,因为他知道郭虎禅回到长安,不会是别无所图,而如今的局势变化,郭虎禅不是全然没有胜算。

郭虎禅看到面前的郭岳南一脸的严肃,便将郭泰北告诉他的那些事情全部说给了郭岳南,对他来说这是一场赌博,就如同郭泰北将扳指给他时曾经说过,他也不知道这个兄弟是否依然值得信任。

郭岳南心里此时充满了愤懑和不甘,一次卑劣的阴谋,让他失去了效忠的君主,尊敬的大哥,而整个国家更是失去了二十年的时间,不过老天有眼,把郭虎禅送到了他的眼前。

“殿下,不知道现在有几人知道殿下的身份?”郭岳南朝郭虎禅问道,他当年是景武太子心腹,又一直留在长安,始终冷眼旁观局势变化,知道景武太子当年经营的旧部虽然已经大半不在朝中军中,可他们仍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如今未央宫里那一位很不得人心,几位王爷又蠢蠢欲动,郭虎禅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恢复皇统正朔。

对于郭岳南,郭虎禅只能选择相信,这不单单是因为死去的郭泰北的关系,也是比起凉州的郭万仞他们,他更需要郭岳南这样看似闲赋在家,但是却和当年的功臣集团保持密切关系的人来帮他。

郭虎禅没有保留,说出了知道自己身份的郭万仞和李秀行和曹少钦等人,当他说道郭万仞这四个的凉州老宗室知道自己的身份时,他看到了郭岳南脸上露出的喜色。

“凉州宗室看似一年不如一年,但是实力仍在,最近一段时间枢密院已经逼迫内阁妥协,再开凉州都督府,而这个都督就是郭震,我想安西和凉州方面不会有太大问题。”郭岳南朝郭虎禅说道,当年景武太子带兵西征河中,所带的军队主力除了各地调集的精锐,便是安西和凉州的军队,而景武太子死后,文皇帝这二十年来几乎是不遗余力地打压安西和凉州,除非现在的皇帝转而拉拢安西都护府和凉州宗室,否则必然支持郭虎禅。

“殿下,那个李秀行,人称蝮蛇公子,我了解不多,此人需得小心防备。”郭岳南一脸郑重地说道,在他看来除了郭虎禅身边本就跟随的阿青等人,凉州的郭万仞他们不需要担心,至于曹少钦和他是一路人,唯一可虑的就是李秀行这个卫国公府的世子。

“我知道,这几天我在石国矫诏杀石王之事,我怀疑就是他故意泄漏出来为我造势。”郭虎禅皱着眉头说道,虽然李秀宁是个有野心的人,两人有合作的利益基础,可就像郭岳南说的应该小心防备他。

“这件事情倒没有关系,殿下都在玉门关前杀了吐蕃人,也不在乎再多上这么一件事情,更何况既然事情做成了,那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矫诏不矫诏。”看到郭虎禅担心石国的事情,郭岳南却是笑道,两年前郭虎禅在河中杀了石国国王一事,报到枢密院说得不是太清楚,如今这事情最多是说开,至于皇帝要发火自然由得他去发火,只要有曹少钦在,这事情决计怪不到郭虎禅头上。

对于长安的局势,郭虎禅还是不大清楚,他见郭岳南似乎不是太过在意郭元佐这个皇帝,也不由问了起来。

“殿下,文皇帝得位,可以说当初没人想得到,就是遗诏,也不是没人怀疑过真假,当年要不是英国公压着局面,文皇帝能不能当皇帝都是个问题。”郭岳南说到文皇帝时毫无半点敬意,“太宗皇帝留下的百战之军,雄兵猛将,二十年里就给文皇帝败得干净,就连河中的局面也不保,你说有多少人会服文皇帝。”

“他要是再活上个二十年,把郭万仞,薛讷这些人都给熬得老死,说不定这个朝廷他倒是能做个主,给他儿子留个好局面,可现在那些个文官也不一定指望如今这个皇帝。”郭岳南朝郭虎禅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如今朝鲜行省的新罗故地已经是岌岌可危,民变频生,北庭都护府所监视的草原上也是极为不稳。”

“枢密院这次再开凉州都督府,就是有意调动安西都护府的部分精锐前往北方应对随时可能突发的不利局面。”郭岳南所知道的无疑是属于枢密院机密的军情,现在他全部告诉了郭虎禅。

“殿下,你可知道,四王至今隐而不发,只是为了等待北方战争爆发,到时他们必会争取带兵出征,一旦军功盖世,他们带兵回返长安,争取到枢密院和内阁的支持,叫长安变个天也不是难事。”郭岳南说到这里时,脸上却有些兴奋,因为这也是郭虎禅最好的机会。

“我那四位王叔想要带兵出征,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郭虎禅没想到局面已经恶化到了这个地步,按郭岳南所说,长安四王,个个都有称帝的野心。

“虽然不容易,但不是没有机会,要是北方军队连吃败仗,局势危急,再加上有人造势,四王就能领兵出征,只是到底是谁,却会有一番博弈。”郭岳南沉声道,长安四王,魏王郭廷彦,齐王郭廷明,吴王郭廷孝,卫王郭廷烈四人中,除了魏王郭廷彦,其余三人都曾有过从征的经历,尤其是卫王郭廷烈,当年亦是跟着景武太子打过硬仗的,后来受伤才中途给送回长安。

“如此,看起来我在太学也不能拖延太长时间。”郭虎禅并不知道帝国在朝鲜行省的统治已经到了糜烂的局面,一旦战争爆发,那就是帝国每一个野心家的机会。

“既然太学令要收殿下为弟子,想来太学令或许也看破了殿下的身份,殿下倒不如试探一番,有太学令的帮忙,殿下说不定能有些意外收获。”郭岳南沉吟了一下道,骆宾王这个太学令德高望重,在士人中算是精神领袖,要是他也能支持郭虎禅,那么郭虎禅成事的机会会变得更大。

“太学令也有可能知道我的身份。”郭虎禅听到郭岳南的话,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地想要隐瞒身份,到头来好像谁也瞒不过。

“殿下,看得出你虽然刻意装扮过,但是只要是有心人,还是会从你的样貌上看出些端倪来。”郭岳南这时已经明白一开始看到郭虎禅时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那我该怎么办?”郭虎禅皱起了眉头,长安城里当年见过他父亲的人不算少,虽然大多数可能只是见过几面,记不太清楚,但是像他那四位王叔肯定是非常熟悉的。

“离开长安前,殿下尽量不要和四王见面,我想办法找曹少钦一趟,他应该有办法帮殿下解决这个问题。”郭岳南仔细想了想后,也只有缇骑司里有些易容的手段,可以为郭虎禅遮掩一下。

“如此,就麻烦叔父了。”郭虎禅朝郭岳南道,如今郭岳南成了他在长安城里最重要的帮手。

“殿下,我觉得有个人,殿下还是该去见一下。”郭岳南犹豫了下,还是朝郭虎禅道,要是郭虎禅以后恢复皇统正朔前,那一位还在的话,郭虎

第二十三章 贺正阳

第二十三章

贺正阳

长乐宫,皇城里仅次于未央宫的宫殿群,当朝太后韦氏便居于这座宫殿中,但是在这里,她并不是最尊贵的那个人,在长乐宫的宫殿群的后方有一座不大的道观,显得和四周磅礴大气的宫殿群格格不入。

暮鼓晨钟,青色的道观内,清晨的钟声里,后院平整的一水青石地板上,一位满头银丝,穿着玄黑色道袍,看上去却显得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正在初升的朝阳下不紧不慢地打着拳。

几个同样穿着道袍的宫女就侍立在一边,而道观不远处的阴影里站着如同铁石般的黑甲士兵,这里是太皇太后的居所,比起那位刚当上太后的韦氏,太皇太后贺氏才是长乐宫真正的主人。

道观不远处的偏殿宫门外,贺正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作为帝国功臣集团里硕果仅存的几个老人之一,比起其他几人来,他低调得就像已故的父亲那样。

郑国公贺廷玉,麒麟阁上名列第一的开国功臣,不过比起其他几位国公如卫国公李靖,英国公徐世绩,刑国公苏定方来,这位郑国公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劳,甚至于人们认为这位郑国公只是因为最早跟随太祖皇帝才得以有此高位,只有卫国公李靖称这位郑国公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不过却被人们以为是他故意抬高这位郑国公。

贺正阳和他父亲一样,同样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劳,甚至于在他的姐姐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太宗皇帝后,就退出了军队,离开了帝国的政治舞台,五十年来一直默默无闻。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太祖皇帝留下的祖制,后宫不得干政的同时,外戚不得入阁,不得入枢密院,不准直系子弟在中枢为官,太宗皇帝在位时,曾经有意恢复贺正阳的军职,但还是被贺正阳所拒绝。

如今的太后韦氏困于长乐宫,甚至于连本家子弟也无法提拔,可以说也全是因此,太皇太后和堂堂的郑国公府尚且要遵守太祖皇帝的祖制,她一个新太后如何敢逾越祖制。

自从太宗皇帝死后,贺氏便隐居长乐宫,二十多年来不问世事,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而贺正阳也同样恪守着太祖皇帝留下的祖制,哪怕是登基的文皇帝下诏请他入阁进枢密院,也被他直接拒绝,而这是他在整个修文年间唯一一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举动。

守卫太皇太后所在道观的是整个帝国精锐中的精锐,太祖皇帝尚在行伍时组建的亲军虎贲营,即便是在太宗朝时汉军最为鼎盛的事情,虎贲营的人数也从未突破两千人,甚至于在文皇帝即位后,这支堪称是整个帝国最强悍的军队中最为核心的老兵世家子弟大半都卸甲归田,而这一切仅仅因为是文皇帝恐惧自己的兄长和郑国公府在这支军队中的影响力。

如今仍旧驻守皇城的虎贲营在大多数的帝国军人眼中,并不能算是真正的虎贲营,因为自开国之后,虎贲营里最初跟随太祖皇帝的七百老兵世家的子弟没有一人在现在的虎贲营里,整个皇城,也只有长乐宫的这所道观四周,有三百虎贲营老兵守卫太皇太后的居所。

贺正阳虽然名声不显,甚至于从未正式登上过帝国的政治舞台,但是虎贲营向来都是郑国公府掌管副职,其影响力毋庸置疑。

当然在如今的帝国,实际上当年的虎贲营早已不复存在,不过贺正阳却依然是几个知情的人眼中最不可忽视的存在,一旦虎贲营的七百老兵世家的子弟被召集,那将是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虽然这种可能性不是太大,但是只要有存在的可能就足以叫人无比忌惮。

贺正阳很少进宫看望自己的姐姐,他一直都很低调,甚至于不能用无为来形容,文皇帝在位时的修文之世,郑国公府几乎完全退出了人们的视线,甚至于到了今时今日,人们甚至不太记得麒麟阁上第一功臣是他的父亲郑国公贺廷玉。

在留在皇城的三百虎贲营老兵眼中,贺正阳和老国公很像,沉默得如同磐石,从来不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但是今天这位很少进宫的大人却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他比平时走得更快更急,似乎有什么事情。

贺正阳在走进道观的刹那,原本有些躁动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当他走进道观的后院时,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贺氏看到了贺正阳这个兄长,虽然她有些讶异于这个恪守着父亲临终遗训的弟弟居然会突然来见她,而且还是选择这个时候,可她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练完了剩下的拳,方才看向这个弟弟。

自从唯一的儿子不在了以后,贺氏几乎是哀莫大于心死,只是内心仅存的一丝执念让她活了下来,二十多年下来,已经让她忘记了当初的初衷,只是如同死物般地为活着而活着。

贺正阳看着自从外甥死后脸上就再也没有笑容的姐姐,嘴唇嗡动几乎脱口就要说出那个或许能让姐姐已入一潭死水般的心再次活过来的消息,可是看着边上那几个穿着道袍的宫女,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虽然现在住在长乐宫里的太后韦氏在大多数人眼里只是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能够当上太后纯粹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但是贺正阳从来不轻视任何一个敌人,从郭岳南找到他的那一刻起,这个长安城里他多出了很多敌人。

而太后韦氏,是必须要注意的一个,这几年里姐姐身边服侍的宫女里多了几张生面孔,即便他相信自己姐姐的手腕,可他依然不会信任她们。

看到贺正阳欲言又止的反常模样,贺氏只是朝这个已经有大半年没见的兄弟道,“去内堂吧?”

贺氏虽然是个女孩,可是从小却和男孩子一样练武,在她的父亲贺廷玉眼里,他的每一个子女都是他的士兵,只是贺廷玉自己也没有想到,太祖皇帝最后选择了和他做亲家。

贺氏嫁给太宗皇帝时,完全是被父亲以命令的形式成为了太子妃,不过索性的是太宗皇帝和她一样,也同样服从于自己父亲的命令,两人相似的成长环境让贺氏成为了太宗皇帝唯一钟爱的女人。

而这个世界上,能让贺氏变得温婉贤淑的除了丈夫和儿子以外,再也没有,即便是对着贺正阳这个兄弟,贺氏心中的亲情也不会流露出来。

焚烧着水沉香的静室内,贺氏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兄弟说明来意,她已经七十五岁了,等她死后,郑国公府就不必再恪守太祖皇帝的祖制,可以重新回到帝国的政治舞台。

宫女们都被屏退了,贺正阳安静地看着面前满头银丝,神情祥和的姐姐,他知道在这看似恬淡的表象下,姐姐的心早就死了。

“阿姐,我有廷昭的消息了。”贺正阳缓缓开了口,而坐在他对面的贺氏,脸上那二十多年来如一日的表情一下子碎开了。

“廷昭他没死对吗?”贺氏的脸上,满是期盼,这二十多年来支撑她的,始终是她心中的一丝执念,相信着自己的儿子并没有死,依然活在这个世上。

贺正阳有些不忍地看着面前突然抓住自己的姐姐,廷昭已经死了,他很难把这个消息告诉姐姐,但是他现在却不得不说。

看到贺正阳脸上的表情,贺氏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原本看上去平和的眼神里甚至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死气。

“阿姐,廷昭还有一个儿子,他已经来了长安。”贺正阳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大声说道,“阿姐,你还有个孙子在这个世上啊。”

贺氏听到兄弟有些激动的话,原本一片死气的眼中忽然有了些生气,她看向了贺正阳,话语有些混乱,“廷昭还有个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正阳不敢再迟疑,把郭岳南带给自己的消息告诉了贺氏,他虽然还没见到郭虎禅,可是那枚他亲手送给外甥的玉佩绝不会假。

贺氏苍老的脸庞上满是泪水,她整整坚持了二十多年的执念终究只是一个虚妄,她的儿子早已死在了万里之遥外的河中,不过她还有一个孙子,这或许是她唯一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阿姐,你可不能有事…”贺廷玉看着满脸老泪的姐姐,真地给吓坏了,当年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他这位姐姐没有哭,当年外甥在河中失踪,对外宣布暴病身亡的时候,他这位姐姐同样没有哭,但是现在却哭了。

“我那苦命的孙儿在哪里,为什么你不带他来见我。”贺氏恢复了平静,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兄弟,苍老的声音里有些激动,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孙子在这个世上时,贺氏再也无法忍受这二十多年来心里压抑的情感。

“阿姐,你不要急,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安排郭虎禅进宫,对贺正阳来说,这并不是件难事,可问题是文皇帝当了二十年的皇帝,在宫里还是留下了一批死忠的人留给自己的儿子,他不敢冒这个风险。

第二十四章 大雁塔上

第二十四章

大雁塔上

秋日的长安城,别有一番风韵,当郭虎禅在大雁塔的顶端俯瞰脚下的城市时,心中忽然生出了几番感慨,这两年多的日子让他几乎忘了自己的过去,似乎那只是一场很长而且模糊的梦而已。

大雁塔的顶端并非是谁都能登上的地方,至少在长安城里,除了德高望重的几位老臣之外,慈恩寺的四位护法并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大雁塔第七层。

李业嗣跟在贺正阳身后,神态恭谨,一点也看不出他身为缇骑司指挥使的威风,按辈份算李业嗣该称呼贺正阳一声世叔,虽然郑国公府不显山露水,可李业嗣知道郑国公府的子弟虽不能入中枢机要之地和近畿军队,但却有十几人在边地军中,一个个都是真刀真枪地拼杀出来的军官。

再加上郑国公府和虎贲营那些老兵世家的关系,即便是李业嗣身为显贵,也不敢轻易开罪贺正阳,更何况他这时心里也是乱得很。

作为缇骑司指挥使,本就留心郭虎禅的李业嗣自然知道郭虎禅已经到了长安城,不过他心中虽然清楚郭虎禅的身份,但是却一直都故作不知,就是不想卷进去,可现在贺正阳却突然找到了他,他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了。

涂以清漆的黄梨木扶手散发着一股木料独有的清香味,贺正阳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七老八十的老头一样,慢慢地一阶一阶拾级而上。

贺正阳身后,和李业嗣一起跟在后面的苏全忠皱着眉头,不知道这个世叔究竟有什么大事,居然连身旁这个缇骑司指挥使都喊上了,开国的四国公府里,除了英国公府外,其他三家算是齐了。

大雁塔第七层,郭虎禅恢复了一贯的装束,一身素净的黑衣,大夏龙雀佩在腰间,郭岳南一脸严肃地站在他身边,功臣集团在开国时的力量如今已经荡然无存,随着太祖朝和太宗朝帝国政治的完善,再加上修文年间两朝老臣的离去,如今帝国的中枢朝堂,他们已没有太大的影响力。

功臣集团的力量如今极为分散,甚至于内部也不再是铁板一块,郭岳南心中清楚,虽然郭虎禅是皇统正朔,但是如果郭虎禅不能拥有压倒性的力量来证明自己,那么不管是内阁,还是枢密院,为了帝国的稳定,他们绝不会承认郭虎禅的身份。

贺正阳终于带着李业嗣和苏全忠走上了大雁塔的第七层,除了皇城之外,这里便是长安城最高的地方,可以将整个长安城的景观尽收眼底。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当贺正阳看到郭虎禅的刹那,他还是一下子愣住了,因为眼前的郭虎禅实在是和他的外甥少年时太相像了。

虽然贺正阳自从姐姐入宫之后,便离开了军队,退隐在家,可是景武太子这个外甥小时候是他看着长大的。

李业嗣当年并不像兄长那样亲近景武太子,那时的他太过普通,只是因为兄长的关系才见过几次景武太子,虽然印象深刻,但是二十多年下来,一切早已模糊,但是郭虎禅给他的感觉却比未央宫里的皇帝要有威严得多。

苏全忠眼里全是难以置信,他当年是景武太子东宫府里的第一猛将,景武太子每一次出征,他都是冲锋陷阵的前军大将,他跟在景武太子身边的时日只比郭万仞他们更长,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此时他已经知道贺正阳为什么找他了。

“殿下,那一位就是…”郭岳南在郭虎禅身边轻声说道,他也没想到贺正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如此大的手笔,四大国公府除了英国公府外,其余三家全部到了。

“舅公,苏世叔,李世叔。”郭虎禅朝面前的贺正阳三人行了半礼,虽然他并不太了解贺正阳,但是光凭他能带来李业嗣和苏全忠这两位国公,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了。

“殿下。”贺正阳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朝郭虎禅道,而他的表态让李业嗣再也无法装糊涂,只能和苏全忠一起朝郭虎禅行礼。

因为多了两个人,郭虎禅自然只有再将当年河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而一直耿耿于怀的苏全忠自是气冲斗牛,要不是这二十年里他退隐在家,脾气好了不少,恐怕他直接就要怒吼起来。

李业嗣这时只是心里发苦,当初他就有些预感,焚毁了缇骑司里有关当年景武太子之事的机密卷宗,如今郭虎禅这个代表着皇统正朔的殿下回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事情说出来。

这时贺正阳已自冷冷地看着面前神情间犹豫不定的李业嗣和边上的苏全忠,直接道,“如今殿下回来了,你们两个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贺正阳看上去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子忽然变得如同铁枪般笔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也透着野兽般的威胁,他做事就是这般,该直来直去的时候绝不含糊。

“怎么办,自然是让未央宫里的那个窝囊废退位。”苏全忠第一个开口,他本就是当年的东宫党,景武太子手下头号猛将,这二十年里他不得不退隐在家,说着好听那叫修身养性,说得难听那就是在家装孙子。

感觉到苏全忠那同样凶狠的目光,李业嗣根本没有选择,更何况自己那个儿子不是早就已经是这位殿下的手下了,他当即点了点头道,“殿下是皇统正朔,理当如此。”

看到李业嗣终于表态,贺正阳身上的杀气收敛了,看上去就像个普通老人,可李业嗣知道,只要这个世叔要他死,他绝逃不过。

“多谢两位世叔。”郭虎禅朝苏全忠和李业嗣行礼道,开国时的四国公府,如今早已声势不如从前,郑国公府完全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刑国公府也好不到哪里去,而李业嗣身为缇骑司指挥使,却又一向谨慎,四国公府里只有英国公府仍旧如日中天,不过郭虎禅也清楚这不过是表面看来如此,李业嗣他们这些人又岂会不留后手和底牌。

“殿下,你是什么意思?”贺正阳看向了郭虎禅,凉州宗室肯定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要是郭虎禅想,他召集虎贲营七百老兵世家的子弟,请出他那位太皇太后的阿姐,直接控制皇城也不是不行。

“如今朝鲜行省不稳,我想从此着手,只要能够控制住整个北庭的军队,再加上安西和凉州的响应,我要堂堂正正地入主未央宫。”郭虎禅看着贺正阳那投来的鼓舞目光,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他当然知道以面前贺正阳他们三位国公之力,再加上曹少钦这个内应,他或许可以发动一场宫变,甚至于成功的机会非常高,但是他不能那么做。

“控制北庭的军队,想法不错,不过殿下,以老臣几人之力,再加上太皇太后,照样可以让殿下堂堂正正地入主未央宫。”贺正阳想了想后道,“老臣想知道殿下的理由?”

李业嗣和苏全忠都没有说话,苏全忠显然对贺正阳的想法颇为赞同,虎贲营七百老兵世家的子弟集合起来,再加上他刑国公府的人马,还有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拿下皇城的机会很大。

李业嗣这时原本有些犹豫的心思随着郭虎禅脸上那异常冷静的神情坚定了下来,贺正阳和苏全忠终究还是彻头彻尾的武人,发动宫变固然是一条捷径,但却绝非上策,相比起来他更认同郭虎禅的打算。

“长安还有四位王叔在,而我的身份未必会在宫变后被朝野认同,就连皇祖母也可能被有心人说成是被舅公你们劫持,我在朝野没有任何根基,到时候局势很容易失控,要是有人说舅公你们阴谋造反,而我不过是你们随便找来的傀儡,届时会如何,想必舅公和两位世叔应该很清楚。”郭虎禅沉声说道,直接发动宫变他很早就想过,但是却被他否决,便是因为他没有根基,就算有他那位皇祖母在,如果他手上没有足够震慑朝野的力量,他的身份根本得不到承认。

贺正阳看着面前侃侃而道,丝毫不乱的郭虎禅,心中大是欣慰,而苏全忠这时也已经变了脸色,李业嗣则是嘴角轻笑,他知道郭虎禅已经说服贺正阳了。

“我需要时间,同样舅公和两位世叔也需要时间,如今长安局势变化,正是舅公和两位世叔可以出手的机会。”郭虎禅看着贺正阳,苏全忠和李业嗣三人,正色说道。

“我老了。”贺正阳如何不明白眼前这个甥孙的意思,他们三国公府联手,任谁都不能小觑,不管是他们明着联合,还是暗着结盟,都是别人必须要拉拢的,到时候他们自然能周旋于各方之间获利。

李业嗣的眼神已经变了,眼前的这个殿下还真是厉害啊,居然早就算好了一切,虽然他的选择同样有一定的风险,可是却是从大局上控制一切,凉州和安西毫无疑问肯定是站在这位殿下一边的,只要这位殿下能控制北庭的军队,到时候挟胜而归,加上他们为内应,毫无疑问可以堂堂正正地打出景武太子的旗号,让未央宫里的皇帝退位,内阁和枢密院就算不愿意,也只有承认这位殿下皇统正朔的身份,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让帝国的政治保持稳定。

贺正阳本来以为这个甥孙还需要自己的照顾,但是现在看来他只要做好帮手的角色就可以了,当贺正阳看到李业嗣脸上的表情时,就知道这个甥孙靠自己的能力彻底让这个缇骑司指挥使倒向了他。

郭虎禅他们没有在大雁塔上盘桓太久,这只是一个简短的会面,而他注定不会在长安逗留太长的时间,只是在那之前,有些人他一定要见,比如他那位深居在长乐宫的皇祖母。

夜晚,卫国公府,李业嗣的书房里,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李业嗣以一种极其淡然的语气开口了,“最近茶馆里那些说书先生的新段子,是你做的事情吧。”

李秀行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看不出半点情绪变化的父亲,自从加入缇骑司后第一次心中开始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父亲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大伯是当年的东宫党,可父亲却始终稳坐缇骑司指挥使的位子,不得不叫他怀疑。

“你真地以为我不知道殿下的事情吗?”李业嗣看着在自己面前头一次紧张起来的儿子,嘴角浮起了一抹低笑,“小子,你还嫩得很。”

“父亲,全都知道了。”李秀行刹那间只觉得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但他强自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朝面前的父亲道,“父亲,未央宫里那位不过中人之姿,又没有人主器量,要是放在天下太平的时候,还能当个平庸之主,最好也不过是个无功无过。”

李秀行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只有竭尽全力争取父亲的立场,看到父亲并没有打断自己,他渐渐恢复了冷静,只是说着自己的想法,“可现在北方边疆已经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河中以西大食人也蠢蠢欲动,而长安城内四位王爷也各有异心,这样的局势下,我不认为未央宫里那位能够力挽狂澜,去年他在吐蕃人的事情上不但激怒了枢密院,就连内阁也不满他。”

“父亲,这天是注定要变的,当年太宗皇帝宁肯让文皇帝即位,也没选那四位王爷,就足以说明一切,我相信只有那位殿下才能收拾这局面,更何况那位殿下才是皇统正朔,国家已经失去了整整一代人的时间,我们不能再让大汉这样下去了。”李秀行的声音不禁激昂了起来,在他内心同样有着金戈铁马,向往如同曾祖那般指挥千军万马的梦想。

“说得还不错,你就如此肯定那位殿下能够解决这一切问题吗?”李业嗣有些玩味地看向了儿子,他太了解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刚才的话他并不是胡乱编出来糊弄自己的。

“我很肯定,父亲。”李秀行想到了在玉门关时的情景,朝面前的父亲沉声道,“那位殿下是我大汉的天命霸主,只有他才能让帝国恢复过去的荣光。”

“我已经见过殿下了。”看着面前慷慨陈词,试图打动自己的儿子,李业嗣站了起来,而他的话让面前的儿子吃惊地看向了他。

“你做得还不错。”李业嗣笑了起来,走到了儿子身边,他几个儿子里,只有这个庶长子才能付以重任。

“父亲已经做出决定了。”李秀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看着第一次夸奖自己的父亲,问道。

“殿下才是皇统正朔,未央宫里那位和殿下一比,根本就是个无能的窝囊废,不是吗?”李业嗣朝儿子一笑,似乎是在嘲讽未央宫里的年轻皇帝。

“既然父亲已经有了决断,儿子必定跟从。”第一次被父亲认可,同时也是第一次父子两人意见一致,让李秀行心中雀跃不已。

“殿下虽然年少,可却已不能轻侮。”李业嗣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拿出一卷名单扔给了儿子,“挑选你认为最可靠的人手,随时准备出发去北面。”

李秀行接过了那卷名单,打开看过之后,脸色不禁一变,上面全是缇骑司在各地的名单,其中不少都是总旗,百户之类的要职。

“这些都是文皇帝当年安插进来的人手,有几个干得不错的已经成了百户,说来说去,他始终都防着我们这些先太子的亲信旧部。”李业嗣看着眼中露出疑惑的儿子,语气里带着嘲讽,“只是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的那个儿子那么心急,想要独揽大权,却是让这些棋子都暴露出来了。”

“父亲是打算把这些人?”李秀行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神情,他被人称作蝮蛇公子,就是因为他行事向来狠辣果决,在他看来这些人一个都留不得。

“有些要杀,有些要留,当然是杀是留,由你决定。”李业嗣看着儿子,没有像以前那样只是硬邦邦的命令。

“殿下虽然到了长安,可估计到来年就会去北庭,在那之前,给我把北面都清理一遍。”李业嗣说话时,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千户令牌扔给了儿子。

“是,父亲。”接过那枚千户令牌,李秀行眼中露出了嗜血的光,父亲终于肯定了他的能力,他绝不会让父亲失望。

李秀行离开了书房,李业嗣一个人坐在椅子里,他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了郭虎禅身上,这是一场豪赌,作为一个赌徒,在最终的牌局被掀开前,他就有时间去赢。

比起贺正阳和其他人,作为缇骑司指挥使的李业嗣知道更多事情,而在无数涉及到帝国阴暗面的卷宗里,他有着更加丰富的经验来理解郭虎禅的想法,只有控制了军队,郭虎禅的身份才能得到最大化的利用。

内阁和枢密院里,恐怕有些人未必希望看到帝国再出现如同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那样强悍的皇帝,李业嗣脸上露出了有些冷意的笑容,那些人啊,真是愚不可及。

第二十五章 妙真观

第二十五章妙真观

未央宫里,曹少钦一身黑袍,行走在廊道的阴影里,让前面引路的小黄门也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就好象是被毒蛇吐着芯子一般。

当走到猗兰殿的殿门前时,那个小黄门背心已经湿透了,他脸色有些发白地转头朝好像是阴影里一团黑影的曹少钦道,“大人稍候。”

曹少钦看着像逃走一样的引路小黄门,不禁心里叹息,上行下效,莫过于此,当年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都是雄霸之主,便是皇城里的太监,宫女也是能上阵的,那时太监们闲暇都是以蹴鞠,角力为洗,哪像现在一个个都孱弱不堪起来。

曹少钦没等多久,那先前进殿的小黄门已自恭敬地出来,请他进殿了,对于现在的年轻皇帝,曹少钦最是了解不过,有些小聪明,不过却是大事每每糊涂,不过如今长安城内局势危急,他倒也看得出来。

猗兰殿里,郭元佐已经挥退了一众原本陪侍的宫女,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不好女色,不好奢华,因此两朝时,皇城里听用的太监宫女,也不过千人,但是到他父亲文皇帝时,皇城里的太监和宫女却翻了数倍之多,到他现在已经超过万人。

曹少钦走进内殿的时候,郭元佐已经在几个贴身内侍的服侍下正襟危坐,看不出半点刚才还和几个宫女嬉戏的荒yin模样,只是他过于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就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对曹少钦来说,郭元佐越荒唐越好,要是因为酒色过度而死那就更好,尤其是他现在还没有子嗣。

“曹卿,坐吧。”郭元佐对于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还算客气,曹少钦虽是当年的东宫党,不过却连文皇帝也不知道他的身份,那时曹少钦也只是个小人物,后来景武太子在河中失踪,曹少钦在之后并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坐上了内廷指挥使的位子。

文皇帝自然做梦也想不到,他以为忠于自己的曹少钦其实根本不是他所认为的那样,而如今他的儿子还把曹少钦当成可用的忠臣,却不知道曹少钦早已经打算背叛。

“皇上,臣此来,只是希望皇上不要因为一些小人物,而授人口实。”曹少钦看着面前的年轻皇帝,缓缓开口说道,如今长安城里,郭虎禅在河中和玉门关做的事情,突然间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他虽然知道这是李业嗣和李秀行父子在为郭虎禅造势,可是这也让郭虎禅陷入了危险。

“小人物,他还是小人物吗?”郭元佐看着面前似乎永远都看不透的内廷指挥使,声音里蕴藏着怒气,“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传他的故事。”

“这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地,那些吐蕃人是朕准他们来长安朝觐的,在玉门关杀了就杀了,朕忍下就是,可是如今传得人尽皆知,却算什么。”郭元佐青白色的脸上因为怒气而泛出了一股妖异的血色,他说话时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对于郭虎禅这个名字,郭元佐如今可谓是深怀恨意,吐蕃人的事情,他知道内阁和枢密院都不买他的帐,本来要是吐蕃人到了长安城,内阁就是不愿意,也只得让吐蕃人进城,不管最后和亲的事情成不成,起码和枢密院是彻底决裂,到时候内阁除了站在他这个皇帝一边,没有其他路可走,但是现在全给这个郭虎禅给破坏了,而且还大肆宣扬,这是在天下人面前讥讽他这个皇帝。

曹少钦对于年轻皇帝的那点小心思清楚得很,他也知道皇帝的器量狭小,当即却是沉声道,“皇上说得没错,但是皇上有没有想过,不过区区几日功夫,这个郭虎禅给传得满城都知道了,又怎么是一个区区的普通宗室子弟能办到的。”

“这背后必有蹊跷。”曹少钦看着冷静下来了些的年轻皇帝,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是这个郭虎禅现在突然死了,皇上认为天下人会怎么想?”

郭元佐面色一下子变了,他先前下令给曹少钦,却是没有想过那么多,可如今被曹少钦一说,想到长安城里那四位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王叔,他不禁冷声道,“是有人在故意为这个郭虎禅造势,为的就是激怒朕去杀了他吧?”

“皇上,这个郭虎禅不但杀不得,还不能让他死了,否则天下人都会以为是皇上干的。”曹少钦的声音亦变得冰冷,“一个小人物,却能让皇上名声扫地,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真是好心机,曹卿,会是谁做的?”郭元佐不知不觉间,被曹少钦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四位王叔身上,郭虎禅在他眼里只是个小卒子,根本不值得注意。

“四位王爷都有可能,不过臣以为魏王和齐王的嫌疑最大。”曹少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知道文皇帝很早就猜疑这四个兄弟,而他眼前的年轻皇帝只会更加猜疑甚至于恐惧,他不介意给这四人招些麻烦。

“魏王叔和齐王叔吗?”郭元佐冷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在曹少钦看来,多少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曹卿,你觉得朕现在该怎么办?”

郭元佐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大臣,虽然他的父亲文皇帝给他留了几个辅政大臣,不过很显然在他眼中,想要拥有更多权力的内阁不见得比枢密院好到哪里去,于是郭元佐开始亲近身边的宦官,而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在他眼里无疑是个最好的依靠。

“臣以为,皇上应该下诏赏赐这个郭虎禅。”曹少钦说道,接着不管面前年轻皇帝脸色变得愤怒,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这样既可以显得皇上大度,也可以缓和下和内阁,枢密院的关系,这个郭虎禅是凉州的宗室子弟,虽说是来太学念书,可也不过是要个出身。”

“皇上不妨等他进太学之后,再让他去细柳营,如今朝鲜行省和北方边境都不太稳当,到时让他去边地最危险的地方,是死是活全看皇上心情。”曹少钦很沉稳地说道。

郭元佐看着面前始终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曹少钦,手指敲着桌案,过了会儿抬头道,“说得不错,朕就让他顶个虚名,暂且得意一阵子。”

片刻之后,曹少钦离开了猗兰殿,皇帝这里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不过以后的日子可不容易糊弄,曹少钦私底下已经和李业嗣碰过头,他们外卫内廷联手,足以让居于深宫的皇帝变成聋子,变成瞎子。

可郭虎禅需要的是更大的名声,日后的动静肯定小不了,到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遮掩,现在曹少钦只能希望郭虎禅这位殿下尽快了解在长安的事情,前往北庭。

凉州会馆,苏文焕这位刑国公世子,吆喝着手下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了郭虎禅隔壁的房间,他现在倒是满心欢喜,觉得自己那个向来蛮不讲理的老爹这回倒是通情达理得很,知道郭虎禅的事情后,居然让他搬出国公府和郭虎禅一起去太学念书。

郭虎禅看着苏文焕,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这是那位刑国公故意让儿子来给他作伴,当年那位刑国公是他父亲手下头号猛将,估摸着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也该一个样子。

“二郎,说起来太学那地方没甚意思,进去呆个几天,我们去细柳营,到时候想办法调去边地军镇,并肩杀敌那才带劲。”苏文焕提着他那柄陌刀,在庭院里舞得虎虎生风,让周围一圈跟着郭虎禅一起来的凉州子弟都是没有了招惹的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听说太学里,王祭酒和杨祭酒都是很严格的,想要糊弄过去可不是件容易事。”郭虎禅看着举着陌刀挽着刀花的苏文焕,觉得他根本就是已经不满和人留手的比试,他可以想象得到苏文焕身披重甲在战场上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对于郭虎禅和苏文焕的对话,郭应龙,郭存壮他们这批凉州子弟显然也是记在了心里,来太学念书不过是个走个过场,他们向往的是金戈铁马,沙场征战,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们心中的热血。

再过五天,郭虎禅他们便该去太学念书,而在这之前,郭虎禅还要去见一下他那位皇祖母,这个世上只有这个从没见过的祖母是他最亲的亲人,同时也会是他最大的依仗。

翌日清晨,当郭虎禅起了大早,打算出门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苏文焕起得比他还早,于是他不得不带上苏文焕一起出门。

“二郎,你这是要去哪里?”苏文焕没想到郭虎禅一大早就出城,这让他多少觉得有些诡异,不过他更多地是好奇。

“妙真观。”郭虎禅知道要是不带上苏文焕,必然会惹得他怀疑,到还不如带他一起去妙真观。

对于妙真观,苏文焕并不陌生,当年太祖皇帝开国,道门的上清派可是出力不少,后来太祖皇帝打压佛寺,道门的香火可比过去旺得多,而这妙真观说起来建观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不过区区四十余年,不过这妙真观却是以女道为主,每年不知道多少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会去妙真观游玩,不过从他记事以来,那些纨绔子弟每每都是鼻青脸肿而归,从来没人能讨得了好。

“怎么,二郎喜欢那个鱼道士。”苏文焕和郭虎禅一比,自然是这长安城里的地头蛇,这妙真观里最近几年最出名的莫过于那个美人观主鱼玄机,不知道多少大世家的子弟想要一亲芳泽而不得。

“什么鱼道士?”郭虎禅的回答让苏文焕愣了愣,他只知道今日去妙真观,到时候贺正阳自会安排好一切。

“你不知道鱼道士,那去妙真观做什么?”苏文焕看着郭虎禅,摇头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那美人观主去的。”

“说起来,那美人观主我见过,长得是没得说,尤其是那脸蛋,肤若凝脂,像羊脂暖玉一样。”苏文焕看着郭虎禅,却是自语了起来,“不过这美人观主,我瞧着说话做事假得很,却是不大喜欢。”

郭虎禅知道苏文焕是个豪迈之人,想来那位鱼道士是个有心机的人,不合苏文焕的性子,才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大哥就当我是去见识下那位美人观主好了。”出了城门,郭虎禅翻身上马,笑声中策马而去。

“长得再漂亮,晚上一抹黑还不是一样。”苏文焕实在不太理解那些世家公子为什么喜欢围着那个鱼道士打转,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这个刚结识的兄弟可别给那个鱼道士迷上了。

妙真观就在长安城东郊十里处的一处高地上,四周种满了桃树,跑马不过片刻便能看见那在桃林里若隐若现的道观。

郭虎禅和苏文焕从马上下来时,苏文焕却是如同地主搬向郭虎禅说着妙真观的事情,“要是春时来踏青,这数里桃花一开,才是盛景。”

郭虎禅听着苏文焕在耳边说着妙真观那春日里‘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盛景,脚下却是丝毫不慢地朝那桃花林中的小径走去,这时天边一轮红日已自东方的天空喷薄而出,妙真观里传出的钟声在这秋日的微凉晨风里颇有些古意。

小径曲静通幽,郭虎禅走得也不快,而苏文焕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妙真观,可随着妙真观内那仿佛有韵律搬的清鸣钟声,心也静了下来,陪着郭虎禅一起到了妙真观前。

虽然妙真观不禁香客,可郭虎禅走得那条小径却偏生是通往妙真观后院,黑瓦白墙青院子,当郭虎禅和苏文焕停下脚步时,正遇上两个穿着淡鹅黄道袍的女道士拎着水桶打水回来。

“两位施主,若要上香,请往前殿。”很显然,两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道士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形,放下水桶后很是警惕地看着面前两个看上去好像是无意中走错路的男人。

郭虎禅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形,面前这两个长得很是清秀的少女道士似乎把他和苏文焕当成了登徒子。

“我们是来见鱼观主的,你就说是苏文焕来了。”苏文焕倒是毫不在意两个小女人警惕的目光,每年想来妙真观干偷香窃玉的事的纨绔子弟多了去了,这两个小女人没有直接动手算是不错了。

“你认识观主。”一个女道士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生得高大威武,和平时那些脸敷得比她们还白的世家公子没半点相似的苏文焕,却是开口问道。

“当然认识,你们观主还去过我家呢?”苏文焕毫不在乎地说道,美人观主虽然漂亮,可也未必能比长安城里那些青楼红牌姑娘还好看,不过是身份清贵,那份欲得不能得才惹得那些世家公子像是狂蜂浪蝶一样,真看开了也就是个娘们。

大概是苏文焕确实长相可靠,而穿着黑衣的郭虎禅显得很沉稳,两个女道士目光中警惕去了大半,却是拎起水桶带两人进了后院。

妙真观的后院颇大,当郭虎禅走进去的时候,还是不免愣了愣,当然他不是因为太真观够大而惊讶,而是面前后院的石板地上,几十个女道士正自打着拳,似乎是太极之类的内家拳,一招一式很是舒缓,不过却在该发力的时候毫不含糊。

郭虎禅没想到这妙真观的女道士还真是一群练武的女道士,这套类似太极的内家拳可不只是打着好看而已,一般人可不会是这些女道士对手。

“观主,这位苏公子,说是认识你。”不远处,一个带郭虎禅他们进来的女道士,已自向那位美人观主禀报起来。

郭虎禅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位美人观主鱼道士也正自看了过来,却正好让他一眼看清她的长相,确实如苏文焕所说,这位美人观主很漂亮,尤其是皮肤白皙,晶莹剔透得如同羊脂暖玉,不过对于郭虎禅来说,这位美人观主那种静若处子的沉静之美才是吸引人的地方。

鱼玄机倒是没有想到苏文焕这个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会来找她,她可是记得这位刑国公世子似乎并不是太喜欢她,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郭虎禅身上,虽然她不认识郭虎禅,可是却记得郭虎禅腰间的那把黑刀,当日在玉门关前,这个少年如同鬼神般的强悍让她印象深刻。

“原来是刀公子。”鱼玄机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美,甚至于口中也称呼着那些好事之人给郭虎禅取得外号。

郭虎禅皱了皱眉,他现在明白苏文焕为何不喜欢这位美人观主的鱼道士了,因为当她笑着说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些故作姿态的假。

郭虎禅的蹙眉落在了鱼玄机的眼里,让她不禁心里有些苦意,和那个小霸王第一次见她时似乎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怎么样,我说这美人观主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吧?”苏文焕很是高兴郭虎禅和自己一样,没有迷上那鱼道士,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世子今日来我这里,不会是专程来给三清道尊上香的吧?”听到苏文焕那低语声,鱼玄机也是有些生气,不由朝苏文焕说道。

“鱼观主你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拜什么神仙佛爷,今天来只是陪我这位兄弟来的。”苏文焕可不管鱼玄机薄怒时的样子能迷倒多少世家公子,只是拉着身旁的郭虎禅道。

第二十六章 皇帝的根本

第二十六章皇帝的根本

妙真观里,郭虎禅和苏文焕在一般香客们无法进入的大殿后方的道观内四处随意走动着,鱼玄机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她很清楚郭虎禅和苏文焕跟平时那些她所接触到的世家子弟们完全不同,自己的美色并不足以打动两人。

“我现在觉得这地方,似乎并不只是道观那么简单。”逛了不久之后,郭虎禅和苏文焕走进一处看上去颇为清净幽雅的院子后,朝身边有些心不在焉的苏文焕道,他一路上所见,都是年轻貌美的女道士,很少看到了上了年纪的道姑。

“当然不简单。”苏文焕笑了笑,他显然知道不少郭虎禅所不知道的内情,而且也不打算吊郭虎禅的胃口,这时日头已经完全升了起来,秋日仍有些刺眼的阳光晒在身上还是热得很,苏文焕拉着郭虎禅到了不远处的石桌旁坐下说了起来。

“这座妙真观,怎么说呢?”苏文焕考虑着该怎么形容,不管怎么说他父亲也有一位小妾是妙真观里出来的,“你也看到了,这里全是漂亮的女人,而且道士可不禁婚嫁,不然的话你以为那些碰壁的纨绔子弟会那么锲而不舍。”

从苏文焕带着一丝不屑还有些混乱的叙述中,郭虎禅终于明白了妙真观是个什么地方,这里是比长安城里教坊司更高明的地方,妙真观会收养长安城附近的孤女,而大部分人到最后都不会选择孤独终老。

而这些从小受着最良好教育,才色甚至远超过那些世家出身的千金大小姐的女道士,所选择的夫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虽然妙真观一向从不涉足任何争斗,但是郭虎禅绝不相信妙真观收养那些孤女只是纯粹出于好心,不求任何回报。

不过让郭虎禅疑惑的是,妙真观这样做了起码好多年,连苏文焕也都知道那么多,那么长安城里知道的人也应该不少,看起来妙真观的后台很硬。

联想到贺正阳安排自己和那位皇祖母在这里见面,郭虎禅觉得或许这妙真观和他那位皇祖母有些关系也说不定,可是他又觉得很不合理,因为妙真观四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了。

想不通这里面关系的郭虎禅最后放弃了这种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徒劳猜想,等他见到了那位皇祖母后,问一下就知道了。

在树荫下,郭虎禅和苏文焕有一问没一搭地谈论着,直到视线里忽然闯进了一个细小的身影,两人所在的院子很大,更有处颇为讨人喜欢的水池,里面还有十几只颇为神俊的白鹅在水面上悠然自得地游戈。

郭虎禅不得不承认妙真观的建筑可以说得上巧夺天工后的天人合一,看不出半点烟火气息,在这样的景致下,让人的心情很宁静,就连性子急躁的苏文焕也能这样陪他静静地坐着,而不是打算离开。

闯进来的是个小女孩,最多七八岁的年纪,穿着道袍,怀里还抱着一只白鹅,小女孩看到院子里已经有人时,显得有些怕生。

“真是很漂亮的小女孩。”苏文焕看着面前似乎一出现就把这满院子的静秀之美给夺去的小女孩,口中嘀咕着,他不喜欢鱼玄机,恐怕也有很大部分是因为对妙真观的抵触。

不过哪怕苏文焕再对妙真观抱有敌意,但是面对面前抱着白鹅,怯生生地往后退着的小女孩生不出半点气。

“大哥,不要说奇怪的话。”郭虎禅看着不远处似乎被身旁苏文焕的话给惊吓到了的小女孩,朝身边发自真心称赞的苏文焕说道。

苏文焕有些窘迫地笑了起来,他刚才的话好像是把那小女孩给吓着了,于是他站了起来,脸上朝被惊吓的小女孩露出了自以为和善的笑容。

杨芙蓉小心翼翼地看着前面那个笑得不怀好意的男人,吓得胸膛里好像有头小鹿般乱跳,粉嫩的小脸上一片煞白,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身子都哆嗦了起来。

“你,你不要过来。”不出郭虎禅意料,苏文焕脸上那种好像抽搐一样的僵硬笑容似乎把那个小女孩吓得更害怕了。

“嘎,嘎,嘎。”似乎是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主人是给那个高大的东西吓坏了,于是那只小白鹅从小女孩的怀里跳了下来,歪歪扭扭地站直了身体,张开翅膀朝不远处的苏文焕大声叫唤了起来。

苏文焕看着那只张开翅膀冲自己叫得很欢的白鹅,脸上的笑容更加地僵硬,就连跨出的步子都尴尬地停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把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吓到这个地步。

郭虎禅在旁边看着苏文焕那精彩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没想到苏文焕居然被一只白鹅给拦住了。

“,哥哥不是坏人,不要哭啊。”苏文焕听到郭虎禅在边上没心没肺的笑声,很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一些,朝面前的小女孩说道。

“大叔,你,你不要过来,我师父很厉害的。”杨芙蓉显然根本不相信面前这个看上去就很凶恶的男人说的话,只是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吓得快哭出声来的样子。

苏文焕被面前的小女孩一句大叔给咽得直接说不出话来了,而旁边的郭虎禅似乎笑得越发高兴了。

“,这位大叔真地不是坏人。”郭虎禅没有再袖手旁观了,因为苏文焕此时黑着的脸已经把对面那个小女孩吓得已经两眼泪汪汪了。

原本还叫得很欢的白鹅当郭虎禅出现在苏文焕身边时,就好象受惊了一样,扑扇着翅膀,扎进了主人的怀里。

“你说得是真的。”比起那个满脸胡子的凶恶大叔,看上去得多的郭虎禅显然能让杨芙蓉心里稍微不那么害怕些,她抱紧了怀里的小红,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她并不知道此事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的白鹅就是给面前这个看上去笑得很温和的少年给惊到了。

“当然是真的。”郭虎禅满面笑道,然后拉着身旁的苏文焕退回了原来坐着的地方道,“你看,我们只是来游玩的客人,走累了在这里坐一下而已。”

“可是师父说过,这里客人是不能来的。”杨芙蓉看着那个好看的少年拉着那个可怕的大叔退到了原来的地方后,声音终于不再那么哆嗦,以至于显得结巴得可爱,可还是一脸疑惑地说道。

“我们不知道,只是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了。”郭虎禅仍是很耐心地和面前的小女孩说着话,让苏文焕很是不齿他这般睁着眼说瞎话骗小女孩的本事。

“原来你和这位大叔迷路了。”杨芙蓉放下了戒心,她抱着怀里的白鹅,腾出一只手来拍着白鹅的小脑袋道,“小红,别怕。”

苏文焕很是不忿自己大叔的称呼,不过看到这个小女孩看着自己时仍有些害怕的闪躲目光,他也只有黑着脸在郭虎禅身边一声不吭地生着闷气。

“你们从这里出去,一直往前走,看到红色的大门往左拐,就能出去了。”杨芙蓉惦着脚指着一侧的道路,朝郭虎禅和苏文焕说道。

“嗯,谢谢你,,我们再歇一会就走。”郭虎禅拉着苏文焕坐下,朝面前的小女孩说道。

“我说,二郎,你不会好这一口吧?”被郭虎禅拉着坐下后,变成苏文焕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郭虎禅,而这时那个小女孩已经抱着那白鹅到了水池边,蹲下身把那小白鹅放下水,玩起水来。

“当然不会。”郭虎禅看着苏文焕,知道他是故意报复,只是目光仍在那小女孩身上,想到先前见到的那位美人观主,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小女孩再过几年恐怕就能成为倾城倾国的美女了,这个妙真观看起来所图不小。

这时水池边,杨芙蓉已经随着水面上游戈的白鹅,跳起了舞,虽然她的舞姿还很稚嫩,但是看得出来已经受过一定的训练,那种纯真的童真之美让郭虎禅和苏文焕也不禁喜欢起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来。

“,你叫什么名字?”离开的时候,郭虎禅并没有太过靠近这个有些怕生的小女孩,而是在离开这院子的地方,朝她问道。

“我叫杨芙,呃,不对,师父说我现在要叫杨太真。”杨芙蓉朝面前看上去很和善的黑衣少年答道。

“杨太真。”郭虎禅记下了这个名字,但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是却又想不起来,最后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和苏文焕离开了。

杨芙蓉看着离开的郭虎禅,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她很快就高兴地回到水池边和那群神俊的白鹅玩耍起来。

“怎么,动心了。”苏文焕可不觉得郭虎禅问那个叫杨太真的小道姑名字,纯粹是出于好奇,于是颇带着几分先前给喊成大叔的不忿说道。

“只是不想看到几年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和那位美人观主一样。”郭虎禅如此回答着身旁的苏文焕。

听到郭虎禅的回答,苏文焕的脸色也变了变,接着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是不该让她留在这里。”

说话间,郭虎禅和苏文焕到了妙真观的前殿群,在那里郭虎禅很快就注意到了人群里的那些看上去很是平常,但是身上有股和盖嘉运和手下那些安西老兵一样气息的香客。

想来这些应该是来保护自己那位皇祖母的护卫,郭虎禅这样想着,而这时不远处已经发现他和苏文焕的贺正阳已经皱起了眉头。

对于苏全忠让自己的儿子搬到凉州会馆和郭虎禅作伴,贺正阳并不反对,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件好事,可是现在苏文焕却跟在边上,就是件麻烦的事情了。

尽管在贺正阳心里,苏家父子是值得信任的,但是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让他绝不允许任何一点可能的疏忽,当年他的父亲就是如此的人,而他也一样。

贺正阳很快就有了计较,他知道自己的那位姐姐并不希望有人打扰她和自己的孙子见面,甚至于连自己也一样。

苏文焕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妙真观见到贺正阳这位连自己的父亲都毕恭毕敬的长辈,当他看到贺正阳给自己的眼色,显然是不想身份给人知道,他也只能朝身旁的郭虎禅道,“这位是我的一位长辈。”

“贺叔公。”苏文焕走到了贺正阳面前,行礼之后问道,“您老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我陪人来的。”贺正阳很是淡然地说道,接着朝苏文焕道,“怎么,要不要见一见。”

“这个,还是算了。”苏文焕作为刑国公世子,自然知道不少事情,他当然清楚这位郑国公的贺叔公口中的人,肯定是长乐宫里的那一位。

郭虎禅看着贺正阳叫去苏文焕后,苏文焕忽地朝他投来示意先走的目光,就知道苏文焕已经被贺正阳给解决了,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见自己那位皇祖母。

就在郭虎禅有些疑惑的时候,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香客忽地压低了说句‘跟我来。’让他不由浑身一凛,随后才跟上那名香客离开了。

自从经历过郭泰北的半年训练后,一直坚持到现在的郭虎禅,这是第二次遇到能够不知不觉地接近他身边的高手,而上一个是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

压下心中对前面那个带路的香客身份的好奇,郭虎禅走进了妙真观的一处僻静院子,院子里比较空旷,四周一览无余,这时郭虎禅看清了那名带路的香客,大约不到五十的年纪,穿着普通的淡蓝长衫,双手拢在袖里,长得很是普通。

郭虎禅没有把注意力都放在这个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带路人身上,只是在他的示意下走进了院子,朝着院子里那亭中的苍老身影走去。

贺氏这时看到了走进院子的少年,一身黑衣,腰里佩着刀,随着少年越走越近,那张和儿子少年时酷肖的脸在她视线中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只是那张本该无忧无虑的年少脸上却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大人般的沉稳。

贺氏的心里一下子被揪紧了,这个少年是她的孙子,他本该受到万千宠爱,脸上应该充满欢乐的笑容,而不是现在这样过早地背负起那么沉重的东西。

“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贺氏看着走近了的郭虎禅,声音有些发抖,自从知道儿子已经死了,一直支撑她活着的只是为了这个苦命的孙儿。

“祖母。”看着面前满头银丝,虽然只是穿着一身青花滚边的黑色布衫却难掩雍容华贵气息的老妇人,郭虎禅从她激动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一种毫无保留的疼爱,但他仍是很冷静地称呼着面前的这位皇祖母,他不是孩子。

“好,好。”贺氏听到面前的孙儿喊着自己祖母,终于笑了起来,对于孙儿那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她一点也不在乎,儿子少年时不也一样,只是不像这个苦命的孙儿那样过早地背负了那么多沉重。

“来,跟祖母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贺氏抓着面前孙子的手坐了下来,她的心已经坚定了下来,既然她还有这个孙子在,那么她就要给这个孙子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不过现在她只想知道这个苦命的孙儿这些年的事情。

郭虎禅说起了记忆中小时候的事情,包括郭泰北告诉他的那些关于父母的事情,他总是拣那些快乐的事情说,至于自己这些年来吃得苦却一字不提。

当郭虎禅说完时,贺氏已经流起了泪,不管她的身份有多么尊贵,有多么坚强,她始终都是一个母亲,一个祖母,想到那么骄傲的儿子断了一条手,最后死在异国他乡,怎么不叫她这当娘的心痛欲绝,还有眼前这个苦命的孙儿,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爹娘,自己也不能在身边照顾他,这些年来他吃得苦太多了。

“来,告诉祖母,玉门关前…”贺氏很快便不再流泪,而是自豪地问起郭虎禅那如今已经传得长安满城皆知的壮举。

郭虎禅没想到眼前这位皇祖母会突然问他这些,于是便又仔细地说了一遍。

“和你祖父,父亲一样不怕死。”贺氏听着郭虎禅说到在玉门关前只是拼命,有些感叹地说道,但是语气中更多地是引以为豪。

“祖母知道你回来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祖母会在长安等着你回来。”贺氏从自己的弟弟那里知道自己的孙子很快就会离开长安,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几个月。

“祖母,我一定会回来的。”郭虎禅看着面前的这位皇祖母,大声道,目光里露出的自信和野心让贺氏想起了死去的丈夫和儿子。

“祖母相信你,记住,皇帝的根本在于军队。”贺氏看着眼前已经有几分当年丈夫太宗皇帝的影子的孙儿,朝他说道。

“这是太祖皇帝留给你祖父的话,当年你祖父长年领兵在外,很少回长安管理政务,当初有不少人都觉得你祖父不能接过太祖皇帝留下的霸业,但是你祖父做得很好。”贺氏用自己的方式鼓励着面前的孙儿。E

第二十七章 帝国海军

第二十七章帝国海军

回到凉州会馆,苏文焕对于白天的事情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郭虎禅自然心中清楚,贺正阳肯定是把苏文焕给唬住了,而他自然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妙真观之行,让郭虎禅知道了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同时也对帝国目前的格局有了一个更清晰的了解,他手上目前看上去力量很强,但是并不足以撼动他那四位王叔中的任意一位,就像他所料的那样,如果他试图动宫变,到最后绝对只是为他人作嫁衣。

自己的那位皇祖母,恐怕才是最清楚整个帝国的人,想到这位祖母对自己最后交代的那番话,郭虎禅才知道枢密院并不如想象上那么强大,薛讷这个太尉只是勉力维持着枢密院掌兵的局面。

在太祖皇帝的时代,帝国的海军并不强大,只是用于维持南方到北方,朝鲜半岛到日本列岛的航线,直到太祖皇帝晚年,随着帝国的军事扩张正式抵达中南半岛,并且对南洋所有开化或未开化的国家建立了宗主和藩属的朝贡体系后,帝国海军才逐渐开始强大起来。

开始于太祖皇帝晚年的西征大时代,那些数以万计的汉军铁骑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而当时的海军舰队只是试图开辟海上的丝绸之路,直接建立和海西的联系。

当时还是太子的太宗皇帝历经三年的血战,兵锋已经逼近白衣大食的国境线,而这时海军舰队才堪堪抵达了当时还在反抗大食人的埃及,并且取得了和东罗马人的联系。

本来帝国海军或许能在这场战役里证明自己的价值,但是最后随着太祖皇帝的驾崩,太宗皇帝领兵还朝,第一次河中大战无疾而终,只是白衣大食承认了帝国的霸权,而帝国海军仅仅是帮助东罗马人暂时夺回了他们的埃及行省,并且舰队在埃及驻扎了几年之后,就撤回了本土。

帝国海军出时的大舰队最终回到位于泉州的港口时,整整折损了三分之二的舰只和人员,除了一份完整的海图和东罗马人的使团外,再无任何所获,这让当时取得河中霸权,得以控制丝绸之路的枢密院和勋贵功臣集团里除了海军出身的寥寥几家外的大部分人都倾向于不再如同太祖皇帝时代对海军投入大笔军费,甚至于有人认为远洋海军的存在根本没有必要。

当时的帝国,处于急剧扩张期,同时经济却未达到极盛,太祖皇帝结束隋末战乱时,就连中原等腹心之地,大笔货物的交易仍是以粮食和布匹结算,直到太祖皇帝晚年,帝国的经济才勉强转换为铜钱结算,海军虽然开辟了通往海西也即欧洲的航道,但是那时国内的手工业和各种商品连满足本土都尚嫌不够,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毫无疑问除了吞噬军费,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时的江南正处于开中,而南洋各国大半都属于未开化地带,海洋贸易的货物吞吐量虽然很大,但是航线太长,沿途需要设置太多支撑海军舰队的海外都督府,此外大食人的舰队在波斯湾也是一个相当大的威胁,海军所需要的军费远远过陆军,但是并不能带给帝国多少利益,因此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冷遇。

要不是太宗皇帝遵守着太祖皇帝临终前的三遗训中海权不可废那一条,维持着返航后海军支撑的基本军费,恐怕帝国海军早就没有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帝国海军就和枢密院不大对付,而太宗皇帝也知道枢密院并不愿意将扩充陆军的军费转移到海军去,整个太宗朝前期的海军军费全部是由皇帝的内帑拨付。

从那时起,本该属于枢密院这个帝国最高军事机构掌握的帝国海军实际上成了直接向太宗皇帝负责的军事力量,对于将全部力量都倾注于河中战场的枢密院,帝国海军则将注意力转向了广袤的南洋和海上丝绸之路。

太宗皇帝时代,帝国在中亚地区的军事霸权达到鼎盛的时候,江南也大体完成了初步的开,手工业和各种商品开始有了剩余可以用于对外贸易,而一直处于帝国腹心地带的山东关中的商贾世家,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当时由帝**队控制的陆上丝绸之路,汉商们控制着过九成的大宗贸易。

而在帝国南方,帝国海军的舰队同样没有闲着,当枢密院控制的各都督府在中亚地区尽情宣泄着帝国力量的时候,海军的舰队在南洋沿岸各地修建了属于帝国领土的港口,稳定了帝国南方通往南亚次大陆的海上通商航道。

大批无法从陆上丝绸之路获利的中世家和江南开后新崛起的商贾力量则将手上的财力转到了海上贸易,尽管当时海上贸易,帝国所能抽取的赋税远远比不上陆上丝绸之路的获利,但是对于内阁和文官集团来说,陆上丝绸之路的获利再大,到最后还是会转化为枢密院的军费,远不及海军所开辟的财源全由他们支配。

也许是那时候起,帝国海军就得到了内阁和文官集团的支持,当时内阁和文官集团甚至希望帝国海军正式独立于枢密院外,置于内阁下,但是太宗皇帝并没有答应,不过从此帝国海军和枢密院已经算是彻底对立了。

郭虎禅放下了手中自己那位皇祖母那天在妙真观带给他的太宗皇帝的手札,当然或许称之为日记更恰当一些,上面记载了很多并不为人所知的东西。

南方新兴的中世家和在陆上丝绸之路被挤出的商贾资本,再加上帝国海军的力量,毫无疑问帝国内部已经形成了一股向海洋扩张的新霸权主义,而这和太祖皇帝晚年开始的西征大时代里随着汉军战无不胜的威名所确定的大陆霸权所相背。

这就是太宗皇帝晚年所要面对的局面,来自于帝国内部的问题,已经在陆地上达到兵力投放极限的帝国陆军面临的是盛极而衰的局面,而另一方面则是开始崛起的帝国海军,如果能重新整合陆军和海军,太祖皇帝所念念不忘的世界霸权将实现。

在手札里,郭虎禅看到了太宗皇帝的努力,他的父亲景武太子在少年时代曾经去江南待了三年,甚至于亲自登上帝国海军的舰队出海,而很显然比起枢密院下辖的庞大陆军,全靠太宗皇帝的坚持才得以存在壮大的帝国海军是彻底属于皇帝的私人舰队,尤其是当时的帝国海军还没有强大到后来能甩开枢密院单干的地步。

他的父亲回到长安以后,就被太宗皇帝送去了边军,在那之后他父亲开始了自己的军事生涯,一直到最后领兵出征河中,在军队中彻底建立了自己的威信,郭虎禅相信这一切都是太宗皇帝为了让他父亲能够彻底掌握帝国庞大的军事力量,最后消弭帝国海军和枢密院之间的矛盾。

在郭虎禅眼中,他的父亲做到了太宗皇帝所希望的一切,他父亲彻底控制了当时帝国在整个河中战场上最精锐的三十万士兵,被士兵和将领们公认是战神,身边也汇聚了大批的年轻人才,尤其是一大群来自各勋贵功臣和世家的年轻精英们,如果他的父亲可以顺利即位的话,帝国的军事扩张将继续。

可是最后一切都随着他的父亲在河中的‘死’而中断了,而他的那位皇祖父太宗皇帝也因为这丧子之痛意气消沉,在人生最后的三年时间里只是勉力维持着帝国强盛的局面,最后甚至于不得不选择了文皇帝这个他眼中最不成器的儿子来做皇帝,因为只有这个儿子才会想方设法地削弱枢密院,更重要地是这能缓和枢密院和帝国海军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

在太宗皇帝的手札里,郭虎禅看到的最隐秘的记载莫过于帝国海军中有人认为他父亲的‘死’是某些人所策划的阴谋,这里面包括枢密院,功臣集团,文官集团里的一些人,因为他们不想看到帝国海军拥有和枢密院同等的地位,更加不愿意看到支持海洋霸权的南方在帝国的政治舞台变得更加重要。

这些隐晦的记载里,无不说明大陆霸权和海洋霸权这两种思想的冲突,实际上已经演变为两个成分复杂的利益集团之间的博弈,而陷入属于大陆霸权一方的利益集团更加庞大和复杂,在帝国海军眼里他父亲的死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阴谋。

郭虎禅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完太宗皇帝的手札后,对于这种猜想竟然隐隐有几分支持,而他也可以想象得到他那位皇祖父内心的挣扎,曾经跟随他一起开创霸业的人里有人因为利益背叛了他,而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甚至于如果他要追究,也许会让帝国走向衰弱。

这才是政治,郭虎禅心中对自己说着,这种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甚至于连皇帝也难以幸免,当他看完札后,才知道为什么他那位皇祖母要他竭尽全力地去掌握尽可能多的军队。

从文皇帝开始,随着枢密院的被削弱,取而代之的是南方的帝国海军的壮大,虽然帝国海军直到现在也不能和枢密院平级,但是得到文皇帝和文官集团支持的帝国海军已经拥有了和枢密院抗衡的实力,帝国的政治目前就像一架精确而脆弱的天平,未央宫里的那位并不像大多数人所想的那样无牌可打。

如果他不管不顾地让帝国海军拥有和枢密院平级的地位,会引起多大的轩然大*,而且郭虎禅更不能肯定,长安四王中是不是有人同样在打帝国海军的主意。

看似平静的帝国,其实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郭虎禅现在甚至于有些怀疑那朝鲜行省和北方草原不稳的消息只是枢密院为了缓和跟帝国海军之间矛盾的一种手段,他可是记得杜老大跟他说过皇帝表示对海洋霸权更感兴趣,虽然内阁和枢密院之间彼此互相争斗又保持平衡,可他这个堂兄仍旧还是‘合乎礼法的皇帝’,他要是想要破坏平衡远比控制局面或独揽大权要简单的多。

郭虎禅衡量着目前的帝**力,从数量上来讲,尽管这些年枢密院遭到了大幅削弱,但是枢密院所控制的军队依然对帝国海军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帝国海军所拥有的舰队优势,以及皇帝和文官集团的支持,让帝国海军实际上拥有不弱于枢密院的力量。

文皇帝尽管不是什么强悍的皇帝,可是靠着枢密院,帝国海军,内阁这三者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平衡,还是当了二十年的承平天子。

郭虎禅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帝国已经拥有了爆内战和南北割据的基础,而这一切都是太祖皇帝所埋下的隐患,但是郭虎禅并不能去责怪这位几乎很大可能和他一样的‘曾祖父’,他做得已经足够好,只是越了整个时代的思想注定不会有太好的结局。

他那位‘曾祖父’在他还在世的时候,建立了一支庞大的海军舰队,可当时帝国连江南都未彻底开,整个南洋几乎全是未开化的地带,帝国本土的经济也未达到可以大肆展开海外贸易的地步,更重要的是当时整个世界都跟不上帝国展所需要的环境。

这位‘曾祖父’所建立的庞大海军,最后只是成为了当时霸权战争里彻头彻尾的配角,不过郭虎禅必须承认的是,也是这位‘曾祖父’让帝国有了征服整个世界的可能。

帝国海军在帝国开江南之后,对南洋的经营得以让帝国可以在修文年之后对南洋已经开化的各国进行收割,同时建立了到达南亚次大陆的稳定海上航道,目前虽然只是确立了帝国海军在印度洋上的霸主地位,但是只要继续保持现在这种态势,随着时间的推移,帝国海军迟早能把舰队开进波斯湾长驻,而不是太祖皇帝时代的短暂存在。

但是这是在整个帝国团结的前提下才能达成的目标,郭虎禅毫不怀疑按照他那位‘曾祖父’晚年就开始的帝国海军和枢密院之间的矛盾,能让这两个掌握着帝国全部军事力量的庞然巨*在现在的局势下能够尽弃前嫌,因为如今的帝国海军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帝国海军,它和枢密院以及内阁所代表的政治集团一样复杂。

郭虎禅觉得枢密院也好,内阁也好,帝国海军也好,或许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目前的平衡被打破,甚至于更愿意皇帝成为一个象征,现在他手头上的力量看起来不错,但似乎全都是如今已经在帝国的政治舞台上已经边缘化的势力,无论是凉州宗室,国公府,还是缇骑司指挥使,他们拥有一定的实力,但是却已经谈不上有多强,如今反倒是他父亲当年在军队和民间所留下的影响力成了他最宝贵的财富。

郭虎禅第一次审视着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力量,却现远不如看上去那么强大,他想要动宫变或许足够,但是成为控制局面的皇帝,还远远不够,现在的帝国就像是在钢丝上行走的人,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敲门声响了起来,让郭虎禅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他将太宗皇帝的手札收好之后,才打开了房门,却现是苏文焕来找他。

这时被自己一系列的推断而显得有些阴郁的郭虎禅让苏文焕大为好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郭虎禅这种样子,不禁问道,“二郎,什么事让你这般?”

“没什么,只是在想帝国海军的事情?”郭虎禅一边说道,一边注意着苏文焕的反应。

“那些只能打赢没开化的南洋猴子的家伙。”苏文焕显然对于帝国海军显得不屑一顾,接着对郭虎禅说道,“根本不必太在意文官的走狗,另外二郎你得记得,我们可是要去细柳营的,在那里千万不要随便谈论他们的事情。”

郭虎禅没想到帝国海军居然和枢密院的矛盾大到了这种地步,连苏文焕都这样说,不过郭虎禅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这个话题,要是他连改变苏文焕的观念都做不到的话,还谈何堂堂正正地入主未央宫,完成他父亲未竟的事业。

“大哥,你不觉得帝国海军和枢密院的矛盾并没有意义,如果帝国海军能够进入波斯湾,配合枢密院,大食人根本没有胜算。”郭虎禅朝苏文焕说道。

“二郎,你想得也未免太简单了,先不说大海变化无常,光凭那些只能欺负下没开化的南洋猴子的家伙,你认为他们能打赢大食人的铁骑兵,更何况距离那么遥远,他们能支撑多少时间,又能投放多少兵力用于作战。”苏文焕打断了郭虎禅,大声说了起来,“更何况现在那些家伙已经成了文官的走狗,这些年里我们从河中一退再退,他们没少出力,什么海上霸权才能征服世界,全都是狗屁,他们的舰队除了运东西还能干什么,帝国是天生的陆地霸主,只有我们的铁骑才能从安西一直打到波斯湾,然后给那群家伙造个港口,方便他们做生意。”

第二十八章 弹剑而歌

第二十八章弹剑而歌

明媚的秋日阳光下,太学之内,郭虎禅和苏文焕一起把随身携带的行李搬进了他们大概要住上一段时间的精舍内。

苏文焕是刑国公世子,早就可以来太学,不过一直好武不好文的他始终都是兴趣缺缺,而他那位老爹对此也不过问,但同时也不准他去别名羽林军校的细柳营。

这一回,苏文焕陪着郭虎禅一起来太学,还是他那位老爹答应只要郭虎禅去细柳营,他也可以同去,虽说苏文焕不太清楚郭虎禅为什么能让自家老爹这般好说话,可他也没有想弄清楚的意思。

作为太学三祭酒里掌管学风纲纪的杨炯本来很头疼,因为苏全忠这个刑国公亲自上门要他给自己儿子安排个宽敞清净的院落,而凉州宗室那边也有信笺要他关照郭虎禅,不过郭虎禅的婉拒,要求一切按规矩来,让他却是对郭虎禅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如今郭虎禅住进的精舍,正是大多数太学生们的住处,其实环境并不是太差,都是附带院落的厢房,只是二十个人住在一起,就显得了些。

苏文焕也是个爱热闹的人,因此对于郭虎禅婉拒原本给他们两人安排的清净院落,他也没太多抱怨,反倒有些隐隐的期盼,能认识些新朋友。

虽然太学的春闱大考,从十五岁开始就可以参考,但是在太学每年录取的士子里,鲜少有二十岁以下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而太学里二十岁上下的士子几乎绝大多数都是郭虎禅这样的宗室或是勋贵子弟。

郭虎禅和苏文焕搬进的精舍,因为几个士子已经学制满了五年,拥有了去地方任官吏的资格,因此已经搬了出去,如今这精舍内才住了十二人,并未住满。

将带来的行李摆放好之后的时候,郭虎禅和苏文焕出了相邻的房间后,才现院子里似乎又来了一个和他们同样是新来的士子,只不过看上去年纪好像比苏文焕还大了几岁,留着两撇胡子,看着多少有些别扭。

“在下李林甫,来自瀛洲,不知道两位同窗…”抱着一叠书籍的李林甫有着一双细长的双眼,五官还算端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让人会联想到狐狸,尤其是那两撇刻意留出的胡子。

看着面前颇为热情的李林甫,苏文焕倒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他心里来太学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对于这种看着虽然有些怪异但还不算讨厌的家伙也不介意结交一下。

李林甫说话时的口音是很纯正的关西腔,但是却又自称是瀛洲人,让郭虎禅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太祖皇帝恢复汉统时,当时诸侯中最强的敌人就是占据关中的李渊,最后长安城前龙原一战,李渊二子李世民子李玄霸当场战死,李渊自刎,长子李建成献城投降。

太祖皇帝最后看在皇后(李秀宁)的情分上,没有对时为关陇集团之的李唐全族赶尽杀绝,而是封李建成为王,迁李唐全族于日本列岛之本州岛,子孙世袭王爵,镇压当时已经亡国的大和遗族。

日本列岛在太祖皇帝尚未一统天下时,最大的国家大和国因为狂悖无礼,而被太祖皇帝派遣帝国海军的前身大隋水师,跨海灭国,之后日本列岛各地的豪强全都向太祖皇帝称臣,而日本列岛则成为了帝国版图上的瀛洲,其中本州岛的关东地区便是李唐封地。

郭虎禅没想到的是李林甫居然还是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他此时对李林甫也没什么偏见,在皇汉武功录上,帝国征服日本列岛并没有大书特书,据称战事激烈程度尚不及西征大时代时对那些只有一城的国战争。

而且在皇汉武功录上,对太祖朝时死于幽州和辽东各种役籍的倭奴和高丽奴等大多都语焉不详,不过按照吏部每年派往瀛洲的官吏数量看,日本列岛上的原住民已经不如迁徙的汉人多了。

李林甫虽然是刚到长安,但是对于郭虎禅那满城皆知的名声显然也是如雷贯耳,而且他很快就从苏文焕的姓氏上猜到了苏文焕来自刑国公府,不过李林甫不是那种讨好手段蹩脚拙劣的人,他只是稍微表达了一下对郭虎禅的仰慕后便很有礼地告退了,没有打扰郭虎禅和苏文焕地出行。

离开精舍的时候,苏文焕看着朝李林甫多看了几眼的郭虎禅,不由笑道,“这些瀛洲来的李家人,一个个都鬼精鬼精的。”

对于被封在瀛洲的李唐那所谓的扶桑国来说,像李林甫这些不过是李氏旁支分系的子弟心里面甚是埋怨自己被主家连累,不得不背井离乡,飘洋过海,死后魂归不得故里。

因此像李林甫这些瀛洲考取太学的李氏子弟通常到了长安后都会想方设法在学制满后,不回瀛洲本地任官,宁可去帝国其他偏远的地方熬上几年,再慢慢升迁。

“大哥知道瀛洲的事情?”看着似乎对瀛洲并不是很陌生的苏文焕,郭虎禅不由笑问道。

“算是知道一些。”苏文焕答道,接着朝郭虎禅说了起来,长安这地方,天下人种汇聚,而帝国又是这世上最繁华和强大的国家,瀛洲每年都有当年迁徙的汉人和当地土人混血的后代想着法子回来,即使卖身为奴也在所不惜。

苏文焕一起厮混的几个世家子弟,手下就有来自瀛洲的扶桑武士,而且还是当地名门之后,身材矮但是却极其凶悍,对主人忠心耿耿。

“帝国的双手刀剑术,传到瀛洲后,那些土人因为身体原因,居然也被他们另辟蹊径,创出了自己的刀术,尽管很粗浅,但是却胜在简单实用,只是却不能用于战场群战。”苏文焕对那几个扶桑武士还算有些印象。

“哦,扶桑刀术。”郭虎禅没有想到,所谓的大和民族被彻底埋葬之后,居然还能出现这些东西,看起来地域和环境的原因依然强大。

“这样称呼倒也不算错,那些土人不懂运用腰力,因此练刀时只注意上半身和双臂的力,而且他们的身材也太过矮,因此将我们的横刀学过去之后改得面目全非。”苏文焕想到所谓的日本宝刀,不由笑了起来,“他们将横刀改成了弧刀,而且重量也只有横刀的一半都尚且不到,我那里有把当地土人所炼的宝刀,刀身只重七两,凭心而论,若说锋利恐怕不在任何名刀之下,只不过却不能磕碰,用来砍甲,一刀就废了。”

“弧刀减重,不过是那些扶桑武士先天不足,不得已的手段罢了。”郭虎禅想了想后道,“要是确实利于砍劈,倒不妨将其加重,看看如何?”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那些土人炼的宝刀又轻又薄,根本不耐用,改天我找海老板打把带弧的横刀看看。”苏文焕点头道。

虽说郭虎禅此行是去骆宾王府上行拜师礼,可是想到苏文焕的那个刑国公老爹,觉得让苏文焕知道也无妨,对他来说目前缺得就是所谓的名望,所以他得高调做人,低调做事。

隐藏在暗处,如同毒蛇般静待时机,最后一击命中的那是刺客,而郭虎禅要做的不是刺客,默默无名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相反他要名动天下才能给自己创造需要的机会。

骆宾王身为太学令,太学里自然也有专设的官邸,而他也似乎对于已经待了几十年的太学有了感情,虽然已经不太常管太学的事情,但他仍是一直都住在太学的官邸里,很少会回城中的私宅。

郭虎禅和苏文焕身上有杨炯这个太学祭酒给的令牌,一路上自然是通行无阻,当然这只限于无关一些涉及到太学里隐秘的院所。

骆宾王的官邸距离士子所居住的精舍区相当远,郭虎禅和苏文焕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骆宾王的官邸,而两人到的时候,才现杨炯这个祭酒已经站在门口了。

“见过祭酒。”面对这位主管学风纲纪的太学三祭酒中最严厉的祭酒,郭虎禅和苏文焕自然礼数周到。

杨炯知道面前的郭虎禅很受骆宾王的器重,而另一个苏文焕是刑国公世子,因此也不像平时那样显得很冷漠,而是点了点头道,“太学令已经在等你了,跟我来吧。”

跟在杨炯身后,郭虎禅不由低头沉思起来,今天这个日子是骆宾王派人知会的,看起来等会恐怕拜师的场面不会太,不知道骆宾王会叫来多少人。

郭虎禅甚至怀疑,骆宾王已经看出他的身份了,不然的话没道理只是见了一面,骆宾王就突然提出要收他为徒,仔细算算除了太祖皇帝有王远知这位当时的道门第一人做了名义上的帝师外,太宗皇帝和他的父亲景武太子都是父子代代言传身教,没有设过帝师。

“太子以后要当皇帝,朕不能教那谁来教,你来吗,你当过皇帝吗?”这是郭虎禅在太宗皇帝的手札里看到的一段记述,这是当初太祖皇帝面对当时老臣魏征劝谏为太子选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做老师时,太祖皇帝的反驳,最后太宗皇帝就是太祖皇帝亲手教出来的,而他的父亲景武太子也是同样。

想到自己那天在妙真观里问自己那位皇祖母,骆宾王是个怎么样的人时,自己那位皇祖母的评语可是‘一头老狐狸’,当然骆宾王毫无疑问也是个忠臣,只不过他忠于的是国家。

在郭虎禅心里,那位很可能和他一样的曾祖父,太祖皇帝当初在制定各种制度的时候,表面上看似乎加强了皇权,可是实际他之后做的事情,却又让皇帝必须是强悍贤明的印象深入人心,相反不能做到的皇帝就不是合格的皇帝。

如今未央宫里的年轻皇帝和他的父亲文皇帝,不就是那样,不管文官集团们怎么吹捧修文之世,可在天下百姓心里,文皇帝不是个合格的皇帝,甚至于现在未央宫里的年轻皇帝在连续干了几件大失人心的蠢事之后,连文官集团都有人开始暗中讥讽这个不合格的年轻皇帝比他父亲还差。

郭虎禅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实际上开始于隋朝的科举制度,在历史原本的轨迹上,在唐朝只是处于展的阶段,直到宋朝才彻底完备,而宋朝的那极端的以文制武的制度和兴盛的儒学,让科举培养出来的人才大多数都讲究忠君爱国,君在国前。

可是如今的帝国,从五胡乱华到南北朝,再到短暂的前朝混战,一直处于低谷的儒学,在太祖皇帝开国之后,也没有得到复兴和强盛的机会,通过春闱大考进入太学的士子们经过五年的学习,所被灌输的并不是忠于君主这种教条,而是太祖皇帝所说的‘汉学’。

‘汉学’,这是太学里被称为治国之学的太祖钦定的主课,而在郭虎禅看来,汉学其实就是秦汉时期的古典军国主义揉合了先秦儒学以及后世的大国沙文主义,实用主义等等一系列的融合学问,所以在太学里,墨家,阴阳家,法家这些本来已经被儒家压倒,或者说托名于儒家的学说都换了个名得以成为重要的分院。

两年的‘汉学’课程后,就是各自选择‘何为汉用’的选学,太学的士子们必须选择一门作为专精的方面,可以说太学培养的未来官僚在‘汉学’这种将国家利益和功利实用摆在至上地位的教育下,心里面尊崇的是已经近乎被神话了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这样的皇帝,在他们眼里,至于文皇帝父子这种没有什么作为的皇帝毫无疑问不是什么合格的皇帝,或者将国家置于官僚团体的统治下来得更好的这种思想更符合他们真实想法。

联想到帝国现在那看上去异常繁华的经济和南方已经出现的如同南宋末期的工商业资本萌芽,郭虎禅不能肯定那位曾祖父最后所希望的是君主立宪加海外殖民的这种制度,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位曾祖父早已死去多年,而他现在所要做的是把目前显得过于复杂的帝国局面拉回到过去的状态。

想得出神的郭虎禅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骆宾王的书房前,要不是苏文焕及时拉了他一下,收不住脚的他恐怕会撞上前面的杨炯。

对于苏文焕投来的疑问目光,郭虎禅报以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骆宾王这个太学令的老师官邸,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些事情来。

不多时,进了书房的杨炯已经出来了,他朝抱着用锦缎包裹的长盒的郭虎禅道,“进去吧?”说完和苏文焕一起站在门外等候。

书房里,骆宾王依然是那副看上去垂垂老矣,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的糟老头子的样子,只是那双看上去浑浊的眼里依然神光充足,看到一身白衣,腰间佩着长剑而非那柄黑刀的郭虎禅,脸上多了几分心满意足的笑容。

“拜见老师。”郭虎禅朝骆宾王行礼之后,送上了自己准备的拜师礼,其中也包括另外三把打算送给卢照邻,杨炯,王勃这三人的长剑。

骆宾王并不是矫情的人,他已活得足够久,宦海生涯中他曾经拒绝过很多人送来的礼物,但也收过不少,而眼前唯一可以算作他弟子的郭虎禅所送的礼物却最让他好奇。

“原来是长剑。”骆宾王打开郭虎禅双手奉上的剑盒时,笑吟吟地说道,君子六艺,诗书礼乐御射,后面两样都是跟武沾着边,而汉人自古就有佩剑之俗,他这一生中别人送他的好剑也有不少,不知道这个徒弟能给他些什么惊喜。

拿起里面那把看上去有些古旧的长剑,骆宾王一开始并没有看得太清楚,但是当他拔出那研磨之后仍旧那些斑驳印记的剑锋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这样的剑他已有快三十年没有看到了,当年他也曾经有那么一柄。

“君不见封狐雄虺自成群,冯深负固结妖氛。…战士横行静夷落。长驱一息背铜梁,…重义轻生怀一顾,东伐西征凡几度。…君不见…天子按剑征馀勇,谁惮三边征战苦。…行路难,行路难,岐路几千端。”

随着低越如龙吟的弹剑声,苍老的歌音响了起来,郭虎禅看着面前端坐的骆宾王一边弹着剑刃,一边而唱,听着那虽然苍老但是却充满一种雄壮的歌声,郭虎禅知道自己这位太学令老师当年在战场上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平生一顾重,意气溢三军。…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

里面情形的杨炯和苏文焕听到那弹剑做歌的苍老音调,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尤其是杨炯,他知道自己那位半师的太学令最近十年几乎已经完全不问世事,修身养性已得道家忘我只意,没想到今日竟能听到此等歌声。

官邸前院的一处待客厢房内,一名躺在榻上,面色苦黄的老人目光里露出几分惊诧,“老师为何作武歌,竟好似恨不得要上阵杀人一般。”

喃喃自语声里,老人身旁,一名不过四十余岁,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已经站了起来,似要出去一看究竟。

(清明跑了外地,昨天真是对不住大家。)

第二十九章 内耗

第二十九章内耗

官邸会客的正厅内,王勃和卢照邻打量着行过拜师大礼的郭虎禅,骆宾王是太学令,既是他们的上司,同时也算是他们的老师,只是两人和杨炯一样,虽然执弟子礼,但却并不是如同眼前的郭虎禅这般得以登堂入室的亲传弟子。

刚才书房里传出的苍老歌声,让两人对生了什么事情很感兴趣,但是有骆宾王在,两人也和杨炯一样,一副低目养心的样子。

苏文焕虽然好武不好文,可是对于骆宾王这位太学令却也恭敬得很,毕竟骆宾王的备份摆在那里,便是他那个老爹见了,也要称一声老师。

郭虎禅预料中的大场面并没有出现,除了杨炯,卢照邻和王勃这三位太学祭酒外,只是多了另外几个年岁和王勃,杨炯他们年龄相仿的人,而听过这几人自称之后,郭虎禅也不禁有些惊讶骆宾王在士人中的地位,贺知章,张若虚,张旭,这几个人虽然官职清贵,但毫无疑问都是公认的名士。

骆宾王身为太学令,如今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算作是他的弟子,这时候郭虎禅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师已经垂垂老矣,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治事,可是文官集团也好,功臣勋贵们也罢,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动骆宾王的位子,因为他们找不出一个名望品德能和骆宾王相比的接替者,更重要的是双方无法在接替者的人选上互相妥协的话,骆宾王也只能继续当着这个已经形同挂名的太学令。

骆宾王虽然对郭虎禅很随和,但是这等人前的正式场合,他也浑然不见了平时的懒散和随和,倒像足了一个严厉的长辈。

本来如同贺知章,张若虚,甚至于王勃这个太学祭酒都是想看看郭虎禅的诗文,到底有什么地方能被骆宾王这位半师的太学令如此看重,居然这般郑重地收为入室弟子。

郭虎禅这三年里虽然也日夜苦读,一手书法已经登堂入室,颇有几分大家气象,可说到诗文,让他写几篇平实易懂的文章还行,至于作诗则是强人所难。

不过好在骆宾王为他解了围,“诗文不过道,唯卖弄风月,附庸风雅而已。”骆宾王的声音不轻不重,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的肃穆,却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敢直视。

贺知章和王勃几人都是情不自禁地背上出了冷汗,虽然骆宾王同样能诗善文,但他却从来不以诗文逞能,太祖皇帝在世时,也是以实干而闻名于世。

“修文年以来,学风日渐浮夸,竟以诗文定才,岂不可笑。”骆宾王毫不客气地看向了王勃和贺知章,这两人的诗文都是当世顶尖,只不过多少性格有些轻狂,他也耳闻一些两人对诗文颇合自己心意的年轻士子予以赞誉和能力范围内的帮助,虽说那些诗文作的好的年轻士子中未必没有人才,但是这种风气毫无疑问不能助长。

杨炯看着诚惶诚恐的王勃,心里竟有几分快意,他向来和性格轻狂的王勃不对眼,更何况太学三祭酒里,卢照邻病痛缠身,难有什么作为,日后太学令这个位子,还是他和王勃之争,因此他自是极其乐意看到王勃被责难。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老夫老糊涂了,竟然收了这么一个弟子。”骆宾王环视着被他叫来的贺知章,王勃,张若虚等人,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讥讽,“修文二十年,你们还真以为这是什么纸醉金迷的煌煌盛世,就可以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了。”

“诗文做得好能上阵杀敌吗?诗文做得好能经世致用吗?”骆宾王的声音变得越严厉,而王勃,贺知章他们几个却是低着头不敢吭一声,他们知道自己这位半师的太学令起脾气来有多么可怕,而他们也无话反驳。

“当年太学中,哪个士子不是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安民,当初帝朝吞东瀛,并西极,不是太学的士子前往安抚当地黎庶,教化百姓,再看看现在,整日吟诗作歌,以逗留青楼为风雅之事。”骆宾王说这番话时毫不客气地点了王勃这个三祭酒里最年轻的祭酒。

郭虎禅这时坐在边上,看着一众战战兢兢地给自己这个老师教训的王勃等人,心中明白自己这位老师看着已经好像老糊涂了,可是心里跟明镜一样,估计是这阵子里太学里有些人闹得太不象话,传到自己这位老师耳朵里,故意借着这次机会来教训王勃和贺知章他们。

“杨炯,把你当年做得那从军行,念给他们听一遍。”骆宾王突然看向了杨炯,这个太学三祭酒里虽然不讨学生喜欢,但是却一直在做事的半个弟子,虽然好黄老刑名之术,为人过于严厉苛刻,但却是真正能干实事的。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不作一书生。”杨炯应声之后,念出这当年所作的从军行,接着便一言不地端坐在地。

“宁为百夫长,不作一书生。”骆宾王念着这最后两句,然后看向了贺知章和王勃几人,“回去把这两句话,给我好好记住了。”

郭虎禅看着骆宾王在那里对着一群几乎个个都是名声无二的名士‘弟子’大雷霆一般地教训,却在思考着骆宾王如此做的用意,要说如今太学里隐约已经有些苗头的浮夸风气,其实始作俑者应该是文皇帝,而他这位老师一直以来似乎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到了后来干脆来个不闻不问,可偏偏现在却突然变得如此严厉,这里面要说没有什么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苏文焕也算是开了眼,虽说他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刑国公,可是这些年来刑国公府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那里及得上张若虚,贺知章,王勃,张旭这些大名士有名,可现在看着这些大名士给骆宾王这个太学令训斥得像是听话的猫儿一样,叫他也是心里大叫爽快,谁让这些个人平时里恃才傲物,又颇有些看不起武人。

最后,骆宾王大概是训得累了,直接让王勃他们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自个儿想通了才再来见他。

而郭虎禅自然是被骆宾王给留了下来,至于苏文焕虽然不想走,可是骆宾王这个太学令没有留他,他也不好赖着脸皮硬留下来。

最后除了郭虎禅外,只有卢照邻这个病痛缠身的祭酒同样留了下来,不过却被官邸的仆人送回了房间继续养病。

郭虎禅很是安静地跟在骆宾王身后,去了这位老师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师为什么会突然管起这事情来?”骆宾王看着面前的很是镇定的郭虎禅,正厅里那气势汹汹的严肃脸孔早已被眯着眼的笑脸所取代,其实第一次见到郭虎禅时,他已经猜到了郭虎禅的真实身份,毕竟景武太子也曾化名来太学待过一段时间。

“弟子以为老师既然管了,就一定有老师的道理。”郭虎禅很是认真地回答道,不过内容却颇有些敷衍的意思。

“帝国从太祖皇帝手里开始,就一直在不停地征伐扩张,到太宗皇帝时也是一样,天下的百姓也都视作理所当然,但是文皇帝并不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那样强悍的雄霸之主,他驾驭不了帝国这架庞大的战车,那么偃武修文是必然的事情。”骆宾王看着面前一脸聆听模样的郭虎禅,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在听,只是把他想说的都说出来而已。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也算是正理,修文年里帝国不能再像太祖朝和太宗朝那样征伐扩张,尚文也没什么不对,不过凡事都有个度,为师不反对尚文,但是王勃,贺知章他们竟然以个人喜好和诗文定才,这是为师所不容许的,风气之坏,自处开始,恰如万里长堤,溃于蚁穴。”骆宾王如此说道,接着看着听得仔细的郭虎禅问道,“你以为如何?”

“老师说得固然有道理,可弟子觉得老师没有说实话。”郭虎禅回答道,他不知道骆宾王为什么要用那么一番话来考较试探他,但是他确信骆宾王已经知道自己身份,所以他并没有太多顾忌。

“弟子以为老师之所以要管这事情,训斥王祭酒他们,是因为帝国如今到了重新尚武的时候,或许枢密院那里并不喜欢王祭酒和贺大人他们的作为,老师今日恐怕也是为了王祭酒他们好才故意这般严厉的。”郭虎禅的话让骆宾王的眼里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满意,这个弟子果然是太祖皇帝之后,就连看事情也是如此,直指本质,而且从来都只从利害关系考虑,从骨子里相信法家的性恶论。

“你猜对了不少,枢密院如今确实对太学里的风气不太满意。”骆宾王对郭虎禅的回答很满意,如今的太学里的舆论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地一边倒,这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太学,又准许太学里办学报,同时也准许学生们讨论时事和朝廷政策,从本意上来讲太祖皇帝是希望太学的学生能更全面题,同时阐述自己的观点,并且鼓励不同的观点。”骆宾王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和那位在帝国百姓中已经被神化的伟大君主,至少比起过去历朝历代的皇帝,太祖皇帝毫无疑问更加开明,在教育上也更加倾向于实用性。

“老师,弟子以为舆论必须受到控制,而且弟子也记得太祖皇帝虽然准许太学的学生办自己的学报,但是太学里也应该有相应的机构对内容进行审查,一些不利于国家和朝廷的言论当不准予以刊文登报。”郭虎禅皱了皱眉答道,一个国家长远的展,显然教育是基础,但问题是教育的内容,帝国目前的太学生制度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精英模式,但是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从理论上来讲,也能成为其中一员,这给了大多数人奋进的希望。

太学的学报,就郭虎禅目前的了解来看,颇有些太祖皇帝鼓励那些士子探讨政治制度的意思,不过时移世变,修文二十年的风气使然,如今太学的学报多少有些变味,成了互相攻讦的武器。

“你说得没错,为师今日之所以这般严厉地训斥王勃,就是因为他身为祭酒,主管学报审查,却并不尽其职责,反而是让一些学报上登了很多不合时宜的文章。”骆宾王颇为赞许地看着面前直言不讳的弟子,舆论必须接受控制,套上枷锁,正如太祖皇帝所说,人皆有私心,不管是邸报,学报,都要接受监督。

而太学里,一些学报上刊登的文章显然已经激怒了枢密院,骆宾王想到老朋友隐晦的警告和暗示,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太祖皇帝所建立的各种制度,从表象集权,但本质上却是分权,那些不知道帝国官僚体系运作的学生在学报上公然批评枢密院,鼓吹皇帝独揽大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破坏帝国的根本,或者说他们是给人利用了。

骆宾王自始至终都不点破郭虎禅的身份,而是以师徒间的对话来试探郭虎禅,其实也是内心里想知道郭虎禅究竟是如何看待太祖皇帝留下的种种制度的,就像当年的景武太子同样洞悉了本质,他希望郭虎禅能看得更远。

郭虎禅看着突然间把话题转向帝国官僚制度的骆宾王,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这个老师的用意,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在弟子看来,太祖皇帝留下的制度并不是完整的,纵观太祖朝和太宗朝,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并没有太多地干预朝政,内阁各部各司其职,将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枢密院在战事方面也没有犯什么大错。”

“从某种角度看,其实没有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似乎内阁和枢密院也能同样做到那种地步,但是实际上两朝之盛,全是靠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才能让内阁和枢密院这般紧密无间。”郭虎禅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太祖皇帝留下的种种制度,该怎么说,一旦没有了强悍的后继者,内阁和枢密院虽然仍能互相配合,管理国家,但是争权夺利,争取主导地位那是必然的,文皇帝不过是加剧了这种争斗,并且使其向比较恶劣的方向展。”

骆宾王听着郭虎禅的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太学三万师生,自然有人能看出这些东西来,当然以郭虎禅这个年纪能有如此见识已经殊为不易,不过考虑到郭虎禅的身份,骆宾王也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相反他更想知道郭虎禅是如何看待这种分权制度的。

“弟子以为,若国无明君,当以制度弥补,太祖皇帝留下的制度应该也是以此为出点,其实内阁和枢密院之争,并不是什么文武之争,不过是不同的利益派系之间的争斗,并非内阁取得主导权,就会继续打压武人,而无视帝国利益在边境地区的受损,内阁同样会动战争。”郭虎禅心里一些想法随着语言的组织,开始渐渐有了个隐约的轮廓,而且似乎这就是他一直所猜测的太祖皇帝想要建立的制度。

郭虎禅的语言变得更加大胆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于两朝的重要性在于,不管内阁和枢密院的人事如何变动,都始终按着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意志而运作,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意志或者说对国家利益的目标也始终没有变化过,因此两朝的政治才如此稳定,帝国也才能战无不胜。”

“没有强悍的后继者,太祖皇帝留下的政治制度,就会在没有一个连贯的长远目标下形成内耗的局面,就如同现在内阁和枢密院在中枢朝局的对立,即使有一天两者之间分出了胜负,那么胜者内部同样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而陷入内耗,到时候政见不同而朝令夕改。”郭虎禅口中说道,这时候他想起了历史上的那些王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王朝都没有走出这个怪圈,因为这种内耗也代表了某种程度上的稳定,直到外力来打破这种内耗。

郭虎禅说的东西虽然并不新鲜,骆宾王也曾经和太学里不少学者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依然很欣慰,因为郭虎禅看到了其中的弊病,而且他似乎并不像文皇帝父子那样热衷于独揽大权的做法。

“那么你觉得有什么可以解决的方法?”骆宾王看向了郭虎禅,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安,也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期盼。

“目前没有。”郭虎禅犹豫了一下之后答道,他虽然可以说出君主立宪这种制度,而且他也相信太祖皇帝最初的目的也是让帝国的政治制度走向君主立宪,但是太祖皇帝最后并没有那么做,未必全是私心作祟,舍不得至高无上的皇权,而是帝国如果不能适应这种制度,帝国的局面又会出现怎样的动荡,而他现在也同样难以作出正确的判断,因此对于骆宾王眼神里的期盼,他只能让这个老师失望了。

第三十章 汉学背后

第三十章汉学背后

精舍内的院子里,苏文焕在清晨的阳光下挥舞着手中的陌刀,远远过制式陌刀重量的刀刃切割空气时出的恐怖破空声让原本应该宁静的院落里就似乎有凶猛的野兽在低吼咆哮。

李林甫并不像精舍里的其他士子那样对脾气有些急躁的苏文焕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事实上那天第一次和郭虎禅,苏文焕见面之后,他就去打听了苏文焕的身份,虽然郭虎禅如今名动长安,但是对于追求实际利益的他来说,苏文焕这位刑国公世子更值得结交,不过自从苏文焕一个人回来后,说道郭虎禅已经是太学令的亲传弟子后,郭虎禅在李林甫的心里分量就变得比苏文焕更加重要了。

早起的士子们本来也会在院落里练上几路剑术,不过相比过去的太学生,当年追求实战的剑术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凶悍,更多只是如今士子们用来修身养性或者用来装点门面的东西。

而眼下苏文焕一个人练习陌刀时就霸占了整个大半个院落,同时他练习时的呼啸声也让人无法凝心静神,于是其他的士子们一个个都直接离开了,只有李林甫仍旧在院落里树荫下心无旁骛。

当苏文焕练完时,也正是早课快开始的时候,而这时候李林甫也合上了手中的书籍,锲而不舍地朝苏文焕问道,“苏兄,今日还是不去上课吗?”

“你去就是,不用管我。”一连大半个月李林甫都是等自己练完刀,安静地问过后去上课,即便苏文焕也对这个瀛洲来的同窗有了不少好感。

李林甫是善于察言观色,玲珑八面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和苏文焕做朋友,当下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拿起身边的一捧书籍,便出了院落。

苏文焕调息了一阵子后,才洗漱离开,说起来他真不知道那位太学令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非要把他那个兄弟留在官邸里‘授课’,弄得如今整个太学谁都知道他那个兄弟的事情了。

太学很大,而对于刚进太学的士子来说,在第一和第二年里只能在固定的前学院里接受统一的授课,而内容自然是‘汉学’,不过对于每个能够通过春闱大考进入太学的士子来说,他们对于汉学并不陌生,但是对于每日上午的课程没有一个人敢怠慢,毕竟这关系到他们能否顺利地通过两年后的评审。

李林甫显然长袖善舞,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在自己所在的班舍内和每个人都建立了还算不错的交情,不过却并不给人这个很圆滑的印象。

讲学的老师是位年过六旬的老夫子,但是身形却比听讲的大半学生还要健壮,眼神锐利,身上透着一股沙场归来的军人气势,因此每个学生都不敢在上课的时候开差,比起其他士子,李林甫虽然来自瀛洲,但好歹也是曾经的名门之后,而曾经的李唐族裔虽然被贬至海外,可是拜海运方便所赐,李唐族裔对于帝国本土的消息并不闭塞。

李林甫能肯定这位授课的老夫子必是当年太祖皇帝时入读太学的早期士子出身,那时候的太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所军校预备役,每一个士子都会做好随时被征召的准备,然后随军出征,置于沿途被征服区域代行官吏之职,直到朝廷派人接替,这些有着从军经历的士子成了撑起太宗朝初期局面的官僚基础,不过大半都因为年轻时的经历而有着战场上落下的积年旧伤,在修文初年就已经逝去了大半。

李林甫并不想学制满后,回到瀛洲做官,虽然如今瀛洲开得也不算太差,可他依然记得时候祖父抱着他在海边眺望东方,告诉他那里才是他们的家,虽然祖父已经去世多年,但他依然记着祖父的心愿。

当下课后,其他士子们三三两两散去后,李林甫依然跟着这位姓刘的老师请教一些问题,虽然汉学只是灌输给士子们国家,民族,整体利益这些系统的观念,但是李林甫并不认为这就不值得深入研究。

刘夫子对于李林甫这个好学的学生并没有怎么另眼相看,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见过了太多和自己套近乎的学生。

“对了,替我转告你那位同窗,如果他明天再不来上课,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不会让他如意地离开太学。”刘夫子很显然知道苏文焕的身份,而且也清楚苏文焕的目的,对于这个入学后至今没有在自己眼前露过面的学生,他涵养再好,也已经到了极限。

至于郭虎禅,那是太学令的亲传弟子,刘夫子自认自己没本事去教导,更何况这个郭虎禅如今还在太学令的官邸里,估计每天都在接受太学令的亲自授课。

“是,老师。”李林甫应声道,面前的刘夫子绝对是言出必行的人,太祖皇帝时代的士子,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可是和那个时代的帝**人相同的执拗,宁折勿回的性格。

太学里,不管是新进的士子,还是即将前往地方任职的士子,如今口中提到最多的名字,必然是郭虎禅,虽然郭虎禅的名声早就名动长安,街头巷尾地都在唱着那‘羽林孤儿郭虎禅’的儿歌,而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们也是翻来覆去地说着同样的段子。

但是对于太学的士子们来说,这样的郭虎禅最多不过是个武夫罢了,曾经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武夫并不是什么贬称,不过如今修文之世,士子们也不再像过去的先人那样热衷于从军,而武夫也渐渐带上了一些鄙视之意。

不过当太学令收下这个郭虎禅为亲传弟子的消息传出后,所有的人都给惊到了,没人想得通为什么太学令会收这个郭虎禅当亲传弟子,而且还是唯一的关门弟子,士子中嫉妒的人大有人在,尤其是郭虎禅拜师那天,骆宾王教训贺知章,王勃他们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出之后,大多数人觉得郭虎禅不过是运气罢了,而私底下也有不少人觉得太学令或许是老糊涂了。

不管如何,郭虎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太学里万众瞩目的人物,不服者有之,想一睹其人者有之,总之他被骆宾王这个老师推上了风口浪尖的地位。

此时太学令的官邸里,郭虎禅看着面前在棋盘前睡着的骆宾王,已经见怪不怪地悄悄起了身,揉着有些酸麻的腿走出了这间阳光明媚的棋室,他虽然不知道太学里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外面那些士子要是羡慕他能接受骆宾王这位堪称当代学宗的老师教导的话,那就是大错特错。

整整十七天,郭虎禅做的事情,就是陪骆宾王这个老师下棋,而到现在连一盘棋都没下完,不过只要确认这位老来嗜睡的老师是真地睡着之后,他就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当然郭虎禅在太学令的官邸里,并非完全没有受到教导,不过教他的人却是被骆宾王留下养病的卢照邻这位太学三祭酒里唯一不能任事的一位。

虽然卢照邻也把骆宾王当成半个老师,但是他有一个更有名的老师,那就是太祖皇帝时的药王孙思邈,孙思邈被人称作活神仙,和当时的帝师上清派王远知都是道门里的顶尖人物,同时也深受太祖皇帝的信任。

帝国如今的医学体系便是这位药王亲手所创建的,当然这其中太祖皇帝也出力不少,不过却并不为世人所知,卢照邻幼年时就有隐疾,在太学的历史上,他是少有地在二十岁前就考入太学的天才,而当时孙思邈这位药王有时也会去太学为有志于学医的士子讲学授课。

于是卢照邻在听讲时隐疾作,很幸运地被孙思邈亲自医治,最后成了孙思邈的弟子,不过他的隐疾即便以孙思邈之能也无法彻底根治。

在太学的三祭酒里,卢照邻和杨炯一样,有过从征的经历,他现在的病痛之躯,和青年时的战场经历也脱不了关系,比起性格严厉的杨炯,敦厚温和的卢照邻更适合作为老师。

起码这十七天里,卢照邻在不多的时间里,教了不少郭虎禅认为很有用的东西,走进卢照邻养病的精舍,郭虎禅一眼就看到了在院子内躺在榻上,晒着太阳的卢照邻这个比骆宾王更像老师的老师。

“老师又睡着了。”看到郭虎禅,卢照邻有些枯黄的脸上笑了起来,然后让郭虎禅坐在了边上,他知道老师之所以让他留下,便是让他代为教授这个弟子。

“嗯,今天下了五手。”郭虎禅坐下后,朝卢照邻说道,他每天都会到卢照邻这里呆上一到两个时辰,一切都看卢照邻的身体情况。

其实和卢照邻相处了几天之后,郭虎禅已经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位老师每天拉着他下棋,然后故意睡着让他好有空来这里,他眼前这位学识在三祭酒里属于顶尖的老师有了轻生之念。

这几年里作越来越频繁的病痛已经让这位老师不堪重负,更重要地是大多数时间他甚至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不像以前还能著书写下自己的心得。

郭虎禅明白卢照邻的心情,也许他心里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生存的意义,所以才有了轻生之念,而骆宾王留下卢照邻在官邸,其实是不想看到他亲手终结自己的生命,成为一个逃避者。

不过现在,自己每天来听卢照邻为他授课,或许能让他找回些自己我存在的意义,郭虎禅猜测着骆宾王的用意,一边用心听着卢照邻所讲的内容。

太学三祭酒里,郭虎禅和王勃没什么接触,不好做评断,但是眼前的卢照邻和杨炯,在他看来在眼界或格局上来说,卢照邻要高于专攻法家学说的杨炯。

卢照邻的老师是孙思邈这个药王,但是孙思邈同时也是道门顶尖的人物,学贯百家,而卢照邻同样秉承了孙思邈的治学思想,只不过他最后并没有选择专心于医术,而是选择了当时诞生不久的汉学。

汉学从本质上来说是一门杂糅各种思想的学说,儒学,法家,大一统,大国沙文主义,民族主义,军国主义,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各种思想被太祖皇帝全部塞进了这个名为汉学的壳子里,但是并没有一整套完整和严密的核心学说,相当地粗燥。

从太学成立以来,无数的学者试图完整和充实汉学,尤其是将儒家和法家的学说彻底融入汉学,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帝国政治学说,从太祖皇帝晚年提出汉学到现在,汉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能称做是一门比较完整的学说,但是距离成为指导整个帝国的政治学说还差得太远。

“这些是我这几年写得一些东西,等会你可以带回去看。”卢照邻指着自己让官邸里的仆人的一堆书籍,朝郭虎禅这个实际上的弟子说道,但是卢照邻更多地还是愿意把郭虎禅当作一个了解他的朋友,因为郭虎禅有时偶尔吐露的只字片语都能让他深思。

“谢谢先生。”郭虎禅看着那些手稿,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么珍贵的价值,这几日卢照邻和他所讲的内容已经转移到了帝国的政治制度上,因为他对诗文典故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而卢照邻虽然在诗文上的造诣很高,但是同样只是当作个人爱好,反倒是颇为愿意和他讨论这些东西。

有人说政治制度的改变离不开国家的上层建筑,经济结构,外部环境,总而言之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就会改变的,而这适用于帝国身上也同样行得通。

郭虎禅眼里,太祖皇帝在官制上直接让魏晋以来的门阀贵族政治彻底终结,取而代之的是宋明的官僚体系,如果没有其他相应的改变,帝国也许会成为类似明朝一样的存在,可是同时他这位曾祖父又让帝国的经济有了跨越式的展,尤其是对丝绸之路动的贸易战争,再加上帝国海军这个越了整个世界整整数个世纪的远洋海军和殖民主义的构思,一切都构成了大变革的前提。

汉学只是试图为这种大变革寻求到理论和制度的完美构建,郭虎禅是如此确信的,能够遏制皇权的官僚体系政治,繁盛的经济,对外贸易的重视,同时清楚地了解这个世界有多么辽阔,如今的帝国已经有了足够的条件迎来改变,但是却没有足够的准备。

君主立宪这种观念对于熟读儒家典籍的帝国学者们来说并不新鲜,但是同样地郭虎禅所知道的那种西方式的君主立宪并不适合帝国,因为帝国不是国寡民,经济虽然繁盛,但也没达到工业**的地步,对于卢照邻他们来说,一切都是未知和陌生的,可是他们仍在摸索中试图完善汉学的理论,并以此构建全新的帝国政治制度。

郭虎禅拿起其中一份手稿看了起来,大约看了十几页后,他就彻底清楚了骆宾王这个老师的心思,这个老师和眼前的卢照邻,应该怎么说,他们属于皇宪派,认为应当实行类似君主立宪的制度,但是却又认为皇权至高无上,两者看似矛盾,可实际上他们把皇帝剥离出了帝国政治体系,仅仅作为帝国最神圣的象征而存在。

这样的想法毫无疑问是大逆不道的,即便是内阁和枢密院试图架空皇帝,但是文官集团同样也不敢暴露出这样的心思,因为这从法理上根本讲不通,同时百姓也不会认可,而这样做的唯一后果就是引帝国的混乱。

郭虎禅认为卢照邻和骆宾王他们的想法过于理想化,让皇帝完全淡出帝国的政治体系,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他也无法接受这种皇帝成为‘吉祥物’的做法,说到底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一样。

而骆宾王毫无疑问是在试探他对这种皇宪制度的态度,郭虎禅的眉头皱紧了,他的祖母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头老狐狸。

“先生,我认为一切根本在于能够让整个帝国接受的中枢到地方的制度,政治的精髓在于妥协不是吗?”郭虎禅看向了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卢照邻,他认为卢照邻和骆宾王他们与其纠结于皇帝和皇权之间关系的理论问题上,倒不如先想想构建一套有实施可能的制度出来。

卢照邻睁开了眼,看着面前的郭虎禅,很快沉思了起来,或许这个弟子说得对,先把制度弄出来,然后再去考虑其他问题,“你有什么想法吗?”

“中央集权,限制皇权,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总而言之事皆依法制。”郭虎禅说出了一些隐晦的东西,有些他不想说得太清楚,如果卢照邻和骆宾王他们太早地想到该如何实施皇宪政治的关键,天知道整个帝国会被这些有些理想主义的学者型官僚搞成什么样子。

不能再呆下去了,郭虎禅心里做出了决断,他不能再给骆宾王这个老师牵着鼻子走,他要尽快地离开太学,最好明年开春封常清考进太学后,他就去细柳营。

第三十一章 李林甫

第三十一章李林甫

郭虎禅整整被骆宾王留在了官邸一个月,这期间卢照邻像是着了疯魔一样地每日不断地记载自己对于中枢官制的重新架构,而郭虎禅自然不会再给他任何意见,说起来卢照邻和骆宾王所设想的皇宪政治虽说带有君主立宪的影子,但是本质却截然不同。

或者该怎么说,自从秦始皇建立大一统的中央帝国以来,皇权和相权的争斗就贯穿了历朝历代的政治,强悍如汉武者自然能让皇权压过相权,但是大多数时候,两者处于微妙的平衡,骆宾王和卢照邻他们不过是希望皇权和如今代表官僚政治的‘相权’可以始终处于稳固的平衡中,而让整个帝国可以一直保持太祖朝和太宗朝时政治清明,积极进取的姿态。

郭虎禅并不反对骆宾王和卢照邻他们这些热衷于皇宪政治的学者,不过他可不希望他们不合时宜地过早弄出些东西来激化现在的朝局。

在郭虎禅离开官邸前的一夜,骆宾王终于再也忍不住,和他谈了一个晚上,看得出他这位老师并没有冒犯皇权的意思,只是希望皇权能够被合理地限制,历朝政治得失,不管是皇帝强悍,还是皇帝暗弱,皇权始终都会破坏政治平衡,只不过前者并不危及国体,而后者则让皇权成为野心家的工具。

郭虎禅对于骆宾王近乎于解释的谈话,并没有太大兴趣,历朝历代,除了寥寥几个皇帝,根本没有绝对的皇权,他也没兴趣当一个彻底的**者,同时只要解决了帝国内部那些利益纠葛的矛盾,把战火燃烧向整个世界,只要殖民可以保证足够的利益,即便是官僚政治体系,同样有着强烈的侵略性。

走出太学令的官邸时,郭虎禅还是向卢照邻所住厢房鞠了个躬,他相信今日一别后,恐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位‘老师’了。

“二郎,你总算是回来了。”回到自己所住的精舍,苏文焕看着回来的郭虎禅,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自从李林甫给他带回了那位刘夫子的口头警告后,他就只有每天去听讲,可把他憋坏了。

对于其他太学生来说,刘夫子的那些讲课或许还能让他们有些新鲜感,可对于从生活在刑国公府,那种完全军事化的环境下长大的苏文焕来说,他就是在老爹的咆哮声里听着那远比皇汉武功录详细得多的回忆里接受汉学的。

“那些课程实在太无聊了。”苏文焕朝郭虎禅抱怨着,他根本没想到那个刘夫子居然和他老爹当年是一起打过仗的袍泽,虽说当时两人所属的军队不同,甚至于压根没见过面,但是当年参加过河中第三次大战的老兵所剩不多,要是自己老爹见了这个刘夫子,恐怕自己下场会更惨。

“忍忍吧,明年春闱大考后,我们就能去细柳营。”郭虎禅看着苦着脸的苏文焕,说起来刑国公对自己这个嫡长子还真是严厉得很。

就郭虎禅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像苏文焕这样的开国功臣子弟,大部分都还保持着良好的传统,很少传出不好的事情,尤其是苏文焕这种日后要继承爵位的嫡长子弟,从受到的教育远不是严厉可以形容的。

“还有六个月。”算了算日子,苏文焕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六个月的时间忍耐下也就过去了。

李林甫在边上,虽然想要插话,可是奈何没有太好的切入点,也只能在边上看着苏文焕拖着郭虎禅问东问西,而这时天气已经转入晚秋,虽然院子里颇为寒凉,不过其他同住地平时只能和苏文焕算是点头交的士子们都是很诡异地出来了,而且目光都落在了郭虎禅身上。

拜骆宾王这位老师所赐,郭虎禅恐怕是太学历年以来,最受瞩目的学生,哪怕是过去的那些所谓十六七岁就能通过春闱大考的天才也无法跟他相比。

算起来,郭虎禅如今也就十六岁不到,再加上又是因为宗室子弟的身份入读太学,放在其他士子眼里,也就是进来混个出身的,可是骆宾王收他做亲传弟子的消息一传出,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腹诽骆宾王这个太学令或许是老糊涂了,但是也有大把的人觉得郭虎禅就是不世之才。

此时长安城里,太学的士子平时拿着自己的诗文当街而吟的事情也不算少,各种各样的诗会文会也多得很,虽说诗文不能定才,可是到了郭虎禅这种万众瞩目的程度,大多数人还是觉得郭虎禅就应该有些惊世之作,只不过郭虎禅到目前为止,别说什么诗文集,就是连诗都不曾见过。

作为郭虎禅这个‘名人’的舍友,其他士子们或许心里嫉妒,但是更多地还是想见识下郭虎禅究竟有什么不世之才,竟能让太学令破格收为亲传弟子,当然不少人心里更是存着接近郭虎禅,来获得太学令的赏识这种目的。

不过现在吗,这些人只是想知道郭虎禅在太学令的官邸里的经历,到时候也可以把听到的事情在外面吹嘘,而苏文焕如今拉着郭虎禅问长问短,自然是让他们一个个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走,去我房里,这外面风大。”问了几句后,苏文焕看着平时那些一个个都见不到的舍友都露了面,却是一把抓着郭虎禅就往自己房间去,他对这些家伙没什么好感,整个精舍里也就李林甫还算让他看得过眼些。

“李兄,不妨随我同去,我那里还有半坛好酒,一个人独饮无趣。”李林甫本来也和其他失望的士子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却没想到苏文焕突然喊住了他,邀他同去,不过这固然让他欣喜,可是看到其他回房的人朝他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他也不禁苦笑一声,居然就这么给人记恨上了,还真是冤枉得很。

李林甫不是一般人,不过转眼间就做出了利害得失的计较,相比起苏文焕这个刑国公士子和郭虎禅,这些连普通交情都算不上的舍友没什么好在乎。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林甫笑了笑,跟上了苏文焕和郭虎禅。

“拽什么文,真是不爽利。”苏文焕看了眼李林甫道,这个瀛洲来的家伙人还不错,就是有时候看上去迂了点。

苏文焕的房间里,摆满各种兵器的架子取代了书架,他倒是直接得很,也不跟郭虎禅客气,让两人坐下后,自去床下取了那半坛酒,严格说起来,太学里是禁酒的,不过这些年来太学的风纪不像过去两朝时那般如同军队一般严格,因此只要不被捉到,喝酒也没关系。

“我不爱喝酒。”看到李林甫对苏文焕只拿出两只酒盏有些不解,郭虎禅朝他说道,他当然不像苏文焕那样觉得李林甫只是个普通的士子,不过他也觉得如果李林甫能表现出足够能力的话,他不介意想个法子把李林甫给拉到自己这边来。

“说吧,你这几天在太学令那里学到了些什么东西?”苏文焕坐下后,给自己和李林甫倒上酒后,兴冲冲地问道,骆宾王这些年来在官邸里深居简出,连待客都不常见,更遑论郭虎禅这样一住就是一个月的。

“也没什么东西,只是陪老师下下棋,闲着的时候听卢祭酒讲些东西。”郭虎禅为自己沏了杯茶,抿了一口后,如实地回答道。

“就这样完了。”苏文焕很是不满地看着面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的郭虎禅,皱着眉说道,“我还以为太学令会教你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我又不打算当什么大学者,老师见我志不在此,也就懒得教了。”郭虎禅很是平静地答道,不过实际上骆宾王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他,他对诗文不感兴趣,至于汉学,儒学,法家这些东西他也不打算深入研究,至于用兵之道,骆宾王也教不了。

李林甫虽然在边上竭尽全力保持着冷静,可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至少他觉得郭虎禅这是浪费了大好的机会,太学令可是一代学宗,更何况还有卢祭酒在,换了别人,肯定会恨不得每天都能时时聆听教诲,向太学令和卢祭酒请教,哪像眼前的郭虎禅,居然大半时间用来练武,剩下的时间就是下棋喝茶,偶尔听卢祭酒讲些朝野轶事。

“那么,郭兄以后打算去哪里任官?”李林甫不死心地朝郭虎禅问道,虽然他年纪远比郭虎禅大,可还是客气地称呼一声郭兄,不管郭虎禅的学识如何,只要他顶着太学令亲传弟子的名头,以后绝对是前途一片光明。

“任官,没这个打算,明年我就去细柳营。”郭虎禅看着突然开口问话的李林甫,也不打算瞒着他,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李林甫也给弄到细柳营里去,他现在还是缺可用的人才。

“细柳营。”李林甫念着这个名字,不由一愣,细柳营在民间的称呼是羽林军校,帝国培养军官的地方,不过一开始是以功臣子弟和军中子弟为主,后来才慢慢转向普通人家的子弟,和太学一样,要进羽林军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修文年以来,帝国少有战事,从军并不是什么好选择,李林甫皱眉沉思了起来,他相信郭虎禅做这种选择肯定有他的理由。

“李兄是瀛洲人,应该也清楚朝鲜行省的事情吧?”郭虎禅朝李林甫说道,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提示,毕竟李林甫如果按部就班地完成太学学制,再从地方历练上来,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

“难道很快就会有战事了?”李林甫看着郭虎禅和苏文焕似笑非笑的表情,想到朝鲜行省那糜烂的情形,再想到最近几个月长安城的局势变化,忍不住口中自语道。

日本列岛和朝鲜半岛隔海相望,当初也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被征服,只不过日本列岛改称瀛洲后,因为大批的汉人迁入,再加上本来人口就不多,如今却是汉化得颇为顺利,而且通过海上航运,瀛洲和帝国本土的联系实际上要比以山地为主的朝鲜行省方便许多。

当初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被帝国征服,因为前朝隋室第一次征辽而结下的血仇,帝国打高句丽时,屠城杀俘,更在征服后,将高句丽遗族全部当成奴隶,男的苦役,女的配给辽东移民为女奴。

最后帝国在疆域版图上完全恢复了前汉时的玄菟,乐浪等郡的称呼,而将不在其范围内的新罗和一部分百济,高句丽地方称为朝鲜行省,而不少幸存的高句丽遗族当时便北逃至朝鲜行省苟延残喘。

帝国一贯的政策是内圣外王,尤其是无法保证被征服地区的汉化时,采取的是最简单直接的殖民政策,再加上朝鲜行省的地理和气候原因,就更加懒得去开这块地方,一直以来只是对朝鲜行省进行皮毛,木料和各种税赋的剥削统治。

在过去,帝国驻扎于朝鲜行省的熊津都督府所保持的军力足以镇压土著,保证帝国的统治,但是这些年来,随着驻军的减少,以及朝鲜行省的高句丽遗族后裔和新罗遗族的合流,再加上一部分契丹和女真部族,朝鲜行省的局势便变得糟糕起来。

李林甫在瀛洲时,有时候也听到去朝鲜行省做生意的海商回来时,也总会带回些不太好的消息,比如又有什么部落叛乱,袭击巡逻的帝**队等等。

不过一直以来,朝鲜行省都没有爆大规模的叛乱,李林甫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一切仍在熊津都督府的帝国驻军的控制下。

“战事,也许吧?”看着有些吃惊的李林甫,郭虎禅笑了笑,朝鲜行省那就是一摊子烂事,熊津都督府的确兵力不足,但是如果现在就增兵的话,还是能把局势给稳定下来的,不过枢密院现在需要一个借口,恐怕朝鲜行省还得糜烂一阵子,等出了大乱子,枢密院才会名正言顺地提出要求。

朝鲜行省的战事什么时候打起来,全看枢密院和内阁什么时候达成妥协,不过郭虎禅觉得这个时间不会拖得太长,毕竟对于内阁和枢密院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来说,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利益减少,是谁都不愿意接受的局面,而如果帝国的军事力量继续衰减下去的话,谁知道如今已经没有帝国实际上军事存在的中亚地区会出现怎么样的变化,大食人可是念念不忘东进,要和帝国再来一场圣战的,尤其是现在的帝国看上去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强大到没有任何对手的大汉。

朝鲜行省不过是给斗了二十多年的枢密院和内阁大家互相妥协,体面地结束这种无意义的争斗的台阶,未央宫里的年轻皇帝的拙劣表现和过早暴露的野心,恐怕已经让内阁失去了能够依靠皇权彻底扳倒枢密院这种念头,或许和枢密院一起管理帝国,不让这个没用的皇帝把大好的局面都给搞砸了才是文官们的真实想法。

现在的帝国,正是充满一切可能的时候,郭虎禅笑得很开心,他相信很快帝国就会重新开始尚武,毕竟丝绸之路上的利益可是牵扯到那些构成复杂的商业协会,这里面不管是文官集团,还是枢密院背后的勋贵势力,都是不会甘心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的,当然或许南方的帝国海军也会这事情里插上一杠子,到时候就更加热闹了。

李林甫听着郭虎禅透露的只字片语,内心里很快火热一片,他相信郭虎禅知道更多,这也意味着郭虎禅的前途远比他想象得更加远大。

“帝国的利益需要军队来守护,目前看来帝国已经差不多有二十年没有大规模地对外战争了。”李林甫的目光里有着名为野心的光在闪动,太祖皇帝在开国时恢复了秦汉时期的军功爵制度,这也是西征大时代时帝**队勇猛无比的原因之一。

“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总量在扩大,可是帝国所能获得的利益却不比以前多,反而减少了,光是这一点就有足够的理由让枢密院和内阁妥协了。”郭虎禅看着李林甫说道,历史上的中国古代王朝,会失去对外扩张动力,说穿了还是开疆拓土除了彰显皇帝的武功以外,无利可图,但是现在的帝国不同,太祖朝和太宗朝的战争,帝国在丝绸之路上攫取了巨大的贸易利益,同时也付出了阵亡六十万士兵的代价,不管从实际利益,还是从感情上,帝国都不会放弃对丝绸之路的控制。

李林甫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虽然战场上刀枪无眼,一个不心就会把命送掉,可如果有个不错的后台靠山,那么战场上也是晋升度最快的地方,爵位,财富,名声唾手可得,而如今他的眼前,郭虎禅虽然身份背景不明,但是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宗室子弟,而苏文焕则是刑国公世子,怎么看这两人在一起都不简单,李林甫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不要急躁,他还有的是时间,加深和郭虎禅,苏文焕的交情。

第三十二章 阵形

第三十二章阵形

宽敞的教舍内,生着炭火的壁炉让整个室内一片暖意,此时已是隆冬节,对于太学里的士子们来说,冬季是相对自由的一段时间,他们可以选择前往自己感兴趣的各种结社,参加活动。

在往年,踏雪赏梅,饮酒而歌,形式多样的诗会成了大部分士子们的爱好,不过今年因为郭虎禅这个异类的出现,让太学里没有了往年的那种平和。

“都给我跑起来,不要像个娘们一样没用。”飘落的鹅毛大雪中,郭虎禅咆哮着,在他身旁是一群光着膀子的少年和青年,除了郭应龙,郭存壮他们这些凉州子弟,还有相当部分的世家子弟和一部分普通士子。

自从回到精舍以后,郭虎禅就没打算去应付那些没完没了来自士子们的嫉妒,太学里所有结社或是有些名气的家伙向他出参与所谓诗会,论文之类的活动全部被他推掉了。

“年轻真好啊。”站在教舍内,刘夫子看着不远处风雪中模糊的影子和隐约可闻的咆哮声,脸上笑了起来,虽然对于新进太学的士子,冬季可以算是休憩调整的日子,但是上午的课程也是必须要上的,当然如果他这位老师批准的话,可以不用来。

刘夫子年轻时考入太学,然后从征入伍,成为了一名士兵,参加了第三次河中大战,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军人出身,所以他对于郭虎禅这个太学令的亲传弟子带着身边聚集起来的一群士子每天进行这种已经比得上军队训练强度的锻炼,自然是抱以支持的态度。

教舍内的士子们看着站在窗前的刘夫子,都是心中腹诽,他们不清楚那个郭虎禅有什么好,这个老师居然批准他们那一群人每天不必来上课,同时算他们考核通过。

对于底下的学生们传来的不满低语声,依然耳聪目明的刘夫子转过了身,看向那一群连忙做出正襟危坐样子的学生道,“要是你们也能脱了衣服跟他们一起跑,我也算你们考核通过。”

听到刘夫子的话,教舍内的士子们一下子安静了,这见鬼的天气冻得要死,就是穿够了衣服,让他们跑外面去也受不了,更别提跟那些人一样光着膀子跑步。

“太祖皇帝建太学,为国家选材,要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而是文武兼备的英杰。”刘夫子看着底下几个仍旧有些不以为意的学生,大声训斥道,“自我皇汉开国以来,大军每出,太学士子莫不请为先,现在呢,你们中有几个能提剑上阵,你们腰里佩的剑,不过是玩物罢了。”

面对刘夫子的喝骂,教舍内的士子虽然心中不忿,可是没人敢出声抗辩,其中一些人则是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太学很大,这也意味着郭虎禅他们有足够的训练场地,尤其是冬季,大部分士子都会呆在自己的房间内,一边烤火,一边看书。

当天上的雪变时,郭虎禅带着身后大约百人的队伍停了下来,这其中凉州子弟和苏文焕拉来的人就占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李林甫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弄来的士子。

太学里是允许学生结社,志同道合的人可以一起探讨学问,不过通常来说,这些结社都是对应着各种学说,又或者是大部分以诗歌文艺为主,很少有郭虎禅这样直接把武功为主的结社。

而被郭虎禅命名为精武的结社构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传统的太学的学生结社,先如今近百的社员里,不管是占了一半的凉州子弟,还是苏文焕拉来的那些人,其实都是来太学属于其他士子眼中混日子的。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是习武之人的一句话,说穿了不管什么武功,只要你能积年累月地坚持下来,都能成为高手,郭虎禅的结社里,绝大部分都是军中世家出身的子弟,练武已经形成了他们的本能,只不过在训练量上他们不能和郭虎禅和苏文焕相比。

苏文焕身上蒸腾的热气将落在身上的雪片刹那间融成了雪水,大约二十里跑下来,还能红光满面,只是算刚热身的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郭虎禅了。至于其他人则是努力地调整呼吸,然后去了所在院落的澡堂池子,他们可不像郭虎禅和苏文焕两人,跑完之后再来一场比斗。

提着自己的陌刀,苏文焕朝面前的郭虎禅一刀劈了出去,他留了三分力,毕竟这只是互相练习,而且郭虎禅以前没有学过陌刀术,他只是帮郭虎禅熟悉这种最强的步战制式兵器。

郭虎禅用的是军中制式陌刀,虽说按照朝廷制度,这种威力近乎恐怖的冷兵器不准民间拥有,但实际上对帝**人世家出身的子弟而言,这道命令不过是有名无实,当然一柄趁手的陌刀的价格也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

雪花四处飞溅,郭虎禅挥舞着陌刀抵挡着苏文焕的进攻,他的天赋虽然很好,后天也够努力,但是面对苏文焕他仍旧不是对手,不过三个多月下来,他已经算是掌握了陌刀术。

第七十六刀之后,郭虎禅终于败北,现在的他不论是力量还是体魄都差了苏文焕不少,这种比试输掉也不算什么。

“二郎,你的力量又强了几分。”作为郭虎禅每天练手的对象,苏文焕自然再清楚不过郭虎禅的进步,尤其是郭虎禅现在还不满十六岁,等到他二十岁时力量完全成型,恐怕会过他也说不定。

“是吗?”郭虎禅倒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自得,也没有什么沮丧,非常平静地和苏文焕一起去了澡堂池子。

洗过之后,郭虎禅和苏文焕一起泡进了池子,太学里有三多,其中之一就是澡堂池子多,不过这种风气据说是太祖皇帝那时候开始兴盛起来的,不过对于太学里多以青年为主体的士子们来说,交情好的一起泡澡谈天是种很惬意的享受。

令人感觉温热舒适的热水里,郭虎禅泡在里面,只觉得浑身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他所泡的澡堂池子里,苏文焕和李林甫几个他比较看重的人都在。

热气蒸腾的水面上,飘着红木托盘,上面是已经烫好的美酒,虽然郭虎禅并不喜欢喝酒,但是每天结束上午这种极限的练习之后,他都会在泡澡的时候,喝上一杯活血通络。

郭虎禅喝完之后,眯着眼看向了不远处的苏文焕,这个‘大哥’可不是几口酒就能打的家伙,当然也亏得他才能搞到这种据说是刑国公府家传的虎骨酒,似乎对练武的人很有裨益。

不过郭虎禅在想,如果刑国公知道这些虎骨酒大半都被苏文焕给喝掉,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得跳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苏文焕能搞到这些被他老爹珍藏的陈年虎骨酒,其实都是这位刑国公故意的。

苏文焕是个好酒的人,当然一个人喝酒是件无趣的事情,在他眼里郭虎禅这个兄弟不管哪一方面都非常出色,就是不爱喝酒这一点让他最不满,退而求其次,他也只能找李林甫和其他几个还算谈得来的家伙一起喝酒了。

王昌龄就是其中一个,作为凉州子弟出身,他在太学里也算是有名气之人,尤其是他擅做七绝诗,甚至因此而被人称做七绝圣手,不过他自己倒不像一般的士子喜欢以诗文自夸,从长大的环境让他有着近乎军人的性格。

在太学里,凉州出身的士子算是被孤立的一批,因为在其他人眼里,凉州人意味着好斗,喜欢用拳头解决事情,当然这也和凉州子弟比较团结有关系。

王昌龄二十五岁考入太学,如今已是第三年,郭虎禅的身份背景,作为凉州子弟的他自然也清楚,所以当郭虎禅从太学令的官邸回来以后,他便来了,当时恰逢郭虎禅组社,他自然是把太学里他看得上眼的凉州同乡一起拉了进来。

而很显然,王昌龄并没有失望,郭虎禅这个被凉州宗室的几位老人家当成这一代宗室子弟的领袖毫无疑问是个正确的决定,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有着远同龄人的沉稳,甚至连他这个从被家中长辈称作少年老成的人也不敢自称在处事方面能比郭虎禅做得更好。

对于郭虎禅的其他名声,王昌龄并不看重,他看重的仅仅是郭虎禅那种从容不迫的行事风格,因此骨子里性格颇为自傲的他认同了郭虎禅作为凉州子弟领袖的身份。

目前规模并不算大的精武社里,李林甫和王昌龄才是实际上的管理者,当然因为王昌龄的出身,人数占多的凉州子弟自然是让王昌龄看上去才是郭虎禅和苏文焕之下的社内第一人,不过王昌龄自己心里清楚,在这方面他其实不如李林甫。

王昌龄能喝酒,自然也是苏文焕的酒友,不过他的话并不是太多,不像李林甫那样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拿捏话题,并且掌握谈话的节奏。

郭虎禅看似靠在池子边闭目养神,但实际上他每天一直都在观察身边的这些人,苏文焕不必说,看上去虽然粗豪,但绝对不是个蠢人,很多时候都是在故意藏拙,就好比虽然看上去他和李林甫交情已经相当不错,不过却对自己说过,李林甫其实是个人,不过却是个有本事而且很聪明的人。

在郭虎禅眼里,李林甫的确是个人才,起码这家伙非常能言善道,做起事情来也是条理分明,看上去能和任何人都处得不错,好似圆滑得很,但实际上这个人非常恪守自己的原则,当然并不是始终不变,这一点他有些像是法家的李斯这种人物。

至于王昌龄,很传统的凉州子弟,文才武功,都算不错,不过并不太擅长勾心斗角,郭虎禅自问如果去细柳营的话,目前他身边的凉州子弟里,也就王昌龄能跟他一起去,至于其他人李林甫虽然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他觉得还是有待考察。

片刻之后,泡完澡的郭虎禅他们自然是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用过午膳之后,便去了自己结社的教舍,太学里的士子们结社之后,都可以申请空闲的教舍作为自己的活动场地。

郭虎禅有骆宾王这个当太学令的老师,再加上他手上有充足的财力,可以让他申请更大的教舍作为活动场地,相比起上午的练习,下午场地里的各种讨论更受除郭虎禅和苏文焕之外其他人的欢迎。

当一群凉州子弟,和苏文焕叫来的那些世家子弟凑在一起,让他们讨论什么的时候,除了战争以外就没有别的话题了,而对此郭虎禅很乐意看到,同时他也能看出李林甫弄来的那些人有没有价值。

事实上能一直留在精武社的普通士子,绝不是平常人物,他们或许并没有太出众的诗文才能,但是却有着和李林甫一样敏锐的观察力,李林甫能把这些人弄进精武社,本就是这些人从他的暗示里知道朝廷很快就会转变过去尚文的风气,而重开武事,这时候对他们这些出身只能算是一般的人来说,苏文焕和郭虎禅都是值得投效的对象。

君子群而不党,那根本就是个笑话,而且在帝国那推崇实用的政治体系里,朋党并不是什么新鲜词,内阁和枢密院彼此争斗,同样两者内部也各有因为利益而结成的派系。

对于太学的大多数士子来说,学制完成之后去地方历练,是最普通的,但是地方上也各有差别,到时的升迁也另有玄机。

既然太学本身培养的就是实用主义的官僚,那么大多数的士子就是所谓的利禄之士,郭虎禅和苏文焕所表现出来的能量和背景,足以让一些士子选择依附。

郭虎禅和苏文焕都是喜欢军事的人,那么李林甫他们自然也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对原本不是太过熟悉的兵家学说有了比较深入的研究,至少纸上谈兵是能做得到的。

教舍内,搭建好的巨大沙盘上,代表各种兵种的棋子摆放得整齐,比起无意义地单纯的兵法讨论,帝国过去的战争更有讨论的价值,在太祖皇帝出现之前,流传的兵书战策比较倾向于军事理论,或者干脆就是排兵布阵之类的内容。

而那些史书上记载的历朝战争也都是言简意赅,很少有详细的内容,而太祖皇帝时代则在军中有专门的史官负责记录每一次战争的详细情形,包括当时的天气,地理,敌我双方的兵力,人数等等诸多繁杂的统统都要记录,直到战后成册,作为战例以供研究。

在如此的传统沿袭下,皇汉武功录上记载的每一次帝国所动的战争都有浩如烟海的记载和资料可供研究,当然那些最机密的民间很少有流传,不过太学里设有兵家分院,而太学的藏书馆也号称天下书籍,无有不藏,所以除了枢密院,皇宫大内和羽林军校之外,太学是唯一拥有各种详细战史的地方,当然普通的士子是很难从藏书馆里调阅的,不过郭虎禅自然不在此例。

相对于孙子兵法,司马法,吴起子之类的兵家著作,实际上在帝,对于阵形,战斗队列这些战场上的东西研究得更多一些。

“陌刀手虽然强悍,但是侧翼同样需要保护。”李林甫站在苏文焕边上,看着代表帝**队的红色兵棋说道。

沙盘上推演的是当年第二次河中大战时,帝**队和白衣大食诸多战役里的其中一场战斗,当时帝**队方面只有大约五千人不到的兵力,而白衣大食则有将近三万的部队,其中作为主力是一万铁骑兵。

这次战斗应该算是一次遭遇战,当时双方并没有想到过会遇到对方的军队,而帝**队在打胜之后从白衣大食的俘虏那里证明了这一点,而这一次战斗帝国方面的统帅并不是什么名将,因为五千人的军队其中有两千人是运送辎重的辅兵。

“骑兵必须用来追击,侧翼让辅兵转为刀盾兵跟上就是。”苏文焕自然是选择了指挥帝**队,而选用这个战例,并非是完全按照当年的战法复制一遍战况,而是双方重新布阵,单纯讨论战场上的战斗。

“实际上这场战争白衣大食会输掉,只是因为他们的将军是个蠢蛋,他错误地高估了手下铁骑兵的战斗力,同时也低估了我军陌刀手的威力。”王昌龄在边上说道,他对于苏文焕那种让辎重军的辅兵来掩护一千陌刀手的两翼,而让实际上一早就参战的骑兵等待白衣大食军崩溃之后用来追击,显得并不认同。

“你说得也不算错,但是只要大食人不能击溃我的陌刀手阵列,相反在他们的主力铁骑兵折损达到动摇军心的时候,我军骑兵全部直接突击敌军的中军也同样可以获胜。”苏文焕说道。

看着彼此争论阵形和战场得失的王昌龄,苏文焕他们和那些士子,在边上的郭虎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快精武社将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而这里面他总能找到能用的人才。

第三十三章 意外的冲突

第三十三章意外的冲突

春暖花开,长安城那下了一冬的雪也化了开来,这初春时分的长安城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对于在太学里已经待了四个月的郭虎禅来说,如今结社的状况也算是蒸蒸日上。

三百人的结社规模,在太学的士子结社里,已经不算重要的是这三百人出身多以军人世家出身的子弟为主,修文年间,帝国几乎没有什么战事,这些四代甚至五代从军的军人世家的子弟便转向了太学。

长安城外的一片桃林里,出来踏青的郭虎禅和苏文焕他们摆放好了携带的箭垛,和其他太学里的士子结社不同,郭虎禅他们所有的活动都离不开军事训练。

拨弄着手中三石强弓的弓弦,郭虎禅看着身边苏文焕和那群军人世家出身的子弟,脸上的表情不像平时那么淡定,这些军人世家的子弟从小就骑马射箭,不会比草原上那些以游牧为生的牧民子弟差多少,而他骑马还算过得去,可射箭就只能说他实在没那个天分。

“二郎,等会可别射脱靶子,到时候可是要罚酒的。”苏文焕大笑着看着拨弄弓弦的郭虎禅,他自己手里则抓着一张六石强弓,将一枚铁扳指扔给了郭虎禅。

快马、轻刀、软弓、长箭、此四事非娴战阵者不能得其趣,在战场上软弓远比强弓要实用得多,但是平时练习射术或是比试射艺,则多用强弓;接过苏文焕扔过来的铁扳指,郭虎禅试着拉满了手中的三石强弓,三石强弓的拉力高达九十公斤,在军中属于最标准的硬弓,不过在他这个年纪,能拉开这种三石强弓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箭垛被摆在了一百四十步外,不像那些普通士子们比较射艺时用的是圆形箭靶,而是稻草所扎的人形箭靶,上面还套了苏文焕从百兵斋弄来的皮甲,锁甲和铁甲,完全是按战场上那些敌军将领的规格来的。

“这个距离,就是能射中,也穿不了甲。”郭虎禅看着苏文焕,有些不满地道,三石强弓的射程在一百八十步外,但是想要射穿那层铁甲却是很难做到,除非他能拉开苏文焕那张六石强弓。

“你可以射头和四肢。”苏文焕却是笑着答道,郭虎禅不喜欢喝酒,今天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他自然是要想办法和郭虎禅喝个痛快。

四周的人都是笑了起来,这些年纪比郭虎禅略大不少的军人世家出身的子弟,手上拿得弓没有一张四石的强弓,当然李林甫他们这些人不算,而他们用的箭垛也只是简单的圆形箭靶。

“试试再说。”郭虎禅对于周围的笑声毫不在意,说起来战场上善射的大将才是最厉害的,帝国自开国以来,最善射的大将莫过于能开十石强弓,射穿七层铁甲的薛仁贵,这位在中亚曾被大食人所恐惧的帝国名将在战场上往往会携带两张弓,一张六石软弓,一张十石强弓,只有遇到被重重保护的敌军将领时,这位帝国名将才会使用那张十石强弓,能在超过四百步外的距离上射杀敌将。

踏平吐蕃之战时,就是这位帝国名将在逻些城下一箭射伤在城墙上露面的赞普松赞干布,导致吐蕃人士气低落,最后被帝**队以最小的代价攻破逻些城。

套上扳指,郭虎禅推开了手上的三石弓,瞄准了一百四十步外穿着三层甲的人形箭靶,这时边上的苏文焕他们也安静了下来。

弓不可久,说得便是弓弦拉满全靠人力,引弓时间越长,就越不能持久,郭虎禅对于射箭的道理自然知道得很清楚,作为君子六艺中的射,自然有专门的射论以说明其理,更何况郭虎禅还有苏文焕和那群军人世家子弟做老师。

几乎是一眼瞄准之后,郭虎禅拉满弓弦之后,便直接放开了弓弦,随着炸响的弓弦振动声,有着黑色翎羽的铁箭便已化作一道流光,射向了一百四十步外的人形箭靶。

“脱靶了。”四周观看的人里有人喊了起来,远远看去,郭虎禅那一箭正插在地上,不过苏文焕倒是没跟着一起喊,他的目力超群,自然看得出郭虎禅这一箭险之又险地射在了那人形箭靶的脚上。

“还真有你的。”苏文焕拍着郭虎禅的肩膀,笑了起来,射人脚趾可比射胸腹要害难得多。

郭虎禅倒是没说什么,其实他是瞄着膝盖以下去的,哪里想到竟然会偏那么多,看起来平时的训练还是不能代替实战,太学里也有练射箭的地方,不过距离通常也就步左右,再往上就没那地方了。

郭虎禅射过之后,其他几个和他还有苏文焕一起比射艺的世家子弟也是纷纷拉弓开射,一个个都是射中了四肢,不过他们也都是瞄着胸腹要害。

“该我来了。”看到没有一个人射中要害,苏文焕大笑着拉开了自己那张六石强弓,手眼合一,随着炸响的弓弦声,长箭破空而去,瞬息间贯穿了远处人形箭靶的胸腹铁甲。

远处,一群骑马的猎装青年看向了郭虎禅他们的方向,其中一人正是郭虎禅初识苏文焕时见过一面的罗隐,而这时他身边却不见那些黑衣侍卫,全是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其中一人年纪和苏文焕相当,身形亦是高大,不过却带了几分书卷气。

“看起来苏大郎这些日子过得不错。”罗隐看着身旁那青年脸上有些复杂的表情,在边上却是笑道,徐老大和苏大郎以前那交情可不是一般的铁,如今却转眼成了仇人。

“他过得不错,关我何事。”徐策看了眼身旁的罗隐,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边上比苏文焕尚高出半头的高大青年道,“薛猛,和他们打声招呼。”

那唤作薛猛的高大青年听到徐策发话,只是笑了笑,便从马鞍后的箭袋里取出了一枚三棱钢箭,接着抄弓朝大约两百步外的人形箭靶,直接便是拉满弓弦一箭射出。

苏文焕这时正自朝边上的众人笑道,“你们输定了。”却没想到一百四十步外的人形箭靶上套着的厚重铁盔这时整个被射来的黑色长箭一箭贯穿后,击飞在了地上。

本来在人形箭靶旁,负责记录比试各人的箭矢中的情况的李林甫和王昌龄都是给吓得不轻,因为那被射穿的铁盔是从左到右贯穿两旁护耳处最厚的地方,接着余力仍旧将那铁盔给带飞了丈余远的距离。

要是被这样一箭射中身体,面色苍白的李林甫不敢往下想了,而王昌龄是凉州子弟出身,比李林甫要镇定一些,不过脸色也不大好看。

毫无疑问,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算得上是挑衅了,郭虎禅顺着黑色长箭射来的方向,看到了那群骑马的猎装青年,这时对方也自缓缓策马而来。

苏文焕脸上的表情已自变得阴沉起来,而他身旁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也都脸色难看,郭虎禅和其他凉州子弟并不知道苏文焕和那群猎装青年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他们肯定是站在苏文焕一边的。

“大哥,什么人。”郭虎禅看着已经从箭靶处回来的李林甫和王昌龄他们,才朝苏文焕问道。

“英国公府的徐策,太尉府的薛猛。”苏文焕冷声道,他们这些功臣子弟这些年来也早已生疏,尤其是英国公府仍旧门庭若市,而薛猛的祖父薛讷是当朝枢密院太尉,自然和他们这些修文年间不再风光的发小不再是一路人了。

“姓徐的,姓薛的,怎么,想找茬?”苏文焕看着近了的徐策和薛猛为首的一群人,却是高声道,当年他和徐策也算是交情够铁的兄弟,谁想得到徐策居然会跟他为了一个女人翻脸羞辱他。

“苏大郎,不过是打个招呼,你何必在意?”薛猛知道身旁的徐策实际上心里一直都想和苏文焕和解,不过眼下朝局如此,他们这些功臣子弟要是走得太近,谁知道未央宫里的皇帝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于是他先在徐策之前朝苏文焕道。

“打个招呼是吗?”看着出头答话的薛猛,苏文焕冷笑起来,薛猛的曾祖父薛仁贵,当年还是他曾祖父苏定方的手下,算起来两家也是世交,不过现在吗,什么交情都没了。

“我这几天手痒,真想和人打一架,你既然来了,便跟我分个胜负再走。”苏文焕是个好武的人,而去薛猛也的确是长安城里唯一能够算得上是他劲敌的同辈。

“就我们两个太无趣了,不如你我双方各出三人,比试一番。”薛猛的目光落在了苏文焕身旁的郭虎禅身上,最近长安城里恐怕也就这个刚来不久就名声大噪的少年能让他有些兴趣,毕竟连他祖父也对这个少年颇为赞许,反正遇到苏文焕,总是要打过一场的,不如趁这个机会这个郭虎禅有什么本事。

“好。”显然苏文焕和薛猛,徐策他们这般名为比试,实为斗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别看我,我可不想得罪苏大郎。”见薛猛看向自己,罗隐却是正色拒绝道,武猛侯府和刑国公府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只不过他这个人喜欢热闹,所以才和徐策,薛猛他们走得近一些,至于要他和苏文焕他们动手,他是绝不会考虑的。

“我来。”一直没有出声的徐策开了口,“那个郭虎禅交给我。”他要看看这个郭虎禅是不是真像传言里那么厉害。

郭虎禅他们那边,除了苏文焕这个正主,他自然也是打算出手,虽说苏文焕那批交好的世家子弟里,也有几个好手,可是徒手搏斗都没有他那般凶狠凌厉,至于第三人则是王昌龄,虽然王昌龄看着敦厚少言,但是二十年的苦功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苏兄当年曾经在西市看上过一个胡姬,不过最后却被英国公世子给强买走了,为了这事情,两人从此便闹僵了。”李林甫最大的本事便是对于他要结交的人,会想尽办法弄清他们的底细,以便自己不会说错话,做错事。

见郭虎禅不知道苏文焕和徐策之间的恩怨,李林甫却是趁着苏文焕不注意,在郭虎禅身边轻轻说道,为郭虎禅解了惑。

“是吗。”郭虎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苏文焕可不是那种贪图美色的人,恐怕这事情主要还是苏文焕觉得自己被徐策这个原本的发小兄弟羞辱了,才会这般不忿一直到今日。

这时双方已自在桃林的空旷处,围出了场地,跟着郭虎禅一起来的凉州子弟们见到王昌龄下场,一个个都是高喊起来,自从修文年间以来,恐怕天下也只有凉州子弟仍以善战之名自豪。

王昌龄的对手是个年纪相若的青年,身形并不高大,但是却相当厚实,而且看得出来也是时常和人动手的狠角色,两人都是不喜欢墨迹的人,互相抱拳通名报姓后就直接动起手来。

薛猛他们那群人已经全都下了马,看着场下不落下风的王昌龄,都是皱起了眉头,这个王昌龄一看就是凉州子弟里来太学的士子,没想到拳脚这般了得。

“看上去这一局要输了。”站在薛猛和徐策身边的罗隐看了会后,自言自语道,那个下场的高威也算是长安子弟里能打的一个了,本来双方胜负应该在伯仲之间,不过那个王昌龄看着闷声不响,竟然是个狠人,那种拼命劲是高威没有的。

就如两边所料的一样,王昌龄赢下了这第一局,而那高威虽然输了,倒也没有露出不服气的神情来,只是朝王昌龄道,“你们凉州来的,都是好汉。”

“你也不差。”王昌龄回了一句,便回了己方欢呼的人中。

“才赢了一局而已。”徐策走了出来,看着对面欢呼的那些凉州子弟,冷声道,“谁来做我对手?”

“帮我狠狠揍那个混蛋一顿。”看着要下场的郭虎禅,苏文焕朝郭虎禅道,接着朝下场的徐策狠狠瞪了一眼。

“大哥放心。”郭虎禅笑了笑,便走向了对面脸色冰冷的徐策。

随着郭虎禅的下场,那些凉州子弟中,郭存壮,郭应龙他们一个个都是欢呼了起来,郭虎禅的拳脚犀利,他们当初可是个个都给郭虎禅狠狠揍过的,当然最清楚郭虎禅的厉害,就连苏文焕对郭虎禅也是满怀信心,虽然徐策不好对付,可是想到连自己当初都那么狼狈,这混蛋这次绝对能叫他吃个大亏。

按规矩互相报上姓名后,郭虎禅便直接抢攻了,上来就是一连串凌厉的进步直拳,逼得徐策只能格挡。

“相当凶悍的家伙。”薛猛看着一旦强攻得手,就丝毫不留手的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虽说凉州子弟向来都是出了名的凶悍,但是这么凶悍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那种完全不考虑防守的进攻已经彻底脱离了比试的范畴,这是要把对手往死里打。

“徐老大恐怕不妙了。”罗隐在一边玩味地说道,他当初派人去百兵斋打听过,这个郭虎禅和苏大郎打过一场,可是差点把苏大郎给杀了,徐老大虽然厉害,但打起来绝不是苏大郎对手。

徐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暴风骤雨的海面上随时会被浪头打散的小舟,左支右绌地招架着郭虎禅的拳脚,他虽然也从小练武,但是和人动手的次数并不算太多,就是有,又有谁敢和他这个英国公世子动真格,更遑论眼前的郭虎禅这般出手就是致人于死地的架势。

终于徐策被郭虎禅放倒在了地上,虽然最后那记膝顶郭虎禅收了力,可徐策不是苏文焕,薛猛这样体格雄壮,这一顶差点让他闭过气。

薛猛那边,一众人都是看得呆了,虽说徐策会输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可是那个郭虎禅居然敢骑着徐策这个英国公世子狠揍才让他们难以置信。

地上徐策拼命挣扎着,他脸上已经挨了好几下老拳,不过让他心里惊诧得是,郭虎禅他看上去气势汹汹的拳头并不是太重。

郭虎禅之所以选择痛打徐策,说穿了也只是一种伪装,得罪了徐策和薛猛他们这群人,多少能让某些人对他放心些,当然对于英国公府,他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武崇训这个找他麻烦的家伙就是英国公府的人。

“这一拳是苏大哥要我打的。”郭虎禅压低了声音朝徐策说了一句,然后一记重拳打在了徐策脸上,顿时这位英国公世子的脸就肿了起来。

薛猛看着自己再不出手,恐怕徐策就要给打死的样子,皱了皱眉头,打算出手的时候,场中郭虎禅已自放开了徐策,才松了口气。

这时徐策已经狼狈不堪,尤其是肿起来的脸颊,都让人相信他确实是给狠狠揍了一顿,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郭虎禅从头到尾只有说出那句话后的一拳才下了狠手。

看着徐策那不断变化的脸色,便是薛猛也怕这个朋友有什么不妥,看着对面的苏文焕,直接道,“苏大郎,你们赢了,我们走。”

苏文焕没有阻止薛猛他们离开,而郭虎禅这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道,“我只打了他一拳,我想他要是聪明的话,应该会懂。”

离开桃林后,薛猛才朝身边一直都没有声音的徐策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只在我脸上打了一拳,而且还说是大郎要他打的。”徐策这时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恐怕大郎早就清楚你的用意,只是心里一直有气,这一拳打过之后,应该能让他消气了吧。”薛猛猜测着说道,虽然他们两家如今仍旧占据高位,可是也都心里清楚,自家远不像表面上那么风光,当初徐策故意和苏文焕交恶,也不过是出于谨慎。

“那个郭虎禅,你怎么看?”徐策转换了话题,虽然知道郭虎禅是故意打他一顿,为的就是做出双方交恶的样子,可他心里仍旧是非常不爽快。

“居然敢骑着你打脸,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有胆子的家伙。”薛猛见徐策已经恢复了过来,当即开玩笑道,不过他说得也不算错,想来全长安城,也只有那个郭虎禅敢把堂堂的英国公世子放翻在地狠揍一顿。

“那你说我该怎么报复他。”徐策的语气变得有些阴森,要是苏文焕打他一顿出气,他倒是不介意,可这个郭虎禅,就算是苏文焕授意,而且也只打了他脸上一拳,可终究是让他这次把脸丢大了,要说他不心里怀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薛猛笑了起来,接着拍着徐策的肩膀道,“别忘了他可是凉州来的,而且太学令还收了他当亲传弟子,你想报复他,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徐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他虽然知道双方互相敌对,做戏给人看,可是就这么成了郭虎禅扬名立万的踏脚石,他心里还是不爽快得很。

“恐怕用不了几天,就会有说书先生说这段子了。”一直跟在两人身边,没怎么插话的罗隐却好似嫌薛猛刺激得徐策还不够似的在一边道。

“罗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薛猛瞪了眼这个混蛋,接着朝脸上阴沉得可怕的徐策道,“别听他瞎说,就是传出去了,有谁会相信?”

“徐老大,别生气。”罗隐这时也笑了起来,接着自言自语道,“其实输给他也没什么,当初苏大郎跟他比试,可是差点被他勒死。”

听到罗隐的自语声,薛猛一把拉过了他,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又没问我,不过这事我可没乱说,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海老板那里问一下,苏大郎当初第一次跟这个郭虎禅比试时,可是比徐老大还要狼狈。”罗隐撇干净了自己的关系。

“被你这样突然觉得好过多了。”徐策看向了总是有些玩世不恭的罗隐,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意,不过心里面还是把郭虎禅当成了讨厌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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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诡异的春闱大考

第三十四章诡异的春闱大考

宽敞而明亮的大厅内空空荡荡的,这是长安城外属县的一处庄园,不过如今它的主人已经成了郭虎禅,还有半个月就是春闱大考之期,郭虎禅自然是要来这里看看封常清准备得怎么样。

“公子放心,本次大考,我有十足的把握。”看着坐在大厅上的郭虎禅,封常清脸上充满自信,对于郭虎禅特意避开其他人,专程来看自己的举动,封常清心里也是颇为感动,不过他是深沉之人,自是不会表现出来。

“你有信心就好。”郭虎禅笑着,这大半年里,封常清用许显纯他们从玉门关运来的金钱在这长安城外属县买下了数处庄园和好几处经营不善,面临倒闭的工坊,如今他在长安城里也算是有身家的人。

“公子,那些工坊就算复工,恐怕也很难?”封常清说起了那些买下的工坊,帝国对外的贸易中,瓷器和一些手工制品都是很紧俏的货物,而长安城附近就有不少工坊,不过西市的贸易实际上早就被朝野各方所垄断,尤其是修文年以来越趋严重,不少原本普通人家所开的型工坊要么给吞并,要么就面临倒闭。

“常清,我本来就没打算靠那些工坊来赚钱,玉门关那边有多少钱,就全部给我用来购买那些要倒闭的工坊。”郭虎禅知道封常清对现在这种单方面地砸钱购买那些毫无盈利的工坊有些不解,但是他暂时也无法对封常清解释太多。

“是,公子。”封常清虽然满腹狐疑,但是郭虎禅这样吩咐了,他也只有继续照办,既然公子都不介意,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说起来,常清,等进了太学以后,你有什么打算?”郭虎禅看向了封常清,虽然历史上封常清是类似幕僚和参军这样的角色,但是和封常清相处久了,郭虎禅清楚封常清其实也有相当不错的政才。

要是封常清愿意在太学里念书,郭虎禅倒也不介意封常清在太学待上五年,为他打理在长安的一些产业。

“公子,春闱大考对我来说,只是证明自己而已。”封常清正色朝郭虎禅道,他是个执拗的人,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跟随郭虎禅,自然不会改弦更张,更何况他也清楚朝廷很快就会有所转变,看看公子在太学里的结社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常清你以一甲的身份进入太学。”郭虎禅看着面前的封常清,微笑了起来,要是封常清能获得状元的头衔后再去羽林军校,恐怕会造成更大的反响。

“常清必不负公子所望。”封常清亦是笑答道。

郭虎禅并没有逗留太长的时间,虽说他在太学里算是颇为自由,毕竟杨炯这个祭酒再不近人情,可是有他那位太学令老师的命令,他也不好太过针对他,当然他自己也不能太过分。

就在郭虎禅赶回太学的时候,太学所属的官衙里,杨炯正自气冲冲地着火,虽说他也觉得修文年以来太学里风气日趋阴柔,郭虎禅搞得那个结社也算是桩好事,可是他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功夫,那结社里居然有过一百的士子递了文书,表示要去细柳营。

“可恶,都是那子。”杨炯越想越气,自从郭虎禅在太学令的官邸里拜师时,太学令狠狠教训了一顿王勃和贺知章他们后,已经开始明显地支持自己成为下任太学令,但是这个时候郭虎禅那结社给他搞出这么一档子事来,倒显得是他没用了。

王勃在不远处听着杨炯那充满怒气的自语声,只当没听见,太学三祭酒里,卢照邻病痛缠身,下任太学令本就是他和杨炯之间的竞争,只是没想到太学令居然属意杨炯,这让他多少有些嫉妒,此时正乐得见杨炯倒霉。

郭虎禅赶回太学里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一回到自己的精舍,就看到了阴沉着脸的杨炯这位太学祭酒站在那里等着自己,而苏文焕,李林甫他们几个都是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脸上都是一副颇为紧张的样子。

“跟我来。”看着面前似乎总也不会失去冷静的郭虎禅,杨炯忽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张望的其他人,直到所有的人都消失之后,才回过身朝郭虎禅道。

“是。”郭虎禅简单地应了一声后,跟着杨炯走了,他知道这位祭酒并非是故意针对他,只不过他天性就是个严厉的人,当然必要时他也不缺权变,但是更多时候他都会坚守自己的原则。

杨炯把郭虎禅带到了自己居住的精舍,和时常呼朋引伴的王勃不同,杨炯似乎从来都是一个人,而他所住的精舍里,除了几个他亲自收下的弟子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书房里,杨炯招呼着郭虎禅坐下了,然后将一份名单丢给了他,“一百十三人,按太学制度,我可以全部驳回他们的要求。”

细柳营,别名羽林军校,修文年以前,进入的态度比太学的春闱大考还要难上几分,不过现在吗,虽然甄选依旧严格,但已经不能和以前同日而语。

太学里的士子自然是可以去参加细柳营的甄选,但是和那些出身将门的军人世家子弟相比,他们落选的机会实在太大,在过去那令人血脉贲张的大时代里,不少士子都会一时脑子热,递文书要求参加细柳营的甄选,负责的太学祭酒通常都会不予准许,而这往往是出于保护士子前程的考虑。

杨炯身为主管祭酒,自然有权不准许那些递了文书的士子去参加细柳营的甄选,此时他看着面前的郭虎禅,声音有些冰冷,“就连你也一样。”

郭虎禅仔细回想着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惹得杨炯这位本就不好说话的太学祭酒这般严厉地来对自己进行警告,很快他想到下任太学令之争,不由暗道自己真是太过鲁莽了,虽说骆宾王这个老师已经很明显地摆明了自己支持杨炯的态度,但是王勃向来混迹于达官显贵中,文名远在杨炯之上,现在那么多士子要求离开太学,自然很容易被人误解为杨炯的原因。

“不知道杨祭酒如何看待现在的太学。”郭虎禅斟酌着措辞,最后朝面前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全无劝说希望的杨炯,忽地问道。

“你是想说,现在的太学偏于阴柔,士子只知道浮夸好谈,卖弄文章吧?”杨炯看着面前不见慌乱的郭虎禅,冷哼道,他的言辞自然是夸大了说,不过总体而言太学不如以往是真实情况。

“杨祭酒也应该清楚,我朝二十年不动干戈,是四周国之幸,但却并非我朝之福,刀子放久了,会变得锈迹斑斑,不堪一用,军队也是一样。”郭虎禅知道杨炯青年时的经历,也知道他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因此直接拿军队和刀做比喻道,“如今边境不宁,朝廷诸公或有私心,但亦是明理之人,我朝重振武功乃是必然之势,杨祭酒应该为有此等深明大义的士子高兴。”

杨炯默然,朝廷的风向他自然是清楚不过,没想到郭虎禅竟会以此来劝服他,但是这样一来,他就会被归入枢密院一派,而他和太学令一样,并不想卷入派系之争,这也是他犹豫踯躅的原因。

“杨祭酒,大势所趋之下,纵有独善其身之心,也只有顺势而为之理,更何况我辈男儿,自当为国家故而忘私利,区区一身得失,又算得了什么。”郭虎禅见杨炯不说话,又在一边说道,杨炯要是真地不准那些士子参加细柳营的甄选倒也没什么,毕竟除了王昌龄他们这些凉州子弟和苏文焕那批人,其他的不过是如同李林甫一样的投机者,但是这些投机者能善加利用的话,自然也能成为他的助力,他无论如何都该试上一试。

“这是你的真心话?”杨炯看向了面前从来都不透的郭虎禅,这个郭虎禅用少年老成来形容并不恰当,此时显得过于有些过于尖锐的话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面对杨炯的质疑,郭虎禅并不不悦,杨炯是信奉实用主义的法家,同时更相信人性本恶,这样的话也只有杨炯这样的人才能这般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真心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如何。”郭虎禅毫不示弱地迎着杨炯宛如利剑一般的目光,坦然答道,“士子参军,日后大战一起,杨祭酒只有先见之明,绝无失察之实。”

“我有我的处事原则,那些军人世家的子弟和凉州子弟,我会准许他们去参加羽林军校的甄选,但是其他人我不会准许。”杨炯过了好一会儿,才朝郭虎禅说道,一百十三名士子里,本就是这些人占了多数。

郭虎禅没想到杨炯到最后还是绝了自己的念想,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但是表面上他仍是朝杨炯一礼道,“多谢祭酒大人。”

“你不必谢我,虽然我还是不懂太学令他为什么会收你做弟子,可这半年里你在太学做的事情我看在眼里。”看着面前行礼的郭虎禅,杨炯想了想之后,还是打算提醒一下这个也算是半个学生的少年,“你那结社里,撇开你和苏文焕各自本来的几家子弟外,其他人功利心太重了。”

“这个学生也知道,但是既然参加春闱大考,就自是利禄之士,学生以为功利心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需要加以引导罢了。”郭虎禅很认真地回答道,因为这时候的杨炯纯是以一位关心自己学生的师者身份在和他谈话。

“你说得或许不错,只要参加春闱大考,就是利禄之士,但是你也要记住,朝廷有纲纪法制,而结社没有,人心善变亦难测。”杨炯说完这番话之后,起身朝郭虎禅道,“你回去吧。”

“是,杨祭酒。”郭虎禅出了房间,刚才算是杨炯对自己的提醒吧,或许自己在结社的事情上有些操之过急了,郭虎禅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省,毕竟他过去的那些经验并不全部有用。

转眼间,已是半个月后,到了春闱大考的时候,郭虎禅自是专门去了考场外等候封常清,而苏文焕他们也是一同去了,春闱大考毕竟是整个长安城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考场本就设在太学里,得以参加春闱大考的考生总共有两千多人,但是最后能留在太学的只有七百人左右的名额,郭虎禅对于封常清能否考进太学并不担心,他只是关心封常清能以何等名次考入太学。

进行考试的贡院之内,负责批阅考卷的考官们此时正自互相闲谈着,春闱大考的考官除了太学所属的祭酒,博士以外,还要礼部临时指派的官员,以及内阁或皇帝亲自所定的主考官,即便骆宾王再德高望重,为了避嫌,也不得担任主考官。

只不过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春闱大考的主考官居然是薛讷这个枢密院的太尉,不过很显然隶属文官集团的官僚们虽然敬畏这位名将之后的太尉,但是却还不至于惧怕的地步。

薛讷坐在主考官的那张椅子上,朝边上几个同来主持这一次春闱大考的枢密院同僚道,“看起来有得无聊了。”

薛讷这个枢密院太尉来做这一次春闱大考的主考官,说穿了也是皇帝向他示好,而这一次考卷的题目也有不少是出自枢密院,可以说这一次的春闱大考根本就是偏向于军事。

薛讷自己并不看好这一次的春闱大考里能出什么人才,因为枢密院在试卷里出的题目里,占分最大的那一道,完全就是为难那些根本没在军队待过的人,就算在细柳营,能答好的人也不多。

“你来就是,何必再拉上我。”薛讷身边的程务挺摇着头道,春闱大考,考制两天,学生可以提前交卷,但是这种考试有谁会提前交卷的。

“我既来这里受苦,不拉几个,我心难安。”薛讷朝苦着脸的程务挺道,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就让自己这个枢密院太尉来当主考官,难道是真打算放开对枢密院的钳制,想到这里薛讷立刻就否决了,枢密院掌军机之要,皇帝怎么可能放开钳制,恐怕其中里面另有原因。

这时考场之内,封常清看着卷子上的题目,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春闱大考,分两天举行,第一天大家的卷子一样,直到第二天各选科目,卷子才两样起来,以往历年大考,第一天的卷子总是以汉学为主,其他为辅,从未偏向过儒墨兵道法等任何一科,但是今年这卷子着实诡异,居然大半都是和兵家有关,或者确切和军事有关,而且不再是纯粹的理论阐述,以实用为主。

封常清抬起头,只见对面能看到的几个考生,全都是一脸颓然,孙子兵法,吴子兵法看过的人不少,可也最多扯几句兵法,接着洋洋洒洒做一篇文章罢了,但是现在完全是枢密院那群参谋军官给出一定的条件,要他们写出详细的作战计划,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很多人连帝**队的编制都不清楚,对于敌国更加不了解,让他们写这种毫不注重辞藻的实用文章,就是杀了他们也办不到。

当大部分人开始胡诌起来的时候,封常清已经开始逐条地落笔了,他在安西长大,外祖父是军中老人,他对于帝**队并不陌生,同样对于丝绸之路上的地理和敌国也有相当的了解。

贡院之外,除了郭虎禅他们,也有其他不少人等着,其中太学的士子也有不少,郭虎禅相信以封常清的秉性,是绝不会把时间用完的,一旦答卷完成,他肯定会直接交掉。

翻阅过往年春闱太学考卷的郭虎禅自然知道以封常清的实力,最多上午的两个时辰就足够他把卷子做完了,只是没想到到现在都三个时辰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起来今年的春闱大考不是那么简单啊?”郭虎禅自言自语了起来,却惹得边上苏文焕,李林甫等人都是一阵不解,春闱大考什么时候简单过,每年地方上参加乡试的人有四五万,最后能来太学贡院参加春闱大考的只有两千人左右而已,这些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已经算是人才了。

就在郭虎禅嘀咕的时候,贡院的门开了,就如郭虎禅所料一般,封常清第一个考完出来了,不过等着看热闹的士子和人群则是大失所望,每年春闱大考,也总有几个惊才绝艳的士子能够率先交卷,最后还名列一甲,对不少人来说,貌丑跛足的封常清实在不符合风度翩然,惊才绝艳的印象。

对于四周传来的那种窃窃私语声,封常清早已习惯,只是朝着郭虎禅他们走去,“考卷如何?”听到郭虎禅的问话,封常清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整整花了三个多时辰来答卷,恐怕自家这位公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今年的考卷不对,大部分题目都偏向兵家武事,尤其最后一道策论,竟然直接给出吐蕃人在青海叛乱,和我朝在安西的简略兵力,还有一些不起眼的消息,要我们写份作战计划。”封常清答话道,而随着他的话,郭虎禅和身边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第三十五章 老狐狸的心思

第三十五章老狐狸的心思

贡院的大厅内,原本还显得很悠闲的枢密院考官们忙碌了起来,春闱大考已经结束了,但是阅卷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事情。

不管是薛讷也好,程务挺也好,都没想过这一次春闱大考能够选到什么能让他们关注的人才,毕竟他们那些手下出的那道‘策论’已经超过了绝大部分士子的能力范围。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随着一份答卷而改变了,本来审阅考卷上最后那道策论的枢密院参军在连续看了一百多份空洞乏味,用大量辞藻堆积的策论之后,甚至都有些打瞌睡了,但是他接下来看到的那份答卷,却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不是那种策论的文章形式,而是完全的实用公文格式。

很快上面的内容也让这位参军提起了精神,因为答卷的人显然对于军队很了解,抽丝剥茧般地从考题上他们透露的隐晦信息里分析出了足够多的情报,然后条理地清晰推演战局,换言之这已经是一份标准的枢密院的作战计划格式的公文。

当这份答卷被拿到薛讷这位主考官面前的时候,薛讷只是以为这只是一份相对来说还算不错的答卷,在此前他也看了几分属下们挑选出来的考卷,不过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看法,甚至喊上了边上的程务挺。

于是很快,原本已经被那些士子们千奇百怪的文章折磨得筋疲力尽的枢密院参军们解脱了,他们就地调阅了太学的藏书馆里有关西域和青海的详细地形图,在贡院的大厅里开始了对于那份答卷上的战局推演。

和其他答卷基本上认为帝国必胜的基调不同,封常清在自己的答卷上从一开始就认为帝国并没有做好战争准备,贸然地进攻青海高原,有着失败的可能。

即便是太祖皇帝,在决定消灭吐蕃,征服青海高原前,也在当时的边境地区用了数年的时间训练了超过了三万人以上适应高原气候的精锐军队,才发动战争。

这一点被封常清侧重提及,尤其是太祖皇帝之后,因为青海高原的恶劣环境,导致瀚海都督府的裁汰,至今已有近五十年,当年太祖皇帝下令屠逻些,但是吐蕃本就是个部落国家,散居的部落更是不少,如今吐蕃人再次立国,足以说明他们的军队规模恢复到了太祖皇帝之前的状态甚至尤有过之。

超过二十万的可战之兵,这是吐蕃人的实力,同时他们占据地利,更重要的是青海实在穷困,帝国根本没有关注过这个地方,而最重要的是帝国的军事实力的衰减,封常清认为以安西都护府的兵力对吐蕃人发动灭国之战根本不现实。

用简陋的沙子勉强勾勒出的沙盘上,薛讷和程务挺按照封常清的论述摆放了表示敌我双方兵力的棋子,都是皱紧了眉头。

青海地势居高临下,吐蕃人对帝国最大的威胁莫过于他们的骑兵可以随时从高原冲下,如果他们单纯以劫掠为目的,丝绸之路将再无宁日。

“看起来我们有些托大了。”薛讷扔掉了手里的棋子,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但是这二十多年的安逸日子让他忘了帝队已经不是过去遍布丝绸之路,都督府下辖的军事堡垒,可以在一天之内完成集结防区内五千骑兵进行远程作战。

周围站着的一圈枢密院参军都满脸的惭愧,他们居然犯下了轻敌的大忌,要是不是那份答卷上所作的各种推演,如果真按他们先前制定的计划,以后帝队回到青海高原,肯定要吃大亏。

“这个叫封常清的士子,就是今次一甲状元,你们可有异议?”薛讷看向了身旁的程务挺和属下们。

没有一个人反对,这个叫封常清的,那是什么士子的水平,直接来枢密院当个参军也是绰绰有余。

薛讷是主考官,他既然做出了决定,其他诸如礼部派来的考官和太学本身的考官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只不过他们还是相当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策论文章竟然能让堂堂的枢密院太尉这般看重。

看过封常清的答卷,薛讷没有再继续呆在贡院的意思,只是留下部下继续阅卷就离开了,而他走后不久,包括杨炯,王勃在内的太学和礼部所属的考官们看到了封常清的答卷。

单独撇开封常清那道‘策论’,封常清其他题目答得也可以说是让人无法挑剔,但是偏偏这道‘策论’却在太学和礼部所派来的考官里引起了轩然大。

“这也算是文章吗?”王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此乏味枯燥的公文体,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一甲前三的策论文章都是要刊登天下的,这个封常清的策论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更何况他这道策论,里面很多内容都涉及到了军国大事,一个不好就容易为敌国所乘。

礼部被派来当考官的官员们也皱紧了眉头,薛讷是主考官,自然有权力决定一甲名次,虽然最后还是要皇帝来拍板,但是就现在这情况,皇帝显然不会为了区区的春闱大考,就去落了薛讷的面子。

杨炯这时候也是矛盾得很,封常清是他看好的人,甚至于当初连太学令都说他可以收封常清做弟子,如今封常清被薛讷这个枢密院太尉定为一甲状元,他自然于有荣焉,可是他和王勃虽然不对眼,但是王勃说得也没错,封常清的这道策论不能公布天下,不管是从内容还是文章本身都不行。

王勃的犟脾气发作了,虽然他可以让骆宾王骂得连唾沫星子都喷他脸上,可是他并不惧怕薛讷这个枢密院太尉,那个封常清的确有状元之才,但是就这道策论而言,还不能让他认同。

看着要去枢密院闹腾的王勃,杨炯终于爆发了,“够了,还嫌不够乱吗,这事情自有太学令做主?”

杨炯的发怒让王勃和一众附和他的考官们都愣住了,接着看向了这个地位已自隐隐比王勃还高出些的祭酒,“派人去请太学令。”杨炯看着不远处枢密院那些派来当考官的参军们,只是吩咐道。

代表内阁的礼部官员们保持了缄默,春闱大考固然重要,但是如今朝廷大局显然更为重要,他们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站到枢密院的对立面去,就让骆宾王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学令去和薛讷这个当朝太尉去解决好了。

杨炯压住了场面,贡院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至少心思各异的三派考官们都是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继续厘定剩下的名次。

太学令的官邸里,郭虎禅很难得地主动造访并且住了下来,主要他还是为了能够尽快知道封常清的名次,不然的话他是不愿意来和骆宾王这个已经人老成精的老师来打交道的。

卢照邻养病的院落里,郭虎禅看着这几个月里卢照邻所写的东西,也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师确实敢想,中央集权下的官僚集团和功臣集团的两院制,用来规范皇权,同时也最大限度地让帝国的政策得以拥有延续性,当然一切的前提必须建立在帝国不断对外扩张的基础上,利用海外殖民所带来的利益取代内部的矛盾。

虽然卢照邻只是勾勒出了一个大体的框架,看上去似乎不错,不过郭虎禅丝毫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放下手中的手札,郭虎禅朝边上看起来似乎气色还不错的卢照邻道,“先生,要不要再晒会太阳。”

郭虎禅刚开口没多久,骆宾王便派人来喊他了,卢照邻虽然想留郭虎禅多待一会,毕竟郭虎禅虽然不愿意和他多谈皇宪政治,但是在其他方面两人还是能聊得很投机,郭虎禅的一些看法对他颇有启发之处。

陪着骆宾王出了官邸,朝贡院而去,郭虎禅仍旧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是安静地跟在骆宾王身后,走了大约百步后,骆宾王看着这个还是不发一言的弟子,不由主动开口道,“你来我这儿,是为了你那手下吧?”

在骆宾王眼里,封常清毫无疑问就是郭虎禅的手下,这一回考卷的题目有问题,这个弟子肯定早就知道,这才跑自己这里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说是等消息。

“老师既然清楚,学生也就实话实说。”郭虎禅见骆宾王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的笑意,也是正色说道,“常清的策论,与其章,倒不如说是一份作战计划,按着这二十多年里的情形看,常清这道策论就算答得有远超状元之才,恐怕连一甲都进不了。”

对于春闱大考的主考官后揭榜前,没人知道具体人选,这也是出于公平的考虑,郭虎禅要是知道主考官是薛讷这个枢密院太尉,绝不会来骆宾王这里等消息。

“老师也说过,国家取士选才,岂能以诗文而定,虽然学生也不否认一些士子的文章写得确实精辟,也不乏理论,但是学生以为,国家需要的是实干任事之才,文章不过是小道,就算是一甲前三又如何?”郭虎禅看向了骆宾王,毫不避讳地说道,骆宾王知道他的身份,他何必客气。

“徒弟啊,你打为师的主意可是打错了,此次的主考官是枢密院的太尉薛讷。”看着直视自己,正色而道的郭虎禅,骆宾王原本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好似为自己骗过这个弟子一次而开心得很。

“主考官是薛太尉。”郭虎禅喃喃自语着,太学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超然独立于内阁和枢密院之外,但是一直以来,春闱大考都是为文官集团所把持的,过去虽不乏枢密院派人担任普通考官,但是主考官这还是头一次。

对于帝国的朝局已经不再是一无所知的郭虎禅当然清楚这消息背后的意义,虽说主考官的人选是内阁对枢密院的妥协,但是如果未央宫里的皇帝不答应,薛讷这个太尉也是休想当这个主考官的,而现在薛讷却当上了,这足以说明皇帝让步了。

一个愚蠢的皇帝不会让内阁和枢密院有什么留恋,可如果未央宫里的皇帝甘心当个安乐皇帝,或是暂时退让,从而换得皇位的稳固,那么对郭虎禅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看着郭虎禅脸上的神情变化,骆宾王笑了笑,接着道,“走吧,薛太尉可是点了你那个手下做状元,现在贡院里都闹翻天了。”

看着朝前而去的骆宾王,郭虎禅马上跟了上去,不管怎么说,皇帝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操心,比起暗处的他,他那四位王叔恐怕绝不会无动于衷。

快到贡院时,郭虎禅忽然响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朝前面的骆宾王道,“老师,学生不大适合进贡院,还是在外面等候好了。”郭虎禅虽然不介意为自己增加名望,但现在这档子事他不想被卷进去。

骆宾王笑了起来,这个弟子总算变得谨慎了,他朝郭虎禅点头道,“也好,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为师很快就回来。”

对于贡院里的争执,骆宾王已经从杨炯派来的人那里了解得很清楚,从文皇帝登基以后,随着内阁和枢密院的交恶,骆宾王一直都避免让太学陷入到两者的争斗中去,枢密院和内阁可以因为各自所处的位置而政见不同,但是却绝不能让太学也变成这种样子,太学是为帝国拔擢人才的地方,不是朝会上争锋相对的地方。

骆宾王心里清楚得很,薛讷能当主考官,一是内阁和枢密院在一些事情上达成了妥协,二来也是皇帝为了缓和跟枢密院的关系,这一次礼部派来当考官的官员们无所行动,无非是希望太学出面跟枢密院闹翻罢了。

“全都不是东西。”骆宾王心里恨恨地想着,走进了贡院大厅,他的资历名望摆在那里,原本还跟杨炯大眼瞪小眼的王勃,还有其他人一个个都是起身相迎行礼。

“太学令,春闱大考,一甲状元,乃为天下士子表率,岂可让此等味同嚼蜡的文章示人。”王勃知道自己这话绝不讨骆宾王喜欢,可这个时候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把考卷拿来我看看。”骆宾王看了眼王勃,只是朝一边始终不曾说话的杨炯道,而不远处来自枢密院和礼部的官员都是看着他。

“是,太学令。”杨炯躬身退下后,很快取来了封常清的考卷,交给了骆宾王。

对于最后那道策论的答题文体,骆宾王并不陌生,想当年他从军时也曾写过同样的东西,只不过内容却被当时队伍里的将军说成是纸上谈兵的狗屁玩意,自打当了太学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种文体写的作战计划了。

津津有味地看完之后,骆宾王放下考卷,朝王勃还有那些附和的考官道,“言之有物,虽说平时了些,可总比那些满篇空洞,空砌辞藻的东西好多了。”

听到骆宾王这位太学令的评价,王勃也不由脸上一黑,要不是骆宾王实在是德高望重,而且对他有教授之恩,他恐怕直接出言反驳了,不过好在骆宾王接下来的话让他好过了些。

“不过这里面很多内容倒是不宜宣之于众,而且就文章来看,平时得有些寒碜了。”骆宾王貌似低头沉吟道,却是让王勃和附和他的考官们心里有了些希望,毕竟要是骆宾王出面的话,就算是薛讷这个当朝太尉也得给几分面子。

“杨祭酒,你去把那考生叫来,让他重新写一篇。”骆宾王的处置让贡院大厅里的人全都呆住了,谁能想得到骆宾王居然会做出这种‘便宜行事’的决定。

“哦,对了,薛太尉才是主考官,你们也派人去问问薛太尉,觉得本学令如此处置是否妥当。”骆宾王看向了不远处的枢密院参军们,接着又朝那些仿佛置身事外的礼部官员道,“你们也一样,问问你们尚书大人去?”

礼部的官员们看着突然朝他们发话的骆宾王,虽然腹诽这位太学令还真是头老狐狸,可也只有照办。

对于参加春闱大考的考生,太学里自然有住宿之地,当然比起考入的士子们来说,就显得拥挤,考生也可以选择在太学附近租住客栈或是房舍,而封常清虽然有那个财力在太学附近租住房舍,可他不愿意浪费,就住在了太学里。

杨炯出了贡院大门时,本想让自己手下信得过的弟子去寻封常清过来,毕竟他这个太学祭酒要是出面,事后难免会惹人疑窦,生出些风波来。

当看到站在外面的郭虎禅时,杨炯立刻想到了骆宾王,才知道这位半师的太学令恐怕早就都想好了,郭虎禅去叫封常清过来,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也不会走漏风声。

“记得从偏门进来,不要给其他人看到了。”杨炯向郭虎禅说明原由后叮嘱道,让考生重写策论文章,大概是太学建成以来的头一回。

“我知道。”郭虎禅应声后离开了,但他心里可不觉得把封常清叫去就能让那些反对的人消停,恐怕等那些人看到封常清貌丑跛足会引发更大的风波,不过或许这是他那个太学令的老师故意的,果然是头狡猾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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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太皇太后

第三十六章太皇太后

贡院后侧偏门处,当郭虎禅看到出来的封常清时,也不由被封常清眼中那抹压抑的愤怒给吓到了,虽然他早就知道封常清在那些讲究仪容姿态的考官们那里肯定会遭受白眼,但是没想到居然能让已经对旁人的轻蔑不屑一顾的封常清这般失态。

郭虎禅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去问封常清,两人只是一起默默离开了贡院,直到临近封常清的住处时,封常清才忽地开口道,‘公子,那些人说我这样的人当状元,是个笑话。‘

郭虎禅听得出来,从来不因为自己相貌而自卑的封常清第一次被刺痛了,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可是在他的眼角余光里,封常清袖子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微微颤抖着。

‘常清,你不是笑话,那些人才是。‘郭虎禅停下了脚步,正色道,以貌取人这种陋习是人类的劣根性,但是那些取笑封常清相貌的考官其实是内心更多地是因为嫉妒而作祟罢了。

‘公子,刚才杨祭酒说他要收我做弟子,我答应他了。‘封常清看着始终都站在自己一边的郭虎禅,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当那些考官们取笑他时,杨炯却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驳斥了这些人,甚至于当场收他为徒。

‘这是好事情。‘郭虎禅笑了起来,他朝封常清拍着肩膀道,‘那么便替我好好打理结社吧。‘

封常清的确是个人才,但是对郭虎禅来短时间内他并不需要封常清跟随在他身边,接下来的几年里,封常清留在长安或许能为他做更多的事情。

‘好了,回去吧。‘郭虎禅看着想说些什么的封常清,看着已经不远的房舍,笑着道。

贡院大厅内,王勃犹自不能理解杨炯居然会收下那个叫封常清的做弟子,虽然他并不否认封常清的才能,但是封常清的样貌实在不适合当状元。

披红挂彩,骑马绕城,这是春闱大考一甲前三所能获得的光荣,让一个长得又丑又跛的人当状元,岂不叫人笑话。

王勃尽管心里再不甘,可是薛讷这个主考官已经做出了决定,而骆宾王这个他所敬仰的太学令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甚至于连文章的事情都解决了,而礼部尚书那里则是没有任何意见,这事情已经几乎成定局了。

骆宾王看到王勃那不忿的脸庞,知道他未必是出于私心,或者说他的考虑也不算错,也是为了朝廷的体面着想,不过帝国开科取士,求的是实干之才,同时也是激励天下人,封常清虽然貌丑而跛足,可如果出了这么一位状元,岂不更能彰显春闱大考为才是举的宗旨。

夜晚,未央宫内,郭元佐看着曹少钦派人送来的报告,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病态的嫣红,也许是承袭了父亲文皇帝的秉性,郭元佐同样是个好文学的人,他自己做的诗文也在水准之上,同样对于太学他也上心得很。

春闱大考,虽然一甲名次由主考官决定,但是前三最后还是要由他这个皇帝钦点,才算确定,本来郭元佐已经打算任由薛讷做主,以修复和枢密院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一次他怎么也想不到薛讷居然选了个样貌丑陋的跛子来当状元。

‘这个老匹夫,欺人太甚。‘郭元佐狠狠地把书桌上的砚台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那溅开来的墨汁将他刚画好的一副花鸟图给染黑了。

曹少钦很清楚这个年轻皇帝的性格,气量狭小,虽然能够隐忍,但是却又敏感得很,贡院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他这个缇骑司指挥使,而他也清楚薛讷这个枢密院太尉忙得根本不知道封常清长什么样子,他不过是故意派人将那份没有做过任何手脚的报告呈给皇帝,就轻而易举地制造了这种矛盾。

‘皇上息怒,薛太尉自恃功高,从来就没有把皇上您放在眼里。‘郭元佐身旁,一个内侍小心地附和着,接着让人收的碎砚台。

‘滚,给我滚。‘换了平时,郭元佐或许还不至于那么动怒,可是他才刚刚向枢密院拉下身段示好,就换来这种结果,实在让他心里怒极,那平时甚得他喜爱的内侍直接被他用镇纸的玉狮子砸得头破血流,吓得脸色苍白地退出了御书房。

长乐宫里,贺氏所居的道观里,曹少钦一身普通的宦官服饰,恭敬地站在边上,等着这位太皇太后做完晚课。

‘听说那小子又闹腾了。‘贺氏终于看向了已经等了很久的曹少钦,在皇城里,她能完全相信的人不多,而这个内廷的缇骑司指挥使是一个,至于皇帝在御书房发脾气的事情也瞒不过她。

‘是的,太皇太后。‘曹少钦答道,皇城之内,卧虎藏龙,他面前这位太皇太后是站在顶点的人物,至少在这座长乐宫,那位韦太后不过是个傀儡主人。

‘那个叫封常清的可靠否?‘贺氏朝曹少钦询问道,对于她来说,郭虎禅这个孙儿是绝不能有半点事情的,她已经被丧子之痛折磨了二十多年,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这最后至亲的痛苦,如果有人想要对她孙儿不利,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报复。

‘身家清白,没有问题,不过他还不知道殿下的身份,想必经过此事后,他只有忠于殿下这唯一的选择。‘曹少钦早就在秘密调查着郭虎禅身边每一个人的底细,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能让太皇太后放心。

‘你办事情,哀家很放心,对了,英国公府如何?‘贺氏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开国四国公府里,如今有三家已经站到她孙儿这一边,但那三家声势早已今非昔比。

‘有件事情,得向太皇太后禀报,英国公府的武崇训,在玉门关的时候曾经针对过殿下,不过却适得其反。‘曹少钦将自己查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武崇训因为嫉妒,而故意想要陷害郭虎禅,却没想到反倒成全了郭虎禅如今名动长安。

‘武明空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后辈。‘贺氏不禁摇起了头,她还记得当年这个很有野心的女人,不过她也是个聪明的人,就是太顾着娘家人了。

‘这个武崇训,除了。‘贺氏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虽然武崇训在她眼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或许连跳梁小丑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只蝼蚁,可这蝼蚁居然想对她的孙儿不利,那就该死了。

‘是,太皇太后。‘曹少钦应声道,内廷已经很久没有接这种命令了,内廷缇骑司建立之初,一来是制衡外卫缇骑司,同时也带有监察的意味,而内廷的特殊性,又注定了他们更受信任,可以去做一些不方便外卫缇骑司的事情。

在帝国历史的阴暗面里,内廷缇骑司让武崇训这样的官宦子弟意外身亡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就算是在太祖皇帝的时代,对于一些做了不光彩事情的功臣或官员,又不能明正典刑,所有的真相都会被掩埋,然后由内廷缇骑司去埋葬这些不该活着的人。

曹少钦没想到时隔数年后,内廷缇骑司接的第一个这种任务,居然是对方武崇训这种小卒。

贺氏让曹少钦离开了,最近几个月她已经不再保持过去的那种低调,而是开始准备重回长乐宫,她起码要给自己的孙儿解决掉以后可能的麻烦。

黑暗中的皇城,一处宫门口,几名拿着长乐宫管事牌子的太监离宫而去,而守卫的士兵根本没有记录他们的出行时间。

卫王府,郭廷烈静静地擦拭着他的刀,他今年才四十岁,长安四王里,他年纪却和枢密院走得最近,对于皇帝的位子,他并不在意,只是未央宫里的那个侄子实在是不争气,而其他三个兄长,他自问不比他们差,他又为何要相让。

‘大哥啊大哥,要是你没死该多好。‘演武场上,郭廷烈看着手中的刀,自言自语道,他小时候亲生母亲就去世了,最后过到贺氏宫中抚养,贺氏待他也是视若己出,当时已是太子的大哥也待他极好,和其他四个兄弟不一样,他一身所学全都是这个大哥手把手教的。

郭廷烈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小时候跟大哥的约定,等大哥当了皇帝,他就当个将军,去把大食打下来。

刀光闪动,郭廷烈已经舞刀而起,他获封卫王,便是因为他在剩下的兄弟里武功最好,也是唯一跟着大哥上阵打过仗的,可是如今他这一身武功又有何用武之地。

练刀的郭廷烈忽地停了下来,看向了演武场边上不知道何时到了的管家,‘是什么人来了?‘

‘王爷,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派来的。‘卫王府上下都是当年跟着郭廷烈的亲兵,那管家更是郭廷烈的心腹,此时在边上恭声答道。

‘母后。‘郭廷烈脸上一喜,连忙朝自己的管家道,‘让他们稍等会,本王换了衣服就来。‘

‘是,王爷。‘管家离开了,他知道自家王爷天不怕地不怕,过去文皇帝在世的时候,自家王爷都敢照骂不误,可只有长乐宫的太皇太后,自家王爷从来都恭敬异常。

不多时,郭廷烈就在自己的书房里见到了来人,那是个穿着便服的年老太监,‘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自从大哥死后,母后就心如死灰,这些年里很少见人,就连郭廷烈自己过去几次想去长乐宫给贺氏请安,也没有见到。

‘在下姓陈,见过王爷。‘那陈太监见到郭廷烈,行了一礼道,如今的长安四王,论亲疏程度,自然是太皇太后从小养大的卫王最亲近些,不是其他三位王爷能相提并论的。

‘太皇太后后让你来此,可是要见我。‘郭廷烈直接就问道,这些年来他也只有每年皇宫内的上元节等时候,才能见上这位母后一面。

‘王爷说对了,太皇太后让小人来,就是请王爷何时有空,便去长乐宫一趟。‘陈太监答道,他的话自然让郭廷烈欢喜起来。

‘陈公公,太皇太后她?‘郭廷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毕竟过去这位母后连他主动请见都一直不允,不知道这一次怎么突然主动要见他了。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王爷也该知道,太皇太后才是长乐宫的主人,太皇太后最近打算搬回嘉德殿。‘陈太监看着郭廷烈这位卫王的脸色,小心地说道。

‘怎么,是不是那个姓韦的不肯让。‘郭廷烈一下子就发怒了,那个韦氏去年才搬进长乐宫,当了太后,嘉德殿是母后居所,她居然鸠占鹊巢,现在母后要搬回去,她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的。

就在郭廷烈发怒的时候,其余三处王府内,魏王郭廷彦,齐王郭廷明,吴王郭廷孝,也都是对着贺氏派来的长乐宫太监,一脸义愤填膺地大喝着韦氏的不是。

数日后,正是朝廷的大朝会,郭廷烈这个卫王,虽无实权,可是大朝会,他和其他三个兄弟也有份参与。

‘皇上,嘉德殿本就是太皇太后居所,如今太皇太后要搬回来,不知道太后何时移驾。‘郭廷烈可是根本没打算给自己那个没什么感情的侄子面子,更何况他不出头,他那三个哥哥哪会跳出来。

大朝会上,薛讷看着突然跳出来发难的郭廷烈,皱紧了眉头,他倒是没想到自己选的那个状元,是个貌丑跛足之人,为了这件事情,皇帝跟他闹得很不愉快,甚至于更改了一甲前三的名次,如今郭廷烈这个跟他们枢密院还算走得近的卫王居然向皇帝和太后发难,这很难不让人把他也给绕进去。

郭元佐看着面前郭廷烈这位卫王王叔,放在案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身体也因为怒火而发着抖,对于贺氏这位名义上的皇祖母,毫无丝毫血缘关系的太皇太后,郭元佐没什么感情,对他来说贺氏不过是个待在长乐宫里那座小道观里的一个老太婆而已,她都在道观里待了二十多年,怎么会突然要搬回嘉德殿。

内阁一系的文官们观望着,他们也不清楚,一向似乎都不怎么观事情的卫王今天怎么突然间会拉出太皇太后来说事情,不过很快让内阁的宰相和六部等大员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魏王郭廷彦,齐王郭廷明,吴王郭廷孝居然站在了卫王一边,要太后韦氏尽快搬出嘉德殿,迎回太皇太后。

大朝会的秩序彻底乱了,大朝会上列席的除了内阁和枢密院的文武要员以外,大批拥有爵位的功臣勋贵也都赫然在列,他们可以就国事发表意见,但却没有决定权,就如同前汉时一样。

长安四王统一的立场,让文官集团错愕无比,他们中本就有人其中两位走得比较近,也知道长安四王之间其实没什么情分,甚至于彼此交恶,但是这一次却口径一致地要太后韦氏搬出嘉德殿,也实在是显得诡异了些。

不管实际控制国家各项政事和军务的文官集团和枢密院一系怎么想,至少其他列席的功臣勋贵们很快也都群起响应,太皇太后虽然自从太宗皇帝死后就搬出了嘉德殿,在长乐宫建了座道观隐居,淡出了朝野视线,但是毫无疑问作为长乐宫的真正主人,嘉德殿只有太皇太后才能居住,从人情法理都是如此,去年太后韦氏搬进嘉德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乃是僭越之举。

苏全忠作为附和的功臣勋贵里爵位最高的,一下子让不少原本不知道他的人都一下子认识他这位刑国公,而贺正阳则一如既往地没有出现在大朝会上。

李业嗣冷眼旁观着,变得乱糟糟的大朝会和已经处在失控边缘的皇帝,这一切肯定是出自太皇太后之手。

薛讷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长安四王间的矛盾他很清楚,现在这四位王爷居然站在了一条阵线上,这着实是让人惊讶,看起来太皇太后也已经开始不满现在的局面了。

薛讷当然知道如今的皇帝有多么无能,起码长安四王里,随便挑一个都能比这个皇帝当得更好,可是废立之事实在是兹事体大,而且内阁那些老狐狸似乎也乐得架空这么一个无能的皇帝,虽然内阁和枢密院执掌朝政看上去不错,但是这也仅仅是对内安定而言,要是帝国要重新开始扩张,恢复过去的霸权,就需要一个意志坚定,性格强悍的皇帝来带领军队。

猜测着贺氏这位太皇太后的心思,薛讷一时间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他甩了甩头,抛开那些大胆的猜测后,看向对面内阁那几个老狐狸,发现他们的脸色似乎比自己还难看,心里面不由好过了些。

郭元佐看着那四个站在大殿中央,咄咄逼人的郭廷烈他们,恨不得直接让人把他们拖下去,全部杀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四个皇叔。

‘太后既然已居于嘉德殿,岂有移驾之理。‘郭元佐知道如果让贺氏搬回嘉德殿,他那位母后一定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如今他也只有硬着头皮把这事情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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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细柳营

第三十七章细柳营

长安城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几乎一下子全都陷入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长乐宫之争中,即便郭元佐身为皇帝,面对整个长安宗室的力量,以及满朝文武的缄默,最后也只能来个称病不朝。

与之相比,这一次的春闱大考的状元之争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皇帝的反对,封常清最后连一甲名次都未进,而王勃他们这些当初反对的考官固然庆幸,但也心中有些微不可察的茫然。

精舍内,看着搬入的封常清,郭虎禅没有去安慰这个手下,他相信那天贡院之行,已经让封常清醒悟了。

郭虎禅已经打算离开太学了,他在太学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是交给封常清继续打理结社,而细柳营将是他在长安的最后一站。

苏文焕抱着自己那柄红绳陌刀,擦拭着森冷的刀锋,他看着不远处庭院里的郭虎禅道,“二郎,咱们什么时候走?”

“杨祭酒那里,我已经说过了,这几天我们就可以搬出去了,不过细柳营那里,我不清楚该怎么办?”郭虎禅看着有些急躁的苏文焕,放下了手中的大夏龙雀。

“细柳营那里,清明之前,会有一次校场大考,通过就行了。”苏文焕连忙答道,接着拍起了胸脯道,“全都包在我身上。”

夜晚,李林甫辗转难眠,要知道杨祭酒已经驳回了他和其他人的文书,他根本没办法跟着郭虎禅和苏文焕一起去细柳营,如此大好机会他实在不愿意放弃。

终于,李林甫点了灯,从榻上起来,烧了盘檀香,他需要好好想一下,如今朝局已然明朗,随着长安四王向皇帝发难,抬出了太皇太后,可见皇帝并没有控制局面的能力,而内阁和枢密院在长乐宫之争上那近乎默契的沉默,都足以说明两者实际上已经转变了过去的状态,进而走向合作。

而帝国周围的情势也确实在变得恶化,战争无法避免,李林甫知道要是自己留在太学,按部就班地升迁,想要功成名就,没有二十年时间根本就不可能,但是如果加入细柳营,只要打上几场胜仗,至多几年他就能进入中枢的视线。

李林甫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战场凶险,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军事才能,所以他只有依靠郭虎禅和苏文焕,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李林甫内心挣扎着,直接离开太学,把自己整个人当成筹码,都压注在郭虎禅和苏文焕身上,还是待在太学,稳稳当当地熬出头,这两种念头让他实在难以抉择。

天将黎明,黑暗的房间里,尚未燃尽的檀香仍旧留有余香,枯坐了一夜的李林甫,长长地吐出了口气,最后他还是难以抵挡自己的野心,他决定离开太学,当一次赌上全部身家的赌徒。

这时,天边已有亮光,而李林甫也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他知道是郭虎禅和苏文焕两人已经开始了每日的锻炼。

披上衣服,李林甫用冷水洗了把脸,走出了房间,朝庭院里一身短打的郭虎禅和苏文焕道,“苏兄,郭兄,我想和你们一起去细柳营试试。”

郭虎禅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冷静得有些可怕的李林甫,他记得杨炯应该已经很明确地答复了李林甫他们,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也一起去,那你这半个月里可得好好准备一下了。”苏文焕倒是不介意多上李林甫一个,不过细柳营的校场大考,可不是那么好过的,李林甫的武功在太学里那些士子中还算不错,可是比起那些军人世家出身的子弟,差得实在太多。

“你真地想好了。”郭虎禅看着李林甫,只是沉声问道,他当然李林甫在杨炯明确回绝之后,仍然决定跟他们去细柳营,显然他是做好了离开太学的准备,他把自己今后的前途都给押上了。

“已经想好了,宁做百夫长,不为一书生。”李林甫念着杨祭酒那首从军行的名句,脸上露出了自信,“我相信,我能跟上你和苏兄。”

“那么,你需要好好练习了,尤其是箭术和马术。”郭虎禅虽然知道李林甫是个怎样的人,但是也不禁为他此时敢于下注的气魄而生出不少好感,因此也给了他些提醒。

三日里,郭虎禅和苏文焕还有李林甫先后搬出了太学,而封常清也在郭虎禅的支持下,顺利地接管了结社,毕竟那些凉州子弟个个都服他,再加上封常清又被杨炯这个祭酒收做弟子,因此封常清纵使在其他人长得貌丑跛足,但是在社内却无人敢轻视他。

对于李林甫的离开,杨炯虽然觉得有些惋惜,但是李林甫是瀛洲人,再加上他觉得李林甫坚持去细柳营,也不过是为了攀附郭虎禅和苏文焕,因此很快也就释然了。

清明前三天,长安城外细柳营驻地校场,郭虎禅和苏文焕他们一身短打劲装,和其他来参加校场大考的各地子弟一起在那些细柳营的军官呼喊下,按照百人一队排好了队伍。

细柳营不比太学,自古云穷文富武,更遑论民间称为羽林军校的细柳营,建立之初,细柳营只有功臣勋贵子弟和军中士兵的子弟才能入读,而且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更有从六岁左右开始在细柳营接受训练的孤儿。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细柳营里走出了无数的军官,将领,其中不乏两朝时的名将,但是对于细柳营出身的军官和将领,世人多有无情冷血的印象,在帝**队的历史上,屠城杀俘的事情从来就不少,甚至于当朝太尉薛讷的父亲薛仁贵,太宗皇帝时的一代名将,就曾有过坑杀十三万战俘的事迹。

看着那些身穿铁甲,不苟言笑,神情如同铁石般沉默的细柳营军官,郭虎禅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压迫感,而他身边的苏文焕也显得有些不自在。

“听着,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都是出身军人世家,你们的曾祖,祖父,父亲都或许曾经是帝**队中的一员,但他们也未必能进入细柳营,现在你们站在这里,或许对自己很有自信,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和过去同样站在这里的那些人相比,你们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郭虎禅他们那支百人队伍前训话的细柳营军官是个五旬老者,他的目光凌厉,扫视着面前心高气傲的一群年青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还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头。’苏文焕口中嘀咕着,虽然他很认同这位老军人对他身边那些家伙的评价,但是对于自己也给评价为提鞋都不配而显得耿耿于怀。

“好了,现在每个人给我穿戴上盔甲,背上三壶箭,拿上你们的佩刀和铁枪,绕着校场跑十圈,显时三炷香。”田横看着面前一群站得还有些样子的年轻人,大声吼了起来。

细柳营的大校场如今已经被分成了十二个小校场,校场中央是摆放整齐的制式盔甲,还有一名羽林军士兵参加一次大战所需要的各种辎重,其中包括五壶箭,一张十二石强弩,一柄横刀,一杆铁枪再加上三日的口粮,总负重超过六十斤,而绕分割好的小校场十圈,差不多足有二十里的路程。

郭虎禅根本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按照自己编好的队伍序列,跑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码放好的盔甲武器前,熟练地穿戴起盔甲,背上强弩和五壶箭矢,将横刀横别在腰后,缠上三日的口粮后,才拿上那杆大约两米六的木杆铁枪。

当郭虎禅飞快地穿戴盔甲,携带武具时,其他人才连忙争先恐后地去穿戴盔甲,而苏文焕是第二个全部穿戴完毕,本来他是打算直接开始绕校场跑圈,但是看到郭虎禅没有跑圈,而是回到原来的地方站着,似乎在等待其他人,他也只能跟着郭虎禅一样,回到自己先前的地方等起来。

田横很早就注意到了郭虎禅和苏文焕两个人,一个是他自修文年以来看到的最年少的甄选者,另一个则是身形最高大的。

当他去点线香的时候,对于执行命令毫不犹豫的郭虎禅已经有了不错的观感,尤其是郭虎禅穿戴盔甲,整备武具的顺序和手法,非常老练,可见这小子出身很好,恐怕家里几代都是帝国老兵,而之后郭虎禅在看到他点燃线香,却仍旧回到原地等待,就更是让他心头大为欣喜,而之后那大块头的去也不错。

渐渐地有人开始全部穿戴好,里面有些人直接便绕着校场跑了起来,而有些人在犹豫之后,站到了原来的位置,学着郭虎禅和苏文焕的样子等待剩下的人。

那些速度最慢的人全部穿戴完后的已经跑了半圈,最后郭虎禅他们站立在原地,整装待发的只有六十五人,其中有几个是跑出去后又折回来的。

田横颇有深意地看了眼郭虎禅站立的方向后,才大声道,“开始。”

随着田横的命令,六十五人的队伍才开始绕着校场跑了起来,这时候苏文焕才有空到郭虎禅身边问道,“二郎,干嘛等那些家伙,要是我们先跑的话,恐怕早就一圈都跑完了,哪会被那些家伙抢到前头去。”看着前方跑了大半圈的那些家伙,苏文焕一脸的不忿。

“大哥,细柳营是军校,是为帝**队训练军官的地方,而我们这一队人是一个整体。”郭虎禅不紧不慢地朝苏文焕答道,他研究过帝**队的历史,从开国之后,太祖皇帝一直追求的就是军队整体的强大,而不是过去历朝历代那种将强则兵强,将弱则兵弱的局面,秦汉初期的古典军国主义在帝**队中显得尤其明显。

帝**队强调纪律,强调服从,郭虎禅不认为细柳营的入营考核,只是普通的单兵体能测试,毕竟如果按这标准来,帝**队里能合格的士兵就有不少。

听到郭虎禅的回答,苏文焕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但这时候他皱了皱眉头,看着身后几个跑得慢吞吞的家伙道,“难道我们还得照顾他们。”

“这个我想倒不必,因为我们已经遵守了军官的命令,现在的跑圈完全按照个人实力来就行了。”郭虎禅看着显然是不忿自己居然落后他人的苏文焕道,“大哥不必管我争第一就是了。”

“那好,我在前面等你。”苏文焕知道郭虎禅虽然身体强悍,可还是不能跟自己比,而他确实又很不爽前面那些领先他的家伙,于是便朝前健步如飞地跑了起来。

看着苏文焕忽地发力追上了前面的人,郭虎禅也不禁羡慕苏文焕那强悍的身体,他虽然日日打熬身体,但也不过三年时间而已,虽然已经比其他人强上很多,可是和苏文焕还是没得比。

看着很快就追上领先的那些人的苏文焕,田横也不禁有些吃惊,不过他还是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了郭虎禅身上,这个少年从跑动之后,速度始终不曾变过着,不和别人争快,也不会因为边上的人超过自己而改变。

“真是个可造之才。”由小见大,田横已经看出了郭虎禅身上那种近乎绝对冷静的自制力。

跑圈已经过去六圈,曾经领先郭虎禅的人一个个都被他拉了下来,现在在他前面的只有苏文焕一个人而已,不过相对于只是跑圈过半的他们这队人而言,其他十一块场地上似乎已经全部结束了。

这时有体力达到极限的人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停了下来,扔掉身上的东西,朝站在线香边上的田横走了过去,大声质问起来,“为什么别人只要跑五圈,我们却要十圈,你这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难我们。”

“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看着那些中途放弃的家伙,田横只是冷声道,没有丝毫解释,这些年来每次轮到他来当考官,他都始终按照太祖皇帝时代最严酷的标准来当作考核标准。

并不服气的考生们不忿地喊叫了起来,可是面对田横这个神完气足的考官,已经筋疲力尽的他们很快就被放倒在了地上,然后被田横挥手招来的士兵抬出了校场。

“老田还是老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相邻的两块小校场上,负责的两个细柳营军官都是嘀咕起了相同的内容,而这时其他场地上的军官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状况,都是兴致勃勃地讨论了起来。

仿佛从水缸里捞出来一般,几近虚脱的李林甫听着自己这队人的细柳营军官跟别人的对话,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分到郭虎禅和苏文焕那一队去,不然的话自己是绝不可能通过那个叫田横的老军人的甄选的,不过也拜这个执拗的老军人所赐,他能多休息一会儿。

校场一侧的点将台上,薛讷看着还在继续考核的第九场地,不由朝身旁的程务挺道,“看起来这个田小子还是和当年一年执拗,不知道这一回他手底下能剩下几个?”

“不会超过五十。”程务挺看着被田横放翻之后给抬出去的十几个人道,毕竟今时不比往日,田横那种搞法,现在的年轻一代中,没多少人经得住。

“不过说起来,苏家小子倒是不错,我看他挺轻松的。”程务挺看着校场上一直都处在第一的苏文焕,朝身旁的薛讷说道,苏全忠和他们算是老相识,以前交情不错,只不过当年因为景武太子的时候,刑国公府才淡出朝野,而这些年来,苏全忠也不跟他们来往,只是这次儿子来细柳营,才跟两人见了个面,要不然以如今朝野为了长乐宫之争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薛讷这个枢密院太尉哪会跑来看细柳营的校场大考。

“这不奇怪,当年那厮不也一样。”薛讷答道,他父亲薛仁贵当年就是苏全忠的祖父苏定方提拔起来的,两人都是以骁勇善战著称,各自辉映太宗朝前后,两家子弟也是从小交好,彼此既是朋友,又互相较劲,而他过去在武功上始终都给苏全忠压着一头。

“我说你不如让你家那小子也来细柳营,我想应该不会比苏家小子差。”程务挺朝薛讷建议道,文皇帝虽然不是什么雄主,但是却有不少的心机手段,当年他们和苏全忠等人断了来往,也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几家子弟修复下关系。

“我只怕两人见了面,天天都要打架。”想到自家那几个小辈,薛讷也不禁头疼起来,随口应了一句后,目光看向了那个始终跟在苏文焕后面的身影上,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说凉州那几个老家伙,到底是什么想法?”

“不好说,不过这个叫郭虎禅的小子很不错,真地很不错。”程务挺的目光也落在了郭虎禅身上,他和薛讷对于半年前那首名动长安城的歌谣都有些记忆,之后郭虎禅给骆宾王收做弟子,都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不过也没太过放在心上,只是派人查了下郭虎禅的底细,不过今天亲自看到之后,程务挺却是欣赏起这个凉州来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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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虎贲子弟

第三十八章虎贲子弟

细柳营的新兵营里,郭虎禅和苏文焕被分开了,现在他身边是九个陌生的同袍,帝**队里,虽然设有什伍制,但是伍长只是什长的副手,实际上除了斥候以外,最小的单位就是一什十人,当然更多时候,不管是军中还是民间,更习惯于十夫长这个称呼。

还算宽敞的营帐里,郭虎禅盘膝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打量着被分到一起的同袍,几乎每个人都是年纪在二十到二十五左右,校场大考里都是比较厉害的人物,白天的体能测试,他之所以能仅仅排在苏文焕之后,主要还是这些人想要和苏文焕一较高低,没有合理的分配自己的体能,最后才输给他。

而在之后的马术,射箭,长兵,短兵,这些人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都让他有一种恐怖感,毕竟能在这四方面都达到只差苏文焕一线的水准,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他们从小接受的训练是何等恐怖。

“我叫高晋。”九人中,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一名青年主动走到了郭虎禅的面前,白天郭虎禅留给他和身边那些同伴的印象很深刻,所有人里居然是这个少年第一个完成整装,虽说是他第一个执行命令,而他们则慢了一拍,其中或许有些故意放水的成分在,但之后这个少年却在原地等候其他人,却叫他们从心底认可这个成为同袍的少年。

“我叫郭虎禅。”郭虎禅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皮肤有些黝黑的高大青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白天的时候大家都是按照各自的编号组队,之后便是严苛的校场大考,根本没时间互相通名报姓。

“郭虎禅,那个在玉门关前把吐蕃人全部干掉的那个?”高晋边上,一个青年已自喊了出来,其他人也一下子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全都围拢了过来。

“我想就是我吧?”看着四周那些让人稍稍觉得有些可怕的热忱目光,郭虎禅有些头皮发麻地说道,毕竟被九个大男人目不眨眼地盯着,换了谁都会不自在。

“太好了,看起来那些说书先生没有乱编,是你的话,肯定能干掉那些吐蕃人的话。”四周很快响起了这样的对话声。

郭虎禅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高晋他们这些人已经接受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其他人一个个都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而高晋对于郭虎禅脸上露出的疑惑,也很快为他解答了。

“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高晋这时已经和其他人一起盘膝坐了下来,而郭虎禅也坐在其中。

虎贲营七百老兵世家的子弟,这就是高晋他们九人的身份,自从当年文皇帝即位后,过于忌惮这支曾经在他父亲景武太子手下效忠了数年的帝国最强军队,因此不遗余力地试图减弱他父亲景武太子在虎贲营的影响。

作为见证了帝国崛起到世界霸主,参与了每一场战争的虎贲营来说,与其说好战是其传统,倒不如说在那些数代用鲜血和性命铸就的老兵世家中,战斗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修文之世,偃武修文,作为曾经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一群战士,那些虎贲营的老兵们从此远离战场,再也不能战斗,这不得不说是他们莫大的悲哀。

在之后的岁月里,虎贲营里的七百老兵世家成了文皇帝的重点清洗对象,原本太宗皇帝晚年,按照河中战场的功劳,不少老兵本可以获得晋升,但是最后都被抹杀了,不过对于这些骄傲的老兵而言,他们也根本不愿意效忠文皇帝,于是除了少部分人留在长乐宫守卫太皇太后,其他人都解甲归田。

高晋他们大半都是太宗朝最后几年出生的家中长子,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斯巴达式的教育,他们的人生信条里除了战斗,还是战斗,从三岁开始他们就学习如何使用武器,五岁开始学习骑马,练习骑射,不论春夏秋冬,他们始终都是在父辈们的操练下长大的。

郭虎禅眼前的这些同袍,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战斗机器,他们从小就是如此被训练的,和他见过的其他世家子弟都不一样,这些人充满自信,只对强者感兴趣,而他现在能获得他们的认同,不得不说是一种光荣。

“我父亲曾是一名军官,死于河中。”当被问及自己的家世时,郭虎禅并不愿意欺骗这些已经认可自己的同袍,而是用隐晦的说法说道。

“我们会回到河中,在那里升起帝国的旗帜。”郭虎禅边上,一个看上去就异常凶悍的青年拍着他的肩膀道,他的叔父当年就战死在河中,他们这些人里,每一个人都有父辈,祖辈死在河中的战场。

郭虎禅知道这些同袍是在安慰自己,他当即笑了起来,朝这些新认识的同袍大声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那些还未征服的国家升起帝国的旗帜。”

高晋他们虽然只是一群很纯粹的战士,他们没有多少心机,很快就把郭虎禅当成了自己的兄弟,他们毫不避讳地和郭虎禅说着自己家里的事情,同时也告诉了郭虎禅他们的规矩,他们彼此之间,都有各自的称呼代号,比如高晋的外号就是头狼,因为从小跟人打架,他总冲在最前面,也是最能打的。

“那么就叫我虎王好了。”对于高晋他们让自己也取个外号的建议,郭虎禅很爽快地答应了,而他也根本没有多考虑,直接从自己名字里取了个还算威风的外号。

“虎王,头狼…”周围有人报起了以野兽命名的各自代号,都是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十人里竟然有六个人都是用野兽来取外号,不过目前看起来郭虎禅这个外号取得最有气势。

“虎王,我们这一什,十夫长,你觉得谁来当最好?”高晋朝郭虎禅问道,他和身边的兄弟都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按照细柳营的规矩,每一什新兵的十夫长和伍长,由新兵自己决定。

“当然是大家比过之后,才知道谁来当。”已经了解高晋他们秉性的郭虎禅,毫不犹豫地答道,虎贲营是帝国最强的军队,但是人数始终不多,最多时也没超过三千人,更多时候虎贲营都是被当作能改变战场局势的绝对战术力量而使用的,像高晋他们,从小接受的训练也多以个人战力为主,这不可避免地让他们更重视强者。

“好,那么虎王,我们先来比一场吧?”高晋高兴地答道,同时直接朝郭虎禅挑战道,当郭虎禅名动长安时,只有他们这些虎贲营老兵世家的子弟不为所动,甚至于怀疑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真实性。

今天,高晋他们亲眼见到了郭虎禅,同时也认可了郭虎禅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这让他们个个都是心里难耐,想和郭虎禅过手交战,而高晋作为九人中最强的那个,自然是理所当然地第一个向郭虎禅邀战。

郭虎禅自然没有避战的道理,他可不认为高晋他们九个和自己分到一什,全是什么偶然,这其中必然是他那位舅公贺正阳的暗中安排所为,而目的恐怕便是要他争取到高晋他们这些人。

虎贲营里,虽然可以互相彼此托付性命,但是上下的等级关系,却是完全赤裸的丛林法则,谁强谁就是长官,而郭虎禅想要真正成为虎贲营的主人,就要有成为最强者的决心和觉悟,虽然说如果他的身份被虎贲营的老兵知道后,很大可能他会得到这些老兵和他们家中子弟的效忠,但这只是对于他身份的效忠,而非完全对他个人的。

郭虎禅清楚自己至少要成为高晋他们认可的强者,这不一定非要击败他们每个人,但是却绝不能给人小看。

悄悄出了营帐,其他人飞快地占据了各种放风的位置,毕竟军中禁止私斗,而过去细柳营的规矩让新兵自己选出十夫长和伍长,主要还是要考教新兵们如何服众的才能,鲜少有以纯粹武力来决定的时候。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郭虎禅和高晋都没有使用兵器的意思,而这也更和郭虎禅的心意,使用兵器的话,恐怕很难控制住最后的局面,搞不好双方会两败俱伤。

营帐前火把照出的昏暗火光下,郭虎禅和高晋没有丝毫的客套,两人直接不留余力地抢攻了,郭虎禅向来是相信先发制人,而且他自认自己实力不如高晋,不抢占先手,只会输得更快,而高晋则是从小接受父辈们的训练,也是完全的实战派,更不会讲什么规矩。

两人同时抢攻,几乎不分先后,火光中都是两人拳脚相碰的沉闷声音,守在边上的其他九个人都是看得眼露异色,虽然知道郭虎禅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看着郭虎禅那与其说是凌厉,倒不如说是穷凶极恶的战斗方式,简直比他们还要凶狠。

对于高晋这样的对手,郭虎禅根本找不到任何在招式上击败对方的可能,最后也只能使出他对付苏文焕时用过的地面格斗技巧,完全近身放倒对手,通过制住关节和脖子等脆弱的要害来迫使对手失去战斗力。

不过郭虎禅显然低估了高晋这个从小被当成战斗机器训练大的战士,当他近身后拼着挨了一记重拳,腰腹发力,双脚蹬地凌空倒勾绞住高晋的头部,两人倒地后,就发现自己同样也被高晋用双腿绞住了胸膛,刹那间两人就像两条人形巨蟒绞在一起,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周围的九个人都是看呆了,谁能想得到郭虎禅会突然使用这种只有在特定场合下才有用的杀招,如今两个人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高晋虽然被郭虎禅绞住脖子,面红耳赤,呼吸困难,而郭虎禅也同样被他绞住胸膛,难以呼吸。

围观的九个人没有一个人上前,在他们看来郭虎禅和高晋的战斗没有分出胜利的一方,就不算结束,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手脚都断了,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咬敌人一口。

高晋能感觉到腿上传来的剧痛,但是他相信郭虎禅也同样不比他好过,现在双方彼此僵持着,比拼的是谁更强悍,而最重要的是这能看出郭虎禅是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让高晋高兴的是,他没有在郭虎禅眼里看到半点妥协的意思,那双眼瞳里只有对胜利近乎疯狂的执着,这种眼神让他很喜欢,只有这样的人才是他们能接受的同伴,可以在战场上付以性命。

郭虎禅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没有和苏文焕比试时妥协的念头,因为高晋他们是不同的,看似单纯而简单的他们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战斗机器,这个时候如果他有任何侥幸的心理,说不定他会死也说不定。

终于,郭虎禅的意识开始涣散了,胸口好像被越来越重的石头压住,而高晋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掐着郭虎禅腿的双手也不再用力,只是用尽剩下的力气,双脚死死地绞紧了郭虎禅的胸膛。

这时周围的九人看到郭虎禅晕死过去,而高金也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才连忙冲上去,分开了两人,抬回了营帐。

火光里,高晋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他原本发紫的脸色也慢慢得变得正常起来,只是脖子里有道明显的勒痕,说话时声音也有些异样。

“虎王他怎么样?”高晋清醒之后,最关心的是郭虎禅怎么样了,他可不希望郭虎禅出什么意外。

“虎王没事,只是闭过气去,很快就能醒过来。”周围有人答道,接着一个人朝高晋笑道,“独狼,我看虎王可以当伍长。”

“我也觉得可以。”其他人也都附和起来,或许郭虎禅未必就真地比他们强,可是他和高晋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那种坚韧,或者说是对胜利疯狂的执着,让他们也感到佩服。

“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么就这样定了。”高晋笑了起来,他捂着依然疼痛难忍的喉咙道,“虎王下手真是够狠的,以后还是少和他动手。”

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这说明高晋已经彻底承认了郭虎禅的实力,有时候并不是武功越高就能得到他们的尊重,那种对战斗的执着,对胜利的渴望才是他们认可同伴的标准。

黑暗中,郭虎禅醒了过来,他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吸着口气,浑然不管胸膛那如同火烧般的疼痛,这时候他听到了笑声,却看到了边上高晋他们正自围在他身边,脸上带着关心。

“我还怕你醒不过来了呢,虎王,现在我不用担心失去副手了。”高晋朝郭虎禅说道,接着递过了一碗水道,“喝慢点,不然的话,这里可是会疼得不行。”

“谢谢。”郭虎禅接过碗,这时候他的意识里胸膛口那种被火焰灼伤般的刺痛才冲击起神经来,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才朝高晋问道,“怎么你们那么快就比完了。”

“他们没人能打得过我,可你刚才差点把我干掉,所以这个伍长你来当再适合不过。”高晋如此说道,其他人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而郭虎禅知道他们的行事风格,自然也不推辞,很爽快地应下了。

“那么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什长,十夫长,大人还是头狼?”郭虎禅放下手中的碗,朝面前的高晋亦是笑着问道。

“随便你,不过大人什么的就算了,又不是将军。”高晋答道,而其他人则是朝郭虎禅问起了同样的问题。

“我也一样,随便你们怎么叫。”郭虎禅如此说道,接着又喝起了水,这能让他的胸膛稍微好受点。

第二天,当田横召集手下的新兵时,郭虎禅他们这什人时,郭虎禅和打头的高晋都是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其他人面前。

被分到另一什,明显已经当了十夫长的苏文焕顿时狠狠地朝高晋瞪了起来,恨不得立刻上去教训下这个家伙。

田横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郭虎禅和高晋,高晋他们的家世他也清楚得很,他当然知道这些骨子里骄傲到极点的虎贲子弟,很少有外人能被他们认可为同伴,而郭虎禅如今站在打头的高晋边上,显然证明他是他们这一什的伍长,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你们两个出列。”田横虽然对于郭虎禅和高晋两人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校场的原因心知肚明,但是他却仍然故作不知。

“为什么走路这个样子?”田横知道郭虎禅肯定是狠狠和高晋打了一场,才被这些虎贲子弟所认可,但是两人毫无疑问违反了军法。

“报告大人,昨天不小心摔的。”郭虎禅和高晋异口同声道,答得异常整齐。

“不小心摔的,是这个样子吗?”田横看向了队伍里的其他人,而让他欣慰的是,剩下八人的回答也是非常整齐。

“很好,对于你们如此团结的精神,我觉得很值得其他人学习,但是你们真把我当傻子吗,给我把裤子卷起来。”在田横冰冷的语气里,郭虎禅和高晋卷起了裤脚,露出了腿上的伤痕。

“你们两个,违反军中私斗的规矩,但念你们初犯,一人领十军棍,还有剩下的,知情不报,欺瞒上官,同样一人十军棍。”田横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处置意见,接着看向了边上另外三什新兵狞笑了起来,“做好死的觉悟吧。”

第三十九章 新兵训练

第三十九章新兵训练

军帐内,郭虎禅看着已经完全结疤的腿伤,放下了裤脚,开始穿戴起盔甲来,虽然挨了十军棍,之后又给关了半个月的禁闭,但是郭虎禅清楚,这都是那位看似不近人情的教官给他和高晋养伤的机会。

走出禁闭的军帐,几个这些天负责看守他的细柳营士兵把他带回了训练的营地,细柳营没有固定的营盘,全部以行军用的军帐作为驻区,为的就是让郭虎禅他们这些新兵完全适应军队。

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让郭虎禅他们那一批本就比其他营少了近半多的新兵再次减员了六人,全都是在训练中途受伤过重不得不退出细柳营。

田横完全把手下的新兵当成了战场上最精锐的百夫长军官一般操练,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在他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夜晚,回到自己那一什营帐的郭虎禅,从比他先回来的高晋口里知道了这些天田横给他们新兵的训练量,差不多是他平时训练量的两倍,和高晋他们成年后接受的训练量持平后略微超过。

“那老头子完全是个疯子。”高晋一脸感慨地说道,虽然他们这一营的新兵身体素质应该是细柳营今年所有新兵里最好的一批,但是其他三什人并不能和他们这些虎贲子弟相比,一下子上来就是这么大的训练量,很难挺下来。

“疯子吗?”郭虎禅自语了一声,对于那个把训练量提高一倍的老军人,他倒是没什么恶感,现在练得再苦,也好过因为实力不够死在战场上。

细柳营的半年新兵训练,非常枯燥而乏味,几乎全部以个人战力为主的训练为主,而像苏文焕,高晋他们这些虎贲子弟还有潜力出众的郭虎禅,全都得到了田横的额外照顾。

就连苏文焕也在每天的训练结束之后,筋疲力尽地连和郭虎禅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郭虎禅他们这一营新兵的待遇恐怕也是最好的,以至于当其他各营新兵向自己的教官抱怨时,也会被教官们用一句那是用命换回来的给堵得无话可说。

第二个月,当郭虎禅他们这一营新兵减员到三什之后,接下来的几个月终于再也没有人给淘汰,而郭虎禅更是非常满意自己这半年里实力的增长,虽然他仍然在正面战斗中打不过苏文焕和高晋,但是他至少已经拥有两人近八成左右的实力,以他十七岁的年纪而论,整个帝国的同龄人里能跟他交手的并不多。

这半年时间里面,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是封闭训练,根本无法从外界得到任何消息,但是郭虎禅却是个例外,每个月总有一到两次,他会被田横叫走,然后在一处军帐里待上一个时辰左右,用来浏览这一个月里帝国发生的各种事情。

郭虎禅不知道田横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件事却让他清楚地知道贺正阳,苏全忠他们这些似乎早已经淡出人们视线的功臣勋贵仍然有着不小的能量。

这半年里,朝廷的局面似乎显得死水一潭,原本人们以为会轰轰烈烈的长乐宫之争,最后还是以皇帝和太后的失败而告终,毕竟太皇太后占据了道义名分的至高点,只要太皇太后没有违反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整个帝国没有任何人有理由阻止太皇太后回到长乐宫。

内阁和枢密院的缄默和中立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等在了太皇太后的一边,而没有根基的皇帝似乎也自暴自弃地一样索性开始称病不朝,把所有的朝政和事务都扔给了内阁,打算看内阁和枢密院之间争权夺利,但是出乎皇帝意料之外的是,他请回来的宗楚客居然和薛讷两个一团和气,枢密院摆出了一幅从属于内阁的低姿态。

郭虎禅很清楚,内阁和枢密院合作的基础是架空皇权,很难说这是坏事还是好事,起码现在的内阁和枢密院能够步调一致,虽然仍然彼此有争斗,但都被双方的高层得以控制在范围内。

从贺正阳这位舅公的意思看,枢密院和内阁之间大概达成了妥协,枢密院同意将玉门关的商税交给内阁,同时接受内阁的节制,但是相应地内阁也必须再次制定帝国向外的扩张计划,军队的规模要加以恢复。

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很好,内阁和枢密院二位一体,架空皇权,官僚政治统治帝国,但是实际上,这种局面的出现背后却是有人刻意推动,曹少钦和李业嗣内外缇骑司早已暗中联手,整个长安城内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们,起码齐王和魏王就牵扯在内。

长乐宫之争,长安四王正式从幕后走向了台前,世人们第一次看到这四位皇叔加上太皇太后能把皇帝和太后给压制下去,似乎他们也认可内阁和枢密院合流的政治模式。

当然最诡异的莫过于太学内,本该为皇权衰微而大声疾呼的士子们似乎一下子安分了下来,士子们办的邸报上大多数都拿出了太祖皇帝来说事,认为内阁总掌朝政是太祖皇帝建立帝国制度的根本目的,如今朝廷已然做到了这一点。

郭虎禅当然看得出,这里面有骆宾王这个太学令的影子在,不管怎么说,皇权意味着天命,如果不把太祖皇帝抬出来,内阁和枢密院的合流就有篡权乱命之嫌。

尽管暗流汹涌,不过这一切都和郭虎禅无关,尽管去折腾,不管任何时代,军权才代表一切。

半年的新兵训练结束后,郭虎禅他们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对于郭虎禅来说,这半个月的时间他的行程早就被排满了,他要去的地方实在不少,高晋他们几个的家里他肯定要去一趟,不管怎么说那些七百虎贲营老兵世家,是股相当可怕的力量,最重要的是除了嫡系子弟外,这些老兵世家的直系子弟也为数众多,更重要的是当年文皇帝即位后,帝国收缩霸权,裁汰的大批士兵中留在长安的多少和这些老兵世家有联系。

半年细柳营的同袍之谊,可以让郭虎禅名正言顺地和这些老兵世家来往,当然也方便他建立自己的人望。

“记得到时来我家。”细柳营的营门口,高晋朝郭虎禅高声说过后,便和身边的人一起走了。

“二郎,走,去我家。”苏文焕看着高晋他们离开,直接拉着郭虎禅和李林甫就走,虽然李林甫给分到了其他营里,不过这半年里,他也抽空跑来见了苏文焕和郭虎禅几次,虽说苏文焕还是不大瞧得上李林甫的武功,不过他能挺过这半年新兵训练也算是不容易了。

尽管其他营的新兵训练没郭虎禅他们这一营那么恐怖,但是对李林甫来说,也足以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不过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因此拼命硬撑了下来,尽管到现在他依然是他们那一营的垫底,不过好歹也留了下来,按照细柳营的规矩,基本上过了半年新兵训练就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想到自己能去刑国公府,李林甫自然也是心中振奋,这起码说明自己已经给苏文焕接受成为自己人了。

“大哥,不知道伯父平时喜欢什么,我们空着手去府上叨唠,总不是太好。”看着兴致颇高的苏文焕,郭虎禅朝他道,虽然他和苏全忠早见过面,但是苏文焕并不知道,而他也没有透露身份的打算,如今第一次去苏文焕家里,自然得做好掩饰。

“你买些好酒就是。”苏文焕知道郭虎禅有钱,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有钱,所以他也不和郭虎禅客气,直接道。

回到长安城以后,郭虎禅自是让苏文焕先回刑国公府,他自己则是和李林甫一起去买酒,然后再去刑国公府拜会。

跟在郭虎禅身后,李林甫比对着苏文焕时还要恭敬,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早前和苏文焕,郭虎禅他们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从家世看郭虎禅只是很普通的宗室子弟之后,从表面看或许郭虎禅是因为自己的才能才被凉州宗室方面所看好,但是他却能从那些和郭虎禅一起从凉州来的宗室子弟对郭虎禅的态出些端倪。

虽然凉州宗室确实是有强者为尊的传统,可修文之世以来,凉州宗室没落了二十年,这种传统对于新一代的子弟未必还像过去那么有约束力,他也试探过几个在太学里混熟的凉州子弟,他们似乎是得了家中长辈吩咐,再加上郭虎禅确实有能力有手段,他们最后才心服口服。

李林甫一路上跟着郭虎禅根本没有任何意见,全部由郭虎禅做主,他心里面已经对郭虎禅的身份有了诸多猜测,知道自己以后的前途,恐怕更多地还是要落在郭虎禅身上。

西市的一家酒铺内,郭虎禅买下了十坛陈年烧刀子,烧刀子虽然是最普通的烈酒,但是超过十年以上的正宗辽东烧刀子,却是难得的上品,尤其是对苏全忠这样的老将来说。

出了酒铺,郭虎禅和李林甫上了雇来的马车后,不由朝街道不远处望了几眼,他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但是却找不到人。

(今日有事,欠下两千,明日一并补上。)

第四十章 景虎堂

第四十章景虎堂

刑国公府内,郭虎禅看到了好几个熟人,而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也赫然在其中。

李林甫虽然不知道李业嗣的身份,但是李业嗣那种长期居于人上而形成的压迫感也让他清楚这位苏文焕口中的世叔也是个大人物。

夜晚,李林甫的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这时尚自挑灯夜读的李林甫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连忙看了房门,当看到是李业嗣这个苏文焕口中的李世叔时,脸上露出了错愕之色。

李业嗣走进房间,看着案上放着的一卷南淮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个李林甫虽然是当年李唐遗族的分家子弟,不过在瀛洲也算是那种极远的支系,而从他的个人情报来看,这个青年是个有野心有才能的人。

“叫我李先生就可以。”李业嗣看着李林甫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静静说道,接着拿出了自己那枚缇骑司指挥使的令牌,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李林甫的目光一下子凝滞了,缇骑司指挥使,不隶属于枢密院和内阁任何一方,直接向皇帝负责,掌管着帝国的情报系统,这样的大人物从某种角度来说,比太尉,宰相更加位高权重。

李林甫刹那间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缇骑司指挥使居然就在他面前,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细柳营新兵。

“先看看这些东西。”李业嗣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一份卷宗,放在桌上推给了李林甫,上面记载了这一年多时间里,缇骑司调查到的有关他的任何情报。

李林甫屏住呼吸,恭敬地接过那份卷宗,打开看了起来,然后他的脸色变了,上面全是有关他的各种记载,包括家里的情况,尤其是这最近一年里,记载尤为详细,仿佛他身边有双看不到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

看着李林甫变化的脸色,李业嗣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这个世上,只要缇骑司愿意,没有任何人能逃脱我们的监视,包括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见你吗?”李业嗣知道李林甫是个聪明人,不够聪明到什么地步,却还有待见证。

李林甫虽然这时身心都处于一种近乎恐惧的震撼中,但是听到李业嗣那平静得近乎冰冷的声音,他立刻让自己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收好那份卷宗,坐正之后,一脸谨慎地答道,“先生来见我,是因为…”说到最后,李林甫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苏文焕的身份,李林甫早就知道,在他看来这位刑国公世子还不至于惊动缇骑司指挥使这样的大人物,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身份成谜的郭虎禅。

“看起来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李业嗣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但是却看得李林甫心里一紧,缇骑司给世人的印象一向都是阴沉可怕,冷血无情的地方,他自然也听过不少有关缇骑司的恐怖传闻。

“那位殿下是景武太子唯一的嫡长子,乃是皇统正朔。”李业嗣看着面前脸色变得有些白的李林甫,说出了这个让李林甫几乎跳起来的事实。

“当初你出现在殿下身边的时候,我就盯上你了,你该庆幸你现在还活着。”李业嗣的声音变冷了,带着说不出的阴沉意味。

李林甫这时的心情陷入了恐惧和狂喜的复杂情绪中,他恐惧的是自己一直都处在缇骑司的监视下,只要他眼前这位指挥使大人一句话,自己恐怕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更让他狂喜的是,郭虎禅的身份居然比他猜测得还要显赫,只要他能跟随这位殿下,以后只要大事得成,他必然有入阁之望。

李业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李林甫脸上的神情变化,这个青年虽然看上去心思缜密,行事周严,但是却有着赌徒的一面,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件事,会比任何人更疯狂。

“先生,可有用我之处。”李林甫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平静,朝李业嗣沉声道。

“处变不惊,还算有几分气度。”李业嗣不介意褒奖李林甫一下,毕竟要让人做事,一味地用强不可取。

“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以后要是有人暗中联系你,不管他们是谁,都跟他们保持关系,然后向我禀报。”李业嗣看向李林甫,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殿下那里,你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做好你的本分就好。”李业嗣的声音里有几分玩味,“这样的话,反而更有利于你在殿下心中的印象。”

“多谢先生提醒。”李林甫眼睛瞟过桌子上那份卷宗,接着低下了头,鞠躬谢道,这位指挥使大人已经向他展示了实力,要是他还不知道该做何选择,那他就是该死了。

李林甫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有半点犹豫或是让眼前的大人物不满意的话,恐怕不只是自己的性命,就连自己的家人也难以活命,不过这才是缇骑司的做事风格。

“写封家书吧,你现在已经进了细柳营,把家人接来长安也可以。”李业嗣看似轻描淡写地说道,目光落在了抬起头来的李林甫脸上,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平静的脸。

“是,先生。”就在李林甫心中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早已料到了会这样,换了是他也会同样用控制对方的家人来保证对方的忠诚。

李业嗣开始有些欣赏面前的青年了,理智,冷静,还有野心和敢于压注的决绝,这个青年以后会是个人物。

李林甫向李业嗣一礼之后,取了房中所备的笔墨,开始写起家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不过这样也好,自古成大事者,哪有瞻前顾后,畏畏尾的。

不过须臾间,李林甫写完了家书,吹干墨迹后,方才交给面前的李业嗣,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

太学令,刑国公,缇骑司指挥使,还有太皇太后,李林甫心中已经想到了半年前那次突兀的长乐宫之争,他当时还以为是长安四王不甘寂寞,但是现在看起来这是太皇太后自己所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郭虎禅是她的亲嫡长孙。

李林甫的心里一片火热,郭虎禅背后隐藏的底牌实在太多了,而这些只是目前他所能看到的,再联想到太学里的结社,以及郭虎禅加入细柳营的用意,李林甫突然间觉得自己这一生中最大的机会来了。

李业嗣收好李林甫的家书后,从怀里掏出半枚看上去很不起眼的黑色铁令,上面丝毫看不出和缇骑司有任何关系的地方,递给了李林甫,“以后有人会持剩下的半枚来见你,只要能合成一块,就是我的人,你可以完全相信他,而他也会听从你的吩咐做任何事情。”

李林甫仔细地收好了那半枚黑色铁令,他知道李业嗣给他安排的手下,也带有某种程度上的监视意味,不过他毫不在意,他相信总有一天,李业嗣会清楚他比任何人都可靠。

“先生,白天我跟着殿下去西市的时候,殿下说过好像有人跟踪。”李业嗣离开时,李林甫如此说道,他并不能肯定白天郭虎禅口中有人跟踪是不是这位指挥使大人派的人,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我知道了。”李业嗣不动声色道,然后便出了房间,身形消失在了李林甫的视线中。

关上房门,李林甫回到房间后,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李业嗣并没有说明以后到底会有什么人来暗中联系他,但想来应该跟以后的大事有些关系。

刑国公府的书房里,苏文焕的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毕竟当知道和自己相处了一年多,关系比自家那几个兄弟还亲密的郭虎禅居然是景武太子唯一的嫡长子,最有资格成为皇帝的人。

“记住,就是死也要给我保护好殿下的安全。”苏全忠几乎是用狰狞的脸孔如此对长子低声咆哮着,当年他所侍奉的主君景武太子的事情是他这一生中最深的伤疤,本该他拼死护卫的主君被人暗算,最后抱憾死于河中,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一次生。

“父亲,我绝不会让殿下出半点差错。”苏文焕从被苏全忠这个老爹逼着练武,最后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武夫,但是他心里未尝没有迷茫的时候,老爹被祖父逼着练武,是因为老爹有自己要侍奉的主君,而他那么辛苦的练武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

和郭虎禅之间本就亲如兄弟的感情让苏文焕毫不思考地选择了这位如今已经成为自己所要侍奉的主君的殿下,甚至于他心里还有种光荣感觉。

看着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的长子,苏全忠放下了心,虽然贺正阳让他不必急着告诉这个长子事情,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既然当年是太子老大手下的头号猛将,那自己的儿子就该子承父业。

郭虎禅浑然不知道,一个晚上,苏文焕和李林甫都知道了他的身份,只不过两人仍旧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罢了,以至于第二天他遇到两人时,只觉得两人好像有些变化,但是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暂住在刑国公府的郭虎禅,倒是见识了一下苏文焕的几个异母兄弟,该怎么说,这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文才武功还算不错,当然也只是普通水准以上而已,但是年纪虽,却比苏文焕要显得油滑得多。

“大哥,你那几个弟弟,看上去似乎都不怎么样?”郭虎禅清楚苏文焕的脾气,因此离开刑国公府后,便直接朝苏文焕道,年纪就懂得虚饰狡伪,可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还不是那些女人把他们给教坏了,整天就想着让他们当上世子。”苏文焕不屑地说道,他**死得早,在那之后他那个老爹才另外娶了几个侧室,那些女人倒是巴不得他死了,好让他那些弟弟来继承刑国公的爵位。

见苏文焕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扯,郭虎禅也知道他和几个弟弟感情不好,要不然以前也不会和那些游侠厮混,到处在外打架。

郭虎禅和苏文焕一起去了城西,他当初本来是想让贺正阳这个舅公直接把那个叫杨芙蓉的女孩给接回去,但是后来却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堂堂的郑国公府突然从道观领走个女孩,显得太扎眼了一点,要是给有心人留意,以后不难现他和郑国公府的关系。

西城,一处颇大的府邸前,几十个精壮的汉子把门开挤了个满当,杨钊站在门口,不时朝外面张望着,他是蒲州永乐人,修文年间跟着父母搬入长安,不过只是几年之后,父亲当吏的俸禄根本不足以养活一家人,结果动了官银,事后无颜自裁,而他**也郁郁而亡。

少年时父母双亡的杨钊最后只得变卖了家产,带着四个妹子来了城西的贫民区讨生活,当时最的幺妹芙蓉才刚出生没多久,他靠着给人帮闲,出卖苦力才勉强算是没把四个妹子给饿死,不过在西城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也染上了喝酒赌博的恶习。

一次欠了赌债,他给讨债的逼上了门,要拿他的幺妹卖去青楼抵债,当时他给逼得没办法,只能把幺妹芙蓉送去了妙真观,还了赌债,从那以后他就洗心革面,誓要混个出人头地,把幺妹赎回来。

让杨钊没想到的是,仅仅是半年之后,他的机会就来了,一个叫封常清的买下了西城好几处地方,开起了店铺,同时募集人手看护,而他因为头脑灵活,身手也不错,成了护院们的头目,后来更管起了几家店铺的生意,如今身家也算富裕,几个月前就去妙真观把幺妹给带了回来。

今天是郭虎禅这个真正的东家过来,杨钊自然是不敢怠慢,他后来也曾听封常清说过,是这位豪爽仗义的东家听说了他的事情后,才让他提拔他负责店铺生意,分了一成干股给他。

郭虎禅的大名,杨钊自然是早就是如雷贯耳,不过当时是听茶馆里说书先生说这位东家英雄了得的事迹,不曾想这位东家不只英雄了得,而且还仗义疏财,他打理店铺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按这位从没见过的东家的吩咐,在西城最穷的几处街坊放粮,如今他们景虎堂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

郭虎禅看着边上半年不见,却越自信的封常清,也是满意得很,如今太学里,封常清另外建了结社,展得很是不错,而他在杨炯门下,也认识了不少太学里的重要人物。

苏文焕在边上看着郭虎禅跟封常清说着太学里的事情,显得颇为无聊,他对于这些费脑子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不过他现在已经知道郭虎禅的身份,知道这关系到以后的大事,也只有按奈地在边上听着,还想着能不能出几个主意好帮上些忙。

不过苏文焕显然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纯粹的夫人,而他们读书的才能也更多地体现在兵书战策方面,但是好在封常清只是把大体情况说过之后,便说起了西城的事情。

苏文焕是知道的,郭虎禅很有钱,也知道郭虎禅让封常清在长安城里买了不少产业,不过他倒是没想到郭虎禅居然在最穷的西城如今有了过二十家的店铺,每个月花上一笔不算的钱来行善,放粮给西城最穷苦的家庭。

“说起来那个杨钊还有些本事,这半年里生意全是他在打理,而且他还弄了个景虎堂的帮派,如今手底下也有两百多条汉子。”封常清说到杨钊,也是有些意外,当初郭虎禅让他查了下妙真观里那个叫杨芙蓉的女孩的家世后,知道杨钊的事情后,就让他帮上杨钊一把,倒是没想到这个杨钊看着像个混混无赖,却颇有些手段。

“景虎堂。”郭虎禅笑了起来,玉门关有个景虎社,没想到这个杨钊搞了个景虎堂。

听到帮派的事情,苏文焕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想当初他少年时也想过自己弄个结社,结果最后还是没有干成,此时听到郭虎禅在西城已经有了个帮派,当即道,“景虎堂这个名字不错,我看既然要搞就搞大点,先把西城其他帮派都给扫了。”

帮派这种东西在长安城简直多如牛毛,有些是世家子弟觉得好玩,去官府报备个结社,纠集个几十号人盘处地方,就敢什么派什么派地乱叫,苏文焕以前跟人比武,什么帮主掌门地打得多了,西城这地方他虽然没来过,可也听说过不少事情。

西城人口最多,又多是穷人,可相反地帮派也越多,不过却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娼庇赌,逼良为娼的事情多是这些帮派干的,尽是些欺软怕硬的恶棍。

苏文焕觉得郭虎禅既然有景虎堂这个帮派,倒不如做件好事,把西城那些祸患百姓的帮派都给铲除了,他没有想得太深远,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郭虎禅见苏文焕兴头很足,倒也认真地考虑了起来,他让封常清在西城买下店铺,赚钱倒是没想过,每个月放粮给那些最穷的人家,只是想要在人口最多的西城有个好名声,如今他倒是可以考虑下把西城那些乱七八糟的帮派都干掉。

封常清见苏文焕一句话似乎让郭虎禅起了念头,也不禁苦笑起来,他就知道事情迟早会变成这个样子,说起来他倒是不介意把西城那些经营赌坊青楼,放高利贷,逼良为娼的帮派全给扫除干净,可是西城那些帮派,也不都是软柿子,有些帮派后面都有人。

说话间,封常清带着郭虎禅他们到了杨钊买下当作景虎堂总堂的宅邸前,老远郭虎禅和苏文焕就看到了那门口两排站得整齐的精壮汉子。

杨钊看到封常清后,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他身后的黑衣少年身上,他知道这个少年就是他的东主,当即带着手下的帮众高声道,“见过帮主。”

看着几十条汉子一起向自己行礼,而称呼居然是帮主,郭虎禅也不禁愣了愣,这个杨钊还真是个妙人,而他边上的苏文焕已自大笑了起来,“帮主,听上去还不错,不如让我当个副帮主。”

“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郭虎禅摇了摇头,虽然他知道杨钊可能是出于好心,不过他实在没有兴趣当什么帮主。

杨钊没想到郭虎禅这个东家似乎对帮主这个称呼不怎么感兴趣,一时间大为尴尬,不过郭虎禅也没在这事情上纠缠,只是道,“还是叫我公子,或者东家都行。”

“是,公子。”杨钊应声道,而他手下的那些景虎堂帮众也都是改口称呼起公子来。

“这一位是我的朋友,苏文焕,是刑国公府的大世子,你们倒是可以管他叫帮主,以后遇到其他帮派,就报大世子的名号。”郭虎禅朝杨钊他们说道,接着把苏文焕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刑国公府,那可不是苏公爷爷的后人。”顿时间院子里嘈杂了起来,对于杨钊手下的那些帮众来说,他们对于开国功臣们的了解都来自先生们口中的故事,而苏文焕的曾祖苏定方当年带兵时,每战必身先士卒,以骁勇著称于世,帝国自开国以来,说道每阵斩将,也只有后来的薛仁贵方能与之相比。

自然而然,苏定方,薛仁贵这类以勇猛著称的名将,说书先生口中的段子自然要精彩得多,此时知道苏文焕就是故事中那位神勇无敌,杀得突厥人胆寒的苏公爷爷的后人,那些汉子都是一个个兴高采烈了起来。

郭虎禅看到苏文焕抢了风头,自然也不介意,要是真想把西城其他帮派都给扫了,杨钊他们就得有个靠山,而他并不适合当这个靠山,相反苏文焕这个刑国公府的大世子再合适不过,更何况苏文焕以前在长安城的世家子弟中,就是给人称做霸王的。

苏文焕虽然不喜欢勾心斗角,但绝不是傻蛋,他很快就明白郭虎禅的意思,确实他比郭虎禅要合适来当景虎堂的靠山。

于是很快,苏文焕就和杨钊还有他手下的那些汉子厮混熟了,后院的演武场上,当苏文焕把那柄重达八十二斤(此处按汉制算,合约现在的18公斤)的青龙偃月刀给耍得虎虎生风的时候,杨钊他们一个个都是瞪圆了眼睛。

郭虎禅在一边也不禁笑了,比起苏文焕自己的那柄红陌刀,这把明显是杨钊找人按照说书先生口中说的青龙偃月刀所打的大刀虽然重了些,但是对苏文焕来说却问题不大,不过这青龙偃月刀也就看着不错,真上了阵不是好兵器。

“二郎,你也来耍几下。”看到郭虎禅在边上,苏文焕忽地停了下来,接着将手中那把青龙偃月刀扔给了郭虎禅,他可不想郭虎禅因为自己的关系而给杨钊他们给看了。

郭虎禅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接住了这把样子货的青龙偃月刀,下了演武场舞了起来,这时候本来还自为苏文焕喝彩的杨钊等人,立刻叫起好来,比起一看就是条一等一好汉的苏文焕,还只是少年模样的郭虎禅舞动青龙偃月刀,更叫人觉得少年英雄。

午后,书房内,对于杨钊送上的各店铺账簿,郭虎禅随手翻了下后就放下道,“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所以我相信的人就不会去怀疑他,以后这些账簿就不用给我看了。”

听到郭虎禅的话,算得上是无赖混混出身的杨钊大为感动,朝郭虎禅道,“公子信得过我,我绝不会让公子失望。”

接着杨钊问起了那些店铺的收益该用来做什么,他虽然把那些店铺打理得还不错,可是如何经营那些店铺,都是封常清出的主意。

“继续扩张店铺的数量,财力允许的话,每个月不妨多放些粮给需要帮助的人家,不过要记住,不劳者不得食,不要叫那些浑水摸鱼的人坏了这好事情。”郭虎禅朝杨钊说道,他每个月交代下去的赈济之举,要求领取粮食的人家出些劳力,整修街道道路,又或是修缮些房屋,给那些孤儿寡老居住。

“是,我记下了,公子。”杨钊点着头道,他觉得面前这位公子天生就是做大事情的大人物,难怪这般年少就已经名动天下,又难得还这般沉稳,心肠也好,他决定要好好跟着这位公子做番事业。

“西城的情况我知道些,不少帮派确实都是些该死的人渣,现在有大世子给你们当靠山,不用怕那些跳梁丑,给我往死里打。”郭虎禅看向杨钊,目光里露出了几分凌厉和森冷,“出了天大的事情,自有我和大世子顶着。”

杨钊激动了起来,然后他看向了书房里一直坐在边上没说话的苏文焕,在西城开店铺,没有自己的帮派,根本开不下去,他搞景虎堂出来,还是店铺生意做大了,为了防止其他帮派生事,才不得不聚集了以前在街头厮混时认识的一批兄弟。

“放心去干。”苏文焕看着杨钊的目光,朝他点头道,接着站了起来,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但是有一点,你得给我记住,要是有人敢借我和二郎的名字为非作歹,我会叫他不得好死。”

“大哥说得不错,帮众方面,宁缺勿滥。”郭虎禅没想到苏文焕这般心细,也连忙朝杨钊说道,“你暂时先以甄选帮众为主,我会给你弄些好手过来。”

想到远在玉门关的阿青,郭虎禅觉得是时候该让阿青带她那些手下来长安了,而且西城的帮派,恐怕也只有阿青才能收拾得了,杨钊还是差了些。

结束了书房的谈话后,郭虎禅见到了已经被杨钊带回来的杨芙蓉,这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没弄错,这个女孩就是原本历史上的太真妃杨玉环,不过现在吗,她却仍然叫着自己的本名芙蓉。

很显然,对于一年多前,在妙真观里见到的陌生人,杨芙蓉还有着很深刻的印象,一年时间不见,当初还显得很怕生的丫头,现在胆子大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她的身边依然跟着当初的那只白鹅。

郭虎禅虽然很是期许这个丫头长大后的绝代风华,不过现在吗,这个连青涩都算不上的丫头顶多只是个漂亮的女孩。

但愿阿青姐来了以后,不会把她给带坏了,看着说话时还是有些怯生生,声音清脆的杨芙蓉,郭虎禅这样想到。

“你输了。”郭虎禅走神间,杨芙蓉却是拍着手叫喊了起来,显然跟着她那个大哥的这半年时间里,她把划拳已经学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郭虎禅看着面前脸蛋红扑扑的丫头,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也不好意思抵赖,于是拿起了纸条贴在脸上,接着又和丫头继续玩了起来。

郭虎禅身边,苏文焕一脸郁闷地看着和丫头划拳有输有赢的郭虎禅,刚才他可是连输十三把,脸上贴满了纸条,想当初他跟人喝酒划拳,什么时候输过那么惨,整整十三把,来一把输一把。

“哈,你输了。”郭虎禅终于又赢了一把,他高兴地拿起纸条,贴在了丫头那吹弹可破细腻如羊脂美玉的脸蛋上,还轻轻地捏了下,脸上的笑容看得边上的苏文焕直翻眼。

划拳,投壶,下石头棋,郭虎禅陪着丫头玩了一个下午,他很久没有那么放松,而苏文焕看上去也高兴得很,因为玩投壶的时候,他总算是威风了一把。

郭虎禅和苏文焕离开的时候,丫头一脸舍不得的样子,毕竟平时没人会跟她一起玩儿,哥哥有事情要忙,她只能一个人看书,或是和白一起玩。

最后倒是苏文焕不忍心看到丫头脸上寂寞的样子,直接找到杨钊,说是带丫头回刑国公府玩几天,到时候再送丫头回来。

杨钊倒也没什么不愿意,反倒是丫头不愿意离开家,后来还是杨钊把丫头说服了,丫头才跟着郭虎禅他们去了。

马车里,玩了一天的丫头很快就睡着了,郭虎禅和苏文焕一起下了马车,看着沿途暗下来的长安夜市街景,心情都是不错,只不过苏文焕的话多少显得有些怪异,“要是我和普通人家的子弟一样,说不定现在我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

郭虎禅看着身边一脸深沉的苏文焕,才猛地想起这个大哥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居然至今还孑然一身,实在算得上是一桩奇事了,不由问道,“大哥至今还未成亲,可是有什么缘故?”

“父亲他没怎么逼我,我也就懒得成亲。”苏文焕看向郭虎禅道,像他这样的世子,婚姻可是半点不由自己,再加上他是个好武的人,以前也没怎么想过这事情。

“那我看大哥倒是该成家了。”郭虎禅朝苏文焕道,接着他想起了郭旭,这个‘堂哥’似乎年纪比苏文焕还大了几岁,同样没有成亲,换了其他世家子弟,这个年纪早就当父亲了。

“今天被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有这个心思了。”苏文焕笑了起来,不过接下来任郭虎禅怎么问他也不肯多说什么了。

回到刑国公府,苏全忠对于郭虎禅带回来的杨芙蓉,倒是没有半点意见,相反他看着郭虎禅的目光里充满赞许,殿下的眼光倒是真不错,这个女娃生得漂亮,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过个几年身子长开了,正好给殿下暖床。

郭虎禅陪着丫头玩了一会后,便让刑国公府的侍女带走了丫头去睡觉了,而他则是去了苏全忠的书房,当他进去的时候现苏文焕赫然也在,顿时就清楚苏文焕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怪不得白天见面后就显得有些怪,再想到一大早就不见的李林甫,郭虎禅现很多事情可能在他不经意间已经生了。

“大哥,你还是叫我二郎,叫我殿下我不习惯,再说现在我也不是什么殿下。”看到苏文焕开口称呼自己为殿下,郭虎禅笑了笑,朝苏文焕说道。

“礼不可废,殿下。”苏文焕显然也有自己的坚持,现在这种场合,他是绝对不会僭越称呼的。

“殿下,我家子跟我一样一根筋。”苏全忠看着郭虎禅,一脸的笑意,这位殿下和当年的太子老大真是太像了,不过就是还缺了些太子老大的霸道。

苏全忠要见郭虎禅,主要还是为了贺氏要见郭虎禅的缘故,半年前的长乐宫之争,贺氏要回嘉德殿,一来是为了郭虎禅这个孙子以后的大事在宫里打根基,二来也是为了控制长乐宫,好方便和这个孙子见面,如今长乐宫之争已经尘埃落定,这几个月她也重新掌握了长乐宫,自然是想和郭虎禅这个孙子见个面。

“殿下,除了太皇太后,卫王到时可能也在。”苏全忠朝郭虎禅说道,长安四王里,卫王当年也是东宫党,更是太子老大一手带大的,他倒是不觉得卫王在知道郭虎禅后会有其他什么心思,不过李业嗣和郭岳南他们不太放心。

第四十一章 皇叔

第四十一章皇叔

站在长乐宫的宫门前,郭虎禅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的祖母贺氏把见不见那位卫王皇叔的选择权交给了他,而最后他选择了前者。

郭虎禅深吸了一口气,他今天扮作了刑国公府的侍卫,作为苏全忠的亲随一起进宫。

四个多月的时间里,长乐宫里原本的执事,管事,女官几乎一下子被换掉了大半,而原本一些在长乐宫里资格很老的太监和宫女也再次执掌权柄,原本的太后韦氏几乎是一夜间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物。

嘉德殿内,原本的太监和宫女都被斥退了,郭廷烈看着整座大殿内只剩下那些头花白的虎贲营老兵,一时间不太清楚太皇太后究竟要做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看向了一边很少进皇城的贺正阳。

不过贺正阳站在那里,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郭廷烈压根看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让这位不问世事几十年的郑国公居然出现在嘉德殿。

终于,殿门外,苏全忠这个刑国公来了,一时间郭廷烈有些错愕,太皇太后让他来长乐宫,难道就是为了等苏全忠这个刑国公,但是下一刻当苏全忠身后那个看上去并不算太高大的侍卫在他视线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的时候,郭廷烈呆住了。

看到那张和时候最熟悉的脸酷肖的少年脸庞,“大哥,大哥。”郭廷烈忍不住喃喃自语了起来,接着他又好像癫狂了一样摇起了头,“不是大哥,大哥早就死了。”

“母后?”郭廷烈看向了一边站起身来的贺氏,声音有些颤抖,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悟,这个少年是大哥的儿子,一定是大哥的儿子,不然的话母后不会从隐居了二十年的道观里,召集他和其他三个兄长,重掌嘉德殿。

“他是你大哥的儿子,你的亲侄子。”贺氏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郭廷烈,朝他点了点头,这个孩子从命苦,亲娘死得早,虽然被她带回嘉德殿,但是时候却是儿子护着他多一点。

“太好了,大哥还有个儿子。”郭廷烈声音有些哽咽,眼中流露出了情不自禁的喜意。

始终隐在暗处的曹少钦,看着郭廷烈,心中知道这位卫王绝不会有背叛郭虎禅的可能,李业嗣和郭岳南他们不放心,不过好在郭虎禅这位殿下有着足够的心胸,如今又多了卫王这个强援。

郭廷烈至今已快四十岁,但是自从十八年前丧妻后,他却再没有娶任何一个女子,膝下更无儿女,外人只当是这位景武太子之后,宗室里武功最高的卫王是用情至深,但是只有曹少钦知道,郭廷烈其实因为年轻时的一处暗伤,已经不能人道,没有子嗣的郭廷烈根本没有夺位的野心。

不过这个秘密,曹少钦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郭虎禅也一样。

看着面前英俊的中年男子,郭虎禅有种恍惚的错觉,这就是卫王郭廷烈,长安四王里在军队里仍旧拥有一定影响力的宗室。

郭廷烈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和郭虎禅说什么好,一时间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当年的景武太子对于年幼的他来说,既是保护他的兄长,也是教他武功,如同父亲般的存在。

那一年,他因伤不得不从前线回长安养伤,事后景武太子暴死于军中的消息传回,他直接调动随他一起回长安的数千精锐,试图赶去河中,最后却被父亲太宗皇帝强压了下来。

那时有关景武太子并没有暴死,而是在河中失踪的真相之所以能在一些当时的高层世家中传开来,也是郭廷烈要求验尸,最后逼得父亲太宗皇帝不得不告诉了他和几个老臣,那之后他才保持了缄默。

文皇帝即位时,太宗皇帝虽然留下了英国公徐世绩压着场面,可郭廷烈也同样安抚了当初河中战场上回来的那些东宫党里的少壮派将领和军官,最后得以裁减兵将十余万,没有闹起来。

看着郭廷烈那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贺氏开口,让郭虎禅说了下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这时郭廷烈才平复了心情,看着面前和当年大哥酷肖神似的侄子,心里面不可遏制地生出了一定要让这个侄子拿回属于大哥的皇位。

“母后,如今您重掌长乐宫,又有两位国公在,再加上儿臣,我们何不让皇侄…”郭廷烈朝贺氏说道,他相信他们几人联手,再加上有贺氏在,他们起码能暗中掌握长安近一半的军队,更何况郭虎禅才是皇统正朔,天命所归。

“糊涂,内阁和枢密院肯答应吗,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时不比往日。”贺氏看着有些冲动的儿子,顿声呵斥道,如今站在她孙儿这边的都是些修文年来备受打压或是已不在中枢掌握权柄的老功臣,老宗室。

贺氏心里跟明镜一样,现在的内阁野心大着呢,不少大臣也希望没有个强悍的皇帝管着他们,而枢密院里这些年里也进了不少人,薛讷这个太尉也很难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忠诚。

“母后教训得是,是儿臣鲁莽了。”郭廷烈很快反应过来,接着朝郭虎禅尴尬地笑了起来。

郭虎禅在长乐宫逗留的时间不能太长,而这次主要还是贺氏这个祖母想见见他,另外也是郭廷烈的事情。

出了长乐宫,郭廷烈才趁没人的时候,朝郭虎禅道,“记得来叔叔府上来玩,下次就住叔叔府上。”

苏全忠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想笑,没想到卫王这子还有这样的一面,不过他却是偷偷看了眼边上的贺正阳,果然这位辈份最大的郑国公,一脸的不快,要说起来,就是下次真要住谁府上,也该是这位世叔做主了。

贺正阳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他知道郭廷烈当年是外甥一手带大的,感情最是深厚不过,其他几个王爷根本比不了。

郭虎禅也自然只能应下,不过对于这位卫王皇叔,他也是心里有些好奇,同时他也想从这位叔叔那里知道更多父亲当年的事情。

接下来几天,郭虎禅过得也算颇为充实,白天或者出门去见见他那位卫王皇叔,或是其他人,有空的时候就逗逗丫头。

直到最后几天,郭虎禅才去了高晋他们的家一趟,见了见那些虎贲老兵的家族,果然就像他所想的那样,这些老兵家族很像是世袭的职业军人,而他们也不像一般的军人世家,过去战争所得的爵位赏赐,让他们的财力还算充裕,像高晋他们每个人的武器战马铠甲弓箭,全都是自备,比起军中制式的东西要好上不少。

最后半个月过去,到了回细柳营的那一天,郭虎禅才现时间过得还真是够快,他好像没做什么事情,一下子就过去了。

回到细柳营的郭虎禅和苏文焕,他们已经算是摆脱新兵的身份了,正式归入细柳营军中。



冬雪又起,烧着炭火的未央宫内,郭元佐的脸色依然苍白,比起过去他显得更加阴沉,也更加地让身边的人害怕,这半年多的时间了,已经陆续有十几个太监,宫女因为一些事情被他下令杖毙。

裹着白色的狐裘大氅,郭元佐看着殿外那鹅毛般的大雪,接过了身旁内侍太监递上的紫毫笔,在面前铺开的洁白宣纸上,肆意挥墨,画着眼前的一片雪景。

这几个月里,郭元佐越来越少地不过问国事,更多地时间都用在了精研字画上,而内阁和枢密院似乎也乐见其成,居然没有人再说什么玩物丧志之类的话,和他刚登基时完全两样。

纸上,一场泼天的大雪纤细入微地给郭元佐画了出来,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在字画上的造诣,便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家也未必比得上他。

看着年轻的皇帝忽然拿起画好的画,推开了身边的内侍太监,走进殿外的鹅毛大雪中,其他随驾的太监宫女们都是给吓坏了,不知道皇帝了什么颠。

过了良久,郭元佐才扔下手中的画,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殿内,这时他脸上落着的雪已经化成了雪水从他脸上掉了下来。

暖意如春的大殿内里,曹少钦跪姿挺拔,这大半年里他依然像以往一样‘忠心耿耿’地每隔数日便向郭元佐禀报各种消息,让这个年轻的皇帝相信自己还掌握着情报系统。

“太皇太后的身体怎么样?”郭元佐回到殿内时,已经平复了胸中的那股不忿之气,看着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死人脸般没有波澜的曹少钦,他沉声问道。

贺氏是郭元佐最希望死掉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这个名义上的祖母突然跳出来,把他**太后韦氏赶出了嘉德殿,他这个皇帝又怎么会权威尽丧。

“太皇太后的身体很好。”曹少钦的回答让郭元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是他也知道曹少钦只是如实回禀而已。

“比起太皇太后,皇上应该更加注意魏王和齐王。”很快,曹少钦的一句话就让郭元佐的心思变了。

“怎么了,朕这两位皇叔又想怎么样?”比起贺氏这个太皇太后,郭元佐更痛恨那四个皇叔,要不是这四个人,太皇太后未必能那么顺利地回到嘉德殿。

心里面,郭元佐一直都认为太皇太后突然要回嘉德殿,都是这四个皇叔搞出来的事情,要不是这四个皇叔实在不好对付,他早就让曹少钦想办法除去他们了。

“皇上应该知道,内阁一直都想要总揽朝政,枢密院如今已经向内阁低头,交出了玉门关的商税,所以内阁诸相的地位便变得越位高权重,齐王和魏王似乎有意出仕入阁。”曹少钦不轻不重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让郭元佐如遭重击,脸上表情一下子扭曲了起来。

“他们真有这个意思?”郭元佐面色越阴沉,眼露出了少有的凶狠,他绝不能容忍他那四个皇叔染指内阁。

“皇上,齐王和魏王只是有这个可能而已,臣目前手上的消息并不能足以证实。”曹少钦答道,他手上根本没有半点可靠的证据,齐王和魏王都不是易于之辈,哪怕缇骑司号称无孔不入,可是对于这两位王爷也始终难以在其身边安插人手。

“消息证据什么都不用了,只要有这个可能就足够了。”郭元佐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阴森,他已经把齐王和魏王这两个向来和文官集团交好的皇叔当成了必除的对象。

“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郭元佐看向了曹少钦,他现在也是无人可用,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曹少钦这个缇骑司的内廷指挥使了。

“皇上,你忘了位王爷并不是铁板一块,长乐宫一事上,显然是卫王给齐王,魏王他们当了枪使。”曹少钦面不改色地诬陷着齐王和魏王,到目前为止他对郭元佐所说的事情全都是他捏造出来的,当然捏造未必准确,说不定齐王和魏王都有那样的念头。

“皇叔如今困居未央宫,内阁又不可信,倒不妨让四位王爷好好斗上一斗,暗中伺机而动。”曹少钦朝郭元佐说道,一副公忠体国的样子。

郭元佐沉思了起来,曹少钦的意思他清楚,无非是让卫王和吴王跟魏王和齐王唱对台戏,让他们互相拆台,他们斗得越厉害,自己的皇位就越稳,当年他父亲文皇帝不也是用同样的手段挑起了阁院之争,文武对立。

“那就依你所言。”郭元佐最后做出了决定,要是齐王和魏王真地想要入阁,他就让吴王和卫王也入阁,或者去枢密院,到时候他倒要看看他这四位皇叔还能像现在一样和睦相处。

“对了,朕要的人准备得如何?”郭元佐看向了曹少钦,他已经决意培养几个死士作为心腹,去细柳营,太学这些地方,为以后做些准备,他还年轻,再等上个十年他也才三十岁,他总能耗得过太皇太后,还有内阁和枢密院的那些老家伙。

“皇上,已有几个人选,过几天臣就送他们入宫。”曹少钦依旧是古井不波的声音,但是心里却是充满狂喜,当初他在玉门关时,郭虎禅让他带走了一批收养的孤儿,现在这些人就能派上大用处了。

“嗯,没事你就下去吧。”郭元佐点了点头,接着就挥退了曹少钦,而曹少钦也不以为意,起身离开了内殿。

曹少钦知道年轻的皇帝最近迷上了服食金丹,同时又喜好女色,他有时怀疑这个年轻的皇帝能不能活过三十岁,当然他更清楚皇帝之所以无女不欢,恐怕更多地还是想要尽快生下子嗣,来巩固地位。

“看起来,那些女人也要多加注意了。”几乎微不可闻的自语声里,曹少钦走出了大殿,年轻的皇帝绝不能拥有子嗣,否则以后处理起来会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长安城外,细柳营的校场上,郭虎禅全身披挂铁甲,和身边的同袍整齐地列队,虽然自古有冬不可战之语,但是自从太祖皇帝几次在冬天突袭敌军,大胜而还的战例后,帝**队一直就把冬天的训练看得极为重要。

郭虎禅知道,皇汉武功录上,不少胜仗都生在冬天,尤其是苏文焕的祖父苏定方在面对游牧民族的敌人时,最喜欢在冬季出兵,以精锐奇袭对方没有防备的重地,或是歼灭那些过冬的部落,以削弱其战争潜力。

而在说书先生们的故事中,大将雪夜奔袭,一口气连破敌营,生擒或格杀贼酋的段子最是多不过,也相当受普通百姓的欢迎。

冬季行军,长途奔袭,最是考验一支军队的精锐程度,这其中不但要求士兵的身体强健,更要从低级军官开始都要有极高的水准,否则恐怕一次长距离行军后,非战斗减员就能让全队人马折损两到三成。

当风雪中响起铁笛声的时候,郭虎禅他们这队人开始开拔了,这这一次他们的训练是从长安出,在半个月之内行军抵达洛阳,同时还要保持七成战斗力,可以说是相当困难的训练。

听着边上几个细柳营的老兵的嘀咕声,郭虎禅才知道细柳营自从修文十年后,细柳营就再也没有这种高强度的冬季训练了,往年最多也就是行军抵达京兆尹下属的某县,来回距离不会过五百里,哪像这次光从长安到洛阳就过八百里的距离以上,而且是在风雪里行军。

不过很快,那些有些抱怨的细柳营老兵也都没了声音,风雪里说话是件吃力的事情,还是省着点力气行军,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混蛋想出来的,居然要他们徒步去走去洛阳。

看起来是朝鲜行省的局势更加恶化了,郭虎禅看向了北方的方向,这一次细柳营的冬季训练,针对性未免也太强了,徒步行军,根本就是对应朝鲜行省北部的丘陵地区,那边往北的与其说是游牧民族,倒不如说是住在山里的渔猎民族。

大风中,红色的军旗很快就被漫天的雪片遮掩了,郭虎禅也没有力气再去想其他事情,这一次的冬季训练对他们这些已经是帝**精锐的细柳营士兵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四十二章 洛阳

第四十二章洛阳

半个月后,洛阳附近的一处县城外,细柳营搭起的营帐里,郭虎禅和一什的高晋他们围坐在一起,喝着最后定量的烈酒,在帝国北方,烈酒属于重要的军需物资,而他们出时,每个人也有定额的烈酒配给,用来驱寒。

回想着这半个月里的行军,即便是意志坚定如郭虎禅他们也觉得有些勉强,最大的风雪天里行军,一个不心,队伍就会走散,更何况雪深难行,随行的驮马则要担负各种粮草辎重,一旦大车陷入雪泥潭中,他们还要帮忙。

每日徒步行军过五十里,就郭虎禅所知,细柳营算得上是绝对的精锐了,虽然虎贲营最强的时候,或许能比细柳营做得更好,但是两者规模和人数不能相比,如果说虎贲营是改变一场战斗的绝对战术力量,那么细柳营如果被当作军队使用,那么就是改变一场战役的绝对战术力量,无法拿来比较。

口口地喝着酒,郭虎禅呼出了一口热气,和身边的同伴们靠紧了,他们这次是完全按照战争状态下的长距离行军,所有辎重都以粮草和箭矢为主,一到晚上,他们就只有挤在一起取暖,免得冻僵了身体。

“他娘的,总算要到洛阳了。”因为临近洛阳,郭虎禅身边的同袍里有人不禁放松起来,半个月的行军,让他们身心俱疲,尤其是每天只是对着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再没有其他活物,呼啸如吼的风雪中,连说个话都办不到。

“要是被我知道是哪个混蛋制定的这条行军路线…”有人不忿地说道,就是以前的帝**队冬季深入草原,至少还能沿途通过歼灭那些型部落获取一定的补给,哪像他们这回一靠当初携带的辎重撑着。

“算了吧,那些斥候不是更倒霉。”边上有人出声道,说起来大军前进,全靠斥候在前侦察道路,这一路他们走岔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得不说全靠那些斥候。

夜晚,郭虎禅沉沉地睡去了,直到半夜的时候,才给边上的高晋给拍醒了,这时候虽然脑子还有些昏沉,但是郭虎禅却听到了营帐外传来的尖利铁哨声。

“不是敌袭。”郭虎禅和高晋几乎是同时喊了起来,两人喊出声后,看着对方都是笑了起来,而这时其他人也迅镇定了下来,这里可是洛阳附近,是帝国的腹心区域,要是他们在这里给人袭击,那才真叫笑话了。

“看起来是洛阳那边的人。”高晋自语道,这一次他们长距离行军后,还要和洛阳方面的军队来一场比试,以证明细柳营依然保持有足够的战斗力。

“他们选择的时机不错,不过这个样子的话,到时候可能会生伤亡。”郭虎禅亦在一旁道,这时他们这一什人全都好了自己的武备,随时都可以出帐迎敌。

“伤亡,本就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过去的军队比武,哪一年没有死伤,只不过那些死掉的士兵都会被算作阵亡。”高晋答道,然后和郭虎禅一起带人出了营帐。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开始亮起了依稀的火把,照亮了一片一片的区域,能够进入细柳营的本就证明了自己是帝**队中的精锐,因此虽然是以疲兵姿态遭到了偷袭,但是整营人马根本没有陷入慌乱,反而是在什长和以上的军官指挥下,迅地集结,收缩之后,摆出了防御的阵形。

而这时候,郭虎禅和苏文焕也碰了面,说起半夜来偷袭的洛阳方面的帝**队,苏文焕陷入光火得很,毕竟他虽然身体强悍,可这半个月下来,也让他备受折磨,好不容易快到洛阳,而规定的行军时间还有富裕,可以放心地睡个安稳觉,结果就这么给人搅和了。

郭虎禅他们这一队的百夫长,是个年纪过三十的中年军官,原本是属于边地的帝**队,在一些规模的战斗中立了军功,才进了细柳营,一般来说百夫长及以上的军官,在细柳营里多是这些有实战经验的中年军官担任。

一道道军令通过斥候骑兵向各部下达,郭虎禅他们很是走运地被分到,出营跟随斥候进攻找到的敌军本队。

快天明时,郭虎禅已经浑然不知道他们这一队人到底到了哪里,索性地是带路的斥候仍旧和他们保持着联系。

黎明的时候,那些斥候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他们居然找到了敌军的中军本队,于是就连这些斥候都下了马,披着白袍跟郭虎禅他们一起潜向了敌军将领所在的本队。

一路上,借着风雪的掩护,披着白色袍子的郭虎禅他们居然顺利地摸到了敌军将领的中军大旗处,当他们现身杀出的时候,那些应该属于东都洛阳的帝**队士兵明显没有想到,以至于被他们直接杀到了中军大旗下。

当然说是战斗并不准确,一路上苏文焕挥舞着他的那把陌刀,光是用刀背就扫翻了上前拦阻的十几人后,中军大旗下的那个校尉居然直接认输了。

“不用打了。”那名校尉大约五十多岁,虽然做了郭虎禅他们的‘俘虏’,他倒是并不太沮丧。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细柳营居然还能有这等战力。”那名姓陈的校尉很是赞许地说道。

快到中午时,双方才全部汇合完毕,这一次夜袭完全是这位陈校尉的各人行动,枢密院虽然给细柳营定下了长距离行军后对抗洛阳方面帝**队以检验战力的决定,不过陈校尉觉得让细柳营过来后,有修整喘息的机会,再在校场上打一场,不过是陪细柳营演戏,既然要往实战方向上去,于是他就直接带着手下的兵马,埋伏在这必经之路上。

不过出乎陈校尉意料之外的是,细柳营遇袭之后,并没像他想象中那般出现过于混乱的情况,而那时候就注定他失败了,至于被郭虎禅他们这队人直接生擒,只能说是他运气不太好。

最后清点双方人数,细柳营一方按照军事对抗的规矩算,阵亡连带伤在内,损失过三成,而陈校尉他们则过近半人数阵亡,从结果来看,似乎细柳营打胜了,但要是放在实战里,细柳营也基本失去了连续作战的能力。

这让郭虎禅清醒地认识到这种长距离的远途奔袭,根本就是一种风险极高的军事冒险,而且赔上的是训练不易的精锐。

抵达洛阳城之后,郭虎禅他们才开始了修整,虽然郭虎禅他们这一队没有一个人折损,但是细柳营内也流传着,这一次冬季训练,自从修文五年以后,头一回出现了伤亡,一共死了七个,重伤二十七个,不过好在没有伤残。

一直都驻扎在洛阳城外,郭虎禅倒是很想去看一下这座被称为东都的城市,在地位上洛阳仅次于长安,同时作为中原腹心所在,也异常地繁华,同时洛阳也有太学,不过比起长安太学偏向于培养官僚,规模远远不如长安太学的洛阳太学倒是以学者著称。

郭虎禅的眼里,整个帝国在技术方面应该处在了封建王朝所能达到的最高峰,随着时间的累积,迟早都会更近一步,不过在那之前,帝国得保持现有的状态,并且更进一步。

苏文焕倒是比郭虎禅都忍不住,居然直接跑来问郭虎禅,要不干脆哪天偷偷溜出军营,去洛阳城溜达一圈,要郭虎禅真是个普通的少年,说不定也就答应了,最后倒是苏文焕悻悻而去。

修整了半个月之后,细柳营才算恢复了元气,按照往年的常例,会要求他们立刻折返长安,虽然在行军时间上放宽些,但也绝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命令,不过今年反常的是,枢密院来了命令,抽调了一大批的细柳营待了过两年以上的老兵,前往各地折冲府和都督府。

随着来传达命令的枢密院参军,贺正阳也派了人来见郭虎禅,告诉了他一些消息,内阁已经答应了从折冲府挑选二十万青壮士兵补入各地兵员匮乏的都督府,算起来最多两年之内,枢密院一定会对外用兵,要他随时做好准备。

除了调走的大批老兵,郭虎禅他们这些新兵则直接留在洛阳,不用回长安了,这也让郭虎禅和苏文焕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去洛阳城内观光一番。

不过在进洛阳城之前,郭虎禅倒是没忘了写上一大堆书信让贺正阳派来的心腹带回长安,说起来他本来还打算回长安后和阿青好好聚一聚,现在看起来是不能了。

三月,又是踏青赏玩的日子,这时候已经在洛阳城逛了个遍的郭虎禅虽然更想留在军营里,可是架不住苏文焕,李林甫他们,最后还是一起去城外玩马球了,全当是磨练骑术。

洛阳城虽是千年古城,也是数朝帝都,尤其是前朝隋室大肆兴建东都,都让洛阳有着不输于长安城的雄伟壮观,不过对郭虎禅来说,洛阳城比起长安城来更多了一股富贵安逸的气息,而他不是很喜欢那种追求享受的闲致氛围。

在帝国,世家子弟中最风行的游戏,并不是开国后太祖皇帝下令在军中推行的蹴鞠,而是更加危险的马球,恰恰洛阳的世家子弟数目只比长安多而不会少,自从南北朝以来,虽然关陇世族把持朝政,以洛阳等地为核心区域的山东世家不得意,但是数目毕竟要多得多。

开国之后,关陇世族消亡,山东世族也坐大了不少,不过好在太祖皇帝用科举和太学遏制住了山东世家的独大态势,之后到太宗皇帝时,持续强盛的帝国和强势的皇权,也让帝国的官僚构成更加合理,山东世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密,而是成为了一个松散的群体。

说起马球,这种本是贵族子弟才能玩的游戏,在太祖皇帝开国之后,向北征服了草原后,帝国获得了大量的良马,再加上尚武的风气,马球也就风行开来,世家子弟更是热衷于此道,认为比起身体碰撞的蹴鞠,策马击球的马球要显得更加激烈,同时也更优雅。

郭虎禅认为激烈是真的,但是说优雅,完全是那些世家子弟无病呻吟,马球绝对是帝国所有的游戏里最危险的,每年都有不少人在马球比赛中丢掉命或是变成残废。

洛阳城本就以富裕的山东世家居住的为多,而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世家子弟最热衷于马球,赛马这些活动,而其中马球更是他们最得意的。

苏文焕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城外一处马球场,于是便喊上了郭虎禅一起去参加比赛,顺便赚些彩头,既然有比赛,自然就有赌局,那些世家子弟不但热衷马球,更热衷赌球。

仲春时节本就是最适合游玩的时候,同样也适合观看马球比赛,郭虎禅他们去的场地是一处颇为宽大的场地,据说是当年几个世家子弟一起建的,后来几十年下来,也成了洛阳城外最负盛名的一处马球赛场,这里之所以出名,便是因为公平,马球场的几个主人不缺钱,也不参与那些开赌局的庄家,所以在这里比赛,不管谁耍比赛之外的手段,下场都会很惨。

苏文焕他们选这里,也是为了少些事情,毕竟他们来打马球纯粹就是玩玩,细柳营里马球这种比赛也有,可是规模不大,反倒是地方折冲府,都督府的骑兵部队里还多一些。

郭虎禅他们的马匹都是由赛马场提供,当然这也是这处赛马场最吸引人的地方,参赛的队伍可以自备马匹,但也可以选择赛马场里的马匹,里面包括一些神骏,但是却没有驯服的野马,只要你有本事驯服,这马就归你了。

赛马场边上的看台上,来了不少出来游玩的游人,其中还包括不少洛阳城内的头面人物,毕竟苏文焕他们前几日来的时候,也是拿细柳营的名头出来,才拿下了这块场地,于是不少人今天都想要来看看这些细柳营的军官到底有多厉害,能不能赢了洛阳城这里最好的马球队伍。

长约九十丈,宽约五十丈不到的场地上,全是铺好的上等细草,而在赛马场边上,有一处长宽约十丈的马栏,里面并不铺草,全是细软的沙土,用来驯马。

这时郭虎禅他们已经在赛马场的马厩内,挑选着自己要用的马匹,不管是苏文焕,还是同行的高晋他们这些虎贲子弟,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自然不屑用那些已经被驯服的普通赛马,全都是看向了那些明显是被单独关开的烈马。

和郭虎禅不同,苏文焕,高晋他们也算是从就和马匹打交道的,因此都是很快都挑选了各自所需的烈马,而李林甫则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挑了一匹普通的赛马,反正他等会未必要上场。

郭虎禅看着马舍里,看上去似乎比较神骏,没有驯服的烈马都叫苏文焕他们给挑走了,不由皱了皱眉,他倒不是要和苏文焕,高晋他们比个高低,只是他必须始终保持以前给他们的一贯强悍的印象。

“你们这里没有好马了吗?”郭虎禅看向了边上的马场管事,他倒是不相信这么大的赛马场,会连匹好点的野马都没有。

“公子,这边请。”马场管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也知道自家老爷虽然爱马,但是更希望看到好马能够自由驰骋,而不是给关死在马舍里。

这时,驯马场上已经传来了各种惊呼声和叫好声,郭虎禅知道一定是苏文焕他们在炫耀他们的马术了,他好像记得他们说过很是不服洛阳的世家子弟一副老子打马球天下第一的鸟样子,才会特意挑这细柳营的休日出来打马球。

这时郭虎禅进了最大的一间马舍,那里单独隔开关着好几匹看上去极为神骏的野马,一匹匹高大强壮,但都骨架匀称,看上去灵动得很,郭虎禅即便不懂相马,也知道这几匹都是好马,但是他很快看到了一处角落里,一匹毛作青色的瘦马,那匹马骨架比起其他几匹神骏的野马也不遑多让,可却显得瘦了许多。

照道理,这样一匹马肯定不如另外几匹强壮的马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郭虎禅却觉得关在那匹青色瘦马边上的黑色野马似乎很害怕这匹这青色瘦马。

“就选这匹吧?”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马场管事,点着那匹有些懒洋洋地在马槽边上啃着草料的青色瘦马道。

“公子,你确定要选这匹透骨龙。”马场管事朝郭虎禅确认道,接着说起了这匹名为‘透骨龙’的青色瘦马的凶名,这匹青色瘦马应该是塞外铁骊种和其他野马生出来的咋种马,当初北面来洛阳的马贩子说这匹马性子烈,当初抓的时候伤了好几个人,老爷便买了下来,没想到那马贩子根本就是胡说,这匹透骨龙何止是性子烈,根本就是野性难驯,凶恶得很。

马场里为了驯服这匹透骨龙,残了好几个驯马师,还差点死了人,甚至于连和其他马关在一起都不行,又踢又咬,就是个头比它大的都打不过它,自那之后这匹透骨龙便给单独关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透骨龙

第四十三章透骨龙

驯马的场地上周围观的游人们这时已经叫喊得颇为热烈,就是那坐在看台高处的几位赛马场主人也是同样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谁能想得到这些刚到洛阳的细柳营士兵里居然还有这样的驯马高手。

当郭虎禅和那匹透骨龙出来的时候,围观的游人们都是惊诧地看着那匹青色瘦马,毕竟这匹马看着就不如前面那几匹一看就剽悍难驯的野马,只不过那匹青色瘦马边上居然整整有五六个马场的伙计心翼翼地拿着各色套索看着那匹马。

高台上观看的几个马场主人里,一个看上去很是普通的老人脸色也不禁变了变,喃喃自语道,“居然选了这匹透骨龙。”

听到老人的自语,边上其他几个人也都是露出惊异的目光,透骨龙是崔老一年前从北地的马贩子手里买下来的,不过三个月里就凶名赫赫,自从几个驯马师或残或伤后,这匹透骨龙就一直给关在马舍里。

郭虎禅站在边上,看着那匹名叫透骨龙的青色瘦马,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这匹马给他的感觉很危险。

看着被高大的木兰隔开驯马场沙地,原去平静得很的透骨龙终于有些躁动起来,它撅起了蹄子,惹得边上几个马场伙计都是一阵紧张。

郭虎禅这时走到了它身边,亲自给这匹据说连同类也要撕咬踢打的暴戾马匹披上了马鞍。

当郭虎禅走到边上时,透骨龙烦躁地在原地踏起了碎步,但是最后还是让郭虎禅披上了马鞍,笼头,这时它的眼神里只有对前方空旷的野地的渴望。

“那匹马,看上去很不对劲。”不远处,苏文焕看着郭虎禅翻身上马后,那匹青色的瘦马不时地撅着蹄子,在栅栏后幅地跳跃着,有些担忧地自语道。

而这时候,马场伙计终于打开了栅栏,几乎不等郭虎禅反应过来,他胯下的透骨龙就如同突然崩断弓弦后射出的箭矢一样朝前飞了出去,那瞬间的加几乎差点把郭虎禅从马背上掀翻下来。

这时边上看台上的游人们看着那如同一道青雷般肆意奔跑腾越的青色瘦马,都是一下子呆住了,刚才那些野马和这匹青色瘦马相比,简直就像是温柔乖巧的猫。

郭虎禅在马背上整个人好像如同在惊涛骇浪里随波逐流,随时会被巨*打翻沉没的舟一样晃动着,胃部那种翻江倒海一样的感觉让他几欲作呕,可他仍是死死地抓着缰绳,双腿如同生铁浇铸一样地死死钳住了马腹。

马嘶如吼,透骨龙不断奔跑跳跃,嘶吼着要把背上的郭虎禅摔下来,就像以前那几个试图驯服的人类一样。

透骨龙因为青色的鬓毛,而被所在的野马群驱逐,从离开马群的那一天开始,透骨龙就成了一匹孤高的野马,就算成年后,那些试图接近它的同类都会被它撕咬踢打。

郭虎禅能感觉到胯下这匹青色瘦马的那种孤僻和凶戾,可是这却让他更加想驯服这匹透骨龙。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炷香,透骨龙终于开始力竭了,虽然它此前曾经试图欺骗背上的人类,但是那个人类始终牢牢地钳着它的腹部,让它难以把他摔下来。

这时边上观看的人们已是连叫好都叫不出来了,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骑士就好像在马背上生了根一样,始终牢牢地握着缰绳,而那匹凶暴的青色瘦马也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苏文焕和高晋他们这时候也是脸上带了几分佩服,郭虎禅的马术或许不及他们,可是这份韧性和斗志却是让他们动容。

终于感觉着胯下马匹反抗的力量越来越弱,也到了强弩之末的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但他仍旧没放松,这匹透骨龙可比一般的马聪明得多,或者说有灵性的多。

最后,透骨龙哀鸣着跪倒在了地上,这时它的眼神不再倔犟,而是多了几分畏惧和顺从,它从没有见到背上这样特殊的人类,以前那些抓捕和试图驯服它的人类总是会准备各种各样的工具,但是这个人类却没有。

当郭虎禅从马鞍上下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几乎麻木了,身体里的力气也好像给抽干了,但是他仍旧坚持着亲自牵起了透骨龙的马缰,轻轻地拍打着这匹刚刚被他驯服的骏马。

“看起来我是没办法参赛了。”郭虎禅朝赶到身边的苏文焕他们说道,这时的他看上去就好像从水缸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

“放心,我们照样赢那些大言不惭的家伙,只不过不能看到这家伙上场。”苏文焕看着给郭虎禅牵着,旁人一靠近就撅蹄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撕咬的透骨龙,不无羡慕地说道。

苏文焕从也是见惯好马的,他家里的马厩就养着各种好马,其中也有度,爆力不下于这匹透骨龙的神骏,但是都没有透骨龙的这种凶悍,这匹马看着不像马,倒像是一头高傲的猛虎。

一边的虎贲子弟们也很是羡慕,对于他们这些战士来说,除了可以托付生死的袍泽兄弟外,没有比得到一匹神骏的战马更能让他们动心的事情了,不过如今这匹叫透骨龙的青色瘦马已经被郭虎禅驯服了,以这匹马的灵性和神骏,他们已经没机会了。

郭虎禅自牵了透骨龙去马舍,这都是苏文焕他们以前教他驯马的秘诀,他也记得以前的帝**队中,一些最精锐的骑兵甚至会和自己的战马住在一起,而这些骑兵在草原战场上,比那些从生长在马背上的游牧骑兵更加擅长骑术。

看台上,几名马场主人,买下透骨龙的那位老人已经离开了,刚才那些细柳营的士兵已经展现了高的马术,接下来的比赛根本不用看,城内那些队伍没有人会是他们对手。

老人姓崔,是清河崔之后,当年曾经名动天下的七姓十家,如今早已不复往昔的显赫,帝国开国之后,随着太祖皇帝的铁腕统治,那些在五胡乱华之后依靠文化传统和互相联姻而壮大的高门望族,如今也只是地方上稍微有些名望的大家族罢了。

崔玉伯时候,家里只是普通的清河崔分家,但是因为祖父从军,立下军功而使得自家压过了本家,成了清河崔氏之,不过崔玉伯却始终不像家族里其他人那么乐观,在他看来如果家族想要更进一步,就要割断和清河崔氏的关系,于是他坚持把家中产业都迁移到了洛阳,才有了现在洛阳崔氏的名头。

崔玉伯自问一生阅人无数,从来没有看走过眼的时候,那个驯服透骨龙的少年日后必不是池中之物,而那些今天来打马球的细柳营士兵也个个都不是普通人,不过那些人似乎都是以这个少年为,想到这里崔玉伯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马舍内,郭虎禅正喂着驯服的透骨龙马料,有了这么一匹好马对他以后在战场上也是件好事,不过他要头疼的是透骨龙这种凶暴的性子,要怎么才能让它在细柳营的马厩里和其他战马和平相处。

“马是有灵性的,只要好好和它们相处,它们就会明白你要它们做什么。”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郭虎禅身后响起,回过头郭虎禅看到了走进来的锦袍老人,他不太好辨认这个老人的年纪,也许是六十,也许是七十。

崔玉伯走到了透骨龙边上,郭虎禅看着这个突然出现,胆大的老人居然把手掌贴在了透骨龙的马脖子上,也不由有些惊讶,他可是知道透骨龙的脾气有多么坏,刚才他把透骨龙牵回来的时候,几个马场的伙计见这匹凶马给驯服了,倒是想上来帮他牵马喂草料,结果却差点给踢到。

没想到这个老人居然能接近透骨龙,郭虎禅看着面前的老人,“还未请教老丈姓名?”

“我叫崔玉伯,这匹马是我一年前买下来的。”崔玉伯笑着答道,接着反问道,“不知道兄弟叫什么?”

“我叫郭虎禅。”郭虎禅报上了名字,可是却拿捏不准这个马场主人的老人来意。

“郭虎禅,好名字,好名字。”崔玉伯虽然人在洛阳,可是他和城里其他的世家族长都一样非常关心长安生的事情,郭虎禅这个一年前在长安引起不波澜的名字,他自然印象深刻,不过崔玉伯并没有说其他什么,就仿佛他不知道郭虎禅是什么人一样。

“崔老,我记得这里的规矩是,只要驯服了还没驯服的马匹,就能带走是吧?”郭虎禅看着面前笑得温和,只是轻轻地拍打着透骨龙脖子的崔玉伯,试探着问道。

“当然,公子随时可以带她回去。”崔玉伯笑吟吟地答道,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这姑娘的脾气不太好,细柳营里的马厩恐怕不能安置她。”

郭虎禅神情愣了一愣,他倒是没想到崔玉伯居然把凶暴的透骨龙比作脾气不好的姑娘,看起来这个崔玉伯还真是个爱马之人。

“不知道崔老可有什么办法?”郭虎禅不觉得这个崔玉伯跑来是跟自己说些废话,这个老人肯定有他的盘算。

“我府上有个本事不错的驯马师,我想他可以解决公子的问题,不过需要公子一同去住一段时间。”崔玉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人在军中,根本不得自由,想要离营一段时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郭虎禅一时吃不准面前这个崔玉伯的用意,只是皱了皱眉答道。

崔玉伯看得出面前的郭虎禅对他有些戒心,当即笑了笑道,“我只是个好马之人,公子抽不抽得了身和我没关系。”

看着面前突然间以退为进的崔玉伯,郭虎禅觉得颇为难对付,说起来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用在一匹好战马上也是一样,为将者所求者不过神兵宝马,如今宝马就在眼前,要他就这样舍弃了,他倒也不愿意。

“那就要叨唠崔老了,不过我这几日肯定是无法抽身,还请崔老代为照顾我这匹马儿。”郭虎禅朝崔玉伯说道,他可不管崔玉伯到底是什么心思,反正他不吃亏。

崔玉伯笑了起来,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贵气,看起来他的确没看错人,细柳营里想要请假离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郭虎禅口中却只是耽搁几天功夫。

郭虎禅和崔玉伯一起离开马舍时,外面的赛马场上,苏文焕他们已经连续杀败了三支马球队伍,气势正是最盛的时候,而看台上的那些洛阳游人,此时已经没人叫好了,毕竟自家城里,最有名气的三支队伍都给人打败了,他们也是面上无光啊。

看着尚在抵抗的第四支队伍,郭虎禅摇了摇头道,“看似团结,实则一盘散沙,如此哪里赢得了。”原来那第四支队伍竟然是前面三支被击败的队伍里的好手临时凑出来的,平时这些世家子弟也都有交情,因此配合也不成问题,不过却始终不能像苏文焕他们那样令行禁止,进退如一。

“孩子玩玩罢了,哪能较真。”崔玉伯也在一旁摇头笑道,这些个城里的世家子弟就算马球玩得再好,可终究比不上细柳营里出来的精锐能够彼此紧密无间的合作,没有人会想着出风头,眼中只有胜利。

郭虎禅没说什么,这个崔玉伯是个明白人,他倒是有些想知道这个崔玉伯到底是什么来头了。

不过这时候,苏文焕他们已经赢下了最后这场比赛,就算那些世家子弟还想再比,可也不好意思再来了,毕竟他们也是心高气傲的一群家伙,比起输球他们更不愿被人当成车轮战,想以多胜少的人。

“我们输了。”那些世家子弟爽快地认输了,这样他们还能博个好名声。

离开马球场地的时候,苏文焕笑得开心得很,他虽然出身刑国公府,可从给自家老爹管得眼里,还从没有试过拥有上百黄金的滋味,这一次他们打马球赛,下注可是赢了不少,不过赌本都是郭虎禅这个大户出的。

“什么,那匹马是个母的?”回营地的时候,从郭虎禅口中知道那匹凶暴的透骨龙居然是匹母马,苏文焕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什么母马,居然生那么高大,而且比那些公的都厉害。

郭虎禅知道,按照过去的传统,母马很少用作骑兵乘骑马,但是太祖皇帝时,开始大规模地使用母马,因为没有煽了的公马一到春天*的时候,牵上几匹母马,就能让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大乱,南北朝的时候,甚至有人用母马勾引敌军主将胯下的公马,结果直接生擒了敌军将领这种事情。

从那以后,煽了公马作为战马便成了一种惯例,而太祖皇帝时,虽然没有废除这种做法,可是却下令普通士兵使用母马作为骑乘,同时母马本身也可以在长距离行军的时候,挤马乳用来补充士兵的体力。

几十年下来,母马作为骑乘马也不再受人诟病,不过像苏文焕这种出身功臣之后的大家族子弟,难免在这方面讲究了点。

“你说,那个姓崔的老头要你去他府上住一段时间。”苏文焕很快就不再去管母马不母马的问题了,他倒是对郭虎禅口中的崔玉伯更有些兴趣,“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这老头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回到细柳营,郭虎禅和苏文焕自去找了军中管事的职官,这时候两人的身份也已经被细柳营的将领层所熟知,苏文焕是刑国公府的世子,郭虎禅是凉州宗室那里看好的,枢密院上面也了话,只要这两人不是太过分,一般的要求都可以满足他们。

所以到最后,郭虎禅和苏文焕请了一个月的假,还是给通过了,不过为了给军中其他士兵一个交代,两人给找了个理由,派去城中了。

从细柳营出来,苏文焕和郭虎禅两人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普通衣服,而这时候苏文焕才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朝郭虎禅问道,“二郎,那个姓崔的老头住洛阳那里?”

“这个,我当时忘记问了。”郭虎禅很是冷静地答道,接着看着一愣的苏文焕道,“去马球场那里问下,不就知道了。”

“你看我这脑子。”苏文焕大笑了起来,他本来还以为难得抓到郭虎禅一回错漏,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重。

到了马球场的时候,上午也过了大半,郭虎禅和苏文焕倒是没有给门口的马场伙计收入场的钱,毕竟崔老爷吩咐过,这两位还有那些细柳营的军爷都是贵客,不能怠慢。

进去之后,郭虎禅和苏文焕却是没有去找管事的,而是上了看台,他们刚才在外面可就听到了快要闹翻天的叫好声。

放眼望去,只见尘土飞扬间,那两队比赛的马球队伍居然全是女子,难怪那看台上挤满了人,“没想到洛阳的娘皮这么厉害。”苏文焕看着那些策马击球的女骑士,忍不住自语道,而郭虎禅也是对这些打马球的女人有些好奇。

第四十四章 崔玉伯的选择

第四十四章

崔玉伯的选择

尘土飞扬间,随着马球被击落洞中,帮着赤色系条的那一队女骑士赢下了这场比赛。

这时看台上的世家子弟们已自叫起了好,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想把马球场上的那些个女人给娶回家,尤其是两队为首的那两个女骑士。

“再等会,不看清这些个小娘皮的样貌,我不甘心。”见郭虎禅要走,苏文焕却是拉住了他,女人打马球不是没有,长安城那些将门之后的女孩子不照样打马球,跟人打架来着,不过这完全是两队女人打马球他倒还是第一次看到。

郭虎禅只得跟着苏文焕挤到了看台边上挨着退场的甬道旁,苏文焕身材高大,又是神力惊人,一路上那些个挤在前面的人都给他一推一撞,摔得七倒八歪,一个个都骂起来,不过苏文焕哪会管这些小白脸的叫唤,照旧是我行我素朝前而去。

看台上的骚乱倒也引得那些退场的女骑士把目光投了过去,结果却只看到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把四周那些叫骂的人给打得落花流水,都不禁笑了起来。

女儿社是洛阳各世家的小姐们自发所结的结社,不过成立却在几十年前,那时还是太祖皇帝在世的时候,前后两位皇后都是女中豪杰,那时女子结社尚不多,而女儿社便是原本的山东世家门阀的小姐们联合起来向当时官府报备的。

一开始女儿社,也就是那些世家小姐们一起游玩,探讨些诗书画乐,用来排解寂寞,不过后来随着一些当时的军人世家的女孩儿加入进来,便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一味的文雅。

崔盈盈看向了看台上那两个已经到了道旁的青年和少年,而她身边几个女孩子也是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居然把那一圈世家子弟都给打了的家伙。

“也不过如此吗?”苏文焕看清那些骑在马上的女孩子,不由大失所望,这倒不是这些女孩子长得难看,而是在长安城已经见惯各种美女的他,这些洛阳的世家小姐们显得仍是平平无奇。

“大哥,走吧。”见苏文焕发起牢骚,郭虎禅却是拉着他道,这时边上被他们打翻的一群世家子弟,已经围了上来。

崔盈盈她们虽然听不到苏文焕和郭虎禅的对话,可是看到这两个男人居然在看到他们以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其中那个大个子看上去还一副好像忿忿不平的样子,那神情看着就让她们光火。

“都滚开。”看到那些个世家子弟上来,苏文焕直接骂道,他以前在长安城的世家子弟的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不然哪会有什么小霸王的名号。

“动手吧。”郭虎禅在边上说道,接着毫不犹豫地把一个上来的世家子弟给踹倒在地,这里人家可是地头蛇,他们就两个人,想要讲和也不是那么简单。

看到郭虎禅已自动手,苏文焕也大笑着出手了,这时看台上附近的十几个世家子弟已自呼喝着打向了他们。

“大哥,扔他们下去。”看到那些本该离开的女骑士居然停了下来,看他们打架,而那些洛阳城的世家子弟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精神抖擞,悍不畏死地扑上来,郭虎禅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讨厌这种没意义的打斗。

“好。”苏文焕应了一声,一个倒霉的家伙就被他抓住了裤腰带,拔地举起就给扔下了看台,正仍在那些观战的女骑士面前。

“你没事吧?”女骑士中,有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朝那重重地摔下来的世家子弟问道,顿时让那疼得脸都拧起来的世家子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强自忍着疼痛,反倒是搭讪起来。

看台上有世家子弟看到这一幕,于是一个个都是恨不得面前那两个打架狠得一塌糊涂的混蛋送他们下去。

一连送了五六个人下去,郭虎禅和苏文焕也是压力大减,这时候已经有人径直从看台上跳下去了,而那些先前观战看得还津津有味的女骑士们这时面对着好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的那些城里的世家子弟,这时才明白那两个看上去很厉害的家伙的险恶用心。

“臭娘们,刚才还笑那么开心,当我们耍猴戏啊。”脱身的时候,苏文焕看着那些世家子弟纷纷跳落看台,忍不住笑骂道。

“估计那群家伙倒是很乐意。”郭虎禅看着那些洛阳城的世家子弟像是狗皮膏药一样地朝那些女骑士死缠烂打,说了一句后,直接离开了看台区,这时附近剩下的人哪还敢去招惹这两个凶神恶煞。

“等等我,二郎。”苏文焕本来还想看看那群女人的麻烦和笑话,可见到郭虎禅走了,他也只能跟上。

找到那天带自己挑马的马场管事,郭虎禅本来想直接让马场管事派个人带他们去那个崔玉伯的府上,没想到透骨龙居然还留在马场的马舍里。

片刻之后,马舍里,郭虎禅看到了透骨龙,看到他来了,居然很是亲昵地拿头去蹭郭虎禅,惹得苏文焕大笑起来。

“看起来这匹小母马挺喜欢你的。”苏文焕拍着正喂着透骨龙马料的郭虎禅的肩膀打趣道,不过眼里却不无羡慕之意,毕竟一匹通灵性的好马可不是什么千金难求,而是有价无市。

“大哥,要不你也来喂下。”郭虎禅看向了苏文焕,一脸和平常一样的表情。

“也好。”苏文焕抓过一把马料,走到了马槽边上,打算喂上几口,说不定混熟了,以后也能骑上几回过过瘾,郭虎禅驯服透骨龙的时候,他可是看得很清楚,透骨龙的爆发力和速度有多么厉害,自家府邸上的那些好马,恐怕拼起短途冲刺来,不及这匹青色小母马。

苏文焕刚走到马槽边上,方一低头,就立刻感觉到了面前生风,骇得他立刻往后狼狈地退了一步,躲开了透骨龙的一撞。

“好险。”苏文焕心中暗道,然后看向了边上笑着的郭虎禅,才知道自己给郭虎禅骗了。

“没想到你这匹小母马还是个小辣椒。”苏文焕自然不甘示弱,仍自道,却冷不防透骨龙忽地低头一甩,用脑袋把他给撞开了。

“你这小母马还真神了。”虽然及时跳开,可苏文焕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护主的马匹,不由啧啧道。

“走吧,大哥,咱们还得进城呢”郭虎禅没有再和苏文焕开玩笑,自己打开了马舍,牵了透骨龙出来。

出了马舍的时候,郭虎禅没想到竟然遇上了那个赢了球赛的马球队伍的女首领,不过看得出来这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当的女孩子心情很不好,尤其是看清他和苏文焕的样子后,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怒气。

崔盈盈还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狼狈过,那些城里的世家子弟就像赶也赶不走的苍蝇一样粘着她们,要不是最后场里的伙计带人赶到,把那些讨厌的家伙都给赶了出去,她真不知道要怎么脱身。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两个家伙,要不是他们跟那些讨厌的家伙打架,还把他们扔下来,事情最后又怎么回变成这个样子。

崔盈盈生气的时候,两道新月般的眉毛便蹙紧了,再加上白皙的脸庞因为生气而浮起一丝红晕,看上去煞是好看,倒不像是发怒的样子,反倒仿佛是少女动心了一般。

郭虎禅和苏文焕看着突然出现的崔盈盈,心里都咯噔了一下,这个女孩该不会就是马场管事的小姐,那个崔玉伯的小女儿吧。

这时崔盈盈也注意到了郭虎禅牵着的透骨龙,她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错愕无比,她可是听父亲说过,小青已经被人驯服了,当时她还不信,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就是那个郭虎禅?”崔盈盈想都不想地就问道,目光里更多了几分莫名的敌视,那天自从父亲回来后,就一直在说这个郭虎禅的事情,话里的意思居然是想把自己嫁给这个从来没见面的家伙。

“问人姓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郭虎禅看着面前一副大小姐脾气的崔盈盈,可没有惯着的意思,他对于这些脾气大的女孩子向来是敬谢不敏的,他现在日子已经够不好过了,要做的事情一大堆,可没功夫自找麻烦。

“借过,让下。”郭虎禅牵着马就朝外面而去,他才懒得管眼前这个女孩是不是崔玉伯最疼爱的女儿。

“说你那,女人,让开。”苏文焕看着一副吃惊嘴脸,站着不动的崔盈盈,大声道,他小时候几个世交家的女孩子,一个个也都是脾气大得很的大小姐,可他从来都是不当回事的,眼前这个小娘皮,长得还算不错,不过也没叫他动心的地步,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崔盈盈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这时候倒是比自己的小姐更快反应过来,两人直接道,“你这大块头好生无礼,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吗…”

“你家小姐是什么人,我们没兴趣知道。”郭虎禅看着那两个侍女又是我家XX是什么人的话,连理都懒得理,冷冷一句话后,拍了拍牵着的透骨龙,透骨龙就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打着喷儿,人力而起,嘶鸣声中,扬起的双蹄好像要把人给踢飞出去,吓得那两个侍女大惊失色,差点就摔倒在地上。

随着透骨龙重重踏下的马蹄,狼狈不堪地躲开的崔盈盈看着扬长而去的郭虎禅和苏文焕,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明明是他们做得不对,还摆脸色给她看。

等回到家,一定要让爹爹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无礼的家伙,崔盈盈恨恨地想道,本来她听了老管事的话,还打算带那个郭虎禅回府里,现在她想得就是怎么让他和另外那个大块头滚蛋了。

这时前往洛阳城城门的官道上,郭虎禅骑着透骨龙,看着边上的苏文焕笑道,“我说大哥,刚才那两个小丫鬟好像叫你大块头来着。”

“大块头又怎么样,男人就是要大。”苏文焕以前跟手下那些人一起厮混,喝酒找时打架的时候,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荤话没说过,他和郭虎禅谁都别想占谁嘴上的便宜。

等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郭虎禅和苏文焕都是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两人都是没想到,刚才不久前在马球场给他们打了的那些世家子弟倒是动作快得很,那么快就纠集了人手来堵着城门口,打算报复了。

“怎么办?”苏文焕看着对面不下百的人群里,还有人拎着棍棒,看向了边上的郭虎禅,人太多了,他们又不能来真的,太吃亏了。

“怎么办,当然是打了。”郭虎禅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苏文焕,接着直接朝不远处城门口的守城士兵大喊了起来,“天下汉军是一家,城门口的兄弟,帮个忙。”说完,自己那枚细柳营的腰牌已经被他掏出掷了过去。

苏文焕看着前一刻还豪气干云,打算以一挑百的郭虎禅,突然间拿了细柳营的腰牌找守城的士兵帮忙,也不禁目瞪口呆。

城门口的士兵对于那些洛阳城里的世家子弟在城门口堵人打架的事情司空见惯,只要不动刀剑,不出人命,他们根本不会管,全当看戏,更何况守城门本就枯燥得很。

那城门口的十夫长凌空抓住了郭虎禅掷出的腰牌,看过之后就知道郭虎禅没有乱说,虽说他倒是不太想管这档子闲事,毕竟如今堵着郭虎禅他们的世家子弟里,也有几个家里长辈是军中出身,和他们的将军也有些情分。

不过郭虎禅都喊出了天下汉军是一家,他们也不好意思当睁眼瞎,只能出面道,“城门重地,持械斗殴,成何体统,还不散了。”

听到那十夫长的话,那些想要报复郭虎禅和苏文焕的世家子弟和他们纠集的人都是一愣,但随即连忙就坡下驴,纷纷作鸟兽散了,哪怕心里再不甘,已经得了家中长辈严厉吩咐的他们可不敢造次。

自从细柳营到了洛阳后,枢密院下令长驻,消息传出后,那些世家大族就告诫家中子弟,不要去招惹细柳营出来的,更不要去得罪细柳营的人,细柳营虽说这些年来,已经以普通人家子弟为主,但是那些功臣勋贵子弟仍然不少,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还真是群软蛋,场面摆这么大,连个屁都不敢放就跑了。”苏文焕看着片刻间散掉的那些世家子弟,忍不住骂道。

“大哥,恐怕我们以后上街得小心点了。”郭虎禅可不觉得那些洛阳城里的世家子弟会善罢甘休,现在他们不敢明着来,肯定会使坏招。

“还怕他们不成。”苏文焕不屑道,他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家老爹的,从小到大,打架就跟吃饭一样寻常,区区的洛阳纨绔子,只要给他有了准备,来多少揍多少。

进了洛阳城,果不其然,郭虎禅和苏文焕都能察觉到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两人不禁同时摇起头来,这些人的跟踪水平实在太差了,跟斥候营的那些个人根本没得比。

马场管事派的伙计把郭虎禅和苏文焕带到崔玉伯的府邸后,却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可不想因为郭虎禅和苏文焕的关系,等会给人抓去打一顿。

“好了,跟我们一起进去吧”郭虎禅见那伙计怕自己出事,也不为难他。

这时崔玉伯得了郭虎禅到访的消息后,却是亲自出来迎接了,这几天他找了几个正好从长安来的朋友,问了下郭虎禅的事情,心里面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崔老,我来了。”郭虎禅看到出来的崔玉伯,倒也不吃惊,只是提了提手中的马缰道,他来这里最主要还是为了透骨龙的事情。

“把马牵去马厩吧。”崔玉伯朝身后一个一看就知道是草原人出身的府上执事点头道。

那个年约四十多的中年人接过了郭虎禅手中的马缰,顺利地牵走了透骨龙,郭虎禅看着这个安静的中年人,朝崔玉伯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没错,鲁铎他是草原人,从小就喜欢养马,早年给贩卖到长安为奴,我把他买了下来。”崔玉伯笑道,这时他已经彻底掩饰住了自己的意外,实际上那天回来后,观看了马球比赛的几个长安来的人认出了苏文焕这个刑国公府的世子,而崔玉伯则从自己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情,因此现在看到苏文焕也来了,心里难免吃惊。

“擅长养马吗?”郭虎禅自语道,记下了这个鲁铎,他本就有打算在关西开个马场,一来是做枢密院的生意,二来也是好给自己攒一些人马。

崔玉伯浑然不知道郭虎禅已经惦记上了他府上这个最好的养马人,不过即便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毕竟他连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都舍得,更别提一个鲁铎了,只不过他现在有些犹豫,因为苏文焕这个刑国公府世子似乎更有价值一点。

第四十五章 阿青来了

第四十五章

阿青来了

鲁铎的汉话说得不是太好,仿佛舌头永远都打着结一样,而且人也显得有些怪异和不合群,比起和人呆一起,他更喜欢跟马儿在一起。

崔玉伯府邸上的马厩算不上大,也就养了十几匹骏马,在长安城见惯了各色老狐狸的郭虎禅自然看得出崔玉伯本质上只是一个商人,而商人的天性就是逐利。

对于崔玉伯让自己的小女儿时不时地接近自己和苏文焕,郭虎禅心里很清楚崔玉伯的想法,不过恐怕这个在他眼里伪装有些蹩脚的老狐狸,并不知道自己那个小女儿可没有好好地按他的意思来讨他和苏文焕的喜欢。

崔盈盈,这个有着让郭虎禅意外的名字的女孩,身上有着不少大小姐的脾气,不过却胜在率真不做作,这几天这个大小姐可没少寻他和苏文焕的霉头,不过每次倒霉的总是这个大小姐。

崔府的马厩所在的庭院里,郭虎禅看着不远处伺弄着马匹的鲁铎,也是为透骨龙梳理着青色的马鬓,这几日下来透骨龙的脾气已经变好了不少,而鲁铎也把他对于马的心得都告诉给了他,就连一向闲不住的苏文焕也难得地在边上听了不少,这让郭虎禅更加肯定鲁铎在养马上的才能。

“二郎,那个小妞还真是学不乖,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蠢的女人。”苏文焕抱怨的声音响了起来,郭虎禅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几天都是苏文焕把那个崔盈盈给教训惨了,当然他也出手了一次。

苏文焕以前不是没有遇到那些死缠烂打的对手,可到最后终究还是会放弃继续向他挑战,可那个崔家小妞却好像怎么也赶不走一样,今天把她给打发了,明天她一定会再来。

“大哥,你以前那些对手,到最后还是被你打个半死。”听着苏文焕的话,郭虎禅忍不住道,那个崔盈盈怎么说也都是个女孩子,再加上和苏文焕比,那根本就和个没任何抵抗力的婴儿一样,苏文焕自然也下不了狠手。

“这个崔家,在洛阳城也算有名望,家底也不错,我看大哥你娶了她,床上教训一番,估计就学乖了。”郭虎禅朝苏文焕说道,他可不喜欢这种大小姐脾气的女人,最重要的是他的婚姻自己已经做不了主,在长安的时候他能从那位皇祖母的话里听得出来,贺氏已经给他选了合适的人选。

“二郎。”苏文焕看着一本正经说这种话的郭虎禅,忍不住道,“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说笑话,大哥。”郭虎禅朝苏文焕道,虽然刑国公府淡出庙堂已经很久,不过对于崔玉伯这些人来说,刑国公府仍是不可高攀的,而苏文焕其实也不是对那个崔盈盈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每天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地打发这个大小姐。

“反正以大哥的身份,一正妻,四平妻是跑不了的,当然大哥自己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郭虎禅也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倒没有强求苏文焕的意思,不过苏文焕显然是会错意了。

“既然二郎这么说,那小妞我就收下了。”苏文焕想了想后,很是认真地朝郭虎禅说道,既然这是郭虎禅这个主君的意思,他自然应当遵从,再说那个小妞身材确实不错。

自以为得到郭虎禅暗示的苏文焕倒是直接得很,立刻便离开了,看得郭虎禅也不禁笑起来,这个大哥一旦做出了决定,那可是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不知道崔玉伯那个老狐狸最后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会是个什么表情。

接下来几天郭虎禅仍是耐心地和那个鲁铎打着交道,打算把这个养马人给带走,而苏文焕却是再也没有来见他,而他也不在意,知道他恐怕正忙着。

三天后,当郭虎禅觉得没有必要再从鲁铎身上了解情况后,他在马厩只是给透骨龙喂了马料后,便回了厢房所在的院落。

郭虎禅没有想到的是,崔玉伯就守在院门口,脸上没有了平时那种看上去从容不迫的笑容,而是带着几分自作聪明后才知道自己干了蠢事的苦笑。

“公子,小女…”崔玉伯声音有些发苦,他哪里想得到那位刑国公世子还真是厉害,这才几天的功夫,小女儿就好像突然间转了性子,一颗心全系在了那位刑国公世子身上。

郭虎禅看着患得患失,生怕苏文焕到时候一走了之的崔玉伯,不由笑了起来,“崔老,**女爱,两情相悦,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说实话,能被我大哥看上的女子,绝对是那个女子的福气。”崔玉伯当初就居心不良,郭虎禅也清楚崔玉伯如今那副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正妻,平妻和妾室的地位可是完全不同。

崔玉伯看着刹那间身上气势变得凛冽的郭虎禅,才知道自己这回恐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时候他才清楚恐怕从一开始郭虎禅就知道他的心思了。

完全陷入被动的崔玉伯,知道自己这时候越说越错,还不如以退为进,不过他还没开口,郭虎禅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悬着的心松了口气。

“我大哥不是那种人,这一点你可以放足十二个心。”郭虎禅说完,便不理会如逢大赦的崔玉伯,径直回了房间。

“差点弄巧成拙啊”崔玉伯看着郭虎禅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不由心里有些侥幸,看起来自己是能攀上刑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了。

回到房间的郭虎禅,不由叹了口气,崔玉伯的做法无可厚非,不过这样才对,这才是那些世家的真面目,而他自己也是同样的人。

夜晚,郭虎禅见到了苏文焕,他没有问苏文焕是怎么让崔盈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了他的人,他现在只关心苏文焕自己是怎么想的。

“平妻,我会给她这个名分。”苏文焕说道,他显得很沉稳。



数日后,郭虎禅和苏文焕离开了崔玉伯的府邸,而那时原本初见时还显得颇为骄傲的崔盈盈这时候就像个小女人一样对苏文焕温柔得很。

回到细柳营时,郭虎禅还将鲁铎给带了回去,崔玉伯对此根本不敢说什么,虽然鲁铎是他手下最好的马夫,但和郭虎禅还有苏文焕比起来,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鲁铎很简单,只要能和马打交道,就能让他满足了,而崔玉伯这个主人发话后,他便跟着郭虎禅走了。

细柳营的马厩大得很,当鲁铎看着那一匹匹战马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朝边上的郭虎禅道,“谢谢公子。”

郭虎禅让鲁铎先留在了细柳营当马夫,同时派人回了长安一趟,把阿青叫来,马场的事情开长安附近实在扎眼得很,倒是三辅一带,位置不错,距离长安也不算太远,这个鲁铎是个不可多得的养马人才,得最大化的发挥他的作用。

苏文焕同样派人回了长安一趟,崔玉伯在洛阳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洛阳商业协会的副会长,对自家也不无裨益,不过他和崔盈盈的事情始终要跟自家老爹说一声。

时间一来一往,也快得很,一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这段时间里,崔盈盈倒是来了细柳营一趟来看苏文焕,惹得营中不少人都是对苏文焕又羡又妒,让苏文焕倒是大出了一把风头。

而这时候洛阳城里的那些世家的族长们都是如梦初醒般地意识道,细柳营里可是有不少来自长安的功臣和勋贵子弟,要是能攀上一门亲事,自家声势也能更上层楼。

“都不是蠢人啊”郭虎禅看着赛马场上那些英姿飒爽的女骑士,不由自语道,他身后的看台上可是来了不少细柳营的士兵。

“只怕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苏文焕在边上叹道,细柳营里确实是有不少功臣和勋贵子弟,可若是女方家族不够分量,那些同袍家里可是不会答应什么亲事的,顶多做个妾室。

“好。”这时候看台上忽地响起了一阵叫好声,郭虎禅也同样叫了起来,因为在马球场上策马将马球打进对方门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到洛阳的阿青。

勒住马匹,阿青看向了高台方向,朝郭虎禅的方向挥动了手中的马球杆子,一脸的笑意,她在玉门关的时候,自从郭虎禅走后,就再没怎么笑过,不到两年时间里,玉门关附近的大小帮派被她带着手下全部清除了干净,可是被人敬畏地称呼做阿修罗。

这时看台四周的那些细柳营士兵和洛阳城的世家子弟也都是闹腾起来,因为阿青太美,在那群女骑士中间,她的风姿一个人压倒了身边所有的人。

听着身后传来的那些话语声,郭虎禅笑了起来,他并不介意那些家伙做些不自量力的白日梦,因为阿青可不是那种肤浅的女子啊

苏文焕不无羡慕地看着郭虎禅和远处的阿青,他知道郭虎禅喜欢这个英武的少女,而且相信着她。

阿青很快又回到了赛马场上,她已经很久没有玩的这么开心了,最重要的是郭虎禅就在她身边。

第四十六章 大风将起

第四十六章

大风将起

洛阳城东关外的铜驼巷,地处北隅,正处于“丰都市”一带,西傍洛河,桃柳成行,高楼瓦屋,红绿相间,每当暮色茫茫,家家炊烟袅袅上升,犹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被称作“铜驼暮雨”,是洛阳八景的最末一景。

铜驼巷的主街上一处名为‘扶摇居’的客栈的最高处,郭虎禅远眺着天际西沉的落日,洛阳八景里,他最喜这“铜驼暮雨”,因为这地方繁华而不吵闹,尤其是傍晚的时候。

阿青就站在一边,看着郭虎禅的侧脸,心情和以前再也不一样,郭虎禅个子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男孩。

“阿姐,你说以后有一天,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事情,就这个样子该多好?”郭虎禅忽地转过了头,朝阿青说道,当他对现在的帝国了解得越多,身边汇聚的人越多,他心里就好像被压上了一块石头,越来越重,他只能一路赢下去,绝不能输一次,而在其他人面前他永远都必须是笑对一切,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得到他。

“会有那么一天的。”阿青笑着说道,然后她走到了郭虎禅身边,看着不远处的街道里那些黑瓦白墙的房子道,“到时候我们在那里买间大屋子,在街口摆个小摊…”

静静地听着阿青讲着以后的那些事情,郭虎禅牵起了阿青的手,握得很紧,他相信有一天他能和阿青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情。

感觉着自己被握紧的手,阿青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身子倚在了郭虎禅怀里,很快两个人就要再次分离了,不知道又要何时再见。

“虎禅,今天不要回去了,陪我好吗?”阿青的头靠着郭虎禅的胸膛,忽地轻声说道。

嗅着阿青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少女体香,郭虎禅一瞬间心跳变得很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应了声好。

扶摇居外,苏文焕和李林甫等了很久,最后却只有一个客栈伙计跑了出来。

“走吧。”苏文焕听完伙计带来的消息,朝李林甫招呼道,枢密院已经下了命令,他们这些细柳营的人很快都要调往辽东,随时都要准备前往朝鲜行省,镇压那些叛军。

李林甫没有说话,只是跟上了苏文焕,如果前往辽东,没有三年时间,根本不足以建立足够的功劳。

第二日清晨,当郭虎禅睁开眼时,立刻感觉到了怀里的温暖,看着还在熟睡的阿青,他的手轻轻地抚着阿青披散的长发,不愿意吵醒她。

过了很久,阿青才醒了过来,看到郭虎禅已经醒了,她想要起来,可是身下传来的隐隐疼痛却让她又跌在了郭虎禅的怀里。

“乖乖躺着。”郭虎禅搂紧了怀里的阿青,然后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下了床,“等我回来。”

看着郭虎禅披上衣服,打开房门离开的瞬间,阿青的心里好像一下子被揪紧了,很快她又要和郭虎禅离别了,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见面。

胡思乱想的阿青并没有失落多久,郭虎禅便回来了,还带来了各种精致的早食和点心小吃,坐在床沿小心而温柔地喂着她吃东西。

阿青很享受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可是她心里却又觉得郭虎禅不该对她这么好,因为这不像是个会做大事的男人该有的样子。

看到阿青脸上忽地变得奇怪的表情,郭虎禅不由问了起来,当从阿青口里知道阿青的答案后,他不禁笑了起来,“阿姐,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丈夫宠爱妻子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一刻,郭虎禅的心从未变得那么坚定,他已经决定不管祖母为他准备了怎么样的女子,如果他当了皇帝,那么皇后只会是阿青,不会是其他人。

阿青听着郭虎禅的话,脸上露出了笑容,也许偶尔这样任性一回也很好,她安静地靠着软垫,看着郭虎禅认真的表情,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觉得这一刻全天下的幸福都被自己独占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郭虎禅没有再回细柳营,而是在铜驼巷里买下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宅院,和阿青过起了普通的生活,在街口摆个小吃摊,两人一起操持小摊。

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个月对于郭虎禅和阿青来说,就好像是昨天一样,但是郭虎禅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了。

街口,只有苏文焕和李林甫等着郭虎禅,其他没有人知道郭虎禅这一个月都住在这处洛阳城内最热闹的街道里的小宅里。

大门口,阿青就像最普通的那些妻子送自己的丈夫离开,“等我回来。”郭虎禅看着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水一样温柔的阿青,笑着说道。

看着郭虎禅远去的身影,阿青靠着门槛,脸上温柔的表情渐渐变得坚强起来,不管分别有多久,她都会等自己的丈夫回来。

“二郎。”看着一个月不见,身上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郭虎禅,苏文焕愣了愣,而一边的李林甫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身上有种凛然气息的郭虎禅如今变得温和了,但是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

“我们该走了。”看着有些发愣的苏文焕和李林甫,郭虎禅朝两人道,然后朝远处的街道走去了,从今天开始他将不再傍徨,不再迷惑,因为他终于在这个时代找到了自己生存的全部意义和归宿。

苏文焕和李林甫互相看了一眼后,连忙追了上去,不管怎么样,郭虎禅的这种变化都应该算是好的,至少他们更喜欢现在的郭虎禅身上的那种气势。



帝国北方,朝鲜行省,熊津都督府所在的熊津城内,到处是弥漫的黑烟,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味,城墙上,那些叛变的新罗人士兵如同野兽一般喊叫,他们欢呼着挥动着手中的木制长枪,一具穿着帝国将领所穿的铠甲的老人尸体被长枪贯穿了身体,在那些新罗士兵高举的枪林中缓缓移动着。

金隆基骑在马上,看着从城墙上坠落的那具血肉模糊的老将尸体,脸上露出了笑容,当年汉军无敌的神话今天终于被打破了,他们金氏将驱逐那些贪得无厌的汉朝商人,推翻那些残酷的汉朝官吏,重新建立新罗国,让整个朝鲜半岛从汉人的暴*下解放出来。

熊津城外,无数来自契丹和女真部落的骑兵抢掠着附近从辽东移民而来的汉人村落,虽然那些村落里的汉人拿出了刀剑抵抗,可都不是这些成群结队的部落骑兵的对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朝鲜行省的整个北方,近万移民的汉人被屠戮一空,而那些新罗人则是欢欣鼓舞地分着那些汉人的财产,然后加入了他们的‘王师’。



长安城内,皇城南衙官署的枢密院处,薛讷看着到齐的各级枢密院属官,面色严肃,朝鲜行省的局势终于彻底恶化了,新罗金氏和当地的豪强一起举起了叛旗,契丹,女真等部族附逆,再加上当年的高丽余孽,熊津都督府的帝国军队难以支撑大局。

“熊津都督府已经陷落了。”终于薛讷开了口,而他口中的消息让到齐的每个人都呆住了,自从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帝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开疆拓土何止万里,自建都督府以来,从无败亡之事。

“熊津都督府自都督黑齿常之始,五千帝国将士全部战死。”薛讷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黑齿常之是百济后裔,早年在辽东从军,后来在他父亲薛仁贵帐下效力,和他也是相识的朋友,熊津都督府的都督之位也是他举荐黑齿常之担任的,没想到最后却害了这个老朋友。

“自太祖皇帝兴兵以来,我汉军未尝一败,今日熊津都督府陷落,朝鲜行省尽数沦入敌手,我等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先人。”大堂内,一名须发花白的枢密院副使,悲声疾呼,怒目朝薛讷而视。

“熊津都督府早有呈情,请求增派军队驻守,更请恢复鸡林州都督府,为什么不早点增派兵员,为什么要一直拖延。”

听着这咆哮质问声,薛讷沉默不语,熊津都督府的事情上,他这个太尉要负很大的责任,从某种程度上他当初可以说是坐视朝鲜行省的局势恶化,为的就是有借口重新恢复军力,后来和内阁也达成了妥协,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结果竟然会变成这样。

熊津都督府的陷落,不但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同样也意味着自太祖皇帝时代以来,百万汉军用铁和血造就的无敌神话被打破了,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帝国从北到西的万里边疆都将从此不宁,而他是造成这一切的罪人。

原本以团结著称的枢密院内部,终于因此而出现了裂痕,让出玉门关商税,向内阁低头,完全接受内阁的节制,这一件件的事情,那些枢密院的帝国军人对薛讷这个他们原来所敬重的太尉不再像过去那么信任,而现在这种不信任达到了顶点。

每个枢密院的帝国军人都意识到,帝国军队从熊津都督府陷落的那一刻开始,太祖皇帝和太祖皇帝的威灵从此消失了,百万汉军亡魂铸就的无敌威名也将从此消散,或许后人将重铸汉军的威名,但他们这群人将永远成为耻辱。

一时间,气氛变得极其压抑,薛讷看着底下每个人的神情,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些下属们的信任,离开战场二十余年的他原来也在这些年的修文盛世中被腐蚀了,竟然变得如此迟钝,害得帝国损失了最优秀的五千将士。

“沈副使,当务之急,是如何镇压朝鲜行省的局势,其他事情以后再说。”程务挺站了出来,他知道薛讷确实有处置失当的地方,但是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辽东根本没有太多的军队可以调动,兵力少了根本不起作用。”程务挺的话终于让那些沉默的帝国军人们有了反应,几个参军同时说道。

朝鲜行省现有的驰道系统恐怕已经给叛军占据了,而帝国在乐浪,玄菟等地,人口本就不多,驻守的军队很难担任起平叛的重担,更重要的是那些地方,汉人的人口并不完全占据优势,一旦叛军派人煽动当地那些豪强和部落叛乱,那么整个朝鲜半岛的秩序将全部崩溃。

“只有从折冲府抽调兵力了。”

薛讷看着一群并没有失去冷静的手下,心里有些苦涩,当年帝国军队是何等强大,凡汉之霸权所到之处,帝国军队可以朝发夕至,镇压任何可能发生的叛乱,但是才二十多年而已,居然连调动军队都这般捉襟见肘了。

“目前唯一可以调动的都督府还有一处。”忽然间有人说话了,而他的话也让在场的人,包括薛讷在内都精神一振,比起作为培养预备役部队的折冲府,代表着帝国正规军力的都督府明显要可靠得多。

“玉门关都督府,有六千精锐,再配以三万的折冲府士兵,应该能够遏制住朝鲜行省的叛军。”

“距离太远了,即便我们现在下命令,玉门关都督府全军动员,他们到达朝鲜行省,也起码是半年后,那时已经是冬季,便是作战也来不及。”

各种各样的意见,刹那间在薛讷耳边吵响,薛讷心中也清楚,现在帝国可以抽调的精锐兵力少得可怜,当初他和内阁达成的妥协,虽然有了帝国军队的复兴计划,但是现在这个复兴计划连开始都算不上。

程务挺也没有说话,即使他们现在立刻下令调动可以调动的帝国军队北上,等到达朝鲜行省时,基本上全部需要半年时间,不管如何,朝鲜行省的新罗叛军都将拥有一年的时间来发展,等到了明年帝国军队所要面对的将不再是一群完全的乌合之众。

薛讷最后终于说话了,他使用了自己多年的积威,压下了已经对他不满的下属们,开始下达起各种命令来,现在不管如何,都必须立刻调动军队前往乐浪,玄菟,稳定整个辽东的局势,不能让新罗叛军把叛乱延伸到整个朝鲜半岛。

很快,枢密院的帝国军人们开始忙碌了起来,不管薛讷这个太尉做了什么,至少现在他的命令并没有错。

空空荡荡的大厅内,薛讷看着留下的程务挺道,“这一次,我再也躲不过了,但是枢密院绝不能交给内阁的人。”

程务挺默然不语,这一次熊津都督府陷落,消息一旦公诸天下,势必举国哗然,他们枢密院必成千夫所指,薛讷身为太尉,最后肯定要背起这个黑锅。

帝国军队的实力衰弱,根源都在文皇帝的修文之世时大肆削减武备,内阁和枢密院的争斗也让帝国军队成了牺牲品。

但是即便如此,内阁到时会受指责,可枢密院才会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没,程务挺已经可以想到用不了多久,那些太学生就会来南衙官署扔石头了,到时候他们枢密院肯定挨得最多。

大朝会上,说不定整个枢密院都会来一次大换血,程务挺想着那些可怕的后果,各方势力都不会放弃这个进入枢密院的机会,说不定连自己都会受连累。

程务挺苦笑一声,不由朝薛讷道,“我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连你这个太尉都要滚蛋,你以为我能留下吗?”

薛讷看着程务挺脸上那苦涩的笑容,脸上也沉寂了下去,一下子他仿佛苍老了十来年,原本总是充满自信的眼神也变得灰败起来。



“薛讷误国,可恶,混蛋。”郑国公府上,苏全忠大骂着,脸涨得血红一片,而贺正阳仍旧是那副永远不为外物所动的沉静表情,而李业嗣这个缇骑司外卫指挥使则是一脸阴沉。

作为已经联手的三家,薛讷这个太尉要当到头滚蛋的消息,对他们来说应该算是好消息,可是没有一个人能高兴的起来,熊津都督府的陷落所代表的意义,对他们这些旧时代的人来说实在是无法容忍的耻辱。

李业嗣甚至比苏全忠更加愤怒,因为他的儿子被他早前派去了北方,为郭虎禅打前站,如今朝鲜行省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可儿子却没有消息传回来,这不禁让他心里担心儿子的情况。

“很快就会开大朝会,薛讷这个太尉当到头了,但是枢密院绝不能落在内阁或皇帝的手里。”贺正阳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苏全忠和李业嗣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了贺正阳这个如今整个帝国辈份最高的功臣,或许这也将是一个契机,能让郭虎禅更早地拥有回到长安掌握未央宫的力量。



未央宫里,当郭元佐从曹少钦口中知道熊津都督府陷落后的消息,他大笑了起来,“那个老家伙终于要滚蛋了。”

看着喜不自禁的年轻皇帝,曹少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在朝鲜行省,整整五千帝国军人战死了,而这也代表着一个强盛时代的落幕,可是这个无能的皇帝竟然只是当作了一个可以玩弄权术的机会。

郭元佐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这一次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只要他能借着这机会把枢密院大清洗一遍,在枢密院里安排可靠的人,一旦掌握了枢密院,到时候他就可以再控制内阁,完成连父亲也不曾做到的事情,真正的独揽大权。

曹少钦很快离开了御书房,有很多事情年轻皇帝都瞒着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皇帝在多疑这一点上做得很出色。

长乐宫里,贺氏看着面前丈夫的画像,一脸的悲伤,她知道丈夫当年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和那些普通的帝国士兵一起打过仗,没有给太祖皇帝丢脸,可是现在丈夫花费了无数心力精血完成的皇汉霸权开始崩塌了。

“哀家今天叫你们四人来,是告诉你们,如今国家是多事之秋,谁要是只顾着自己,不要怪哀家心狠。”贺氏转过了身,看向了被她召集而来的四个‘儿子’。

“母后,这个时候,我们要是再耍小心思,我们还是人吗?”跪在太宗皇帝画像前的魏王郭廷彦看着面前的贺氏道,其他三人也是同样说道。

“母后,儿臣只怕我们不愿意生事,可是皇侄他却不愿放过这个机会?”齐王郭廷明仍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这一次枢密院大清洗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他们可以不插手其中,但是难保未央宫里那个皇侄会没有想法,再加上内阁那些人,恐怕到时候他们不搅和进去,照样乱得很。

“皇上怎么想是他的事情,可他要败了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哀家不会坐视不管。”贺氏看着面前四个儿子,冷着脸说道,当初太祖皇帝和丈夫都留下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她自然不会越雷池一步,但这不代表她就没办法能遏制未央宫里的皇帝做些蠢事。

得到贺氏保证的郭廷彦等人,都是心里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位母后还没有老糊涂,要是让他们那个不是个省油灯的皇侄抓住这次机会,掌握了枢密院,以后他们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四人中,只有郭廷烈最不在乎,他现在想的就是去朝鲜行省,杀光那些叛军,这时候他更加怀念大哥,当即忍不住道,“要是大哥还在,哪会有这些破事?”

听到郭廷烈的自语声,郭廷彦,郭廷明,郭廷孝三人都是脸色变了变,当年要是太子大哥做皇帝,他们也是一个个心服口服,绝不会生出任何异心来,就是大哥让他们去安南那些地方当藩王,他们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半个时辰后,郭廷彦他们离开了长乐宫,谁都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打算保下程务挺,让他来当疏密院的太尉。

“六弟,大哥去了那么多年,你不要再提起来,惹母后伤心。”郭廷烈没有想到,自己那个一向看不出深浅的四哥吴王郭廷孝居然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四哥说得是,今天是我孟浪了。”郭廷烈自然不敢透露出有关郭虎禅半点的情况,只是点头道。

“六弟,我们一起走走吧?”郭廷孝看着郭廷烈,忽地说道,长安四王里,他为人最低调,同样也和三个兄弟的关系一般,说不出好,也说不出差,不像二哥和三哥走得那么近,也不像这个六弟跟二哥,三哥他们关系僵得很。

“好。”郭廷烈愣了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个向来没什么言语,以沉默著称的四哥会跟他说些什么,可他倒是很想知道。

走在皇城的石头道路上,郭廷孝沉默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道,“当年大哥在河中失踪,大家都当大哥死了,可你还记得那时大哥的侧妃裴照容失踪的消息吗?”

“四哥,你到底想说什么?”郭廷烈听着郭廷孝的话,眉头不由皱紧了,心里也有些紧张。

“当年裴照容失踪,我想她一定是去了河中找大哥,而且还被她找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哥不愿意回来。”郭廷孝说着自己的猜测,却让郭廷烈的背上出了冷汗。

“四哥,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郭廷烈打断了郭廷孝的话,“要是裴照容真地找到了大哥,怎么可能会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六弟,你别忘了,当年跟大哥一起失踪的还有郭泰北和其他不少人,他们要是为大哥掩藏行迹,你认为当时缇骑司的那人能找到大哥的消息吗?”郭廷孝看向了郭廷烈质问道。

“四哥,这些话你还是跟别人去说吧。”郭廷烈沉声说道,然后离开了。

“不是吗?”郭廷孝看着郭廷烈断然离去的背景,无法判断郭廷烈到底是怎么想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一切都像薛讷,程务挺他们所料的那样,熊津都督府在朝鲜行省被叛军陷落的事情最后还是透露了出来,整个长安城顿时就好像炸开了一样,太学里的士子们成群结队地堵住了南衙官署,喊着‘诛除国贼’的口号,投掷着石块。

很显然,太学生们过激的举动背后有人在暗中推动,但是薛讷和程务挺这时候根本无暇去管这种事情,因为大朝会要开了,而这次大朝会将决定枢密院的命运,两人都已做好了离开枢密院的准备,他们准备主动揽下全部的责任,尽量不要让枢密院受到太大的人事变动,因为在现在的局面下,大规模的人事变动或者说大清洗,将让帝国没有精力去处理朝鲜行省的叛乱。

一旦叛乱不能在短时间内被镇压下去,变成旷日持久的战事,那么帝国的整个局势都将变得糜烂,谁也不知道那些野心勃勃地想要挑战帝国霸权的敌人会在什么时候发难,而帝国现在的军力正处在空前的虚弱期。

太学生中,封常清并没有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喊什么诛除国贼的口号,更没有投掷石块,公子说得对,这些士子们作为个体是明智而聪睿的,可一旦成为一个集体,他们就会变得盲目而愚蠢,就好比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根本无益于朝鲜行省的叛乱。

封常清更担心的是帝国在其他边境线上会不会遭受到挑战,草原上自从突厥人被帝国军队彻底击溃后,在帝国的平衡政策下,这几十年里一直处于战乱的状态,但是一旦朝鲜行省的战事牵扯了帝国太多的精力,也许草原上又将出现一个从部落厮杀中胜出的强者,给帝国造成更大的麻烦,同样还有青海高原上死灰复燃的吐蕃人,以及不怀好意的大食人。

封常清身边,那些凉州子弟和结社内的士子们和封常清一样,并没有陷入周围那种狂热的气氛里去,他们已经做好了从军的准备,直接去战场对付叛军可比在这里耍嘴皮子要有用得多。

三日后,大朝会终于开始了,在皇帝发难前,薛讷主动地辞去了太尉的职务,并且做出了他最后的尝试,试图让程务挺接过太尉一职,好让枢密院不要受到太大的牵连。

对于薛讷的主动请辞,郭元佐早在意料之内,毕竟不管如何,熊津都督府的陷落都和之前枢密院的处置失当脱不了关系,只是对于薛讷举荐程务挺接手枢密院,他有些意外,但是这绝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不需要郭元佐开口,内阁和文官集团首先发难了,这是彻底控制枢密院的大好机会,虽然不能一下子做到,但是如果不趁这个机会破坏枢密院一贯的传统,那么他们又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让枢密院成为他们眼中正常的地方。

郭元佐并不在乎内阁能在这次打倒薛讷他们的事情里能获得多大的好处,他只要枢密院接受大清洗。

不过出乎郭元佐和内阁以及文官集团意外的是,自从修文年来,在大朝会上已经变成象征意义的那些功臣勋贵们,居然破天荒地联合了,他们以目前朝鲜行省叛军肆虐的局势需要顾全大局为由,同意程务挺接任太尉。

郑国公贺正阳,这个辈份最高的功臣元老,终于站了出来,然后苏全忠等等麒麟阁上的功臣之后全都附和了,而作为代表宗室力量的长安四王,也表态站在了贺正阳他们一边。

郭元佐几乎要气疯了,程务挺当太尉,枢密院根本不会有任何变化,依然是那个从太祖皇帝时开始就有着自己传统的帝国军队体系,除非他跟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样强悍,否则休想成为帝国军队的主人。

内阁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宗室和功臣的联合,在大朝会上绝对不容忽视,宗楚客这个宰相之首在衡量之后,最后还是选择了退让,郑国公说得没错,大局为重,要是枢密院大清洗后,变得不能任事,到时候朝鲜行省的叛乱酿成大祸,谁都没脸死后去见太祖皇帝,太宗皇帝。

最后的功亏一篑,让郭元佐回到未央宫后再次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一天之内,连续杖毙了四个太监和三个宫女,让宫内的太监和宫女人人自危。

散朝之后,薛讷也顾不得别人的闲话,去了郑国公府,去拜谢贺正阳这位世叔,这一次要不是这位辈份最高的老勋贵站出来,恐怕枢密院就要来次大清洗了。

郑国公府的会客大厅里,看着一脸恭敬的薛讷,贺正阳让他坐下后道,“我不是帮你,而是不忍见到国家动乱。”

“你以前和内阁的妥协,无非是想内阁和枢密院合二为一,掌管国事,免得昏君误国,对吧?”贺正阳口中说道,而薛讷则是脸色都变了,这位世叔的话隐隐有说他先前想要弄权的意思。

“叔父,小侄绝无此念。”薛讷诚惶诚恐地说道,他看不透这位世叔是怎么想的。

“要不是当年廷昭出了事情,哪里会有这么多破事。”贺正阳感概道,接着朝薛讷道,“今天你也看到了,你原来的想法有多蠢,内阁的那些文官是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权力的,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现在你还觉得枢密院和内阁联合,控制皇权是对的吗?”

“小侄想得太简单了。”薛讷苦笑道,这位世叔说得倒是没错,不过要是没有这次的事情,他未必不能成功,谁让现在未央宫里的那个皇帝太不是个东西,哪怕就跟文皇帝一个德性,他也不会动和内阁联手控制皇权的念头。

“没有皇帝是不行的。”贺正阳如此说道,然后看着薛讷不太自然的脸色,就知道他对未央宫里的皇帝不太满意,却是笑了说道,“当然现在那个皇上,有不如没有。”

听到贺正阳的话,薛讷也不禁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世叔居然就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这样有些大逆不道的话。

“今天你既然来了,有些事情,我也不妨告诉你。”贺正阳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薛讷虽然不再是枢密院的太尉,可他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年的经营不是假的,原来他没有把握让薛讷站到自己这边来,但是现在时机却成熟了。

“叔父请讲。”薛讷也严肃了起来,他心里早有预感,贺正阳是在谋划什么大事情,否则绝不会在大朝会上出面帮他和程务挺。

“廷昭当年没死,而是在战场上被人暗算,断了一条手,隐居在河中。”贺正阳缓缓说道。

“太子没死。”薛讷几乎跳了起来,他的惊呼声打断了贺正阳的话,他以为景武太子回来了。

“不,廷昭十几年前就死了,但是廷昭还有一个儿子,现在他回来了。”贺正阳的目光逼视向了薛讷,“而且你也应该见过了。”

听到景武太子仍旧是死了,薛讷的心一沉,但是随即贺正阳的话让他再次振奋起来,回想着这些时间见过的人,薛讷的脑海里猛地浮现了一个名字,然后很多他曾经注意过,但最后却放弃的事情都被联系了起来,郭虎禅,那个从凉州来的宗室少年,骆宾王,凉州几个老宗室,郭旭,苏文焕这些人一个个跟他关系很深,原来竟是这样。

“你怎么想的?”贺正阳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薛讷的回答若不能让他满意,那么他活不过今晚。

第四十七 蝮蛇现身

第四十七章

蝮蛇现身

洛阳城外,细柳营驻地,郭虎禅擦拭着自己那杆还没有用过的黑色马槊,他所在的军帐里,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是整备着自己的兵器。

熊津都督府陷落,五千将士尽数战死,当这个消息从长安传向帝国各郡县时,整个帝国都陷入了压抑的气氛中,自从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不知有多少将士战死,但是那时候,每一次都伴随着帝国开疆拓土的胜利。

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光荣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如今终于消逝殆尽了吗?对于那些已过而立之年的帝国百姓们,心中都会生出这样不可遏制的念头来;熊津都督府的陷落是帝国自开国八十余年来,他们第一次听到帝国军队战败的消息。

而在那之前,即便是最贫穷的村落的孩子,他们从小听到都是帝国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光荣历史。

洛阳城里,无数的世家子弟们开始成群结队地一起北上了,他们几乎绝不部分都是庶出的子弟,在承平的年代里,他们除了逐渐堕落成纨绔子弟,每天流连于青楼酒肆,还能做什么。

“他们已经出发去朝鲜行省了。”郭虎禅身边,忽然有人说道,郭虎禅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他知道身边同袍口中的他们是那些在马球场上认识的那些洛阳城里的世家子弟还有那些江湖游侠。

从太祖皇帝时代开始,就准许世家子弟,江湖游侠自发成军,随帝国军队出征,他们没有军饷,自备武器盔甲和战马,没有抚恤,但是却可以同样获得军功爵。

郭虎禅清楚,这些自发组织的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的小型军队,个人战力都不太差,但是却没有什么指挥可言,尤其是现在朝鲜行省糜烂的局势,他们这样小股小股地前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可他却无法去指摘这些前不久还在洛阳城里花天酒地或是斗殴生事的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

这些在太宗朝最后的光荣中出生的年轻人,选择了他们看来天经地义的方式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细柳营上下都在等待着枢密院的命令,没有人愿意继续待在这安全的地方,从长安和洛阳成群结队出发前往朝鲜行省的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让他们感到羞愧。

校场上,郭虎禅握紧了手中的黑色马槊,胯下的透骨龙轻盈地跃着小步,只要他一提马缰,就会随时朝前冲刺,对面的苏文焕手中同样提着一杆马槊,注视着郭虎禅。

终于两人在同一时间动了,透骨龙强健而修长的四肢几乎是几个步幅间便爆发出了最强的冲刺速度,郭虎禅手中的黑色马槊如同一道乌光,带着马匹冲锋的巨大力量刺向了对面同样疾驰而来的苏文焕。

随着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两人两骑交错而过,几乎是刹那间,冲出了十数步的透骨龙猛地转折,掉过了头,驮着郭虎禅朝同样控马转身的苏文焕再次冲锋起来。

困难地格挡着郭虎禅的一击后,苏文焕果断地认输了,他的曾组苏定方是当年开国名将中最善使马槊的,除了尉迟敬德,罗士信等寥寥几人外,没人可以跟他相提并论。

本来郭虎禅跟苏文焕学习马槊的枪术,苏文焕倒是高兴得很,本来半年时间里,郭虎禅虽然学得极快,可还是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自从郭虎禅能和透骨龙做到人马合一后,借助着透骨龙这匹通灵性的神骏,他在马上已经打不过郭虎禅了。

“没法打了。”苏文焕看着郭虎禅胯下长嘶起来的透骨龙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忍不住叹道,这匹通灵的神骏爆发力,速度,力量,耐力都比他的战马强,更可恶的是透骨龙还会口咬脚踢,就算是两人贴骑近战,他那匹战马也是完全给彻底踢打咬得没了脾气,他输得更快。

郭虎禅笑了笑,一匹透骨龙这样的战马对于骑兵来说,足以弥补比自己强的人在武力上的差距,正所谓良马如友,而透骨龙便是他的战友。

下了马,郭虎禅牵着透骨龙和苏文焕一起去了马厩,现在的透骨龙已经能在马厩里和其他战马和平相处了,只不过却显得相当高傲,其他公马要是敢靠近它,必然会被它狠狠教训一顿。

“调动命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来?”郭虎禅和苏文焕交换着各自的意见,熊津都督府的陷落和朝鲜行省的叛乱很可能让帝国军队过去用铁和血缔造的秩序就此崩溃,到时候其他对帝国心怀不满的属国也同样效仿那些新罗叛军,引起的连锁反应是目前的帝国无法承受的后果。

“应该快了,不管如何,枢密院都必须尽快做出调动军队北上的姿态,否则局势难辞啊?”苏文焕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在经历了开始短暂的沉默,如今整个朝廷都处在了汹汹的骂声中,尤其是枢密院,几乎成了丧师辱国的罪魁祸首。

那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向衙门报备后,领了文书前往朝鲜行省,也不愿意应募加入折冲府,固然是他们散漫自在惯了,受不了帝国军队那森严的军纪管辖约束,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对朝廷的不信任,他们认为与其相信内阁和枢密院,还不如相信自己手里的刀剑。

“我只怕长安城里,那些人还在明争暗斗。”郭虎禅却是语带讥讽地说道,贺正阳派人给他送了密信,虽然他那位皇祖母用办法保下了程务挺这个枢密使,并且让他接手薛讷退下来的太尉,可是枢密院还是受到了冲击,皇帝和内阁都想办法往枢密院安插进了自己的棋子。

现在枢密院里的人事恐怕一片混乱,程务挺能做的就是先约束各地的帝国军队,比起百姓们只是骂骂,帝国军队内部几乎已经要闹翻了,他们这驻扎在洛阳城的细柳营还算好,辽东各郡的折冲府都快闹出兵变了。

熊津都督府的五千帝国士兵大部分都是辽东出身,而辽东各折冲府里也有他们的本家子弟或者亲朋好友,熊津都督府陷落的消息传出后,这些折冲府的士兵就数次请求前往朝鲜行省镇压叛军,同时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地方折冲府的将领和枢密院下派的参谋们安抚了辽东士兵的情绪,同时也等待着枢密院的命令,可是没人想到的是枢密院最后的命令是让他们坚守驻地,不准出兵朝鲜行省。

虽然有不少人能理解枢密院命令背后的意义,现在辽东的军力全部加在一块也就三万人左右,新罗人的叛乱,让辽东各郡那些归化时间不长的契丹人,女真人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安全了。但是这样的命令在感情上他们却无法接受,更不知道该怎么和底下的士兵解释,尤其是那些死了亲人和朋友的士兵。

朝鲜行省南部的山地里,李秀行已经完全没有了他在长安时的俊逸,满面的血污让他这个曾经如同贵公子一样的缇骑司百户看上去就像是个狼狈的亡命徒一样。

看着身后还剩下的最后两个小旗,李秀宁的眼里闪着阴狠的目光,他本来接受了父亲的命令,前往北方清除文皇帝生前在缇骑司里安插的钉子,他一直都做得很好,直到到了北庭都护府的治所蓟县,在那里他得到了缇骑司在朝鲜行省的人传回来的情报。

那份情报上的消息很简陋,简陋得几乎看上去没有什么价值,但是李秀行还是从里面看到了可能的危险,于是在除去蓟县缇骑司的那些‘钉子’后,在朝鲜行省缺少人手的他不得不亲自带着一群好手,伪装成商人前往朝鲜行省。

在过去帝国强盛时,不止是枢密院管辖数以百计的都督府,缇骑司同样在帝国霸权治下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充足的人手,任何对帝国不利的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送到相应的都督府下的缇骑司,送往长安城。

而朝鲜行省在以前,缇骑司有充足的人手来监视那些本地豪强,但是修文年以后,随着鸡林州都督府的撤离,缇骑司的人手也长期陷入了不足中。

李秀行不得不冒险亲自前往此前已经陷入小规模叛乱的朝鲜行省的北方,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等待他的是一个陷阱,那个将情报送出来的总旗已经死了,剩下的当地缇骑司人员要么被杀,要么被策反。

李秀行在半只脚快踩进陷阱的时候,靠着自己那磨炼出来的直觉躲过了必死之局,同时逃往熊津都督府,试图让黑齿常之这位名将知道新罗叛军的阴谋。

可最后他还是晚了一步,熊津城内的靺鞨骑兵叛变,和新罗叛军里应外合陷落了熊津城,熊津都督府上下五千士兵全部战死。

在那之后,新罗叛军和靺鞨,契丹等各部的叛军对熊津城附近的汉人进行了大清洗,而李秀行也再次被人追杀,一路上损失了数名心腹好手。

“等会分头走,不管如何,一定要把情报给我送到北庭都护府。”李秀行看向了身边最后两个手下,他已经成了那些追杀者最主要的目标,不过那些人一定想不到,他早就准备了好几份情报,就是在必要的时候,用来各自突围。

“大人。”那两名缇骑司小旗都是李秀行亲自从各地缇骑司里挑出来的好手,作为心腹培养了数年,就算让他们为李秀行去死也绝不会皱下眉头,可是现在李秀行有自己吸引敌人掩护他们逃离的意思,叫他们无法接受。

“这是命令。”李秀行看着两个手下,沉声喝道,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但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尤其是这情报关系着帝国对朝鲜行省的局势判断。

李秀行没有说什么废话,吩咐之后,便一个人离开了藏身的山洞,现在他需要引开那些追杀者,给两个手下创造逃离的机会。

“往那边去了。”茂密的林木里,一群穿着皮甲的蓝衣武士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响,都是精神一震,跟了上去。

李隆盛的心里像是被压着块大石头一样,王爷做的事情绝不能被帝国知道,否则等待李氏的将是灭顶之灾,那个缇骑司的百户必须死。

挥刀劈开挡路的藤蔓,李隆盛喝叱着手下的武士,好不容易又抓到了那个难缠的百户踪迹,这次绝不能让他跑了。

回头看了眼那些在枝杈间隐约可见的蓝影,李秀行的脸上一片冰冷,他倒是没想到连扶桑的唐王府也掺和进了新罗人和靺鞨人的叛乱中,那些李唐余孽果然是叛逆之心不死,只是不知道长安那位平阳王有没有牵涉其中。

追杀自己的人是来自唐王府的武士,李秀行并没有把这一点告诉给两个手下,对于帝国来说,这个消息实在太过于惊人,轻易泄露出去就会激起惊涛骇浪。

终于前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清晰,李秀行的脸色也不禁变得有些发苦,他能一直躲开追杀,主要还是靠着茂密的林木掩护,才能摆脱那些唐王府的武士。

李秀行停了下来,因为他已无路可逃,前面是一片断崖,他回过了头,手里握着的横刀虽然蒙上了一层干涸的血迹,但是刀锋依旧锋利。

“杀。”李隆盛看着前方的那片断崖还有停下来的那个缇骑司百户,根本没有逼降的意思,缇骑司的百户,就算投降了,也是让人寝食难安的角色。

蓝衣武士们持刀扑上了,这些唐王府的武士里有不少是倭人,他们用的刀虽然极快,但却份量很轻,不过却胜在够凶悍迅捷。

李秀行虽然平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是动起手来却异常剽悍勇猛,不过短短十几合,就有七个上前的倭人蓝衣武士倒毙在他的刀下。

李隆盛看着面前这个武功极高的缇骑司百户,眼都不眨地继续让王府里蓄养的那些倭人武士上前送死,消耗这个缇骑司百户的力气,这些倭人武士在瀛洲要多少有多少,他耗得起。

一连斩杀十三人,李秀行手中的横刀即使是百炼宝刀,也不可避免地卷刃了,身上也多了好几道伤口。

“没想到如今的唐王倒是个人物。”李秀行看着蓝衣武士中为首的那个中年人,一刀将面前最后一个倭人武士割开喉咙后,忽地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复原本的圆润清朗。

“你说再多也没用?”李隆盛没有再派手下的倭人武士上前送死,而是朝面前看上去已经成了血人的缇骑司百户道。

“现在说出你的人在哪里,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让你死得痛快些。”李隆盛冷冷说道,他就像是把野兽逼到了绝境的猎人一样,看着面前的缇骑司百户。

“我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李秀行笑了起来,他拖延得时间已经够长了,那两个手下能不能逃离,就全看老天的意思了。

“你们继续去查另外两个人的踪迹?”李隆盛朝边上的心腹吩咐道,这时他已经明白面前的缇骑司百户刚才现身根本就是故意引他们来追,好为自己的手下争取逃离的机会,这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你叫什么名字?”李隆盛身后只剩下了五个人,这时他却是好整以暇地问起了话,一点都不像要致人于死地的样子。

“李秀行,听说过没有?”李秀行脸上依然笑着,只是握着刀柄的手心里沁着细汗,他眼前这个中年人是个很自信的人,不然的话不会只留下五个倭人武士在身边,而这也许是他的机会。

“蝮蛇公子。”李隆盛动容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百户居然是现任缇骑司指挥使李业嗣的儿子。

“看起来你对长安城的情况很了解,不知道平阳王跟你们唐王府有什么关系?”李秀行依然是笑吟吟地说道,看上去就好像跟朋友聊天一样。

李隆盛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冷了,他没想到这个蝮蛇公子居然还想着从他这里试探情报,心里面那唯一的一点兴趣也消失了,“你说得太多了。”说话间,李隆盛拔出了自己腰间的横刀。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知道得太多了。’”李秀行笑了起来,朝拔刀的李隆盛说道,“不过看你这急着灭口的样子,看起来我也没说错。”

李隆盛的脸色变了变,但是随即冷哼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随着脚步移动,他人已如箭般朝前挥刀刺向李秀行。

李秀行没有上前迎敌,反而是转身朝断崖处而去,看着足有百丈高的深渊,李秀行站在了那块看上去好似随时会掉下去的断崖石块上,朝身后的李隆盛道,“不知道死得会是哪个?”

李隆盛的眸子里映出了冷光,他看着面前眼神中带着疯狂的李秀行,并没有上前,在这断崖上和一个疯子拼命,不足为智者所取。

随着李隆盛的呼喝,他身后的五个倭人武士杀向了李秀行,李隆盛的谨慎让李秀行眼里露出了几分不屑。

第四十八章 老兵不死战不休

第四十八章

老兵不死战不休

五月,洛阳城外,细柳营驻地,郭虎禅和全营挑选出来的两百名同伴,作为斥候队伍前往朝鲜行省侦查敌情。

每人三马,沿途可在帝国的驿站换用各种军马,同时在各地武库调取所需要的各种武器和装备,这是郭虎禅他们能够得到的支持。

“枢密院现在承受的压力相当大,草原上回鹘人开始不安分了,还有薛延陀也在蠢蠢欲动。”出发前,一处军帐内,一名来自枢密院的军官看着面前的郭虎禅,苏文焕几人道,这是直接来自太尉的命令,他必须向这几人解释清楚枢密院的意图。

“北庭都护府的军力无法调动,各地折冲府甄选的新军也会在第一时间填补到云中,龙城等地用来防御回鹘和薛延陀。”说到这里时,来自枢密院的军官脸上抽搐了一下,自从太祖皇帝时代帝国军队彻底击败突厥人,在和草原接壤的长城一线再也没有使用过防御这个词。

“也就是说,至少两年内,我们在辽东的军力只有区区的三万人。”苏文焕有些不满地说道,朝鲜行省的新罗叛军和靺鞨为首的各族骑兵部队合称二十万大军,但是随着朝鲜行省的沦陷,恐怕到时候他们要面对的就不是二十万敌军,而是四十万敌军,甚至更多人。

“年底之前,会有一支老兵抵达辽东前线,而枢密院希望你们能收拢前往朝鲜行省的那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重新成军。”那名军官对于苏文焕的抱怨并没有在意,比起朝鲜行省的那些叛军,草原上那些休养生息了二十年的游牧民族是更可怕的敌人。

“老兵,有多少人?”郭虎禅皱了皱眉,他知道修文年间,当时文皇帝遣散了超过十万人以上的精锐士兵,但是二十多年过去,这些当年的老兵现在起码都在五十岁上下。

“大约一万人吧,其他老兵要补充到各地折冲府训练新兵。”那名军官答道,这也是无奈之举,目前帝国军队在编的精锐都需要防御从北向西的各处要地,尤其是安西都护府,本身就缺乏足够的兵力保护丝绸之路。

郭虎禅也清楚,现在枢密院不是无兵可调,但是如果调走了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的军队,恐怕帝国经营了数十年的中亚霸权将彻底动摇,大食人的哈里发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到时候新月旗下,那些圣战者将席卷整个中亚,威胁安西各地。

“这些是已经得到内阁授权的各种任命诏书,还有成军的编制。”那名军官将带来的东西都交给了郭虎禅,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将这些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郭虎禅这个看上去年纪最轻的十夫长,但既然是太尉的直接命令,他也只有遵守。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回枢密院吗?”那名军官交代完自己此行的任务后,看向了郭虎禅和苏文焕几人,但是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郭虎禅身上,看起来其他人他并不是太在意。

“我希望枢密院能否考虑让海军的舰队运送陆军走海路,登陆朝鲜行省的叛军后方进行作战的方案。”郭虎禅并没有其他什么话,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帝国海军纳入枢密院的系统。

“我会向太尉大人转告的。”那名军官的脸上不自禁间变了变,海军那群混蛋一天到晚都喊着他们的海上霸权,现在整个安南都护府都给他们架空掉了,让他们听从枢密院的命令,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来自枢密院的军官离开后,苏文焕不由朝郭虎禅道,“二郎,海军那些人只能欺负下南洋那些没开化的猴子,让他们去朝鲜行省,恐怕上了岸,就得等我们去救他们了。”

郭虎禅看着对海军很是不屑一顾的苏文焕,也没什么话可说了,虽然说帝国定都长安,是为了争夺中亚,建立世界霸权,但是确实对发展海上霸权不利。

帝国海军虽然没什么像样的陆战部队,但好歹也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是朝鲜行省的那些叛军能比的,不过枢密院能否指挥得动帝国海军,确实是个问题。

“准备出发吧?”郭虎禅和苏文焕身边,两个百夫长在一旁问道,两人不过是队伍上名义上的主将,但实际上做主的应该是郭虎禅和苏文焕。

郭虎禅没有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后,和苏文焕一起跟上了两个百夫长,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能在九月之前抵达朝鲜行省,只是希望到时候局势不会变得更糟糕。

初夏的日头里,两百名细柳营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兵上了骑乘的战马,身边是两匹驮马,用来轮换负载铠甲武器和携带的辎重。

有些炎热的风中,滚滚的马蹄声,包括郭虎禅在内的两百名细柳营的士兵踏上了征程。



半个月后,长安城,贺正阳的府上,薛讷,程务挺,苏全忠,李业嗣,郭廷烈这些已经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大人物们都到齐了,随着郭虎禅的出现,这些过去原本各自为政,如散沙一般的功臣勋贵和宗室势力再次集结成为了一股足以翻动天下的庞大势力。

看着秘密而来的众人,贺正阳苍老的脸庞上没有了平时的平凡和普通,而是带着一股威严,原本就很宽敞的书房里搬掉了那些装饰意义过多的家具,从枢密院里运出来的巨大沙盘坐落中亚,占去了绝大的房间。

沙盘上是细致的地理山川走势,东起朝鲜行省,西至河中,这是帝国从太祖皇帝时代就经营的黄金线,掌握了这条线,帝国就称得上控制了已知文明的半个世界。

比起更关心朝鲜行省叛乱的普通人,贺正阳他们这些几乎全部是旧时代的战火里走来的人物更在意帝国的这条黄金线。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回鹘人和薛延陀积蓄实力了。”苏全忠几乎有一丈长的木抓将代表这两个草原上最大势力的棋子放在了北方广袤的草原上,说话时更是不客气地看了薛讷一眼。

“还有黑衣大食,他们可以动员超过六十万的军队。”李业嗣在边上冷声说道,河中的局势现在是一团糟糕,皇帝派去的那个高舍鸡在大宛都督府干得太差劲了,他前不久居然得到消息说这个高舍鸡攻打了石国,柘枝城上下被突施骑人杀得血流成河。

“突施骑人如今以帝国的名义在河中征讨各国,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整个河中给逼反。”李业嗣的话更直接,也更不给薛讷这个前太尉面子,当初石国国主叛逆,是他的侄子和殿下一起平定了石国,更是拉起了突施骑人的军队,大宛都督府本该由他的侄子接管,可是薛讷居然让皇帝派了那个高舍鸡过去。

薛讷看着一脸冰冷的李业嗣,也无话可说,当初他只是不想和皇帝搞得太僵,而且那个高舍鸡也是细柳营出身,他便答应了皇帝,没想到才三年时间,原本在河中苟延残喘的西突厥残部靠着高舍鸡这个大宛都督府的‘都督’重新崛起了,改称突施骑。

“突施骑人可以为我们抵挡黑衣大食。”程务挺在边上说话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太尉其实全是贺正阳他们联手推上去的,不过当初薛讷作出的那些决定,他也难辞其咎。

“挡住了又怎么样,不过是让突施骑坐大罢了,到头来我们还是失去了对河中的控制。”郭廷烈看着程务挺,面无表情地说道,“别忘了青海头还有那些吐蕃余孽,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兵力?”

“安西都护府的兵力必须得到加强。”贺正阳看着沉默下来的薛讷和程务挺道,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帝国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艰难的状况,目前帝国军队的规模根本不足以随时会爆发的战争。

“内阁已经同意我们让安西四镇征募二十万汉儿从军。”程务挺朝贺正阳说道,“安西都护府的兵力不是问题,只是需要时间训练新军,起码两到三年时间内,安西都护府只能采取守势。”程务挺说到安西四镇的防御,还是很有把握的。

“别那么自信,现在的帝国军队,不能再吃败仗。”贺正阳看了一眼程务挺后道,“青海头的那些吐蕃余孽,要是这时候从高原上居高临下进攻我们丝绸之路上的沿途城市和商队,你以为内阁那些人会让我们守着四镇不动。”

听到贺正阳的话,程务挺不禁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朝廷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要不是这位郑国公老世叔提醒,恐怕他还想不到丝绸之路上那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要是吐蕃余孽的军队真地把丝绸之路东段给闹得厉害,恐怕朝野都会施压要枢密院出兵青海头,剿除那些吐蕃余孽,到时候且不提军力不足的问题,光是青海头的高原气候就足以让帝国军队喝上一壶。

看着脸上变色的程务挺,薛讷也不由心里一片苦涩,说到玩心眼,他们这些拿刀的还真不如那些拿笔的,他其实也比程务挺好不到哪里去,要不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世叔的意思是?”薛讷开口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指望着贺正阳这位太祖皇帝时代留下来的老国公能拿出个主意来。

“我的意思是,你们先出面去跟内阁说,要关闭丝绸之路,然后跟他们谈军费。”贺正阳眯着眼道,薛讷干得最蠢的一件事就是把玉门关的商税交还给了内阁,虽说内阁当时同意他增加军费的要求,但是现在的局势,那点军费根本不够。

程务挺眼睛一亮,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位郑国公老世叔这招以退为进倒是能让他们最重要的军费问题上做些文章,内阁不是没钱,只是不愿意拿出来罢了。

“你也别指望太大,内阁那些人向来抠门得很,不见棺材不掉泪。”贺正阳看到程务挺脸上露出的喜色,毫不留情地打击道,当年太祖皇帝还在的时候,当时的名臣如长孙无忌,魏征等一批开国老功臣都认为可以玩以夷制夷的把戏,帝国只要做好把握平衡的角色就可以,可到头来还是太祖皇帝说对了,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即便以夷制夷,让他们互相厮杀,也是建立在汉军无敌的基础上。

过去二十年,那些文官沾沾自喜他们在草原上的平衡政策,可也不想想那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帝国军队隔三岔五地杀进草原,留下了一个空前虚弱的草原,才有了他们得意的文治,现在二十年过去了,回鹘人和薛延陀人都已经重新磨利了他们的爪牙。

贺正阳可以肯定,内阁的宗楚客那些人必定会把他们的想法当成是危言耸听,是想要争取更多的军费来重新恢复枢密院的势力,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皇帝,程务挺最后能从内阁那里以关闭玉门关要挟到的军费绝对不会太多,不过也好过没有。

听明白贺正阳的意思后,程务挺也不禁苦了脸,到头来他还是空欢喜了一场,不过总好过半点没有,正所谓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到时候能从内阁那里弄到多少军费,就全看他自己了。

程务挺接下来调整了自己原来的想法,用来在安西四镇征募汉儿的军费,要省着点花了,为了以防万一,他打算恢复太祖皇帝时在安西各地修建的军事堡垒,在里面驻扎四镇精锐和新军的混编部队,以防御可能进攻丝绸之路的吐蕃军队。

“这样还行。”看着程务挺修整后的计划,贺正阳才算是点了点头。

“舅父,我想去辽东。”郭廷烈忽地朝贺正阳道,他实在不放心去郭虎禅这个侄子一个人去朝鲜行省,而且如今这种情况,让他留在长安,无疑于让他如坐针毡。

“你去得了吗?”贺正阳当然明白郭廷烈的心思,说起来他又何尝不想去辽东,当年太祖皇帝便是带着他父亲在辽东起家,踏平高句丽,虎吞幽并,最后席卷天下。

贺正阳年轻时,他的军事才能未及得施展,便因为姐姐入宫,而不得不嘎然而止,如今他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却希望能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帮到郭虎禅这个甥孙。

郭廷烈默然不语,他身为长安四王之一,又是如今宗室里的战功第一人,他想要前往辽东无异于痴人说梦,再退一步讲,即使他去了辽东,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趁这个机会除去他,到时候他只会害侄子陷入危险中。

“世叔,王爷其实不必去辽东,去北庭都护府反而更好。”李业嗣在边上说话了,“王爷若是能去北庭都护府,一来可以震慑草原宵小,二来也可以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不至于让殿下受人怀疑。”

听着李业嗣的话,贺正阳,薛讷,程务挺他们都是低下了头,郭廷烈去北庭都护府,恐怕会让未央宫里的皇帝寝食难安,说不定其余三王也会转而联手,但是却能成功地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不过这其中的利弊还真不好说。

“你看怎么样?”贺正阳看向了薛讷,虽然薛讷如今从太尉的位子上下来了,而且因为先前的一些昏招,被骂得不轻,可他这些年经营的势力还在,郭廷烈能不能去北庭都护府,就得看他了。

“王爷若是能去北庭,自然是最好的了。”薛讷沉吟了一下后说道,他心里面其实是觉得郭廷烈这个卫王来当皇帝也未尝不可,不过到最后还是看卫王自己的意思,他已经学乖了,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表态。

几句话间,几人就商量好了足以让朝野震惊的大事情,接着薛讷几人便悄悄离开了郑国公府,他们这个强大的功臣勋贵同盟到现在还是不能见光的,毕竟长安城里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不说内阁这个文官集团的强力部门,就是未央宫里看上去已经不管事情的皇帝,谁知道他又会不会藏着没有动用的底牌。



长安城外,当年的七百虎贲老兵被召集齐了,不过当初的七百人如今只剩下了四百人不到,年纪最小的也有四十五了。

现在这一共三百八十九名虎贲老兵就站在太阳底下,每个人披着重甲,腰板依然挺得如同标枪一般笔直,头盔下透出的花白头发在剩下灼热的风中飞舞。

在他们身后,是一望无际的人海,一万名修文年间解甲归田的老兵们穿着过去的盔甲,寂静无声,他们再次集结,只为了年轻时在帝国军旗下发下的誓言,他们会守护这个国家,直到他们死去。

“老兵不死,战不休,岂容白发病榻死,唯愿阵上亡,拾我尸骨还。”苍老激昂的歌声响了起来,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兵们引吭高歌,他们等了二十年,他们已经渐渐老去,但他们终于等到了回到战场的那一天。

“羽林第一军团,出阵。”

“羽林第二军团,出阵。”

“羽林第三军团,出阵。”



“羽林第三十四军团,出阵。”

当年从战场上保留下来的破旧军旗再次飘扬了起来,这些军旗上面曾经沾满了无数鲜血,其中有这些白发老兵的敌人的鲜血,也有他们战死同袍的鲜血,现在他们要带着这一面面军旗前往万里之遥的朝鲜行省,履行他们对着这些军旗曾经发下的誓言。

一万老兵在长安郊外出发了,除了那些因为残废而不能随他们一起出征的老兵外,没有其他人来为他们送行。

“老兵不死,战不休,岂容白发病榻死,唯愿阵上亡,拾我尸骨还。”苍老激昂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些白发老兵还记得,二十年前,当时还年轻的他们奉命从河中战场撤回帝国时,那些不愿离开的老兵就是唱着这首歌留在了他们战斗过的土地上,继续战斗直到他们死去为止。

那些或者断手,或者断腿的残废老兵敲响了古旧的战鼓,悠扬的鼓点声里,老兵们的队伍蜿蜒着向着北方延伸而去,一直到了平野的尽头。

第四十九章 叛国者

第四十九章

叛国者

七月的安西都护府,早已是盛夏时节,炎灼的大风里,数百名汉儿和一队帝国士兵搬运着石块,修缮着年久失修,已经被废弃了几十年的军事堡垒。

哥舒翰看着远处地平线的夹杂着星星点点绿色的大漠黄沙,任由刮起的滚烫热风夹杂着沙子扑打在脸上,自从凉州回来后,已经三年了,他做了父亲,也当上了百夫长。

“公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在碎叶镇,过去的三年里,哥舒翰每隔两个月都会拿到以郭虎禅名义送来的大批钱财,让他接济那些在安西都护府里服役的同袍和那些穷苦的汉儿。

而哥舒翰自己也能让跟着自己来安西的妻子可以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哥舒翰自问今天能当上百夫长,并被都护府看重,这一次扩军,他分配到四百汉儿,待训练完成之后,便立刻编入他麾下,之后陆续还会调拨征募的汉儿给他,直到补满千人。

如今在碎叶镇,郭虎禅的名声绝对比任何人都响亮,受过‘他’恩惠的安西老兵不知有多少,而安西四镇里,郭虎禅的名声也不比安西都护府里的那些老将们差多少。

哥舒翰如今带兵五百,奉命修缮现在驻扎的军事堡垒,比起枢密院下达的命令,对于自己的情况知根知底的安西都护府,在得到征募汉儿的命令后,就开始着手恢复这些太祖皇帝时代的帝国老兵们修建的石头堡垒。

当年太祖皇帝封闭玉门关二十年,以精锐骑兵部队侵扰西域各国,奔袭突厥,直到帝国从隋末的战乱中恢复元气后,三十万大军出玉门关,十万铁骑一路踏平高昌等国,消灭西突厥汗国,可以说是一鼓作气地拿下了整个西域。

但是在那之后,为了吞并整个西域,彻底控制丝绸之路广义上的东段,帝国军队在当时仍旧称为西域的土地上浴血奋战了十年,沿着丝绸之路,那时候的帝国老兵们修建了一座又一座的军事堡垒,以这些石头建筑为依托,将所有的马贼,国破家亡后溃散为寇的土著军队尽数歼灭殆尽。

直到太祖皇帝晚年,帝国军队的兵锋抵达中亚,并且实际上地开始和当时的白衣大食争夺河中属国,这些军事堡垒才逐渐被废弃。

尽管被废弃了几十年,但这些军事堡垒并没有在大漠的风沙被销蚀,当年的帝国老兵们在这些军事堡垒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完全是当作永不陷落的要塞来修建的,因此哥舒翰他们抵达这处军事堡垒后,惊讶地发现堡垒的地基和内墙依然坚实无比,即便是那些使用木头的地方,也没有腐烂的迹象,只是外墙有些剥落。

“让大家休息吧?”哥舒翰看了眼头顶的天色,朝身旁的副官吩咐道,大漠里,即便到了晚上,也和帝国本土的下午差不多。

对于手下的四百汉儿新兵,他们需要的只是各种战术和阵型训练,至于其他倒是完全不需要担心,安西有着全帝国最好的兵源,哥舒翰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随着命令的下达,新兵们井然有序地停下了手头的活,按着各自的队伍进入内堡休息,外面则有那些老兵担任警戒的问题。

“大人,完全守住丝绸之路不太可能,最近马贼猖獗,很可能是那些吐蕃余孽的试探。”传令回来的副官回到了哥舒翰身边,当年丝绸之路上这样的军事堡垒足有上百个,但是现在仅仅恢复了二十几个,很难保护过往的商队周全。

“不要只盯着那些吐蕃人,薛延陀人同样不怀好意。”哥舒翰看着大漠里那依稀可辨的道路,沉声说道,自从太宗皇帝末年开始,丝绸之路上干无本买卖的马贼就逐渐多了起来,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些小股马贼,很少有数千的大马贼团。

“明日开始加紧修复外墙。”哥舒翰吩咐了一句,他不喜欢被动的防御,最近马贼猖獗,很明显那些超过千人的马贼团全都是吐蕃人和薛延陀人的军队伪装的,等他把这处军事堡垒给稳固之后,他要让这些蛮子知道帝国军队的厉害。

似乎看出了哥舒翰的心思,副官脸上也露出了兴奋的脸色,毕竟安西都护府作为帝国保持战斗力最强的帝国军队,从上到下一直都流淌着从太祖皇帝开始就崇尚进攻的血液。

除了哥舒翰这里,丝绸之路在安西境内的各处要地,那些被废弃了许多年的军事堡垒重新迎来了帝国士兵,修缮加固,恢复过去的屯田,种植紫花苜蓿,重建过去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汉之铁骑。



敦煌城内,凉州都督府里,郭震看着到齐的手下,示意身边缇骑司派来的那名百户可以说话了。

“马灵詧,相信在座的各位将军都知道他本姓夫蒙氏,乃羌种,和吐蕃余孽同源,自其祖开始归化帝国不到三代。”那名缇骑司百户冷声说着话,同时让身边的下属将早就准备好的几份卷宗给在座的军官们传阅起来。

“两年前,他被取消兵器专营之权,怀恨在心,便和吐蕃余孽勾结,通过薛延陀人向吐蕃余孽输入精铁。”那名缇骑司百户说到这里时,到场的凉州军官们一个个都是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他很狡猾,为了得到这些卷宗,我死了十七个手下,他们每个人都是最好的好手。”那名缇骑司百户冰冷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情绪,那是混杂了愤怒和憎恨的低沉声音。

“和他一起勾结的还有几家小型商业协会,虽然那些商人未必知道真相,但是私自铸造并运送大量精铁,同样和叛国无异,现在到了需要各位去铲除这些帝国的毒瘤的时候了。”那名缇骑司百户说完后,看向了身旁始终显得沉默的郭震,缇骑司的人手不足以对付马灵詧以及和他勾结的那些小型商业协会。

“大家都应该明白了,敦煌城里,有超过一千人的叛逆,尤其是马灵詧和其党羽。”郭震终于开口说话了,身上杀气毕露,两年前他取消马灵詧原本和都督府的兵器专营权,交给了郭虎禅名下的商业协会经营,只是没想到马灵詧居然敢铤而走险,和那些吐蕃余孽勾结。

随着郭震的命令,凉州都督府的军队开始调动了起来,这三年里他亲手训练的精锐嫡系接管了整个都督府的军队,他并不能完全信任这些被他召集的将领,因此只能先小人后君子了。

在座的凉州军官们,心中都清楚,郭震这个都督不准他们离开,是怀疑他们中有人和马灵詧勾结,会走漏消息,因此也大多都表示理解,毕竟马灵詧长袖善舞,过去和不少人都有过些交情。

凉州都督府的兵力调动,并没有让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郭震当上凉州都督府的都督后,敦煌城内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了,直到城门提前关闭,全副武装的士兵开始在街上宣布宵禁,人们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一处酒楼上,李白看着出现在大街上的一队队士兵,不由笑了起来,终于要动手了么,这三年时间里,李白在敦煌城的官学早就获得了前往太学参加春闱大考的资格,但是他并没有急着去太学,因为他发现自己在敦煌城,能做更多的事情。

“我们走吧。”李白起了身,朝身后的手下吩咐道,如今他已是敦煌城内的游侠首领,手下整整有超过五百人的剑客,同时开着一家做幌子的镖局。

马灵詧很早就和薛延陀人有生意上的来往,而吐蕃人也是那时候联系上他的,只不过原来和两者的生意都是小打小闹,只是两年多前郭震取消了他的兵器专营权,而他的生意又遭到了一家名为玉门商业协会的打压,才咬牙转投吐蕃人,大量向吐蕃人和薛延陀人输入精铁,同时开始转移自己的产业。

马家大宅里,马灵詧看着几个儿子,眼神中似乎布满了灰白的阴霾,敦煌城是什么地方,已经多少年没有宵禁过,这一次凉州都督府反常的兵力调动以及提前关闭城门,都预示着要出大事情。

马灵詧没有半点侥幸之心,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退路,因此聚集了几个儿子和府里的健壮奴仆和心腹党羽。

“朝廷要动手了。”马灵詧的声音里带着丝丝阴森气息,除了几个知情的人,其他人全都呆住了,不知道马灵詧是什么意思,直到马灵詧开口说出缘由,每个人脸上才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你们没有退路,要么被帝国军队当作叛逆杀死,要么跟我杀出条活路来。”马灵詧高声说道,同时恐吓着那些惊恐的人,“我犯的是叛国大罪,株连九族,就算你们什么都不做,等帝国军队来了,那些士兵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砍了你们的脑袋,连你们家里的妻子儿女也不会放过。”

“现在都听我的吩咐。”马灵詧看着那些人脸上变化的神情,知道自己至少暂时收拢住了这批人的人心,不过反正他只是要利用这些人制造些混乱,好让他有办法脱身。



半个时辰后,马灵詧所在的街道起了大火,大街上到处都是从马灵詧府上逃出来乱哄哄的家丁,他们四处逃窜,在盛夏的夜晚举着火把,到处点火。

凉州都督府的帝国士兵们被马灵詧这歹毒的一手给逼得不得不先解决那些四处放火的马家家丁,同时控制火势。

趁着这机会,换上了普通衣服的马灵詧和几个儿子还有一群心腹党羽化整为零逃走了,而缇骑司安插在四周的眼线也失去了他们的目标。

街道上,军官们看着那些举着火把,四散奔逃还不忘放火的马家家丁,都是挥刀大喝了起来,“放火的全部格杀勿论。”

很快,混乱被制止了,大街的路上到处都是尸体,差不多有七十多名马家的家丁被直接当场格杀,剩下被抓住的一百多活口里,大多数也都只剩下一口气。

“混蛋。”带队的校尉狠狠一刀砍死了面前的一个俘虏,居然给马灵詧逃走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都督的怒火,“搜,给我仔细地搜,每一处地方都不要给我放过。”

怒火中烧的校尉指挥着手下进入了马灵詧的府第,试图能查到些有用的东西,可是等待他和手下士兵的却是马灵詧手下一批死士的狙杀。

死士们的身手虽然不错,也够凶悍,而且不畏死亡,但是面对着训练配合有素的帝国士兵,很快就处在了下风,只是那名校尉想不到的是,那些死士点着了府邸内仓促准备好的引火物,竟是打算跟他们同归于尽。

当狼狈地从马灵詧府邸里带着手下士兵撤出来的时候,那名校尉的脸已经狰狞得近乎扭曲,看着面前被烈焰吞噬的马家宅院,只能不甘心地指挥士兵救火。

数刻之后,凉州都督府内,郭震接到了手下派人送回来的消息,脸色也不由变了,他没想到自己布置的已经这般周密,居然还是被马灵詧给逃走了。

看到郭震变色,在座的将领们都是不禁猜测起出了什么事情,虽然他们不敢互相交谈,但是神情间流露出的情绪,却让郭震知道,继续把他们留在这里也没用了。

郭震让各级将领都回到了自己营中,开始全城戒严,他不能一直封闭敦煌城的城门,而且他也不相信马灵詧这个老狐狸会只有那么些手段。

待众人离开后,三年前留下当郭震副手的盖嘉运忍不住道,“大人,城门我们最多封闭三日,三日内要捉到那个混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是我低估了他。”郭震承认了自己的失算,一脸阴沉地说道,“如今不是考虑怎么捉到他,而是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敦煌城是东西方商品大宗贸易的集散地,虽然人口比不上长安城,但是鱼龙混杂的程度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没能第一时间捉到马灵詧,而是被他给逃了,郭震就没有再捉到他的想法了。



漆黑的夜晚,李白看着城中其他几处突然冲天而起的火光,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显然马灵詧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的反击想必让凉州都督府头疼得很。

“大哥,我们的人要不要出动。”李白身后,一个大汉出声道,他是知道自家这位老大是帮长安城的大人物做事情的,而那个马灵詧就是敌人。

“不要动,再等等看,现在出去,帝国士兵的刀可不认人。”李白挥手道,现在大街上几乎都有帝国士兵在把守了,这时候出去和送死没区别,哪怕他们是去帮忙的也一样。

变得沉稳不少的李白居然做了和老辣弥坚的郭震一样的事情,就是像平常一样去睡觉了。



三天后,一直封闭的城门打开了,李白看着出城的庞大队伍,知道这一次马灵詧这个混蛋赢了,这三天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忽地冒起了朝廷要杀光那些胡商的谣言,就连那些已经归化入了汉籍的胡商也一样,谣言传得很突兀,但也很逼真。

李白清楚,这才是马灵詧最歹毒的地方,他已经成功地让敦煌城里的气氛变了,那些胡商人人自危,虽然李白从来就没认为这些胡商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不能把他们全部杀了,因为这会把已经离开帝国军队影响的河中各国给逼到大食人那里去。

城墙上,郭震的脸色很难看,他身边只有盖嘉运站在那里,这一次他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他知道除了缇骑司和都督府的人手,李白手下的那些游侠也都在拼命地寻觅马灵詧的藏身之所,可始终都毫无所获,因为敦煌城太大,同时也太乱了,尤其是修文年以来,那些胡商新建的房屋把原本敦煌城的布局给弄得乱七八糟。

“那些栗特胡商,看起来不得不好好安抚一下了。”郭震苦笑着低声自语道,前段时间皇帝派到河中的那个高舍鸡以大宛都督府都督的身份,下令突施骑人血洗了石国都城柘枝城,要是这时候敦煌城里再出点事情,那么过去帝国在河中各国花费的精力就彻底白费了。

敦煌城外,官道上,马灵詧眺望着这座城市,面无表情,从他投靠吐蕃人开始,他早就在准备退路,两年前他就秘密地买下了一处靠近外城的隐僻宅院,让人挖掘地道通往城外,以备不时之需。

“从现在起,我们恢复本姓夫蒙氏。”马灵詧看向了身边的两个儿子,低声说道,从今后起他就是夫蒙灵察,吐蕃的大相。

马蹄声里,夫蒙灵察离开了敦煌城,他知道自己这次能够顺利地逃出敦煌城,全是因为郭震的轻敌,同时也是敦煌城里胡商兴盛的局面给了他可乘之机,而下一次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帝国已经在开始着手恢复军力,所以必须尽快发动战争,才能打乱帝国的步骤,那些吐蕃人和薛延陀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官道上,李白和七十九名手下游侠中的好手,同样向着青海头的方向出发了,他要劫杀马灵詧这个叛国者,绝不能让这个了解帝国虚实的叛国者活着到达吐蕃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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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抵达辽东

第五十章

抵达辽东

八月的辽东大地,天空已经变得灰暗阴霾,一些地方甚至开始飘起了雪片。

骑在马上,郭虎禅伸出手接着天空掉落的雪片,感觉着手心里那种刺骨的寒意,猛地握紧了拳头,他们终于到了。

一路上,郭虎禅他们的队伍人数从两百人变成了五百人,来自各地军镇的斥候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北庭的主力军队不能轻易调动的情况下,那些都督府仍旧派出了各自所属的精锐好手。

越临近辽东,各种各样的坏消息就越多,郭虎禅他们出发时,只是熊津都督府陷落,叛军席卷朝鲜行省北境,但是短短半年不到,他们遇到的从辽东回来的一些零星商人口中,整个朝鲜行省已经全部沦陷了。

新罗叛军重建了新罗国,而靺鞨人则建立了渤海国,两者的联军号称三十万,从两个方向威胁着玄菟郡和乐浪郡。

暗下来的天色里,郭虎禅他们开始扎营,这时候随着队伍的扩大,他们的后勤辎重也变得庞大起来。

虽然目前上队伍的将领是两名百夫长,但实际上握有收编那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的各种任命诏命的郭虎禅才是整支队伍的核心,只是知道的人并不是太多。

走进临时搭好的军帐,两名百夫长已经拉开了地图,现在他们已经到达辽东郡的怀远镇,这里是当年隋末百万大军三征高句丽的前线补给基地,虽然帝国开发辽东已经有七八十年,但是过了怀远镇,进入玄菟和乐浪郡后,人口依然少了些。

“如今辽东各军镇的躁动已经被压下去了,渤海叛军和新罗叛军带来的压力很大。”作为细柳营里的老人,两名百夫长本来按照惯例,一年后就可以下放地方都督府或是要冲地方的折冲府,成为千夫长或者同级的校尉。

不过现在能够前往朝鲜行省前线,对两人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好战成狂,才是帝国军人的本色。

“两面合围的态势吗?”郭虎禅看着地图上,两名百夫长标注出来的红色敌军箭头,皱起了眉头。

“我们在辽东的兵力太少,而且过于分散,渤海叛军和新罗叛军至今没有发动进攻,其中肯定有鬼。”得以参加军帐会议的还有其他几个百夫长级别的帝国军官,另外苏文焕和薛猛也在场。

自从薛讷离开枢密院,转投郭虎禅的阵营后,他就把薛猛派到了郭虎禅身边,和苏文焕一起保护郭虎禅的安全。

作为薛讷从小培养的继承人,薛猛不管是武功还是军略都不比苏文焕差,不过他也清楚自己不比苏文焕和郭虎禅交情深厚,因此一直以来都是说得少,做得多,而苏文焕也放下了以前和他的私怨,几次比武之后,倒也恢复了过去的朋友关系。

“不是他们不想进攻,而是他们没那个实力。”薛猛看了眼边上开口的一名百夫长,出声反驳道,“我们现在不能再吃败仗,他们也同样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叛军不过是刚刚集结起来的乌合之众,熊津都督府会被陷落,是渤海叛军在城内呼应,否则就凭他们的实力,想要正面拿下熊津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薛猛皱着眉说道,朝鲜半岛是他曾祖薛仁贵的成名之地。

“你说得是没错,不过等到明年,那些乌合之众就会变成一支初步受过训练的军队。”苏文焕看了眼薛猛,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整个北方马上就要进入冬季,而且那些老兵很快就会到达,在那之前我们要尽快完成对渤海叛军和新罗叛军的侦查,如果可以我们在冬季发动一次奇袭,至少要重创一支叛军。”

“新罗。”一直盯着地图的郭虎禅说话了,这时他已经拿着褚红色的炭笔,在地图上从辽东郡的海岸线划了一条从海上通往朝鲜行省东南部的红色箭头。

“侦查完成后,如果新罗叛军后方空虚的话,我们走海路,从叛军后方登陆,夺回熊津城。”郭虎禅的目光里有种冰冷的疯狂,帝国的航海业异常发达,即使无法得到帝国海军的帮助,他们同样可以征集商船完成这次奇袭,不过前提是要摸清新罗叛军的虚实。

听完郭虎禅的话,几个百夫长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作为细柳营出身的帝国中坚军官,太祖皇帝时代的所有战例他们都曾经花了不少功夫研究,而那时候帝国军对攻略朝鲜半岛的所有军事计划里,水陆并进是一条基本的原则,虽然那时候更多地是从海上保证帝国军队的后勤,但是这种直接登陆敌军后方,直插空虚地带的战例也有过几次,可规模都不算大。

薛猛和苏文焕两人倒是没有表现得犹豫不决,相反两人倒是对郭虎禅这个大胆的计划颇为心动,熊津城是帝国在朝鲜行省经营了许多年的坚城,不能就这样拱手让给新罗叛军,而且如果能够成功夺回熊津城,不但能够打击新罗叛军的士气,另外也是开辟了第二条战线,只要熊津城死死地钉在新罗叛军的后方,他们就难以威胁乐浪郡,整个辽东的压力也会大减。

最后,在薛猛和苏文焕的支持下,其余几名百夫长也都同意了这个大体上的计划,毕竟他们来朝鲜行省,就是为了战争而来。



第二日,五百人的队伍开始分队,郭虎禅和苏文焕还有薛猛带上了最为精锐的一百人,直接往新罗叛军控制的地区而去,至于其他四支百人队,有三支前往渤海叛军所控制的极北方向。

不管是枢密院,还是郭虎禅他们,渤海叛军和新罗叛军,都更重视以游牧民族为主的渤海叛军,与之相比,新罗叛军只不过是人数较多罢了。

八月二十,郭虎禅他们马不停蹄地抵达了乐浪郡和朝鲜行省接壤的一处军事堡垒,当初帝国征服朝鲜半岛,并不设郡,而是单纯地将朝鲜行省当作木料,铁矿石等一些原材料的输出地,因此朝鲜行省一直都有依附的新罗贵族作为帝国的代理人压榨新罗和高句丽等族遗民。

从某种角度来说,帝国对朝鲜行省一贯实施的都是高压政策,过去也曾经发生过叛乱,但是在帝国军队的镇压下,那些暴动的新罗和高句丽等族遗民从来没有掀起过什么风浪来,直到修文年间,撤了鸡林州都督府等军镇,朝鲜行省才被放松了,自修文十年后,便屡有叛乱,全靠熊津都督府的帝国军队勉强镇压下去,但却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郭虎禅他们临时进驻的军镇,是帝国标准的军事堡垒,连同辅兵和屯民在内总计可以住下千人,但是辽东军力不足,即使作为如今的前哨基地,整个堡垒内也只有五百人,不过索性的全部都是正值壮年的帝国士兵。

站在堡垒上的城墙上,郭虎禅眺望着远处新罗叛军的营地,朝身旁的那名堡垒的主官百夫长问道,“新罗叛军有没有主动进攻过?”

“有过一次,大约一百名骑兵,在外面射了几次冷箭后就退走了。”被问到的百夫长答道,要不是北庭都护府和都督府都下了死命令,不得擅自出击,他早就把那碍眼的新罗叛军营地给干掉了。

“你有多少骑兵,储存的马料有多少。”郭虎禅沉吟了一下后,决定摸掉那个新罗叛军的营地,他要主动出击一次,让新罗叛军动起来。

“骑兵两百,马料足够支撑半年。”那名百夫长的语气变得兴奋了,因为他看得出郭虎禅这位枢密院派下的军官似乎动了进攻新罗叛军营地的念头,这样的话他就不算违反上面的军令了。

“知道了,让你的人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郭虎禅点了点头,骑兵的战斗力很大部分都依靠马匹的持久能力,只要马料足够,即便他们遇到最糟糕的状况,也能脱出重围。

“是。”那名百夫长欢天喜地地下了城墙,心里面原本因为郭虎禅的年纪而有的些许腹诽一下子烟消云散,这个枢密院派来的年轻军官就是比上头的那些大人们够胆多了。

“大哥,薛兄,有没有兴趣出去探探那些叛军的虚实?”等到那名百夫长离开后,郭虎禅才看向自从出发后便和自己形影不离的苏文焕和薛猛问道。

“求之不得。”薛猛答得简单扼要,苏文焕更是大笑起来,“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我这就去准备马匹。”

片刻后,郭虎禅和苏文焕还有薛猛带着十名斥候好手,出了堡垒,朝远处新罗叛军的营地而去,从目测的情况看,这处新罗叛军营地的规模当有千人之众,能够被放在这种直接跟帝国的军事堡垒对峙的前线,想来也应该是新罗叛军中能拿得出手的人马。

“那些家伙太死板了。”离开堡垒后,苏文焕忍不住道,虽然北庭都护府下了不得妄自出战,坚守防线的命令,可是派些斥候出来也不算违反军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过去二十年,内阁一直死死盯着枢密院,任何军队的调动都可能被文皇帝和那帮子文官当成心怀不轨,时间长了,帝国军队不变得这么僵化才奇怪了。”薛猛在边上接话道,看得出来他对已经死去的文皇帝也没什么好感。

郭虎禅听着苏文焕和薛猛有一搭没一搭地数落着文皇帝,只是脸上笑了起来,似乎帝国军队内部,对于文皇帝都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想想也是,原本帝国军队是何等的强大,可在文皇帝手里却成了现在连新罗人都敢发动叛乱的样子了。

沿着野地里的林子,郭虎禅他们逐渐地靠近了新罗叛军的营地,以骑兵的行军速度来看,也就是一天不到的功夫,不过这也和郭虎禅他们的队伍只有十三人有关,一路上他们避开了几次新罗叛军的巡逻队伍。

随着天空中的一声鹰啸,一头双翅展开足有丈余长的金翅大雕从空中如同流星般坠下,直到距离地面数丈高的地方才扑扇起如同钢刀般的翅膀来,稳稳地停在了薛猛的手臂上,一副颇为得意的样子。

“附近应该没有新罗叛军的大队人马。”薛猛用驯鹰的骨笛和自己蓄养的金雕交流之后,朝郭虎禅道,刚才便是靠他这头金雕在空中侦察,他们才提前避开了新罗叛军的巡逻队伍。

苏文焕不无羡慕地看着停在薛猛手臂上的那头金雕,长安的世家子弟圈子里,飞鹰走马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良驹易得,可是像薛猛蓄养的这头通灵性的金雕却是极为难得,就好比郭虎禅那匹透骨龙一样。

“提高警惕。”郭虎禅并没有因为薛猛的话而放松,金雕只能侦查到大股人马的动向,一旦人数减少,再加上又有林木遮掩,很可能会漏掉小股的精锐斥候。

前面绕开的三波新罗叛军的巡逻队伍,让郭虎禅不敢小看叛军将领的谨慎,毕竟他们是来悄悄摸营的,要是给发现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是。”所有人都应了一声,收起了轻敌之心,郭虎禅虽然在他们中年纪最轻,但却比之那些老军官都还要沉稳。

所有人都开始下马步行,进入了靠近新罗叛军营地右侧的树林,换了是他们,也肯定会布置一定的人手注意林子里的情况。

郭虎禅的谨慎为他赢得了回报,队伍里两名打前哨的斥候,发现了新罗斥候的踪迹,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原处。

“大概三到五人一组,起码有三组人。”回来的两名斥候,根据自己看到的情况做出了分析,同时在郭虎禅摸出的空白羊皮上,用炭笔画出了双方的位置。

“你们两个再带上两个人去监视那些叛军的斥候,最好能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其他人原地待命。”郭虎禅吩咐道,如果真要摸掉这处新罗叛军的营地,就绝不能提前打草惊蛇,让这些叛军有了提防。

四名斥候离开了,剩下的六人则是聚拢了马匹,跟郭虎禅他们三人一起在边上一处较为隐僻的地方扎营。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枯燥的,这时候虽然只是八月末,但是朝鲜半岛已经开始下雪,天气寒冷,但是郭虎禅他们却不能生火取暖,因为冒起的烟会暴露他们的行踪,不过好在他们带了足够的烈酒用来取暖御寒。

即便是向来不喜欢喝酒的郭虎禅,也不由时不时地喝着烈酒,同时活动着自己的四肢,以免变得僵硬。

对于苏文焕和薛猛两人来说,却是难得的好机会,起码换了平时,他们很难能和郭虎禅喝酒喝个痛快。

“难怪都说帝国西线和北线的士兵个个都是酒鬼。”看着苏文焕和薛猛两个人面不改色地喝下了一牛皮囊子的烈酒,郭虎禅不由嘀咕道,他也喝了半牛皮囊子,这种寒冷的天气里,不喝烈酒,没有火堆取暖,用不了多久就会冻僵,恐怕等几个月后,他就算不会变成酒鬼,也至少成了半个。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能生火的郭虎禅他们只有一边喝酒,一边说话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六个斥候则是说起了自己的故事,他们大多数都是军人世家出身,虽然比不上那些虎贲老兵世家,但也是从小被当作职业军人给培养的。

六个斥候,有一个居然来自江南的金陵府,这倒是让郭虎禅倍感兴趣,他知道江南的金陵都护府在枢密院是个很特别的存在,虽然金陵都护府是四大都护府之一,但是自从修文年间文皇帝削弱枢密院开始,作为四大都护府里唯一没有防区的,金陵都护府被削弱得最为厉害。

而枢密院当时只顾着保住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于是金陵都护府和控制中南半岛的安南都护府到最后被削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也是那时候开始,帝国海军在文皇帝的暗示下,直接架空了安南都护府,实际成为了南洋地区的守护者。

而金陵都护府,虽然没有安南都护府那么倒霉,可是也给帝国海军渗透了不少人,再加上当初枢密院的不作为,让金陵都护府的一批将领和军官都颇有怨气,最后在枢密院和帝国海军的争斗里保持了所谓的中立,不过就结果来看,把金陵都护府当作是倒向帝国海军一边也未尝不可,只是枢密院不想把矛盾激化,让金陵都护府彻底站到帝国海军那边去。

“海军那些人,其实下面的人都不太喜欢。”那名来自金陵府的陈姓斥候说道,帝国军队的传统一直都是大陆霸权,而金陵都护府作为四大都护府的一员,同样也是大陆霸权的支持者,虽然不及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那么名声响亮,可是过去的历次战争,金陵都护府派遣的江南士兵在战场上的表现不比安西士兵和北庭士兵差多少。

帝国南方的军人世家子弟也同样遵循着帝国军队的传统,蔑视海军,不过现在的情况稍微有些变化,毕竟金陵都护府的军费不少是来自帝国海军方面通过内阁和兵部下拨的,但是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却仍是不大买海军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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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毒龙钩

第五十一章

毒龙钩

黎明时分,天边依稀有了些亮光,阴暗的林子里也透进了几丝光线,刚好能看清地下的路。

郭虎禅睁开了眼,他的身子冻得有些发僵,解下腰间的牛皮囊子,灌了一口后,随着冲入喉咙的辛辣烈酒,他才恢复了些知觉。

这时候就靠在他边上的苏文焕和薛猛也醒了过来,两人也都各自喝起了酒,同时站起来,活动着发硬的四肢。

呼出一口白气,郭虎禅放好牛皮囊子,从地上抓了把雪,狠狠地扑在脸上,然后揉搓起来,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

“走,去看看那些叛军的营地。”郭虎禅朝同样清醒过来的苏文焕和薛猛说道,昨天晚上,派出去的两名斥候跟了那些新罗叛军斥候很久,直到他们撤回营地才回来,同时还画下了简易的地图。

“大人。”其余十名斥候也都被郭虎禅他们发出的细微动静给惊醒了,这些帝国军队里最精锐的斥候,每个人的直觉都如同野兽一般。

“你来带路,其他人留在原地待命。”郭虎禅朝昨天派出去的两名斥候中的一人说道,黎明前是哨兵警戒状态最差的时候,而且新罗叛军营地在这里已经驻扎很久,而帝国军队始终都没有出击过,叛军将领虽然谨慎,但是下面的士兵却未必。

林子边缘,郭虎禅在微明的晨光里,看清了新罗叛军的营地,营帐外面倒是用削尖的木头做了一排拒马和鹿角的木栅栏。

看起来不是什么无能之辈,郭虎禅心里对叛军将领有了个印象,起码这处营地的布置极有章法,虽然远眺过去,那些警戒的哨兵看起来差不多都昏昏欲睡的样子,但是郭虎禅已经打消了潜入的念头,因为那些哨兵安排的位置没有留出死角。

“不好办。”薛猛自言自语道,他也看出了没有可乘之机。

“走吧。”郭虎禅转过了身,没有半点犹豫,虽然新罗叛军出乎他意料之外,不过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坚定了要拿下这处叛军营地的念头。

那个叛军将领不是庸才,要是放任不管,迟早都会成为大敌,这就是郭虎禅的想法,既然发现了,那就绝不能放过。

苏文焕和薛猛跟在了郭虎禅身后,很显然他们希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处新罗叛军的营地已经不大可能,接下来或许会打一场硬仗。

从林子里撤回驻扎的堡垒后,郭虎禅立刻在堡内召集了几个百夫长,开始他还觉得原本堡内的帝国军官执行命令时过于死板了些,但是现在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情,起码那支新罗叛军不是好对付的,而且在兵力上占据优势,贸然出堡很可能会吃到败仗。

新绘制出来的地图前,几个百夫长看着郭虎禅他们所画出的营地图,也都皱起了眉头,显然这支驻扎在他们不远处的新罗叛军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看起来那次他们是故意诱敌了。”一名百夫长忍不住道,他想起了上一次那些新罗叛军虎头蛇尾的佯攻。

“他们是想引我们出堡。”另一名百夫长也是喃喃自语道。

郭虎禅看着很快就认识到这支新罗叛军异样的几个百夫长,心里还算满意,起码这些边地的军管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和谨慎的判断力。

“这支新罗叛军很危险,我并非指他们本身,而是他们的那个将领。”想到一路上避开的那几拨叛军的巡视人马还有布置在营地侧方林子以备万一的叛军斥候,郭虎禅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要是放任这支新罗叛军不管,他们迟早会成为帝国军队的**烦,让帝国士兵付出更大的牺牲。”

郭虎禅的话得到了几名百夫长的尊敬,一群乌合之后和一群训练过的士兵在战场上绝对是两个概念,他们不能让那个叛军将领继续活着。

郭虎禅依然打算在夜晚行军,潜伏在林子里,然后在黎明时偷袭叛军营地。

“大人,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出去,调动那些叛军离营,然后大人端了他们的营地,从后方击溃叛军主力。”几名百夫长商量了一下后,朝郭虎禅道,他们是打算把自己当诱饵了。

“敌军未必会上当。”薛猛见郭虎禅大为意动,却是在边上提醒了一句道,就他们观察新罗叛军营地的情况看,那个叛军将领是个极其谨慎的人,面对离开堡垒的帝国军队,他未必会舍弃营地,就算离开也会留下足够的人手看守营地。

“上不上当都无所谓,只要能调动他们的兵力就行。”苏文焕似乎更清楚郭虎禅心里的想法,但从兵力上看,他们六百人,叛军在一千以上,是他们的两倍左右。

“只要他们兵力被调动而分散,不管留守营地的叛军有多少,都会给我们可乘之机。”郭虎禅亦是赞同苏文焕道,而薛猛也只是出于谨慎,此时他只是略一沉吟,便点头应是了。

作战计划很快在几个百夫长和苏文焕,薛猛手里变得详细起来,郭虎禅他们这一百斥候仍旧是偷袭叛军营地的主力,但是同时还有一百名堡内的骑马步兵跟随,而作为诱饵则是堡内的三百帝国军队主力,只留守一百名士兵看守军堡,即便他们失败了,一百人凭借各种工事,也能抵挡住叛军坚守到援军到达。



新罗军营,帅帐内,金理洪躺在裘皮榻上,看着手中的一卷汉书,他是新罗王族,当年帝国征服朝鲜半岛,金氏最后不战而降,虽然一批王族被杀,但是整个金氏还是延续了下来。

朝鲜行省建立之后,帝国施以高压统治,金氏当时就做了帮凶,不过金氏深谙生存之道,始终隐忍不发,保持着对帝国的忠诚,直到修文年开始,鸡林州都督府被撤掉,帝国军队在朝鲜半岛的军力不断削弱,金氏才重新崛起。

修文年后期,朝鲜行省不时爆发叛乱,其实背后都有金氏的推动,只是他们自己一直掩饰得很好,以至于黑齿常之也被他们瞒过去,仍旧对几个金氏的官员相当信任,最后熊津城陷落,黑齿常之自己以身殉国。

金理洪算是如今重建的新罗国里的王族子弟,不过金氏起事前,他仍是毫不知情,直到熊津城陷落,他才被登基为王的金政明封为将军,并且拨给了他最精锐的一千多士兵。

金理洪知道,现在重建的新罗国其实脆弱得很,最需要的是时间,如今朝鲜行省的那些百济人,高句丽人都需要安抚,并且把他们绑到新罗国的战车上,否则帝国只要派遣精锐大军过来,他们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将军,汉军离开堡垒了。”帅帐外,一名亲兵忽地进来,朝榻上的金理洪道,刚才派出去的斥候送回来了消息,汉军大队人马出了他们的军堡,朝他们营地的方向而来。

“多派些人手去打探一番。”金理洪调整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态后吩咐道,同时看向了帐内的几个将领道,“汉军人少,他们出堡,纵有所图,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我们只要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金理洪生得面目白皙,看上去像书生多过像将军,说话也慢条斯理,几个在帅帐里的将领虽然不喜这个主帅,可是这个主帅乃是大王的儿子,尽管是个庶出,可终究是个王子不假,而且据说是元晓大师的弟子,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们也只有听从命令。

数个时辰后,金理洪再次得到了亲兵的回报,派出去的几拨探子大半死于汉军斥候之手,只有寥寥几个人逃回来,而且按照逃回来的探子禀报,汉军是冲着他们来的,队伍里应该有攻城用的器械。

金理洪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汉书,从榻上下来了,他得到的任务是钉死汉军,不要让汉军看破他们如今的虚实,所以他自从受命领兵到此之后,便修建加固营垒,做好了坚守的准备,只是他在营地的布置虽然能抵挡得了普通的进攻,但是汉军要是真地带来了他们的攻城器械,他这个加固过的营垒也是承受不住汉军的猛攻的。

这时帐内的几个将领也紧张起来,他们和军中的士兵虽然是号称新罗军中精锐,可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不是汉军的敌手,虽然熊津城那一仗他们打赢了,可是谁都记得那些死战到底的汉军士兵有多么可怕,简直就像是故事里那些恶鬼般的修罗一样。

金理洪走到了画得简陋的地图前,从探子们的消息来看,汉军走的确实不快,最起码要到明日才能抵达自己这里,如果那些汉军真地带了攻城器械,他要是仍旧在营垒里坚守不出,恐怕会输得很惨。

“回去让你们的士兵做好出发的准备。”金理洪看向了几个将领,沉声说道,他虽然心中也有些犹豫,但是却绝不能表现出来。

直到几个将领离开后,金理洪才重新坐了下来,汉军的举动委实有些诡异,此前汉军一直守着他们的堡垒,哪怕他开始故意派兵挑衅,他们也没有出来,现在怎么突然出来了。

金理洪的眉头皱紧了,他从小喜好看书,兵书战策也看过不少,而且为人谨慎,所以他父王才会把这一千多静锐人马交给他,他不是个喜好冒险的人,所以当他第一次派兵挑衅,设伏失败后,他就一心一意地打算坚守,本以为入冬之后,大雪封道,汉军更加不可能离开他们的军堡,他可以好好地守过这个冬天,只要拖到来年就行了,没想到汉军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金理洪并没有太长时间来迟疑,既然他做出了出战的决定,就不能再随便改变主意,他知道那些将领并不喜欢自己,而且自己在士兵中人望也不高,要是再落个优柔寡断的名声,他日后很难和其他几个兄弟争夺军权。

不多时,营地内,四百多的新罗骑兵已经整装待发,金理洪依然谨慎地选择以骑兵出战,即便汉军有所诡计,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内赶回营地。

对于金理洪在这方面的谨慎,几个随着一起出战的将领倒是没什么话,面对汉军再怎么小心也不过分。



风雪中,几个人马都罩着白袍的细柳营斥候看着远处营地里驰出的新罗骑兵队,看了一会之后,立刻牵着马从藏身的雪窠里起来,向着后面的方向而去。

仅仅是片刻后,郭虎禅就得到了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新罗叛军大概出动了四百骑兵,看得出来那个叛军将领已经不是用谨慎能来形容了。

不但是郭虎禅,就连苏文焕和薛猛也很讨厌这样的对手,因为这种近乎胆怯的谨慎让他们的对手不会轻易犯错,而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承受更大的损失。

并没有感叹多久,郭虎禅他们便带着队伍出发了,一共两百人,偷袭有着三倍兵力以上的敌军营地,这不是一场轻松的仗。

这时林子里,得到郭虎禅命令的细柳营斥候,开始了一场猎杀。

围坐在火堆边,三个新罗叛军斥候搓着手,口里用土语骂骂咧咧地骂着金理洪这个主帅,在他们看来跑这冻得死人的鬼林子里待着,根本是金理洪这个主帅混蛋。

不远处,几双犀利而冷漠的眼神盯着那三个坐在火堆旁,没有丝毫警戒的新罗叛军斥候。

随着近乎细密无声的脚步,三名细柳营斥候摸近了自己选择好的猎物,天上的雪片漂亮,就是那一刹那间,三人就如同捕食的猎豹一样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三棱短刺,这种完全为了穿刺而设计的凶器是帝国军队里斥候的标准装备,用来让斥候解决一些身穿重甲的敌军哨兵。

被踢散的火堆里,两名新罗叛军斥候被死死地压在了地上,他们的胸口,两把三棱短刺整个没入了他们的胸膛,握着刀柄的两名细柳营斥候脸上的表情很淡漠,他们被郭虎禅派来执行任务,是因为他们在进细柳营之前,就是安南都护府的斥候。

虽然安南都护府已经被帝国海军架空,但是安南斥候仍是整个帝国军队中最可怕的杀手,他们在中南半岛的潮湿雨林里,对付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土著,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在林子里掩藏自己的行踪,在敌人松懈的刹那,从阴暗的地方发动致命的攻击。

剩下的一个新罗叛军斥候,这时被吊在了半空中,他的脖子处勒着一圈钢丝,殷红的鲜血随着钢丝滴落在了洁白的雪地上,染得一片血红。

随着松开的钢丝,失去生命的躯体跌落在了雪地里,这是最后那名细柳营斥候,身材高大,可是却并不魁梧,但却有种异常剽悍的野性,就好象林中觅食的猛虎。

另外两名细柳营斥候也站了起来,三人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沉默地掩埋了三具尸体后,便向着另一处猎物而去。

最后当郭虎禅和苏文焕还有薛猛带着士兵抵达林子一侧时,他们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尸首和人烟,似乎这林子里从来没有活物过。

看着三名归队的斥候,郭虎禅有种心悸的感觉,这和以前那些虎贲子弟给他的强悍感觉完全不同,这三个人是真正的杀人者。

“大哥,薛兄,看你们的了。”看着不远处叛军营地高处箭塔上两个守着鸣锣警钟的新罗士兵,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苏文焕和薛猛,这两人的先祖都是以善射闻名,尤其是薛猛,当年其曾祖薛仁贵更是帝国第一神射手,箭下从无活口。

薛猛拉开了他那张十二石强弓,苏文焕比他稍差些,但是弓力也不遑多让,两人各自瞄准了箭塔上那两名叛军士兵。

风雪呼啸,百步的距离足以让射出的箭矢偏离方向,但是薛猛和苏文焕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忧色,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实力足以让他们射杀任何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敌人。

全钢制的三棱破甲箭,单重超过一斤,箭身上更带有倒钩细槽,可以内灌毒药,是帝国军中的神射手专门用来射杀敌军将领的狙击箭矢,没有多少人能使用,也没有多少人能用得起。

即便是苏文焕和薛猛,两人也不过随身只带了十支这样的箭矢,如今对付两个叛军小兵,却不得不动用这样珍贵的箭矢,两人心里未免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不过这等大风雪里,也只有这种名为毒龙钩的加重狙击箭矢才能穿透风雪,做到一击必杀。

随着在呜咽呼啸的风声里炸响的弓弦声,两道乌光几乎是瞬息间就击穿了漫天风雪,出现在百步之外的塔楼上。

郭虎禅始终注视着那座塔楼里的两个叛军士兵,他清楚地看到了两人被疾速射来的箭矢贯穿身体,当场倒闭的画面,尤其是那个被一箭穿透眉心颅骨的叛军士兵,风雪中鲜血就像盛开的血玫瑰一样绽放,有着妖异的美感。

苏文焕放下了手中的弓,瞥向了身旁的薛猛,那眉心一箭是薛猛射出来的,他输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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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被唤醒的汉之军魂

第五十二章

被唤醒的汉之军魂

一百名来自军堡的辽东边军士兵执盾挺刀,披着白色的布袍在风雪里向着前方的新罗叛军营地飞快地逼近着。

那些辽东边军士兵要尽量在被叛军发现前清楚叛军设在四周的拒马,鹿角,打开给骑兵冲击叛军的道路。

十几个细柳营斥候则是身手矫健地翻阅过那一排一人半高削尖的原木栅栏,如同白色的鬼魅一样,收割着那些躲在背风雪处的叛军哨兵。

行进在雪地里的一百名辽东出身的辽东边军士兵看着前方风雪里依稀可见的细柳营斥候杀人的场面,都是心中服气,这些个斥候果然厉害,杀人干净利落,到现在起码割了二十个叛军哨兵的喉咙,还没有给发现。

快摸进那片由拒马和鹿角组成的叛军外围防线时,徒生变故,一个士兵身体整个朝下陷落,幸亏他身后的同伴手疾眼快,及时拉住了他,才没有掉进那足有一人半高,底下布满了尖刺木桩的陷马坑。

被拉上来的辽东边军士兵面色发青地看着自己不小心踩到的那个陷马坑,恶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地上,他刚才就差点不战而死,要真是那样,真是天大的笑话。

“让弟兄们都多加小心。”带队的百夫长低声朝身边的士兵吩咐道,那些新罗叛军的谨慎程度让他都开始有些佩服了。

一时间,辽东边军士兵们推进的速度开始变慢了,他们用手中的的刀鞘,狠狠地敲击着前方的雪地,以防再遇到那些陷马坑。

片刻之后,郭虎禅也从回来禀报的士兵那里知道了陷马坑的事情,他身边苏文焕和薛猛都是忍不住骂了起来,两个人都没想到自己第一仗遇到的竟是谨慎到这种程度的对手。

不过好在最后给发现的陷马坑不多,只有十几个,辽东边军士兵们前进时清理出来的道路足够郭虎禅他们那不到一百的骑兵通过了。

郭虎禅该感谢恶劣的气候,起码十几个细柳营的斥候好手杀了近三十个叛军的哨兵都还没有给发现,而且那些辽东边军的辽东边军士兵也已经把叛军营地外围阻碍的拒马和鹿角清理出了一片,已经到达了那片已经被斥候清场了的木墙边上。

秦风领着手下的士兵给那一排木墙饶上了拇指粗的绳索,接着让几个高大的士兵扛着那几盘不下百斤的绳索往后面去了。

玄菟郡出身的秦风是个老军头,在辽东的军堡待了十年多,一步一步当上了百夫长,这次给派到郭虎禅手下,也是因为他那队人是军堡里最擅长步战的。

看到秦风派出的士兵成功地把绳索套上了十几匹罩着白布的健壮驮马身上,郭虎禅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一仗他起码有了七成的胜算。

“骑兵上马,准备出击。”郭虎禅朝身后等待的士兵喊了起来,苏文焕和薛猛更是不用他吩咐,已是飞奔而去,翻身上马,接下来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是在郭虎禅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谁都不想给对方比下去了。

叛军营地的木墙前,看着一下子绷直的绳索,秦风看着只是晃了晃的那排木墙,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那些新罗人居然把木墙的桩子埋的那么深。

“都给我使劲砍。”秦风拉出了腰间挎着的手斧,朝着那些碗口粗的木桩子砍了起来,作为玄菟郡出身的老兵,秦风和手下那些辽东子弟个个随身都带着斧头,那些积年的老林子里可不像南方的林子都是灌木,一般砍刀就能对付,挡路的都是些小树,得上斧子,而且斧子份量够沉,遇上穿甲的,一斧头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

这时候营地内的新罗叛军终于被这动静给惊动了,不过仓促间也就几十个士兵,跟被发现的十几个细柳营斥候交上了手,他们虽然大声喊叫着,可在风雪里也就传出没多久就消散了。

这时候,已经有辽东边军士兵趁着叛军大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扯去了身上的白袍,爬过木墙,执盾握刀杀向了那几十名叛军士兵,细柳营的斥候虽然是杀人的好手,可都没穿重甲,这等明里的阵仗还是交给他们。

叛军士兵显然没有想到过会遭到这等突然的偷袭,全靠领头的军官大喝才没有乱了阵脚,叫骂声里那名叛军军官看着哨塔上毫无动静的鸣锣,就知道那哨塔里的士兵多半给汉军的斥候抹了喉咙。

“快去禀告朴将军,汉军杀来了。”那名叛军军官朝身边的亲兵吼着,一边指挥着手下的士兵结阵,这时候他前面起码有不下五十的汉军士兵翻过了最后那道木墙,迅速结阵朝自己这边掩杀过来。

十几个细柳营斥候都是老手,一看军堡的辽东边军士兵上来了,立刻便撤出了战场,却是往着叛军营地里去了,到处放起火来。

“动作都给我快点。”看着叛军营地里冒起的黑烟和几处火光,秦风大吼着,手上的斧头砍得更加用力了。

随着一块块的木屑飞舞,那一排木墙齐腿高的地方都给砍得只剩下了一半不到,这时候那绕着木墙的绳索的另一头,驱动着马匹的士兵马鞭子抽得更重更急。

终于随着支嘎的难听声音,那一排足有三丈款的木墙终于轰然倒地,只留下一排折断后的半人高不到的木桩子。

“杀。”这时军堡的辽东边军士兵已经全部涌进了叛军营地,而这时候先前那伙大约六十多人的新罗叛军只剩下了一半多人,节节地后退着,不过他们身后不远的营地里,又来了大约百人多的新罗士兵。

策马疾奔在风雪里,薛猛再次拿起了自己那张十二石强弓,这等强劲的弓力,便是他一天也开不了几箭,不过这时候那个先前指挥手下结阵抵挡了辽东边军士兵一阵的那个新罗人叛军军官,已经值得他出手了。

听到后面的传来的呐喊呼喝声,那名犹自组织着剩下不到一半的三十名士兵抵抗的叛军军官不由脸上露出了喜色,汉军士兵虽然勇猛,可也不过区区百人罢了,不过他脸上的喜色很快就在瞬间凝固了。

一根足有小指粗细的全钢长箭穿透了他的胸膛,带起一蓬血箭,这时他才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胸前开着的血洞,死不瞑目地倒下了。

随着他的死亡,本来就全靠他压着的三十名新罗叛军士兵仅剩的那点斗志在瞬间瓦解了,他们中开始有人掉头逃跑,反倒是打乱了原本后方增援而来的友军队伍。

“都给老子上,全部杀光,一个不留。”秦风大吼了起来,这时他手下的一百辽东子弟已经全部聚齐了,没有一个人掉队,随着他的吼声,他扛着半人宽的大盾,夸着大步朝前方大约百余人的叛军援兵冲了上去。

原本结阵的那些辽东边军士兵立刻散了原本的阵形,一个个如同见到猎物的嗜血饿狼,狠狠地扑向了那出现在视线里的百余新罗叛军士兵。

一记如同熊瞎子拍击的盾牌前撞,秦风直接将挡在他前方的俩个叛军士兵给撞飞了,人也冲进了叛军的队伍里,一个侧身,右手握着的横刀就凶狠地砍进了一个叛军士兵脖子和肩膀处的地方。

这时越来越多的辽东边军士兵如同黑色的洪流冲垮了那些新罗叛军士兵,往往扛着盾牌撞翻叛军士兵之后,就是接上一刀。

这时如同雷声般的马蹄声响了起来,郭虎禅带着一百不到的骑兵冲杀了进来,他胯下的透骨龙更是一马当先,冲在全队的最前面,那排剩下的半人高的木桩只是轻轻一跃便飞了过去,当透骨龙落地时,郭虎禅已经投掷出了手中的黑色马槊。

透骨龙的冲锋时速度带起的力量何止千钧,再加上郭虎禅用特殊手法掷出的螺旋劲,黑色马槊几乎是瞬间就飞越了五十步的距离,将一名叛军士兵给钉在了地上。

这时,辽东边军的士兵们已经娴熟地让开了足够供身后骑兵冲击的道路,五十步的距离对跑起来的透骨龙来说,只是几个响鼻的时间。

随着马嘶声,透骨龙在四十步的时候开始减速,接着冲前了数十步后,猛地停了下来,人立而起,扬起的硕大马蹄将面前已经给吓得呆住的新罗人重重地踏翻在地,随着盯着钢铁马掌的铁蹄落下,那名叛军士兵的胸部肋骨就好象脆弱的玩具一样,整个地塌陷了下去。

郭虎禅单手控着马缰,另一只手握上了将一名叛军士兵钉在地上的黑色马槊上,在这充满血腥气的战场上,他能感觉到身体内流淌的血液在翻滚沸腾,心底里渴望着杀戮,他知道这是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还有他景武太子一代代传下来的霸杀之血。

这时地上那名叛军士兵虽然被黑色马槊穿透腹部钉在地上,可还没有死透,他的身体抽搐着,看着骑在马上的黑色汉军骑士,他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和不想死亡的神情,可是迎接他的是拔起的黑色马槊和随之而起喷薄而出的鲜血。

郭虎禅挥动了手中的黑色马槊,那锋利得可以将分金断玉的马槊锋刃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一样,将那名死去的新罗叛军士兵的脑袋砍了下来,振臂轻轻一挑,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随着黑色马槊翻动间,到了半空中。

郭虎禅的手稳稳抓住了那颗人头,他的脸上带着骇人的暴虐,高高举起了那颗人头,任由鲜血淋在脸上,朝四周的辽东边军士兵大声吼了起来,“何谓汉军,人头缠腰,虏血洗身,唯杀无赦。”

听到郭虎禅那如同虎啸龙吟般的吼声,那些辽东边军士兵看着郭虎禅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了腰上,一阵沉默后,一个个都是发狂般地高呼了起来。

“何谓汉军,人头缠腰,虏血洗身,唯杀无赦。”震耳欲聋的吼声中,那些辽东边军士兵们割起了人头,修文二十年,那是何等漫长的时间,居然让他们忘记了先人的传统。

曾经的帝国军队是暴虐的虎狼之师,用尖牙利齿撕碎每一个帝国的敌人,士兵们会在战场上割下亲手杀死的敌人头颅,悬挂在腰里,夸耀自己的武功,就是那个时代里,帝国军队征服了万里疆域,杀死了数以百万的敌人,让汉之霸权彰显于世间,无人敢撄掠其锋。

随着郭虎禅那近乎残暴和疯狂的举动,那在辽东边军士兵们心中沉眠已久的汉之军魂被唤醒了。

苏文焕和薛猛看着如同魔神一般的郭虎禅,心里都升起了一股兴奋的战栗感,这才是他们要跟随的天命霸主,帝国需要的是能够鼓舞军心,振奋士气的皇帝,而不是现在未央宫里那个只会玩女人的小白脸。

苏文焕从马上跳了下来,他没带自己的马槊,而是带上了自己那柄陌刀,他和那些辽东边军士兵一样高呼着,杀进了几乎已经被吓得崩溃的叛军士兵中去。

新罗叛军的士兵被眼前那疯狂的一幕勾起了心中那些来自祖辈和父辈们的恐怖传说,在他们的童年,伴随着汉军无敌之名的,更多是汉军在战场上的强大和残暴,现在他们活生生地看到了。

剩下的新罗叛军士兵失去了斗志,就是那些军官也一样,而他们的转身逃跑,却只是让那些辽东边军士兵更加嗜血,杀戮才刚刚开始而已,他们岂能让这些胆怯而卑鄙的叛军破坏这神圣的战争。

郭虎禅无情地杀死着每一个他追上的叛军士兵,这时的他心里一片冷静,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当年太祖皇帝就是用这残暴的传统让帝国军队成就了汉军无敌之名,而他现在只是恢复了这个传统。

尽管只是死了一百人,但是剩下的新罗叛军士兵已经失去了勇气,随着那些逃走的新罗叛军士兵如同被吓傻了一样的低喃自语,其他的士兵也如同被感染一样,没有人想去和一支不可战胜的恶魔军队作战,因为那和送死根本没有两样。

叛军营地帅帐,留守的朴先勇最后聚集的士兵仅仅只有两百人,而剩下的四百多人,有大半已经不战自溃,直接逃跑了。

朴先勇怒不可遏,可他却无力制止,汉军的突袭实在太过迅速和猛烈,营地里一共只有六百余人,前后两百人,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被汉军直接杀得崩溃。

帅帐前,两百名新罗士兵摆出了圆阵,拱卫着中央的朴先勇,比起那些已经被杀或是溃逃的士兵,这两百名新罗士兵显然是军中精锐,每个人都穿了一领铁甲,盾牌长枪,强弓硬弩,俱是齐全。

朴先勇按着刀柄,看向了前方渐小的风雪中出现的汉军队伍,随着扑面而来的冷风是一股刺鼻的浓重血腥味,来自那些汉军的身上。

终于朴先勇看清了那些汉军,他们穿着黑色的铁甲,上面的鲜血已经凝结成紫黑色,几乎每个人腰里都悬着一颗人头,他们的脸上沾满鲜血,只露出一双嗜血的眼睛。

令人绝望的战栗在那些新罗士兵的心头浮起,尽管他们被称为精锐,可他们顶多是一群敢杀人的亡命徒,在这些被唤醒的汉军士兵面前,他们根本不配被称为军队。

朴先勇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些汉军步兵和骑兵共同簇拥的那个人身上,他骑在一匹青色的骏马上,布满鲜血的脸上看不出样貌,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瞳让人有种刺骨的寒意,腰里悬挂着五颗人头,而那匹青色骏马的脖铃处也悬挂着两颗人头。

残暴而强大,这是朴先勇和手下士兵们对这个汉军将领的全部印象,死死地按着刀柄,朴先勇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只是举起了手,让圆阵中央的弓箭手准备,一旦汉军进入射程范围之内,立刻放箭。

一百步外,郭虎禅停下了队伍,他已经赢得了每一个身边士兵的军心,现在他的任何命令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执行。

“那些卑鄙的叛军身上穿着的是熊津战死的兄弟们的铁甲,手里拿着的是熊津战死的兄弟们的武器,如今他们竟然敢堂堂正正地列阵在我们的面前…”郭虎禅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沙哑的声音带着憎恨和愤怒,几乎是刹那间他四周的每一个帝国士兵都被激起了复仇的怒火。

“杀光每一个你们视线里能看到的叛军。”当郭虎禅的话音落下时,他身边的薛猛和苏文焕还有细柳营里的骑兵们拉开了自己的强弓。

两边的箭雨同时射出,而这时那些辽东边军的士兵已经顶着盾牌,冲向了前方结阵的叛军士兵,没有任何战术,这时的他们足以撕碎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朴先勇面如土色地看着那些在雪地奔跑如虎豹的汉军步兵,再看着前方出现骚动的士兵,知道这一仗自己怕是凶多吉少,汉军已经完全在气势上压倒了他们,未战先怯,他们岂有打胜的道理,但是他还是拔出了自己的刀,大声嘶吼了起来,“杀,让那些汉军知道,我们新罗人不可侮。”

第五十三章 腰斩

第五十三章

腰斩

两军对垒,箭矢临敌不过三发。

弓弩要想遏制步骑冲锋,就需要巨大的数量来弥补射速上的缺陷。

不过如今朴先勇手下弓箭手不过区区百人,面对那些辽东边军士兵的冲锋,根本遏制不了这些已经气势如龙的汉军。

手上半人宽的巨大圆盾重重地荡开了那些新罗叛军士兵刺出的木枪,几乎是短兵相接的瞬间,他们的阵线就被一手刀一手盾的辽东边军士兵给撕裂了。

这还不是让朴先勇感到绝望的,让他绝望的是那些汉军骑兵,他们几乎每个都是神射手,不管是用弩,还是用弓,几乎三四人射出的箭矢就能做到杀伤。

郭虎禅看着以刀盾兵为主的辽东边军士兵的神勇,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即便是在过去安西都护府称雄的时代,北庭都护府的帝国士兵同样也以强悍著称,要不是这些辽东边军士兵远赴万里之后,不适应中亚的气候,他们的战绩会更强。

但是现在,这些辽东边军士兵展现出来的肉搏能力,就郭虎禅眼中,不会比哥舒翰和那些安西老兵差多少。

两百对两百,对于帝国军队来说,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哪怕是面对大食人的精锐士兵,帝国军队也应该以不超过五十人的代价全歼对手,才算得是有所斩获。

“雁翎阵。”看着那些辽东边军士兵已经撕开了新罗叛军的阵线,郭虎禅果断地下达了冲锋的命令,随着他的大喝声,他身后的骑兵开始变化起阵形来。

十人一队的骑兵战术单位,最后整个形状如同雁翎一样变成了斜线阵,郭虎禅,苏文焕和薛猛三人便立于第一队中央。

“杀。”随着郭虎禅的吼声,他所在的第一队骑兵同时朝前冲锋起来,苏文焕和薛猛更是在马上左右驰射,不到百步的距离,两人就射翻了五六个叛军士兵。

百步距离,对于高速冲锋的战马来说,也就是几下呼吸间的功夫,这时新罗叛军士兵结成的阵线前方几乎已经接近崩溃。

面对冲锋的骑兵,步兵本就在气势上处于劣势,更不用说那些新罗叛军士兵的士气早就处于低谷,当郭虎禅他们那第一队骑兵狠狠地从他们被撕开的阵线处杀入时,那些意志薄弱的士兵开始溃逃了。

这时候,郭虎禅他们身后第二队骑兵也拍马杀到,八个十人队的骑兵就如同一波*的潮水一般在心理上冲垮了那些直接面对他们的叛军士兵的防线。

处于阵中的朴先勇,除了让原本的弓箭手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面前结成密集方阵,就再也毫无办法应对郭虎禅他们那种气势恐怖的冲击。

步兵撕裂敌军阵线,骑兵跟进破坏和碾压,是帝国最普通的步骑合击战术,但是却在过去的战争里证明了其实用性。

郭虎禅他们仅仅是三队骑兵跟进冲击,就让新罗叛军士兵阵前的近百人崩溃了。

本来骑兵冲锋后,一旦陷入混战,或者下马步战,或者撤离战场,重新组成阵形后继续冲击,但是郭虎禅和苏文焕以及薛猛的第一队骑兵,却趁着叛军主将匆忙调动后方士兵结成密集方阵时露出的破绽,从原本的横队阵形变成了锥形阵,直接杀向了中央主将所在。

郭虎禅一拎马缰,胯下的透骨龙已是长嘶着人立而起,扬起了铁蹄,而郭虎禅一手操缰,一手马槊挥舞,荡开了几个新罗叛军士兵刺来的长矛。

‘噗哧’随着喷出的鲜血,一个叛军士兵被透骨龙猛然踏下的铁蹄正中胸膛,整个人给踢得倒飞出去。

透骨龙前蹄刚一落地,便是再次腾跃而起,后蹄踢出,将一个靠近的新罗叛军士兵踹得倒地不起,随即便横着一冲,避开了边上刺来的长矛。

郭虎禅手中的黑色马槊也是一刺一收,就好像毒蛇吐信一样,快速而致命,不过兔起鹘落间,原本围向他的的七个叛军士兵就四死三伤,被他突围而出。

后面这时从马上跳下来的苏文焕舞着手中的陌刀杀到了郭虎禅的身后,他不无羡慕地看着郭虎禅胯下那好似成了精一样的透骨龙,这匹马不止是凶悍,还聪明得很。

不远处,奋力杀来的薛猛也是一脸的羡慕,他此时也比苏文焕好不了多少,胯下的战马也受了好几处伤,看样子也挺不了多久。

“杀。”新罗军中央,看着势如破竹般杀向自己的郭虎禅,朴先勇红着眼睛吼叫着,这时候除了他身前的五十名亲兵还算保持着完整的队形,其他士兵已经溃败了,要不是场面混乱,那些汉军士兵又在追杀那些逃兵,恐怕他已经给那些汉军杀到门底了。

朴先勇已经知道自己绝对逃不走了,金理洪离开时,带走了全部的骑兵,他就算现在逃走,也只会导致己方剩下还在抵抗的士兵立刻全线崩溃,而那些汉军骑兵也不会放他逃走。

拔出佩刀,朴先勇已经不管什么阵形不阵形了,双方都是两百士兵,现在已经形成混战,尤其是他手下士兵已经基本大部溃败,他此时再让亲兵坚守阵形,到最后也就是给汉军围歼的命运,倒不如舍命一搏,跟汉军乱战,杀了那个汉军主将,说不定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巨大的陌刀带起了一阵血雨,因为战马阵亡,已经下马步战的苏文焕已经彻底杀出了性子,他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陌刀,每一刀之下都有叛军士兵倒地。

陌刀巨大的重量下,苏文焕只是简单地挥出,就有恐怖的力量,那些新罗叛军士兵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一旦兵器与之对碰,必定是虎口破裂,兵器被磕飞脱手的下场,要是边上没有同伴及时抵挡,紧随其后的第二刀,就会把他们彻底分成两端。

同样也已经从马上下来的薛猛这时不禁恨自己为什么不也带上柄陌刀,步战时陌刀的威力远胜马槊,而且那种将人当胸劈断或者腰斩的血腥更让人血脉贲张。

投入战场的朴先勇,看着挥刀间将一名亲兵横腰拦断的苏文焕,也不禁心胆俱寒,但是这个时候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挺刀快步逼近苏文焕,一刀快如闪电般劈向苏文焕。

苏文焕一时间不察,竟是差些被朴先勇一刀得手,可饶是如此他闪得及时,也是被刀锋在肩甲上挂了一下,虽然没有被透甲斩入,可是刀锋上下压的大力也让他的左肩发麻,一瞬间不能动弹。

朴先勇能被金理洪留下看守大营,自然也是有几分真本事,他不但天生神力,而且也是名花郎道的高手,同时更学了一手汉刀术,在新罗将领中,也算是一员勇将。

一刀不中,朴先勇趁着占了先手的优势,在苏文焕后退一步的刹那间,又是一记突刺,竟是想要留下苏文焕的性命。

朴先勇刺出的长刀被一柄黑色马槊挡住了,当看到那黑色的古旧马槊的瞬间,朴先勇心里一阵战栗,他知道是那个汉军主将杀到了,几乎是下一刻,他就下意识地飞扑到一边,而这时随着践踏而下的铁蹄,雪花纷飞,郭虎禅策马到了。

看着狼狈地滚到一边的叛军主将,郭虎禅有些意外,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叛军主将倒还有些本事,竟然能躲过透骨龙这一撞。

苏文焕的左肩恢复了知觉,这时候他已经怒不可遏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被逼得那么狼狈,要不是郭虎禅及时杀到,恐怕他就要挂彩了,而且还挂得不轻。

“去死。”大喝间,苏文焕手中的陌刀已经抡圆了劈向狼狈地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朴先勇,他要用这个新罗人的鲜血来洗刷刚才那一刀之耻。

郭虎禅亦是策马和苏文焕一起杀向朴先勇,这是他的第一仗,他也想拿下这叛军将领的头颅作为武功的证明。

朴先勇看着那当头一刀,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还来不及站稳身子,便又一个侧扑,狼狈地滚在雪地里,躲开了苏文焕那饱含怒气的一刀。

这时候朴先勇的几个亲兵终于上来了,他们拼死地抵挡了暴怒中的苏文焕,可也只是用自己的性命为朴先勇争取了从地上爬起来的时间罢了。

刚刚起来,朴先勇就感觉腿上一麻,接着便是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他惊恐地看着腿上钉入的白色箭羽,一个踉跄重新倒在了地上,而这时郭虎禅的黑色马槊刺下了。

不远处,薛猛放下了手中的强弓,格挡开了一个扑上来的叛军士兵,接着转身翻腕,勇弓弦割破了那名叛军士兵的喉咙。

奋力挥动着手中的长刀,朴先勇格挡住了刺来的黑色马槊,可是那杆黑色马槊就好象如影随形一般再次刺落了。

郭虎禅这一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出了一记凶狠的攒刺,这一次朴先勇没有再挡住,他的长刀砍在马槊上被弹开了,然后他只觉得胸膛口一热,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马槊透胸膛而入,他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双手用尽了全部力气死死地握住了马槊的槊刃。

“杀了他,杀了他。”朴先勇嘴角全是溢出的血沫,他的眼珠子都好像要暴出来一样,脖子上青筋毕露,疯狂地朝身边不远处赶来的几个心腹亲兵吼叫着。

郭虎禅虽然听不懂新罗话,可是也从朴先勇脸上疯狂的表情猜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脸上的戾气更重,双手发力,黑色马槊整个穿透了这个叛军将领的胸膛,带起一股血箭。

这时另外几个细柳营的士兵也杀到了郭虎禅身边,抵挡住了那些面露疯狂之色的叛军士兵。

朴先勇双手露出了森森白骨,他这时身体抽搐着,但仍旧死死地抓着黑色马槊的槊杆,拼尽了最后的凶性。

郭虎禅这时也不禁有些欣赏这个叛军将领的骨气和血勇,可他更讨厌这样顽强的敌人,双臂发力间,黑色马槊挺得笔直,郭虎禅要挑起这个叛军将领的尸体,让战场上的每一个新罗人知道叛乱者的下场。

“呀。”随着郭虎禅的吼声,朴先勇被他挑在了半空中,黑色马槊被这披甲人的重量压得如同新月一样。

战场上,还在抵抗的新罗士兵看到了那被挑在了半空中,还剩下一口气挣扎的主将,都是大乱起来,仅剩的抵抗意志也被瓦解了。

“叛乱者,处腰斩之刑。”郭虎禅看向了不远处的苏文焕,大喝道。

苏文焕听到郭虎禅的声音,看着那被挑在半空中还在挣扎的叛军将领,眼中闪过了暴戾之色,几步间就赶到了郭虎禅身边,接着挥动了手中的陌刀,巨大的刀刃轻易地划过了朴先勇的腰部。

如瀑的血泉从被横腰斩断的腹部落下,随着掉落的半截身体,方圆数丈的雪地都被溅满了殷红的鲜血,这残酷的一幕直接让不少叛军士兵精神崩溃了,没人可以看到那凌空腰斩后从胸腹里掉落的脏器还能保持冷静和理智。

郭虎禅收回了自己的黑色马槊,策马到了朴先勇的上半身尸体前,砍下了他的头颅,挑在了黑色马槊上,这时候战场上那些精神崩溃的新罗叛军士兵投降了。

片刻之后,整个战场上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的新罗叛军士兵,不下六七十人,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重伤后在苟延残喘。

辽东边军士兵和细柳营的士兵们开始打扫起了战场,除了那些投降的新罗叛军士兵,他们给雪地里那些还没有断气的叛军士兵补上了一刀。

很快战场统计被送到了郭虎禅面前,这一仗一共击杀叛军三百七十六人,俘虏七十三人,其余叛军则溃逃离开了战场,数目不详,辽东边军士兵阵亡十九人,重伤八人,轻伤三十七人,细柳营士兵阵亡七人,重伤六人,轻伤二十八。

看着从战场上被抬到自己面前的阵亡士兵遗体,郭虎禅沉默着,没有丝毫战后的喜色,这一仗他算得上大胜,可是却依然付出了二十六名帝国士兵阵亡,重伤十四人的代价。

“好好收敛这些兄弟的遗体。”郭虎禅朝身旁的薛猛说道,这一次辽东边军士兵的伤亡占了大多数,他们这支百人队已经打残了。

薛猛的脸上也不怎么好看,他虽然是将门之后,从小就跟着父辈们练武习兵,可有些东西并不是能靠学就能学会的,比如淡看生死。

一天前还曾言谈甚欢的同袍如今已经成为冰冷的尸体,想要习惯这种战场的残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人,那些俘虏怎么处置。”郭虎禅身边,有士兵问道,他们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

“留下几个军官和看上去机灵些的盘问,其他全部杀了。”郭虎禅的声音冰冷,下达了杀俘命令的他,心中没有任何不适应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来自自己血脉里的影响,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冷酷的人。

“是,大人。”郭虎禅身边的士兵们大声地吼着,接着杀气腾腾地走向了那群叛军俘虏,踢打着问话,最后留下了五个活口。

那些剩下的俘虏双眼无神地跪在了雪地里,有些人哭喊着,但是这都无法动摇他们身后站着的帝国士兵。

一颗颗人头掉落在了雪地里,盛开了一朵又一朵的鲜艳血花,而帝国的士兵们则是沉默地捡起地上那些俘虏的人头,放在了大车上。



距离叛军营地远处的另一处战场,金理洪看着面前用车辆围成圆阵的汉军,一脸的凝重,他带着骑兵杀到之后,这些汉军似乎早有预料一般,迅速结成了防御阵形,他几次试探进攻都被打退了,除了在雪地上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以外,他什么都没得到。

“我们撤。”金理洪放弃了,他心里已经意识到大营可能出事了,这些眼前的汉军表现的太过镇定和冷静,看上去就好像是专程在这里等他的一样。

新罗骑兵们开始后撤了,没人会去管雪地里那些死去的同伴尸体,他们只是朝着自己的大营方向而去。

看着退走的新罗骑兵队伍,辽东边军的军阵里,那名百夫长脸上露出了冷然的笑意,他这里可还是有着两百骑兵,这些新罗叛军想走没那么容易。

“加快速度,不要顾惜马匹。”金理洪听完殿后的人马送来的消息,终于露出了急色,朝身旁的军官和士兵们下令道,他没想到此前那些汉军居然一直伪装成步军,把战马当成驮马,现在看起来这绝对是汉军布下的圈套,大营那里恐怕危险了。

金理洪想不到自己居然那么轻易地就上了当,中了汉军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时候他只能希望自己留在大营的人马能够抵挡得住汉军的投降,不过多疑的他更怀疑汉军的兵力远不止那军堡里的五百人。

或许汉军已经在秘密调动兵力了,自己回去也是死,金理洪心中动摇了起来,他害怕回到大营后会是另一个汉军布下的圈套。

金理洪并没有动摇多久,那些从大营里逃出来的溃兵就让他立刻做出了选择,放弃大营,带着手下的骑兵撤回去,保全力量。

第五十四章 军纪

第五十四章军纪

冲天而起的火光里,新罗叛军的大营在熊熊烈焰连同那些叛军的无头尸体一起化作了灰烬。

郭虎禅端坐在马上,嗅着风里传来的焦灼味道,脸上没有多少喜色,金理洪,这个叛军主将还是被他带着四百骑兵逃走了,这个谨慎的新罗人是个不好对付的敌人。

“这事情不怪你们,非战之罪。”郭虎禅看了眼身旁赶到叛军大营和自己汇合的几个百夫长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却是先开口道。

“那个金理洪还真是个无胆匹夫。”苏焕亦在一旁道,这一次军堡连同他们一起出兵,斩获级数也不过四百余级,叫那个金理洪带回了最精锐的骑兵逃回去,算不上什么大有斩获。

薛猛亦是在一边附和了起来,如今军心士气正旺,岂可因为这点事情而冷了众将士的心,“这次我军以五百对一千,一共斩叛军四百七十二级,也算是大获全胜,几位不必自责。”

“各位细柳营的兄弟,这次我们能成功突袭叛军大营,边军的兄弟为我们吸引叛军骑兵主力也是功不可没,我想拿出一百级功让给边军的兄弟,不知各位兄弟意下如何?”郭虎禅听到薛猛提到斩数,却是忽地看向身后的细柳营骑兵,高声说道。

能和郭虎禅同行的细柳营的那些斥候,多少都知道郭虎禅来头不,更何况他们能收获三百多级功,也全靠辽东边军的士兵帮他们吸引叛军骑兵主力和撕开叛军大营的防线,自然是不会反对郭虎禅的意思。

“好,既然各位兄弟都没有意见,那我就擅自做主一回了。”郭虎禅朝身后一众细柳营的同袍抱拳道,接着喊过了军掌公行书的军官,将自己的十一级级功拿出了十级,而苏焕和薛猛自是相从,三个人就出了三十二级级功,这也让在场的一众人个个心服口服。

尤其是辽东边军的士兵更是感激不已,那一百级功郭虎禅本不必让给他们,但是却毫不犹豫地让了出来,而且说的话也叫人心里舒服。

辽东边军的几个百夫长都是辽东本地出身的汉子,个个都是实诚汉子,他们也不推辞,只是朝郭虎禅抱拳一拜道,“大人义薄云天,以后若有差遣,我等必誓死相报。”

“各位边军兄弟,天下汉军是一家,既然是自家兄弟,哪来那么多客气。”看着一众朝自己拜谢的辽东边军士兵,郭虎禅下了马,大声道。

苏焕和薛猛也都下了马,佩服郭虎禅的处事为人,起码这些辽东边军的士兵已经算是自己人了。

“走,回去庆功。”郭虎禅大声吆喝着,原本因为放跑了叛军骑兵而显得有些沮丧的辽东边军的士兵们都是兴高采烈地高声应和着,踏上了回返军堡的路途。

赶回军堡时,已经是两日后,得知大胜的消息,原本在军堡里还有些担心的留守士兵们亦是欢呼雀跃了起来,自从熊津都督府陷落以来,新罗叛军和渤海叛军席卷整个朝鲜行省,而北庭都护府又下令坚守不得出战,谁不憋着一股气。

如今郭虎禅带人突袭叛军大营,斩近五百,怎么不叫军堡内留守的士兵军心大振。

郭虎禅是枢密院直属所命,不必听从北庭都护府的指挥,因此他也是很大方地慷他人之慨,让军堡内的士兵杀猪宰羊,好生操办庆功宴,务必是人人都能喝酒吃肉。

辽东的气候严寒无比,虽然喝酒可以御寒,但是若不同时吃些肉食补充体力,喝太多的酒只会加血液流动,让体内的热量流失更快,所以喝酒若要痛快,肉食必不可少。

郭虎禅带人去侦察叛军大营的时候,那个晚上可是喝了不少的酒,吃了不少冻得硬邦邦的肉干,咬得牙帮子酸疼不已,这一次回到军堡,他自然不想再咬肉干,哪怕是用水煮开后成了肉糜也一样。



“这公还是你来写,我先去喝酒。”军堡内的一处书室内,苏焕把上报枢密院的公这事情全都丢给了薛猛,自己却是一个人跑去外面跟庆功的士兵们一起喝酒吃肉闹腾了起来。

“这个混蛋。”薛猛一个人拿着笔,看着先行开溜的苏焕,只是咬牙切齿地愤愤自语道,他可没苏焕那般厚脸皮,说自己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就把事情推给别人。

“去外面喝酒吧,这公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奋笔疾书的薛猛耳边忽地响起了郭虎禅的声音,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一身军服的郭虎禅不知何时到了自己面前,不由连忙起身,他知道自己不比苏焕,因此在礼数上不敢怠慢。

“薛大哥,你我如今在这边陲战场,何必跟我那么见外,若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二郎就行了。”郭虎禅朝面前站起行礼的薛猛说道,接着又笑了笑,朝脸上有些拘谨的薛猛继续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如今你我都是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

“承蒙殿下不弃,那薛猛以后就斗胆了。”薛猛朝郭虎禅一拜道,他知道自己终于得到了这位殿下基本的信任,自家祖父干的蠢事太多,他不会再犯错,这位殿下是值得他一生追随的人,不管眼前这示好是出于真情也好,假意也好,他坚信这位殿下终会回到未央宫,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那就一起出去喝个不醉无归。”郭虎禅扶住了朝自己一拜的薛猛大笑了起来,薛家虽然如今站到了他这一边,可他不信薛讷,他要在薛家有自己的心腹,而薛猛就是最好的人选。

烧着炭火的军堡大厅里,数百名士兵挤了个满满当当,只是留出了央一块地方,以供角斗。

郭虎禅出来的时候,这些帝国的士兵们都是轰然叫好,不过短短的时间里,郭虎禅已经成了大部分辽东边军士兵心里的头领,尤其是秦风那一队跟着郭虎禅突袭了叛军大营的士兵,更是心服口服。

在叛军大营里,郭虎禅的强悍更是被他们绘声绘色地说给了堡内的其他同袍们听,虽然苏焕和薛猛也是勇猛无双,可是他们都不如郭虎禅能鼓动人心,让人死心塌地去追随他做任何事情。

“何谓汉军,人头缠腰,虏血洗身,唯杀无赦。”那些光着膀子,一边喝酒,一边大块吃肉的辽东汉子们大声念着这句话,一边大声赞道,“大人就是大人,说得好。”

郭虎禅和薛猛一起坐在了上,几个百夫长就在边上,此时大伙儿已经吃喝正酣,大厅里暖意融融,几乎个个都面红耳赤,袒胸露腹,光着膀子的也不在少数。

苏焕酒虫上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正醉醺醺的跟几个光膀子的士兵一起划拳,看得薛猛不住地皱眉头,这个耍酒疯抵赖的混蛋,还真是叫他觉得丢脸。

“今晚本就是尽兴之夜,何必扫苏大哥的兴致。”郭虎禅看到薛猛有起身之意,又看到苏焕喝得醉醺醺的跟人耍赖,却是捉住了薛猛的手腕,朝他笑道。

“薛大哥,辽东士兵虽然直爽悍勇,可也有个坏毛病,只认拳头不认理。”郭虎禅见薛猛不甘地坐下后,却是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

薛猛听完郭虎禅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如今这些辽东边军的士兵对他们客气,多半是今天郭虎禅送了他们一百级功的豪迈所致,几个百夫长可能会因为他们有枢密院的密令而敬畏,但是那些底下的士兵可不会。

薛猛先祖薛仁贵也是在辽东起的家,当年可也是用拳头打服了手下那些桀骜不驯的辽东士兵,才做到用兵如臂指使,他可是还记得那本传下来的手札上可是记录了不少有关辽东的秩闻趣事,其就有关于辽东汉子的记载。

辽东不少地方都是各族杂居,不少归化的游牧民族性子相当野,一言不合就动刀子那是家常便饭,帝国当初管理辽东的时候,所设的官府哪来那么多人手和精力管这些斗殴的事情,反正只要不是闹出几十条人命的大事情,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候,辽东的汉人便养成了比归化的汉儿更凶悍的性情,那些归化的游牧民族要是敢撒野动刀子,保准没什么好下场,自从那之后,辽东归化的游牧民族就老实了许多,不敢跟辽东的汉人闹事情,时间长了也就渐渐融入汉人,主动汉化,放弃了原本的那些破陋习俗。

所以辽东的汉人,从骨子里崇拜强权,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景武太子在辽东的汉人心里,原本过去二十年里的皇帝强得多,至于现在未央宫里的那个皇帝,那更是不怎么得人心。

薛猛这时知道郭虎禅是想用这个机会,让苏焕彻底打服气那些辽东士兵里的几个刺头,辽东汉子脾性就是这样,你要是软蛋,他能欺负死你,你要是比他强,他就跟你干,最是直接简单。

这时候,苏焕已和一个高大的辽东士兵进了大厅央围出来的场地里,他刚才和那几个辽东士兵喝酒划拳,却是故意耍赖,就是想要寻衅滋事,揍这几个刚才话语里对郭虎禅有所不敬的家伙一顿,好好教训他们。

军禁止私斗,不过当兵的要是不好斗,那当个鸟门子的兵,尤其是辽东边军,本地出身的士兵更是从好斗,遇到要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大家自会心照不宣地借切磋之名分个高下,军官们也大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得太凶就是。

这时候大厅里辽东边军的士兵们已经鼓噪了起来,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当场开起了盘口,下注买输赢,让郭虎禅边上几个百夫长都是脸色难看了起来,好斗打架那没什么,军向来是如此,可是这赌博却是军纪严厉禁止的事情。

几个百夫长都是看向了郭虎禅,只希望这位大人不会因此而动怒,只不过他们失望了,在看到有士兵跟那几个开盘的下注后,郭虎禅的脸色变阴沉了。

郭虎禅虽然要收买军心,但是有违他原则的事情他绝不会当作没看到,更不会纵容。

几个百夫长里当场就有人想起身去阻止那几个喝高的大胆混蛋,可是却被郭虎禅喝阻了,“谁都不准动,全给我待着。”

冰冷的声音让几个辽东边军的百夫长都是心头一凛,虽然有人不服气,但是随即就被薛猛身上散出来的杀气给吓住了,薛猛的背景来头他们都清楚得很,当下一个个不敢妄动了。

最后跟风下注的辽东士兵足有四五十人,几乎一个个都买了那个和苏焕动手的自家同袍赢。

“你们不下注么?”看到没有士兵再去下注,郭虎禅却是忽地看向了身边那几个百夫长,嘴角笑了起来,自语道,“你们不下注,我怎么下注。”

听到郭虎禅的话,几个百夫长都是脸上一喜,要是郭虎禅也下注的话,那这事情他也有份,就可以大事化,事化了。

几个百夫长都是一起下了注,而那几个被叫过来的开盘口的士兵这时候酒也给吓醒了大半,不过虽然心里害怕,不过一个个都仍旧硬挺着,看着几个面色不善的百夫长在自己这里下注。

要是可以的话,几个百夫长真恨不得立刻把这几个混蛋给打死,因为他们现自己下注后,郭虎禅原本脸上露出的笑意忽地消失,而是露出了近乎阴沉的冷意,一个个都是心里打鼓,同时也有些不忿,觉得自己上了当。

“我说话,从来算数。”郭虎禅看着几个眼有些不服的百夫长,冷声说道,接着拿出了自己的钱袋,扔在了那几个开盘口的辽东士兵面前,“全部压我大哥赢,你们点下数。”

这时候,大厅里的士兵们都已经注意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看向了郭虎禅和几个百夫长,还有那几个开盘口的家伙。

很快士兵们就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不过饶是平时胆子再大的,也不敢在这时候去下注什么的。

“黄金五十两。”几个开盘的辽东士兵点清楚了郭虎禅钱袋里的数目后,喉头干的报出了这个数字,要是他们输了的话,倾家荡产也陪不起。

“等等,我还没下注呢?”薛猛忽地开口道,同时扔出了自己的钱袋,里面不多不少也是五枚金饼,合黄金五十两,这时候那几个开盘的辽东士兵直接给吓得腿软了。

苏焕看上去好像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可他清醒得很,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在郭虎禅下注后,他朝那个要和自己切磋的辽东士兵道,“老子一拳就揍趴下你。”

苏焕没有压低声音,却是清楚地让边上的每一个人都听了个清楚,辽东边军的士兵们抱团得很,原本还给郭虎禅和薛猛的下注压得心头沉重的他们这时候纷纷叫喊了起来。

“胡大头,揍死他。”辽东士兵们都是朝那名要跟苏焕开打的同袍鼓噪起来,“叫他知道咱们辽东汉子的厉害。”

“开始吧。”郭虎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身边那几个百夫长点了点头。

大厅里围出的场子,那名给叫做胡大头的辽东士兵活动着筋骨打量着对面的苏焕,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出手,因为他输不起。

苏焕笑了起来,朝面前的胡大头勾了勾手道,“软蛋,来啊,爷爷等你呢。”

“胡大头,上啊,宰了他。”这时候边上的辽东士兵们都是大怒着喊了起来。

胡大头也被苏焕的轻蔑给激怒了,他大吼一声,如同剽悍的豹子一样扑向苏焕,一记凶猛的直拳打向苏焕的面门,要是打实了,绝对能让苏焕躺下。

“砰。”随着沉闷如破革的拳掌相击声,苏焕左手抓住了胡大头打出的拳头,这时候边上的辽东士兵们都是没了声响,谁都看得出握着胡大头拳头拧到一边去的苏焕的力气有多么恐怖。

“老子说过,一拳就揍趴下你。”苏焕右手一格,挡开了涨红了脸,挥出拳头的胡大头左臂,接着便是一记快如奔马的重拳直接砸在胡大头面孔上,把他打趴下在了地上。

随着轰然倒地的声音,胡大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耳朵边上也一阵嗡鸣声,他想要爬起来,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还有你们几个,一起上。”苏焕这时看向了先前几个和胡大头一起的人,这时候他哪还有喝醉酒的样子。

“上啊,怕他干嘛。”这时候边上回过神的辽东士兵们已经朝那几个被苏焕点着的同袍大声喝骂起来。

趴地上的胡大头那几个同伴,虽然知道几个人一起上也恐怕不是苏焕的对手,可是这时候他们要是不应战,恐怕已经也没脸再在军待下去了,几个人都是吼叫着扑向了苏焕。

苏焕看着跳下场的几个家伙,脸上露出了冷笑,不过那几个家伙倒还算有些种,没有一起上,而是一个个上来跟他挑战。

连续四下重拳,不过片刻间,跳下场的四个人全倒在了地上,爬不起来。

这时候,大厅里的辽东士兵们一片鸦雀无声,这时候没人再叫骂了,苏焕的拳头比他们的硬,就是最狠的那几个也服气了。

“你们几个,公然聚赌违反军纪,自己收拾东西滚蛋吧。”郭虎禅这时站了起来,看向那几个脸色惨白的开盘口的士兵道,按照帝**法,战时聚赌,杀无赦,平时聚赌,可开除军籍。

“赌资全部充公,参赌者按军法处置。”郭虎禅冷厉的目光扫过了所有的人,接着道,“包括我自己。”

郭虎禅不反对军士兵们消遣,就是私下几个人赌钱,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要处置也不会这般严厉,但是那几个人却是当众开盘口聚赌,却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帝**队过去之所以能战无不胜,靠得就是军法严明,赏罚公允。

“大人开恩,他们被开除军籍的话…”几个百夫长里,秦风站了出来,他知道那几个开盘口的家伙是混蛋,可是把他们赶出军队,还不如杀了他们以正军法。

秦风见识过郭虎禅的强悍,可他还是站了出来,因为如果郭虎禅要是真地就这样做了,恐怕不会得人心,他不希望看到那一幕出现。

这时那几个开盘口的也跪在了地上,朝郭虎禅哀求,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意这样被驱逐出军营,到时候就是他们的妻儿父母都会看不起他们。

“你要为他们求情,打赢我再说。”郭虎禅知道,要真正收服这些剽悍如火,桀骜难驯的辽东边军,就要恩威并施,他朝着站出来的秦风道。

给苏焕揍趴下的几个人被抬了下去,郭虎禅这时候已经下了场,原本批在身上的黑色军服也脱了下来,露出了一身钢铁般的肌肉和胸前布满的狰狞刀疤,每一个看到的辽东士兵都肃然起敬,

秦风也同样下了场,朝郭虎禅抱拳行礼后,他主动进攻了,他知道这个还不到弱冠的年轻大人的身手有多么可怕,绝不会比苏焕和薛猛差上多少。

尽管明知自己不是对手,但是秦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退缩,所以他从一个兵在修治世里拼成了现在的百夫长,他可以输,但不能逃。

郭虎禅的拳脚,犀利刚猛,这几年随着他打熬身体,力量变得越强横,就是苏焕和薛猛也不敢说能在切磋胜他了。

秦风一上来就被郭虎禅死死地压制住了,换了其他几个同僚,或许在十招内就已经倒下了,可他却硬是撑到了二十招才被放倒在了地上。

看着倒下的秦风,那些辽东士兵们低下了头,他们看得出秦风这个军堡里最厉害的百夫长已经拼尽了全力,可他仍然输了,他们虽然服膺于郭虎禅的强悍,可也觉得郭虎禅太过不近人情。

第五十五章 密探

第五十五章密探

“你是个好军人。”郭虎禅伸出手,朝躺在地上的秦风道。

秦风迟疑了一下,最后拉住了郭虎禅的手,他输得心服口服,可是他仍然不希望郭虎禅就此失了人心。

“你们几个,我有个任务,很危险,十死无生。”郭虎禅拉起秦风后,然后看向了那几个已经面如死灰的士兵,口的话让他们都是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我等愿往,还请大人成全。”那几个士兵全都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头在地,额头上全都留出了鲜血。

“都起来吧。”郭虎禅朝那几个士兵道,接着看向了军堡内的辽东边军,声音陡然变高了起来,“从今天开始,不管有任何人问你们,他们几个都是因为伤残离开军队,要是有人追问得紧,就说是犯了事情,若问得详细你们随便编。”

所有的辽东边军都是愣愣地看着郭虎禅,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愿意相信郭虎禅。

“好,今夜不醉无归,尽兴而还。”郭虎禅提起了桌案上的酒坛子道,“敬死去的兄弟,敬活着的你我。”

看着提着酒坛灌起来的郭虎禅,辽东士兵们也被最后那句话勾起了心事,都是一起拿起了身边的海碗或酒坛,大声道,“敬死去的兄弟,敬活着的你我。”

这是郭虎禅第一次看到几百条汉子最后喝得稀烂,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些帝国士兵在喝醉后痛哭。

战死的兄弟,从来不曾在他们心被忘记,尤其是那些老兵,在过去几次被长安的大人们当成无关痛痒的叛乱里,他们失去了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些兄弟就好像是普通人一样死去,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一共有过两千名帝国士兵死于朝鲜行省零星的平叛战争,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多少辽东子弟在熊津都督府服役。

“打仗总会死人,没有人可以说能够看破生死。”军堡的城墙上,郭虎禅披着大氅,薛猛在他身边喃喃道,冰冷的雪片落在了他们脸上,瞬间化成雪水落下。

“那些死掉的人里,有两个是我从认识的,那时候我经常偷偷地逃出家,和侯府街头的孩子一起玩耍,他们两个比我大,总是很照顾我。”薛猛看着远处一弯月牙下依稀可见的辽东大地自语着,“后来他们搬家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要不是那天在战场上,他们两个替我挡刀,恐怕我一直都不会记起他们。”

再强悍的猛将,一人也不是千军对手,郭虎禅懂得这个道理,就像太祖皇帝有虎贲营,那些帝国的将军们在战场上,背后也总有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

“你最后不是记起了他们,这样就够了。”郭虎禅不太会安慰人,但是他知道薛猛不是个软弱的人,他终究会看淡生死的。

“殿下,那些兄弟,不会白死,对吧?”薛猛忽地笑了,朝身旁的郭虎禅问道。

“是的,他们不会白死,每一个兄弟都不会白死,我保证从今以后,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新罗人,不会再有靺鞨人。”郭虎禅的双手按在了满是积雪的墙沿上,“既然那些叛军选择了和我们为敌,那他们除了死亡,不会再有其他任何的命运。”

“我愿意成为殿下手最无情的屠刀。”薛猛的血液里有什么苏醒了,当年他的曾祖薛仁贵因为坑杀十余万俘虏而为辽东各族所恐惧,而他亦是宁愿被当成杀人魔王,也不愿再失去身边的兄弟。

“你不是我手的屠刀,我们每个人都是屠刀,从我们成为军人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注定要为帝国造无边的杀戮。”郭虎禅拍了拍薛猛,然后笑了起来,“屠刀本就无情,更何况杀的只是些人面兽心的畜生。”

郭虎禅走下了城墙,他不知道那些战死的细柳营士兵里,竟然有薛猛时候的兄弟,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在战场上失去身边认识的兄弟,那时候他或许会比薛猛变得更加无情。

薛猛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郭虎禅,解下腰间的牛皮囊子,喝下了剩下的酒后,回头看向了那一片黑暗,低声自语道,“无边的杀戮,殿下你说得真好,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二日,风雪已经停了下来,阳光照耀下,一片苍茫白色的原野反射的光映得人的眼生疼,军堡的城墙上,围起了遮挡寒风的厚实毡布。

一共七名辽东边军站在其,里面有刚来不久的新兵,也有当了好几年十夫长的老军官,现在他们全部站在郭虎禅面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甚至于不认识彼此。

没人知道自己被叫来的原因,但是面对郭虎禅,他们每个人都有种被猛虎盯着的感觉,似乎只要郭虎禅愿意,随时都能杀死他们,即便郭虎禅刚刚挨了二十军棍,背部全是瘀伤。

辽东边军的士兵们没有想到过,今天早上当他们清醒过来后,便是对昨夜聚赌之事的处罚,本来他们以为郭虎禅会忘了这事情,就像以前的那些大人一样。

可是郭虎禅第一个领了二十军棍,当着堡内校场到齐的每个士兵的面,脱了衣服,二十军棍,棍棍结实到肉,直到背上血肉模糊一片,方才受刑完毕。

郭虎禅之后,是薛猛和几个百夫长,作为参赌者,他们每人和郭虎禅一样,都是明知故犯,全部领受二十军棍,至于那四名开盘的士兵更是一人四十军棍,但直到他们被打到昏死过去,没有一个人吭出一声。

最后,一共五十七名辽东士兵没有一个人逃避受刑,全部都主动领受了十军棍。

郭虎禅看着面前七个军官和士兵都是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朝他们道,“怎么我很可怕吗?”

“大人赏罚分明,慷慨豪迈,我等只有钦佩。”七人,资历最老的一名十夫长开口答道,他已经从军十三年,郭虎禅这样故意跟士兵一起受刑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毡布围起的不远处,苏焕将一大把产自安南的白药不要钱地一样往薛猛背上抹着,他的手劲大,疼得背对他的薛猛面目狰狞,还得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音来,免得被这个混蛋笑话。

“你说,二郎神神秘秘的到底想干什么?”苏焕看着不远处给围得严实的一圈毡布,忽地停下了手上抹药的动作,朝薛猛问道。

“你想知道,就去问二郎?”薛猛没什么好气地回答道,他早就知道这个混蛋跑来主动给自己上药,就是没安好心,他现在整个背上都好像没了知觉,那种麻木叫人难受得很。

“你都不急着知道,我着急个什么劲。”苏焕笑了起来,然后看着要离开的薛猛,一把按住了他道,“药还没用完呢,我们接着抹。”

“苏大郎,你别怪我翻脸。”薛猛怒了,朝苏焕瞪眼骂道。

“翻脸,怕你不成。”苏焕可不怕薛猛跟自己耍横,他放下手的铁罐道,“好心给你上药,没想到你倒是匹白眼狼。”

薛猛看着面色不善,捏着拳头的苏焕,虽然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可是他刚吃了二十军棍,又给这个混蛋‘上药’,现在动手,他必输无疑,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笔帐他留着以后跟这个混蛋算。



郭虎禅的手多了一枚令牌,那是枚不起眼的黑色铸铁令牌,可是他面前的七名军官和士兵看到后,脸色都是变了,这时候他们似乎知道为什么郭虎禅要见他们了。

缇骑司果然不简单,郭虎禅看着面前的几个人,他从洛阳出前,他得到了李业嗣派人送来的一本名册和那枚令牌,缇骑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只是皇帝的耳目,既不站在内阁一边,也不是枢密院一边的。

除了枢大臣和各地大员,枢密院以及各地都护府,都督府,折冲府,军事要冲处才是缇骑司重点监视的对象,以防止任何将领拥兵自重的现象出现,同时也是便于皇帝掌握整个帝**队。

如今站在郭虎禅面前的七个人,就是这处五百人的军事堡垒里,缇骑司安排的密探,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生,他们或许会这样默默无名地以一名军人的身份老死,没人会知道他们每隔一到两个月,就会向蓟县的联络点送去‘书信’,报告军事堡垒里的日常事务。

李业嗣交给郭虎禅的名册上,这样的人的名字一共有一千三百五十七个,里面有人可能已经死了,但是剩下的人依然会绝对服从缇骑司的命令。

这是李业嗣的原话,但是郭虎禅并不认同这个观点,那些密探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的机器,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始终贯彻自己的信念的,尤其是这些把自己的心隐藏于黑暗的人。

“参见特使。”七个人同时向郭虎禅行礼了,他们的年龄虽然各异,可是此时心都是带着隐隐的雀跃和兴奋,作为缇骑司的密探,他们或许一辈子都没有用武之地,但是现在他们的眼前却多了那枚代表行动的令牌。

“不必多礼。”郭虎禅朝行礼的七人道,接着示意他们验下令牌。

七人,依然是年纪最大的那名十夫长,接过了郭虎禅的令牌,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枚令牌,合在一起,两枚令牌变得浑然一体,而其他六人也都是一一用自己的令牌验过,确认了郭虎禅手那枚是母令,脸上神情都是变得异常恭敬。

“好了,不用那么严肃,我让你们来,可不是为了摆什么特使的派头。”郭虎禅朝七人笑道,接着说起了正事,“你们应该清楚,如今北庭都护府的大部兵力都要向北防御草原,辽东这里能够得到增援的兵力有限。”

七人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一直处于边境,对于整个大势并不是太过了解,但是也多少知道一些帝国如今面对的困境。

修年间的削减武备,从某种程度上并不能说是完全错误,毕竟当时过两百万的帝**队是一个过于巨大的数字,虽然帝国拥有着对整个河的统治,丝绸之路巨大的利益足以支撑天数字般的军事开支,但是那是要建立在帝**队依然能够保持太祖皇帝时代和太宗皇帝时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基础上。

不管是当时登基的皇帝,还是当时的老臣如英国公徐世绩都不认为帝**队能继续保持过去那种强大,所以才有英国公徐世绩压下了当时的反对声,帮助皇帝削减武备,从一些国国土上驻扎的帝**队,但是没有人想到皇帝在稳固了地位后,一直都没有停下削减武备。

皇帝就好象是想把帝**队全部回收到本土,解散那些在他看来多余的士兵回家去种田,这直接导致了帝国目前军事力量的严重衰弱。

六十万军队,看起来似乎是个很庞大的数字,可是相比帝国漫长的边境线以及需要捍卫的利益,六十万军队又能做什么,更何况里面还要分出不少军队驻守帝国本土的要冲,真正可以用于边境的作战部队,绝不会过十五万人。

这就是帝国如今要面对的窘困境地,而临时仓促征募青壮从军,只是给人以可乘之机,至于掉队各处要冲的帝**队,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事情。

郭虎禅知道枢密院的计划是希望能够以最的代价和最快的度平定朝鲜行省的叛乱,而这同时也是自己控制辽东地区帝**队的机会。

“除了一万老兵,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增援部队,而我要用这一万老兵夺回熊津城,解决新罗叛军。”郭虎禅朝面前的七人说道。

听到郭虎禅的话,七人都是目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不知道郭虎禅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新罗叛军的大部主力被全部吸引到乐浪郡一线,而我军从海路直插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夺回熊津城并不是难以办到。”郭虎禅铺开了地图朝面前的七人说道,“现在的关键就是如何让新罗叛军调动到乐浪郡一线。”

“我要你们作为死间取信新罗叛军。”郭虎禅的目光变得凝重了,他看向了面前的七个人,“那四个士兵也同样是这个计划里的一环,现在你们还可以拒绝我。”

“请特使下令。”七人,那名年纪最大的十夫长朝郭虎禅抱拳道,其余六个人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出。

“你们要知道,你们如果选择执行这个计划,有人将会失去生命,有人将会成为被唾骂的叛徒,而如果我失败了,你们将毫无意义地死去,永远成为被唾骂的叛徒。”郭虎禅看着面前的七人沉声说道,“即使如此,你们依然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么?”

“至少我们做了该做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儿,七人,有人开口说道,那是一个并不高大的汉子,脸上神情很郑重。

“那么,带着这些回去准备吧,做出决定后来见我。”郭虎禅将早就准备好的七份手书的卷宗交给了七人,他并没有让他们当场看过后焚烧,而是让他们带回去。

接过那些卷宗,七个人没有一个人离开,而是当场翻看起来,随后沉默地走到了一旁烧着炭火的铜盆前,将手的卷宗扔了进去,看着它化作一片灰烬。

郭虎禅看着七个人烧掉所有他写的卷宗后,朝自己一礼后离开,眼神也变得有些黯淡,这七个人或许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活下来,他亲手把他们送上了不归路。



军堡内的一处营房里,那四个聚赌的士兵此时正趴在榻上,挨了四十军棍的他们背上血肉模糊一片,虽然抹上了伤药,但依旧是触目惊心。

突然间门打开了,随着吹进的冷风,郭虎禅走了进来,看到他进来,那四个士兵都是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郭虎禅阻止了。

“你们恨我吗?”郭虎禅搬了张马扎,坐在了边上,看着四人问道。

“大人铁面无私,我等实乃咎由自取。”四名士兵,一名看上去大约年近四旬的年汉子开口道,他少年从军,原本想要和父亲一样建功立业,可最后修年间,他和其他人一样在漫长的时间里忘记了初衷,成了油滑的老兵痞,要不是郭虎禅,或许到现在他都不会清醒过来。

“那个任务,你们现在还可以拒绝。”郭虎禅看了眼另外三个没说话的士兵,朝那年汉子说道。

没人说话,房间里一片沉默,郭虎禅等了很久,才继续道,“那么记住接下来我说的话,一句都不要忘记。”



“谢谢大人。”片刻后,那四名士兵都是低声朝离开的郭虎禅背影喃喃自语道,因为他们最后得到了郭虎禅的保证,他们不会白死,那样就足够了。

第五十六章 劫杀(上)

第五十六章劫杀

四个月前,帝国西北边陲,通往青海头的一处野僻地方。

邓元吐出了嘴里的一口沙子,他是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五官长得很神气,不过给晒得黝黑的脸让他看上去好像个三十出头的汉子。

“邓少,喝口水。”邓元边上,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高大青年递了碗水给他。

“谢了,易兄。”邓元接过碗,贪婪地喝了几口后,才看向远处一马平川的原野,这里是临近青海头的高原,人烟稀少,方圆百里也就他们现在呆的这个地方住了十几户人家。

“等碰到那老狗…”邓元一个人低喃自语道,他出身世家,家里祖父曾经官拜校尉,算起来也是军人世家子弟,不过修年时,他祖父被迫解甲归田,回了凉州老家种田,到他父亲这一辈时开了镖局,在敦煌城内也算有些名气。

邓元和身旁一起的青年易水寒都是在敦煌城时互相认识的游侠,不过对于易水寒的名字,邓元一向都觉得不太吉利,荆轲一曲易水寒,最后刺秦不成,反倒给五马分尸,实在是晦气。

“大哥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易水寒不知道邓元在碎念着什么,不过想来也无非是要把马灵察那个老贼给碎尸万段之类的话。

“我看未必,韩武那厮神神叨叨的,整天说自己上晓天,下通地理,前推八百,后知五百…”邓元撇嘴道,他们这回跟着李白这个带头大哥不远千里从凉州追杀马家叛逆到这里,可不都是听了队伍里那个好称多智的家伙的安排。

“韩武虽然喜欢捉神弄鬼,可你别忘了,他可是以前去过青海头贩过皮草,这地方他最熟悉不过,其他要道都有军队把守,朝廷又下了海捕书,马家叛逆除了这条路可以走外,没有其他退路。”易水寒看着抱怨的邓元,却是正色道,他们两人给派来带着十几个兄弟过来打前哨,便是在这处叫做鬼头甸的地方先给大伙弄个落脚的地方。

这地方人烟稀少,十几户人家多数都是羌汉杂居的汉儿,全靠放牧为生,因为这里鲜少有客旅过往,因此连家客栈也没有,只有一处土垣墙子用些木头扎了个窝棚,算是个过路的可以歇脚喝茶的地方。

邓元只是拿了三两碎银,就从那些村民手里买下了这处地方,同时请那些村民帮着把这处歇脚的地方搭出个客栈的样子来。



距离邓元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一群请来干活的村民们都是欢天喜地地吃着东西,他们这里虽然偏僻,可是赶上一天一夜的路,就能到达最近的市镇买东西,邓元他们出手阔绰,请他们干活的工钱可比他们放羊多的多,因此村里三十多条汉子全把原来的活计扔给了自家的婆娘,跑来这里了。

吃着细面饼子,几个年长的村民围着村长金老汉有些担忧地问道,“金老,那两位爷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来咱们村开黑店吧?”

鬼头甸一两个月难得见什么外人,不过有不少往青海头走私贩卖食盐,茶叶,生铁的行商业协会从这处僻野的地方走,经年累月下来,也有几个人靠着这条通道了财。

那几个年长的村民显然是胆子了些,觉得突然跑来的邓元他们着实可疑得很,这些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惹的后生来的第一天,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伙子跟他们起了冲突,结果叫人家一个人就都打趴下在了地上,好在他们没什么歹心。

“吃饱了就干活,别尽瞎想,要是没力气地方使,晚上在婆娘身上多用些,再生几个娃。”金老汉看着那几个啃着拿工钱买来的细面饼子的村民嚼舌头,却是放下了口的旱烟杆子,使劲敲着灰训斥道。

金老汉在鬼头甸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不然他也不会当上里正,那两个来的年轻后生的头领,一口标准的凉州腔,出手阔绰,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弟,哪会跟什么江洋大盗搭边。

听到金老汉的训斥,那几个年长的村民不响了,而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则是趁机鼓噪了起来,他们都是有一把子力气的粗壮汉子,可是却不懂武功,自从给邓元他们轻松地打倒之后,都是起了拜师的念头,所以干活的时候特别卖力,而他们也跟邓元他们学了三招两式,自然是不乐意见到有人说师父的坏话。



数个时辰后,鬼头甸外,忽地出现了一队人马,李白骑在马上,看着前方依稀可见的村落,朝身旁一个蓝袍青年道,“前面就是你说的鬼头甸了吧?”

“没错,就是那里,那老狗想去青海头,除了走这条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韩武朝询问的李白答道,他少年时候就跟着家里人到处跑商,这青海头更是常去的地方。

那些羌人部落缺盐缺铁,茶叶更是他们抢着要的好东西,只要你不怕辛苦,胆子够大,拉上几车货往青海头走一趟,就能换回十倍的皮草金银。

不过猫有猫路,狗有狗道,这青海头的行商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起的,而且也危险得很,虽然那些羌人部落互相有约,哪一部敢劫掠来做买卖的商人,各部共击之,可是那些到处游荡的马贼或是穷疯了的部落可不管那么多,遇到能抢的就抢,只要做得干净利落,谁会在意青海头的荒野里又多了几堆白骨。

韩武过去就曾经差点死在青海头,赔光了老本,最后辗转去了凉州,流落在敦煌当了个游侠,后来遇到李白收服敦煌城各路黑道势力,他便投靠了过去,因为他头脑灵活,办事牢靠,倒也颇得李白的信任。

听着韩武的介绍,李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此行他们一共八十人,本就人不算多,更不能轻易分散人手,好在有韩武这个‘地头蛇’,不过他也不能肯定马灵察父子一定会走这条路。

不多时,李白他们便到了鬼头甸,这时天尚未完全黑下来,邓元他们搭建的客栈已经差不多有模有样了。

看到李白他们这一大帮子游侠跟邓元他们认识,几个干活的老实村民都给吓住了,他们全村上下也就不到四十个成年男人,这里忽然一下子来了七八十条年轻汉子,如何不叫他们慌乱。

“慌什么?”金老汉看着几个跑到自己边上的村里人,却是忍不住骂道,“都会去干活,没你们瞎操心的份。”

“老丈,借一步说话。”从邓元那里知道金老汉就是村长,李白却是主动地到了闷声不响地干活的金老汉身边,作揖一礼后道。

“公子客气了。”金老汉还了一礼,却是有些诚惶诚恐地说道,李白一身白衣胜雪,也不似其他来的人看上去那般剽悍凶狠,而是雄壮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却是像极了大人物,让他不敢怠慢。

李白和金老汉去了一边的土墙处坐下,他这次带手下的兄弟来这里,是为了杀马灵察,他不敢肯定,吐蕃会不会派人来接应马灵察,所以他不想连累金老汉他们的村子,因为这里随时可能会变成战场。

“不瞒老丈,我们都是敦煌来的,奉朝廷的命令来此劫杀叛贼。”李白开门见山地和金老汉说道,他同时也撒了个谎,他虽然有县尉衙门的令牌,不过却和什么奉朝廷的命令八杆子搭不着边,不过他从邓元那里已经知道,金老汉这个村长也是鬼头甸的里正,最是吃朝廷这一套。

看着李白亮出的令牌,金老汉仔细地看了几眼后,想到自己去两百里外的县城时,也看到过县尉老爷好像有这么块牌子,便立刻信了李白的话,倒头就要拜李白这个官老爷,却被李白给拉住了。

“老丈,这次我等乃是秘密而来,不好让太多人知道,以免走漏风声,还请老丈见谅。”李白笑着说道,然后从怀里摸出了钱袋道,“这里是黄金十两,还请老丈收下,带大伙去附近的县城住上一段时间,等我们杀了那些叛逆再回来。”

听到十两黄金,饶是金老汉算是鬼头甸里唯一一个见过世面的,他也是被李白塞到手里的钱袋给惊呆了,接着他手好像给烧红的烙铁烫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喃喃自语道,“太多了,太多了。”

李白没想到这金老汉这么老实,却是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钱袋,拍去了上面的灰尘,再次塞到了金老汉手里,“收下吧,老丈,说不定到时候你们的房子都保不住,这些算是我先陪给你们的。”

“几间破房子罢了,不值那么多,不值那么多。”金老汉还是不敢收下那么多钱,只是不停地说道,直到李白摆出了老爷的架势出来,他才心地收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金老汉就召集了全村剩下的老弱妇孺,让他们收拾东西去县城,虽然村民们都是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在金老汉三十年的村长积威下,都是回家收拾了东西,赶着大车往县城去了,他们倒也不觉得怎么吃亏,留下的牛羊牲口,全叫那些外来人花钱买了下来,价格可比他们平时卖到县城去还高了不少。

一路上不少人都是缠着金老汉问长问短,金老汉却是牢牢记着李白的话,怎么都不肯说,只是说过段时间,就带大家回去,屡次都问不出结果,其他村民也就死心了。

鬼头甸,李白和手下的游侠完全盘踞了这处本就不到百人的村落,那搭建的客栈也已经基本成型,留下十几个人待在客栈里,其他人却都是搬进了那些村民的破屋子里,在皮甲外面披上村民们留下的一些破旧衣服,看上去这村子就好像完全没有变化过一样。

那些生得矮的倒霉游侠到了大霉,为了扮得逼真点,他们硬是得穿上女人衣服,还给同伴在脸上抹了胭脂,远处看过去倒也像是这地方的健壮妇人。

客栈楼顶,李白一个人喝起了酒,口吟着自己所做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客栈下面,邓元他们听着李白那悠长的歌声,一个个都是面露陶醉之色,他们这位带头大哥,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才武功那都是一等一的,敦煌城里除了王家三铁驹里最末的王维外,没一个人能比得上。

数日后过去,鬼头甸里依然是老样子,不见有人来的样子,那些跟着李白一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游侠们都有些急躁起来,于是带他们走这条路的韩武倒了霉,隔三岔五地被人拉去切磋武功,要是不李白替他解围,恐怕他会给狠狠地揍上几顿。

“老韩,你带的这条路真地是唯一能上青海头的道。”依然是客栈顶上周的野风里,李白看着最近几天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不肯离开的韩武,却是朝他道,他虽然在众人面前一副镇定的样子,可是他自己其实也急躁得很,只是若是连他都乱了,下面的人恐怕会更乱,李白始终都记着郭虎禅教给他的那些东西,不管什么时候,心不能乱,哪怕就是脖子上架着刀,你也得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因为只有那样,你才有翻盘的机会。

“大哥,你放心,我指的道绝不会错。”韩武这时候虽然心里打鼓,不知道马灵察那老狗是不是在其他地方有法子能通过帝**队的关卡,但是脸上却是一脸的赌咒誓。

李白没有再说什么,要是马灵察没走这条路,他只能做最好的打算,继续扮做商人,前往吐蕃余孽那里,杀了马灵察。



三天后,鬼头甸外的野道上,夫蒙灵察骑着马,看着身后大约近两百人的队伍,脸上有几分得色,他这些年的布置没有白费,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是早有预谋的他。

从敦煌城脱身的时候,夫蒙灵察就舍了原来的名字,同时把身边的心腹派去了几个早就准备的秘密地点召集人手。

不过夫蒙灵察没想到的是凉州都督府居然动用了八百里加急,在沿途各地设置关卡,张贴他的画像,让他颇费了不少功夫才离开凉州,但是总算万幸,一路上给他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

“老爷,前面就是鬼头甸,过了那里,便上了青海头。”夫蒙灵察身边,他一个心腹手下说道,夫蒙灵察投靠吐蕃人之后,除了靠一些胡商转运货物去青海头之外,也有些货物是他派手下的心腹亲自押运。

“这条路走得人不多,一来难走,二来过了鬼头甸,有不少马贼,”那名心腹一边说道,一边在前带着路。

夫蒙灵察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过了鬼头甸有多少马贼他不在乎,他身边带着的两百人,个个都是从他父亲那时候开始几十年经营下来的好手死士,只要不是过千人的大队马贼,他都有自信能够走脱。

这时鬼头甸村口的客栈房顶上,李白和几个手下已自眺望到了夫蒙灵察他们的队伍,只是这两百多人的队伍让他们有些拿捏不准。

“那老狗早有反心,说不定这些人手是他安排在别处的。”韩武好不容易看到终于来了人,却是朝李白道,“大哥,我算过的,这伙人肯定是老狗和他的手下。”

“不对劲。”李白身边,和邓元一起的易水寒已自皱起了眉头,自语道,“那些骑马的骑士距离隔着五步,行进时几乎没有错过,一般这种规模的商队不可能有这么精锐的护卫。”

听到易水寒的话,邓元也现了不妥当,这时三人都是看向了李白,等着他做决定。

“告诉兄弟们,猎物来了。”李白眺望着那远处接近的队伍,声音里带着一股嗜血的味道,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猎物,虽然人数比他想象得要多,可终究还是被他等到了。

随着李白的命令,邓元,易水寒,韩武三个都是兴冲冲地下了屋顶。

客栈里,十几个扮作伙计的游侠们却是把带来的蒙*汗*药放进了准备好的酒水里,个个怀里揣上了石灰粉,腰里缠着尖刀。

而那些民居里的游侠们则是飞快地组装着强弩,李白为了这次猎杀,却是动用了郭虎禅留下的关系,从凉州都督府搞到了几十把强弩,这是他最大的依仗,有心算无心,强弩的近距离射击下,再厉害也没用。

看着那些放牛放羊的村民们看到自己一行人后却是老远地就逃跑了,夫蒙灵察不由皱了皱眉,这时他边上那名心腹道,“老爷,这里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什么外人,而且走这条道的商人多是些见不得光的私贩子,就算是队伍,也少有过五十人的,那些村民大概是把我们当成马贼了。”

听着身旁心腹的解释,夫蒙灵察稍微放下了心点,可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一天不到吐蕃人那里,他就睡不了安稳觉,更何况如今他还在帝国的地面上。

“让大家都心些。”夫蒙灵察朝身后手下吩咐了一句后,继续策马朝前而去了。

第五十七章 劫杀(下)

第五十七章劫杀(下)

“几位爷,里面请。”客栈门口,韩武带着几个小厮打扮的游侠殷勤地接过了夫蒙灵察和他身边两个儿子还有几个心腹的马匹,招呼着他们往客栈里去。

“你们这客栈开了多久?”夫蒙灵察多年经商,最是会察言观色,见惯各色人等,目力远胜常人,而且他自己又颇为多疑,此时看着面前的客栈不像是积年老店的样子,却是开口问道,这时候他身后那名走过几次鬼头甸的心腹也是脸上有了几分疑色。

“没多久,也就二十来天。”韩武是跑江湖的老骨头了,哪会猜不到眼前的夫蒙灵察已经起了疑心,索性实话说道,倒是让面前的夫蒙灵察略微有些意外。

“不瞒几位爷,咱们当家的脑子不太好使,前些日子听了别人的鬼话,说是朝廷以后必会掐紧通往青海头的各条和吐蕃人通商的道路,而鬼头甸这里人迹罕至,虽然路不太好走,可是以后保准是各位爷做生意的必经之路,在这里开家客栈生意一定好,于是咱们当家的就带了我们过来。”韩武说话时油头滑脑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那些绿林大盗身边的狗头军师。

夫蒙灵察见面前的小厮头子没完没了地啰嗦过去,却是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而韩武也是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带着夫蒙灵察去店里坐下了。

掌柜所站的柜台里,是一群游侠里块头最大的,看上去就是脑子不太好使的粗豪模样,不等夫蒙灵察开口,那扮作掌柜的游侠已自道,“这位老兄,你是要烤全羊还是熟牛肉,酒咱这里只有一种。”

夫蒙灵察只当自己是遇上了浑人,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却是走到柜台前,“掌柜的,你这里房钱,酒肉钱怎么算?”

“房间一天一两银子,酒肉同样一两银子管饱。”那名游侠却是瓮声瓮气地答道,“一个人一天二两银子,我算起来方便,你给钱也方便。”

夫蒙灵察身后,一名心腹听了这价格后,却是忍不住道,“二两银子一个人,你怎么不去抢。”

“老子就是抢你又怎么样,爱住不住,滚。”那名游侠看着发话的人,眼睛一瞪,直接骂道,而边上几个扮作伙计的游侠也是连忙上前,到了柜台边上,手摆了下去,一看就知道是在抄家伙。

“唉,做生意一团和气,掌柜的,我这家人没见过世面,你别见怪。”夫蒙千里却是在这时出来打圆场道,他知道父亲不过是想看看这掌柜的究竟是什么路数,如今看起来倒还真像是伙原来绿林道上混的跑来这里开黑店了。

夫蒙灵察这时也是放下了不少戒心,便挑了张桌子坐下,而这时陆续进店的也有四五十人,顿时把大堂里给塞了个满满当当,想要再进更多人却是不行了。

这时韩武已是回来了,装模作样地在柜台里跟那名扮作掌柜的游侠说了几句后,却是到了夫蒙灵察他们的桌子前道,“几位爷,真是对不住,咱们客栈刚开张,可一下子住不了那么多人,这剩下的人只能去后面的大院子里将就了,几位爷看如何?”

“按你说的办,不过食物可够?”夫蒙千里出声问道,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伙看上去绿林道上混的来了也没多久,住的他们到不讲究,可是这吃的却不能出问题。

“这个几位爷放心,要是不够,咱们立刻便去杀牛捉羊,就是得让外面的人等上会儿。”韩武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尤其神情间更是像极了能干圆滑的二当家。

“这个无妨。”夫蒙千里点了点头,这样才正常,要是这家黑店一下子样样东西齐备,反倒叫人不放心。

“还有,这个房钱能不能麻烦几位爷先付下,咱们大当家是个实心眼的人,这个不看到钱总是不太放心。”韩武最后做出了有些难为的样子道。

“这是订金,不知道够不够。”夫蒙千里自是让身边的人取了钱给韩武,他们也不想多生事端。

“够了,够了。”接过那枚足称五两的金饼,韩武连忙堆笑道,接着便吆喝着让人上茶上酒,自己却是回了柜台。

“老爷,我看着这家黑店咱们得防着点。”夫蒙灵察身边一名心腹,显然是把韩武他们当成了开黑店的绿林汉子。

“小心即可。”夫蒙灵察没说什么,这家客栈虽然够黑,可也不过二三十人的伙计,对他们构不成威胁,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用钱打发的都不是什么事情。

很快茶水就上来了,客栈大厅里其他人倒还对这种全是茶末著成一锅的发苦茶汤没什么感觉,可夫蒙灵察他们这一桌,哪个不是平时享受惯了的主,这茶汤一入口,除了夫蒙灵察父子,其他人都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什么破茶?”当即有人忍不住骂道,一人一天二两银子,这价格都快赶上在长安住最好的客栈价格了。

“咱客栈里就这一种茶叶,您老爱喝不喝。”那正在边上扮作伙计的游侠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接着将一盘牛肉和一坛子酒放上了桌。

“坐下,别乱吼乱叫的。”夫蒙千里喊住了那个跳起来的本家叔叔,却是低声喝道,这鸟不生蛋的野地方,能喝到口茶就不错了,这里可不是敦煌城。

尝了几块牛肉,喝了些上来的青稞酒后,夫蒙灵察微微点了点头,这店里的伙计虽然横了点,价钱黑了些,不过这酒肉还算上道。

这时客栈后面的院子里,进来的那些夫蒙灵察手下的人马也是挤得满满当当,夫蒙灵察他们那一桌上的酒肉都是没有问题,不过这些人上的酒里都是下了料的货色。

看着那些多以胡种为主的护卫,提着木酒桶的邓元心里冷笑,这些蠢货不知道死到临头,就让他们喝个稀烂上路当个糊涂鬼也好。

那些胡种为主的护卫这时候都是往往几个人一起争抢着不多的酒肉,对于院子里堆了不少的柴禾都是浑不在意。

客栈外,这时候忽然响起了吵闹声,居中坐在正中桌子上的夫蒙灵察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伙村民赶着牛羊过来,里面还有一两个看上去好像是屠户的样子,便也没有再多看。

“这酒好大的劲。”片刻之后,客栈大厅里,有几桌上,喝得比较猛的几个人都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按他们酒量才喝这么多不该醉的。

夫蒙灵察初时还不在意,但是连续看到三四桌上都有人摇晃起来,却是忍不住脸色一变,他生性多疑,此时更是直接站起来到了边上一桌,拿起一碗酒嗅了嗅味道,接着浅浅尝了一口后,勃然变色,大声喝了起来,“都别喝了,酒里有鬼。”说完,却是看向那四周的几个客栈伙计喊道,“把他们抓住。”

不过夫蒙灵察喊得还是晚了,他那酒里有鬼的话音还未落下,那几个扮作伙计的游侠早就是怀里一把石灰撒出,拔出腰里缠着的短刀,捅翻身边几个人,在混乱中退走了。

“动手。”一直站在柜台里,观察着夫蒙灵察他们的韩武见被提前发觉了,却是连忙大喊了起来,接着猛地掀翻了一边的酒架子,十几个坛子顿时砸翻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夫蒙灵察又惊又怒,想他多少年风浪下来,何曾看走过眼,没想到这一回竟是叫人从头骗到了尾,“吹哨鸣笛。”他看向身旁的儿子冷声道,接着拔出了腰里的刀,便要往外杀出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客栈二楼,早就埋伏好的二十几个游侠从藏身的房间里冲了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是拿了两具上好弦的强弩,连看都不看,便直接朝一楼大厅里扣下了弩机悬刀。

“不好。”夫蒙灵察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哪还顾的上往外闯,直接就地一个打滚,便躲到了桌子底下,同时挥舞起手中长刀来。

客栈里两楼之间距离不过十来步,那些强弩发射出的箭矢威力巨大,轻易地便穿透了数寸厚的桌子,饶是那些夫蒙灵察的手下躲得及时,也有十几人没有躲过这一波催命箭雨,直接被射穿身体,横死当场。

射空强弩,那些游侠们直接扔了手上的弩机,几个人一组撒出了串着铁丝的渔网,朝一楼大厅里那些还活着的叛贼当头罩了下去。

夫蒙灵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罩下的渔网,看着里面夹着的翻刃铁丝,饶是他见惯险恶,也不由得心头后怕,要是被这锋利的渔网罩住,一挣扎便是血肉模糊的下场。

这时连同原本扮作伙计的游侠,李白带来的足足近半的游侠好手都来围杀夫蒙灵察这个最大的叛逆了。

“没想到竟然是你。”看着从二楼现身的李白,夫蒙灵察的目光里满是错愕和愤怒,他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在敦煌城里声名鹊起的年轻人布下了这杀局来对付他。

“叛国逆贼,人人得而诛之,给我杀,一个不留。”李白根本不愿意跟夫蒙灵察废话,直接喝道,人却是如同扑击猎物的鹰隼般从二楼凌空跃下,腰间出鞘的长剑将面前的一名夫蒙灵察的手下死士给硬生生地劈断了他手中的长刀后一剑斜压入肩,手腕发力间便横削飞了那个死士的六阳魁首。

随着李白的动手,那些游侠们也都是个个凶狠地扑向了那些死士,这时候酒里下的蒙*汗*药已经起了效,那些死士都是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地哪里招架得住这些江湖搏杀经验丰富,又个个凶狠无匹的游侠。

“爹,你快走。”夫蒙千里横身飞扑过来,替夫蒙灵察挡了一刀后却是大喊起来,这一次他们算是载到家了,被人从头到尾算计。

看着拼死替自己挡住一个游侠的儿子,夫蒙灵察这时候也是双眼血红,可他最后的理智还是告诉他,这个时候要是再不逃出去,就没有机会了。

“分头走。”夫蒙灵察咬着牙吼出了这句话,再次朝已经关上的客栈大门方向冲去。

看到夫蒙灵察要逃,李白手中的大剑翻舞间,却是杀了两名死士后,追了上去,这时夫蒙千里想要拦住李白,却被李白身后的韩武和易水寒给截下了。

客栈后院里,这时候那一百多夫蒙灵察手下的死士爪牙都是听到了前面响起的打斗喊杀声和遇敌的铁哨声,不过无奈他们喝得酒里下得蒙*汗*药分量最重,就连水里也是一样,这时候还能站得稳的根本没几个,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那些赶着牛羊进来的村民个个都是杀星。

此时院子里,根本是一面倒的屠杀,那寥寥无几的没有给迷倒的死士爪牙都是被邓元领着一群游侠给直接当场砍杀,零落的人头滚在地上,血流成河。

“全部补上两刀,一个活口不留。”邓元兴奋地大喊着,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阵仗,不过没想到在周全的计划下,却是进行得如此顺利。

那些游侠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老手,对于那些给蒙*汗*药麻翻了死士,一个个都是胸膛一刀,喉管一刀,二十多号人一起动手,片刻间就把那些死士给杀了个干净。

“走,去见大哥。”邓元抹去脸上溅满的鲜血后,却是让十个游侠去马厩把马匹都给带走,却是直接点燃了原来院子里的那些柴禾,放火毁尸灭迹。

客栈大厅里,夫蒙灵察在两个心腹死忠的护卫下,狠狠地撞破了大门,狼狈地逃了出去,而李白则是带了几个游侠穷追不舍地死死跟了上去。

这时候,鬼头甸的西面却是扬起了大股烟尘,竟是好像有数百人马正奔驰而来,夫蒙灵察看着那烟尘的方向,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来得是什么人,只是拼命地朝那里逃了起来,他不能死在这里,不然他的两个儿子就白死了,想到自己逃出来的刹那间,两个儿子被李白手下那些游侠给杀死,夫蒙灵察的脸变得扭曲起来。

踉跄的奔跑中,夫蒙灵察身后的两名心腹死忠先后死在了李白和几名游侠的剑下,不过两人拼死的阻挡还是给夫蒙灵察争取到了逃生的时间。

这时候客栈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李白带来的游侠们除了几个受了临死反扑的死士拼命一击而受了重伤外,竟然没一个人死掉。

看着逃向那伙来势汹汹的人马的夫蒙灵察,李白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过好在这时他手下剩下的游侠已是骑马赶了过来,翻身上马后,李白看着那伙已经能看清楚服饰的人马,咬了咬牙朝身后的游侠们道,“追。”

终于两队人马在相距百步的时候齐齐停住了,这时李白已经没了开始的把握,因为对面的人马足有三四百之众,而且看样子不是马贼,就是哪个羌人大部的。

“老韩。”李白喊过了队伍里的韩武,这时候也只有韩武或许能知道这伙人的来历。

“大哥,看上去事情不妙了。”韩武看着靠近那伙羌人骑兵的夫蒙灵察用羌话喊叫起来,却是皱着眉头道,他以前在青海头行商的时候,也学过点羌话,可是羌话各部都不尽相同,他也只是学了一点皮毛,此时夫蒙灵察说的羌话就听不太明白。

“拿弓来。”李白看着挥舞双手,一边大吼大叫着一边靠向那伙羌人骑兵的夫蒙灵察,却是低声朝身边的游侠们说道,“带了弓弩的,都给我一起射死这老贼。”

听到李白的话,几个善使弩的游侠立马取了弩,在马上直接上弦,而其他人但凡是会射箭的都是下了马,拿了弓朝夫蒙灵察射出了箭矢。

李白也是亲自拉开了一张四石强弓,一箭射向夫蒙灵察的背心。

听到身后的箭矢破空声,夫蒙灵察大惊之下,直接跑向了对面那伙羌人骑兵,他刚才已经抬出了吐蕃人,那伙羌人骑兵虽然有些犹豫,可不是没有转机,毕竟如今帝国在青海头已经没了什么实力,所余的不过是当年大军横扫青海头,尸横遍野的威名,而吐蕃人三代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之后,现在已是高原上的小霸,这些羌人部落都得仰其鼻息。

李白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动手,只要夫蒙灵察死了,那伙羌人骑兵自然不会为了个死人跟他们再计较。

看到视线中夫蒙灵察身中数箭倒下,李白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可是这时候对面那伙羌人骑兵也发动了冲锋,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全都上马,我们走。”李白不敢用手下的性命赌博,看着逆风冲锋而来的羌人骑兵在马上放箭,却是朝身后的一众游侠大吼道,夫蒙灵察就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虽然未能克敬全功,但也不算毫无所获了。

尘埃落定,当羌人骑兵大队追着李白他们离去时,背上中了数箭的夫蒙灵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在衣服里穿了金丝所织的锁子软甲,却是让他逃过一劫,可是他脸上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刻骨的怨毒。

“李白,我和你势不两立。”夫蒙灵察苍老的低吼声就像是死了幼崽的狼一样凄厉,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儿子死了,多年攒下的死士爪牙也全没了,而这一切都是拜李白所赐。

第五十八章 六文侯世家

第五十八章六文侯世家

冬日飞雪,长安城内已是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街上的行人也难得见到几个,此时年关将近,正是一年中最空闲的时候。

各个坊市里的茶馆酒肆都是热闹得很,对于到了冬天黄河结冰后无活可干的单身力夫们来说,在茶馆里几个人点上一壶热茶和几样最便宜的干果点心听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就是最惬意的享受了。

西城本是贫民区,又有不少的帮会欺压良善,那些最底层的苦力人家过得最是苦巴巴,在这天子脚下的帝都,哪怕是从早干到晚,也只勉强够填饱肚子而已。

不过这一年里,随着景虎堂的强势崛起,原本靠开赌场和ji院为主的几个帮派先后被景虎堂吞灭,再加上景虎堂不时地以工代赈,或是增设店铺,却是吸纳了不少西城的劳力,虽然只是让不少人的日子稍微变得好过点,但是却已是成了西城屈一指的大帮派。

剩下的帮派在如日中天的景虎堂面前,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日子,这其中不是没有帮派动过刺杀景虎堂那位名义上的帮主杨钊杨国忠,可到最后动手的帮派主谋都是身手异处,而派去的刺客也没有人活下来过,从那时候起西城的帮派才知道景虎堂不是他们这些地头蛇能惹得起的强龙。

西城最大的一家酒楼大堂里,挤满了两三百个汉子,一个个都是聚精会神地听着那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不时地拍掌喝彩。

杨国忠在二楼的厢房里,看着大堂里那些多是力夫为主的成年汉子,脸上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公子的交代他总算是没有搞砸,如今西城大部分的茶馆酒肆都是景虎堂名下的产业,虽然只是保本经营,连薄利都算不上,可是却牢牢地把握了整个西城大半的壮年劳力。

“帮主,那面送来的。”杨国忠正听得入神的时候,冷不防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心腹却是在他耳边低声道,让他猛地回过了神。

杨国忠看到那心腹手里拿着的一封敲着虎纹烙印的密信,却是连忙接过道,“送信的人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公子传话,要帮主多照顾阿青姐。”那名心腹答道,他的话让杨国忠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知道了,你下去吧,等会告诉掌柜的,今日公子话,茶酒点心钱全免了。”杨国忠朝那名离开的心腹说道,接着打开了信笺,看了起来。

不过片刻,杨国忠脸上就露出了喜色,他手上的这封信实际上是郭虎禅三个多月前,让辽东缇骑司送回长安的,再由人送到杨国忠手里。

现在的杨国忠早已今非昔比,他虽仍不知道郭虎禅的真实身份,可是被几个他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请去见过一面后,他心中却是跟明镜一样,死心塌地地为郭虎禅办事。

看完信之后,杨国忠扔进了厢房里烧着火炭的铜盆里,起身离开了,郭虎禅要他办的事情,如今他可全然插不上手了,不过却比他去办要好得多。



长乐宫内,一处隐僻的偏殿里,殿内却是放着数十只烧炭的铜盆,虽然殿门上方的几扇窗子俱是开着,外面的冷风不时吹进殿内,但仍是暖意融融,一片如春的样子。

腹已经隆起的阿青安静地坐在那里,原本拿剑的手此时却拿着枚绣针,一脸幸福地笑着,却是绣着一块给婴孩用的襁褓。

这时候殿外贺氏的銮驾到了,守在殿门口的两个宫中女官想要进去通报,却是被贺氏喊住了,阿青这个孙媳妇如今已然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正是需要好好静养注意的时候,哪能因为这点事就让她出来。

贺氏满脸笑意地走进了大殿,郭虎禅和阿青在洛阳的事情,李业嗣手下的缇骑司密探虽然还没胆子大到敢去听墙角的地步,可是郭虎禅和阿青之间的关系却也是瞒不了他们这些人精。

当郭虎禅出去辽东的时候,阿青折返长安以后,缇骑司的密探就把消息放在了李业嗣这个指挥使的案头上,这些密探并不知道郭虎禅的身份,还只当是李业嗣是注意上了郭虎禅这个如今名头不的宗室子弟罢了。

李业嗣对于阿青的事情也是知道一些的,景虎堂原先的时候可没这么强势,自从这个殿下口中的阿姐来了以后,却是连续扫平了数个平时恶迹斑斑的帮派,手段之果决,行事之狠辣,便是男子也多有不如。

本来郭虎禅和阿青的事情,李业嗣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在他眼里,阿青再厉害也只是个女人,充其量是郭虎禅这位殿下比较喜欢这位‘阿姐’。可是郭虎禅在离开洛阳后,沿途让缇骑司给他送来的密信却是让他改变了原来的想法,这个阿青在郭虎禅心里的分量可不是普通一般的喜欢。

从那之后,李业嗣也便多派了几个缇骑司里的好手跟着阿青,名为监视,实为保护,到了八月的时候,他派出的下属回禀却是让他在意了起来。

阿青怀孕这个消息对李业嗣来说,可不是普通的事情能比的,当时得到属下的回禀后,他不得不直接派人去暗示杨国忠这个景虎堂名义上的帮主,让他想法子找了名医给阿青诊脉后,确认阿青怀孕的消息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当时不敢怠慢的李业嗣直接找上了郑国公府,找到了贺正阳这位老国公,阿青怀孕那是天大的事情,那肚子里的可是大汉第五代的皇长子,说不定就是日后的皇帝。

贺正阳当时听了李业嗣的禀报后,也是直接呆了,但是随即就大喜起来,郭虎禅这个甥孙有后,岂不更说明天命在身,当下便拉着李业嗣直接驱车去了长乐宫。

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对于阿青怀孕的消息却是比谁都上心,她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了,本来能看到郭虎禅这个孙子她虽然也是心满意足,可是郭虎禅却又不得不远离长安,去万里之外的战场上厮杀搏命,怎么不叫她担心,可是如今阿青有了郭虎禅的孩子,那便是她的曾孙子,对她这样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看到这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更重要的事情。

当即贺氏也不管什么,直接便派人把阿青接进了长乐宫,她可不放心阿青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这时她原本为郭虎禅盘算的几个合适的妻子人选也是被她给抛到了脑后,如今她孙儿这一边的实力,便是那几个她本来看着还合适的女孩儿家里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接进宫里后,贺氏也是把宫里的几个老御医给唤来替阿青把脉,结果个个都是誓打赌,阿青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这就更让贺氏喜出望外了,当年她那苦命的儿子可是一直无子,只是生了四个女儿,直到在河中才算是老天怜见,给她留下了一个孙儿。

知道阿青肚里的是个男孩,贺氏也是把阿青当成了孙儿的正妻,就是日后孙儿要立阿青当皇后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家世再好有什么用,能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贺氏刚走进偏殿,阿青便看到了这位对她极好的太皇太后,连忙放下手里的绣针,却是站了起来要行礼,“参见太皇太后。”

“青儿,来,坐着说话,坐着说话,这要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办?”贺氏看着起来要弯腰的阿青,却是吓了一跳,连忙道,“这要是让哀家的宝贝曾孙子有了差池可怎么办”

听到贺氏的话,阿青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很快就要当母亲了,只是不知道虎禅他怎么样。

和贺氏一起坐下后,阿青却是问起了郭虎禅的近况,她如今在长乐宫里,消息闭塞,全靠贺氏这位太皇太后,不过她也知道,辽东距离长安相隔万里,再加上又到了冬天,这消息一来一回,就是四五个月。

“虎禅他在边关打了个胜仗,斩两千,可是差点把新罗人吓破胆。”贺氏口中自然是郭虎禅的第一仗,只不过那上报五百级不到的级功到了枢密院这里,就变成了两千级,而郭虎禅的战绩也变成了以三百破三千,绝对是属于名将才能打出来的大胜仗。

贺氏历经三朝,自然也清楚这其中的猫腻,虽然程务挺明着是说要借此来提高士气,振奋军心,可其实是名正言顺地让虎禅执掌兵权,以免被人诟病。

“母后说的是,青儿你就不用担心虎禅了。”贺氏身边,是六个被她招进宫的孙女儿,夫家全是开国功臣之后,当年她们六个和六位文侯家的世子成婚,也是为了景武太子,只是谁都没想到自家大哥最后出了意外,她们六个虽然没在夫家受什么委屈,可是因为她们的关系,六人的夫家也全都受了牵连,终文皇帝一朝也是处于受打压的状态,不过六位文侯世家终究是开国时的老牌官僚家族,在文官集团里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当初郭虎禅回到长安的时候,贺氏没有找郭虎禅这六个姐姐,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毕竟六文侯世家是官僚世家,和那些功臣武将的想法不一样,不过现在只要阿青生下孩子,六文侯世家肯定会倒过来,所以她才把六个孙女儿给叫进了宫里,同时阿青身边也需要信得过的人来照顾。



文顺侯府,长孙谵看着盘面上自己占优的白子,却是朝面前的魏伯玉笑道,“这一局你回天乏术了。”

魏伯玉看着自己已经彻底没了生路的黑棋,不由扔下了手中的黑子,摇头叹道,“没想到你今天居然能下出这般好棋来。”

见魏伯玉认输,长孙谵只是笑了笑,接着便收拾起棋盘上的棋子来,接着问道,“说吧,今天来找我是什么事,你魏大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我家那儿媳妇这一个月里去了长乐宫五六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太皇太后究竟有什么打算?”魏伯玉看向了面前六文侯世家里最年长的长孙谵问道,如今朝堂上的局面他可是真看不明白了,皇帝在未央宫里喜怒无常,动不动就传出打死太监宫人的消息来,枢密院只管着闷头练兵,如今所有国政大事都是内阁说了算,虽说这种文官政治也是他们过去想看到的,可是却总让人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你家儿媳妇去了五六趟,我那孙媳妇还直接住进了长乐宫。”长孙谵看着魏伯玉,却是摇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看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长孙谵,魏伯玉可不吃他这一套,只是赖定坐在那里,朝长孙谵道,“薛家老儿最近不知道转了什么死性,和刑国公凑在了一起,还有太皇太后,在长乐宫里不问世事二十多年,如今却重掌长乐宫,你可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长孙谵看着一副跟自己卯上了样子的魏伯玉,知道不跟这个犟货把话挑明了,他迟早给自己生出些事情来,当即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你听,法不传六耳。”

“我知道,你说。”魏伯玉点了点头,如今长安四王,他看着一个个都不安分得很,皇帝又是个窝囊废,他可真看不透以后的朝堂走向。

“长安四王,不管哪个找你,都别搭理,等你家儿媳妇给你带话,我能说的言尽于此,你要再问其他的,我也不会说,你就安心再等上一两个月,到时你肯定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和薛讷交情不浅的长孙谵其实在薛讷投靠郭虎禅之后,就也同样倒向了这位代表皇统正朔的殿下,在他看来就算是内阁要总掌文事,他们六文侯世家也总得占一两个入阁的相位,过去二十多年里,文皇帝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们六家迟早都会泯然于众,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过出于谨慎的考虑,长孙谵并没有急着把郭虎禅的事情告诉其他五家,毕竟二十多年了,大家未必再像当初那样一条心,保不准会有人有其他想法,毕竟郭虎禅远在万里之外的辽东,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要是有个万那他们就血本无归的下场。

长孙谵是直到知道阿青怀孕的消息,而且从贺正阳那里得知当年药王孙思邈的两个当太医的学生也都确认阿青怀的是男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样即便郭虎禅有事,他们这些集合起来的势力依然能把郭虎禅的儿子推上帝位,毕竟郭虎禅的血脉才是皇统正朔,不是其他人可比的。

但是长孙谵依然不敢提前冒险,即便是和自己一向交好的文贞侯府的家主魏伯玉,他也不敢告知实情,而是打算等阿青生产之后再说。

魏伯玉有些不甘地离开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就算再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现在只能等长孙谵口中那一两个月过去再说了。



万里之外的辽东和朝鲜半岛,如今早已是冰封万里,大雪苍茫,郭虎禅此时正带着二十个精锐好手扮作了一队胡汉杂商,进入了朝鲜行省境内,而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月前赶到和他汇合的杜老大。

现在的杜老大已经升任千户一职,李业嗣手下可用之人虽然不少,但是能让他放心地派到郭虎禅身边的也就是杜老大了。

杜老大到了长安后,被李业嗣这个指挥使在密室接见之后,方才清楚郭虎禅的真正身份,却是让他暗呼天佑大汉,让他当初救下了这位殿下,不然的话如此群狼环伺的时局,摊上未央宫里的那个皇帝,还真是让人看不到什么帝国的希望。

郭虎禅对于杜老大言谈之间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种恭敬,虽然不习惯,可是也只有默默接受,他可以依然把杜老大当成以前的杜大哥,可是杜老大却绝不会再当他是兄弟,他只会把自己当成是可以效死的主君,不敢有任何逾越。

“也不知道那四个人怎么样了。”露宿的林子里,火堆旁,苏文焕却是自语道,他知道郭虎禅让那四个聚赌被赶出军营的士兵去假意投靠新罗叛军来误导他们,可他总觉得这事情不太靠谱。

“他们应该已经和那些叛军接触上了。”郭虎禅知道苏文焕心里的担心,却是在一旁道,那四个士兵是弃子,他们要做的其实只是迷惑那些新罗叛军,真正起作用的是那七个缇骑司的军中密探,只是这件事情他是不会跟苏文焕他们说的,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朝鲜行省,各族杂居,我们要混进城里,不是件难事,不过得做些准备。”杜老大随行的几个人,都是缇骑司里的特殊精英,他们精通各种不同的技巧,能为郭虎禅他们提供各方面的帮助,这一路上便有一个人每天教郭虎禅他们说室韦人的语言,而现在随着靠近被新罗叛军盘踞的熊津城,郭虎禅他们必须得接受化妆来进行伪装了,说话的那个真是缇骑司里的易容高手。

第五十九章 毒药

第五十九章

毒药

熊津城外,郭虎禅他们扮作的商队很是顺利地通过了城门前新罗叛军的临检,此时新罗叛军虽然已经席卷几乎整个朝鲜行省,但是各路叛军依然不能算是一个严密的整体。

如今新罗金氏复辟,但是其他各地响应的叛军却并不承认称王的金政明地位,要不是帝国的压力,恐怕这些叛军早就各自拥立其他金氏遗族,自己先打起来了。

而熊津城作为帝国一直经营的重镇,自然是朝鲜行省最坚固同时也是最繁华的城市之一,金政明之所以敢称王,并不因为只是他在新罗各路叛军中兵势最强,也是他占据熊津城,得到了熊津都督府的武库,武装起了一支五千人的铁甲军队,同时拥有四千架各式帝国军队的制式弩弓。

通过城门的甬道后,郭虎禅看着四周依然热闹的景象,不由皱起了眉头,新罗叛军在起事之初曾经大肆屠杀迁居于朝鲜行省的汉人,但是当时却是打着杀贪官暴吏的旗号,而这个金政明则是在事后杀掉了一部分叛军的乱兵以安抚人心,可以说是相当地有手腕,如今看熊津城的情形倒是已经被他稳定了下来。

因为大半年前才遭受过兵祸,再加上大部分青壮都被征入军中,所以郭虎禅他们只是走过一条街后,就迅速发现城中变得冷清起来,而且大半个城市都处于损毁状态。

看着那些在积雪掩盖下露出的焦黑色的残垣断壁,郭虎禅知道这是熊津都督府的帝国士兵在战死前焚烧了整座城市。

一路上,郭虎禅身后的众人都是默不作声,这里是整整五千帝国士兵战死的地方,他们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有那些战死的帝国士兵的鲜血。

经历过熊津城表面的繁华景象后,郭虎禅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家客栈,将随行的二十余辆大车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金政明毫无疑问是个枭雄,严令手下不准骚来熊津城做买卖的商人,甚至于那些叛军军官还有主动交好之意。

对于郭虎禅他们一行人,那客栈老板却是极为高兴,因为郭虎禅他们三十人就把他的客栈给整座包了下来,要知道这城里什么都不多,就是空出来的房子多,当初城里的汉人大户几乎被杀了个干净。

那客栈老板是个汉儿,原本颇以自己汉人为荣,可是新罗叛军造反后,他为了保命,也只得说自己是新罗人,这才免遭毒手,继续开着自己这家客栈。

郭虎禅他们扮作室韦和汉儿商人,也是出于掩人耳目的考虑,虽然他们沿途过来时,也看到一些胆大的帝国商人继续赶着各种货物往朝鲜行省来和各路新罗叛军做生意。

郭虎禅心中清楚,这些商人里,有些是利欲熏心的叛国者,有些则是那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所扮的,还有一部分则是缇骑司和北庭都护府派来的探子。

因为包下了整间客栈,郭虎禅倒也不急着立刻出去打探消息,他们住下的这间客栈的老板就是熊津城出身的,当初熊津都督府陷落之事,他必然清楚。

“来,朴老板,过来陪我们喝一杯。”郭虎禅此时脸上抹了缇骑司内特别调制的药水,嘴唇上也沾上了浓密的胡须,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个肤色黝黑的壮实汉子。

那朴老板,其实本姓胡,不过自从新罗叛军得势之后,他便改用了母姓,再加上他平时对伙计也都不错,因此也没人告发他,因此才把客栈给开了下来。

朝鲜行省也是苦寒之地,气候寒冷,男人个个好酒,朴老板也是一样,而且他也知道室韦人是出了名的豪爽,当然更出名的是暴躁的脾气,他要是不去过去陪着喝上几杯,恐怕那些个室韦汉子会觉得自己不给面子,到时请他吃刀子可就不妙了。

“朴老板,来,喝。”郭虎禅和身边的苏文焕,薛猛轮流着朝这朴老板灌起了酒,那朴老板虽然能喝,可也不是三人的对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舌头大了起来,说话也不清楚起来。

这时郭虎禅放下了手中的酒碗,却是看了已经有了五六分醉意的朴老板道,“朴老板,我怎么看你长得不像新罗人,你们新罗人不都是马脸大屁股吗?”说到这里,郭虎禅却是故意笑起来,颇有些讥嘲之意,而他身边苏文焕和薛猛也是同样笑了起来,还拍着那朴老板道,“大哥不说倒还没注意,仔细看看朴老板你倒还真没长了张马脸?”

“我爹是汉人,我姓胡。”喝醉的朴老板忽地大声吼道,接着又好像清醒过来,连忙摇着头道,“不对,不对,我是新罗人,新罗人。”

郭虎禅看着喃喃自语的朴老板,猛地一拍桌子道,“你个新罗人,来说说,当初这熊津城是怎么给你们打下来的?”

朴老板大概是给一脸凶相的郭虎禅给吓住了,哆嗦了几下后还真地说了起来,他不是个有胆子的人,所以当初他才会对闯进客栈的新罗叛军说自己是新罗人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那些天,经常有哪里造反的消息,大都督他到处派兵遣将,还征募了靺鞨骑兵。”朴老板颤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让郭虎禅他们知道了熊津城一战黑齿常之落败的真正原因。

朝鲜行省,叛乱历来就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而且造反的也不全是新罗人或高句丽人,而是整个朝鲜行省里那些多如牛毛的渔猎部落,室韦人,契丹人,生女真,野女真。

文皇帝登基之前,帝国军队处于强盛时期,拔剑四顾,举目无敌,朝鲜行省上驻扎的帝国军队,每有叛乱必然是狮子搏兔,绝不给叛军任何壮大的机会,屠刀之下,人头滚滚,到了太宗朝时,朝鲜行省的叛乱经历十余年的镇压后,早已变成了零星点点,即便有也是旋即被灭。

直到文皇帝时,帝国军队收缩,不但是从河中撤兵,便是朝鲜行省的驻军也一减再减,这才让本来已经快被扑灭的叛乱死灰复燃。

黑齿常之接任熊津都督府时,兵力只剩五千帝国士兵,面对着各地不时冒起的叛乱,全靠他个人威望使麾下士兵效死命,方才勉强维持局面,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征募靺鞨骑兵作为仆从军以镇压各地叛乱。

那时金政明起兵,因为筹谋数年,因此起兵时声势浩大,黑齿常之不敢怠慢,派了都督府一千精锐和三千靺鞨骑兵出城奔袭金政明大军,他自己则坐镇熊津城,只是没想到靺鞨骑兵早就和金政明勾结,派出的一千精锐最后为金政明在行经的山谷设伏,无人得以幸免。

之后金政明大军围城,城中人心浮动,而金政明也精通诡道,并未让那三千靺鞨骑兵现身助阵,只是称全歼四千汉军,让本已对城中剩下的两千靺鞨骑兵起疑的黑齿常之放下了戒心,毕竟当时那两千靺鞨骑兵对手上缺兵少将的黑齿常之来说是股不小的战力。

金政明大军围城数日,猛攻不止,黑齿常之怎么也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候,那两千靺鞨骑兵在城里狠狠捅了他和帝国军队背后一刀。

两千靺鞨骑兵先是出其不意夺了都督府的武库,接着便放火为号,和新罗叛军两面夹击东城城门,最后黑齿常之当场战死,城墙上的帝国士兵也只有不到千人退入城中,和两伙叛军打巷战。

那时城里的汉人大户也知道要是让新罗叛军占了熊津城,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都是组织府里的家丁健仆和进城的新罗叛军死战。

巷战整整打了半个月,一千不到的帝国士兵个个战死,那些汉人大户或者被屠戮一空,或者在败亡时杀尽家人,举宅自残,总之那一战打得惨烈异常,金政明进城后,城中人口早已十去五六,也亏得他及时控制了已经杀疯了的手下乱兵,这才没让熊津城成为一座死城。

郭虎禅和苏文焕,薛猛他们听着朴老板的诉说,都是沉默不语,谁能想到熊津城一役,竟是这般惨烈,岂是独止五千帝国士兵战死,满城汉人也几乎个个是力战而亡,没有辱没祖宗威灵。

那金政明也是颇有雄才大略,竟然晓得在熊津城几个城门处修缮街道,做出依旧繁华的样子来为自己造势,郭虎禅,苏文焕和薛猛三人此时已经不敢小看金政明这个僭称新罗王的叛军首领。

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喝酒的朴老板说到最后,已经完全喝得糊涂了,郭虎禅他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直到他喝趴下了为止。

当朴老板彻底醉倒在桌子上后,郭虎禅站了起来,他眼里的目光有些凝重,如今熊津城里还有三千不到的汉人,是金政明挥军入城控制乱兵后保护下来的,不过他的目的也只是里面的读书人和医生等百工技艺之人为他所用,唯其如此,郭虎禅才更觉得要除去这个金政明。

“此人野心不小,又有手段,一日不除,便是帝国大患。”离开房间后,郭虎禅压低了声音朝苏文焕和薛猛道,“派人去打听下金政明出行时兵马可多。”

郭虎禅已是打算若有机会,便杀了金政明,此人若在,他所用之计,未必能成功,而且金政明一死,朝鲜行省其他各路叛军必然会分崩瓦解,便于他日后征讨。

苏文焕和薛猛自是领命而去,不过薛猛却多留了个心眼,郭虎禅身系帝国安危,若是有所差池,他们自己没了性命事小,可绝不能让郭虎禅以身犯险。

带了几个手下出门后,薛猛自是喊住了苏文焕,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苏文焕沉默片刻之后,却是摇头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东西,倒不如想想怎么杀了那狗王后,保护殿下安全离开。”

薛猛看着一脸严肃的苏文焕,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方才道,“你说得对,若是像我想的那样,那殿下也不是我想要效忠的殿下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苏文焕看着说完之朝自己一礼的薛猛,却是笑了起来,接着看了眼头顶的老天道,“殿下是天命霸主,区区一个僭称为王的贼子,算什么狗东西,你我只管为殿下擒杀便是。”

看着豪气干云的苏文焕,薛猛亦是笑了起来,“理当如此。”说完两人自是分头去了城中探听消息。

烧着炭火的房间里,郭虎禅看着面前的杜老大道,“杜大哥,坐。”

“多谢殿下。”此时房中并无外人,杜老大自是守着君臣间的礼数,谢过之后方才坐下,然后向郭虎禅禀报起他手下几个缇骑司密探从客栈那几个伙计处打听来的消息。

郭虎禅听完之后,和那朴老板所说互相印证一番,心中已是对熊津城内情形大体了然于胸,接着他沉默了一下之后,才朝杜老大问道,“若要刺杀金政明,杜大哥你说我们有几分把握?”

“殿下,金政明确实是一时枭雄,此人若在,新罗叛军必成气候,但是殿下万金之躯,岂可为此区区小贼身犯险境。”杜老大正色道,他很清楚郭虎禅的性格,他问自己刺杀金政明有几分把握,必然是心中已有打算,他现在只希望能打消郭虎禅这个念头,金政明就算再厉害,新罗叛军也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过最后是多花些功夫罢了。

“杜大哥,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郭虎禅看着面前顾左右而言它的杜老大,却是摇头道,“我知道自己不该以身犯险,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我和未央宫里的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杜老大看着面前一脸坚毅的郭虎禅,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劝不住郭虎禅,于是便起身道,“既然殿下已经有了决定,那我便实话实说,要杀金政明,我们的把握至多只有三成,而且未必有这个机会。”

“三成吗?”郭虎禅低下了头,自语道,接着方才抬起头朝杜老大道,“杜大哥,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的开玩笑,也不会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殿下明断。”杜老大抱拳一礼,郭虎禅没有刚愎自用,让他很是欣慰,现在他只希望金政明不要给他们刺杀的机会。

傍晚时分,朴老大的酒已经醒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只记得自己被那个大胡子的室韦人叫去喝酒,好像问了他些什么事情,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二楼栏杆处,看着站在柜台里,捂着头的朴老板,杜老大手下的一个缇骑司密探眼里露出了几分自得之色,他擅长调配药物,其中一些药物便能让人变得失忆健忘,用药份量若大,便是直接让人变成傻子也是可以。

片刻之后,那名密探已是回到了房中,杜老大正等着他,若要杀金政明,必然要准备周全,即便他反对郭虎禅冒这个险,但是他依然会全力以赴做好准备。

“有什么毒药能够让人片刻即死,即便能被救活,也会成为一个废人傻子。”杜老大看着面前李业嗣调拨给他的人中出身上清派的密探,沉声问道。

“见血封喉的毒药根本不存在,即便是最烈性的毒药要取人性命也需要数刻钟的时间。”那名密探不假思索地答道,接着他想了想之后道,“我可以调配一种蛇毒,不过这种毒药不能放太久,放久了毒性便会减弱,最好是半个时辰内使用,绝对无药可救。”

上清派是道门各派中首屈一指的大派,当年其掌教王远知更是当过太宗皇帝的老师,有着帝师之名,而太祖皇帝亦是和王远知交情匪浅,因此上清派在帝国向来执道门之牛耳,压制了自五胡乱华后便大兴的佛门。

而上清派本就擅长炼丹和医药,在太祖皇帝手里,上清派更是每年有一些弟子被挑入太学或是缇司这样的地方招揽。

陈清便是一名上清派弟子,出身道门世家,五岁就上茅山修行,后来缇骑司挑选人手,他觉得自己调配的药物只能用那些动物试验药效,便去了缇骑司,他配的药能杀人,可同样也能救人,而只有在缇骑司,他才可以用活人来试自己配的药。

“这种毒药难配吗?”杜老大皱了皱眉,毒药这种玩意他以前也用过,知道那什么立毙当场的毒药都是扯淡的玩意,这个陈清是个狠人,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说无药可救就绝对无药可救。

“只要东西配齐,一刻钟内我就能调配出来。”陈清看着面前的新任顶头上司,颇为自傲地说道。

“你需要哪些东西?”杜老大没有废话,直接问道,要是那些东西配不齐,这个陈清绝不会这样跟他说话。

“五步蛇,最好多准备几条,越毒的越好。”陈清朝杜老大说道,“其他东西,我自己会准备。”

“那好,我派人给你抓蛇去。”杜老大说完,已是离开了房间,五步蛇,辽东一带的野林子里多得很,不过是花费些人力罢了。

第六十章 金政明

第六十章

金政明

熊津城内,被新罗叛军唯一完好地保下来的也就是原来的都督府所在,当初叛变的靺鞨骑兵出其不意地攻占了武库之后,随即便打下了当时几乎没有多少士兵看守的都督府。

而如今,原本帝国用来控制朝鲜行省的熊津都督府所在却成了金政明的行宫所在,作为当年新罗的王族之后,金政明年轻时本来倒也没什么野心,甚至打算考上太学后举家离开朝鲜行省,但是屡次不中后,再加上朝鲜行省的帝国官吏不是贪残暴虐便是昏庸无能,让他生出了反心。

原本黑齿常之的书房内,金政明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看着本孙子注解,朝鲜行省汉学昌盛,虽然帝国对于新罗人的太学入取名额限制得极为苛刻,可是却有不少儒生跑来新罗教授学生,行教化之事。

金政明自己就有几个老师都是饱学的汉人儒生,不过自从他举兵反叛后,这原本他颇为尊敬的老师要么羞愤自尽,要么就是试图刺杀他,最后死于他身边亲兵的刀下,竟无一个活下来,让他唏嘘不已。

熊津城破之日,满城汉人竟无几个主动投降,那些大户人家更是杀尽妻女后死战到底,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正因如此,金政明才在陷落熊津都督府,没有半点志得意满,他心中清楚得很,帝国虽然看似衰弱,但是熊津城一役,汉人仍然凶悍依旧,要不是有那些靺鞨骑兵在城内叛乱,而且在第一时间里应外合,杀了黑齿常之这个熊津都督,恐怕胜负未定。

放下手中那本孙子注解,向来在人前一脸自信,举手投足间都有大将风度的金政明忽地沉沉地叹了口气,如今朝鲜行省各地,十三路义军虽然表面上奉他为主,结成联军进逼乐浪郡西线,可他心里明白,那十三路义军其实各有盘算,都在观望自己能否抵挡住帝国的大军。

只要自己能够撑过去,便大势在手,到时候才算得上真正的新罗王,那十三路义军才不会对他阳奉阴违。

现在摆在金政明面前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手下没有人才可用,虽然自己几个儿子都是一时俊彦,在军事上颇有些才能,可是国家不能光靠武力维持,没有文官理政,国家又谈何安治。

金政明原本以为自己起兵后,新罗和高句丽的那些读书人必然会云集景从,响应他恢复旧国的大业,可是没想到即便他拿下了熊津城,成为自帝国开国以来,第一个成建制地消灭帝国军队,也没有多少人来投奔他,除了那些一起举事的新罗和高句丽的遗族外,那些两族的读书人竟然是应者寥寥。

最让金政明恼火的是,那些读书人里甚至不少人都把他当成乱臣贼子,可是偏生这个时候他不能再把这些读书人都给杀了,因为朝鲜行省的读书人也就那么些,杀了他上哪里去再寻人来任官梳理地方。

“来人。”金政明忽地大声喊了起来,他汉学造诣颇深,也知道自己想要成就大事,必须得到朝鲜行省的读书人的支持,虽然他此前一直自称自己并非反叛,而是官吏无道,他不得已起义兵除之,自当向帝国请罪,不过这也只口头上说说,实际上他却一直都在向乐浪郡增兵,做好了武力抗拒帝国大军的准备,当然请罪书他也自是派人送往了长安。

金政明话音刚落,两个亲兵已是进来,抱拳行礼道,“大王召唤,有何吩咐?”

“备马,孤要出行。”金政明沉声道,这是他第四次出城去请那位崔先生了,拿下熊津城后,他在控制了军中的乱兵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征辟城中的新罗读书人里的几位名士为官,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让他丢尽面子不说,更重要的是熊津城内的大部分剩下的普通平民也不见得对他这个本族大王有什么好感,毕竟黑齿常之在熊津都督府的位子上却是安抚各族,教化百姓,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

金政明进城后,城中同是新罗人的大名士崔昌权搬出了城去,结芦为居,数次拒绝他的征辟,而其他读书人更是纷纷效仿,对他的封官许愿不屑一顾,他此前曾经三次亲自前往拜访崔昌权,可是那崔昌权竟然连他的面都不见,每次去他那看门的门生弟子都是说他生病不能见人。

金政明本来以为崔昌权是故意摆架子,他有枭雄气度,自然不会介意,甚至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锲而不舍地三次登门,每次都亲自下马在那草庐前在风雪中一站就是半天,可是没想到那崔昌权甚是可恶,竟然仍是据不相见。

便是那诸葛丞相,刘皇叔也不过是三顾茅庐,看着两个应声而去的亲兵,金政明面上露出了几分狠色,他已经给足了崔昌权的面子,这一次崔昌权再避而不见,他便是用强也要把这个大名士给带回王宫。

不过片刻,随着两名回来禀报的亲兵,金政明已经换上了一身儒服,披上了紫貂大氅,只是脸上的面色依旧阴沉。



客栈里,站在屋顶上,郭虎禅眺望着远处一片雪白掩盖,少见行人的城内景象,负手而立,很快做出了决定,金政明这个人必须杀,他一死,新罗叛军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不管是以堂堂正正的军势大兵压境,还是以阳谋诡计分化瓦解都会容易得多。

熊津城内,民心并不向着金政明,这也是金政明亲自留下坐镇熊津城的原因之一,郭虎禅这些日子随着从城内了解到的情况,也渐渐知道了金政明的一些虚实,也知道金政明如今正急着招揽城中那些新罗裔的读书人为己所用,不过收效甚微。

会来朝鲜行省这种地方的儒生不少都是些死板的老学究,郭虎禅本以为这些老学究没什么大用处,不过他们在熊津城里行教化之事,倒也是有些成效,不过郭虎禅更加愿意认为这是因为黑齿常之这个熊津都督在,熊津城内的官吏都还算奉公守法,才让城里的新罗百姓不像其他地方那般对帝国离心离德。

而崔昌权这个人也被郭虎禅所知道,这个原本城里的新罗大名士年轻时考入过太学,本来可以在帝国地方为官,举家搬入辽东,只是他最后却回了熊津城任官,致仕后则是广收门徒,门下弟子百人,算是新罗读书人的领袖。

金政明手下叛军进城,血战之后乱兵大肆劫掠城中散居的汉人,而崔昌权的启蒙恩师,一名出身幽州的老学究便全家死于乱军刀下,让崔昌权极为愤怒,金政明入城后虽然约束士卒,又安抚百姓,征辟读书人,收买人心,可他却搬出了熊津城,为恩师一家造了坟茔后,结庐守孝,对于金政明的示好视若无睹。

但金政明利诱之下,总是有人把持不住,便是崔昌权门下弟子也有几个受不了当官的诱惑,却是去了金政明手下,本来金政明也是想以此来拉拢崔昌权,但没想到这个崔昌权却是硬气得很,直接把那几个跑来替金政明当说客的弟子给骂得狗血喷头,逐出门墙,却是让那几人身败名裂在城中成为人们口中的不义之徒。

被崔昌权这么一搅和,原本动心的一些新罗读书人,也不得不变得畏缩起来,他们固然想要当官,可也看重自己的名声,最后金政明手下虽然也有些一些算是读过书的人来投奔他,而他委以重任想学汉末曹操的为才是举,结果却适得其反。

郭虎禅看来,这个崔昌权是金政明非拿下不可的人物,不然的话金政明始终都不能让新罗的读书人为己所用,而这对金政明来说绝对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二郎,金政明离开行宫了。”郭虎禅身后,苏文焕走上了屋顶,隐藏行迹,监视目标是缇骑司的人最拿手的事情,杜老大手下带来的几个手下里,一半人都埋伏在原都督府的四周,金政明若是离开行宫,绝对瞒不过他们。

“我们走。”郭虎禅目光中寒光一凛,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只要金政明出城,他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郭虎禅的房间里,杜老大,薛猛他们都到齐了,而他们也已经知道了金政明离开行宫的消息,而他很可能就是出城第四次去请崔昌权这个让他难堪的大名士。

“这个金政明倒是把自己当刘皇叔了。”苏文焕不屑地说道,汉末三国纷争,蜀汉开国之君刘备乃是枭雄之姿,那个金政明脸皮端的厚,竟也敢自比刘备。

“那金政明这一次随行三百兵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恐怕是请不成便打算来抢的。”杜老大亦是在边上道,他手下缇骑司密探送回来的消息,他最是清楚不过。

“那崔昌权住的地方离城五十里,那金政明便是现在出城,赶到那里也是晚上,我们可以趁他夜晚没有防备时…”薛猛倒是说起了正事,他心中早有觉悟,如今满脑子念头便是如何杀了金政明。

郭虎禅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了杜老大,“退路可安排好?”对他来说,只要金政明出城,随行士兵不超过五百人,他们就有强杀金政明后全身而退的把握,只是却要筹谋好撤离朝鲜行省的退路。

“从海路走,先到日本行省,再从日本行省转道回辽东。”杜老大回答道,接着拿出了一卷描绘好的撤离地图,从熊津城附近的渔村他们可以直接买下几艘结实的渔船,先过海峡到达日本行省,再换帝国商人们的船队回辽东。

地图上,杜老大画的线路清晰,而且距离也不长,郭虎禅看过之后,便朝薛猛和苏文焕两人道,“你们谁去准备船只,确保后路?”虽然薛猛和苏文焕都带在身边自己会安全得多,但是郭虎禅更在意撤退的后路。

苏文焕和薛猛互相看了一眼后,都沉默不语,虽然他们知道后路的重要性,可是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个刺杀叛军首领的机会。

“让老天来决定吧?”郭虎禅看着不吭声的苏文焕和薛猛,却是取出了一枚铜钱,朝两人道,“我抛,你们猜,猜错的去渔村。”

苏文焕和薛猛看向了郭虎禅手中的铜钱,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便点头答应了。

郭虎禅见两人都没有意见,屈指一弹,那枚铜钱就被他弹到了半空中打起了旋,而苏文焕和薛猛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急速转动的铜钱,想要看出那最后落下时的一面,只是郭虎禅忽然出手握住了那枚铜钱,接着拍在了桌上。

“字还是面?”

“字。”苏文焕抢在了薛猛前面大声道,接着目光死死地盯着郭虎禅那只盖着铜钱的手,而郭虎禅则是看向了薛猛,苏文焕已经做出了选择,薛猛只能选择‘面’。

“面。”薛猛冷冷地点了点头,他已经没得选择。

郭虎禅移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了那枚铜钱朝上的一面。

苏文焕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而薛猛则是眼里一喜,苏文焕猜错了,他猜对了。

“那就麻烦大哥走一趟了。”郭虎禅看向了没有说话的苏文焕。

“我知道了。”苏文焕沉声应道,接着退出了房间,既然已经说好让老天来决定,他自然不会不认。、

看着离开的苏文焕,薛猛则是目光有些复杂,他的箭术高超,犹在苏文焕之上,目力自然也比苏文焕要强,他记得最后铜钱被郭虎禅拍在桌面上时是字在上,可是最后却变成了字在下,这只能说明郭虎禅移开手时动了手脚。

“大哥他性子虽然粗中有细,可是刺杀之事,需要更冷静的人。”看着薛猛眼中露出的狐疑,郭虎禅给了他一个解释。

能被郭虎禅所肯定,薛猛自是心里有种自傲,起码在这位殿下心里,自己却是胜过苏大郎的。

“杜大哥,让你手下的人派几个和苏大哥一起去渔村,另外让那个陈清准备好他的毒药,不要出了纰漏。”郭虎禅最后朝杜老大吩咐,他们所有的刀剑箭矢上都要喂毒。

第六十一章 大黄弩

第六十一章大黄弩

熊津城外的雪原上,郭虎禅他们扮作了做完生意离开的商队,虽然看上去在这最寒冷的时候出城显得有些奇怪,不过那些守城门的新罗叛军士兵也不是好奇的人。

出了熊津城后,苏文焕自是带了十人往杜老大地图上所画的渔村方向去了,而郭虎禅则是带着剩下的人去了他们刚到熊津城时,在城外一处树林里掩埋的武器。

靠着罗盘指示方位,郭虎禅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了当初掩埋的武器,他们出发时携带了十二具大黄参连弩,这是帝国所有的单兵弓弩中威力最强大的弩,十二石的弓弦力道,一次三发的重型箭矢,除了床弩这种用于城市攻防的巨型弩外,大黄参连弩是这个世界最恐怖的投射武器。

即便在帝**队中,大黄参连弩也不是标准的制式装备,因为能够轻松使用它的士兵不算多,而如果需要两人以上使用这种弓弩,在作战效率上又不及蹶张弩等强弩,因此注定大黄参连弩是属于军中精锐的武器。

找到做出标记的几颗雪松后,杜老大带着人起出了用上好的油纸包好放在箱子里的大黄参连弩,调式弓弦后,发射了一轮,结果射出的重型箭矢,轻松地射穿了三十步外海碗粗细的树木。

郭虎禅看着箱子里最下面摆放地三十六枚特制的毒龙钩,拿起了一支,这种带着倒钩和空心箭簇的特制破甲箭矢,有效射程超过三百步,可以在百步内穿透一幅完整的重步兵盔甲,包括其中铁甲下的链甲,而在五十步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它。

这是帝国的工匠们穷尽心力制造的杀人利器,郭虎禅看着手里的毒龙钩,然后拿起了一具大黄参连弩,朝身边的杜老大和薛猛道,“现在的弓弦力道太强了,需要调整一下。”

大黄参连弩的弓弦可以更换,以便调整弓弦力道,从一石到十二石都可以,杜老大和薛猛并没有质疑郭虎禅的决定,他们清楚大黄参连弩的威力虽然强劲,但是为了追求万无一失,他们不会选择远距离狙杀金政明,那没当距离拉近之后,过于强劲的弓弩力道会让毒龙钩直接穿透人体,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很快薛猛和杜老大手下的军中精锐和缇骑司精英们开始调整起大黄参连弩的弓弦,以便取得适合他们这次适合刺杀的机括力量。

火堆旁,陈清取出了他放蛇的木箱,里面一共有二十多条辽东毒的五步蛇,这种蝮蛇的毒液毒性本就猛烈,再加上他准备好的一些药物,他可以调制出让人在一刻钟内毙命的毒药。

木箱里是冻僵的蝮蛇,这些俗称五步蛇的蝮蛇都是杜老大在熊津城时派人重金求购来的,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在野林子里的老树底下能找到这些五步蛇冬眠的蛇窝,不过是挖起来费劲一些,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杜老大大把钱撒下去,最后倒也弄来了不少毒蛇,陈清挑挑拣拣只留下了二十几条最毒的。

火光带来的热量,让那些本来盘成一团好像冻得僵硬的毒蛇慢慢舒展开了身体,开始慢慢游动起来,甚至发出了吐着蛇杏子的咝咝声。

陈清身边,来自细柳营的斥候和其他缇骑司的密探都不敢靠他靠得太近,倒也不是他们怕了那些扭成一团的毒蛇,而是他们对于陈清这个擅长配置毒药的家伙有些隐隐的畏惧。

郭虎禅只是觉得那些毒蛇互相交缠成一团团地扭动,看上去有些恶心,因此也不怎么去看,而薛猛则是看了几眼后和郭虎禅说起了蛇的事情,算起来在军中,每个斥候的必修课中有一堂就是和蛇有关。

郭虎禅听着薛猛的话,倒也是颇有些兴趣,他以前只知道作为一名斥候,必须会辨认各种毒蛇的种类,同时学会捉蛇的手法,不然的话在野外侦查敌情的时候,要是被毒蛇咬死那可就成了笑话。

“过去安南都护府的斥候,个个都是玩蛇的行家。”薛猛家学渊源,对于军中的各种秩事野闻知道的不少,比如当年管理整个中南半岛的安南都护府,下面的军队几乎大半都是常年只披纸甲的轻兵,个个都是剽悍轻捷,便是普通士兵也方的士兵更了解蛇类,据说安南都护府下面的斥候队伍,可以不带给养在南洋潮湿的雨林里生存数月,而各种毒蛇便是他们最主要的食物。

“当然他们吃蛇更是行家。”薛猛见郭虎禅听得颇有兴趣,却是说得更加起劲,更是直接把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也说了出来,这时候除了陈清,其他人便是杜老大都凑了过来。

听到那些安南斥候过去生吃毒蛇,原本先前听得还津津有味的人此时都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他们边上可是一箱子的毒蛇。

杜老大倒是撇了撇嘴,安南都护府那里可是瘴气遍地,巫蛊邪门的地方,过去缇骑司里,凡是派去安南都护府去监视那些雨林深处的土著的家伙,都会先写好家书,因为从来去中南半岛的缇骑司的人里,最后十个人只能完好地回来两三个,至于剩下的,都是死在那鬼地方了。

生吃蛇算什么,杜老大想到缇骑司的档案室里那些关于南洋的那些破旧卷宗里的那些故事,可比薛猛那什么安南都护府的斥候误入雨林深处,最后逃出生天的故事精彩得多。

这时风雪很大,并不适合赶路,郭虎禅他们跟着的金政明和他的亲军也早已找了处林子,驻扎下来躲避风雪,郭虎禅他们倒不必太过着急,因此很快杜老大开始说起了他从那些卷宗和几个缇骑司的老朋友处听来的恐怖故事,用来消遣时光。

陈清安静地坐在一边,给那些从僵硬中恢复过来的毒蛇喂食,另外也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杜老大的故事,他以前醉心研究各种医药的典籍,却是没想到安南都护府那里,那些当地土著也是极为擅长配置毒药,至于那什么巫蛊之说他却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那些千奇百怪,恶毒残忍的巫蛊诅咒,不过也是毒药罢了。

“没想到安南都护府过去倒也有过风光的时候?”听着杜老大说着过去缇骑司在中南半岛搜集到的那些卷宗上记载的东西,郭虎禅却是不禁道,过去四大都护府里,安南都护府和金陵都护府一直都是难兄难弟,军费预算从来都少于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

因此世人的印象里,安南都护府似乎不过是设在南蛮之地的一个小地方,却不知道安南都护府最强盛的时候,手下有二十万精通丛林战的轻兵,个个在战场上都是极其凶悍血腥的战士,当年河中大战,安南都护府调去前线的士兵,可是让大食人的铁骑兵也感到恐惧的轻步兵,因为这些来自帝国遥远南方的轻步兵,敢于主动迎战冲锋的骑兵队。

追忆往昔,郭虎禅发现那个时候的帝国真地算得上是穷兵黩武,在重点经营中亚的同时,还在扩大对整个中南半岛的实际控制区域,试图在南亚次大陆建立稳固的霸权。



行营大帐内,金政明仍然看着书,只要是有空的时候,他必然是手不释卷的,尤其是拿下熊津城后,他在熊津都督府里更是得到了黑齿常之原来的藏书,不少都是朝鲜行省罕见的书籍,其中尤其是兵法类的一些注解和手札笔记,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金政明自信有了黑齿常之的那些亲自注解的兵书战策和枢密院的一些关于帝**队的卷宗,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训练出一只强大的军队用以抗衡帝国,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能真正建立新罗国,并且有足够的国力支撑。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金政明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的他连其次伐交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什么上兵伐谋,他很清楚在帝国眼里,自己这个反叛者或许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过这也是他的优势。

“崔昌权,你最好不要再顽固不化,否则就别怪本王心狠了。“金政明之所以下此决心,不计代价也要把崔昌权带回去,就是为了得到整个朝鲜行省的新罗读书人的承认。

那么多年下来,帝国虽然对朝鲜行省向来刻薄寡恩,可是靠着通商的繁荣,整个朝鲜行省的各族百姓只要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虽说比以前好不了多少,可始终都能过太平日子,过去那么多叛乱,其实都是不甘心失去特权的地主豪强和各族首领。

金政明心里清楚,像崔昌权这种已经把自己当汉人的新罗读书人,要他们改变观念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这个时候他也只有用些权宜之计,用些他本不愿用的手段了。

片刻之后,两个士兵带了一个少女进来,接着便恭敬地退了出去,金政明看着这个如同羔羊一般在自己面前显得惊恐无措的少女,手指轻轻地抬起了她白皙的尖尖下巴,目光在那张说不上有多漂亮,但是却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少女光滑脸庞上游走着。

“不知道你父亲知道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成了本王的女人,会怎么样?”金政明看着面前听到自己的话后,想要逃跑的少女,一把抓住了她细弱的手臂,把她甩到了大帐里的胡床上,接着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崔昌权既然不识好歹,他也用不着再扮什么君子。

少女瑟瑟发抖着,很快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但迎来的却是金政明更加粗暴的蹂躏,直到最后她筋疲力尽为止。

半个时辰之后,当金政明意犹未尽地从少女身上爬起来后,看着少女双腿根部那大团的血迹,却不由皱了皱眉,他可不想这个崔昌权的小女儿就这样被他玩坏了。

“来人,叫医生来。”金政明拿起条毯子往少女身上一盖,接着喊进了亲兵吩咐道。

“从现在起,你就是本王的王妃,不过你这个王妃能当多久,就得看你的父亲还是不是继续跟本王对着干。”金政明走到了少女面前,看着那双无神而灰败的眼睛,冷酷地说道,“对了,别想着寻死,你死了,本王就找你几个姐姐或是侄女来代替你。”

金政明说完后,却是自去了帐前的帅案处继续看书,那医生来后,他却是连眼都没抬过。



第三日,郭虎禅他们所在的营地,出去打探金政明大营的杜老大再一次回来了,眼里满是疑惑,自从扎营后,金政明就没有再动过,看他样子倒是像出城来打猎了。

“他到底打什么鬼主意?”听完杜老大仍是没有变化的回禀后,薛猛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们预设的战场可是崔昌权的草庐处,因为只有在那里,金政明才会短暂地脱离一众亲兵的保护,而那时就是他们动手的机会。

可是现在金政明却一反常态地就地驻营,看起来好像没有动的意思,实在是叫薛猛他们捉摸不透。

“不必管他,继续派人盯着。”郭虎禅不愿意费心思去猜测什么,直接朝杜老大说道,这个时候以不变应万变便是最好的应变,“他什么时候走,我们也什么时候走。”

不远处陈清却是无所谓地看了眼身边那口装着毒蛇的箱子,毒药他随时可以配置,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就行。

“看天气,这几日都会是大风雪,恐怕有得等了。”杜老大手下,自然有精于观察气候,通晓朝鲜行省地理的密探,此时他却是在一旁说道。

好在他们出发前,各种食物带的充足,倒也不怕跟新罗叛军在野外耗着,不过唯一可虑的就是他们如今距离金政明的大营并不算太远,要是那些新罗叛军的斥候稍微一放远,也许就会发现他们。

“我们不动,一切看情况再说。”郭虎禅最后做出了决定,虽然有可能被金政明发现,但是他并不担心,因为他们现在的身份只是一队商人,遇到大风雪天气在林子里扎营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没必要去刻意避开金政明的大营。

看着能拿主意,让大家有种主心骨感觉的郭虎禅,杜老大他们都是心里坦然了许多,不过事实最后证明,金政明手下的五百亲军虽然算得罗叛军中的翘楚,可是仍旧不能和帝**队相比,在这种大风雪的天气里,他们的斥候最多也就离营两三里,不像帝**队的斥候不管任何时候,警戒范围都是十里。

当然郭虎禅自己更愿意认为帝**队斥候的警戒范围,纯粹是因为帝**队过去最喜欢用的战术就是在恶劣的天气或是敌军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对敌军发动突袭和进攻,由己推人,所以帝**队的斥候才有了那样的习惯。

夜晚,杜老大手下派出去轮流监视金政明大营的一个密探回来了,他的脸色已经给冻得发青,不过看得出他脸上的神情却是颇为兴奋。

“百户,我刚才去那些叛军营地里摸了一圈。”坐在火堆旁,喝了几口放在铁锅里煮开的肉汤后,那名密探却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朝杜老大邀功道。

郭虎禅和薛猛听到后都是走了过来,他们看得出这个缇骑司的密探在金政明的大营里看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没?”杜老大看到郭虎禅和薛猛过来,却已是朝那手下的密探问道,这个年纪比他小了几岁的瘦削汉子会新罗语,他能摸进叛军大营里打听到些消息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有,我听那些叛军士兵说,那个金政明之所以驻营后不走,是因为他帐里多了个女人。”那密探却是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据说三天前,金政明给那女人**的时候,那女人叫得整个营地都知道了。”

“就这些?”郭虎禅听那名密探说着说着,都是说从那些叛军士兵处听来的荤段子,却是冷不防地插了一句道。

“不是,大人。”那名密探看到是连杜老大这个百户都毕恭毕敬的郭虎禅说话,连忙变得正经起来,接着说起了他的发现,他在金政明的大营里看到了那些被抓来的崔昌权家人,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薛猛和杜老大听了之后,对视一眼后看向了郭虎禅,却发现郭虎禅脸上已经露出了冷笑,显然和他们也是一样想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看起来这个金政明果然是个枭雄,虽然手段下作了些。”郭虎禅自语道,金政明大营里那些被抓起来的人,肯定是崔昌权的家人,到时候可以用来威胁那个让他屡次吃闭门羹的崔昌权。

“如今看来,我们倒不必再继续等着了,不如先去草庐那里等候。”郭虎禅看向了杜老大他们,当初出城后,他们跟着金政明,虽然是猜测金政明要去再请崔昌权这个新罗读书人中的士林领袖,但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才这般安排,不过如今郭虎禅可以肯定金政明就是冲着崔昌权去的,他自然不会再这般跟着金政明他们了。

郭虎禅说到这里,忽地又看向了那个密探道,“你说我们趁着雪夜,去叛军大营宰了那个金政明,能有几成把握?”

杜老大和薛猛都是一惊,没想到郭虎禅竟然打算去直接刺杀金政明,要知道就算在草庐那里预先埋伏,他们都觉得有些冒险了,杜老大更是直接一个严厉的眼色朝那名手下的密探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大人,恐怕一成都没有,那金政明的帅营看得紧得很,守卫士兵不下百人,还有不少暗哨,我本来是想摸进去看看情况的,可最后还是没敢靠近。”那名密探朝郭虎禅答道,他说得虽然有些夸大,可也大部分是实话。

“看起来是我鲁莽了。”郭虎禅自然看到了杜老大和薛猛他们脸上的表情,此时却是笑道,要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想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金政明,然后悄然而去,到时候让新罗叛军内部自己疑神疑鬼地内讧去好了。

见郭虎禅打消了这个念头,杜老大和薛猛都是松了口气,然后让人收拾起营地来,将各种东西卷好摆放好后,却是在漆黑的夜色里朝崔昌权所在的草庐方向去了,说起来他们距离那草庐也不算是太远,就算顶着风雪走上个一夜也就到了。



黎明的时候,风雪小了下来,走了一夜的夜路,郭虎禅的精神也有些疲倦,不过这时他们已经能看到前方视野里依稀可见的一片草庐轮廓。

“那个崔昌权的老师叫什么?”找了处背风的林子,整队人停下马匹后,生了火煮水泡肉干,郭虎禅却是找了处地方坐下后靠在火堆旁,脱下了自己的靴子,拿出了用乌拉草缝好的包脚鞋垫,盘起了腿。

“姓吴,叫吴明。”杜老大在边上答道,他也脱下了靴子,走了一夜的路,脚都快冻僵了,这时一圈人都是靠着火堆坐了下来。

杜老大不明白郭虎禅干嘛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他当初在城里打听到的消息就这些,而缇骑司在熊津城里的几个秘密联络点他虽然都跑了一趟,可惜没有一个人留下任何记号,不然的话他不至于手里的情报贫瘠至此。

“我们等会直接去草庐,找几个兄弟冒充下那吴明以前的弟子,就说是来祭奠老师,想来那崔昌权应该不会拒绝。”郭虎禅思索了一下后道,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在草庐外设伏,到时候金政明肯定不会再藏在军中,到时候现身亲自叩门,那时候十二具大黄参连弩一起发射,再策马突袭,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郭虎禅现在想想这个计划还是不牢靠,草庐附近地势平坦,虽然他们可以预先挖好雪坑,藏身其中,但是终究失去地利,倒不如直接住进草庐。

杜老大站起身,眺望了一下远处草庐后方的那片林子,却是点了点头道,“可以一试。”

薛猛亦是没有什么意见,他心里倒是想着要是能够说服那崔昌权帮他们,恐怕杀了那金政明的把握更大,不过此等大事,却是叫他们难以相信别人,哪怕那崔昌权三次拒绝了金政明的招揽,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有知道这个崔昌权是不是故作清高,待价而沽,反正他现在是宁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很快杜老大便找了三个密探,跟他们嘱托起来,让他们道时候自称是那吴明的学生,就说以前曾经跟这位吴老学究学过,要是那崔昌权问得详细,就说是经年往事,记不太清楚就是,想那崔昌权也不会想到他们是来为杀那金政明的。

天光亮了起来,郭虎禅他们喝过煮开的肉汤后,重新套上了里面塞进烘烤过的乌拉草鞋包的靴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朝草庐的方向而去。



草庐规模不小,虽然只是用木头搭建而出,上铺茅草,但是里面都是挖了火坑,生上炭火以后倒也暖意融融,不比熊津城里的那些大宅差上多少。

崔昌权已经年过六十,虽然他擅长养气,望之不过五十许,可是脸上神情里是掩藏不住的疲倦,他年轻时考入太学,当时正是帝国开始称霸整个河中的煌煌盛世,像他这样的人都是对帝国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太学学业有成之后,崔昌权本可以去幽州为官,举家亦可从朝鲜行省搬入帝国本土,但是他却主动申请去熊津城为官,在文皇帝登基前的那段时间里,虽然朝鲜行省依然时有叛乱,但是规模都不大,几个帝国派来的都督府都督也都公正严明,官吏奉公守法,不少新罗百姓都是诚心归化。

崔昌权本来也以为自己能看到朝鲜行省撤去行省,该设州县的那一天,只是没想到景武太子战死河中,文皇帝登基后,收缩兵力,削减军队。朝鲜行省的驻军也是削减大半,原本已经被镇压的各地叛乱又有了死灰复燃之势,而之后朝廷委派的官吏也一年不如一年,最后前功尽弃,怎么不叫他心里戚戚。

熊津城被金政明攻破后,那些叛军进城后的血腥残暴,让崔昌权相信这些扯着什么复国旗号的叛军只会把朝鲜行省的百姓拖进火坑里,所以他搬出了熊津城,屡次拒绝金政明,因为经历过太宗皇帝时候帝国盛世的他清楚,帝国是绝不会容许这种形同裂土分疆的叛变,到时候帝国派来的平叛军队会把整个朝鲜行省给踏平。

那些叛军和附逆的暴民死不足惜,可是崔昌权却不忍看到那些读书人被蒙蔽,去为虎作伥,新罗早就没了,如今朝鲜半岛的百姓都是帝国的子民,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日子其实并不算苦,崔昌权自己小时候是听过祖父讲过过去新罗王治下的生活,只会比现在更差,而不会好到哪里去,说穿了这些年来的叛乱都是那些当年的权贵遗族和那些不愿接受王化的部落所挑起的。

第六十二章 一念之差

第六十二章

一念之差

郭虎禅他们很顺利地住进了崔昌权的草庐,三个扮作崔昌权为之守孝的那位启蒙恩师学生的密探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提问。

崔昌权似乎对于三个出身室韦,却已经归化很深的师弟颇有好感,倒是拉着那三名密探研讨了一下有关学问上的事情,作为缇骑司里称呼得上精锐的密探,在学识上或许不及那些太学里的饱学士子,但是在朝鲜行省这种地方,也算得上博学多才了。

而郭虎禅也乐得崔昌权和那三个杜老大的手下去谈论经义,这样他们就不会太过惹人注意,毕竟崔昌权草庐里跟随他的弟子门人也有五十多之众,很难说这里面会不会有贪恋富贵,而已经被金政明所收买的人。

郭虎禅他们所在的大屋子里,中央挖出来的地坑里烧着柴火,升腾而起的烟柱里不时跳着火星,大半人都已经睡下了,他们赶了一夜的路,现在需要好好地养精蓄锐,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战斗就会降临。

在崔昌权的弟子们眼里,在草庐里和老师相谈甚欢的那些三个室韦人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商队寻个避风雪的地方而已,却是不大瞧得上郭虎禅他们。

在朝鲜行省,主要的定居人口都是当年被征服的新罗后裔和百济后裔,而那些游牧民族或者更恰当的说是渔猎民族依然像过去那样在荒僻的山野里度日,除了用野兽的毛皮或是珍贵的山参换些必须的日常用品外,他们不大和人打交道,在那些新罗后裔和百济后裔眼里,如同室韦,女真这些部族只是些不开化的野蛮人罢了。

郭虎禅盘膝坐在火堆旁,静静地擦拭着大夏龙雀,他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过来,他想这或许是自己那位皇祖母给他的那本手札起了些作用。

对于气功,郭虎禅并不陌生,早在河中的时候,郭泰北教他武功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内家养生气功和外家硬气功的区别,但凡是帝国军队的士兵,只要是进入羽林军团的预备役的正选士兵都会习练硬气功,而说穿了这硬气功也是打熬力气和身体的一种功夫,可以增加士兵的力量和耐力。

当然那些出身将门或是军人世家的子弟自然会有家传的秘籍,从小修炼自然要比普通士兵强一点,而至于内家养生气功,本是道家或是饱学的士人用来修身养性的功夫,极少会有武人去练,因为内家养生气功同样是需要大量时间来水磨的功夫,虽说可以内壮脏腑,温养气血,可是见效却也是慢得很。

而郭虎禅练武时,郭泰北却是逼着他每天都要练习内家养生气功的站桩和静功,三年多时间坚持下来,虽然不见什么成效,可是练起贺氏这位皇祖母给他的那本手札上记载的内家功夫,却是让他受益匪浅。

那本据说是他曾祖父,太祖皇帝手书的手札上,记载了不少的内家功夫和技击精要,而上面记述的各种拳种也是让郭虎禅得以肯定,这位曾祖是跟他一样的穿越者,因为这个时代是不会出现形意,太极,八级这些后世才会出现的拳法的。

郭虎禅在离开洛阳前,就将整本手札给誊录了一遍,而将原本交给了阿青保管,一路上他都在练习各种手札上记载的内家功夫的发劲方法,他本来以为国史上记载的他那位穿越者曾祖在前朝隋室末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当世第一猛将是过于夸大的谥美,但是现在却觉得那未必就是假的,起码他相信自己按着手札上的记录循序渐进地练习,再过两年,他就能稳胜苏文焕和薛猛,就算是同时对上两人,他也能全身而退。

“大哥,你们拿去看吧。”将擦拭完的大夏龙雀放回鞘里,郭虎禅将自己誊录的那本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递给了苏文焕,他和薛猛都是练得硬气功,一身力气远超常人,虽然刚猛,但终究是对身体有所损伤,年轻力壮时或许还不觉得,可到老了便会落下一身伤病。

帝国开国的猛将们,鲜少有长寿的,就是太祖皇帝也不过活了六十三岁,但是郭虎禅清楚,自己这位穿越者曾祖发迹时是前朝隋室第一次征辽,当时号称辽东战场上神鬼辟易,无人能挡,之后数年南征北讨,尤其是和当时有着再世项羽之称的杨玄感一战后,落下暗伤无数,也就是那之后才有空练下内家的养生气功,不过效用已是不大。

在手札最后部分,郭虎禅也看到了一些这位穿越者曾祖的一些随笔,知道这位曾祖认为内外兼修才是正途,就好比卫国公李靖,虽然并不以武力称雄,但是在战场上也是能够冲锋陷阵的猛将,几次出击草原,这位名将也数次阵前搏杀,可最后却是开国将领中少有的高寿,便是因为他年轻时便学了养气的功夫,就算戎马倥偬,也从没有放下过。

郭虎禅自然不愿意自己走这位曾祖的老路,因此得到手札后,对于那年轻时难见什么成效的内家气功也是上心了不少,他同样也不想看到苏文焕和薛猛老年时百病缠身,沉疴于榻,索性便将这誊录的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此时给了他们。

苏文焕接过那本厚厚的手札,不由愣了愣,他知道这是郭虎禅从太皇太后那里得来的东西,只是却不大清楚上面究竟写得是什么内容,此时接过之后却不由愣了愣,就连他身边的薛猛也是一脸错愕。

这种武功手札,向来是属于传家之秘,绝不外传,他们没想到郭虎禅竟然就这样给了他们,尤其是两人一起翻看过几页之后,突然盯着郭虎禅说不出话来,要是他们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这可是他们受不起的东西。

“上阵厮杀,靠得终究是军阵之道,指挥之法,个人再勇武也不过百人敌耳。”郭虎禅朝脸上有些犹豫和迟疑的苏文焕和薛猛道,他对于武功有清醒的认识,即便是武功练到再高,孤身一人也不是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对手,他根本不在意曾祖的武学手札流传出去,甚至于他知道自己这位穿越者曾祖曾有意将自己的武学手札公之于天下,只是太宗皇帝终究没有那么做,而是将之束之高阁,珍藏起来。

虽然只是郭虎禅的誊录本,但是苏文焕和薛猛依然珍之重之地收藏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无异于价值连城的绝世宝贝。

郭虎禅看他们两个这般郑重,也不说什么,在他看来那本武功手札,也不过是让两人多学些其他功夫和一些特殊的发力方式,要说能在战场上有多大的作用也不过是个心理作用罢了,人力有穷尽,更何况战场上穿着铠甲,那些什么透甲打的内劲发力,能起的作用有限,顶多是占个先手罢了,除非你能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过了午后,风雪渐渐小了起来,这时候补了一上午觉的众人都是精神充沛地醒了过来,活动了下身体后,便开始吃起东西来,他们要保证自己随时处于最巅峰的状态。

苏文焕和薛猛两个人这时候已经是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那本手札上记载的几种发力方式,都是如何在近身的情况下,让拳脚上的劲力穿透厚重的铁甲,这可是战场上混战时的绝招。

郭虎禅喝着香浓的肉汤,看着苏文焕和薛猛两个人你一拳我一拳地往对方身上招呼,却也是不由笑了起来,那什么内劲发力,其实也没那么厉害。

屋子的大门被推开了,外面的风雪倒卷着天下落下的鹅毛雪片儿翻滚进来,随即便被屋子里的热气蒸腾成雪水,郭虎禅看到了三个回来的密探和杜老大,然后他又看到了崔昌权这个金政明势在必得的人物。

杜老大朝郭虎禅打了个眼色,示意这个崔昌权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他似乎是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崔先生请坐。”郭虎禅大马金刀地站了起来,粗声粗气地说道,这时他的舌头里已经含上了那名为他化妆的缇骑司密探给他的特制细小枣核,这能让他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地沙哑,和他那粗犷豪莽的面容相匹配。

崔昌权看着面前这个名叫郭勒尔的室韦商人,眼里却有几分疑惑,那三个来拜祭启蒙恩师的室韦人谈吐不俗,根本不是普通的室韦人,而眼前这个看上去黝黑的室韦汉子却是他们的头领,也应该不是一般人。

崔昌权还未致仕前,也是时常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此时自是笑着应下了郭虎禅的相请,坐了下来,而这时其他人已自很默契地退到了边上去,只剩下苏文焕,薛猛和杜老大三人陪在一边。

“郭老板不像是普通商人?”崔昌权打量着屋子里的室韦汉子,高大健壮者有之,矮小削瘦者有之,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崔昌权却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那种隐隐的锋锐,甚至比他过去在熊津都督府里面见被亲兵簇拥的都督黑齿常之时更胜一筹。

郭虎禅看着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疑惑的崔昌权,不由笑了起来,接着反问道,“那不知道崔先生觉得我们是什么人?”

“这个我猜不出来。”崔昌权看着面前端着酒碗,一派室韦人做派的郭虎禅,却是摇了摇头道,“我这里无所可图,郭老板是什么人对我来说不重要。”

看到突然间以退为进的崔昌权,郭虎禅心里有些拿捏不准,这个崔昌权肯定是看出什么来了,不过他的心思倒也叫人难以捉摸得透,他现在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崔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确实不是什么普通商人,而是奉命行事。”郭虎禅故意说得模棱两可道,又把主动权给拿了回来。

果不其然,崔昌权听到郭虎禅的话后,脸上神情猛地变化起来,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方才问道,“那不知道郭老板奉的是谁的命,行的是什么事?”

栗末靺鞨的祚荣聚合契丹,靺鞨,室韦,女真,高句丽遗族,奚人等各部,自称大祚荣,建立渤海国,在崔昌权眼里同样是个最该万死的叛逆,熊津城陷落便是此人领着靺鞨骑兵在城内叛变,才导致黑齿常之这位熊津都督饮恨沙场,死不瞑目。

崔昌权不能肯定郭虎禅他们这一行室韦商人是不是渤海国的探子,不过他心里也有些隐隐地期盼,希望这些室韦人是忠诚于帝国的忠贞之士。

“崔先生,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郭虎禅看着崔昌权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地说道,这时候他已经是用上了一口流利的长安口音,想必这位曾在太学求学的新罗名士必然不会陌生。

崔昌权脸上露出了喜色,此等正宗的长安口音,若非久在长安居住,否则难以学得这般惟妙惟肖,那大祚荣虽然是个枭雄,不过也没这等长远的眼光,更没有收服面前这个室韦汉子的本事,他可以肯定,这些室韦人是帝国派来的。

“郭老板可是信不过我。”崔昌权听出了郭虎禅话语中的怀疑之意,也不由愤怒起来,他从小学儒家至道,不敢说自己是大德君子,但也是守身持正的大丈夫,要他屈身事贼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崔先生虽是忠贞之士,可如果家人落于贼人之手,不知道崔先生面对胁迫,又是否能够坐视家人因自己的忠贞而死呢?”郭虎禅看着面前生气的崔昌权,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他的话却是崔昌权脸色一黯,沉默下来。

这时郭虎禅身边的苏文焕他们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不屑之色,这个崔昌权说得倒是漂亮,可事到临头,还不是犹豫了。

崔昌权显然是想到了被自己送去其他地方躲起来的家人,但是很快他脸上就坚定了下来,抬起头朝面前的郭虎禅说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只要死的值得,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说到这里时,崔昌权脸上一脸苦涩,他清楚自己的家人肯定是被金政明捉去了,否则面前的郭虎禅绝不至于那般问他。

“生又何欢,死有何惧,舍生取义,虽千万人,吾独往也。”郭虎禅却是轻吟道,看着脸上神情不似作伪的崔昌权举起手中的酒碗道,“崔先生有君子之美,我敬先生。”

郭虎禅说完后,却是喝下了碗中剩下的酒,要是这个崔昌权真能做到大义灭亲,他便是敬他又如何。

崔昌权默不作声地看着郭虎禅喝完酒后,才开口道,“只是不知道郭老板所奉何命,所行何事,我崔家一门老小便是死光,又是否值得?”

“崔先生,如何看待金政明此人?”郭虎禅并不急着回答崔昌权,只是反问道。

“此等叛逆,人人得而诛之。”崔昌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他的家人很可能已经被这个叛逆抓去用来威胁他。

“我说得是此人才具。”郭虎禅摇了摇头,朝崔昌权说道。

“枭雄之器,心思狡诈,性情残忍。”崔昌权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想到了熊津城被破时的惨状。

“崔先生说得极是,金政明此人不死,不知道朝鲜行省还会死多少人,帝国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到时此獠若负隅顽抗,只怕苦得还是那些无辜百姓。”郭虎禅却是附和说道,然后亮出了自己的军中令牌。

崔昌权自是认得郭虎禅手中令牌,那是帝国军官才有的身份腰牌,他这时已经激动了起来,朝郭虎禅道,“那不知郭将军此行究竟所为何事?”他话语间已是称呼郭虎禅为将军了。

“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士者,皆舍生取义之徒也。”郭虎禅的目光变得雪亮,注视着面前的崔昌权道,“我等众人,愿效古事,杀一人而安天下,虽死不悔。”

崔昌权看着面前长身而起的郭虎禅,一时间只觉得这个室韦汉子果真是豪气干云之辈,便连他也为之所慑。

“不知崔先生,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郭虎禅俯视着保持跪坐姿态的崔昌权,大声问道。

“我虽老朽,若抛却此身残躯,能杀得那乱臣贼子,死又何惧。”崔昌权站了起来,朝郭虎禅大声道。

“那崔先生就不怕,家人性命悬于贼手,危在旦夕?”郭虎禅看着面前起身的崔昌权,又是问道,目光如灼般盯着他的脸。

“死于国事,忠贞不二,此乃我崔氏光荣,求之不得。”崔昌权硬梗着脖子,他那刚直的老儒脾气上来了,怒声而对道。

“好,那我便带这朝鲜行省的百姓谢过先生。”郭虎禅说罢,却是朝崔昌权折身一礼道,只要崔昌权能做到他说的,他就放熊津的新罗百姓一条生路,日后血洗朝鲜行省,唯此地可免。

崔昌权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却是救下了熊津一地的数万性命,郭虎禅行完一礼之后,却是和崔昌权一起去了草庐,而崔昌权对这明显的监视之举也并无不快,在弟子门人面前仍旧神色如常。

第六十三章 大汉岂无人

第六十三章

大汉岂无人

鹅毛般的雪片依然纷纷扬扬地从天上不停地冲落下来,如同刀子般的北风刮得人脸上裸露的皮肤刺骨地疼痛。

金政明骑在马上,眼神有些阴沉,他没想到竟然拖了几天,那个被他破了身子的女孩才恢复过来,不过想到很快就可以逼迫崔昌权这个老家伙就范,他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草庐里,郭虎禅和崔昌权跪坐着,中央的火坑里烧红的木炭让屋子里一片暖意,崔昌权手法娴熟地为郭虎禅点茶,作为曾经的太学士子,崔昌权对于茶道自然有所涉猎,而他回到朝鲜行省任官后,平时的俸禄除了养家之外,大半都花在了书籍和茶具茶叶上。

郭虎禅在长安的时候,太学待的半年时间里,虽然没怎么参加那些附庸风雅的聚会,可是对于茶道也算是颇有造诣,而且和他来往的可都是帝国的勋贵功臣,对于茶具茶器的品鉴犹在崔昌权之上。

“这是太宗朝时的官窑青瓷,算得上是难得之物,不过这几只杯子却是仿品,未免可惜了些。”喝着碧色的茶汤,郭虎禅放下手中有着荷叶花纹的青瓷小盏,朝崔昌权道。

“没想到郭将军也是同道中人。”崔昌权对于郭虎禅看破自己所用来待客的茶盏乃是仿制的赝品,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是一脸欢喜,在他看来郭虎禅对茶道的了解不是自己可以比的,当初他买下这套茶具时,也是用了很久才发现那些几只茶盏乃是仿品。

“只是略微懂些罢了。”郭虎禅笑着回应道,接着对于崔昌权的各种问题,也是一一解答。

听完郭虎禅对一些自己以前只是耳闻的茶器的描述形容,崔昌权也是不由感叹自己无福,同时也知道眼前这个室韦汉子不是一般人。

“老师,外面…”就在崔昌权还想问郭虎禅什么的时候,外面忽地传来了敲门声,随之传进屋里的是他一个弟子的说话声。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告诉其他人,让他们去草庐前迎候,告诉来人,待为师沐浴更衣后,自会亲自扫榻相迎。”崔昌权脸上的神情变得一片郑重,只是声音里却有微不可察的颤抖,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看着脸上露出殉道者一般神情的崔昌权,郭虎禅此时已能肯定崔昌权曾经对自己说的话并无半点虚假,他已自做出了决定,不管如何他都要试着保下崔昌权的后人,不至于叫他绝了后。

“等会还请崔先生与那逆贼虚与委蛇一番。”郭虎禅看向了坐得笔直的崔昌权,朝他说道,“若有机会,我必保全崔先生的后人。”

崔昌权听到郭虎禅的话,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感激的神情,然后笑了起来,“那就多谢郭将军。”说完后,却是俯身朝郭虎禅行了一记大礼。



草庐外,被召集的五十多名崔昌权的弟子此时都是惊疑不定,他们能一直跟随崔昌权,除了少数几个居心叵测的投机之徒,大多数同样也是和崔昌权一样正直的脾气。

“我不相信老师会让我们迎候那等无君无父的逆贼。”一众弟子中,有人却是不信地大喊起来,他们拜崔昌权为师,不仅是因为崔昌权的才学,也是因为崔昌权的品格。

可是现在随着那名前来召唤他们的同门的话,却让他们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老师是不是故做清高,只是为了自抬身价,那种心中老师的完美偶像破灭的感觉让他们此时都是心中激愤起来。

看着群情汹汹的场面,那名来传话的弟子也是一脸的苦笑,他哪里知道老师怎么会突然转变了性子,竟是要他们在草庐外迎候金政明这个乱臣贼子。

“师兄,老师这般吩咐,必有老师的用意,你我身为弟子,自当遵从师名,到时老师出来再做计较。”人群中有几个城府颇深的投机之徒却是大声反驳道,他们跟随崔昌权,从一开始就是把崔昌权当成了待价而沽的伪君子,才一直留下来,如今眼看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要来了,岂能叫这些执拗的蠢蠹同门坏了好事。

那几个投机之徒说的话,却是占着理,原本众人汹涌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一个个都是沉默着去草庐前静立等候,他们几乎人人佩剑。

郭虎禅看着远处风雪里这班崔昌权的弟子,多少知道些他们的心思,想他们追随崔昌权这个老师,说穿了也是受了崔昌权的品格感召,自以为是忠贞之士,要是崔昌权真地最后附逆金政明,对他们来说将是难以承受的精神打击。

想到这里,郭虎禅却是想起了了历史上的那些原本高喊忠君爱国口号的伪君子最后在异族的屠刀下屈服,甚至主动为虎作伥,这些汉之奸贼远比那些野蛮的异族更为可恶。

这时房间里,崔昌权已是换上了一身祭祀时方才穿的隆重华服,同时佩上了自己任官时的文士长剑,他依然静静地端坐,等待着金政明的到来。

草庐后面的房间里,跟随郭虎禅一起的二十名帝国士兵和缇骑司密探已经全副武装,十二名擅长射术的手中各是握了一具大黄参连弩。

屋子正中的火坑边上,陈清手法熟练地取了那些一直喂养的毒蛇蛇液,混合了提炼的一些丹石草药,调配出了那绝无可解的毒药。

终于片刻后,陈清站了起来,走到了那摆放着三十六枚毒龙钩的铁箱子前,小心翼翼地为箭头上的极细带钩空腔里注进了毒药。

这是个精细的活儿,陈清的手一直很稳,当他为三十六枚毒龙钩注玩毒药后,额头上已是沁出了一层细汗,放下手中盛放毒药的瓷瓶,陈清看向了薛猛他们道,“两个时辰内,中了这种毒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薛猛他们这时已是各自取了三枚毒龙钩,陈清配置的这种毒药,他们前几日见识过威力,一匹健壮的战马只是片刻间就倒毙气绝,绝对是剧毒之物。

“把你们的刀剑都拿来。”陈清见薛猛他们取了毒龙钩后,却是朝他们道,剩下的毒药足够他们这些人的兵器刃口上抹上薄薄一层。

薛猛他们都是把自己的刀剑交给了陈清,他们可不敢碰那剧毒的毒药,而陈清则是老练地给一把把刀剑抹上了毒药,却是一副常做此等事情的样子。



风雪中,看着自己先派去知会的部下回来,金政明听着禀报,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讥讽的笑意,看起来他还是高估了那个崔昌权,沐浴更衣,扫榻相迎,到头来三次拒绝他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金政明笑了起来,刘备三请诸葛亮,想不到这个崔昌权居然要他四请,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不过金政明鄙夷归鄙夷,但是脸上仍是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崔昌权要跟他玩礼贤下士的游戏,他自然也乐意当个豁达大度的明主。

“加快速度,岂可让先生久候。”金政明朝身边的亲军将领下命令道,他自己也是双腿轻磕马腹,策马朝前奔跑了起来。

厚厚的积雪被翻飞的马蹄践踏着飞舞起来,五百新罗叛军的精锐陡然间加快了速度,他们都是金政明的心腹嫡系,个个都是身材高大,训练有素的骑士。

金政明在马上看着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的一排草庐,脸上有几分玩味的表情,他可是带上了抓来的崔昌权家人,看起来现在是用不着用这威胁的招数了,不过那个崔昌权的小女儿,倒是还得娶做王妃,以示拉拢。



看着一身华服佩剑从草庐里走出来的老师,崔昌权的一众弟子都是呆住了,接着大半人脸上神情都是变得复杂起来,不少人都是盯着崔昌权,希望这位老师对他们说些什么,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崔昌权只是静静地站着,沉默地就好象没有生命的石像一样。

这时金政明他们已经到了草庐外面不远的地方,金政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草庐外风雪里的一群人,心里却是不免有几分志得意满,想他前三次来时,那草庐前却是空无一人,便连崔昌权的面都见不到,如今那老鬼却是亲自站在风雪里相迎,怎不叫他心中快意。

金政明放缓了马速,却是示意身后的亲兵队伍也是慢了下来,然后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却是选择步行朝草庐而去,看似是敬重崔昌权,实际上却是想让这个老鬼在风雪里多冻一会儿。

草庐边上的两处屋子的屋顶上,几个身材瘦削的缇骑司密探披着白色的袍子,整个人趴在雪中,已经上弦的大黄参连弩正对着前方而来的五百新罗叛军,他们静得就好象是找寻到猎物,发动凶猛的捕杀前的雪豹一样。

崔昌权看着朝自己慢慢走来的金政明,本来还有些浮躁的心此时静了下来,他已年过六十,便是死了也不算折寿,只要能让眼前这个乱臣贼子给自己陪葬,便是崔家绝后又如何。

“小王累先生久候,实在是怠慢先生。”看到崔昌权一身华服长剑,颇为隆重的样子,金政明却是一脸笑意,声音诚挚地说道,倒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明君形象。

“不敢,崔某一介村野匹夫,却蒙大王看重,以前染疾在身…”崔昌权亦是笑着说道,那样子似乎和金政明是明君贤臣,彼此君臣相得。

听到崔昌权开口说出的话,原本心里还有所幻想的那些弟子一时间仿佛心里一直信奉的东西在刹那间怦然破碎,那种精神幻灭的感觉让他们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愤怒。

那些心中还坚持着忠义的弟子们骚动了起来,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喊叫起来,“崔昌权,你这个小人…”

“不要让那些人坏了本王和先生的兴致。”金政明看着崔昌权脸上难看的脸色,却是朝手下吩咐道,随着那些下马的骑士长刀出鞘和狰狞的威胁,失去了崔昌权这个原本是精神信仰的老师,那些弟子们都是变得鸦雀无声,敢怒不敢言。

这时金政明身后的亲兵已是在金政明的示意下,送上了带来的礼物,同时还有满脸惊慌失色的崔昌权家人被带了过来。

“先生,本王擅自做主,带先生家人前来与先生团聚,先生可不会怪本王吧。”金政明已经肯定崔昌权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自然也不顾忌什么,既然都把人带来了,倒不如借这个机会敲打下这个伪君子。

“大王言重了,此事草民尚得谢过大王。”崔昌权却是笑着说道,那道貌岸然的样子却是让金政明腹诽不已,不过他也不在乎崔昌权是怎样的伪君子,只要能为他所用就可。

“小陵,来爷爷这里。”看到家人中给二媳妇抱着的小孙子,崔昌权却是脸上露出了几分慈祥之色,今日他的家人中或许只有这个七岁大的小孙子能够逃出生天。

金政明倒是不疑有它,反正崔昌权全家都在他手上,而且他也认定崔昌权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却是打了个眼色,那手下的亲兵便抱了那个孩子过来,他接过之后,却是口中道,“真是个俊俏的乖孩子。”然后才给崔昌权。

“大王谬赞了。”崔昌权接过小孙子,却是朝金政明道,“大王,天气寒冷,蜗居虽然简陋,但是尚有热茶可以奉客,请。”

看着请自己进草庐的崔昌权,金政明却是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他朝身后的亲兵将领道,“好好照顾先生的家人,不可怠慢。”说完却是带了十几个贴身亲兵,护卫着自己跟着崔昌权一起走进了那草庐前的木门。

草庐前,只有几座人高的雪人矗立,金政明看到那几座雪人,却是忍不住朝身边的崔昌权道,“想不到先生倒是童趣不减,却是叫本王好生羡慕。”

这时一行人已经走进草庐和木门间隔着的庭院中央,这时候忽地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鹰唳声,接着便是强劲的箭矢破空声响起,而那草庐前的摆放的几座雪人猛地破裂,露出了里面的披甲人。

“有刺客,保护大王。”随着金政明身边的那些亲兵的大吼声,大黄参连弩射出的毒龙钩瞬间洞穿了他们脆弱的身体。

金政明被身边的亲兵一抱倒在了雪地里,竟是奇迹般地在四具大黄参连弩的齐射下保住了性命,他身体上那名亲兵用浑身的肌肉夹住了贯穿身体的箭矢,最后那些箭矢在透过他的身体后没有穿透金政明身上的铁甲。

草庐的大门猛地破开了,一身铁甲的郭虎禅如同猛虎一般冲向了从身上插满箭矢的尸体下爬出来的金政明,手中的大夏龙雀划破风雪的呼啸声仿若龙吟。

而藏身雪人中的杜老大几人破雪而出后,直接挡住了那几个没有死在大黄参连弩下的叛军精锐。

在鹰唳声响起的时候,就抱着小孙子趴下的崔昌权这时候已是爬了起来,护着小孙子冲进了草庐,将小孙子交给了郭虎禅留在里面的一名缇骑司密探,他会带他这个小孙子去安全的地方。

崔昌权再次从草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被郭虎禅手中大刀劈断佩刀,狼狈不堪的金政明,而这时候那金政明的大腿上已自被一枚恐怖的带倒钩的钢箭给整个穿透,鲜血淋漓地滴在雪地里。

这时木门外的金政明手下亲兵听到那突然间响起的刀兵声,已是如潮水般冲向木门,可是这时候恐怖的黑色铁雨出现了。

大黄参连弩的一轮齐射,将十几个冲向大门的叛军亲兵射成了一串刺猬,而薛猛这时已自扛着一柄陌刀,带着几个细柳营里的精锐手下撞翻了木栅栏,如同虎入羊群,杀了那些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满头白发的崔昌权这时已经拔剑在手,朝那些被这惊变惊得不知所措的弟子们大喊起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持剑卫道,就在金日。”说完,这个已经把性命置之度外的新罗名士竟也是舍命杀向了那些叛军士兵。

那些崔昌权的弟子们这时随着老师的怒吼也自清醒了过来,而这时那些叛军士兵已自砍杀起他们来,至于崔昌权那些手无寸铁的家人这时已被那些叛军士兵几乎瞬间屠杀殆尽,这更是激起了他们的血性,没人愿意坐以待毙,俱是拔剑和身边的叛军士兵厮杀起来。

这时整个战场都陷入了混战中,但是唯有郭虎禅和金政明身边,却是无人能打扰郭虎禅猎杀这猎物,杜老大和几个手下就像护卫君王的侍卫一般,死死地挡住了那些冲进来的叛军士兵。

郭虎禅一脚踢倒了金政明,接着大步上前,一脚死死踏住了这个自称新罗王的逆首胸膛,大声怒喝道,“你这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称王,以为我大汉无人乎。”说完手中大夏龙雀却是猛地一刀砍下,那颗六阳魁首便滚落下来,脖子处喷出来的鲜血染得雪地一片通红。

看到郭虎禅刀落人头分家,那些金政明手下的亲兵一个个都是双目通红,变得疯狂了起来,这时四百多叛军士兵已经撞塌了那些木栅栏,将郭虎禅他们和只剩下二十多人的崔昌权和他的弟子一起包围住了,他们要杀了这些刺客给自己的大王报仇。

(昨日出现的笔误,已经修改,多谢落寞的无名兄弟的提醒,最后也欢迎兄弟们去龙套楼报名。)

第六十四章 搏熊(上)

第六十四章搏熊

金政明手下的亲兵俱是受他恩惠的死士和心腹,此时他虽已身死,可是那些亲兵却是士气不衰,反而成了一心死战只为报仇的哀兵。

崔昌权看着那些满身血污对着倒在血泊里的家人和弟子尸体泄愤的叛军士兵,苍老的脸上也满是疯狂,那双浑浊的眼睛已然变得通红,要不是身边几个弟子死死地保护着他,恐怕他也早已成了那些叛军的刀下之鬼。

草庐和四周的房屋,已被帝国士兵们点着了里面的引火之物,冲天的熊熊火光和黑色的烟柱让战场变得一片模糊。

大火里崩塌的房屋阻隔了试图合围的叛军士兵,这时郭虎禅身边只有杜老大和薛猛依然凶悍难当,而其他人则都是身披数处伤患,只是在金政明授的短短片刻,那些如同狼群一样扑来的叛军士兵被他们杀死了整整五十多人。

长嘶声里,透骨龙如同青色的飓风一般冲到了郭虎禅身边,将一名扑到郭虎禅近前的叛军士兵给蹬踏得倒飞出去,整个胸前的铁甲都陷了下去,几乎所有的肋骨都断裂殆尽。

一手抓住马鞍,郭虎禅已自腾越而起,翻上了马背,他手中的大夏龙雀上沾满了湿漉的鲜血,握柄处的缠绳也有些打滑,还刀入鞘后,郭虎禅在裾裙上抹去了手上的血后,取下了鞍旁带环上的黑色马槊,朝身边的帝国士兵和缇骑司密探们大喝起来,“全都上马,跟我杀出去。”

那些叛军士兵悍不畏死的反扑出了郭虎禅的预计之外,这时他已经损失了六个兄弟,连他自己在内只剩下十三人。

随着透骨龙一起从马厩里奔跑出来的战马已经在薛猛他们的呼喝下找到了自己的主人,而那个去马厩的缇骑司密探却已经倒在了雪地里,他被十几个叛军士兵从马上扑到了雪地里,连杀数人后被乱刀搠死。

崔昌权看到了上马的郭虎禅,但是他却没有跟上去,而是带着剩下的七八个弟子替突围的郭虎禅他们挡住了十几个叛军士兵。

郭虎禅手中的黑色马槊挑翻数人后,和薛猛,杜老大成了品字形的锥形阵突破了前方二十多名叛军士兵,他回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崔昌权这个老人被十几个叛军士兵用铁枪扎进身体后横剑自刎的场面。

“我们走。”郭虎禅的喊声中,十三人的队伍已自只剩下了十人,最后的三名缇骑司密探返身杀向了后面取了弓弩的叛军士兵,三个人策马冲乱了这些叛军士兵才刚刚结成的阵形,挥刀不停地砍杀,他们用匕狠狠地捅在了自己的战马的臀上,被疼痛刺激到的战马嘶鸣着在叛军士兵中横冲直撞,直到它们和自己的主人被杀死。

当郭虎禅他们冲出叛军士兵包围百步时,那三名回身阻敌的缇骑司密探被蚂蚁般的叛军士兵所淹没,他们的头颅被砍了下来,颈间喷出的鲜血将落下的飞雪染得通红,红色的雪落下时,那三具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也倒在了地上,只有那三颗依稀可辨的头颅面孔上可以看到他们眼中的笑意。

风雪里,还剩下的三百多叛军士兵翻身上马,尽管他们死伤众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想要放过突围而去的那些刺客,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杀了这些刺客,夺回大王的头颅。

一场追逐开始了,仗着马快,郭虎禅他们虽然拉开了和身后穷追不舍的新罗叛军的距离,但是在这气候严寒的冬天,他们这点拉开的距离根本称不上什么安全。

傍晚时分,一处可以避风的野林子里,升起的篝火旁,郭虎禅看着剩下的人,放下了他用布包起来的人头,那是金政明的头颅,他要把他带回辽东,传示众,让每一个叛军士兵都知道,背叛帝国的下场。

火光边上,剩下的细柳营斥候和缇骑司密探卸下了身上的盔甲,他们每个人浑身都被血水浸透,敌人的,战友的,自己的,混杂在一起,让他们如同血色的修罗。

陈清侥幸地活了下来,他此前从来没有参加过如此凶险的行动,那些叛军士兵的悍不畏死让他几乎数次就把性命送在战场上,要不是身边几个同伴舍命相救,他早已是一具尸体。

看着几乎人人带伤,陈清从自己的战马的马鞍旁挂着的包里取出了自己调配的各种伤药,默不作声地为这些还活着的同伴处理起伤口来。

火堆不远处,郭虎禅和杜老大站在一起,薛猛则是帮几个细柳营的同伴上药,“三个重伤,要是想尽快脱身的话,最好放弃他们。”杜老大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他脸上的神情复杂。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活着的弟兄。”郭虎禅知道杜老大的意思,但是要他舍弃这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他做不到。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郭虎禅拍了拍杜老大的肩膀,接着走回了火堆旁,和薛猛一起替其他几个同伴上起伤药来。

“他们的伤没事吧?”当陈清替那三个重伤的人处理完伤势后,郭虎禅朝他问道,而其他人也都是看向了他,虽然他们彼此认识的时间并不是太长,有的人是细柳营的斥候,有的人是缇骑司的密探,但是他们已是战场上可以托付性命的同袍和兄弟。

“暂时没事,不过不能再战。”陈清的回答言简意赅,为了替三人止住流血的伤口,他几乎用光了手头上大半的药品。

郭虎禅点了点头,只要性命无碍就好,那些叛军士兵虽然跟着他们,但是这种天气里他们想要追踪到他们,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夜将过,让杜老大留下看着队伍,郭虎禅和薛猛却是去了林子深处打猎,他们突围时几乎没有任何粮食补给,只是有几匹战马的马鞍山挂了几包粮袋,里面的白米倒是够煮几顿的,不过现在有三个重伤的同袍,这些白米都得留给他们煮粥喝。

郭虎禅手里拿着斧头劈开了面前那些儿臂粗的树,北方的野林子里都是这些树挡道,斧头使起来要顺手得很。

薛猛跟在郭虎禅身后,脸上却有几分忧色,他们突围时虽然是朝着东面而去,可是这茫茫雪野,他们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再加上身后又有那些野狗一样锲而不舍的叛军士兵跟着,前途堪忧。

不过薛猛并没有说什么,只要郭虎禅还保持镇定和冷静,他就不需要去担心太多的事情,没有路那就杀出一条路出来。

这时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郭虎禅看着眼前有些清晰起来的树木影子,却是停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了离开营火时带着的几块烤马肉,扔给薛猛后,自己也拿了一块咬了起来。

薛猛刚吃下一块马肉,又喝了几口酒后,看着前面一棵大树桩子,忽地朝身旁的郭虎禅道,“二郎,我们有猎物了。”

郭虎禅顺着薛猛的目光看去,很快就明白了薛猛口中的猎物是什么了,那是东北的棕熊,冬眠时体重可能过五百公斤以后的巨型猛兽,即便是东北虎也不会是一头成年公棕熊的对手。

不过对郭虎禅来说,他和薛猛已经出来一个时辰,却没有见到任何猎物,如果那树洞底下真有一头棕熊,他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薛猛提着刀上了树洞前,开始扒开外面的积雪和下面的树枝,而郭虎禅站在边上,提着大夏龙雀,全神戒备地注视着,棕熊不是好惹的野兽,从危险程度来说,更甚于凶猛的老虎,郭虎禅希望自己和薛猛的运气不至于太差,如果这树洞里真有一头棕熊在冬眠,也是头体型相对较,容易对付些的母熊。

快扒开整个树洞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咆哮声忽地响了起来,接着在树洞口的薛猛就被撞飞了,一头一人半高的巨大棕熊出现在了郭虎禅的视线里。

这时郭虎禅已经到了薛猛身边,而薛猛显然是被撞得不轻,昏昏沉沉地爬不起来,郭虎禅只能护在他身前,握着刀和面前那头起码有七八百公斤的巨大棕熊对峙起来。

现在郭虎禅清楚为什么他和薛猛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什么可以捕猎的动物,因为这一带都是他眼前这头巨大棕熊的捕猎地盘,没有豹子和狼敢在这里停留。

郭虎禅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虽然他知道开国时那些帝国的猛将们都有搏虎之能,而太祖皇帝年轻时在辽东战场更是有过徒手格杀白虎的事迹,当时被上清派的王远知视为天命所钟的霸主,不过现在他虽然手里握着刀,面对着眼前的庞然巨*,心里却没有多少把握。

终于似乎是从被打扰的睡眠中清醒了一般,那头巨大的棕熊朝郭虎禅猛扑而上,它要把这个入侵它领地的人类撕咬成碎片,就像它过去对付那些可恶的人类一样。

棕熊的度并不会比老虎慢多少,甚至于在那巨大的体型和力量下,棕熊的扑击更加恐怖和致命,不过郭虎禅却没有躲避,因为如果他躲避了,他身后的薛猛会被这头暴虐的棕熊直接拍碎全身的骨头。

(今天有事,明天会补,大家见谅。)

第六十五章 搏熊(下)

第六十五章搏熊(下)

巨熊充满野性的咆哮声里,挥刀迎上的郭虎禅整个人都被拍下的熊爪上的力量给掀飞了出去,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合抱粗的树干上。

簌簌落下的积雪里,摔落在地的郭虎禅半跪在地,吐出了胸口闷着的一口瘀血,不管他再怎么打熬力气,也不会是一头成年巨型棕熊的对手。

郭虎禅站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他看着不远处那头人立而起的巨熊,毫无惧色,他手中的大夏龙雀可以分金断玉,刚才他一刀砍在了那头巨熊拍下的熊爪上,却是将那坚硬无比的熊爪也给打折了。

郭虎禅成功激怒了这头成年公棕熊,面对着朝自己咆哮着冲来的巨熊,他没有再选择继续硬拼,而是转身钻入了林子狭窄的地方,绕起了圈子。

猛地踏地腾越而起,郭虎禅抓住了儿臂粗的树干,爬上了一颗足有四五人合抱那么粗的老雪松,他刚刚站稳在树枝上,就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巨大震荡,差点让他摔下树去。

死死地抓着树枝,郭虎禅看着那头暴怒的巨熊疯狂地撞击着粗大的树干,却是缓缓调匀着呼吸,这头已经陷入狂暴的巨熊是不会轻易离开的,而他同样也没有放弃猎取这头巨熊的想法。

看着一次猛烈的撞击后,似乎把自己撞得有些发懵的巨熊往后退了十几步,在原地喘息着,郭虎禅双手握住了刀,双腿发力使劲地一蹬,那足有人大腿粗细的树干被他踩得一沉,接着他人就如同出弦的利箭飞跃出去。

半空中,郭虎禅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在风中整个人绷得如同弯曲的弓一样,双手握着的大夏龙雀带着恐怖的气势发出了呜咽的啸声,下劈向了那头人立而起挥舞利爪的巨熊。

利刃砍入血肉的沉闷声音响起,郭虎禅如同鹰隼高空俯冲般的凌空一刀,狠狠地嵌进了巨熊的肩部,从骨头上传来的巨大反震力量,让郭虎禅握刀的双手虎口开裂,可是大夏龙雀仍是在那借助树干弹性和凌空落下的重力下,刀锋砍穿了巨熊那比任何盔甲都要结实的厚实的肌肉层。

巨熊愤怒地嚎叫了起来,右爪狠狠地拍向了郭虎禅,而郭虎禅这时矮身避开那凶猛的拍击后,双手握着大夏龙雀,用尽全身力气,一拉一引,却是将整把刀几乎大半都没入巨熊肩部的大夏龙雀拔了出来。

从巨熊肩部彪射而出的血腥如同喷泉般四处飞溅开来,郭虎禅整个人都罩在了一片血雾中,连退数步后,郭虎禅拖着大夏龙雀,看着左臂被自己废掉,痛苦嘶吼的巨熊,眼里却是充满了和野兽搏斗的兴奋。

郭虎禅无法去形容那种感觉,那仿佛是来自身体的本能,虽然双手裂开的地方血不断流出,可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死眼前这头已经受伤的巨熊。

终于郭虎禅挥刀了,他飞奔着,手中的大夏龙雀不断地在巨熊的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冬季的棕熊是它们一年中体型最庞大的时候,可是同样这个时候也是它们敏捷最差的时候。

一刀又一刀,郭虎禅不记得自己究竟挥舞了几刀,到最后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平时练习的杀人刀术上,每一刀都精准无比地在巨熊那庞大却失去灵活的身体上最薄弱的地方制造伤口。

徒劳的哀嚎和咆哮声里,白色的雪地变成了一片血红,尽管拥有庞大的体型和可怕的力量,但是在郭虎禅一刀又一刀的放血下,巨熊随着鲜血不断地流失,动作也越来越慢。

最后,当巨熊哀鸣着不甘地倒下的时候,郭虎禅也已经筋疲力尽,他拄刀而立,看着面前小山般的巨大棕熊,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谁,出来。”突然间,郭虎禅看向了前方林子不远处的地方,他冷冷喝道,这些年来的苦练和战斗,让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勇士。”一个充满狂热和胆怯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郭虎禅看到了几个穿着皮裘,拿着弓箭,戴着的毡帽下依稀可以看到披发的猎人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他们说得似乎是室韦话,至少学过室韦话的郭虎禅听懂了勇士和英雄这两个词。

出现的是一支室韦部落中的猎人,他们就生活在附近的山林里,平时以渔猎为生,用皮毛和挖到的人参以及一些东珠和路过的商人们交换生活所需要的物品。

郭虎禅看着现身的几个猎人,用自己那并不是太熟的室韦话说了起来,他虽然看上去狼狈,可要杀死这几个不知道是什么部落的猎人也并不是件难事,可是他现在需要一处算得上安全的地方,更需要补充一些人手,而这些看上去没怎么开化,神态间对他又很恭敬的猎人或许能让他有些收获。

听到郭虎禅会说室韦话,几个猎人里,最强壮的一个汉子却是高兴了起来,他会说些汉话,可是不太熟练,而这个杀死巨熊的勇士会说他们的语言,让他颇为兴奋。

“尊敬的勇士,您杀死了这头巨熊,为我们部落除去了祸患。”东巴朝郭虎禅飞着话,想要邀请郭虎禅回他们的部落做客。

那头巨熊是这处林子的霸主,以前也曾袭击过东巴所在的部落的猎人,咬死过好几个人,东巴他们也曾数次组织人手想要杀死这头巨熊,却是都没有成功,反而又折损了几个人手,对于青壮男子不过百余人的部落来说,这头巨熊简直就是他们的噩梦。

可是现在这头巨熊却被郭虎禅一个人独立杀死了,这对东巴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现在他们却亲眼看到了。

郭虎禅看着面前一脸兴奋的几个室韦猎人,从他们那飞快的语速和含糊的声音里大体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我可以去,但是我还有几个同伴受了伤,能不能带他们一起去?”郭虎禅朝面前那个叫东巴的室韦汉子说道,他并不打算隐瞒什么,这些没开化的部落有的地方很野蛮,可是有些地方却又实在得很,只要你的实力能折服他们,他们就会是最好的从者。

听到郭虎禅的话,东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他算是部落里见识比较广的人,看着郭虎禅身上的黑色铁甲,就知道郭虎禅不是普通人。

郭虎禅带着东巴他们找到薛猛的时候,薛猛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脑袋仍旧昏昏沉沉的,他给拍到的那一下子可不怎么轻。

“二郎,他们是?”薛猛看到郭虎禅身边那几个蛮子装束的猎人时,不由有些疑惑,不过郭虎禅的回答随即就让他明白郭虎禅想做什么了。

薛猛知道,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修整,同时补充马匹和食物,然后确定他们到了什么地方,而这些室韦猎人的部落恰好能帮到他们。

一路上,郭虎禅已是编了个理由,告诉东巴他们,他和薛猛还有剩下的人都是从帝国来的商人,做完生意打算回去时被一支新罗叛军给盯上了,他们发生了一场激战,然后逃到了这里。

东巴他们的部落,显然消息闭塞得很,居然不知道新罗叛军的事情,还依旧以为是帝**队控制着朝鲜行省。

一路上,郭虎禅也是用自己算不上太熟练的室韦话套着东巴他们的话,了解着他们的部落情况。

三百不到的人口,大约近百条青壮汉子,从东巴他们那里了解的基本情况让郭虎禅很满意,他们十个人对付三百多名叛军士兵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给他一百个猎人出身的青壮士兵,只要他们听从命令,他就有把握干掉那些追踪他们的叛军。

营地里,杜老大他们看到郭虎禅和薛猛身后带着弓箭和长刀的东巴他们时,几乎是刹那间个个兵器在手,那股经历沙场战阵后的血腥杀气一下子让东巴他们这些心思淳朴的猎人紧张了起来,一个个都是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杜大哥,不必紧张,都是朋友。”郭虎禅朝杜老大招呼了一声,让其他人收好了刀剑,同时向东巴他们介绍着。

这是一群勇士,这就是东巴和他的同伴们在杜老大他们收好刀剑,大家一起坐下后,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在郭虎禅有意的暗示下,杜老大手下那个侥幸未死,精通各种东胡语言的密探,很快就和东巴他们聊得热络。

东巴他们带来的一头獐子很快被剥皮去骨,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而郭虎禅则是用化开的雪水洗去了脸上的血污,露出了自己那张伪装成室韦人的脸孔,顿时让东巴他们几个更是高兴,他们原先还以为这个能够杀死巨熊的勇士是个汉人,没想到竟然也是个室韦人。

对于东巴他们的误解,郭虎禅自是乐意看到,因为这更加有助于他取得东巴所在部落的信任,方便他行事。

那个精通东胡语言的缇骑司密探自然是个人精,他很快就为郭虎禅那蹩脚的室韦话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同时也让东巴他们更加对郭虎禅充满崇敬。

在那名密探口中,郭虎禅的父亲成了一名帝**队的将军,郭虎禅其实是个汉人,而他们原本都是靠近乐浪郡的部落里的奴隶,后来有幸追随郭虎禅,也获得了汉籍。

东巴自然是知道帝国的,在朝鲜半岛,哪怕是再荒僻的深山老林,只要有部落,也必然是知道帝国的赫赫军威,对于东巴他们来说,帝国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此时听到那密探话中的意思,郭虎禅似乎能把他们整个部落带到帝国去当汉人,他们眼中都是露出了向往之色,在那些每年经过一次的商人口中,帝国的繁荣富庶,都让东巴他们印象深刻。

郭虎禅很满意那个密探,这个家伙坑起人来是把好手,至少东巴和那几个室韦人已经给他拿话勾住了。

朝鲜行省这地方,像东巴他们那种部落不知道有多少,很多时候那些造反的部落说穿了只是为了生存,与其说是叛乱,倒不如说是抢掠,对于这些生存在恶劣环境下的部落来说,想要过得更好,那么使用武力去抢夺别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和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一样,骨子里面崇拜力量和强权。

郭虎禅显然完全符合东巴他们所崇拜的偶像的一切条件,强大的个人武力,有他们无法想象的财富和权势,而且还是个慷慨大方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能带他们整个部落的人去帝国,还能帮助他们成为汉人。

成为汉人,就能过上好日子,这对头脑简单的东巴他们来说,就是在那些和他们做生意的那些商人对帝国的描述中所知道的逻辑。

而现在郭虎禅毫不介意利用一下东巴他们这种错误的逻辑,“我当然可以带你们去辽东,我的庄园正缺人帮我牧马。”

郭虎禅的豪爽和大方,自然是让东巴他们喜出望外,他们已经打算带着郭虎禅他们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和族长说下,让大家都去辽东享福。

吃过东西后,休息了一会儿后,东巴他们就性急地起身要带郭虎禅他们去自己的部落。

而郭虎禅自然也不推辞,现在他们正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来修整几天,收拾了一下后,郭虎禅他们便出发了,至于那头被他杀死的巨熊,也是由东巴他们几个人做了个巨大的雪橇,把这头巨熊给拖了回去。

对于郭虎禅独力杀死巨熊这件事情,薛猛和杜老大都是后怕不已,不过他们随即又和其他人一样为郭虎禅的勇猛而感到敬服。

尤其是薛猛,他还依稀记得郭虎禅为自己挡住那头巨熊的场面,如果不是郭虎禅救了他,恐怕他早就是一具被撕碎的尸体了。

东巴他们的部落就在走出林子后的一处避风的山谷里,修建着栅栏,一间间的木屋子排列得看上去颇为杂乱,不过对于郭虎禅他们来说,能有个遮蔽风雪的地方住就非常不错了。

当东巴他们出现在这个部落村庄的村口的时候,几个年轻人看到东巴他们拉着的雪橇上巨大的棕熊尸体后,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情,接着便大喊了起来,还有一个人更是飞快地跑了回去。

不过片刻间,骑在透骨龙上的郭虎禅就看到了原本好像没有人烟的村落里,一下子从那些屋子里跑出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东巴他们从马上跳了下来,很是自豪地亲自拉起了雪橇,带着郭虎禅他们进了村。

这时候郭虎禅已自听到了那些部民们杂七杂八的问话,而东巴他们似乎好像不要本钱一样地替他吹着牛,说是他一个人赤手空拳打死了那头巨熊。

不得不说这个还未怎么开化的室韦部落,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是淳朴得近乎简单,居然没几个人怀疑东巴他们的话,除了几个生得强壮的年轻人除外。

很快这个部落的族长和几个长老亲自来迎接东巴他们了,他们听到的消息是东巴他们除去了那头为祸部落的巨熊,直到出来后才知道是东巴他们带来的陌生人杀死了那头巨熊,而且杀死巨熊的只是那些陌生人的领袖。

对于了解东巴他们性格的族长和几个长老来说,他们根本不会怀疑东巴他们是不是在撒谎,因此他们对于马上的郭虎禅充满了敬畏,可以赤手空拳地打死一头巨熊的勇士,他们也只是在故老相传的故事里听说过,而那些勇士都是神的儿子。

郭虎禅下了马,东巴他们的族长是个看上去大概有五十岁的老人,身边还有几个同样年纪的长老,和郭虎禅想象中不同,这个叫做桑奇的老族长并不是个看上去很强壮的人。

郭虎禅他们作为贵客被桑奇请去了自己的大屋,作为渔猎民族,他们和草原上的那些游牧民族不同,他们过得是定居的生活,只是他们的木屋看上去颇像帐篷罢了。

将三个重伤的兄弟安排好后,郭虎禅才到了大屋的火坑边上坐下了,这时候东巴已经把不少事情都告诉了族长桑奇和几个长老,听得这几个老人都是眼中异彩连连。

对于桑奇来说,部族想要发展,就得走出山谷,可是他们这样的小部落出去了也只有被吞并的份,现在有那么好的机会放在他们面前,他不愿意错过。

只要跟随郭虎禅,整个部族就能去辽东,成为汉人,桑奇比起东巴来,经验要丰富得多,他能看得出郭虎禅不是普通人。

对于桑奇的问题,郭虎禅一一作答,他需要这个室韦人的小部落加入到他的队伍中去,虽然桑奇比起东巴来说要老到得多,可是很快桑奇还是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动了。

郭虎禅告诉了桑奇和几个长老,如今朝鲜行省的局势,当然他也夸大了帝**队的声势,恐吓几人说帝国动员了十万大军,到第二年就会来镇压新罗叛军,到时候整个朝鲜行省都会陷入战火中,像他们这样的小部落很容易就被战火所摧毁。

郭虎禅的恐吓显然很管用,桑奇年轻的时候,曾经出去闯荡过,那时候还是太宗皇帝的时代,他亲眼看到过一个叛乱的大部落,整整三千部落人口和奴隶,全都被帝**队杀死,人头被垒成了一座小山,用来警告周围的部落。

从那时候开始,桑奇就对帝国充满敬畏和恐惧,郭虎禅的话让他很快做出了决定,跟着郭虎禅他们离开朝鲜行省,他不觉得郭虎禅有欺骗他们的必要,而且郭虎禅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

桑奇很快征询起几个长老的意见来,在部落里,族长并不能完全做主,因为他们只是个小部落而已,桑奇能当族长,也只是因为他的儿子是现在部落里的第一勇士,而那几个长老都是家里有好几个汉子,才能说得上的话。

几个长老虽然有些犹豫,可是架不住郭虎禅所描述的可怕情景和东巴在边上的撺掇,他们不知道东巴在亲眼看到郭虎禅一个人杀死巨熊的场面后,心里面早就起了跟随郭虎禅的念头。

郭虎禅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性急,在那几个长老答应之后,却是朝桑奇和东巴道,“我想这事情,族长还是要看看大伙儿的意见?”

郭虎禅打得主意很简单,桑奇这个族长和那几个长老虽然是做主的,可是看着却不太牢靠,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好好展现一下武力来坚定这些室韦人跟随自己的念头。

听到郭虎禅的话,桑奇和那几个长老还以为郭虎禅是为他们着想,也都是心中感激起来,毕竟举族迁移,是件大事情,部落里的那些血气旺的年轻人未必会心甘情愿,郭虎禅总得显露些本事,才能叫那些年轻人心服口服。

空地上,村里的部民们都是围着观看那头小山般的巨熊尸体,听东巴的几个同伴吹嘘着郭虎禅杀熊的事迹,一个个都是听得眉飞色舞,不时地叫好。

聚起来的人群里,就如郭虎禅所想的那样,总是有不服气的人,那是十来个粗壮的年轻人,他们都是不太相信有人能赤手空拳打死这样一头小山般的巨熊,尤其是那巨熊身上可以看到明显的刀伤。

“我看这熊是那群人杀死的吧?”那群年轻人中,为首的一个青年却是朝正讲得口沫横飞的汉子说道,“你们都给骗了。”

被那青年一说,其他人也都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跟着东巴一起亲眼看到郭虎禅杀死巨熊的那几个中年汉子都是恼怒起来,他们虽然有所夸大,可他们都是亲眼看到郭虎禅一个人就把那头巨熊给杀死的,当下便跟青年他们一伙的年轻人争执起来。

最后双方甚至打了起来,对于室韦人来说,男人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是很快事情就闹大了,直到东巴从族长的木屋里出来,扭打的双方才停了下来,而很明显人数吃亏的几个中年汉子叫那伙年轻人揍了一顿。

东巴看着几个要好的同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当即就要上去动手,却被一起出来的郭虎禅按住了肩膀,他看向了那十来个看到他后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的年轻人,然后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围观的人群,才缓缓开了口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那头大家伙不是我一个人杀死的。”郭虎禅的室韦话只能算是马马虎虎,因此他看向那个年轻人中为首的青年时,说话说得很慢。

“对,我不相信。”那青年很是爽快地应声了,而他身后那些年轻人也是喊了起来。

“那么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十三个人,一起上,我一个人就能打倒你们”郭虎禅原去平静的眼神一下子变了,而是变得异常锐利,他知道自己要是不能折服眼前这十几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对于接下来他要收服这个部落,会是个很大的麻烦,既然现在整个部落的人几乎都到齐了,他倒是不介意让这些崇拜拳头的室韦人知道他的拳头到底有多硬。

听到郭虎禅那放慢的语调说出的话,那些年轻气盛的室韦小伙一下子都火了起来,尤其是那个为首的青年更是恶狠狠地瞪着郭虎禅道,“不用你让,我一个人就行了。”

郭虎禅看着那个最高大的青年,直接走到了众人围成的场地中央,看了眼那青年身后的那些年轻汉子道,“你最好还是让你的人一起上。”

那青年没有回答郭虎禅的挑衅,只是吼了一声,‘谁都不准上’后,就气势汹汹地扑向了郭虎禅,他要把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狠狠揍一顿,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上,打他。”那些好斗的室韦人很快就叫喊了起来,尤其是那青年手下的十二个年轻人叫喊得最凶,不过很快他们的表情就呆滞了。

对着面前冲过来的青年,郭虎禅一拳打了出去,直接将那青年劈面打翻在地,一脚踏住了他的胸膛,朝他道,“小子,你服不服?”

那青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倒的,他刚才只是眼前一花,接着鼻子一麻,人就倒在了地上,此时他被郭虎禅踩着胸膛,尽管整个脸部都因为郭虎禅的重拳而酸麻疼痛不已,可他仍是倔强地大喊道,“我不服,有胆地便再跟我打。”

“好,起来。”郭虎禅收回了踩着青年胸膛的脚,站到一边冷声道,他今天就要把这个家伙彻底揍得服气为止。

“不知死活的小子?”看着那个爬起来的青年,薛猛却是喃喃自语道,要不是他不能出手,他一定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室韦小蛮子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来。

‘砰’,又是一记重拳,郭虎禅再次把扑来的青年给打翻在了地上,他手上留了力,不然的话这一拳就能让这个小子掉上半嘴的牙齿。

连续三次,都是被郭虎禅一拳揍翻,那些围观的室韦人已经开始为郭虎禅叫起了好,没有人再怀疑那头巨熊不是郭虎禅杀死的。

摇着昏沉的脑袋,那个青年第四次爬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再和郭虎禅打,而是朝郭虎禅道,“你是个厉害的勇士,可我还是不相信你能赤手空拳打死那头巨熊。”

“那头巨熊,我是用刀杀死的。”郭虎禅知道这一定是东巴他们给自己吹牛惹出来的事情,因此直接道,不过接着他又看向了面前的青年和他身后那些个年轻汉子道,“不过,赤手空拳打你们这群废物,却是轻松得很。”

郭虎禅那种近乎赤luo裸的蔑视,便是那青年再想忍也忍不住了,用不着他发话,他身后那十二个年轻汉子都是红着眼冲向了郭虎禅,他们可不能坐视自己被侮辱而不声不响。

对于这些冲来的年轻汉子,郭虎禅夷然不惧,这些室韦小伙勇则勇,可是却不懂什么技击之术,而且乱糟糟地冲过来,毫无威胁可言。

为了最大地彰显自己的武力,郭虎禅这次没有再留手,而是主动迎向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室韦小伙,一拳一脚,就将两人掀翻在地。

看着郭虎禅凌厉地如同暴风的拳脚,那些围观的人群都看呆了,他们平时看部落里的勇士打斗,哪次不是两人互相扭打角力,何时看到过这样犀利的拳脚功夫。

不过片刻间,连同那青年在内的十三个年轻人都给郭虎禅给放倒在了地上,没有一个人爬得起来,“现在服不服?”郭虎禅再次朝那带头的青年问道,只要摆平这个刺头,其他一切都好办。

“我服了,勇士大人,请让我跟随你。”那个青年居然跪在了雪地里,朝郭虎禅道,而周围的人群也都是习以为常。

“你叫什么名字。”郭虎禅看着面前眼神显得很纯净的青年,却是开口问道,这个青年虽然桀骜不驯,但却没有心机。

“我叫桑豹。”那青年抬头答道,看着郭虎禅的目光里充满崇敬,他平时自诩是部落里的第二勇士,只是打不过自己的大哥而已,可是今天他在知道,自己根本算不了什么,大哥也一样。

“桑豹。”郭虎禅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看向了身后的部落族长桑奇,而不出他的意料,这个桑豹果然和这个老头有关系。

郭虎禅让桑豹跟了他,这个时候他也需要桑豹这样的从者来掌握这个部落的年轻人。

“大人,我的小儿子是个不懂礼数的粗人,请您不要见怪。”桑奇这时才朝郭虎禅诚惶诚恐地说道,他的汉话说得要比东巴他们标准得多,而且还能说上几句文言。

郭虎禅自然不会去怪罪什么,说实话桑豹居然是桑奇的小儿子,却是让他有些意外,他记得按照室韦人的规矩,通常财产是传给小儿子的。

傍晚,那头巨熊的熊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虽然上面不下十几处刀口,可是因为过于庞大的体型,这张熊皮依然能做上一领大氅。

巨大的木屋里,被烤得金黄的熊肉滴下的油脂不时落在烧红的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对于部落里的人来说,熊肉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的东西,当然对于那些男人来说,桑奇这个族长居然拿出了族里剩下全部的酒来招待客人,同时也准许他们喝个痛快,才是叫他们兴高采烈的事情。

酒酣之时,桑奇却是宣布了举族投靠郭虎禅去辽东的事情,白天已给郭虎禅的勇武折服的室韦汉子们没有一个人反对,连桑豹这个最桀骜的小子都殷勤地站在那位大人身后倒酒,他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郭虎禅喝着酒,看着那些在火光下褪去袍子,赤膊互相角力的室韦汉子,暗暗点了点头,这些室韦汉子大部分都生得粗矮,并不算高大,可是却都是宽背熊腰,身板厚实,孔武有力,是当兵的好材料。

“桑豹,你们这里的人,弓箭使得怎么样?”郭虎禅忽然看向了自从当了自己的从者后,就对自己显得恭敬无比的桑豹问道,他原本以为游牧民族个个都是天生的弓箭手,可是后来进了细柳营才知道,什么骑射不过是扯淡的事情,那些游牧民族的牧民因为从小生长的环境,几乎个个都是骑术精湛的好骑手,但是说到射箭,却远不是那样子。

箭术高超的只是少部分人,大部分牧民的弓箭准头好不到哪里去,倒是像居住在山林里以渔猎为生的室韦和女直这些民族,倒易出神箭手。

郭虎禅看中桑豹他们的部落,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桑豹的回答也没太让他失望。

“大人,我们这里不敢说个个都是神箭手,但是五十步里,指哪射哪?”桑豹颇为自豪地答道,毕竟他们部落里,大多数人用的都是最简陋的自制猎弓。

郭虎禅点了点头,五十步内指哪射哪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猎弓的射程和威力都不能和帝国的制式弓相比,这一百室韦青壮运用得好的话,倒是可以吃掉那股追踪他们的新罗叛军。

郭虎禅让杜老大取过了一张他们用的弓给了桑豹,“这把弓归你了。”他刚才就注意到了桑豹对他们的武器很是羡慕,而且他确实需要收买一下这个淳朴的室韦青年,同时也好激励一下其他人。

“谢谢大人。”看着手里精致的角弓,桑豹高兴了起来,他以前曾在那些来做买卖的商人队伍里看到过同样样式的角弓,当时他曾想用一张完整的雪豹毛皮跟那些人换一张弓,可是却没有人愿意,而他现在手上的弓却比当初他见的弓更加精良。

拉了拉弓弦,桑豹越发欢喜,这张弓的力道足得很,便是百步外也能射穿猎物,端的是好东西。

看着四周东巴和几个人投来的目光,郭虎禅笑了笑道,“等到了辽东,我保证你们人手一把好弓。”

第六十六章 冰垒

第六十六章

冰垒

山谷里,部落的老弱妇孺们被集中在了一起,所有不需要带走的东西都被舍弃。

十五岁到四十岁的青壮男子,按照最简单的百十制,组成了一支百人的骑兵队,但在郭虎禅他们眼中,这些室韦汉子组成的队伍离军队的标准还差得远。

“大人,我们已经发现那些新罗叛军的行踪了。”桑豹策马到了郭虎禅身边,他身后是东巴和另外一个原来部落里的猎人。

自从跟随郭虎禅以后,桑豹很快就变成了最忠实的从者,这时距离郭虎禅一行人到达山谷已经过去了三天的时间。

桑奇在私下里,很是嘱咐了这个小儿子一番,让他好好跟随郭虎禅这个来头定然不小的大人物,尽管室韦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但是郭虎禅那易容后的模样,还是很容易取得那些室韦人的信任。

不远处,桑豹的哥哥桑白狼很是羡慕地看着这个最小的兄弟,虽然他在部落里号称第一勇士,可是他知道自己远不是郭虎禅的对手,甚至于连他的那些手下护卫都能轻松地击败他。

桑白狼也希望能追随郭虎禅这样的强者,只是却被弟弟桑豹抢了先,他不甘于居于这个弟弟地位之下,就只能在一边眼红弟弟桑豹腰里那把精钢打造的横刀。

薛猛和杜老大被郭虎禅分派出去各自指挥两到三个十人队,他们如今只能尽量以简单的方式教会手下的室韦汉子如何听从指挥,按照命令行事,而不是各行其事。

看着远处忙得不亦乐乎的薛猛和杜老大两人,郭虎禅笑了笑,然后朝身边的桑豹道,“这里附近有没有适合埋伏的峡谷,可以把三五百人都给堵在那里的地方?”

郭虎禅眼中的冷意让桑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就回答了,“有那么一处地方,就离这里不到十里的地方。”

那是处两头尖,中间阔的鱼形山谷,桑豹的描述很仔细,因为对郭虎禅来说,细节决定成败,任何一点应该值得注意的地方他都不会忽略。

从马上下来,郭虎禅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平整的雪地上按照桑豹的描述,大体画出了那处鱼形山谷的地形图来,朝桑豹道,“是不是这个样子?”

“那里还要款一点。”桑豹弄明白郭虎禅口中的地图比例后,看着雪地上画出的山谷一处出口说道。

郭虎禅点了点头,接着心中已经确定了那处鱼形山谷确实是一处非常适合埋伏的地方,只要能把那些追踪他们的新罗叛军引进来,他有把握全歼这些叛军士兵。

“你们部落里有没有比较能说会道,很会骗人的家伙?”郭虎禅朝桑豹比划着道,他的室韦话只是马马虎虎的水平,再加上那些不同的部落,发音也多少有些两样,因此他和桑豹还有其他人交流时,有时候需要手势来辅助。

“我就行,大人。”桑豹是个聪明人,他看着雪地上画出来的鱼形山谷,心中清楚郭虎禅是想要把他口中的那些新罗叛军引到那里消灭掉,就像猎人把猎物引到陷阱一样。

“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你会把命送掉也说不定?”郭虎禅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桑豹说道,说实话这个室韦青年是个好从者。

“大人,我不怕死。”桑豹挺着胸膛说道,接着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神情,“而且不会有人会比我干得更好。”

“那么去挑几个人,给我想办法在两天后把那些新罗叛军给我引到山谷去。”郭虎禅选择了信任桑豹,而他也需要时间提前去山谷埋伏,做些准备。

桑豹离开了,他走时带走了两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小伙,同时把郭虎禅送给他的角弓和横刀留下了,他是个心细的人。

“这小子不差啊?”策马到了郭虎禅边上的薛猛,看着桑豹留下的弓和刀,不由道。

“这个世上,不是帝国才有人才。”郭虎禅静静说道,战争最后拼得还是国力,他相信在新罗叛军和渤海叛军里,有着为数不少如同桑豹这样的人,不过帝国压倒性的国力终究会让帝国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些人充其量让流的血更多罢了。

桑奇和几个长老带着老弱妇孺先行离开了,他们去了安全的地方,因为郭虎禅不希望被这些几乎没多少战斗力的老弱妇孺拖后腿,同时他这样做也会让那些室韦人心里更认同他这个新头领。

“把所有的东西都掩埋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郭虎禅大声地下达了命令,他做事向来仔细,不喜欢留下任何破绽。

百来条室韦汉子同时动手,不到半天时间,就将那些搬离后的痕迹全部埋在了洁白的雪下面,当他们离开时,身后留下的是一个干净得没有任何瑕疵的普通山谷。

桑豹所说的那处鱼形山谷,知道的人不少,仅仅是半天不到的时间,郭虎禅他们就到了目的地,而这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

让手下的室韦汉子们先临时扎下营地后,郭虎禅便和薛猛以及两个细柳营的同伴叫上了桑白狼和东巴去亲自勘测这处山谷的地形了。

半个时辰后,郭虎禅回到了已经搭建好临时军帐的营地里,这处鱼形山谷并不是太大,不过这样更好,因为这会让弓箭和投掷武器的杀伤成倍地提高。

烧着柴火的帐子里,郭虎禅和薛猛两人用积雪捏出了立体的沙盘地形图,这处鱼形山谷的两侧陡坡并不是太陡峭,不过因为大雪的关系,想要仰攻山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进口,我们可以用石头和砍伐的树木封锁住,可是出口有些宽了,我们的人手不足。”薛猛如此说道,这种埋伏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能封死敌军的出路,将其聚而歼之,不过现在他们一共就百人的队伍,而且能够获得的准备时间不多。

“出口处,浇水成冰,一堵冰墙足以封死道路。”郭虎禅朝薛猛一笑,手在沙盘上鱼形山谷那比较宽的出口处比划道。

薛猛听了之后,却没有立刻表示同意,而是道,“要是那些叛军比较谨慎,先派小股斥候来侦察出口怎么办?”

薛猛的话顿时让郭虎禅心中一沉,确实薛猛说得没错,他不能把赌注押在新罗叛军的大意上。

“那么先做好冰墙,叛军进谷后,再封锁出口。”郭虎禅很快就想到了应对办法,不过这需要他们连夜煮雪,制作封道的冰墙。

薛猛听完郭虎禅的想法后,眼睛一亮,却是觉得郭虎禅的这个主意甚好,“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准备。”

郭虎禅和薛猛很快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军帐,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一片,不过营地中央生着火,当所有人都被召集后,都能够彼此看清对方。

郭虎禅言简意赅地将任务分配了下去,随行带着的几口大铁锅和其他凡是能用来煮东西的玩意儿都给带上了。

一整个夜里,分成两伙的室韦汉子们在山谷两边口子的山坡高处,砍了一夜的木头,煮了一夜的雪,到天明时,两处地方都已经堆积了小山般的冰块,只需要他们砍断拦着的绳索,那些冰块就会从山谷上滚落,将整个口子给封死。



桑豹带着两个同伴天一亮,就装作是打猎的人靠近了他前一天侦察到的那些新罗叛军的队伍,显然这些新罗叛军对于地形并不熟悉,所以才在附近打转。

桑豹用弓箭把一头獐子放倒的时候,他的两个同伴喊了起来,然后他看到了一队穿着铁甲的骑士出现在视线里,他知道这些都是郭虎禅口中的新罗叛军,一群将死之人。

桑豹用弓箭对准了这些把他和两个同伴给包围起来的叛军骑士,口中用室韦话大声地喊着,脸上则是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看到面前三个室韦猎人,叛军骑士里带队的斥候长脸上露出了喜意,他们一路追着那些刺客到了此处后,却是突然失去了那些刺客的踪迹,而这附近荒僻得没有任何人烟,正愁没有人可以问消息,却送上了这三个蛮子。

随着挥舞的鞭子,十七名叛军骑士团团地围住了桑豹他们三人,这时候桑豹子身边的一个同伴大概是被这些缓缓逼近的叛军骑士刺激到了,哪怕出发前桑豹叮嘱过他们不要随便乱来,一切都听他的吩咐,可这时候他还是射出了手中的弓箭。

马上的叛军骑士躲开了这射来的一箭,不过这一箭也激怒了他,一夹马腹,这名叛军骑士就策马冲向了桑豹三人。

看着瞬息间就冲到近前的高大战马,桑豹大喊着就地一滚躲开了,可是他那个射箭的同伴却被那名叛军骑士的长枪直接刺穿了身体,倒在了雪地里,而他另外一名同伴则是怒吼着扑下了那名叛军骑士,两个人在雪地里翻滚着。

桑豹刚站起来,身边已自多了三骑叛军骑士,他扔掉了手里的弓,举起了手,尽管心中充满了愤怒,可是脸上却露出了惊恐和害怕的神情,看着那些叛军骑士把另一个带来的同伴砍下了脑袋。

“带他回去。”带队的叛军斥候长,很是满意地看着没有反抗的桑豹,朝手下的士兵吩咐着,然后便朝着远处的营地去了。

桑豹被带回叛军营地的路上时,被那些叛军骑士抽打了好几鞭子,他拼命地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只是装作害怕和顺从的样子,他还不想死,更想要杀光这些叛军士兵给死掉的两个同伴报仇。

追踪郭虎禅一行的是金政明的心腹亲军,而他们的将领更是金政明从小就服侍他的家奴,当桑豹被带进军帐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年约五旬,面容狰狞的半老汉子。

“他说前几天有一队自称被马贼抢了的商人到了他们部落。”金大武身边,会说室韦话的一名军官朝他说道。

金大武点了点头,眼前的蛮子看上去很胆小,只是恐吓着问了几句后,就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带他下去,给他肉吃,告诉他,只要带我们去他们的部落,他就不用死。”金大武说道,然后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军官带着桑豹下去了。

桑豹虽然听不懂新罗话,可是这时他心里已经明白,郭虎禅说得一点也没错,只要他们部落还留在朝鲜行省,迟早都会被这些叛军毁掉家园。

第二天,装作贪生怕死的胆小鬼的桑豹带着新罗叛军向着郭虎禅设伏的山谷去了,一路上他不时被身后的叛军士兵打上几鞭子取乐,而一切都被他记在了心里,暗自发誓有一天他要让这些新罗人在他的屠刀下血流成河。

新罗叛军距离山谷只有不到一里的时候,郭虎禅得到了杜老大手下缇骑司密探的回禀,两天的时间里,他让手下的室韦汉子准备了足够多的冰坨子囤积在山谷两侧的坡道处。

当桑豹被身后的叛军骑士赶进山谷的时候,郭虎禅已经带着人埋伏在了早就准备好的雪窠里,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雪谷里静悄悄得很。

金大武虽然只是个武夫,可是能被金政明所信任而执掌亲军,也自有道理,起码他没有大意地带着军队直接进入山谷,而是让手下的斥候赶着桑豹先进去。

山谷并不算太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金大武就得到了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禀,山谷里安全得很。

金大武呼喝间,原本停下的队伍朝前去了,那些叛军士兵对于金大武的谨慎都是颇有腹诽,他们已经追踪了那些刺客整整半个月了,这次好不容易知道那些刺客的下落,还有一个蛮子部落,都是急着去杀掉那些刺客,然后好好享受一番。

山谷入口处的山坡高处,薛猛趴在雪里,身上盖着白色的披风,看着最后一队叛军士兵进入谷中,脸上冷笑了起来,这些愚蠢的新罗叛军,终于掉进他们布下的口袋了。

薛猛有些可惜的是,如果他手下不是那些室韦人,而是一百帝国军队的士兵,带齐了装备的话,根本不需要那么幸苦地砍伐树木,煮雪化水,制作冰墙和冰石。

给他二十名士兵,他就能守住这处山谷的进口,薛猛在那些叛军士兵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从雪窠里爬了起来,他现在所要作的就是等待。

山谷的出口处,十几个叛军骑士等待着大军过来汇合,桑豹站在那里,不时地打量四周,他没有看出山谷里有任何埋伏,他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间,箭矢破空的声音响了起来,几乎就是刹那间,桑豹身边最近的几个叛军骑士就从马上栽了下来,桑豹直接就扑到了一个掉落在雪地的叛军骑士身上,拔出腰间的匕首,一刀扎在了他的脖子上,喷出的鲜血溅了他满脸。

原本山谷出口处,平静的雪地下面忽地裂了开来,十几个室韦汉子跳了出来,尽管嘴唇冻得有些发青,可他们手上却丝毫不满地挥舞斧头或是长刀,冲向了剩下的叛军骑士。

马上,叛军骑士的斥候长想要吹响示警用的铁哨,可他刚刚把哨子放在嘴边,一枚长箭就将他给射穿了脑袋。

不远处,杜老大放下了手中的大弓,他在安西都护府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和黑衣大食的战争,那时候在战场上,他也是个神箭手。

随着杜老大加入战团,那十几个叛军骑士很快死伤殆尽,没有剩下一个活口。

桑豹从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站起来,满是鲜血的脸上看上去显得可怖得很。

这时山谷中间,金大武和他手下的士兵被两边山坡上忽地飞落的冰坨子给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磨盘大小的冰坨子从十来丈高的山坡上被掷下来,呼啸作响,只要被砸倒,非死即伤。

“冲,给我冲。”金大武大声怒吼着,他知道自己中计了,那个带路的蛮子是那些刺客的人。

在金大武的怒吼声里,他手下的士兵开始争先恐后地朝前方策马狂奔,因为他们看到了前方的出口处没有任何阻碍物。

出口处的山坡高处,郭虎禅看着那些狂奔着朝谷口冲来的新罗叛军,手中的大夏龙雀砍断了拦住小山般巨大冰块的绳索。

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十几块小山般的巨大冰块,从山坡上滚落,夹带着积雪,越滚越大,同时将山坡上拦着的树木砸得破碎不堪。

金大武勒住了马匹,呆呆地看着那好像小山般滚落的巨大雪垒,张开的嘴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看着冲在最前面的五十名部下连人带马被那一片白色吞没。

冰块撞击的巨大声音里,山谷的出口处被彻底封死了,郭虎禅看着那出口处撞击在一起的巨大冰垒里流出的殷红血水,举起了手中的大夏龙雀,朝身旁的室韦汉子道,“把你们的箭矢给我射光,不要留下一根。”

随着郭虎禅的声音,四十名室韦汉子,开始不断地拉弓齐射,只是将箭矢朝一片混乱的新罗叛军射去。

金大武想要收拢军队,可是五十多人一下子被砸成肉饼的恐怖场面让剩下的人没有继续向前的勇气,都是纷纷掉转马头逃跑,可是当他们逃到更为狭窄的进谷口时,薛猛让他们彻底绝望了,小山般的冰块互相的撞击中,二十名挤在谷口的叛军士兵当即化作了一团肉酱。

第六十七章 冰封京观

第六十七章

冰封京观

山谷里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当最后一个新罗叛军倒在血泊中后,那些室韦汉子都是怔怔地看着那冰和血交融的赤色战场,想不到只是短短的半个时辰不到,三百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就这样死了,死在了他们的弓箭和投掷的冰坨下。

东巴情不自禁地喉头咕嘟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仗还能这样打,根本不跟敌人面对面的交锋,只是靠着陷阱和埋伏就这样把敌人全部杀光。

这时这些室韦汉子看向郭虎禅的目光里都带上了一种深深的畏惧,就在半天前他们心底还在抱怨郭虎禅让他们做的事情,可现在那三百多具尸体就遍布整个山谷。

郭虎禅吸了一口腥甜的血腥空气,看着身边发愣的室韦汉子道,“还不去打扫战场。”

那些新罗叛军身上穿戴的都是熊津都督府的帝国士兵的制式盔甲,虽然给那些磨盘大的冰坨砸得有些变形,但是好生修补下仍是很好的盔甲。

听到郭虎禅的话,那些发呆的室韦汉子才猛地回过神来,欢呼着从山坡上冲向了混乱而狼藉的战场,对于他们来说眼前那些新罗叛军士兵身上的盔甲武器都是他们平时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有些叛军还没死透。”杜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郭虎禅身边,看着那些乱糟糟地冲下去扒起尸体来的室韦汉子,朝郭虎禅说道。

“我知道。”郭虎禅的表情平静得很,这一仗打得太顺,难免会让这些室韦汉子觉得新罗叛军不过如此,对于他掌握他们不利,还是让他们吃个亏,才会明白自己的斤两,同时也能让他们和新罗人结下化不开的仇恨。

杜老大听出了郭虎禅的话中之意,脸上那只碜人的独眼里也露出了笑意,这样的郭虎禅才像是大汉的天命霸主。

这时战场上,几个室韦汉子正热火朝天地扒着那些新罗叛军士兵尸体上的衣甲,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摸尸的熟练程度让几个细柳营的斥候都自愧不如。

很快乐极生悲的事情发生了,几个躺下装死的新罗叛军从尸体堆里猛地暴起,手里的长刀搠穿了走到身边摸尸的室韦汉子的身体。

居高临下俯视战场的郭虎禅将这一幕看得非常清楚,但他并没有出声提醒大部分还正沉浸在欢喜中的室韦汉子,因为他们流的血还不够。

终于当连续七八个人被尸堆里突然冒出来的新罗叛军给杀死以后,那些粗心大意的室韦汉子们才回过了神,随着一阵阵的大吼呼喝声,战场上的室韦汉子们挥舞着手里刚从尸体上抢夺来的横刀砍向了那些新罗叛军。

郭虎禅就好像一个无关的人一样看着战场上并不对称的战斗,那些新罗叛军里也是有些有急智的聪明人的,懂得躲在同伴的尸体下,躲避箭矢和砸下的冰坨。

不过这也只是不入流的小聪明罢了,郭虎禅看着那些杂乱无序地和二十几个新罗叛军交战的室韦汉子,心里想到,要是换了帝国军队打扫战场,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战场上的每一个敌人补刀,不管他是真地死了,还是装死;而不是像那些室韦人,只知道从尸体上扒东西。

桑豹和桑白狼两兄弟都在战场上,他们红着眼睛和那些结阵的新罗叛军厮杀着,两个人从未想到过这些刚才就好像孱弱的羔羊被他们一边倒地屠杀的新罗人正面交锋居然如此强悍,从被这些装死的新罗叛军偷袭开始,他们已经死伤了二十多人,而这些所剩无几的叛军士兵只是被他们杀死了七人。

两人感到羞愧,因为他们能看到山坡上俯视他们的郭虎禅,他们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郭虎禅那种冰冷的目光。

“可以出手了,杜大哥。”郭虎禅看向了身旁的杜老大,这样的战斗,还不值得他出手,而杜老大始终握刀的手早就出卖了他渴望战斗的心,郭虎禅自然乐意在大局已定的时候成人之美,更何况那些最后剩下的十三名新罗叛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是。”杜老大应声间,人已经从山坡上跨步而下,脚下发力蹬地飞溅而起的雪尘,让从山坡上俯冲而下的他看上去就好像一头疾速掠下的老鹰。

不过片刻,杜老大已经奔至战场上,人借下冲之势带起的速度,整个人如同奔马般,将一名新罗叛军整个人给撞翻在地,接着手里的横刀一闪,那名新罗叛军脆弱的喉咙就被割断了,喉间喷出的鲜血溅在了杜老大的战靴上。

桑白狼和桑豹呆呆地看着好像一团黑色的飓风杀入战场的杜老大,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杜老大撞翻第一个叛军士兵后,刀光一闪后,整个人闪身挥刀,就好象割草一样收割着那些叛军士兵的生命。

不过须臾间,五个新罗叛军就倒毙在了杜老大的刀下,每个人都是一刀毙命,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在布满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突起的冰块的战场上,杜老大辗转腾挪间就好像一头如履平地的猎豹一样。

杜老大的刀终于被挡下来了,金大武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瞎了眼的刺客,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挡住了第一刀,但是没有挡住杜老大的第二刀,当锐利的横刀刺穿他胸前的铁甲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好像室韦人一样的面孔,喃喃道,“你不是室韦人…”

杜老大并没有去回应这个死在自己刀下的叛军军官,他只是拔出了贯穿心脏的横刀,看着这个叛军军官死不瞑目地在自己眼前倒下。

这时桑豹和桑白狼也带着其他人杀死了剩下的那些叛军士兵,然后看向了甩去刀上血水,在披着的大氅上拭干的杜老大,这个可怕的独眼武士让他们感到恐怖。

“大人有命令,给这些叛军的心口补上一刀,砍掉他们的脑袋再来清点战利品。”杜老大朝四周那些被震慑住的室韦汉子吩咐道。

战场上,室韦汉子们很快执行起了这命令,刚才短短的正面战斗,就让他们死了十七个同伴,还有好几个重伤残废的,倒不如死了。

杜老大回到郭虎禅身边时,薛猛也从另一侧谷口回来了,他浑身都像是被血水给泡了一遍,手里的那柄陌刀上沾满了血肉,一脸杀人后的暴虐气息。

郭虎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就是他杀人后,身上那股暴虐的气息也得过个一两天才会消散掉。

傍晚时分,三百多颗新罗叛军的人头,在山谷前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至于那些被扒光了衣甲的尸体,被丢弃在了人头小山前。

几口大锅里,室韦汉子依然在煮雪,因为郭虎禅命令他们用化开的雪水浇在人头小山上,做成人头京观。

对于这个残暴的命令,室韦汉子们并不抵触,甚至于因此认为郭虎禅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个残酷的世界,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来。

夜晚,郭虎禅可以听到四周传来的凄厉狼嚎声,山谷里那些新罗叛军的尸体足以吸引大批的狼群过来分享这场血肉盛宴,那些饿了半个冬天的狼群能把他们啃得连骨头都不胜,这也是他让手下的室韦汉子煮雪,用雪水冰封叛军人头搭成的小山,来震慑朝鲜行省的各路叛军。

第二天,当郭虎禅带着满载而归的队伍离开时,在附近徘徊了一夜的狼群疯狂地扑向了山谷口被积雪覆盖的叛军尸体,撕咬起那些鲜美的血肉来,风中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即便走出了老远,那些室韦汉子还是心里有股阴森森的恐怖感。



数日后,熊津城内,随着金政明的死讯泄露,本就暗流涌动的新罗叛军内部出现了分崩离析的局面。

要不是金政明几个领兵的儿子这个时候知道不能互相内斗,而是默契地选择了联手,恐怕金政明好不容易才复辟的新罗国立刻就会随着内部的争权夺利而土崩瓦解。

但是自古蛇无头不行,尽管有着来自帝国方面的巨大军事压力,可熊津城内的平静局面也只是暂时的假象而已,金政明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庸才,而金政明本来也正当春秋鼎盛,因此几个儿子无论嫡出庶出,各自去军中领兵,控制军队,他本意是想用自家人来掌军,以威慑其余各路人马,却不曾想到自己一朝身死,几个各自掌兵的儿子谁也不服谁,萧墙之祸恐怕在所难免。

城西兵营,大帐里,在郭虎禅手下吃了败仗的金理洪虽然因此事而为人所轻视,但是他却保下了那最精锐的骑兵部队,所以尽管他几个兄弟觉得他没有资格来争夺父亲死后空下来的王位,可也是尽量在拉拢他,这时候谁的兵势最强,就能压服其他人,正所谓兵强马壮者方能以德服人。

如今金理洪面前就坐着嫡长兄金隆基派来的说客,无非是要自己站在他那一边,合两人兵势让其他几个弟兄屈服于他。

“你回去告诉王兄,就说我会亲自拜访王兄。”金理洪没有直接回答那名说客,而是起身送客道,他这个嫡长兄是个有心机和手段的人,不是易于之辈,他得再仔细考虑考虑。

(晚上被拉去踢球,人废了,欠下的明天补。)

第六十八章 越侯府

第六十八章

越侯府

熊津城,原熊津都督府内,金隆基站在父亲的书房里,缓缓地翻阅着藏在书桌安格里密匣里的几封书信,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

在一众兄弟里,金隆基年纪不是最长,却是嫡长子,光凭此点,他觉得父亲死后,王位里所应当应当由他继承,不过可惜的是,他其他那几个兄弟都不是甘于屈居人下之徒,而且个个都是手中握有兵权,要不是帝国大兵压境,恐怕他们兄弟之间已自先厮杀起来。

对于父亲金政明的死,金隆基有种恐惧感,父亲身边有着整整五百亲兵护卫,最后却被一群不过二十人的刺客所刺杀,金大武带人追杀刺客已经半个多月,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好象突然间失踪了一样。

目前的局势对金隆基来说,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崔昌权的死,让朝鲜行省的不少读书人越发地抗拒他们这些‘叛贼’,同样他父亲的死也让军中士气低落,而其余各路人马显然也都是各怀鬼胎,开始隐隐有了抗拒他们命令的意思。

金隆基坐在了椅子里,双手揉起了太阳穴,当务之急,是他要尽快接过王位,自古蛇无头不行,再这样拖下去说不定不需要帝国大军杀过来,他们内部已自先崩溃了。

金隆基的目光变得冷酷起来,要是他那几个兄弟还是不愿意服从于他的话,他也只有狠下心除去这些不听话的兄弟了。

手按在那几封从密匣里找到的书信,金隆基忽地笑了起来,他倒是没有想到瀛洲的唐王府居然是背后资助父亲叛乱的幕后黑手,虽然那些信不过是唐王府的一个管事以私人身份写信给父亲,谈得也不过是原先双方生意的事情,可是金隆基相信只要这些书信落在帝国方面的人手中,唐王府除了造反之外没有其他出路。

“父王,既然有这些书信为质,为什么不早点利用。”金隆基忽地自言自语道,但是很快他脸上又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和唐王府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想来父亲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不过却留下了那些书信当作后手。

若非现在的局势确实叫金隆基焦头烂额,他也不会想到找唐王府求助,现在有能力帮他除去那几个不听话的兄弟的,也就只有请唐王府的死士和杀手出马了。

“大人,六王子求见。”随着敲响的敲门声,金隆基的贴身卫士在外高声禀报道。

“带他进来。”金隆基稍微有些意外,但是随即就恢复了正常,毕竟几日前他就派了说客去劝说这个已经无望争夺王位的兄弟站到自己一边,当初他就说过几天会亲自来拜见自己,不过那时他只当是这个六弟的推脱之辞。

不过一会儿时间,一身普通人穿着打扮的金理洪出现在了已经正襟危坐,双目微阖的金隆基面,“拜见大哥。”金理洪知道面前这位嫡长兄是有威严的人,因此礼数很是周道。

“六弟来了,坐。”金隆基睁开了眼,看着面前显然是避人耳目而来的金理洪,朝他点了点头示意道。

金理洪坐了下来,他对于目前不利的局面也是清醒得很,因此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决定,今日一定要说服这个大哥接受他的意见。

金隆基并没有说话,而是一脸淡然地等着金理洪这个六弟先开口,而金理洪只是稍微等了一会儿,便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大哥,目前帝国大军压境,如果我们几兄弟还是一盘散沙的话,恐怕我等都会尸首异处,无人得以幸免。”金理洪斟酌着措辞说道,同时注意这金隆基这个大哥脸上的表情,“小弟知道,大哥是嫡长子,文武双全,理该接过王位,可是现在的情况,想必大哥也清楚,要是大哥当了大王,其他几位兄长都不会放心,说实话就是小弟也是心里不安。”

金理洪说得诚恳,金隆基这个嫡长兄,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是向来对众兄弟都有些孤傲,便是自己也因为出身,而不大被这个大哥看得起,两人之间过去也就是普通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出坏。

金隆基看着面前的金理洪,眼里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气,但他仍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听金理洪说着,直到金理洪说出他不是不想奉自己这个大哥为王,而是如今当以大局为重,才终于冷哼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给我听的。”

金理洪看着着突然开口的金隆基,却是没有为他冰冷的语气而恼怒,只是苦笑了起来,“大哥,小弟就斗胆说一句,大哥当了大王,我怕自己小命不保。”

听到金理洪这近乎是诛心的话,金隆基也不由愣了愣,他知道这次这个六弟来找自己,恐怕不是随便敷衍自己,而是和自己交心来着,当即他脸上的神色也变得缓和不少,低声朝金理洪道,“你真以为大哥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小人吗?”

“大哥并非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的人,而是小弟自己是个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古皆然,小弟也不能免俗罢了。”金理洪如此说道,不着痕迹地拍了金隆基一记马屁。

“要换了小弟是大哥,恐怕早就想办法杀了几个兄弟,免得时间拖的长了,反生祸患。”金理洪说话时看上去好像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可是看着他的金隆基脸上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放在书桌下的手悄然摸向了一旁的短刀。

“大哥,不是小弟危言耸听,如今的局面,不管是大哥,还是其他兄弟,要是这个时候我们自己内斗,即便可以杀光其他人,恐怕结局到最后还是一样。”金理洪的神情变了,“所以小弟以为,这大王之位还是让二哥来当好了。”

金隆基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异色,金理洪口中的二哥,是庶长子,和他年纪相仿,只不过人却痴肥愚笨,向来都是一众兄弟里被嘲笑的对象,即便父亲起兵后,哪怕是最小的兄弟都付以兵权,可只有这个老2,却仍旧无所事事,只是给圈养着,每天除了吃喝,便是玩女人,没人看得起他。

金理洪看着金隆基没有反驳,也没有说其他话,知道这个大哥恐怕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还做不好决定罢了,于是他继续道,“大哥该明白,只有二哥来当这个大王,我们几兄弟才能保持团结,帝国大军如今大兵压境,我们要是再互相耗着,恐怕到最后大家都得一起死。”

说到最后,金理洪说出了重话,而金隆基也没有再犹豫,而是朝这个六弟道,“我可以答应让老2来当这个大王,但是我要当摄政大臣。”金隆基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让老2来当大王,不过是为了调和他和其他兄弟之间的矛盾,然后瓜分权利罢了,他自然要做到利益最大化。

“这是自然。”金理洪笑了笑,以金隆基这个大哥的实力,他要当摄政大臣,没人能反对,只要他不是太过分,想要攫取全部的权利,他相信其他兄弟不会反对。

金隆基压下了找唐王府的想法,如非必要,他也不想下狠手除去自己几个兄弟,这倒不是他有什么狠不下心,只是要是几个兄弟死了,恐怕他这里亦会声势大跌,他也不想背上个弑杀兄弟的恶名,更不想嫁祸帝国而让士气变得更加低落。

金理洪离开了,他对于自己取得的成果还算满意,只要金隆基这个大哥都能同意他的想法,其他人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维持住新罗国的局面,而不是在帝国大军压境的情况下继续内斗。

郭虎禅当初在乐浪郡派出了的两拨人,这时候只剩下三人,不过却已经成功地取得了金理洪,金隆基他们的信任,而他们的同伴则为了让他们能够取信金理洪,金隆基这些叛军高层,却都是舍身就义,死在了他们的手下。

但是他们付出的代价并不是没有价值,起码现在整个朝鲜行省的新罗叛军都相信了帝国大军已经在辽东集结,准备进入朝鲜行省镇压他们的消息。



熊津城内,一家商号内,有些阴沉的地下室内,滕庆之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子,他怎么也想不到金政明居然就这样死了,现在新罗叛军却是处在了随时都会崩溃的地步,要是这样的话,就会坏了王爷的大计。

滕庆之是唐王府的家臣,祖上是倭人中的豪族,日本列岛被帝国征服后,改名瀛洲,之后又迁徙战败的李唐遗族于瀛洲;当时李唐遗族的族长李建成虽然顶了个唐王的爵位,可是实际上手上没有多少实力可以立足于此地,不过李建成靠着自己的手腕,收那些地方上的倭人豪族为家臣,赐予汉姓,却是慢慢地发展了起来。

到如今,唐王府在瀛洲已是实力惊人,日本列岛和大陆之间的海上贸易,大半都被唐王府或是和唐王府有关系的商号所垄断,而那些已经汉化的倭人豪族亦有不少都是唐王府收服的家臣,唐王府上蓄养的武士不知凡几。

滕庆之从小就继承家业,侍奉唐王府的现任王爷,李保,至今已有四十年,因此在唐王府,滕庆之是绝对的心腹,得以参与各种机密要事。

因此当金政明起兵在朝鲜行省叛乱后,滕庆之便带着一群唐王府的死士来熊津城潜伏了下来,一来是观察局势,二来也是监视金政明。

对于唐王府来说,朝鲜行省的叛乱旷日持久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不过滕庆之却是根本想不到这才不过一年时间,金政明这个新罗伪王连王位都没有捂热,就被帝国派人杀了。

这只是个下马威,滕庆之这样想到,帝国对于叛乱向来从不手软,只是没想到帝国军队居然还有这样的实力,这让滕庆之不由有些心生忌惮。

终于滕庆之停住了脚步,坐在昏暗的桌前,点燃了蜡烛,开始写起密信来,他必须提醒王爷做好准备,因为朝鲜行省的局势很有可能无法再像事前那样控制了,也许需要他们提前介入。

滕庆之很快就写完了信,唤进手下的死士将信送走后,他又找来了另外几个信得过的死士让他们去监视金政明的几个儿子,他如今最担心的就是金政明一死,他那几个儿子就会彼此内斗,到时候用不着帝国军队出面,他们先自垮了。



东巴带着几个手下的猎人翻身上马离开了他们的经过的第三个部落,一路上他们都是扮作迷途的猎人在那些经过的部落散播传言,把那座用寒冰封住的人头京观的事情传出去,这是郭虎禅交给他们的任务,完成得好自然会有赏赐。

随着东巴和另外几拨人不停地散播传言,不到一个月之内就传到了熊津城,而此时那座人头京观所在的山谷前,已是有来自其他部落的人马到了,东巴他们散播传言的时候,可是完全按照郭虎禅的吩咐,告诉这些部落,那座人头京观前是那些新罗叛军的无头尸体,兵器盔甲堆得像小山一样,那些起了贪念的部落自会派人过来。

那是地狱般的景象,一颗颗脸上带着惊恐和绝望的血污人头被寒冰所冰封住,如同晶莹剔透的冰山,可是却带着让人心胆俱寒的恐怖,而那座美丽又恐怖的人头京观前是曝尸荒野,被狼群啃食得精光的累累白骨,山谷附近不时有那些毛发发赤的狼群出没。

小山上,傅鼎恒看着那座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光芒的人头冰山,不由朝身边的同伴道,“不知道是哪路好汉做的大事,居然建了此等京观,可真是大长我汉家男儿志气。”

“傅大哥,我看这八成是军中派来的人做的。”傅鼎恒身边,一个手下的大汉却是说道,他们都是江湖上的游侠,也有些是世家子弟,朝鲜行省叛乱,熊津都督府陷落后,他们便在傅鼎恒的召集下,一共七八十人扮作各色商旅从辽东做船来了朝鲜行省,打着做生意的幌子,不时地刺杀那些落单的新罗叛军,有时候甚至扮作新罗叛军去新罗人的村庄抄掠一番,败坏叛军的名声。

“这倒也有可能。”傅鼎恒点了点头,心里面倒是想着能和做了这大事的同行见个面,他祖上是汉时的弋阳侯傅介子,当年百人横行西域,带着几个随从就敢去杀了楼兰王,另立国主的狠人,他从小就颇慕这位先祖,因此从小就好舞刀弄枪,整日在城中和各路游侠厮混,对于家中要他好好念书却是从没当回事。

及至年长,傅鼎恒仍是我行我素,在河东和关中的绿林道上也是闯下了极大的名声,受过他恩惠的江湖游侠也不少,因此这一次他前往朝鲜行省,猎杀叛军,在河东却是一呼百应,最后他只挑选了八十多名看得中眼的好手。

来到朝鲜行省已经三个月的傅鼎恒,带着手下的游侠和世家子弟,算得上如鱼得水,他们虽不如帝国军队训练有素,可是却个个都是江湖经验丰富,而且单兵战力不弱,因此这段时间下来,也是颇有斩获,几乎每人都手刃过新罗叛军。

这一次他们正好在路上听到了几个部落传出的传言,于是便也赶到了这处山谷,却没想到真地看到了这么一座人头京观。

除了傅鼎恒他们,其余在朝鲜行省活跃的各路帝国的游侠和世家子弟人马此时也都是被惊动了,金政明的死讯根本隐瞒不住,更何况还有杜老大派出去的几个密探到处散播消息。

不管是那些江湖人马还是帝国派出的军中人马,此时都在疯狂猜测着到底是谁连续做下了这样的大事情,先是杀了金政明,接着又把三百多叛军的人头造了座京观,耀武扬威。

郭虎禅这时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到了早先商量好的撤退地,一处小渔村内,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却是让原本混进朝鲜行省的那些帝国的游侠和世家子弟都是红了眼地在找他,而同时各路新罗叛军也是一下子龟缩在各自的地盘上,变得安分老实起来。

渔村前的滩涂地上,郭虎禅看着苏文焕弄来的那些大型渔船,还是觉得有些勉强,毕竟他们这里可没有什么精通航海的人,要他完全信任那些只会出海捕鱼的当地渔民,他多少觉得有些不靠谱。

“我们真地要做这玩意去瀛洲?”薛猛在郭虎禅身边看着最大也不过四五丈长的渔船,朝边上的苏文焕道,“我看这破船,一个浪头打下来,就会散了架子。”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船。”苏文焕没好气地答道,他为了弄到这些船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还差点给附近码头处盘踞的新罗叛军给发现。

“苏大哥,时移事变,这些船肯定是不够用的。”郭虎禅这时开口了,他知道苏文焕为了搞到这几艘大型渔船,恐怕也是费了不少的力气,不过现在他们还多出了近三百号的室韦人,这几艘船是肯定不够的。

人无信不立,郭虎禅既然答应过桑豹他们会带他们的族人去辽东,就自然会办到,对此薛猛也觉得里所应当,在帝国的历史上,虽然对于外族采取了血腥的高压政策,但是对于诚心归化的部族却是从不曾言而无信过,而这正是帝国的立国之本。

“苏大哥,那处码头的新罗叛军有多少。”郭虎禅朝苏文焕问道,而他的问题很快让苏文焕变得精神焕发起来。

“三百人,不过真正称得上士兵的也就几十个,其他不过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罢了。”苏文焕兴奋地回答道,郭虎禅他们到了之后,他就听说了郭虎禅他们在山谷设伏,伏击了三百多的新罗叛军,割下人头造了人头京观,听得他兽血沸腾,要是早知道如此,当初他便是违抗郭虎禅,也要留下来,而不是来这鸟不生蛋的破渔村,弄什么渔船。

苏文焕在渔村呆着的时间里,闲得无聊,早把附近的港口情况摸了个清楚,那处港口算不上大,只是一个中转码头,主要是距离瀛洲比较近,所以有一批图省钱的商人会选择在这里卸货后,雇佣渔船再运往瀛洲。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文焕才能找到几艘比较大的渔船,不过现在他倒是恨不得那几艘破渔船现在就立马沉掉。

回到渔村的木屋里,苏文焕迫不及待地画起了地图,同时招呼着一起来的几个手下做起了简单的沙盘。

“二郎,这处港口不算大,那些守卫的叛军战力低落,唯一麻烦的就是他们造得烽火台和箭楼,不把这些地方搞掉,一旦被他们成功示警,附近的叛军大营会很快派兵增援。”苏文焕画完地图后比划着说道。

郭虎禅皱了皱眉,说实话对于拿下港口,他倒是有七八分把握,不过问题是船只,他需要船只能带他们回辽东。

“港口里有大船吗?”郭虎禅看向了苏文焕,帝国的造船业发达得很,尤其是太祖皇帝时代,几乎是拿钱硬生生地砸出了帝国海军,之后帝国海军经营南洋,造船业更近一步,江南造出的大船,载个三五百人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大船有是有,不过却是瀛洲过来的商船。”苏文焕愣了愣,随即答道,他也知道郭虎禅话中的意思,不过他却不敢保证,“不知道还在不在?”

“派人去港口打探一下。”郭虎禅朝苏文焕吩咐道,只要有船一切好办,那些守卫港口的新罗叛军对他来说,只是一群随时随地可以歼灭的乌合之众。

“知道了。”苏文焕很是满意地答道,因为郭虎禅的话基本意味着他打算干掉港口的那些新罗叛军,然后弄上几艘大船回辽东。

看着急匆匆离去的苏文焕,薛猛不由笑了起来,这个苏大郎恐怕到时候港口里没有大船也会被他弄出艘大船来,不过倒也无所谓,以那个港口的作用而言,总是会有他们能用的船的。

“薛大哥,你觉得这一仗我们该怎么打。”郭虎禅看向了薛猛,虽然他心里对于港口之战有了成算,但是他却不打算再事事由自己出头,而是决定让薛猛他们出谋划策,他只需要负责做决定就是。

薛猛看到郭虎禅向他询问,却是变得精神起来,几步间走到了苏文焕画好的那张地图前,指着港口周围的地形道,“我的意思是让那些室韦人一部分扼守这几处通道,一旦我们进攻港口,就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这里的烽火台和箭楼,可以由我们的人悄悄潜入,把里面的叛军解决掉,到时候剩下的叛军就交给那些室韦人来办。”薛猛的计划并不复杂,直接以精锐先行清楚麻烦的烽火台和箭塔,然后强杀那些剩下的叛军,把他们全歼在港口内。

“那就这样办吧?”郭虎禅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薛猛的计划和他不谋而合,不过他更在意苏文焕能不能得到确切的情报,毕竟那样动起手来把握更大些。



港口内停泊的一艘大船里,一处宽敞的船舱里,烧着的炭火让船舱里温暖得如同春天一样,一名穿着白色丝衣,做书生打扮的美丽少女懒洋洋地躺在铺着白熊皮的宽榻上,露出一双白皙的玉足,正自静静地看着书。

来福恭敬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位自家的小姐,心里却是期盼着这位小姐可不要再脑子发热,说要去瀛洲看看风景。

作为来氏的老家人,来福服侍了来家三代人,而眼下这位小姐却是最叫他头疼的,虽然这位小姐天资聪颖,做起生意来更是一把好手,起码以前连两位老爷都头疼不已的北方航运也给小姐做了起来,而且规模不小。

可是这位小姐也是个任性的人,这不自从朝鲜行省闹了叛乱,熊津都督府陷落的消息传回后,这位小姐居然也和那些江湖游侠还有世家子弟一样嚷嚷着要来朝鲜行省杀几个叛军,他本以为小姐是说着玩,哪晓得最后成了真,而且小姐还带上了小少爷。

要不是自己见机得快,带上了五十名卫士,在最后时刻赶上了小姐的大船,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来福想到这里时,心情也不由紧张了一下,因为他忽然看到原本正在看书的小姐忽地坐了起来。

“福伯,我想出去看看?”来薇朝身旁的来福忽地道,自从到了朝鲜行省以后,来福和他带来的卫士几乎是对她和弟弟寸步不离的保护,让她深感无趣。

“小姐,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没啥好看的,再说外面又冷,我看还是早些起航回去算了。”来福趁机劝起了自家这位小姐,朝鲜行省如今乱得很,他们在船上,倒还不怕什么,可是下了船,上了岸,这万一小姐和小少爷要是出个什么差错,他万死难辞其咎。

“福伯,我只是上岸随便看看,一会儿就回来。”来薇盯着来福道,美丽的眼里满是期待,让来福也不忍拒绝。

“那行。”来福年轻时跟着老老爷一起从过军,一旦做了决定,也是雷厉风行得很。

“我就知道福伯最好了。”来薇见来福答应自己下船去转转,却是雀跃地欢呼起来,接着便飞快地在身后两个侍女地服侍下换上了出行的衣服。

而来福自是出了船舱去找小少爷去了,小姐出去,肯定是会带上小少爷一起的。

来洛,便是来薇的幼弟,也是越侯府里最得宠的老幺,这一次来薇要来朝鲜行省,其实还是他撺掇的,无非就是来朝鲜行省干干英雄好汉们的勾当,喜欢听书的来洛比起苏文焕,薛猛他们小时候,还要来得痴迷得多。

当来福推进船舱的时候,不过十四岁的来洛正自拿了把没开刃的沉重铁刀,不断地劈斩着坚硬的木人,自从坐船到了朝鲜行省后,他没下过几次船,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机会想要偷跑,也给来福这个让他害怕不已的福伯给抓个正着,从那以后他每天剩下的乐趣就是在船舱里练武了。

“公子,小姐等会要带你去岸上转转,还请公子把衣服换了。”来福朝来洛说道,而他的话顿时让来洛兴奋了起来。

“真地吗?”来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来福,但是当他确认这不是来福在寻他开心以后,立马便飞快地去换衣服了。

“公子,这地方不太平,您还是把软甲穿上。”来福替来洛把金丝编制的软甲套在了衣服里,然后替来洛披上了大氅,接着把一把正合来洛手形大小的横刀别在了来洛腰里。

“福伯,你说咱们上岸后,杀几个叛军怎么样?”来洛看到主动给自己别上刀的来福,却是朝他道,这个小时候就跟着他祖父,照顾过他父亲和几个兄长的老人,可是个大高手,他亲眼看到过福伯杀人就好像杀鸡一样的场面,当时他被姐姐拉在船舱里,没能赶得及上甲板,干掉那些不开眼的海盗。

“公子,这可不行。”来福看着满脑子就是杀叛军的来洛,摇了摇头,接着蹲下身道,“不过老奴可以想办法抓几个叛军上船,让公子练练手。”

来福可不是什么善茬,在他看来既然来洛这位小少爷好武事,那么杀几个人,见见血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可我更想亲手干掉几个。”来洛有些失望地答道,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很不错了。

很快,来福便领着十个卫士跟着来薇和来洛下了船,上了港口所在的市镇,但凡港口所在,必然会有集市,虽然这处港口规模不算太大,可是也有近两千的人在这港口讨生活。

来薇和来洛他们下了船以后,却不知道远处已自有人盯上了他们。

苏文焕看着从大船上下来的一行人,很是满意今天自己的收获,他刚才带人在港口周围晃了一圈,就属这艘船最大,而且这艘船的主人随行还带了五六条其他各色货船,一看就知道是实力雄厚的商人,而苏文焕很有兴趣请这艘船的主人谈谈关于这些船只的使用问题。

“大人,那些卫士不一般啊”苏文焕身边,一根跟他出来的手下,却是瞧着不远处跟在那一大一小两名船主人身后的黑衣卫士,皱了皱眉道。

“不是不一般,跟咱们一样,和军中脱不了关系。”苏文焕瞧着那些走路时步子齐得一步不差,还隐隐有结阵样子的黑衣卫士,脸上却是露出几分喜色,因为这样一来,似乎他要办的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跟上他们。”苏文焕压低了声音,带着身边的两个手下跟上了来薇一行人。

对于来薇和来洛来说,如今眼前这座肮脏的港口城市显然让他们兴趣索然,除了那些搬运货物的苦力外,街道上没有其他行人,只有那些赌馆和青楼的生意倒是好得很。

来薇最后挑了一座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酒楼,打算吃些东西后就回到船上去,倒是来洛对于街道上那些不时巡逻的叛军士兵很有兴趣,好几次他都瞟着那些看上去阴暗的巷子,不时比划着那些叛军士兵的喉咙或是其他地方要害,看得后面跟着的苏文焕津津有味。

“那小子不错。”这是苏文焕的原话,然后他带着手下同样跟进了酒楼,不过让他有些吃惊的是,他们刚进去,酒楼的伙计就堆着笑脸跑过来,把他们带到了一张空桌子上,告诉他们已经有人帮他们定了位子,点了酒菜。

苏文焕的目光看向了二楼的那些包间,接着他看到了那个须发斑白的挎刀老人,正自盯着他们,那种森冷的目光是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有的目光,苏文焕毫不示弱地盯了回去,他知道这个老人恐怕是太宗时期的老军人。

来福看着那个和自己对视的高大青年坐下后慢慢喝起了酒,心里却是惊讶得很,他能肯定这个高大青年的武功不比自己差,甚至只会更加厉害,他最多就胜在经验丰富罢了,不过让他庆幸得是这个高大青年应该没有恶意,而且看他和身边两人的样子,恐怕是军中之人。

“小姐,公子,你们慢用,我出去一下。”来福回头朝来薇和来洛道,然后叮嘱了几个手下看好来薇和来洛后,便径直下了楼。

苏文焕喝着酒,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老人,却是带着两个手下站了起来,朝走来的老人抱拳道,“老叔,不知道怎么称呼?”

听到苏文焕口中的老叔,来福越加肯定,这三个剽悍的青年是军中出来的,当下也还了一礼道,“我姓来,还不知道三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姓苏。”苏文焕把身边两个手下介绍之后,却是压低了声音朝来福道,“不知道老叔和越侯府是什么关系?”

来福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凛冽而充满杀机,粗糙的手扶上了腰间的刀柄,看着面前的苏文焕冷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六十九章 敲边鼓的苏文焕

第六十九章敲边鼓的苏文焕

来福扶刀时身上散出的慑人气势,让苏文焕也是暗自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个老人家动起真格来到也是叫人心生顾忌。

苏文焕身后两名手下虽然都是上过阵的军中精锐,可是却不能做到像苏文焕那般视杀气如无物的地步,两人同样手扶刀柄,目光悍然地盯着对面这个老人,只要他稍有异动,他们就会拔刀迎击。

“做什么,把刀放下。”苏文焕回过头朝两名手下低声呵斥道,全然不管自己把后背暴露给了满是敌意的老人。

来福看着苏文焕的举动,握刀的手松了开来,但是他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只是等着面前的高大青年给他一个清楚的交代。

“老叔,坐。”苏文焕回过身,朝姓来的老人道,接着已自取了碗,为老人斟酒。

来福坐了下来,因为眼前这个高大青年确实没有恶意人坐下后,来福看着面前的酒碗,并没有拿起来,而是朝苏文焕道,“我只和朋友喝酒。”

苏文焕笑了起来,这个倔老头还挺有意思的,他当即手指在自己的酒碗里一蘸,在桌子上却是写了个‘刑’字,然后看向面前的老人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和老叔你交个朋友?”

来福看着那个刑字,眼神猛地变了,然后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高大青年,看着他的五官容貌,心底里忽地跳出一个人影来,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于是他当即拿起了酒碗,朝面前的苏文焕道,“是我有眼无珠,居然没认出公子来,这碗酒该罚。”说完却是仰脖一饮而尽。

苏文焕看着颇为爽快的老人,当下也是喝下了碗中的酒,接着朝老人道,“老叔,能否借一步说话?”

“去楼上厢房吧,我家姐也在,你若有事,我却做不了主?”来福起身道,自家姐也是有手段的人,堂堂的刑国公世子出现在这地方,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他生怕自己听了苏文焕的话后会忍不住帮他的忙,却是拿出自家姐做了挡箭牌。

苏文焕的脸色变了变,他刚才只瞧着这叫来福的老人带着一帮黑衣侍卫护着那一大一两个人,却没想到那个大的竟然是越侯府的大姐。

“那就麻烦老叔引见了。”苏文焕直接道,带着两个手下跟上了来福,说起来越侯府也是麒麟阁上的功臣勋贵,只不过向来和帝国海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是很难说还是功臣勋贵一派的中坚力量。

当来福带着苏文焕他们走进二楼的包间时,他手下的那些黑衣卫士已是站住了各处要害地方,苏文焕他们一进去就处在了他们的包围中,随时都能被三人以上的黑衣卫士围攻。

来薇看着进来的三个陌生人,接着又看向了走到自己身边的来福,福伯办事向来谨慎,他能带这三个陌生人来见自己,想来这三人身份必定不简单。

来薇身旁,年少的来洛看着做游侠打扮的苏文焕三人,却是有些兴奋,因为他觉得这三个看上去就很厉害的家伙就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好汉,要不是自家大姐就在边上,他说不定已经上去问长问短了。

苏文焕一早就对来洛这个看上去就很灵动的子很顺眼,此时看到这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不时瞟向自己,却是朝他笑了笑。

“姐,那一位是刑国公世子,不知为何事所来?”来福矮身在来薇耳畔压低了声音说道,越侯府当年是帝国海军派系里景武太子的死忠,文皇帝即位后,老老爷却是给文皇帝的打压硬生生地气死,在那之后越侯府便淡出了帝国海军,一门心思地做起了海上航运的生意,不再参与任何政事,他也是生怕和刑国公府搅和在一起,会生出些祸事来。

来薇听得出来福话里提醒她心的意思,不过她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帝国又到了变天的时候,长安城里功臣勋贵们那悄然无声的变化,越侯府可不是一无所知,她还记得自己出海前,长安可是来了人秘密拜会过父亲,而父亲对那件事情却是讳莫如深,府中知道的人不过五人。

“你们先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来薇看向了房间里的黑衣卫士,身上却是流露出了一股自然而然的淡淡威严,她常年掌管越侯府在北方的海上航运,自是练出了御下之能,绝不是普通的柔弱女子。

来福安静地侍立在了来薇身后,而那些黑衣卫士则是一礼后,退出了房间,没有丝毫犹豫,这也让苏文焕正视起那个坐在那里,穿着一身书生服饰,看上去好似浊世翩翩佳公子的那位来家大姐。

“苏公子,请坐。”来薇朝苏文焕一礼道,却是主动相邀。

“你们也出去。”苏文焕朝身旁两名手下吩咐道,接着便径自走到了来薇面前的桌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不知道来大姐怎么称呼?”

“我单名一个薇字,算起来苏公子是我的世兄,要是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妹子也无妨。”来薇却是朝面前的苏文焕说道,越侯府早就离开长安多年,她是知道苏文焕这个刑国公世子,而苏文焕却绝不会知道她的名字。

“那我就不客气了,来家妹子。”苏文焕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见眼前的这个来薇行事作风颇为豪爽,他也心中生出不少好感,不愿意继续虚与委蛇下去,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不瞒妹子,我这次其实是公干在身,领了军命,要弄几艘大船,正好看上了妹子家的船队,原本想着把船主人给绑了,用刀子跟他商量商量借用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船主人竟然是妹子你。”苏文焕拍了拍腰里的横刀道,他的动作惹得来薇身旁的来福不由瞪眼怒目而视,很是不满他的无礼。

来薇没想到苏文焕这个恶名在外的刑国公世子,果然如同长安城里那些好事之人给他取的外号霸王一样,是个蛮不讲理的粗鲁家伙。

“那不知道苏大哥需要几艘船,又要用来做什么?”来薇没有直接拒绝,毕竟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当年越侯府和刑国公府也是世交,她父亲和苏文焕的父亲也算是,只要苏文焕的要求不是太过分,她卖个人情给刑国公府也没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带些人走海路回辽东罢了。”苏文焕虽然看着粗豪,可是不缺心眼,如何不清楚眼前的来家大姐的心思,却是这般答道,接着又看向来薇身旁那颇为好奇的来洛,笑道,“我家校尉是个狠人,带着咱们三十号人,宰了那个新罗反王金政明,路上收了群室韦蛮子,又宰了三百多号叛军,咱们这不急着回去吗。”

苏文焕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是他的话却让来薇他们三人都是变了脸色,金政明是什么人,来薇和来福清楚得很,虽然沿途他们做船过来,没怎么上岸,但是也知道金政明复辟新罗国,自称为王,朝鲜行省各路叛军都是默认,不敢违抗,而熊津都督府便是陷落于此人之手,没想到他居然死在了苏文焕口中的那个校尉手里,却是叫他们心中惊愕不已。

“你们真地杀了那反王?”来洛倒是三人里第一个开口问话的,他不过十四岁,头上又有几个哥哥可以继承家业,所以他从长大虽然家教颇为严格,可是却也是能按着自己的天性来活着,此时他双眼里满是兴奋,想要从苏文焕口中知道更多的故事。

“那当然,那反王的人头还在咱们那里呢”苏文焕却是朝来洛说道,接着又看了眼没说话的来薇和来福,问道,“不知道妹子肯不肯帮咱们这个忙?”

“苏大哥既然都开口了,妹哪有拒绝之理,只是不知道苏大哥那边有多少人,那位校尉又是那家府上的世兄?”来薇自然不会拒绝,苏文焕要是说得是真的,恐怕等他们回到辽东,这份战报一旦送去长安,到时候定然是封赏有嘉,只不过更让她好奇的是,能让苏文焕恭敬地说出我家校尉这种话的那位校尉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人不多,也就三百人多一些,至于我家校尉大人,妹子要是有空,不妨随我回去见见。”苏文焕直接相邀道,越侯府的情形他虽然不是太清楚,可也听人提过,当年文皇帝登基之后,越侯府不但离开长安,更是淡出了帝国海军,似乎一门心思地做起了南洋等地的海运生意,靠着在帝国海军的人脉关系,没人敢跟越侯府抢生意,不过这些年倒是不知道情况变得如何了。

苏文焕打的主意就是把来薇带到郭虎禅那里去,要是能搞定这个看上去就不好对付的妞,越侯府便算是站到郭虎禅一边了,到时候也是有办法往帝国海军里插上一脚,苏文焕可是清楚郭虎禅那合并枢密院和帝国海军的想法。

看着相邀自己的苏文焕,来薇却是犹豫了起来,她心里倒确实是很想见见苏文焕口中的那位校尉大人,可是她又有些不放心身边的弟。

“姐,我要去。”来洛虽然年少,也没什么心机,可是却机灵得很,见来薇这个大姐有些犹豫,便立马拉着她的手摇起来道。

“姐。”来福一看情形不对,却是在边上轻咳了一声,他可不想自家姐和公子远离自家船队,去陌生的地方,虽然有苏文焕这个刑国公世子在,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薇却是忽地起身道,她是个有胆魄的女子,更何况老在船上待着,她也有些闷,既然苏文焕敢直接开口请她去见那个校尉,她要是不去,岂非给苏文焕笑话。

“我就知道阿姐最好了。”来洛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拉着来薇这个大姐的衣角,好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却是让边上的来福无话可说。

米已成炊,事已成行,来福也只能派了个手下心腹回船上吩咐众人各守岗位,不得擅自行事,自己则是带着剩下的九个好手继续保护自家姐和公子去见苏文焕口中那个神秘兮兮的校尉大人。

一行人出了港口,虽然有些惹人注意,可是却也没让那些叛军士兵太上心,一路上来洛倒是兴奋得很,骑在马上不停地朝苏文焕问东问西,而问得最多的还是他们是怎么杀了那个新罗反王的。

苏文焕并没有经历那一战,不过薛猛跟他炫耀似地吹了几阵,他说起来也是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的,叫来洛在马上听得抓耳挠腮,兴奋得像个猢狲似的,叫来薇很是恼怒地瞪了一眼苏文焕和他身边那两个帮腔把那个什么校尉大人给捧到天上去的校尉大人。

“苏大哥,那位校尉大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啊,你还没告诉我呢?”来薇倒是不好意思去问故意吊胃口的苏文焕,可是来洛哪会管这么多,只是缠着苏文焕,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我唱歌,你要是听过,就一定知道我家校尉是什么人”苏文焕却是笑眯眯地朝追问自己的来洛说道,接着清了清嗓子道,“听好了。”

“当年汉家将士勇,挥师踏破青海头。吐蕃胡儿泪如雨,从此不敢复称国。”唱到此处,苏文焕却是停了下来,看着脸上露出惊奇之色的来洛,一脸的得意笑容,因为他知道这子一准知道下面的。

“羽林孤儿郭虎禅,玉门关前见藩旗。钢刀出鞘见血还,杀尽胡儿方罢手。”这时来洛已自接上了,他两年多前刚学会一个人偷溜出府去听书的时候,那时候酒肆茶楼里那些说书先生可是个个都在说这个段子,是以他印象深刻得很,而郭虎禅可以说是少年的他心里第一个崇拜的偶像。

“原来是他呀。”来洛高兴地朝苏文焕说道,却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先在玉门关前以一敌百,杀光吐蕃蛮子,如今又带着人马前往朝鲜行省,取反王级如探囊取物的郭虎禅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英雄。

来薇这时也是颇有些吃惊,她倒是没想到苏文焕口中的我家校尉竟然是这个三年前横空出世,风头一时无二的郭虎禅,没想到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做出了这等大事。

虽然不知道几个月前长安来的客人秘密拜会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可是来薇此时心中却隐隐觉得一定和这个郭虎禅有关,这是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的答案,而她的直觉还从没有出过错,一时间来薇对郭虎禅越地感兴趣了。

来福在来薇身边,也是一脸的郑重,他可是追随了两代越侯的来府老人,经历过的事情可比来薇要丰富得多,他看得出苏文焕在说到那个郭虎禅时的态度,可不仅仅是服气能说得清的,更何况那个郭虎禅又是宗室子弟,却是让他有了些联想。

郭虎禅他们所在的渔村距离港口说不上近,也谈不上远,快到傍晚时,苏文焕却是带着来薇一行人到了渔村,而这时整个渔村已自被郭虎禅手下的室韦汉子们控制了起来,那些当地的土著渔民虽然害怕,可是好在郭虎禅在那些室韦汉子心中已自有了绝对的威严,因此也无人敢违抗郭虎禅的命令去骚扰那些渔民,因此整个渔村倒也显得很是平静。

来福在马上打量着那些把守渔村的室韦汉子,也是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要是苏文焕没有说谎,那么这些最多只是给收编了一个月的室韦蛮子能够有这般军容和纪律也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虽然尚未见面,但是来福对郭虎禅已自生出了几分好感。

看到苏文焕带了陌生人回来,自有守卫的室韦汉子上前,只是按着郭虎禅的命令,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去向校尉大人通报。”苏文焕朝身旁的手下吩咐道,然后勒着马示意来薇他们等着,自己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苏大哥,你家这位郭校尉倒是治军很严,颇有威严”来薇等待的时候,看着那几个挡住他们的室韦蛮子,却是朝一旁的苏文焕笑道。

“那是自然,我家校尉,本事不输那些什么当世名将,不过区区军纪,又何足道哉。”苏文焕颇是得意地答道,却是继续替郭虎禅敲边鼓。

来薇见了苏文焕的样子,也不禁哑然失笑,这个苏文焕敲边鼓敲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真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么?

这时,那前去通报的苏文焕手下已自带了郭虎禅的令牌回来让那些室韦汉子退去了。

见那个郭虎禅竟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自己,来薇不由心里有些诧异,按道理这个郭虎禅可是有求于她,可是瞧这架势,仿佛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苏文焕看到了来薇这位越侯府的大姐那微微撅起的嘴唇,却是心里乐开了花,这女人吗,不怕她恨你,就怕她根本不想你。

第七十章 来洛小弟

第七十章来洛小弟

简陋到渔村小屋里,来薇见到了郭虎禅,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年轻和冷酷,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郭虎禅大多数时候都看上去不太好接近,除非他自己想要刻意接近某些人,才会换上另一张脸。

而此时在外领兵的郭虎禅,显然更注意自己的威严,正所谓慈不掌兵,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士兵,都应该一视同仁。

郭虎禅也打量着跟在苏文焕身后进来的三人,那个黑衣老人一身的沉凝血气,不用看就知道是积年老兵,属于那种绝不好对付的狠角色,那个眼神灵动的少年一看就是性子飞扬跳脱,但是又很聪明的主,至于在两人中间的那个,虽然穿着一身书生打扮,但是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腻,一看就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来小姐,来公子,请坐。”郭虎禅开口道,苏文焕先前派来禀报的人已经跟他说明了几人的来头。

来薇三人俱是还了一礼后,便坐下了,而来福则是站在自家小姐和公子身边,看着面前一脸沉静的青年,总觉得这个青年身上透出的那股威严气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来小姐,能来此处,也是信得过我,那我也不瞒来小姐,我本决意攻下港口,然后带手下人马撤回辽东,不过现在既然来小姐手上船只充足,倒是可以直接把船开到我这里,却是省得再战一场。”从苏文焕那里知道来薇一行人带来的船只足够将他手下三百人马运回辽东,郭虎禅却是不再坚持进攻港口。

听到郭虎禅的话,来洛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他是个聪明的人,看得出自己的姐姐似乎很是欣赏郭虎禅的看法,因此也就待在边上,静静等着这位大姐说话。

“郭校尉就不怕这样会被人当作是怯战吗?”来薇看着郭虎禅身旁,听完郭虎禅的话后,脸色一变的苏文焕,却是浅浅一笑朝郭虎禅问道。

“我不打没意义的仗。”郭虎禅的回答直截了当,他原来打算进攻港口,是需要船只,现在既然来薇有足够的船只帮他们撤回辽东,他自然不会再想着进攻港口。

“不打没意义的仗。”来薇看着面前沉稳得就好象一块磐石的郭虎禅,心里面已是把这个青年当成了一个相当可怕的人,她以前遇到的不少青年俊彦哪个不是眼高于顶,恨不得把天给捅出个窟窿来。

苏文焕这时已经懊恼起来,他干吗要把来薇这个女人带回来,让她待在港口的船里多好,现在倒好,原本能打的一仗,硬生生地没了,叫他心里憋屈得很。

“这一仗对我来说,打不打都无所谓,一切都看来小姐怎么想?”郭虎禅又忽然说道,却是让苏文焕脸上露出了喜色,然后看向了有些吃惊的来薇。

“看我怎么想?”来薇笑了起来,看着面前说得认真的郭虎禅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对,只要来小姐的船队,能帮我等把那些室韦人的老弱妇孺都先送走,我等没有后顾之忧,那些港口的叛军士兵对我等来说,不过是群待宰的猪狗罢了。”郭虎禅脸上露出了让来薇心悸的神情。

来薇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漠视生命的人,而现在她眼前的郭虎禅就好像是嗜血的凶兽一样,丝毫不掩饰他的冷酷。

除了来薇,屋中其他人却都是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尤其是来洛,在他脑子里,这样的郭虎禅才是那个传言中的大英雄,视仇寇如草芥,杀人如麻,毫不留情。

“只是不知道来小姐做何决定?”郭虎禅逼问着面前显然被他的话有些吓到的来薇,他看中的是越侯府整个在北方海上的航运船队,只要这个来薇表现得令他满意,他不介意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来获取她的帮助。

“既然郭校尉那么有把握,那么就让我见识下郭校尉的本事。”来薇很快就回过了神,朝郭虎禅回答道,她身上流着的是将门之血,就算她觉得郭虎禅冷酷得近乎冷血,可也不会去同情那些新罗叛军,更何况她身边的弟弟已是在拉她的衣角要她答应了。

“那么何时来小姐的船到了,便是我等发起进攻之时。”郭虎禅说话间,已是起身,一副相送的样子。

“姐姐,我想留下来。”来洛没有跟上要离开的来薇和来福,而是站在原地,一脸坚定地朝两人道。

“小弟。”来薇皱起了眉,这一次她带这个小弟出来,别的事情也就依他了,可是唯独这战场凶险,她却是绝不会纵容这个小弟任性。

“来小姐,像来公子这样的男儿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郭虎禅看着朝自己投来求助目光的来洛,却是笑着向来薇说道,“难道来小姐想看来公子长大后就当个碌碌无为的纨绔子弟,厮混于青楼酒肆,蹉跎青春吗?”

“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这弟弟还年幼,我放心不下。”来薇丝毫不让步,只是柔中带刚地朝郭虎禅说道。

“不过区区些猪狗之辈,来小姐都担心成这样,不知道越侯在天有灵,却是不知道会感叹后人无能。”郭虎禅却是故意道,果然他的话一说出口,来洛已自朝自己的姐姐大声道,“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给祖宗丢脸。”

看着一脸激动的小弟,来薇知道自己要是再阻止他,恐怕会给这个弟弟从此恨上,而且他心里也会有一辈子的阴影,因此只能妥协让这个弟弟留下,只是临走前狠狠地瞪了眼郭虎禅这个教唆者。

对于来薇目光中的愤恨之意,郭虎禅却是毫不在意,越侯府的实力不简单,他势在必得,比起来薇这个所谓的大小姐,他倒心思还很单纯的来洛,心里已是决定要把来洛留在身边培养。

来薇这个大姐一离开,来洛压抑了好些日子的好动天性却是一下子爆发了,他很是雀跃地找上郭虎禅,想要和郭虎禅练手过招。

看着面前虎头虎脑的来洛,郭虎禅和苏文焕都笑了起来,这小子给他们的印象都不错,而他又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身上有一股子少年的冲劲。

屋子外,清出的场地上,郭虎禅看着面前架势摆得不错的来洛,点了点头,这个小子基本功很扎实,只是不知道真动起手来,是不是还能让他满意。

见郭虎禅示意放手进攻,来洛一脸兴奋地挥刀了,在他眼中郭虎禅无疑是个绝顶高手,起码在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郭虎禅可是以一敌百,杀得那些蛮子血流成河的杀神。

“招练得很实在。”薛猛这时也到了,他看着不断挥刀进攻的来洛,却是忍不住道,“这小子什么人?”

“越侯府的小兄弟。”苏文焕答道,薛猛刚才一直在办别的事情,不知道这里的事情。

“越侯府。”薛猛愣了愣,然后看向了苏文焕,“你在港口那里找到的?”

“嗯。”苏文焕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只落在场中郭虎禅和来洛的身影上,他倒是不太明白郭虎禅为何对那个来家小妞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反倒是对这个小子更上心一点。

“看起来,二郎的计划差不多能成了。”薛猛不由感叹道,当初郭虎禅打算走海路,运送大军从朝鲜行省的北方海岸登陆,夺还熊津城,最大的问题便是运送一万老兵的船只问题,如今有越侯府的帮忙,这却算不上什么问题了。

来洛喘着气,双臂酸软,可是他仍旧没有放弃的打算,因为直到现在,他连郭虎禅的衣角都没碰到一下。

“记住出刀时,不要把力用尽,每一刀都留下三分余力以做变化,除非你有一刀必杀的把握。”郭虎禅错身让开一步,立掌成刀,在来洛的脖子上轻轻一碰后说道。

来洛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郭虎禅‘杀死’,这一次他终于气馁了,他放下了手中的横刀,朝郭虎禅道,“我输了,校尉大人。”

“这不算输,我比你大,力量,速度,经验都比你丰富,我在你这个年纪也不见得能比你做得更好。”郭虎禅看着有些沮丧的来洛,笑着说道,“而且你刚才能让我使出全力来防御你的进攻,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吗?”来洛眼睛一亮,却是朝郭虎禅说道,原本脸上的气馁和沮丧一扫而空,又恢复了少年的神气。

“当然,不信你可以问他们两个。”郭虎禅把目光投向了苏文焕和薛猛,朝来洛道。

“你干得还不赖。”薛猛朝来洛这个越侯府的小兄弟夸了一声,算起来越侯府也是开国功臣集团里的中坚力量,不过是这二十年里淡出了世人的视线罢了,若能得越侯府之力,可就是等于在帝国海军里锲入了一枚坚实的钉子。

来洛看到苏文焕和薛猛都认可自己,却是很快高兴了起来,然后朝郭虎禅抱拳行礼道,“请校尉大人教我。”

“四海之内皆兄弟,不嫌弃我的话,就叫我一声郭大哥。”郭虎禅扶住了朝自己拜倒的来洛,一脸笑意,“只要你愿意跟我学,随时都可以。”

来洛惊喜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让人有种亲近感的郭虎禅,随即大声道,“小弟见过郭大哥。”

第七十一章 初战

第七十一章初战

来薇虽然是女子,可是做起事情来却也是雷厉风行,方自回到港口,她就直接让手下船队里的五艘大船,卸了货直接航向郭虎禅所在的渔村。

至于那些放在港口码头会损失掉的货物,来微丝毫不放在心上,以越侯府的财力,这区区货物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用来结交一个背景深厚的宗室子弟绝对值得。

第二日,当郭虎禅得到手下士兵禀报时,刚出了屋子,便看到了不远处海岸线上的船影,一共五艘大船,足够将那些室韦人的老弱妇孺都给带走。

“桑豹,让你的族人收拾东西上船。”郭虎禅喊过了桑豹,朝他吩咐道,港口的守卫并不严密,那些叛军士兵也多是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没有那些老弱妇孺的拖累,再加上有越侯府的船只接应,他们足以赶在附近的叛军增援之前拿下这处港口。

桑豹很是高兴地领命下去了,不多时渔村各处被室韦人占住的木屋里响起了欢腾的声音,对于那些老弱妇孺来说,能够离开朝鲜行省这个苦寒之地,去富庶的帝国享福简直是做梦一样的事情,不到半个时辰,两百多的老弱妇孺就收拾完了所剩无多的行礼,开始登上那些靠岸的大船,一直居住在山林的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大船,在一片惊呼声中,每个人都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美好的希望。

郭虎禅站在滩涂地上,看着那些傻傻地笑着登上船只的室韦人,朝身旁带着船队而来的来福道,“到时候就麻烦越侯府帮我照顾下这些归化的汉儿了。”

“郭校尉客气了,既然姐已经答应了此事,那我等就绝对不会让郭校尉失望。”来福答道,他对于郭虎禅很有好感,这个冷酷的青年校尉,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那些帝**人,冷静得近乎冷酷,理智得近乎无情,但是却不停地获取胜利,为帝国扩张领土,攫取利益。

“那就多谢了。”郭虎禅回了一声后,然后看着面前站立时法度森严的来福道,“老叔以前也是军中之人?”对于这个身上有股浓重血腥味的老人,郭虎禅不会把他当成普通人看待,很多时候如同他舅公贺正阳那样的老勋贵更相信身边从一起长大的伴当,虽然这些伴当名为仆从,但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可靠。

“年轻时曾跟着老侯爷在河中打过仗。”说起过去,来福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骄傲,声音也不自禁地比平时高了几分,“也杀过几个大食蛮子。”

“是吗。”郭虎禅笑了起来,他可不会觉得来福口中‘也杀过几个大食蛮子’,还真就是几个而已,当即看向了不远处,正拿着刀一招一式练着的来洛道,“那老叔可有兴趣,等会一起去。”

“只要郭校尉不嫌我这把老骨头无用就行了。”来福很是爽道,算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再上过战场了,竟是有些怀念那些浑身浴血,厮杀搏命的日子。

那些室韦汉子们目送着海面上远去的船只,一个个都是握紧了腰里的刀剑,他们知道去了辽东以后,家里的妻儿老人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全看他们接下来在战场上的表现。

“阿洛,不要练了,好好歇息下,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出。”郭虎禅喊住了在滩涂地上练刀的来洛,港口的叛军士兵不过三百人,而且大半都是被强征的平民百姓,他们的手更习惯锄头农具,而不是刀剑。

一百对三百,而且又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要是还没有取胜的把握和自信,郭虎禅觉得自己也不用想什么入主未央宫了。

来洛收了自己的横刀,当他看到跟在郭虎禅身边的来福时,不禁有些紧张,生怕这位福伯是奉了姐姐的命令来把他带回去。

“阿洛,不必担心,老叔等会跟咱们一起去打仗,可不是来接你回去的。“郭虎禅看到来洛脸上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即笑着说道。

“真地,那太好了。”来洛高兴地几乎要蹦跳起来,他还的时候,就很羡慕这位福伯的武功,稍微大了一些后,他的那些基本功也都是这位福伯手把手教出来的。

来福看着高兴的来洛,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虽然府里几位公子都是跟他学的武功,可是时候最认真的还是这位公子,他的心思简单,对于练武可以称得上一个诚字。

心诚的人练武才会一心一意,加以时日,这位公子一定会成为猛将,来福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只是太平盛世,武功练得再好,也没有用武之地,因此他过去在来洛长大一些后,便没再怎么教这位公子什么武功。

如今两人要一起上阵打仗,叫来福也觉得有些恍惚,一转眼间,那个比刀还矮的公子,已经能够挥舞长刀,像一个战士了。

渔村前的空地上,所有的室韦汉子都已到齐,一个个都昂挺胸,精神得很,渴望着接下来的战场厮杀,他们本就是好战的民族,常年的山林渔猎,让他们每一个都有着强健的身体,和野兽厮杀,也让他们对血腥毫不陌生,他们所缺的只有军队森严的训练和纪律,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已经被郭虎禅补全了。

渔村里的渔民们颤颤抖抖地集合着,看着那些骑在马上的陌生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每个人脸上的神情杀气腾腾,他们着自己的刀剑,就好像嗜血的野兽在捕猎前磨利自己的爪牙一样。

郭虎禅策马到了那群新罗渔民面前,扔出了一袋金饼,这些钱足够这些新罗渔民离开渔村,他转身朝身边跟着的杜老大手下的缇骑司密探道,“告诉他们,这里很快就要打仗了,让他们逃去别的地方吧。”

郭虎禅说完之后,掉马离开,而那名精通各种语言的缇骑司密探大声地将郭虎禅的意思告诉给那些惴惴不安的渔民后,转身打马跟上了已经出的队伍。

直到郭虎禅他们的队伍远去,那些新罗渔民中的村长才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只扔在雪地里的袋子,看着那耀眼的金色,他狠狠地咬了一口,看着压印下那纯金的金子,却是带着村民们高呼着朝郭虎禅他们离去的影子跪倒在地拜了起来。



距离码头五里处的林子里,薛猛带着室韦汉子组成的军队停了下来,作为正兵,他们要在郭虎禅解决了港口里的叛军的岗哨后,才会从正面进攻,而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事情是耐心地等待。

郭虎禅带上的人不多,一共二十人的队伍,里面只有桑豹和东巴是室韦人,再除了苏文焕,杜老大,来福和来洛外,剩下都是仅存的细柳营斥候和缇骑司密探。

陈清又一次为郭虎禅他们调配了毒药,虽然不是上次那种烈性毒药,但是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一旦挨上一些,也和必死没什么区别。

郭虎禅要进攻的港口其实是一座并不大的土城,门口有几个叛军士兵守着城门,对于进出城的客商不时收些钱。

对于这样的叛军士兵,几钱碎银子就能让他们对于进城的队伍完全放弃他们的检查,更何况郭虎禅他们一行人看上去就是群来贩卖皮毛换取些生活物资的蛮子,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大大方方地进了城门,脸上抹了锅灰,看上去像是个黑瘦矮汉子的来洛难免有些失望,他本来还以为郭虎禅会带着他们砍翻那四个守城门的叛军士兵,然后杀上城墙和那几座箭塔。

“别性急,好戏都在后头。”郭虎禅就在来洛身边,自然看到了这个少年眼里的失望之色,却是压低了声音朝他说道。

听到郭虎禅的声音,来洛原本有些失望的眼睛里露出了兴奋的光,开始打量起前方靠着土墙建起的那几座箭塔上站着的叛军士兵,他虽然还没怎么学习兵法,可也知道一旦和叛军交手,这些箭塔上的叛军士兵对他们威胁最大。

郭虎禅回头看着土墙上守着烽火台的七八个聚在一起的叛军士兵,暗自点了点头,这些叛军士兵的警戒实在是有够松懈的,不过想到城门口那几个收了钱,连他们的车子都不检查就放他们进来的叛军士兵,郭虎禅又释然了。

随着郭虎禅打出的眼色,杜老大,苏文焕和桑豹还有来福凑了过来,“我们怎么打?”

苏文焕第一个问道,一脸的迫不及待,对他来说战场上的功劳还在其次,最重要地是能杀个痛快。

“四座箭塔,你和我,还有杜大哥和老叔一人解决一座,至于城墙上那些,就交给桑豹了。”郭虎禅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座箭塔,虽然上面不过三四个士兵,可是却因为四座箭塔间可以互相看到的开阔视野,最为难以拿下,相反倒是城墙上的那些士兵都聚在烽火台边上烤火取暖,倒是容易强杀。

来福没有说话,只是瞥着那最靠近烽火台的一座箭塔道,“那一处便交给我如何?”

郭虎禅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主动请缨的来福,要知道那一处靠近烽火台的箭塔,他本来是打算亲自上的,因为它和城墙之间的距离太近,一个不心,就容易打草惊蛇。

“那就交给老叔了。”郭虎禅并没有拒绝来福,或许这个老人的身体已不如壮年时那般强悍,但是身为一个老兵的经验,绝对让他在这样的战斗里比自己和苏文焕更强。

“郭大哥,那我呢?”来洛看着一下子就把任务给分派完的郭虎禅,却是在旁声问道,却是惹得苏文焕他们都是笑了起来。

“你跟我一起。”郭虎禅亦是笑着道,接着揉了揉来洛的脑袋,然后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朝身旁众人道,“都去吧,心点。”

随着郭虎禅的声音落下,苏文焕等人都是各自领命应声而去。

郭虎禅领着来洛和另外两个细柳营的斥候,走向了那座靠东的箭塔后方的阴影处的街道,同时不断地打量着那箭塔上能看到的叛军士兵身影。

“五个人。”不一会儿,另外两名细柳营斥候,都是异口同声地朝郭虎禅说道。

“你们两个在下面,用弓弩解决那两个身子露出外面的,绝不能给他们示警的机会,办不办得到?”郭虎禅压低了声音问着两名斥候同伴,上塔的人不能太多,多了反而容易惊动那些叛军士兵。

目测了一下距离后,两名细柳营斥候都是点了点头,不到一百步的距离,而且天气虽然是风雪天,可是并不是太大,对于弓弩的准头影响不是太大。

“阿洛,有胆子跟我上去抹喉吗?”郭虎禅说话间,然后看向了身旁一直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来洛问道。

“有,郭大哥。”来洛像头第一次捕猎的豹子一样兴奋,满脸的雀跃。

“好,把你的大氅脱了,横刀也留下。”郭虎禅说话间,已是脱下了身上的毛皮大氅,露出了里面一身精悍的武服短打,他把大夏龙雀留了下来,只剩下腰间一把不过刃长一掌的匕。

来洛看着浑身贲起的肌肉在暗褐色的衣服包裹下如同虎豹般精悍的郭虎禅,也是脱下了自己的大氅,露出了里面合身的短打,他虽然只有十四岁,可从基本功练得扎实,虽然肌肉轮廓尚不明显,可去却也像头凶悍的狼崽子一样。

“拿去。”见来洛并没有带匕,郭虎禅却是摸出了自己准备的另一把刀扔给了他。

学着郭虎禅的样子,把刀别在自己最容易拿到的地方,来洛跟上了郭虎禅,两个人悄悄地从箭塔下的阴影里靠着昏暗下来的天色摸近了箭塔。

而那两名细柳营斥候也是翻身进了身旁街道里适合他们用弓弩射杀箭塔上叛军士兵的僻静民居,接着取下了进城后从车上取下的包裹,拿出了被拆成一堆零碎的臂张弩,组装起来。

郭虎禅取出了腰囊里准备好的三棱钢钉,手上劲,却是悄无声息地锲进了箭塔上那些用麻绳绑起来的手臂粗细的圆木里,然后踩着这些钢钉一边往上按钉子,一边轻巧地向上攀登着。

来洛跟在后面,一脸的难以置信,虽然他大了一些后,来福没再怎么教他武功,可是他也知道郭虎禅这一手功夫不是普通人能练得出来的,这种阴力他也只是听福伯提起过,从没有亲眼见识到,可如今郭虎禅却使得正是这种功夫,叫他羡慕不已。

踩着钢钉,来洛沿着郭虎禅一路锲进那些木头里的钉子,却是牢牢地跟着郭虎禅,中间他却是往下面看了一眼,结果现自己离地已有三丈多高,只觉得眼前一片花,手有些软,要不是郭虎禅及时拉住了他,恐怕他就要跌下去。

“别往下看。”郭虎禅的声音压得极低,昏暗天色里的逆光下,来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还是能感觉到目光里的那种关心,他当即收慑了心神,专心地跟上了郭虎禅。

又往上爬了几步后,来洛终于能看到箭塔那一圈围栏的外沿了,这时郭虎禅已是双手抓住了那一圈外沿,眼睛透过围栏的缝隙,观察着里面的情形。

箭塔并不,最起码能容得下十个人在里面同时开弓放箭,射杀敌人,此时箭塔里除了两个叛军士兵在另一侧不时朝外面张望着,剩下的三个,两个靠着中间的火盆缩成一团打着瞌睡,还有一个就在距离郭虎禅不远的地方,口地喝着酒,喝上一口,就含上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郭虎禅回头朝身后的来洛打了让他等着的手势,接着便如同轻盈的豹子一样翻进了箭塔,落地时几乎没出任何声音,让来洛看得也是目瞪口呆,而这时郭虎禅就好象一头黑色的豹子一样,在阴影里靠近了那个正喝着酒的叛军士兵。

正回味着口中烈酒滋味的叛军士兵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觉得耳边挂起一阵风,接着自己的口鼻就被捂住了,他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觉得喉咙口一凉,接着便是温热的感觉在脖子处蔓延,他睁大了眼睛,想要挣扎可是却没有多少力气。

郭虎禅死死地捂着那名被他割了喉管的叛军士兵,脸上的神情狰狞,目光就像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样。

过了没多久,那名叛军士兵的身体终于彻底瘫软了下来,郭虎禅轻轻地把他放平在了地上,然后回到了箭塔边上来的地方,把来洛给抱了上来,不出一点声音地把他放在了地上。

将刚才郭虎禅杀人一幕全都看在眼里的来洛,双手微微着颤,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但是在郭虎禅那种好像希望自己的弟弟是个男子汉一样的兄长般的目光下,他拔出了郭虎禅给他的刀,猫着腰就像头在暗处悄然潜行的猫一样,靠近了那两个睡在火盆边的叛军士兵。

这时郭虎禅一手握着刀,看着靠近那两名叛军士兵的来洛,取出了火折子,朝着攀爬上来的方向扔了出去,他相信那两个斥候营的同伴一定能看得到。

几乎当火折子落在地上的时候,箭塔上响起了锋利的箭头钉在木头里的震动声,那两名刚现一些细微声响的叛军士兵还未来得及任何动作,两枚长箭穿透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钉在了边上的木头上。

随着这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声响,那睡在火盆边上的两名叛军士兵都是醒了过来,那个还在来洛边上的叛军士兵尚不知道生什么事情,一柄匕已经钉进了他的胸膛,一掌长的匕刀刃几乎整把都没进了他的胸膛。

而这时来洛已是被突然睁开双眼的叛军士兵给惊到了,刹那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握着刀的手在那瞬间停住了,整个人就好像静止了一样,直到郭虎禅的低喝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才下意识地有了动作。

“杀了他。”郭虎禅的声音刚刚落下,来洛手中的刀已经刺进了那名叛军士兵的胸膛。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杀人,又或者是因为慌乱,来洛刺出的刀锋并没有正中那名叛军士兵的心脏要害,而是随着出刀手法的不对,滑倒了一边。

吃痛之下,那名挨了一刀的叛军士兵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来洛的脖子,想要把这个看上去黑瘦的孩子从自己身上甩下去。

“杀了他。”郭虎禅再次低喝,并没有上前帮来洛解决那个掐住他喉咙的叛军士兵,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这个越侯府的公子也只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二世祖罢了。

来洛因为被紧紧掐住的喉咙,双眼充满血丝,他的脑子里只有郭虎禅那声‘杀了他’的低喝声在回荡,他握刀的手拔出了插在那名叛军士兵胸口的刀锋,接着一刀一刀地捅了下去,从一开始的生涩,直到第四刀正中心脏,他只用了三刀的时间,就杀死了自己的第一个战场上遇到的敌人。

当那名叛军士兵死不瞑目地咽气后,来洛浑身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了一样,瘫倒在尸体上,而这时郭虎禅走过来替他掰开了脖子上那名叛军士兵好像箍成一圈的双手。

平躺在地,来洛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新鲜的口气,虽然喉咙口依然火辣辣的疼,但是昏沉的脑袋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终于杀人了,杀死了一个该死的叛军士兵,他的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吼。

“你做得很好,但是还不够果断。”郭虎禅这时盘腿坐在了来洛身边,夸奖着这个少年,然后指出了他犯得错,“第一刀你若是直接命中他的心脏要害,他不会有反抗之力。

“来洛从地上爬了起来,学着郭虎禅一样盘腿坐下,记下了郭虎禅说的话。



靠近城墙的箭塔上,来福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擦拭着自己的匕,身边不同的方向上是五具尸体,每一个人都是一刀封喉,干净利落,周围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

来福很满意自己的战绩,他虽然老了,或许正面对上那些年轻人,他已经不是对手,可是这种属于斥候的暗杀,他不会比那些年轻人差。

这时另外两处箭塔上的叛军士兵也全被解决了,杜老大和两个手下跟来福一样,五个叛军士兵,全部用匕解决,整个过程不过五次呼吸,而苏文焕那里,他一个人用弓箭就射死了三名箭塔上的叛军士兵,而剩下的两个则被攀上箭塔的细柳营斥候用刀抹了喉咙。

唯一出意外的是城墙上,烽火台的烽燧被点燃了,昏暗的天色里,突然冒起的巨大火柱子照亮了箭塔里的郭虎禅等人。

不过这时天色已暗,烽燧点燃后的烟柱并不显眼,可是郭虎禅还是摇了摇头,要桑豹他们做这种斥候的勾当,似乎还是勉强了些,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这烽燧点燃后,苏文焕能在第一时间带兵赶过来。

郭虎禅站了起来,朝上了箭塔的两名细柳营斥候道,“这里交给你们了。”接着又看向来洛道,“你也留在这里。”

“郭大哥,我跟你一起去。”来洛眼神坚定地看着郭虎禅,没有服从他的命令,他知道在自己的大队人马过来,他们二十人要抵挡住城中被惊动的叛军士兵的反扑,虽然他可以留在箭塔,但是他不愿意当一个在战场上需要保护的累赘。

“那么,记得跟紧我。”郭虎禅没有犹豫的时间,他看着认真的的来洛,扔下这句话后,顺着绳索滑下了箭塔。

落在雪地上后,郭虎禅看到了扛着横刀的苏文焕,还有他身后的杜老大,来福和其他人,脸上露出了笑意,他身边有这些强悍的战友就已经足够了。

城门口的那四名叛军士兵这时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们的身上都被利箭贯穿,而本该随着天色昏暗下来而关闭的城门依旧洞开着。

“苏大哥,我觉得你留在箭塔上更好。”郭虎禅朝苏文焕笑着说道,苏文焕的箭术比他强,他一个人在箭塔上胜过五个人在上面。

苏文焕笑了起来,手中的陌刀落在了雪地里,溅起一地的雪尘,朝郭虎禅道,“用这个,我保证不但能比用弓箭杀得更多,而且还能吓得那些新罗狗连卵蛋都掉下来。”

听着苏文焕的话,郭虎禅和周围的人都大笑了起来,似乎接下来要面对几十倍叛军的围攻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来福看着紧紧跟在郭虎禅身后的来洛,几次想要张开的嘴到最后始终没有说任何话,公子终于长大了,他已是一个战士,而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孩子。



看到昏暗的天空下冲起的火光,林子里的薛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如同猛虎般凶悍,他翻身上马,看向了身边等待已久的室韦汉子们道,“给我冲,去把那些叛军士兵,一个不留地杀掉。”

随着溅起的大片雪尘,轰隆隆的马蹄声里,一百不到的室韦汉子策马跟上了飞驰而出的薛猛。

港口内的海面上,最大的海船上,来薇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混乱起来的城,眉头轻蹙,她虽然是有着远胜普通男子的气魄,可也终究是个没经历过战争的女人,身边最疼爱的弟弟此时又身在战场,不由得她心乱如麻。

“姐。”来薇身后,越侯府的卫士都是有些急了,他们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却知道这是战争爆了,而他们每个人都渴望战斗。

“不准妄动。”来薇强压下了心中的担心,看向了身后的府中卫士,她所在的船只是用来接应郭虎禅他们撤往辽东的,绝不容有失。

这时的城门口,举着火把从军营里赶来的叛军士兵乱糟糟的,那些刚刚被强征来没多久的新兵们一个个都是惊慌失措,脸上呆地看着城墙上烽火台里燃烧的冲天火焰,要不是军官们踢打喝骂着,或许他们根本不会挪动半步。

箭塔上,看着已经进入射程的叛军队伍,留在箭塔上的细柳营斥候和缇骑司密探,或者开弓,或者引弩,都是对准了那些举着火把,显得混乱得很的叛军士兵,接着八个人同时松开了弓弦或是扣下了弩机上的悬刀。

密集的叛军队伍里,八个新兵被急射而来的箭矢射倒在了地上,有人直接被贯穿要害,当场毙命,有人只是受了轻伤,可不管是死是伤,都让叛军士兵们更加地慌乱,他们不知道前方黑暗的天色里究竟有多少的敌军。

“都给我把盾牌举起来,敌军没多少人。”有些战场经验的叛军军官们看着止步不前的手下士兵们,却是呼喊着,接着拔出了刀,驱赶起那些胆的新兵来,他们心里有数,要是来的敌军人数众多,恐怕刚才那一拨箭矢下来,就不是区区八个人或死或伤了,但是对于这些才刚刚强征来的新兵来说,要是不能压下他们的恐惧,恐怕这一仗不用打,他们就先自崩溃了。

在叛军军官们连续砍倒了几个新兵,杀鸡儆猴之后,那些新兵们虽然依旧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鼓起勇气朝前冲了起来。

“一群乌合之众,连猪狗都算不上。”苏文焕看着那些停顿下来的叛军队伍,口中骂着,然后却是主动挥舞陌刀,冲向了那些在军官威胁下朝城门而来的叛军士兵,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场指挥官,但却是直觉敏锐的天生猛将。

看着主动迎击向叛军的苏文焕,郭虎禅没有阻止,而是拔出了大夏龙雀,怒吼一声,带着其他人也一起主动杀向了那些叛军士兵。

苏文焕手中的陌刀重重地砍向了叛军士兵中,直面他的一名叛军士兵手中的盾牌直接被势大力沉的陌刀劈成两半,随着半截掉落在雪地的手臂,陌刀的巨大刀刃斜向劈开了他的肩膀,一直拖到胸口。

苏文焕一刀得手,一脚踢在了那名叛军士兵的腰上,却是将卡在他胸前肋骨处的陌刀拔了出来,随着喷薄而出的鲜血,他怒喝间,手中的陌刀已是挥舞一圈,格开了周围砍来的几把长刀,那几个偷袭他的叛军新兵俱是虎口开裂,差一点就握不住手中的刀。

苏文焕如同凶兽一样野蛮的横冲直撞,几乎是一下子就遏止住了叛军队伍的增援势头,而这时后面赶上的郭虎禅他们也一个比一个凶狠地杀向了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叛军士兵。

大夏龙雀的拦腰一斩,直接将一名叛军士兵给腰斩,随着分开的两截身体,带给四周叛军士兵是难以形容的惊骇冲击,便是那些原本还吼着新兵的叛军老兵也是给郭虎禅的凶悍吓得心胆俱裂。

来洛跟在郭虎禅身后,紧紧地跟着,没有落下的一步,他只是挥刀砍着郭虎禅漏给他的那些已经只剩下半条命的叛军士兵,而来福就跟在他身后,不让任何一个叛军士兵能够靠近郭虎禅和来洛的背后。

几乎是照面间,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号叛军士兵就被苏文焕和郭虎禅带头砍杀了一半,他们那出乎叛军将领意料之外的主动冲锋,直接击溃了大部分叛军士兵的意志。

没有士气的军队只是一群丧家之犬,而没有士气的乌合之众却只是一群待宰的猪羊,而现在的叛军士兵就是一群失去了士气的乌合之众。

要不是几个叛军军官,挥刀连续砍杀了十几个逃兵,血淋淋的威慑下,恐怕己方的队伍就直接在后方大多数士兵还没有看到敌军的情况下,先自行崩溃了。

郭虎禅制止了想要继续进攻的苏文焕,他们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而那些叛军士兵的后方大队尚未崩溃,他们这样冲上去固然能扩大战果,可是也会被弓箭手的集中攒射射成刺猬。

几十具叛军尸体或是伤兵横亘的战场上,郭虎禅停了下来,不需要他的命令,那些细柳营的斥候和缇骑司的密探,已是给战场上还没断气的叛军士兵补刀,接着割下他们的头颅绑在腰上。

来洛看着眼前割取人头的郭虎禅他们,眼里充满惊愕,这时来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的腰间悬着四颗血淋淋的人头,他看着自家的这位公子说道,“公子,这就是帝国的军队。”

来福的话很简短,但是却铿锵有力,不需要太多的话语,来洛的脸上已经坚定下来,他走到了自己独立杀死的一具叛军尸体前,割下了那颗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叛军的脑袋,挂在了自己的腰里。

原来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里,帝**队的士兵们每战必然取敌人级夸耀武功是真的,出生于修文年间的来洛一度以为,帝**队的士兵们在战场上割取人头并不是真的,但是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而这也是帝**队,能在过去战无不胜,威慑列国的原因之一。

第七十二章 再次出现的蝮蛇公子

第七十二章再次出现的蝮蛇公子

长龙般的骑兵队伍冲过了火光冲天的城门,而这时城内的叛军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冲进城的骑兵队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叛军的军官们看着那火光里马蹄声如同惊雷般的重重骑影,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这时候不管他们再用血淋淋的长刀威胁手下的士兵,都无法阻止这些害怕的新兵扔下武器逃跑。

城门内的阵线上,郭虎禅他们一共十二人,竟然没有一人阵亡,尽管身上血流如注,但是他们始终不曾后退过一步,依靠着街道的狭长地形,整整杀死了数倍于自己的叛军士兵。

长街血战,宁死不退,便是来洛感受到的帝**魂,此时的他浑身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有郭虎禅和来福两人的照顾,他只是受了些轻伤。

站在一地的尸体中,来洛望着四周那停下的十几骑室韦骑兵从马上跳下来,跪在地上朝他们呼喊着听不懂的话,能感觉到他们那自内心的恭敬和臣服。

郭虎禅看着那些跪下呼喊后起身的室韦骑兵,朝领头的桑白狼用室韦话说道,“给我找到每一个从战场逃走的叛军士兵,带他们的头颅来见我。”

郭虎禅的话,让已被血腥激起野性的室韦汉子们高声嚎叫呼应了起来,然后他们跳上马背,开始向着四处远方的黑暗街道驰去,追杀起那些叛军士兵来。

来福走到了来洛身边,很是满意地看着自家这位公子此时脸上的神情,很多人过不了战场上的第一关,那不是有没有胆子杀人,而是能不能适应战场上那最血腥的一面。

“福伯,我要留在郭大哥身边。”来洛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了已到自己面前的来福,忽地大声说道,“我不要再回到府里。”

来洛的脸上满是倔强和坚定,他少年的胸膛里流动的是火一样的血液,这生死搏杀的战场终于让他明白自己以前那么刻苦的练武,哪怕没有来福再教他也坚持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嗯。”来福点了点头,他很高兴,因为越侯府终于有了真正的继承人,这位公子或许还不成熟,可是现在的他却已经有了老侯爷当年果然的影子。

看到来福这个福伯没有像以前那样反对自己的决定,来洛的脸庞上有了些疑惑,似乎不太习惯这样子对自己微笑的福伯。

“公子已经是个战士,战士的决定,没有人可以阻止。”来福静静说道,接着看向了远处海面的方向,“姐那里,我会说服她的。”

郭虎禅在不远处看着对话的来福和来洛,脸上充满欣赏,那个少年有一颗纯粹的心,战场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从箭塔上下来的细柳营斥候和缇骑司的密探在战场一侧升起了巨大的篝火,刚才他们一直在箭塔上为郭虎禅他们掠阵,用弓箭压制那些冲上的叛军士兵,比起直面叛军一波*冲击的郭虎禅他们却是情况要好得多。

天上不断飘落的细雪片这时已经在战场上那些横亘的叛军士兵的尸体上盖上了薄薄一层白色雪花,郭虎禅他们走到了升起的篝火旁坐了下来。

来洛看着解开铠甲的郭虎禅,苏文焕,杜老大他们,也是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和里面的金丝软甲,只有手臂上被一名漏过的叛军士兵划了一刀,战斗时还不怎么觉得,如今坐下来看着已经和里面一层贴身衣服粘在一起的伤口,才感到了疼痛。

来洛咬着牙,让自己不喊出声来,因为他看到了脱去衣服的郭虎禅身上那布满胸膛的狰狞伤疤,还有苏文焕那满身的血口。

“公子,忍着点痛。”来福走到了来洛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臂说道,看到来洛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拔出了匕,几刀间就削开了来洛手臂伤处的衣服,然后看着粘着伤口的布片,眼神里一狠,接着匕就划过了已经结疤的伤口,连着一层血肉一起把布片都给削走了。

刀光过后,来洛感觉到了手臂上伤处那种仿佛烙铁般的刺痛感,他几乎喊出声来,这时郭虎禅走到了他身边,按住了他的肩膀,接着将另一只手中的酒囊递给了来福,“把伤口洗洗再给阿洛上药。”

来福很是老练地接过了那袋子烈酒,拔开塞子看了眼脸上似乎已经不再在乎疼痛的自家公子,将冰凉的烈酒冲洗在了带血的伤口上,然后飞快地将身上带着的上好伤药敷在了伤口上,看着迅止血的伤口,他取出了自己佩刀空心刀柄里的绷带包扎起了伤处。

当来福停下来时,来洛的额头上已经全部是痛出来的汗水,郭虎禅看着始终咬牙没有吭过一声的少年,赞许地将自己的扁圆酒壶递给了他道,“喝几口,会感觉没那么痛。”

来洛看了眼递到面前的扁圆酒壶,伸出手接过之后,口口地喝了几口,他从虽然自由,可是有个疼爱他的大姐却管得他很严,他虽然喝过酒,却从未喝过郭虎禅给他的那种入喉就好象滚烫的火焰一样的烈酒。

看着呛了好几次的来洛,郭虎禅笑了笑,然后接过了来洛递回来的酒壶道,“这种酒叫烧刀子,想必你也听过它的名头,不过这东西却是辽东戍边的帝国士兵们自己酿的土酒,虽然劣了点,但却是好东西。”

来洛被郭虎禅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他没想到这辛辣的劣酒竟然会被郭虎禅说成是好东西,于是不由问道,“为什么说它是好东西?”

“因为它够烈,够劲。”苏文焕这时从边上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整只牛皮囊子,身上已经裹了好几圈白纱布,但是仍能看到里面隐隐的血水。

“苏大哥,你不该喝那么多酒。”郭虎禅看着打完仗就变成酒鬼的苏文焕,却是直接道,苏文焕刚才在战场上最拼命,他受得伤虽然谈不上重,可是那些伤口处流失的血液也足以让苏文焕强壮的身体变得虚弱。

“二郎,我是越喝酒越精神,伤也好得快。”苏文焕拍着自己的酒囊,一脸的得意,接着拉过了身边的陈清道,“更何况这子也说了,没事,二郎你大可以放心。”

“是么。”看着被苏文焕抓着的陈清,郭虎禅却是有些怀疑,对于陈清在医药和毒物上的本事,他很清楚,不过眼前两人的样子怎么看都是陈清被威胁了一样。

“是,大人。”陈清回答得很简单,声音平静得又让郭虎禅觉得他没有说谎。

“怎么样,对吧,我就说没事。”苏文焕坐在了郭虎禅身边,大口地灌了一口酒后,接着朝郭虎禅边上的来洛道,“来家弟,我告诉你,当年太祖皇帝在辽东打高句丽的时候,喝得就是这种劣酒。”

来洛的眼睛里亮了起来,忽然间觉得刚才那喝下的劣酒似乎没那么难喝了,因为那是最正宗的烧刀子。

郭虎禅看着精神的苏文焕,却是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喝起了酒。



快天明时,薛猛带着手下的室韦骑兵们满载而归,几乎每个人的腰上都有着两三颗人头,而这时不大的城市里死寂一片,没有一户人家敢出门,那些大人们只是带着孩子躲在屋子里瑟瑟抖,祈祷着不会有狰狞的士兵闯进自己的家门。

城门前,山般的人头被堆了起来,再次浇上了雪水,冰封成京观,几个叛军将领的头颅则用长矛直接刺穿,插在前面,同时白色的布上,用鲜血写上了血淋淋的大字,‘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郭虎禅做完这一切,没有停留,而是带着手下的人马直接去了船只停泊的港口。

海面上船只并不是太多,冬季本来就没有太多的船队回来朝鲜行省,更不用提这处并不算太繁华的港口。

当看到郭虎禅他们打出的帝**队的赤色旗幡时,一夜未眠的来薇双眼通红,可是心里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郭虎禅他们登上船后,来薇看着站在郭虎禅身边的弟,忽然现才两天而已,她却似乎已经不认识这个从她看着长大的弟了。

来薇压下了心头的各种疑惑,只是把郭虎禅几人请进了船上的大舱,她有许多的话想问郭虎禅,也有许多的话想和弟说。

当海平面上,巨大的楼船变成黑影时,港口的城市里,终于有胆大的人走出了家门,他们中有的人看到了散落在街道上无头的士兵尸体,都是被吓坏了,可也有平时就是地痞流氓的胆大之徒,开始剥起那些士兵身体上的衣甲,想要搜刮一番财物。

城门口,当一些想要离开港口的行商们看到那座被冰封起来的人头京观里那些充满血污和恐惧的脸孔时,都是被吓得浑身战栗,尤其是那几颗被长矛挑着的头颅下悬挂的白布血字,都让他们脊背凉。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对每一个看到他的人来说都不陌生,在过去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里,帝**队的士兵们始终恪守着这句话,而随着帝**队的赫赫威名,这句话也同样意味着‘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在铁骑西征的时代里,有太多的国家和民族消失在了帝**队的滚滚铁流中,仿佛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些在朝鲜行省们经商的商人们,此时清楚地明白,这是帝**队在宣示他们的力量,不管那些叛军现在是占领了朝鲜行省全境,但是很快帝**队将卷土重来,杀光每一个叛军士兵,如果他们不想被帝**队当成叛军的同党,那么最明智的做法莫过于离开朝鲜行省,直到帝**队收复朝鲜行省之后,再重新回来。

郭虎禅再一次袭击城市,将里面的叛军士兵全部杀光,聚尸冰封而成京观,随着那些从港口和城市逃离的商人和百姓们的口口相传,几乎给了熊津城内原本还处于僵持状态的金隆基,金理洪他们致命的打击。

现在已经不止是那些读书人在反对他们,就连那些百姓也被越传越可怕的传言所恐吓,没人再看好复辟的新罗国,甚至于他们诅咒着他们这些叛军全部死掉。

商人们开始撤离朝鲜行省,不止是那些原本胆大的汉商,就连那些外族商人也不敢再停留在朝鲜行省,被当作私通叛军而给连累成为叛乱分子,遭到帝**队的清算。

金隆基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内外交困的局面,来自乐浪一线的帝国大军云集的消息让他们寝食难安,大批的兵力被他们抽调前往西线以应对帝**队随时可能动的进攻,而内部大批商人开始选择撤离朝鲜行省和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逃亡,让他们本就捉襟见肘的力量变得越单薄。

这时任何的争权夺利都没有了意义,金理洪本来提出的提议被他主动放弃了,现在的新罗国就像一条开始到处漏水的破船,就算能当上那个船长,也难逃船沉人亡的局面。

金隆基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王位,几个掌握兵权的兄弟也都表示了臣服,可是他心里却一片苦涩,如今朝鲜行省其他地方的各路人马已经连阳奉阴违都不屑做样子了,他毫不怀疑一旦帝国大军展开进攻,会有多少人会改弦更张,摇身一变,成了响应帝国大军平叛的义军。

金隆基如今能做的除了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花了全部心力经营的西线防御之外,再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要能够抵挡住帝国大军的进攻,甚至于能够击败帝**队,他依然还有翻本的希望,虽然这可能不大,但他只有一厢情愿地去相信。

熊津城里,一处破败的宅院里,原本美丽得如同女子一般的脸庞上被可怕的疤痕布满的李秀行静静地听着几个手下缇骑司密探的回禀,嘴角露出的笑意让他的脸看上去显得狰狞得很,他没有死,而是活着回来了,当日山崖一战,他从山坡上跳下,靠着钢铁般的神经抓住了那些突出的藤蔓树枝,保住了性命,可是却把脸给毁了,但是李秀行并不在意,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敌人付出代价。

第七十三章 浮出水面的跨海战役

第七十三章浮出水面的跨海战役

冬季的渤海湾里无垠的海平面上,一艘巨大的楼船劈开浪头,朝着远处可以远远眺望到的地平线上驶去。

站在甲板上,郭虎禅的目光里带着几丝轻松之色,来薇虽是女子,可是决断力却远远超过不少男人,自己的计划只说了一半,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不但提供越侯府的船只,甚至于后勤补给她也愿意包揽下来。

当然这个越侯府的大小姐之所以如此慷慨,必然是有她的原因,起码郭虎禅能肯定来薇看出了朝鲜行省的叛乱被平定以后那巨大的利益。

要不是郭虎禅自己所拥有的产业大部分处于关中,时间上来不及调动自己的财力转化为物资,他并不愿意让来薇提供自己所需要的后勤物资。

冰凉潮湿的海风里,不时夹杂着雪花落在甲板上,郭虎禅转过身,看着来洛这个越侯府的小公子和喜欢热闹的苏文焕对练,取下腰里的扁圆酒壶,喝了一小口,也许是在北方严寒的气候里呆久了,他虽然还说不上是个酒鬼,可是却也有了些瘾头。

船舱的密室里,来薇看着白纸上化开的墨团,知道自己刚才又走神了,而这一切都怪那个郭虎禅,要不是他,自己平时那可爱而听话的小弟怎么会变了个人似的,就连福伯也帮他说话。

想到要写给父亲的信,来薇就一阵头疼,帮郭虎禅平定朝鲜行省的叛乱,无疑是一笔划得来的生意,她所需要付出的只是越侯府在北方的大半用于海上航运的船只和一笔价值不小的后勤辎重罢了,比起郭虎禅成功平定朝鲜行省后,越侯府所能获得的巨大利益,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可是来洛这个小弟却搭在了郭虎禅的军中,却是叫来薇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解释,在她印象里,似乎自从祖父死后,父亲就极少再说什么帝**队的事情,她不清楚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可是小弟的那个娘亲却是相当让人头疼,真不知道她要是知道小弟去战场上打仗闹腾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算了,不管了,来薇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写起了给父亲的信,反正都是那个郭虎禅不好。

来福站在自家小姐身后,看着她突然间懊恼地皱了皱眉后开始写起信来,却是知道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小姐恐怕是在着恼那个郭虎禅。

来福脸上露出了笑容,在他的眼里,郭虎禅毫无疑问是个真正的帝**人,放在过去那可是各家功臣勋贵府上都是抢着要的姑爷,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看到来薇嫁给那些小白脸一样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来福觉得郭虎禅和他以前见过的那位大人实在是有些相像的地方,叫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这个秘密他不会告诉来薇,而是打算回去后亲自向侯爷禀报。

片刻之后,来薇写完了信,她仔细地封好之后,转身交给了身后一直站着的来福道,“福伯,等船靠了岸,挑个人把这信送回家里去。”

“是,小姐。”来福点了点头,接着将那封信收进了怀里,开口道,“我亲自回去一趟。”

“福伯。”来薇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主动说要回去的来福,却是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郭虎禅身上,一定是这个背影成谜的什么校尉让福伯觉得有必要亲自回去见父亲一面。

“福伯,你是不是知道他是什么人?”来薇犹豫了一下后,朝来福问道,女人的好奇心让她忍不住说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小姐,这个我也不能肯定,不过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来福仍旧不打算告诉自家小姐什么,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那个跟在郭校尉身边喊他大人的独眼汉子,是缇骑司的人,而且官阶不低,小姐还是不要太过怠慢为好。”

来福只是隐晦地提醒着自家小姐,对于那些普通的纨绔子弟,自家小姐这种不假辞色的作风或许能让他们趋之若鹜,可那个郭虎禅却是个内心刚强的人,在他面前逞强的女人,通常不会让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我知道了,福伯。”来薇点了点头,能够让苏文焕这个刑国公世子心甘情愿地喊一声大人,平时又能那么亲昵地称呼他为二郎,那个郭虎禅怎么看都不会是普通的宗室子弟。

要不是现在未央宫里的皇帝也就二十来岁,来薇真会怀疑郭虎禅是不是白龙鱼服的皇子,不过现在看起来显然不太可能,不过当她想到这里时,忽地脑袋里跳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不由朝来福问道,“福伯,你说他会不会是长安哪个王爷的儿子?”

来福看着突然间没头没脑地蹦出那么一句话来的自家小姐,也是愣了愣,接着也觉得这位大小姐猜得还有几分道理,要不是郭虎禅让他想起那位大人的身影,说不定他也会这么想,不过现在显然这不大可能。

“小姐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来福轻声说道,接着便离开了房间,他们已经到了渤海湾,很快就能靠岸,虽说可以停靠的地方不少,不过考虑到郭虎禅的那个计划,似乎还是选择距离乐浪郡越近的地方越好。



甲板上,练出了一身大汗的来洛,擦干净了身子后,很是高兴地到了靠着船栏杆的郭虎禅身边问道,“郭大哥,我的刀术有没有进步?”海上的日子里,郭虎禅每天都会指点他如何练刀,教他军中的杀人刀,甚至亲自给他喂招。

“学武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郭虎禅看着来洛,却是笑着说道,来洛的天分不错,人也很聪明,不过他的身体禀赋比起自己和苏文焕,薛猛几人来却是差了不少,他能做的就是让来洛少走些弯路。

“嗯,我知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来洛点头道,他心里佩服郭虎禅这个大哥,因此凡是郭虎禅说的话,他全都当作道理来听。

“你现在的刀术,还只能算三流,因为你的力量不足,速度还不够快。”郭虎禅开始点拨起了来洛,传授着自己这几年在生死搏杀里得来的经验,“但是只要你有一颗战士的心,那么在战场上,比你强的就不一定就能打败你。”

“阿洛,你记住在战场上,一旦拔刀,就不能有任何的犹豫和怜悯,要带着必杀的心去挥刀。”郭虎禅看着认真听着的来洛,想到自己在玉门关前的那一战,当时的他完全抛开了任何想法,挥刀的时候想着地只有杀死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最后他活了下来。

郭虎禅不能肯定自己的经验一定有用,但他只是把自己的信念传递给来洛,至于来洛是如何理解,那就是这个少年自己的事情了。

来洛记下了郭虎禅的每句话,然后他想起了他在战场上面对那些叛军士兵时的情景,不正如郭虎禅所说,当时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周围阵阵喊杀声让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杀光那些叛军士兵。

“郭校尉。”有些愠怒的声音在郭虎禅和来洛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响了起来,穿着一身紫色衣裳的来薇,有些恼怒地看着刚才跟自己的小弟说了些很是不好的话的郭虎禅,她身旁是两个侍女,手里提着红色的漆蓝。

“原来是来小姐,有什么事吗?”在郭虎禅眼里,来薇只是一个合作者,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来薇最是讨厌面前的郭虎禅脸上露出这种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她就是个大街上的路人,根本不值得他去注意。

这个死人脸,想到自己还特地换了一身紫色的衣服出来,来薇不由狠狠地瞪了眼郭虎禅,接着朝站在郭虎禅身边的弟弟道,“小弟,来阿姐这边,阿姐让人给你炖了雪参鸡汤,你多喝些补身体。”

来洛根本连动都没动,反倒是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大姐根本就是还把他当个小孩子看待。

看到平时听话的小弟站着不动,而那个死人脸居然露出了笑意,来薇快被气死了,她不知道郭虎禅这个死人脸有什么好的,居然让这个小弟心甘情愿地当他的跟班。

“你爱喝不喝,把东西留下,我们走。”来薇面子上挂不住,可毕竟还是心疼弟弟,最后让侍女把两个漆蓝放在甲板上后,就转身而去,脸上冰冷的样子也是让来洛心里有些打鼓。

“别浪费了,你把苏大哥他们叫来,一起喝掉。”郭虎禅可不管来薇才走出没几步远,已是拿起了那两个漆篮,朝身旁的来洛道。

“来小姐,谢谢了。”郭虎禅居然还朝着来薇停下来的背影高声谢道,却是让来薇恨得牙都咬紧了,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郭虎禅故意的。

看着生气地骂了一声‘噎死你’接着头也不回地走掉的来薇,郭虎禅摇了摇头,看起来有时候把五感练得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些女人的心思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来洛才多大,需要带两漆篮的雪参鸡汤来。

不多时,苏文焕,薛猛,杜老大他们三个便到了,来洛可是机灵得很,只是偷偷地喊了三人。

“二郎,这汤有什么喝头的,还是喝酒来得爽快。”苏文焕最是嗓门大,看到郭虎禅亲自提着两个漆篮生怕里面的汤洒了,却是不由说道。

“大哥,你的伤刚结疤,喝些对你身体有好处。”郭虎禅却是直接道,然后径自招呼着杜老大和薛猛打开蓝子,取出了里面的汤盅和盛汤的什物。

带着雪参淡淡清香的鸡汤还是热腾腾的,郭虎禅很是不客气地喝了起来,自古就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其实就在这吃的东西上面,穷人如何比得上富人子弟,因此每个王朝建立之初,政治清明,官吏廉洁,百姓生活相对富裕,以自耕农为主的官军才拥有强大的战斗力,换了王朝末期,百姓民不聊生,连饭都吃不饱,那谈得上什么强兵。

不过片刻,两大盅的鸡汤和里面的鸡肉就被郭虎禅他们几人分食了个精光,这放了雪参一起用慢火熬出来的鸡汤很是温补,养人气血,也只有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种大型楼船,才有这样的奢侈享受。

快到傍晚时,船终于靠了岸,郭虎禅他们迫不及待地下了岸,他们在海上待了快半个月,也不知道如今局势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当从船舱里走到被积雪覆盖的滩涂地上时,那些在海上的巅簸里几乎把胆汁都给吐光的室韦汉子们虽然无精打采,可是却难掩脸上的高兴,对他们来说做船出海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大海。

来福选择让船靠岸的地方,最近的市镇也有二十来里的路,虽然走官道的话,也就一个时辰而已,不过大雪封道,再加上人困马乏,郭虎禅他们只能先选择让那些室韦汉子驻扎在滩涂地上休养几日,然后出发前往乐浪郡的老兵大营。

骑马不过小半个时辰,郭虎禅便和苏文焕一行到了最近的城市,因为天时已经过了黄昏,城门早已关闭,城墙上的帝国士兵根本没得通融。

“这是我的腰牌,你拿去给你们的大人。”郭虎禅挥手示意身边的苏文焕不要急躁,解下腰间的校尉腰牌,却是手腕发力,掷上了三丈多高的城墙。

那名在女墙处答话的帝国百夫长一把抓住了郭虎禅掷上来的腰牌,看到竟然是面校尉腰牌,也不由愣了愣,虽然校尉实际上就是千夫长的官称,但已经是属于帝的中坚将领,尤其是这种羽林校尉的腰牌,更是代表着来人的身份不是地方折冲府和普通都督府的校尉能比的。

“还请大人稍候,下官这就去通禀。”那名百夫长,不敢怠慢郭虎禅一行人,在城墙上抱拳一礼后,就飞快地下了城楼,前往城内折冲府去禀报了。

作为帝**队在地方上最基础的军事机构,折冲府相当于整个帝**队的基石,而折冲府最高的军事主官通常也就是校尉官职。

当那名百夫长骑快马赶入折冲府时,陈风仍旧在自己的帅帐内看着公文,整个辽东地区的帝**队实际上已经全部动员了起来,虽然看上去表明仍旧平静得很,但是他们这些中级军官都清楚得很,即便是他们这些折冲府,很快也都会被直接征召,前往战场。

陈风出身军人世家,和大多数军人世家子弟一样,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被灌输着自己天生就该是个军人的信念,已经年近三十的他虽然官职只是校尉,但是在同龄人里他的升迁速度已经算是快的了。

“训练还不够。”陈风低声自语着,他所在的折冲府实际上是朝鲜行省叛乱之后重新恢复的折冲府,目前折冲府里的一千士兵,几乎全都是不满一年的新兵。

辽东地区的老兵现在已经几乎全部被调集到北线防御渤海叛军,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少量兵力在乐浪郡一线防御新罗叛军,不过好在来自长安的援军已经到达,可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训练新兵。

“大人,单五求见。”帅帐外,忽地响起了亲兵的禀报声,陈风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公文,他记得单五应该今晚当值,怎么突然回来了。

“让他进来。”陈风说话间已是将桌上的公文收拾整齐,接着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是个注重军容的人,在他的手下,每一个士兵必须时刻让自己看上去就仿佛一柄干净雪亮的战刀,没有丝毫的纤尘沾染其上。

“参见大人。”单五走了进来,他是折冲府里少有的十几个老兵之陈风受命重建此地折冲府时,他从军中被调派过来,却是当上了百夫长,对于年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这个上司,他心里服气得很。

“出了什么事,竟然要你亲自过来一趟?”陈风朝面前算是自己老部下的单五问道,他知道单五的为人,若非出了什么紧要事情,他绝不会扔下自己的职责不管,回来求见自己。

“大人,城外来了十几人要进城,俱是自称是军中之人,为首之人持有羽林校尉的腰牌,下官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大人决断。”单五拿出了郭虎禅给他的那枚腰牌,却是双手奉给了陈风。

接过腰牌,陈风仔细端详了几眼后,就知道这块羽林校尉的腰牌货真价实,看起来来了不得了的人了,将腰牌还给单五,陈风很快从桌上取了令箭,飞快地写了手令道,“你拿我手令,速去开城门将他们带来折冲府。”

陈风并没有向单五透露什么,但是单五却能感觉到自己这位上司目光中隐隐的兴奋。

当单五离开帅帐后,陈风忍不住站了起来,北庭都护府先前曾给他们这些地方折冲府的校尉都送来过来自枢密院的密令,要他们无条件地服从一名叫郭虎禅的羽林校尉的任何命令,对于郭虎禅的名字,陈风并不陌生。

早在三年前,陈风就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人物,起码在玉门关前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杀掉自称上长安朝觐的吐蕃余孽的使团队伍,绝不是一般人敢去做的,而在那之后这个郭虎禅得以进入太学,还传出了他被骆宾王这位太学令收做入室的关门弟子,更是让他留意了几分。

总而言之,在陈风看来,这个郭虎禅无疑是个背景惊人的宗室子弟,虽然他不太喜欢枢密院的那道密令,可是如果这个郭虎禅真地如同传言一般,他倒是不介意完全服从他的命令。

陈风并没有等太久,就见到了单五亲自带来的郭虎禅一行人,他能感觉到郭虎禅他们身上那股还未消散的血腥气,显然这些看上去就很剽悍的同袍刚刚从战场上回来。

“可是郭校尉?”陈风朝郭虎禅行了半礼,从官职看两人都是校尉,但是郭虎禅的羽林校尉身份比他高的不是半点,只不过他也是个骄傲的人,并不愿意随便向某个人低头。

“陈校尉。”郭虎禅亦是回了半礼,他一路上已经询问过那个带他们过来的百夫长单五,知道这城中的折冲府恢复还不到一年,士兵几乎全是训练最多超过半年的新兵,不过想到在城门口时等待看到的那些士兵的军姿,郭虎禅能肯定这个叫陈风的校尉是个有本事的人。

略微寒暄之后,郭虎禅就直接切入正题了,他需要知道朝鲜行省目前的局势。

“郭校尉,目前新罗叛军已经有超过十五万被部署到了乐浪郡一线。”陈风打开了地图,至于沙盘这种东西,他这里暂时还没有足够的人才做出来。

看着陈风细致地讲解着新罗叛军所在的一线和各处要点,郭虎禅点了点头,那些新罗叛军果然上当了,把他们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到了乐浪郡一线,用来抵挡那子虚乌有的帝国大军。

看到郭虎禅脸上露出的笑容,陈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其中所蕴含的信息,起码这位羽林校尉似乎很希望新罗叛军将全部的兵力都压到乐浪郡一线,而这里面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郭虎禅感觉到了陈风眼中露出的一丝疑惑,当即看向了他身后的几个亲兵。

陈风见状,连忙挥退了几个亲兵,接着看向了郭虎禅,说出了由北庭都护府下达的枢密院密令的内容给郭虎禅听。

听完之后,郭虎禅也不由惊讶起长安那边的大手笔,可以调动辽东任何一处折冲府的军队,这种权力可是比一府都督还大了,虽然目前辽东地区的折冲府,大多都是新兵,而且他真正能够拿来用的军队还不超过一万人,但是足以让他更多几分把握来执行自己的计划。

“僭称为王的新罗叛军头目金政明已为我所杀。”郭虎禅说出了让陈风心中一跳的消息。

听着郭虎禅口中简单的描述在朝鲜行省的事情,陈风心里面已是如惊涛骇浪一般,他虽然已经尽量高估郭虎禅的本事,但是也没想到郭虎禅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带着三十人就潜入熊津城,刺杀叛逆得手后,又连续杀了数百叛军士兵,造京观以威慑叛军。

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陈风可以肯定,面前的郭虎禅将成为自己文皇帝时代以来,帝**队里新一代的名将之首,除非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在西线和北线的将领能拿出比郭虎禅更剽悍的战绩出来。

“陈校尉是知兵之人,那我也不瞒陈校尉,如今乐浪一线的帝国大军只有长安来的一万老兵,至于十万之数乃是虚张声势。”郭虎禅朝陈风说出了让他吃惊的内幕,实际上现在乐浪郡一线的帝**队不会超过三万人,而且要分散各处防守,如果新罗叛军集中主力精锐,选择一处猛攻的话,整个乐浪郡都将岌岌可危。

“那些叛军没有这个魄力,而且他们现在也正处于惊恐中,不断地增兵摆出防守的架势就是明证。”对于持谨慎态度的陈风,郭虎禅却是并不赞同,在他看来自己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新罗叛军目前表现出来的正说明了叛军高层的色厉内荏。

陈风看着一脸自信的郭虎禅,仔细想了想之后,发现确实是如此,这一次他不由佩服起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羽林校尉。

“我的计划是调动叛军主力到乐浪郡一线,然后带领长安来的一万老兵从海路进攻叛军后方,先夺回熊津城,接着扫平朝鲜行省的各路叛军。”郭虎禅没有向陈风隐瞒自己的计划,在他看来如果能够手上再多一万折冲府的帝**队,那么他就有十足的把握消灭朝鲜行省的新罗叛军。

“从海路进攻叛军后方。”陈风的眼神一下子变亮了,他虽然平时练兵时是个沉稳之人,但是却喜欢用奇兵,在羽林军校时,他就是以用兵大胆而被赏识,才有了现在的校尉官职,郭虎禅的计划显然正合他好用奇兵的性子。

“不错,现在开始集结船只和后勤,在春耕前展开进攻,即便不能顺利拿下熊津城,我也能让叛军来年颗粒无收,困死在朝鲜行省。”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几分狠辣,他的策略其实颇为类似当年帝国刚开国时,在陆续征服高句丽,百济和新罗后,对于那些不稳定的地区所采用的策略。

“要是船只能够解决,消灭新罗叛军只是个时间问题。”陈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而这也等于他实际上承认了郭虎禅对他的指挥权,这样的跨海进攻战役,只要是个帝**人,就没人不想亲身参与其中的。

“船只不是问题,我现在缺少兵力。”郭虎禅朝陈风道,“我需要的是可以随时上战场厮杀的士兵。”

“大人,目前辽东地区的折冲府,真正可用之兵不会超过五千,不过大人可以放心,这五千人绝不会拖累大人。”陈风大声答道,他知道郭虎禅是在向他询问辽东各处折冲府哪些人是可用的。

第七十四章 北庭都护府

第七十四章

北庭都护府

折冲府的军营里,李大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对于身旁几个新兵蛋子的胆小有些不屑。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起码本名李骠的李大头就觉得跟自己一什的那几个家伙简直把他们这一什的脸都给丢光了。

“说什么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误了出发,就给我滚蛋吧”李大头把自己的牛皮包袱拾掇好后,起身朝那几个还在窃窃私语的新兵蛋子喝骂道。

作为一名快满一年的老兵,李大头认为自己能当上十夫长,全是靠自己的本事,只是他运气不好,摊上这几个活宝,才让他老是被几个同僚笑话。

看到李大头这个顶头上司发火,几个年轻的新兵都是讪讪地闭了嘴,手脚飞快地收拾起东西来,从折冲府的武库里刚领来的三十枚箭矢被他们小心地放进了箭袋里,接着又将两套换洗的军服整齐的叠好,和磨刀的石头以及护刀的刀油还有一些小物件放在了一块。

“都给我把甲衣穿上。”李大头大声吆喝着,上面下了命令,五更前全军整装完毕,五更后全军出发,谁要耽误,就准备滚蛋回家好了。

李大头也算是军人世家的子弟,不过从他祖父到他父亲,两代人都只是个小兵,他三个月前当上十夫长,写了封家书回去后,听带信回来的人说,他父亲摆了酒席,把全村的人都给请全了,大声说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以后一定会当个将军回来。

对李大头来说,要是他被赶出军队,他也没脸回家去见老父了,因此看着距离五更越发近了,他直接跑到那几个新兵蛋子身边,粗暴地把锁子甲给他们套上了。

当李大头带着手下那一什的士兵走出营房时,他所属的百人队,其他九什已经全部到齐了,他们这一什又是最慢,他不禁回头狠狠地瞪了那几个有些畏缩的新兵蛋子。

“我知道你们都很想知道,这一次如此匆忙地集结,到底是要去哪里?”训话的百夫长是个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脸上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出有些草原人的外貌特征,不过一口地道的长安官话,说得极顺溜。

随着百夫长的话,包括李大头在内的军官和士兵们都是脸上露出很想知道的神情,虽然他们都猜测着大概是都护府要调他们往前线,只是不知道是哪一边,是渤海叛军那里,还是新罗叛军那里。

“朝鲜行省,我们要去朝鲜行省,把那些新罗叛军赶尽杀绝,一个不留。”百夫长的声音高亢了起来,“封妻荫子,就在此战,但我更希望大伙儿都能活着回来,娶几个婆娘,多生几个娃。”说到最后,百夫长大笑了起来,然后手臂一挥道,“现在全部给我出发去校场。”

黎明的天空下,辽东各处城市,风中飘着的细小雪花里,十三处折冲府的新兵们或者集结在校场,或者已经出发在路上,但是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处,那就是乐浪郡。

除了十三名折冲府的校尉,一万三千名帝国士兵不知道他们最后将在乐浪郡的一处偏僻滩涂地,乘船出海,直接从朝鲜行省的海岸线登陆,进攻新罗叛军的后方。

蓟县,北庭都护府的行在,还留守的帝国将领们此时正自激烈地争论着,郭虎禅的名字他们并不陌生,甚至于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是枢密院要大力栽培的人,但是跨海进攻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夺还熊津城这样的功劳仍是让他们不愿这样随便拱手让出来。

“新罗叛军的主力目前全部集结在乐浪郡正面一线,而且叛军还将搜刮到的大批物资都囤积于此,谁能保证,那些叛军不会突然发动进攻?”

“那么你去和那位郭校尉说,让他来防守乐浪一线,你去打熊津城好了。”

“你说的什么话,你就不想拿下这份大功吗?”

“够了,都别吵了,这事情到时等郭校尉来了再说。”

嘈杂的争吵声里,随着发怒的苍老声音,原本还争执的一群帝国将领都是没了声音,只是看向了坐在帅位上的老人。

“都下去吧。”老人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心里面却是有几分怒其不争,这些将领里有不少还是当年参加过河中大战的,这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让他们磨掉了当年敢把天捅出个窟窿的心气,现在居然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起功劳来。

王方翼站了起来,他已经八十多岁了,说实话早该从大都护这个位子上退下来了,他虽然属意自己的族侄王海宾,可是虽说举贤不避亲,但是如今已经不是太祖朝和太宗朝,军中士兵死忠于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不管是内阁,还是枢密院都不会放心他王氏两代人执掌北庭都护府的。

“但愿那个郭虎禅不会太让人失望。”王方翼自言自语道,他虽是当年东宫党里的一员,但是薛讷也不敢冒险,以至于王方翼对于枢密院的那几道密令,只当是枢密院打算让这个叫郭虎禅的年轻宗室子弟,接任下一任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

王方翼算是大器晚成的帝国名将,直到四十岁时他还只是军中的一名百夫长,后来太宗朝时,才慢慢崭露头角,最后为当时领兵出征河中的景武太子所器重,得以建功立业,文皇帝即位后,对景武太子旧部防范甚深,但是却对王方翼不甚在意,主要还是觉得当时这个六十多岁才刚刚当上将军的老头子没什么厉害之处,就算留着他在军中怕也没几年时间好活,可哪里想得到,王方翼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后来更是在薛讷等人的坚持下,当上了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

“大人,府外有人求见。”王方翼看着议事厅里那巨大的沙盘,皱着眉头,他这几年衰老得厉害,精力越发不济,帝国整个北方的安全全都压在他肩膀上。

多年跟随的老亲兵的声音,让王方翼回过了神,他不由有些奇怪,天色这么晚,有谁会这个时候来都护府求见。

“来的是什么人?”王方翼看向了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老亲兵,开口问道,他可没空见什么陌生人。

“来人送来了这东西,说大人见了,就会见他的。”老亲兵把一把匕首双手递到了王方翼面前。

看着那柄黄铜柄的虎形匕首,王方翼的脸色陡然间变了,这是当年东宫里的同僚们才有的匕首,是太子殿下亲做之物,他也有这么一把匕首,没想到竟然是当年故人来了。

王方翼拔出了保养极好的匕首,看着匕首上刻着的一个来字,却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竟是那一位来了,他将匕首放回鞘中,朝等着他命令的老亲兵道,“带他从后面进来,去我的书房,记住不要让别人看见。”

老亲兵应声而去,他知道自家大人的意思,显然是不想让都护府里的人知道,那人的身份。

北庭都护府前街道处的靠东尽头,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那里,来福坐在车前,不时地看几眼北庭都护府的朱红大门。

来贺在马车里静静地等候着,他大约五十多岁,是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只是一双手粗糙而宽大,黝黑的脸让他看上去就像个经常操持锄头的老农。

可是没人知道,来贺在二十多年前,却是战场上不折不扣的屠夫,他在当时的功臣之后和勋贵子弟里是出了名的残暴之人,最喜欢的就是亲自砍掉那些被俘虏的大食士兵的脑袋,做刽子手干的事情。

很快马车外响起了并没有掩饰的脚步声,来贺挑起了车帘子,看到了那个王方翼身边比自己还大的老亲兵骑马过来了。

“把衣服换了。”老亲兵把带出来的军服和皮甲扔给了赶车的来福,他出来时特意带了出来。

“这个老家伙,做事情还是这么谨慎。”从车上下来的来贺,拿走了来福手里的军服和皮甲,口中嘀咕着,然后回车子里换上了。

当来鸣再次出现在来福和那个叫王一刀的老亲兵面前时,他看上去已经和一个普通的帝国士兵没有任何两样。

王一刀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朝来鸣道,“跟我走吧。”

来福很是有些气不过,这个王一刀亏他倒是还记得他,可他却把他和侯爷全忘了。

来鸣拍了拍来福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去,自己却是跟上了那个王一刀。

“还真以为我这二十年里真地变成废人了。”看着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来福,来鸣却是笑了笑,让来福咽下了下面的话。

片刻之后,来鸣已经在北庭都护府内了,他记得自己当年离开长安时,王方翼这个老东西已经头发花白了,不知道二十多年不见,这老东西什么样子了。

书房里,王方翼从书桌的暗格里取出了自己那把虎形匕首,文皇帝即位后,这把景武太子给他的匕首就被他小心地收藏了起来,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来仔细地保养,如今这把匕首依然锋利得就像他刚得到时那样。

很快敲门声响了起来,王方翼从过去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口中低声道,“进来吧。”

来鸣走进了书房,而他身后那个比他还老好几岁的王一刀已是关上了房门。

“王头,你该换个亲兵了,那个王一刀居然连我和来福都没有认出来。”来鸣看到书桌上摆在一起的两把虎形匕首,脸上笑了起来,朝起身的王方翼说道,仿佛两人还是当年在河中战场时的老样子。

“你怎么知道一刀没认出你们?”王方翼亦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却是叫来鸣脸上一愣。

“这个王一刀,倒还真成精了。”来鸣摇起了头,他早该想到的。

“二十年不见,你小子倒还是老样子。”王方翼和来鸣互相擂着对方的胸膛,却是感叹道。

“王头,你也不差。”来鸣这般说道,但是他知道王方翼是真地老了,他的拳头已经不再有力。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来鸣心里叹息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看上去似乎王方翼还是当年那个在东宫里初见时,因为他一句尚能饭否,就向他挑战的厉害老家伙。

“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见我了,而且还拿虎牙来。”王方翼看向了来鸣,当年太子殿下死后,他们这些东宫党的旧人大部分都是被迫从军中或是朝堂退出,像他这样的却是极少。

“这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贺迟疑了一下,接着只是拿起了自己那柄匕首,看向王方翼道,“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拿到虎牙时说过的话吗?”

“我怎么会忘记。”王方翼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情,他算得上大器晚成,可如果不是受到景武太子的赏识,得以成为东宫党的一员,恐怕他会一直被埋没在人才济济的帝国军队中,他还记得自己拿到虎牙时的情景。

“那么现在是你我该履行当年誓言的时候了。”来贺看着王方翼脸上露出的神情,却是正色朝他说道。

“太子殿下尚有子嗣在世。”来鸣看着被自己话惊住的王方翼,沉声说道,“如今他回来了。”

“这是真的吗?”王方翼一把抓住了来鸣的肩头,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可更多的还是难以抑制的喜意。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会亲自来找你王头。”来鸣笑了笑,接着想到了自己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样子,却是道,“当时薛讷那老小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没把他赶走。”

“殿下他在哪里?”王方翼听着来鸣提到薛讷,也是脸上一愣,说起来薛讷虽然在文皇帝在世时,保着枢密院的权柄不至于被太过削弱,可是却也让人把他当成文皇帝一党。

“在哪里,恐怕殿下很快就要来找你了。”来鸣看着还没想到的王方翼,却是忍不住道,“你以为枢密院会随随便便让一个羽林校尉拥有那么大的权柄吗?”

“那个郭虎禅就是殿下?”王方翼失声道,但是他随即就明白过来,不由暗骂自己老糊涂,就算枢密院要提拔什么人来北庭都护府取代他大都护的位置,都不会派这么年轻的人来。

“没错,郭虎禅就是殿下,虎之勇猛,禅之沉静,这样的名字也只有太子殿下才能取出来。”来鸣却是感叹道。

“那么说起来,殿下在朝鲜行省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了。”原本王方翼对于郭虎禅传回来的那些消息,并不完全相信,可是现在他却毫无保留地相信了,或许是出于对当年景武太子的崇敬,王方翼觉得就该如此。

“自然是真的,殿下在朝鲜行省,杀伐之果敢,胆魄之雄强,不做当世第二人想。”来鸣想到来福回来后的回禀,忍不住道,他相信来福不会骗自己,更重要的是来福口中,自己的小儿子上了战场,还手刃了五个叛军,主动留在郭虎禅身边不愿回来,都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景武太子。

“天佑大汉。”王方翼听着来鸣的话,却是高兴道,如今草原上局势动荡混乱,除去薛延陀和回鹘外,草原北部也是各部互相争战厮杀,迟早都会出现最后的胜利者来挑战帝国当初定下的秩序,现在帝国需要的是一个强悍的霸主。

“王头,我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只是问你,殿下回来了,你当如何?北庭都护府的将士又当如何?”来鸣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当年他父亲被气死,他远走长安,可以说是恨透了文皇帝,现在郭虎禅这个殿下不但回来了,而且背后已经聚集起了足以颠覆未央宫的实力,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按照来福所说,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的大女儿,似乎也很喜欢殿下,而自己的小儿子也很得郭虎禅这位殿下的器重,来鸣自然更加上心,越侯府能不能在他手里恢复当年鼎盛是的景象,就全在郭虎禅的身上了。

王方翼感觉到了来鸣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沉声道,“我说过此生效忠太子,绝无贰志,如今殿下既然回来,我自当效忠殿下。”

“至于北庭都护府的将士,殿下乃是天命所归,又岂有逆天而行之理。”王方翼如此说道,他的目光同样变得异常凌厉,北庭都护府里有些人是这些年里文皇帝和文官集团渗透进来的,他虽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是却大概知道,既然殿下回来了,需要北庭都护府,他自然要为殿下扫清一切障碍。

“好,王头还是我认识的王头。”来贺清楚王方翼为人,看到他脸上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动了杀机,北庭都护府不比安西都护府,这些年被渗透得厉害,不少人很难信任,既然如此,也就怪不得他们心狠。

“当年东宫的旧同僚,我自会去联系,到时候枢密院那里自然会配合。”来鸣说出了此行的真正来意,北庭都护府的重要不下于安西都护府,尤其是现在边疆不稳的局势下,不管是为了郭虎禅这个殿下,还是为了帝国,他们都要牢牢地控制北庭都护府,让北庭都护府的帝国军队再次变成铁板一块。

第七十五章 刺杀

第七十五章刺杀

一月的辽东,天气变得越发寒凉,蓟县内,虽然新年刚刚过去,但是这座被当成要塞营建的城市却变得异常热闹,来自辽东各处折冲府的一万三千名帝国士兵和北庭都护府从蓟县下属各地征召的近万名壮力让原本寒冬里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城市多了几分喧闹的感觉。

“那些商人还真是无孔不入。”站在城墙高处,薛猛看着靠近城东一侧的临时军营外面那些直接把运货的大车推到这里做买卖的商人们,忍不住自语道。

“这不是很好吗,他们可是帮我们解决了不少后勤辎重上的麻烦。”苏文焕却是不以为意地在旁说道,算起来帝**队以前向外扩张的时候,这些商人们就如同跟在狼群后面的食腐鸟一样,会把如同飓风席卷过一样的战场和国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说得也是,不过你觉得那些商人里又有多少是值得信任的呢?”薛猛笑了起来,在他看来以目前他们所掌握的消息来看,这些商人里很有可能混进叛军的探子。

“老薛啊老薛,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跟我都想得到的事情,殿下他会想不到吗?”苏文焕看着面前从小认识的薛猛,忍不住摇头道,“更何况这种事情就算要操心,也轮不到我们来操心,缇骑司的那些家伙应该比我们更急着找出那些小老鼠。”

薛猛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被苏文焕这个家伙说教,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苏文焕说得有道理,看起来他们两个还是管怎么把仗打好就是了。

北庭都护府,参军室内,郭虎禅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将整个朝鲜半岛的地形全都尽收眼底,像这种巨型沙盘也只有都护府才有人力能够做出来。

郭虎禅所要考虑的不仅仅只是带着军队跨越渤海湾,从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登陆,夺回熊津城那么简单而已,在得到北庭都护府出乎意料的支持下,他的野心要变大得许多,不但仅仅是简单地夺回熊津城,在新罗叛军后方给予重重一击那么简单,而是要配合北庭都护府抽调的部分兵力,直接将乐浪一线的新罗叛军主力全部予以歼灭。

四名北庭都护府的少壮派参谋将领此时都是全神贯注地按照郭虎禅的意思在整个朝鲜行省的巨型沙盘上标注代表各种情况的棋子。

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就在一边看着,他听从了来贺的意见,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知道郭虎禅身份的一点痕迹,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专心按照枢密院的意思行事的老家伙,整个都护府内那些不是跟他们一条心的人根本看不出半点不妥当的地方来。

“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王方翼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道,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大都护,你觉得如何?”郭虎禅忽地看向了一边似乎有些走神的王方翼问道,他这一次能够得以掌握超过三万人以上的军队指挥权,全是靠着这位老人力排众议所致。

北庭都护府里,可是有一群人不太满意他这个枢密院派来的所谓特使,即便是对他在朝鲜行省的战绩也抱着怀疑的态度,哪怕是他把金政明的人头带回来也是一样。

不过对此,郭虎禅并不在意,毕竟北庭都护府远离长安,这些年里比起安西都护府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自从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对于整个草原征伐极重,而且在文皇帝时代之前,帝国始终对整个草原保持着强大的军事压力,使得草原上的各游牧民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分裂状态,直到近二十年里,随着整个帝**队转入收缩状态,才让草原得到了二十年的休养生息,让薛延陀人,回鹘人和契丹人得以发展起来,而在现在的局势出现之前,可以说北庭都护府一直都处于没有多大压力的状态下。

人一旦安逸久了,就算是原本勇猛的战士也会被岁月剥蚀得面目全非,更何况那些这二十年里不断被安排进北庭都护府的一些人,郭虎禅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知道自己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居然会这般信任他。

“很好,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兵力上还是单薄了些。”王方翼稍微想了想道,以主力跨海进攻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然后不给乐浪一线新罗叛军主力反应的机会,直接一路杀到叛军主力身后,再配合正面的帝**队,一口气吃掉叛军近二十万的人马,实在是个大胆的战略,要是换了一般人,王方翼恐怕根本不会报以什么期望,甚至会直接否定掉。

但是郭虎禅不同,因为他是太子殿下的儿子,当年河中大战时,太子殿下也是最喜欢用奇兵做胜负的,但是有一点却不同,那就是太子殿下手上的筹码要比现在的郭虎禅多得多。

“乐浪一线的军队必须加强,否则很难谈全歼叛军这种事情。”王方翼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因为自己知道郭虎禅的身份而有所顾忌,更何况这一仗更关系到了郭虎禅能否顺利地成为整个北庭都护府那些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心目中的军神。

王方翼需要的是万无一失,一切都顺利地控制在手中的布局,而现在郭虎禅的计划还欠缺了点,他需要补全它,“我会抽调长城一线的骑兵部队回来,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王方翼自有自己的打算,虽然目前草原上的局势不稳定,但是他料定那些游牧民族还没有胆子敢主动进攻长城一线,这样的话他就有一定的骑兵主力可以调出来。

“大都护,我以为不太妥当。”郭虎禅虽然知道若是自己手上多出来自长城防线的北庭骑兵的主力军队,那么拿下新罗叛军可以说得拿九稳的事情,但是他还得顾虑到真正难对付的渤海叛军。

“渤海叛军才是我们的真正心腹之患,长城一线的骑兵主力绝对不可以轻易调离。”郭虎禅的态度很坚决,虽然草原上北部还没有决出最后的胜利者可以统合各部,但是如果渤海叛军那个自称为王的大祚荣派遣使节游说几个大部一起组织草原联军来犯,那么长城一线没有足够的骑兵主力,将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看着坚持的郭虎禅,王方翼不由笑了起来,这样的殿下才像当年的太子殿下,超越名将的开阔远见,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才能,看看那些个在边上的军官们,在他说要调动长城的骑兵主力时,居然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个个都自大到没有把渤海叛军放在眼里,大概认为和渤海叛军对峙的五万帝**队足以死死地钳制住他们。

“你说得对,那么如果不调动长城一线的骑兵主力的话,你打算拿什么来填补乐浪一线空虚的兵力,那里可是你整个计划的薄弱点。”王方翼颇为期待地看着郭虎禅,因为这能充分地看出这位殿下的军事才能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很简单,既然守不住,那就干脆不要守。”郭虎禅走到了巨型沙盘前道,“一旦帝国的军队跨海后成功登陆叛军的后方,那么结果无非是两种,第一乐浪一线的叛军主力在得到消息后直接分崩离析,第二就是他们不管不顾地猛攻乐浪郡,希望能够得到渤海叛军的响应和救援。”

郭虎禅的眼里闪着寒光,从他当初有了那个发动跨海之战的想法以后,这几个月里他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来思考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而其中就有王方翼提到的最糟糕的情况之一。

一旁的北庭少壮派军官们都是睁大了眼睛,被郭虎禅所说的内容给惊住了,这个枢密院派下来的羽林校尉还真是敢想。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新罗叛军拼死进攻乐浪郡,但是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同样有机会yin*叛军上当。”郭虎禅手中的指挥木棍点在了目前乐浪郡一线的某处后方道,“这里是一处谷地,如果到时候我军乐浪一线的军队汇拢后撤到此处,大都护认为叛军会作何选择,是放任我军逃走,还是试图一鼓作气地围歼我军在乐浪郡仅有的兵力。”

王方翼的眉头紧锁,看着那一处开阔的谷地和那并不明显的口袋地形,心里却是想到了战国末年秦赵那场惨烈的长平之战,郭虎禅的想法有些类似当时的白起,把敌军yin*至预设的战场,然后封住敌军的退路,将其全部歼灭。

“非常大胆的想法,诈败yin*敌军主力追击,然后封死他们的退路,我承认我若是叛军主将,在那样的情况下同样会上这个当,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郭校尉你能不能赶在叛军主力拼光乐浪一线撤退的帝**队之前赶到。”王方翼再一次看向了郭虎禅,他的目光里带着期许,但也有一丝忐忑。

“大都护,战场局势千变万化,我给不出保证,是否采纳这个计划,全由大都护做主。”郭虎城盯着王方翼,沉声说道,王方翼不亏是个老将,行事谨慎,但是事事都追求谨慎的话,同样也会贻误战机。

郭虎禅那斩钉截铁一般的语气,足以说明他的决心,而王方翼则必须做出决断,他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就做出了决定,这个年过八十的老人环视着室内那批被他认为可靠的少壮派军官道,“郭校尉的计划,谁也不准透露出去,若有违命者,杀无赦。”

王方翼沉烈的语气让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心里激动起来,那些少壮派的军官们明白这位大都护已经决定按照郭虎禅的计划来打这一场大仗了。

看着离开的那群少壮派军官,被留下的郭虎禅静静地等待着王方翼想对自己说的话。

“你的计划,很大胆,出其不意,那些叛军一定想不到他们的每一步都被计算到了。”王方翼夸赞着,但是随即他的眼神一凛,声音也被压得极低,“但是除了渤海叛军之外,还有一样你没有想到。”

王方翼的脸上充满了担忧,他所知道的消息是来贺告诉他的,尽管那消息并不能算是完全准确,而是非常模糊,但也足以让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警惕。

“还请大都护指点。”郭虎禅有些疑惑地说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让王方翼这般慎重。

“郭校尉你应该知道瀛洲的唐王府吧?”王方翼的脸上露出了让郭虎禅有些惊讶的凝重神情。

唐王府,郭虎禅自然不会陌生于这个名字,在他所知道的原本历史轨迹里,隋末的诸侯混战,最后是被李唐所统然后李世民这个唐太宗更是号称千古一帝,但是最后他那位穿越者曾祖,却击败了李唐,恢复了汉统,建立了比唐朝更强盛的武功。

按照过往的惯例,对于李唐这种前朝余孽,向来都应该是斩尽杀绝的,但是李唐运气不错,他那位穿越者曾祖娶了那位历史上的李唐平阳公主李秀宁,再加上李唐当时的太子李建成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他那位穿越者曾祖最后放了李唐遗族一马,将他们全部迁到了改名瀛洲的日本列岛。

“唐王府难道同样意图谋反?”郭虎禅看向了王方翼,他的脸色也同样变得凝重,比起金政明,大祚荣这样顶多算是二流的敌人,唐王府的李唐遗族绝对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说他们谋反,我没有证据,但是唐王府在瀛洲拥有的实力,远远超过了藩王应该拥有的力量。”王方翼有些模棱两可地说道,毕竟来贺给他的消息很模糊,只说是唐王府有所不妥,要他小心,不要忽略。

“那这和意图谋反有什么两样?”郭虎禅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那些试图拥有不该有的力量的人或势力,而作为李唐余孽的唐王府更加让他没什么好感。

在郭虎禅看来,他那位穿越者曾祖生平最大的错误,也许就是放了这些李唐余孽一马,虽然说拜他们所赐,整个日本列岛已然彻底汉化,所谓的大和民族已经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但是郭虎禅依然对他们报有戒心。

郭虎禅的反问让王方翼默然无语,在这个问题上显然郭虎禅这个殿下比他看得更加透彻,唐王府拥有他们不该有的实力,本身就已说明了他们的谋反之心,虽然来贺带来的消息模糊,但是只要消息不是假的就行了。

“大都护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可有确切的明证。”郭虎禅看向了王方翼,唐王府的事情牵扯太大,不但是瀛洲,更关乎整个朝鲜半岛的战局,更重要地是在长安,他还有一位平阳王的皇叔,而这个皇叔正是那位本该是李唐平阳公主李秀宁和太祖皇帝的子嗣后人。

一旦唐王府牵扯到这位平阳王皇叔,恐怕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场帝国内战,郭虎禅心里已有了这样的觉悟。

“我没有证据。”王方翼有些苦涩地说道,他原先还不曾意识到来贺这个消息背后的严重性,但是现在想想看,真是叫人不寒而栗,他们这些军人出身的家伙果然不适合这些充斥着阴谋诡计的事情。

“那么这件事情,请大都护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会亲自派人回长安向太尉大人禀报的。”郭虎禅朝王方翼说道,但是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郭虎禅又和王方翼商量了很久,才告辞而去,虽然出现了唐王府这个最大的变数,他依然没有改变自己计划的意思,只是变得更加小心。

郭虎禅自问若是他是唐王府的那位唐王,心生谋逆的话,最希望看到的场面自然是新罗叛军和渤海叛军最大限度地削弱北庭都护府的实力,甚至于北庭都护府大败亏输,赔光所有手头的帝**队,到时候他们自然能名正言顺地以勤王之名,出兵朝鲜半岛和辽东,再加上他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平阳王皇叔,到时候就是一场分裂帝国的内战。

郭虎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肩膀上的压力是如此之大,不管如何,他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新罗叛军,不给唐王府任何可乘之机。

离开北庭都护府,回往军营的时候,郭虎禅骑在马上,依旧是眉头紧锁,却没有想到自己离开北庭都护府后就被人盯上了,而他身边随行的几个细柳营的斥候也同样没有发现那些精于隐匿身形的人。

虽然因为各地折冲府的军队和附近的壮力进驻,而让城内比往年热闹些,但是郭虎禅他们所经过的街道依然是行人稀少,清冷无比,只有雪花不停地飘落下来。

正想着事情的郭虎禅突然间被胯下透骨龙不安的跳动惊醒了过来,从战场上数次血战磨砺出来的直觉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而这时风雪中,一阵黑影罩向了郭虎禅他们,那是用强弩射出的箭矢,“有刺客,保护大人。”细柳营的斥候们怒吼着,在马上拔刀,聚拢在了郭虎禅的身边。

第七十六章 许苍头

第七十六章许苍头

风雪中,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箭矢落下后,护卫着郭虎禅策马冲出长街的细柳营斥候,却被两侧屋顶上忽然洒下的铁网一头从马上罩了下来。郭虎禅胯下的透骨龙是通灵宝驹,在半空中铁网落下的刹那,硬生生地收住了马蹄,一个侧转,却是躲过了被网住的下场。

眼神一片冰冷,握着腰间大夏龙雀的郭虎禅的心从未像现在一样愤怒,在他的面前,那些在前面为他挥刀格挡箭矢的细柳营里一起出来的同伴,他们此时全都倒在了那带着利刃的铁网下,锋利的刀片刺破他们的衣服,嵌进他们的血肉。

“大人,心。”那些被铁网紧紧缠住,浑身上下被利刃贯穿身体,血流不止的细柳营斥候们依然呼喝着从被染红的雪地里爬起来,奋力大呼着。

郭虎禅没有一个人逃走,更没有躲起来,从透骨龙的背上跳下来后,他奔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名细柳营的同伴,大夏龙雀妙到毫巅的划开了那层铁网。

疯子一样扯去身上的铁网,那名细柳营的斥候浑然不管脸上被铁网上缠着的利刃撕去一层血肉,只是和郭虎禅一样奔向了那些在铁网下挣扎的同伴。

长街两侧的屋顶上,终于有穿着白衣的人从上面扑落,他们手中的短弩射出了密集的三连箭矢,几个在铁网下躲避不及的细柳营斥候直接被这不过二十余步距离**出的箭矢贯穿了身体。

随着摔倒在地的三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郭虎禅睚眦欲裂一人一刀如同匹练般杀到了一名跃下的白衣人面前。

大夏龙雀在郭虎禅的全力一挥下,整柄刀身在巨大的力量下甚至出了嗡鸣声,举刀格挡的白衣人根本想不到这一刀之力足以分金断玉石,当他感觉到自己的两条手臂好像都碎裂一般时,那把精铁打造的长刀已自中分而断,他的眼前被森冷的刀芒所笼罩。

随着喷溅而出的鲜血,郭虎禅手中的大夏龙雀一拉一引,那白衣人的脑袋便掉落在地,无头的尸体仰天倒下,空气中满是鲜血的腥甜。

郭虎禅身边还剩下的四个细柳营斥候好像疯子一样和那些白衣人厮杀在一起,完全不求保全己身,一心只求杀敌于当场。

挥刀格挡住杀到自己身边的三个白衣人,郭虎禅如同疯虎一般气势无二,手中的大夏龙雀大开大阖,仗着大夏龙雀的强悍,竟是硬生生地压住了这些身手凶悍的白衣人。

“说,谁派你们来的?”又是完全不留余力的一刀,大夏龙雀出的刺耳金铁嗡鸣声里,他正面的白衣人手中刀断,大夏龙雀一偏,半掌宽的刀刃直接砍在了那个白衣人的脖子里,郭虎禅跨步直进,刀锋顶着那白衣人连退十余步,嘶吼着问道。

白衣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弃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大夏龙雀的刀背,想给自己的同伴创造杀死郭虎禅的机会。

郭虎禅脸上闪过了暴戾之色,手腕运劲,刀锋削断了那白衣人的手掌,接着引刀一拉,直接将其枭溢的飞溅血花里,郭虎禅跨步转身,挥刀对上了身后两名上来的白衣人,这时他已清楚这些白衣人都是死士,根本不会问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肩头处一凉,接着便是温热的血液飞溅,郭虎禅冷哼一声,一刀将他一刀砍在自己肩膀上的白衣人立毙刀下。

“大人,心。”一声大喝间,一名细柳营斥候飞扑着挡在了郭虎禅身后,用身体挡住了一名白衣人偷袭的一刀。

“兄弟,挺住。”将那名白衣人一刀枭,郭虎禅一把挽住那名身体倒下的细柳营斥候,咬牙说道,然后挥刀挡住了那剩下的数名白衣人。

“大当家,动手不。”长街一侧,一处宅子的高墙上,几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看便知道是江湖中人的汉子正自盯着那街上浴血而战的郭虎禅几人,他们都是被风雪中隐隐传来的兵刃相碰的声音给引来的。

许苍头盯着长街上那带着身边几个已经不支的手下且战且退的黑衣青年,手已按上了腰里的刀柄,他曾是名汉军,对于那来自于军中的杀人刀,最是熟悉不过。

要是换了以前,许苍头早就拔刀上前,相助这些来自军中的同袍,可是如今的他不过是个绿林强盗,还要带着手下的一群兄弟吃饭,做事不能再那么冲动。

“动手。”许苍头跃下了高墙,那个黑衣青年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兄弟,这个理由足够他出手相助了,这年头到处都是狼心狗肺的豺狼虎豹,有情有义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不想这世上又少一个。

“大当家,咱们帮哪边?”跟着许苍头跃下高墙,几个大汉中有人问道。

“帮黑衣服的。”许苍头话不多,言简意赅,只是提醒着几个手下兄弟心,“那些白衣服的不好对付,别逞强。”

“知道了,大当家。”几个大汉应声间,人已是跟上了许苍头。



大街上,透骨龙如同一道青色的苍雷在风雪中奔驰,城头上,犹自跟薛猛说着话的苏文焕最先看到一头横冲直撞,将城门附近处那些摆摊的商人的铺位给踩踏得犹如飓风卷过一样的透骨龙。

长嘶声里,透骨龙人立而起,那嘶鸣声竟然有着如同狮虎咆哮般的气势,那些摊铺被撞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已的商人和手下的伙计们这时都是呆了,看着神骏的透骨龙,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

“二郎出事了。”薛猛这时也看到了悲嘶的透骨龙,他的脸上一下子变得大惊失色,口中亦是失声道。

“细柳营的兄弟跟我走。”苏文焕这时已是怒吼着,从城墙上飞奔而下,这时当初分开的细柳营两拨人马,如今已然在蓟县会合,虽然死了近四十名兄弟,但还剩下了一百六十人的队伍。

薛猛亦是按刀紧跟上了苏文焕,只是走下城墙前,他已是派人去通知杜老大这个目前蓟县里缇骑司里最大的头子。

看到苏文焕和薛猛策马而出,原本还悲嘶而鸣的透骨龙却是如风般掉转了马头,扬起铁蹄翻飞间,就将那几个试图靠近自己的商人和伙计吓得都是连忙避走,生怕被这暴烈的神骏给撞得筋折骨裂。

“坏了东西的,等会全来军营拿钱。”薛猛看着苏文焕带着细柳营的兄弟蛮不讲理地直接从那些商人们占着的街道上飞驰而去,知道他急着跟上透骨龙,却是不得在他后面朝那些纷纷避让,口中叫骂的商人们大喝道。

听到薛猛的喝声,那些咒骂不已的商人们才消停了下来,毕竟要是这些个军爷有紧要军务在身,真把他们给踩踏死了他们也没地方去说理,如今听得到时候会赔践踏坏的货物给他们,一个个都是老实地让开了,没人会不开眼地给自己找不痛快。

苏文焕看着前方透骨龙的青影,脸上的神情狰狞异常,要不是遇到最危险的情况,透骨龙是绝不可能这样跑回来的。

“王方翼那个老东西。”苏文焕咬牙切齿地想着,郭虎禅可是去他的北庭都护府,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和这个老东西脱不了关系。

片刻之后,苏文焕和薛猛策马跟着透骨龙到了郭虎禅他们最先受到伏击的长街,看着雪地里被落下的雪掩埋半的尸体,苏文焕和薛猛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那几个死掉的细柳营同伴,整队人马都升腾了一股冲天的杀气。

“给我分头找,一定要找到大人。”苏文焕吼叫了起来,接着便策马朝前狂奔而出,薛猛亦是满面铁青地跟上了,郭虎禅不但是他们的主君,更是被他们寄托了自己的理想,如果郭虎禅死了,那么他们的理想也就没有了,他们不会接受这种结局,绝不。



风雪中,郭虎禅喘着粗气,他身上已是中了几刀,可是那些白衣人还有十三人之多,而这时他身边那几个细柳营的兄弟都已经全部倒下了,他自己也觉得神智有些模糊,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好像火焰般在灼烧。

“你叫什么名字,如果这次不死,今日救命之恩,我郭虎禅必报。”郭虎禅拄着刀,看着刚才突然杀出救下了自己的那伙汉子里的领头人道。

“我叫许苍头,记住了。”许苍头看着身边已经血人一样的黑衣青年,大声说道,然后看向了身旁还剩下的两个手下兄弟道,“兄弟们,对不住了,恐怕咱们今日都得交待在这里了。”

十三个白衣人看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后,却是分成三拨人,散开后杀向了四人。

“郭虎禅,你是那个玉门关的郭虎禅吧?”挥刀迎向那些白衣人时,许苍头忽地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问道。

“是。”郭虎禅一声轻喝间,手里的大夏龙雀再次击碎了一个白衣人手里的精铁长刀,可握刀的手已经有些抖。

“好,我那些兄弟没有白死。”许苍头看到一个白衣人举刀刺向郭虎禅身侧,竟然大笑着横身挡下了这一刀,一手抓住那刺入自己身体的长刀,右手挥刀一刀枭去了这白衣人的级。

“记住,我许苍头,和那些为你而死的兄弟都是汉军,只是被一个叫孙万荣的契丹狗贼害得落草为寇,我若也死了,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许苍头嘴角溢血,捂着胸前刺入身体的长刀,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然后又挡住了一名从背后杀向郭虎禅的白衣人。

“我答应你,不管你死不死,我都会替你们杀了那个叫孙万荣的契丹人。”郭虎禅的背靠住了身后的许苍头的背,这时白衣人只剩下七名,而许苍头那两个手下的汉军兄弟,也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不觉得你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许苍头看着周围围着他们的七个白衣人,却是咳着血道,“你凭什么说会一定替我们杀了孙万荣那个狗贼。”

许苍头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害死了身边的兄弟,而且连大仇也没有报仇的机会,怎么不叫他心中悲怆莫名。

“因为我是郭虎禅,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郭虎禅左手握住了抖的握刀右手,他的声音依然坚定,他相信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这时风中传来了马蹄声,郭虎禅甚至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震动,他笑了起来,因为苏文焕和薛猛终于来了。

七个白衣人同时扑向了郭虎禅,他们已经不再管许苍头,要是杀不了郭虎禅,那他们死了那么多的同伴,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风雪中,响起了呼啸炸裂的箭矢破空声,远处的街道上,苏文焕和薛猛两人都是各执强弓,不断地拉动着弓弦。

背上被重重劈了一刀,郭虎禅只觉得整个背部都好像撕裂一般,但他仍是冲出了七个白衣人的合围,只是他的力气已经用尽,跌跌撞撞冲出几步后,整个人摔倒在了雪地中。

还剩下的四个白衣人不管那风雪里射来的恐怖箭矢,仍是挥刀刺向了倒在雪地中的郭虎禅,而这时许苍头仿佛突然爆出了全身最后的力量,他扑倒了两个白衣人,同时将另外两人也给一起撞得带倒了,接着他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扑倒两人的脚踝,朝着眼前不远处雪地里的郭虎禅,声音嘶哑,“记住你说的话。”

看着被爬起来的白衣人乱刀刺死的许苍头,郭虎禅仿佛疯子一样握着大夏龙雀,撑着雪地,想要让自己站起来。

这时,一阵狮虎般的马嘶声里,透骨龙如同一道青雷般奔了出来,将一名走到郭虎禅身边的中箭白衣人给撞得倒飞了出去,它就像护主的野兽一样,围着郭虎禅打着转,朝那最后四个白衣人打着响鼻。

飞溅的雪尘中,苏文焕从狂奔的马背上跳了下来,腰里的横刀已自出鞘,将四名白衣人中冲到离郭虎禅最近的一名白衣人从腰间分成连着的两段。

“二郎,我们来了。”苏文焕双眼血红地看着倒在雪地里,浑身好像血人一样的郭虎禅大吼道。

第七十七章 中毒

北庭都护府内,王方翼像是一头狂怒的老狮子一样咆哮着,郭虎禅刚从他这里离开,就被刺客在路上埋伏,几乎直接命丧当场,叫他如何自处。

想到苏文焕和薛猛这个两个闯上门来的故交之后,王方翼毫不怀疑,这两个年轻人要不是看在自己和他们的长辈有交情的话,恐怕就直接挥拳头上来了。

“子安,你去郭校尉那里听用。”王方翼看向了帅帐里一直都垂手静立的族侄,沉声说道,他如今最担心的就是郭虎禅这位殿下会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刺杀而对自己心生芥蒂。

一想到这里,王方翼就恨不得把那些刺客给碎尸万段,郭虎禅这位殿下背后已经是一个庞大到可怕的集团,而这个集团现在是完全依靠郭虎禅而维系在一起,一旦郭虎禅出了什么差池,这个集团的分崩离析所导致的后果恐怕就是一场帝国之间的内战。

“是,叔父。”王海宾低声应道,他目前官拜将军,骁勇善战,是一人足以震慑边境的猛将,不过他虽然是王方翼这个大都护的族侄,却并未因这个身份而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因为这个身份时常被人排挤。

王海宾是个宁向直中取,不愿曲中求的倔强汉子,哪怕是给人排挤,他也不愿意去找王方翼这个族叔,十年里面全靠自己一刀一枪杀出了现在的身份地位,因此王方翼才有举荐这个族侄接任自己的意思,毕竟比起都护府里其他人来说,这个耿直的族侄能善抚士卒,又是个将才,胜过其他人太多。

“叔父,那位郭校尉究竟是什么人?”王海宾领命后,看向了王方翼这个族叔,刚才在书房里,他可是亲眼看到几乎失控的刑国公世子要对这个族叔饱以老拳泄愤,要不是边上那位薛太尉的嫡孙抱住了他,他真不敢想象那后果。

此时的帅帐里,除了王方翼和王海宾之外,再无其他人,看着第一次在领命后向自己询问的族侄,王方翼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下定决心把事情告诉这个族侄,毕竟王氏以后就要看这个族侄了。

“子安,叔父要你发下毒誓,绝不会把接下来听到的话传出去,你可愿意。”王方翼盯着面前看上去总是沉默寡言的族侄,一脸郑重地问道。

“若我泄露今日从叔父处听到的一字片语,叫我不得好死,此生绝嗣。”王海宾没有半点犹豫,发下了毒誓,他不是个好奇的人,可是郭虎禅却让他不得不注意,就在刚刚他的叔父召集了整个都护府的将领和军官,负责蓟县城中秩序的几个人更是直接褫夺了军职,超过三千名士兵被调动,用来搜索城内那些白衣人的同党。

虽然一个枢密院的特使,宗室子弟出身的羽林校尉在他们北庭都护府的眼皮底下被人刺杀,这般大动干戈倒也不算什么,可是那些刺客,一共七十六名白衣人,每个都是体型剽捷的死士,精铁长刀,各式没有记号的弓弩,绝不是普通刺客能弄到的。

“你可知道当年的景武太子?”王方翼看着面前的族侄,却是忽地问道。

“景武太子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子,自幼好学聪敏,骁勇善战,弱冠时领兵征讨四方,威名赫赫,是当时军中士兵们心中的军神,后来河中大战,我朝能压制白衣大食,也都是景武太子亲自带兵讨伐所致。”王海宾答道,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帝国军人来说,他们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景武太子的故事,当时每个人都以为这个文武双全的太子会接过皇位,让帝国更上层楼。

“太子殿下当年并未暴病死于河中,而是被奸人所害,不能还朝,才有文皇帝继位,我朝二十余年来武功不振的局面。”王方翼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郭虎禅遇到的刺杀,让他想到了当年的太子殿下,一种愤怒的情绪在他心里蔓延。

“天佑大汉,太子殿下虽然最后病没于河中,但是却有子嗣留下,而那位殿下就是郭校尉。”王方翼看着向来甚少表情的族侄脸上那惊愕莫名的表情,语调缓慢,“子安,你该清楚,如今未央宫里的那一位只怕比文皇帝更加不如,只有殿下才是皇统正朔,是我大汉的天命霸主。”

“叔父。”王海宾难以抑制自己心里那种莫名的恐惧,他虽是无所畏惧的猛将,可是在知道郭虎禅身份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想到了许多他平时根本不会去想的事情,因为那一切太可怕。

“子安,听叔父把话说完,现在未央宫里的那一位根本没有控制朝堂各方势力的器量和才能,长安的四位王爷,也俱是才干和野心兼备的人,再加上殿下,你认为这个天下还能太平吗?”王方翼摇着头道,他很清楚这个族侄的秉性,他是个信奉国家大义的人。

“殿下他是最好的人选对吗?”王海宾开了口,他明白面前这位族叔的意思,郭虎禅的身份所代表的是绝对的正统,只要他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能够压服各方势力,以最小的代价恢复帝国的局面。

“你觉得还有谁能比殿下更合适的人选。”王方翼看着已经有了些觉悟的族侄,语气低沉,“太皇太后还活着,各家功臣勋贵,太子殿下当年的旧部,这些加在一起,殿下手中的实力不会比未央宫里那一位和四位王爷差多少。”

“叔父当年也是景武太子的旧部吧?”王海宾忽然问道,而这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郭虎禅所代表的正统身份和他背后的集团才能让国家以最小的代价迅速平定下来。

“叔父当年,若无太子殿下提拔,也许早已死在战场,绝无今日风光。”王方翼答道,然后看着面前的族侄,长声道,“子安,这一次亦是你的机会,殿下的雄才绝不逊于太子殿下,你要是想要达成自己的理想,就只有殿下才能实现。”

“叔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侄儿告退。”王海宾离开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既然郭虎禅对帝国来说才是最合适的皇帝,那么他就该效忠于郭虎禅。

北庭都护府的一处院落里,到处都是细柳营的斥候把守,他们个个都是面带怒容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王海宾,对于他们来说,经历过郭虎禅这个既是上司,又是兄弟的校尉大人被刺的事件后,对于北庭都护府的人已经有了种不信任感。

“我奉大都护之命,到郭校尉帐下听用。”王海宾若论官职比郭虎禅高,可是有王方翼的命令,他也应当称郭虎禅一声大人。

薛猛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喊住了几个并不愿意让王海宾进来的细柳营斥候,让王海宾走了进来。

“你知道,我们并不信任你们,那些刺客用的兵器都没有任何记号,但是却不逊于制式军用之物。”薛猛和王海宾并肩走在一起,声音并不高,但是却有种冰冷的感觉。

“换了我,我也不会信任我们。”王海宾沉声答道,他这十年里从一个小兵当到将军,也看到过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他知道如今的帝国军队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光荣。

“我不知道大都护为什么要派你来,但是我希望你不是我想得最糟糕的情况之一。”薛猛对于身边看上去极为沉稳的王海宾有些许好感,但是他仍是做出了警告。

“我可以用性命保证,这一次的刺杀绝不会和大都护有关。”王海宾听出了薛猛话里的弦外之音,却是忽地停住了脚步,然后盯着前面转过头来的薛猛,声调变得极沉,“如果大都护要杀郭校尉的话,那么郭校尉绝不会活下来。”

“虽然你说的话让我很不舒服,但是你说的对,如果是大都护的话,我们一个都活不下来。”薛猛脸上忽地自嘲地笑了起来,看起来他和苏文焕真是关心则乱,要是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真地出了问题,恐怕他们早就全都是死人了。

王海宾沉默地跟着薛猛进了房间,然后他感觉到了那如同暴怒的野兽一般的目光,“他怎么来了?”苏文焕看着带着王海宾进来的薛猛,语气不善。

“大都护派他来保护二郎。”薛猛答道,然后在苏文焕发作前,直接道,“想要让我们和大都护互相猜疑,不正是幕后黑手的目的吗?”

苏文焕并不是傻蛋,他看着朝自己用目光示意的薛猛,仔细地想了想他的话,压下了心头那股火气,只是朝一边的王海宾狠狠看了一眼。

陈清满头大汗,直到最后一根金针拔出来,他方才长长舒出了一口气,郭虎禅身上的外伤到还好,虽然有几处颇重,但是却不危及生命,可那些刺客在刀上抹了毒药,尽管不如他调配的那些毒药毒性剧烈,可是郭虎禅中毒时间太长,再加上又失血过多,却是几乎丧命。

“二郎,他怎么样了?”苏文焕和薛猛都把目光看向了陈清,满脸的担心和忐忑。

“大人的性命已经无碍,只是什么时候会醒来,我却没什么把握。”陈清老实地答道,他虽然驱除了郭虎禅体内的毒素,但是到底会如何,他自己也说不准。

第七十八章 苏醒

第七十八章

苏醒

整整三天时间里,苏文焕和薛猛都是提心吊胆地守在郭虎禅身边,要是郭虎禅再也醒不过来,那不知道消息传回长安后,会发生何等巨变。

第四天,郭虎禅终于醒过来了,当他缓缓地睁开眼睑时,在有些刺眼的逆光里,他看到了坐在床边上的苏文焕和薛猛,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汉子。

看到郭虎禅动了一下,王海宾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几分喜色,他知道郭虎禅的生死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未来,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推了把守了两夜正自打着瞌睡的苏文焕和薛猛。

“郭校尉醒了。”王海宾朝睁开睡眼的薛猛说道,接着便转身离开,去叫陈清这个被苏文焕强留下来的缇骑司的密探。

“殿下,你躺了三天,先把精神养好,有什么话等会再说。”薛猛看到了床上想要起来的郭虎禅,却是连忙道,而边上的苏文焕这时也清醒过来,在一边帮着腔道。

隔院的厢房里,陈清拿起了自己的药箱,接着朝来找自己的王海宾道,“王将军,麻烦你知会伙房一声,煮些小米粥,但是不要放其他东西。”

“我知道了。”王海宾点了点头,接着便离开了,他还要去通知一下自己的叔父,这几日想必叔父也没有谁个安稳觉吧。

书房之内,王方翼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只要郭虎禅这位殿下性命无碍就行,至于之后的事情他自会想办法解决。

“子安,你好好跟着殿下。”王方翼没有说太多,现在的他只想一门心思地查清楚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

“是,叔父。”王海宾退下了,他很清楚,随着郭虎禅的醒来,他这位叔父恐怕会使用最激烈的手段来向郭虎禅证明他们的忠诚。

房间里,陈清有些不可思议地收回了搭脉的手,看着那取下的一排金针,满脸兴奋地朝身旁仍是有些紧张的苏文焕和薛猛道,“大人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事情了,只是虚弱了些,只要善加调理,一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那太好了。”苏文焕和薛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而这时已经吃了些小米粥的郭虎禅,恢复了些精神,从三人的对话里才知道自己先前伤得有多重。

“二郎,你还是再躺会儿。”看到郭虎禅要起来,苏文焕却是连忙上前扶住了郭虎禅,口中道。

“我不是没事了吗,而且躺着很不舒服。”郭虎禅朝苏文焕和一旁的薛猛笑了笑,曾经的他是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人,没人可以体会到那种无力的感觉,而他自从拥有这个强悍的身体以来,已经越发不能接受自己再次回到过去的样子。

陈清很默契地离开了,他知道郭虎禅是个有秘密的人,但是他不是一个喜欢去窥探别人秘密的人,他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

“没想到我竟然睡了三天,这三天里,城里已经被你们掀翻天了吧?”郭虎禅朝面前的苏文焕和薛猛问道,他太清楚这两人的脾气。

“殿下,这一次的事情绝不可以善罢甘休,就是把整个蓟县都给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那些刺客。”薛猛咬着牙说道。

“那些刺客都是死士,而整个刺杀计划严密地几乎没有漏洞,你认为幕后的主使者会是简简单单就能抓到地吗?”郭虎禅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却自有一股威严。

“这件事情,交给杜大哥他们,军队不要再插手了。”郭虎禅的语气很坚定,他自问若是他是刺客背后的主使,早已离开蓟县,绝不会继续待在城里,因为那毫无必要。

薛猛知道郭虎禅说的是对的,但是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可他也同样清楚,要是再让更多的士兵投入到这件事情里去,恐怕会影响到平定朝鲜半岛的计划。

“殿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苏文焕已是在边上道,在他看来只要郭虎禅活着,那么那些刺客背后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他们逮出来的,到时候他一定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只是以后殿下你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我。”苏文焕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这一次要不是有那几个还不知道来历的汉子半路杀出来,挡了那些刺客一阵,恐怕他和薛猛就真只有给郭虎禅收尸了。

“我知道了。”郭虎禅点了点头,这一次刺杀事件之后,让他明白自己犯了白龙鱼服的错误,他应该带更多的随从和士兵,以后他绝不会再大意自己的安全问题。

见郭虎禅答应下来,苏文焕自是笑了起来,接着得意地朝薛猛看了一眼,以后他可就是殿下身边的亲兵将领,但凡有什么难打的阵仗,全都归他。

“那些救我的人也是军中的兄弟,他们的头领叫许苍头,你们立刻派人去查他为什么会离开军队,同时给我查一个叫孙万荣的契丹人。”郭虎禅想起了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汉子,他还记得他对他的承诺。

“是,殿下。”薛猛记下了这件事情,接着又道,“他们的家人那里,如何安排?”

“善加安抚。”郭虎禅沉声道,他绝不会叫这些救他的人白白死去,哪怕他能做的只是去报答他们的家人。

郭虎禅又睡下了,他现在的身体虚弱,起码需要再调养个两三天,才能下地。

苏文焕和薛猛也不再留在房里,两人一起退出了房间,现在他们心里的大石头已经落了地,如今剩下的就是去收拾残局。

“你去见那个老家伙吧。”苏文焕喊住了薛猛,他对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仍是没什么好感,因此主动揽下了刚才郭虎禅交待的事情。

“也好,那里就由我去好了。”薛猛点了点头,苏文焕对王方翼有成见,而且三天前他和王方翼这个大都护几乎就动手了,他还是不要去见王方翼,免得双方都不舒服。

不多时,薛猛就已到了王方翼的办公所在,一路上他已是听到有经过的军官低语,王方翼又派了三千士兵在城内开始挨家挨户地搜索,这让他不禁皱紧了眉头,这个北庭大都护似乎有些反应过头了,感觉上他就好像在刻意讨好他们一样。

走进房间时,里面的其他人已经被王方翼挥退了,对于薛猛他还是客气得很,毕竟他现在北庭大都护的位子是薛讷所举荐,才有他今日的地位。

“见过大都护。”薛猛一礼后,方才在王方翼的示意下坐下来,对于王方翼他不像苏文焕那样有成见,文皇帝的时代,本来就是武人黯淡无光的时代,王方翼在北庭都护府这十年里,也算是兢兢业业地为国家守边,安稳局势,过得并不容易。

“薛世侄,太尉近来可好?”王方翼并没有把这次会面当成是正式场合,他只是想以一个普通长辈的身份和薛猛说些事情。

“祖父他老人家身体强健,不比大都护差。”薛猛答道,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在没弄清楚王方翼到底会站在哪边之前,他不想和王方翼有太多的接触。

“薛世侄,看起来你和苏世侄都对我这个老头子有所误解。”王方翼脸上露出了苦笑,接着他拿出了自己那把虎牙匕首,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薛猛的目光看着那柄似乎小时候在哪里见过的匕首,再看向王方翼时,已自多了几分疑惑。

“这是当年景武太子殿下亲手所做之刀,那时我是东宫门下的羽林郎。”王方翼的声音里有些怀念的味道,他本就是大器晚成的将领,一生中最惬意,最自在的日子就是在景武太子手下的时候,那时候他不需要去想太多的事情,只要做一个好军人,不断地跟着太子殿下去打胜仗就是。

薛猛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匕首,他死去的父亲就有那么一柄匕首,一直都视如珍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祖父在父亲死后,将那柄父亲说本来要给自己的匕首放进了墓葬的陪葬品里。

现在薛猛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的父亲当年也是东宫党的一员,只不过一直都瞒着其他人,他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但是他可以确定,拥有这种匕首的人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心腹之臣,眼前的王方翼或许可以信任。

“我知道你和苏世侄为什么那么紧张那位郭校尉,他的身份我也知道。”王方翼向薛猛摊牌了,他不想因为刺客的事情,而和郭虎禅以及他身边的人生出隔阂来,因为隔阂往往意味着猜忌和误解,而一支军队若是内部彼此互相不信任,那么它离战败也就不远了。

薛猛的瞳孔缩了一下,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的王方翼,垂在两侧的手已经握紧了,但他仍是让自己看上去是一副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反问道,“那大都护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这一生,只奉太子殿下为主,如今未央宫里那一位,和我无干。”王方翼仿佛不吐不快一样,说话时干脆得连一点掩饰都没有。

薛猛有些紧张的心平复了下来,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的这番表态,足以说明一切了,虽然他还不能完全去相信王方翼,但起码他不会再去猜忌王方翼。

“来见大都护,本就是殿下的意思,殿下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而和大都护之间生出隔阂,因为那样一来就恰好中了那些刺客的幕后指使者的诡计。”薛猛组织了一下措辞道,既然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已经明确表示他会站住殿下这边,他自然也要替殿下安抚一下这位当年东宫旧党的老人。

“殿下果真有太子遗风。”王方翼倒是没想过薛猛会骗自己,也许是当年的影响太过深刻的缘故,自从他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以后,就会不自觉地把郭虎禅当成太子殿下一样的人。

“殿下还有吩咐,希望大都护不要因为他的事情,而空耗军中士卒力气,刺客一事交给缇骑司就行了。”薛猛说出了他来的真正目的。

“殿下有此等眼光,那我可以放心了。”王方翼动容了,他没想到郭虎禅这个殿下竟然能看得如此长远,虽说从官面上讲,郭虎禅是枢密院的特使,在他们北庭的地头被刺客袭击,大动干戈地搜索全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却难免会有损郭虎禅的名声,也容易让某些人挑起北庭士兵和当地百姓对郭虎禅的不满。

薛猛又和王方翼密谈了一些事情之后,方才离开,他离开时很是满意,虽然北庭都护府不是铁板一块,但是王方翼这个大都护倒向他们的话,却是有很多事情方便许多。

王海宾看着面前询问自己一些事情的苏文焕,眉头不由皱紧了,许苍头这个名字他很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苏兄,给我一天时间。”

对于沉默寡言的王海宾,苏文焕倒是没什么恶感,因为起码王海宾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些有心机的人。

“那就拜托王兄了,对了,王兄可知道一个叫孙万荣的契丹人。”苏文焕见王海宾好像是知道许苍头他们那几个人,却是连那孙万荣的事情一起问了。

“孙万荣是军中将领,如今正领兵和渤海叛军对峙,而且他家三代归化,不能算是契丹人了。”对于孙万荣,王海宾并不陌生,虽然他不喜欢这个有些贪婪的同僚,可是在指挥骑兵上,这个祖上是契丹人的孙万荣确实是有一套。

“没什么,只是听过这个名字,随口问问罢了。”苏文焕虽然不是个细心人,但是也意识到孙万荣既然是北庭都护府的将领,那最好还是不要让王海宾这个北庭的人去查。

王海宾看得出苏文焕是在掩饰什么,但是他并不关心,他只是离开去查许苍头那些人的身份去了。

“看起来还是得去找独眼龙。”苏文焕看着王海宾离去的背影,口中低声自语道,虽然郭虎禅没说为什么要查那个孙万荣的底细,但是他听得出来,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蓟县城内,缇骑司的驻地内,杜老大一脸冰冷地看着当地的缇骑司的探子们,已经是第四天了,他们依然对那些刺客的身份一无所获。

“大人,那些刺客的身体很干净,没有任何有疑点的地方,所用的兵器,弓弩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就连城中的大小客栈我们也已经查过,并没有他们的消息。”当地缇骑司的一名副百户,硬顶着头皮答道,他们虽然不知道被刺客袭击的那一位到底是什么来头,可是光看北庭都护府的架势,绝对小不到哪里去。

“除此以外,最近三个月的城门记录我们也查过了,没有符合的记录。”

“我不要听这些废话。”杜老大终于开了口,郭虎禅这一次遇刺,被他全部归结为他们缇骑司的错,要不是缇骑司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好,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给我去把那些刺客落脚的地方找出来,所有可能和刺客有关的人一个也不放过。”杜老大剩下的那只独眼里,闪着的冷光叫他面前每一个人都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是,大人。”缇骑司的探子们大声应道,他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尤其是那位副百户,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恐怕他就不是丢掉官职那么简单,眼前这个冷酷的独眼百户,绝不会介意用自己的人头来警醒其他人。

看着那副百户带人离开,杜老大狠狠一拳砸在了身旁的书桌上,曾经无孔不入,叫人恐惧的缇骑司如今已经堕落到了这种地步,整个蓟县的缇骑司人手,居然只有区区的百人不到,内阁那群文官,恐怕是巴不得缇骑司垮掉。

杜老大的火并没有发多久,苏文焕来了,他带来的消息让他的心里好过了些,只要殿下没事就好,不过苏文焕接下来要他查的事情,却让他的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那个孙万荣是北庭的将领,还是个契丹人。”杜老大自语着,他竟然是以为这个孙万荣和刺客们有所关系,一时间恨不得亲自立刻赶往玄菟郡,把这个孙万荣的祖宗八代都给查出来。

“回去禀告殿下,这个孙万荣的底细,我一定查得清清楚楚。”杜老大朝苏文焕说道,脸上的表情叫苏文焕看了也是心里一冷。

“北庭这里,确实是一档子烂事,可你也小心点,别打草惊蛇了。”苏文焕难得劝人小心行事,只是杜老大看上去委实可怕了些。

“我明白。”杜老大点了点头,接着朝苏文焕道,“既然殿下如今已经醒过来了,我立刻让人送信回长安,免得几位大人担心。”

“对,马上派人送信回去,一定要快。”苏文焕好似想起什么一样,连忙道,“让你手下的人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长安。”

三天前,苏文焕和薛猛已是派人送了密信回长安,但现在郭虎禅已经醒过来,就绝不能叫他们的父辈多担心,免得生出些事情来。

第七十九章 得子景隆

第七十九章

得子景隆

穿着一袭单衣,在被火盆烤得温暖如春的房间内,郭虎禅打完了一套养生的内家拳,他并没有做任何发力的动作,只是单纯地做那些调整身体的动作。

这时距离他醒来已经是第五天,王方翼在两天前终于撤回了城中大索全城的士兵,而是由杜老大手下的缇骑司人马继续跟进调查。

这五天里,郭虎禅看上去恢复得相当不错,让陈清也是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郭虎禅那看上去并不强壮的身体居然有这般强悍的恢复能力。

练完拳之后,郭虎禅接过了王海宾递给他的步巾,擦去了额头上的一层细汗,薛猛已经跟他提过王方翼的事情,知道这个北庭大都护已经站在了自己一边,那么作为王方翼族侄的王海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王方翼给自己的保证。

因此郭虎禅很快就把王海宾当作了‘自己人’,起码在表面上看是那样,而王海宾似乎也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五天下来,倒也是让郭虎禅对他印象不错。

门被推开了,苏文焕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当日他拜托王海宾帮他查许苍头等人的底细,结果王海宾在第二天就从北庭都护府的书记室内查到了许苍头的文书档案,这个许苍头本来是在蓟县下属一镇的府里当个十夫长,因为触犯军法,和自己那一什的五个士兵一起被清退出军中。

王海宾找来的记载并不详细,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所以苏文焕亲自跑了许苍头所在的那处的折冲府,把事情给查了出来。

关上门,苏文焕掸去了身上落满的积雪,接着脱下大氅,走到了郭虎禅面前,将带来的一叠卷宗档案放了下来,“二郎,我查过了,那许苍头本来是都护府的老兵,因为诽谤上官,连同整什人,都给贬去折冲府,之后却是传出他贪墨军饷的事情,要不是他原来有战功在身,恐怕就不是清退出军队那么简单。”

在不远处调配着给郭虎禅用的膳食的陈清也不由竖起了耳朵,像这种军中秘闻,他倒是不介意偷听个几句。

郭虎禅拿起那一叠卷宗,随手翻了几页后,朝坐下来的苏文焕问道,“苏大哥,那你有没有查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当然有,我问了那折冲府不少士兵,都说许苍头不是个会贪墨军饷的人,他是被冤枉的。”苏文焕得意洋洋地说道,他下去折冲府的时候,那些留守的士兵可是个个讳莫如深,不敢说话,最后还是给他唬得全讲了出来。

王海宾在边上表情变得有些不大自然,毕竟苏文焕说的事情,让他这个北庭都护府出身的人多少觉得有些丢脸。

“那个许苍头,是个老兵,少年时就在折冲府里服役,后来被调去戍边,三年里因为立首级功七级,因此当上了个十夫长,要不是这些年没什么仗打,军队又给一再裁汰,他早就是个百夫长。”苏文焕如数家珍地说起了许苍头的详细,“这个许苍头当时在边军里被人称作许疯子,一来是说他打仗不怕死,二来是说他性子倔强。”

“三年前,他驻守的长城一线,有契丹部落犯边,当时他所属的军堡里一曲兵马,合共两个百人队出战,最后他自己所在的那个百人队几乎全部死战殆尽,只剩下十几人,而另一队却只折损了小半人马。”说到这里,苏文焕忍不住冷笑起来,“这事情明显得很,那个许苍头所在的百人队给另一队做了踏脚石,那另一队带队的军侯就是那个孙万荣。”

“战后,许苍头和剩下十几个兄弟,回到北庭都护府,却是向军法处申饬孙万荣故意见死不救,为自己博取战功。”苏文焕说到这里不由看了眼边上脸上露出吃惊神情的王海宾,声音不由高了些,“可最后,那许苍头反倒落了个诽谤上司,被贬去折冲府,没过多久就因为贪墨军饷给踢出了军中。”

郭虎禅这时已经翻阅完了那些卷宗,眉头也不禁挑了挑,看起来北庭都护府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铁板一块,这些年里不知道究竟藏了多少黑暗和猫腻在里面。

“子安,大都护可知道这件事情?”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王海宾,他相信苏文焕即便是心中不满北庭都护府,可也不会故意中伤,那么许苍头和他身边的兄弟就都是被人冤枉的。

“这件事情,大都护不知情,我也不知情。”王海宾答道,可是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许苍头向军法处申饬,而且对方还是他自己那一曲的上司,一个掌兵军侯,这样的事情,军法处说什么都该向大都护禀报一声,可结果这事情从头到尾他们居然毫不知情。

郭虎禅摇了摇头,他现在明白王方翼为什么会站在他这一边了,不说他是自己父亲的老部下,也不说他是觉得跟着自己比选择未央宫里那一位强,恐怕最现实的理由还是这位大都护手上并没有他原先所想的那些筹码。

“那个孙万荣又是什么底细?”郭虎禅看向了苏文焕,不过苏文焕这次却是没什么话了。

“那个孙万荣去了玄菟郡的前线,我已经让杜百户派人去查他的底细了。”苏文焕答道,接着看了眼身边的王海宾,原先是顾虑这个家伙的身份,所以没找他打听那个叫孙万荣,可如今看郭虎禅似乎并没把他当外人,倒是可以从他嘴里知道些事情。

“子安,你知道吗?”郭虎禅也看向了王海宾,他不需要一个内部争权夺利的北庭都护府,他需要的是一支团结的北庭军队。

“孙万荣,祖上是契丹人,祖父是太宗朝的归义胡,到他父亲时,他几个叔伯都是战死沙场,因此孙万荣进入军中后,也是颇为顺利,三年前那次他以一曲人马,大破犯边的千人敌骑,斩首四百余级,一路平步青云,升到了将军。”王海宾沉声说道,尽管他也不喜欢孙万荣,可也没说什么中伤他的话。

“看起来这个孙万荣背后倒也不是那么简单。”郭虎禅自语道,他可不相信就靠孙万荣那样的家世可以这么快地当上将军,整个北庭都护府里,家中父祖叔伯兄弟战死沙场者也不在少数,可又有几个‘孙万荣’。

苏文焕和王海宾都没有说话,因为这要是再说下去,恐怕就会扯到一些大人物身上去,而现在屋里还有个‘外人’。

陈清似乎知道苏文焕他们在想什么似的,于是站了起来,主动告退了。

“子安,你去找大都护,就说让他好好查下都护府内和长安或是瀛洲唐王府有关系的人,立刻拟出份名单来给我。”郭虎禅朝王海宾吩咐道,如今的局势真是叫他不得不小心。

“是。”王海宾应声离开了,那个许苍头的事情,他要告诉叔父,看起来有很多事情他们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二郎,我觉得这蓟县不太安全。”等王海宾离开后,苏文焕却是皱紧了眉头,他不是信不过王海宾和王方翼这对叔侄,而是一想到那些行刺的刺客这么好几天查下来,居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叫他心中有股不寒而栗的冷意。

“我也知道,但是我若走得太急,反倒会被人所乘。”郭虎禅目中亦是一片冷色,薛猛昨日已自向他禀报过,缇骑司调查的结果,那些白衣人查不到他们的来历,蓟县四处城门的进城记录也根本查不到任何有可疑的地方,就连他们用的兵器,弓弩也查不到有价值的东西,唯一算是有点用的线索,也就是那些弓弩威力和军中制式弓弩一样,但却绝不是军中之物。

这就足以说明那些白衣人,要么是化整为零进入蓟县潜伏,要么就是很早就已经潜伏在城内,而至于他们所用的兵器和弓弩,是出自手艺高超的匠人之手,而那工匠很可能和军中有所关系,但是这些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些白衣人的幕后黑手拥有的实力远超过郭虎禅的预料。

“你先派人去安抚许苍头他们的家人,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尽量满足他们。”郭虎禅朝苏文焕吩咐道,然后又吩咐了一句,“让大家甲不离身,刀不解鞘,做好随时去乐浪的准备。”

“我知道了。”苏文焕应了一声,蓟县这里,实在太乱,尤其是缇骑司不像以前那样无孔不入,他们不知道到底谁可信,谁不可信,那么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前线的老兵大营,那些可都是长安来的的老兵,尤其是那些当年景武太子手下的老虎贲,绝对可靠。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看着离去的苏文焕,郭虎禅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被刺杀,恐怕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连他也猜不到。



蓟县城内,来贺买下的宅子里,这个当年在河中战场上被人称做屠夫的越侯两眼里满是凶光,郭虎禅被刺杀的消息,一直都被封锁,他是王方翼在郭虎禅无事后,私底下派人送信给他才知道。

对于来贺来说,那些刺客的幕后黑手是在挑战他们整个功臣集团,现在郭虎禅已经是联系整个功臣集团,将其凝聚为一股力量的象征和代表,只要郭虎禅还在,他们迟早都会重新入主朝堂,开始新一轮的西进和版图扩张,而不是守着祖宗的基业堕落。

“从今天开始,所有和唐王府有关的产业,全部给我破坏掉。”来贺脸色阴沉地朝房中的来福吩咐道,虽然他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些刺客和唐王府有关系,但是他心里认定这事情和那群李唐余孽逃不了干系。

“是,侯爷。”来福应声道,他虽然未曾从自家侯爷口中确认郭虎禅的身份,但是心里却多少明白几分,而且他曾和郭虎禅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对于郭虎禅被刺之事也是颇为愤怒。

“老东西,千万别被我们抓到把柄,不然就是有太祖皇帝的丹书铁卷也救不了你。”来福退出后,来贺看着长安的方向,口中冷声哼道。

此时北庭都护府内,王方翼这个大都护脸色也是异常难看,而王海宾就站在一边,看着这位叔父脸上的脸色不停地变化。

“这件事情,回去告诉殿下,就是我已知道,我会尽快把名单送过去的。”王方翼意识到自己过去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恐怕长安城里的勾心斗角早就蔓延到北庭都护府里,这十年里起来的少壮派将领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其他人或势力的棋子。

“子安,带上你觉得绝对可靠的士兵去保护殿下。”王方翼朝王海宾吩咐道,虽然他相信那幕后黑手胆子再大,也不敢再来刺杀郭虎禅,可小心总归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没有错。

“是,叔父。”王海宾心里也已经明白,刺杀这件事情,已经让自己这位叔父心里有了阴影,这位叔父是绝不容许殿下被刺杀的事情第二次发生的。



蓟县城内,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是街头巷尾,那些仍旧开门迎客的酒肆茶馆里,里面的喝茶吃酒的人,却仍是议论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猜测着那几日那些士兵口中因为刺杀而搜索全城的事情里,被刺杀的人究竟是谁,竟然惹得这般兴师动众,这样的场面他们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北庭都护府内,郭虎禅此时在房间里,看着面前刚刚来的长安来人,却是接过了那封家书,那是阿青派人带给他的。

打开信封,郭虎禅看起了信,然后他的表情凝滞住了,看得边上的苏文焕和薛猛都是一阵莫名,还以为长安城里出了什么事情。

郭虎禅猛地站了起来,满脸的欣喜若狂,手里捏着信,口中说不出话来。

“你们先下去。”薛猛觉得情况不对,却是朝那个送信来的人和房间里的陈清道。

“殿下,到底出什么事了。”等其他人离开后,薛猛才紧张地问道,虽然郭虎禅看起来是欢喜的样子,可是怎么看都不对劲,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郭虎禅这种好像欢喜得傻了的表情。

“我有儿子了,我当父亲了。”郭虎禅看向了朝自己问道的薛猛,却是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大声说道。

随着郭虎禅的话,苏文焕和薛猛一时间都是傻了,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着两人同样狂喜起来,似乎当爹的是他们两个一样。

郭虎禅把手里的信给了薛猛和苏文焕,兴奋地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阿青问我,儿子取什么名字好?”

薛猛和苏文焕两个人凑在一起,看着信上的内容,也是陪郭虎禅一样傻傻地笑了起来,这个男孩的出世,意味着郭虎禅有了继承人,比起未央宫里那个到现在都没让后宫的妃子怀上种的无能家伙来说,更加说明郭虎禅是天命所归,想必此时长安城里,他们的父亲,祖父早就高兴坏了。

孩子是三个月前出世的,那时候正是长安城里最寒冷的时候,有贺氏这个太皇太后的精心照顾,阿青母子平安,却是取了个乳名叫小虎,至于正式的大名,阿青却是想要让郭虎禅亲自给孩子取,因此却是写了封家书,派人送到了蓟县。

“名字叫什么好?”郭虎禅看向了薛猛和苏文焕,他现在根本静不下来,对于前世孑然一身的他来说,这个孩子的出世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他现在真地很想立刻赶回长安,和阿青团聚,看看这个孩子。

“叫什么好,叫什么好,我想想。”苏文焕口中喃喃自语道,很是认真地想了起来,而薛猛也不比他差到哪里去,这可是为以后的太子取名字啊,要是郭虎禅真地用了他们取的名字,以后还不是能羡慕死长安那些家伙。

“叫郭猛如何?”薛猛抢在了苏文焕前面,脱口而出道。

“薛大郎,你这什么破名字。”苏文焕看着薛猛,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薛猛这个混蛋平时看着好像满肚子学问,真让他取个名,竟然如此草包,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拿来用了。

“你那才是破名字?”薛猛看着取笑自己的苏文焕,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又能取出什么好名字来。”

“郭昭武,怎么样?”苏文焕说出来自己想的名字,一脸的自得。

“昭武,显扬武威,名字倒是不错。”薛猛的脸抽了下,显然是不太服气居然叫苏文焕这个家伙取出了这样的名字。

“昭武,郭昭武,听上去不怎么顺。”郭虎禅却是一句话让苏文焕脸上的得意一下子没了。

“景隆,坚强曰景,高大曰隆,就叫郭景隆。”郭虎禅喃喃自语道,接着脸上变得坚定起来,他决定用父亲谥号中的景字作为自己的孩子的名字。

“郭景隆。”苏文焕虽然有些沮丧,但是和薛猛念着这个名字,倒也觉得听上去还不错,最重要的是郭虎禅自己也很喜欢这名字。

第八十章 长安暗流

第八十章

长安暗流

飘落的雪花里,阿青抱着儿子,看着远处的天空,在她身旁是几名打着罗幛的披甲士兵,而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就在不远处的暖亭里看着这个孙媳妇,满脸都是笑意,曾长孙的出生,让她这个孤独了二十多年的老太婆,忽然间好像年轻了许多。

“青儿,过来坐会儿,小心冻着小虎。”贺氏笑吟吟地开口道,一边朝阿青招着手。

整陷入遐思的阿青回过了神,她连忙抱着怀里的儿子回到了暖亭,“来来,坐这边。”贺氏招呼着,然后抱过了自己的曾长孙,一看到那张圆圆的红扑扑的小脸,脸上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庭院里,守卫的士兵和内侍,宫人并不多,但是每一个人都有些年纪,他们都是这些年来一直跟随贺氏的老人,每个人都知道阿青和被贺氏抱着的孩子的身份,脸上亦都挂着笑意,尤其是那些虎贲老兵,更是心里高兴。

庭院外,远处的宫门外,贺正阳披着大氅,整个人站在宫墙下的阴影里,有种格外沉重的压抑感,这个平时总是看上去很和蔼的老人,此时却像一柄出鞘的杀人刀一样,浑身都透着一股叫人心悸的冷意。

不多时,正逗弄着曾长孙的贺氏身旁,匆匆从宫门处赶回来的内侍小心地上前,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贺氏的眉头轻皱,然后开口了,“知道了,摆驾。”

将曾长孙还给阿青,贺氏看着似乎有些舍不得自己的曾长孙,满脸歉意地朝阿青道,“青儿,奶奶有事走开一会儿,你先陪小虎玩儿。”

“是,奶奶。”阿青有些意外贺氏的离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经彻底把这个从来不准自己叫她太皇太后的老人当成了自己的长辈亲人,而从儿子小虎出生后,贺氏更是从来都不会厌倦和这个曾孙子相处的每一点时间。

阿青没有想太多,只是很快抱着儿子,轻轻地摇着,讲起了郭虎禅的事情,她要让儿子知道,他有一个英雄般的父亲。

点着长明烛的偏殿里,贺氏见到了自己的兄弟,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似乎老好人的兄弟动真怒的样子,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两样,因为她感觉到了这个兄弟眼里那凌厉的杀机。

“究竟出了什么事,阿弟?”没有外人,贺氏自然不会跟这个兄弟再见外,直接开口问道。

“太皇太后,殿下他在蓟县被人行刺,刺客虽未得逞,可殿下受了伤。”贺正阳几乎是铁青着脸说出这个消息,郭虎禅醒过来后,薛猛后面派出报信的人,一路上是硬生生地跑废了十几匹驿站的良驹,才赶在同一天之内,把郭虎禅遭到行刺后重伤不醒的消息前脚后脚地送到了贺正阳手里。

贺正阳当时几乎被前面送到的消息惊得手足冰冷,还好随后送到的消息让他放下了心,不然的话,恐怕他就要召集薛讷等人,直接采用最激烈的手段来一场宫廷政变了。

“虎禅他受伤了,伤得怎么样?”贺氏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的惊慌,她几步间走到了贺正阳身边,抓着他的手问道。

“殿下的伤无碍性命,已经没事了,太皇太后不必担心。”贺正阳回答道,接着他拿出了那后一份送来的密报递给了面前的姐姐贺氏。

这时贺氏听到郭虎禅没事,已自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打开了那份密报,看了起来,只是片刻后,贺氏脸上已经满布杀机。

“给哀家查出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贺氏的声音气得有些发抖,她就郭虎禅这么一个孙子,才刚刚相认,她就差点像当年失去儿子那样失去这个孙子,这已经触到了她的逆鳞。

“太皇太后,此事还需瞒着阿青。”贺正阳朝自己已经失去冷静的姐姐,沉声说道,也是在提醒着贺氏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哀家知道,阿弟,你立刻去找曹少钦和李业嗣,就说哀家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都要给哀家查出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派的,哀家要那个人付出代价。”贺氏深吸了一口气,才朝贺正阳吩咐道。

“是,太皇太后。”贺正阳离开了,郭虎禅被刺客行刺,而且从目前消息里得到的情况看,那些刺客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而这次的刺杀已经触碰到了他们这些重新联合起来的功臣集团的底线。

缇骑司府内,李业嗣静静地跪坐着,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杜老大派人秘密送回来的报告,他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上去平静,可是他的手却在微微地发着抖。

在那份报告旁边,是李秀行在几个月前用暗语写的报告,当时李业嗣得知这个最出色的儿子并没死时,心里满是欣慰,但是儿子送回来的消息,也让他心里沉重,唐王府很可能阴谋造反,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叫他不敢掉以轻心。

当时李业嗣派了不少精干的人手去了朝鲜行省,可是他万万想不到,郭虎禅居然会在蓟县被刺客行刺,而且几乎丧命,这让他不禁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早点找贺正阳,薛讷他们通个讯,而是想着稳妥点,等有更准确的消息再找他们。

李业嗣不敢想想一旦长乐宫里的太皇太后知道了这个消息,会做出什么举动来,现在他只希望太皇太后到时能够保持冷静。

“来人,备车。”李业嗣高声道,他现在打算先去郑国公府上一趟,找贺正阳商量这件事情。

李业嗣刚刚出了缇骑司门口,贺正阳派来的府中侍卫已经到了,正是请李业嗣过府一叙。

李业嗣是何等人物,立刻便知道贺正阳恐怕已经知道蓟县发生的事情了,这也让他心里多少放下了点心,看上去这位老世伯似乎并没有失去冷静和理智,这样就好办得多。

李业嗣到了贺正阳的书房里,却是看到了他并不喜欢的一个人,曹少钦。

缇骑司内外两个指挥使相来不对付,而李业嗣和曹少钦更是如此,不过这一回两人都明白兹事体大,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互相冷嘲热讽,毕竟贺正阳的资格摆在那里,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看起来,你也应该知道蓟县的事情了?”贺正阳瞟了眼进来后神情有些异样的李业嗣道。

贺正阳的话一说出口,李业嗣和曹少钦的脸色都是冷了下来,那个派刺客行刺郭虎禅的人等于是在向他们这些属于郭虎禅一边的所有人在挑衅,特别是他们两人,这一次几乎可以说把脸全都丢光了。

文皇帝之后,缇骑司不再像以前那么风光,各地卫所的人手短缺,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这并不是他们用来原谅自己的借口,起码在李业嗣和曹少钦看来,郭虎禅遇刺,他们都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太皇太后给你们的懿旨就是查出幕后主使,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贺正阳看着曹少钦和李业嗣,缇骑司分为内廷外卫,虽然彼此互相制约,但是只有两者合作的时候,这个帝国最强的情报存在才会展现出它真正的力量。

李业嗣和曹少钦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明白贺正阳话里的意思,虽然他们都不喜欢对方,但是面对这次的刺杀,也只有他们互相合作,或许才能查到那个几乎滴水不漏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老叔,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李业嗣这一次没有再犹豫,而是将唐王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贺正阳看着面前的李业嗣,声音变高了,但随即又低了下去,“算了,我明白你是怕牵扯到那一位罢了。”

曹少钦在一边面无表情,他当然明白贺正阳口中那一位是什么人,平阳王郭长生,他的祖母是孝烈皇后李秀宁,当年太祖皇帝驾崩前,却是给这位平阳王发了丹书铁卷,只要平阳王府不是犯了谋逆大罪,其余罪皆可免死,一直以来这位平阳王都是很安静地当自己的王爷,少有出现在朝野的视线中。

但是提到唐王府,却不由得不让人联想到这位平阳王,曹少钦清楚要是换了他是李业嗣,恐怕也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而是要等近一步确定后,才会说出来。

“平阳王那里,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贺正阳阻止了想要辩解的李业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平阳王,就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当年太祖皇帝本来是有意传位给他的父亲郭昌,但是他父亲郭昌和孝烈皇后一样英年早逝,再加上当时所有的大臣们都认为有着李唐血统的孝烈皇后的子嗣不该继承帝位,于是才有太宗皇帝即位。

太宗皇帝即位后,对这个侄儿也是非常照顾,一直以来都是赏赐优渥,景武太子在世时,和这位平阳王爷关系也很不错,可真是因为如此,贺正阳才更觉得这位平阳王爷的可怕,一个始终戴着面具的人实在太难让人看透他的真实一面了。

“我知道了,老叔。”李业嗣应声了,平阳王府也算是大隐隐于朝的那种存在,可是从没人敢小看平阳王府的力量。



程务挺的府邸书房里,看着来访的薛讷,程务挺有些吃惊,因为薛讷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对这个老上司可是了解得很,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薛讷拥有这种可怕的表情。

“你自己看吧?”薛讷将自己从贺正阳那里得来的密信扔给了程务挺,如今程务挺已经是他们一党,枢密院是他们唯一掌握的地方,虽然里面可能还有些不安定的因素,但是已经降到最低,但是北庭都护府,甚至于其他都护府都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程务挺看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想象要是郭虎禅真地被刺杀身亡的话,到底会出现什么后果,也许长乐宫的太皇太后会不再管什么祖训,毫不顾忌什么后果直接发动一场宫廷政变,到时候整个帝国的国体都会被破坏。

“天佑大汉,殿下安然无恙。”程务挺发自真心地说道,郭虎禅本人的才干器量和手段都是一个如今的帝国所需要的皇帝应当具备的一切,只要郭虎禅还在,就能统合那驳杂庞大的功臣集团的力量。

“北庭都护府那里恐怕已经有了很多内奸。”薛讷恨恨地说道,过去二十年里,他当这个枢密院太尉,一边要应付文皇帝的猜忌,一边还要应付内阁那帮家伙,没想到苦苦支撑之下,还是出了那么大的问题。

“安西都护府那里,得尽快派人去一趟,那里可绝不能出岔子。”薛讷从贺正阳那里也知道了唐王府和平阳王的事情,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像原先那样,对于帝国军队内部还是充满了绝对的信任,他绝对不想看到帝国军队内部因为那些派系而分崩离析,一个帝国海军的分裂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我知道了。”程务挺点了点头,虽然安西都护府目前看起来拥有的作战兵力是最雄厚的,可是比起过去全盛时期,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要是黑衣大食铁了心的再来一次河中大战,恐怕他们只能坐看河中各属国的沦陷,要是安西都护府这时内部再出个什么岔子的话,说不定那些该死的大食人就会举着他们的新月旗,打到帝国的本土边境,到时候整个枢密院都难辞其咎,不但是他这个现任太尉,恐怕一大批人都得离开枢密院。

这时的程务挺和薛讷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自信,两人甚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那些居心叵测,试图夺权的人和势力。

长安城里,一股汹涌的暗流悄然涌动了起来,缇骑司化整为零地派出了不少人手前往辽东,而曹少钦也利用自己目前受到皇帝的信任,秘密去了未央宫一次,禀报了唐王府可能涉及到朝鲜行省的叛军一事,还隐隐暗示了目前的平阳王可能有问题。

曹少钦并没有在未央宫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起码皇帝看上去对于这些事情毫无所知,而反应也是同样挑不出毛病来。

此时远在万里之遥的乐浪郡,郭虎禅已经到达了前线,这时整个乐浪一线部署的帝国军队大约有四万人,这其中包括他从蓟县带来的一万三千折冲府的士兵。

面对摆出死守架势的近二十万叛军,他们的兵力可以说是单薄异常,但是因为此前成功地骗到了新罗叛军,所以在他们防线对面的新罗叛军以为足足有超过十万人以上的帝国军队抵达,目前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

老兵大营里,帅帐里,郭虎禅看着面前的沙盘,如今已经是晚春,再过不久,朝鲜半岛的积雪就要开始融化,他不能再犹豫了,到底还要不要进行跨海战役,他必须在三天之内作出决定。

帅帐里,几个虎贲老将都是看着郭虎禅,他们是知道郭虎禅身份的,因此郭虎禅一到,他们就立刻让出了指挥权,就好象当年在太子殿下手下时那样。

“唐王府。”郭虎禅口中喃喃自语着,当年李建成带着李唐遗族到达当时还未改称瀛洲的日本列岛,却是主动和那些日本地方上的豪族联姻,让唐王府得以站稳脚跟,甚至壮大,虽然他的做法也加快了日本列岛的汉化,但是更多地恐怕还是为自己的家族打算。

到达乐浪郡后,郭虎禅见了来薇这个越侯府的大小姐一次,而这位大小姐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那就是唐王府是日本列岛和朝鲜半岛航线上最大的航运控制者,他们拥有的船只数量远远超过越侯府能调集到的船只,换句话说,唐王府可能拥有一支藏在暗处的海军舰队,同时更能把超过数万人的军队直接运送到朝鲜半岛。

这个不确定的意外因素,让郭虎禅第一次犹豫起自己先前的战略和决定。

“大人,目前我军眼前的新罗叛军,兵无斗志,军中士气惶惶如惊弓之鸟,要是我军轻兵直进,当可击溃新罗叛军。”王海宾终于忍不住在一旁说道,他终究是个纯粹的军人,不能再看着战机被贻误下去。

“你说得也有道理,当年淝水之战,苻坚虽然号称百万大军,可是先锋二十万大军战败之后,直接全军崩溃,不战自败。”郭虎禅自语着,既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像是说给帅帐里其他人听的。

“我军现在轻兵直进,或许可以击溃新罗叛军,但是想要完成全歼之举,却是很难办到了。”郭虎禅自从学习兵法以后,秉承的理念就是尽一切力量歼灭敌军。

听到郭虎禅的话,王海宾,薛猛,苏文焕和帐中的将领都是一惊,没想到郭虎禅居然是想要全歼二十万新罗叛军,而不是击溃。

郭虎禅沉吟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要牺牲掉当初布局在新罗叛军中的那几个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创造出合围叛军的机会出来。

“我们佯败yin*叛军追击,然后将其围歼。”郭虎禅指着如今他们防线后面的沙盘模型,朝众人沉声道。

第八十一章 迟来的任务

第八十一章迟来的任务

新罗大营,一处营帐内,高远山看着地上已经化开的雪水,一脸的平静,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已经按照郭虎禅的吩咐,成功地让叛军相信帝国大军集结于乐浪郡,可是直到现在,一切都很平静,叛军后方没有传来任何不利的消息。

想到那一路上为了让自己和其他两个人取信于叛军而牺牲的兄弟,高远山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他和另外两个还活着的兄弟并不怕死,只是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而等待总是折磨人的事情,高远山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对郭虎禅这个大人的信任,虽然他知道金政明这个贼被人摘了脑袋,很有可能就是郭虎禅带人干的,但是这和当初他召集他和另外六个兄弟时说得并不一样,他们的牺牲换来的应该是整个叛军被消灭,而不是成就郭虎禅个人的名声。

就在高远山的心里好像有一条毒蛇般吞噬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了喧哗吵闹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高远山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几个穿着皮裘的人在一队叛军士兵的护送下,大声嚷嚷着各种污言秽语,讨论着昨晚到他们营帐里侍寝的新罗小娘子的妙处。

看上去这几个人好像是那些利欲熏心,胆大包天地仍旧敢跟叛军做生意的胡种商人,可是在高远山这个原本潜伏在辽东帝**队的缇骑司密探来说,他仍是很快分辨出了这几个胡种商人是他的同僚,他们在行走时那不容易被人现的小动作和语言里一些特殊的音调和字节,都在向他传递着信息。

高远山本来已经渐渐滑向怀疑的心,这时候忽然间又回复了过来,那种盲目等待的日子是寂寞而痛苦的,但是现在这些突然出现的同僚,让他知道自己和那些死去的兄弟并没有被忘记。

高远山低低地骂了几声,然后在营帐外两个叛军士兵的目送下,折回了自己和同伴的帐子。

营帐里,另外两个和高远山一样的缇骑司密探都是沉默地躺着,静静地着呆。

高远山闪了进来,然后看着两个同时抬起头,朝他看了眼的同伴,做出了禁声的手势,顿时让那两个同伴脸上都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两人随即从榻上跳了下来。

三个人聚拢在一起,高远山却是抬高了几分声音道,“刚才不知道哪来的几个蛮子,真是毫无礼数…”高远山说话时,手指却是沾了水在案几上飞快地写着字。

很快帐子里,三人都是大着声音说起了话,同时飞快地彼此用笔谈交流着,在知道有同僚来了叛军大营,而且是伪装成商人,并且约他们今晚见面,另外两个人都是有些兴奋。

高远山也是同样心里期待着晚上的见面,不管他们会接到什么命令,都好过继续等待下去。

此时军帅营里,金隆基正站在地图前,皱着眉头,春天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积雪化开,只消太阳晒上几天,泥泞的地面就会被晒干,变得坚硬,正适合骑兵作战。

金隆基手上的骑兵不过两万,而这几乎是他能拼凑出来的极限,不过那些将领虽然表面上服从自己,可实际上除了他掌握的五千人外,其他的不过都是阳奉阴围罢了。

不过对于金隆基来说,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军械辎重,他的面前是帝国过十万的军队,和他们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人不同,一旦帝**队展开进攻,他们会立刻陷入苦战。

虽然前几天突然带着一批箭矢来的契丹商人显得蹊跷了点,可是金隆基也只有选择去相信这些契丹商人能够带给他更多的箭矢,甚至于其它他所需要的东西。

如今的朝鲜行省境内,本来还有胆子逗留的那些商人们都因为那两座被冰封的人头京观而被吓得逃离了,甚至于一批朝鲜行省的本地商人也开始逃往海对面的瀛洲,因此金隆基对于这个时候还主动上门,卖给他急需物资的那些契丹商人就算有些怀疑,可也不愿意轻易断了这条线。

“大王,那些契丹蛮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他们带来的那些箭矢不过区区三千枝,就敢要我们那么多钱。”金隆基身边,一个亲卫将领一想到那些贪得无厌的契丹商人,就忍不住骂道。

“我们需要这些箭矢。”金隆基摆了摆手,那些契丹商人带来的不是普通箭矢,而是用精钢打造箭头的弩矢,一看就知道是帝**队里用的上等货色,虽然不知道那些契丹商人是什么来路,可是他需要这些箭矢,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亲卫将领不说话了,当初他们打下熊津城,武库里封存的兵器装备,被那些可恶的靺鞨人拿出了不少,不过好在留了不少强弩,但强弩所需要的箭矢却是极为紧缺,没有与之相对应的箭矢,强弩的威力会打不少折扣。

“他们喜欢酒就给他们酒喝,喜欢女人就继续给他们漂亮的少女。”金隆基转过了身,朝帐子里的那些将领说道,“我们还需要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哪怕价格再离谱都必须接受。”

金隆基的话,无疑让人颇为憋屈,可是没有人能否定他说得不对,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依靠这些契丹蛮子了。

金隆基挥退了手下,只留下了金理洪这个兄弟,当日正是这个兄弟在清楚局势的严重后,直接交出手上的兵权,主动认他为大王,之后又帮他收服了几个兄弟,才让他得以可以控制目前的二十五万大军,虽然这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情况,可是已经比他当初所设想的情况好得太多了。

“大王?”金理洪不太明白金隆基为什么要单独留下自己。

“地上的雪很快会化完,到时候等地干了,很可能对面就会打过来,你觉得该如何应对?”金隆基朝金理洪询问道,对面那过十万的帝国大军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

“大王,其实现在反而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金理洪咬了咬牙说道,尽管他知道自己说的不过是给自己壮胆,但是如果他们继续等下去,和等死没什么区别,“如今正是化雪的时候,对面的汉军肯定不比我们适应,而且地势泥泞,他们的骑兵挥不了太大的优势,同时他们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会主动进攻,我们不是没机会。”

金理洪虽然说话时气势汹汹,可是却不时地看着金隆基脸上的表情,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让我再想想。”金隆基没有直接答复金理洪,仍旧有些犹豫,现在军士气并不高,一旦进攻受挫,很可能会直接导致全军崩溃。

金隆基也好,金理洪也好,他们此前最多也就指挥过几万人的军队,像现在这样二十五万的大军,几乎搜刮了控制地区所有的物资,倾尽全力打一场输就是一败涂地,没有翻本机会的生死之战,他们也是毫无经验,目前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加固大营和几处犄角相守的别寨的防御。

主动进攻,虽然看上去是上策,但是对于金隆基来说,里面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更愿意做防守一方。



夜晚,高远山三人都是一身劲装,营帐里只有烧袖的炭火映出的微弱火光,他们如今在叛军里的地位颇为尴尬,虽然那个金隆基看上去和以前的金政明一样对他们还不算太差,可是也没怎么把他们三人当回事情。

突然间,高远山三人都是同时目光看向了被掀开一角的帐帘,接着他们看到了溜进来的黑影,从长相看那是个契丹人,不过三人一脸的平静,缇骑司里本来就有不少各种族裔的探子,一点都不奇怪。

高远山很冷静地和那个来的同僚对完了切口后,方才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联系我们?”

“大人说了,原计划取消,瀛洲那里出了点变故。”那名看上去和契丹人没什么两样的缇骑司密探压低了声音说道。

“瀛洲那里出了变故?”高远山三人都是心一惊,谁也没想到当初定下的计划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都是在辽东待了好多年的老人,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瀛洲的事情,而且能够让郭虎禅放弃原定计划,那除了唐王府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势力。

“没错,具体详情我也不知,总之此次我来,是执行大人交待下来的任务。”

“什么任务?”高远山盯着面前的同僚,因为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那种已经做好死亡的觉悟。

“配合你们刺杀金隆基,而且得让金隆基最后活下来…”

高远山三人的神情变得错愕,谁也没想到这些来叛军大营联系他们的同僚竟然是来执行一个必死的任务的。

“我们知道了。”高远山带头道,为国捐躯的觉悟他们三人早就有了,自从那些兄弟们先他们而去后,他们也没有活着再回辽东的打算,只是希望自己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一点,只要能让那二十五万叛军全部被歼灭,他们三个人的性命又算什么。

第八十二章何为不动如山

第八十二章何为不动如山

天已黎明,高远山和两个同伴都是把昨夜的那位同僚带给他们的三柄匕贴身藏了起来,原本浮躁的心情也静了下来。

新罗叛军大营里,那些从各地强行征的新兵在老兵的驱赶下开始了新一轮的加固营垒,落在那些扮作契丹商人而来的缇骑司密探眼里,自是心中清楚,要是帝**队正面强攻叛军大营恐怕会吃亏得很。

不过这时候他们反倒是不急着行动了,就让这些叛军士兵再多徒劳地耗些日子罢了。

一连四五天,那个自称叫做萧五和高远山他们联系的缇骑司密探却是和手下在叛军大营里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但凡是叛军送来的姑娘统统来者不拒。

萧五他们的举动让那些新罗将领更是鄙夷他们,不过他们浑然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是借着喝酒,不时在军营里闹些事情,却是摸清了叛军大营的情况。

第六天,夜晚,高远山和两个同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就在白天,他们收到了萧五的暗号,今天晚上动手,他们负责刺杀金隆基,而萧五和他的人则去叛军的辎重营放火。

高远山走到了帐门口,他和两个同伴走路时就好像夜行的猫一样,轻柔无声。

轻轻挑开帘子的一角,高远山看了眼在依稀的月光下模糊的叛军守夜士兵,人悄悄地从那微微打开的缝隙里闪了出去,这时候地上的雪只是半化,夜里的风又大,而那两个守夜士兵都是缩着身子躲在了背风处昏昏欲睡。

高远山和一个同伴,就好像黑暗里的两道鬼影悄悄潜近了那两个守夜士兵,而剩下的一人则是盯着营外远处不时晃动的火光,替他们把风。

打磨得粗糙的匕刀身,黯淡无华,在黑暗中除了森冷的寒气,没有半点光透出来,高远山和另一人就好像暗夜里捕猎的豹子一样,忽然扑向了各自的猎物。

两个守夜的叛军士兵,昏昏沉沉间,根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鼻,接着喉咙被割断了,温热的鲜血喷落在风中,打在了高远山他们的手上。

捂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各自的目标已经彻底死了,高远山才和同伴将两名叛军尸体扶着心地拖回了自己的营帐里。

当高远山和另一名同伴再出来时,他们已经换上了叛军士兵的衣服,腰里也各自多了一柄长刀。

出了营地,高远山三人仍旧是心翼翼地穿行在叛军各个营地间的空隙处,成功地摸进了中军,一路上竟然没有被任何人现。

就在高远山他们往着帅帐而去的时候,萧五也带着他的手下正往辎重营而去,而他们先前所住的营帐里,是六具被扭断脖子的女人尸体,而营地口的守夜叛军也同样被拧断了脖子。

呼啸的风里,高远山看着不远处已经能看清楚火光透出来的帅帐,挥手示意身后两个同伴停了下来,那个金隆基怕死得很,一到晚上,帅帐里必然灯火通明,他们很难继续向前了。

这个时候,高远山只能等待萧五他们制造出混乱给他们可乘之机。

辎重营是一军之重,不过在新罗叛军的大营里,辎重营的防备并不严密,至少在萧五他们眼里是这样,另外辎重营的叛军士兵都是新兵为主,而且地位低下,夜晚的巡逻几乎形同虚设。

不过萧五他们并没有过多地感概,而是直接潜入了辎重营,找到了储存囤粮的地方,开始放起火来。

特制的特殊火折子扔在帐篷上,瞬间就点燃了帐篷布,这时候萧五他们已经不再顾忌什么,将携带的火折子全部用光不说,一路上遇到的叛军士兵也直接砍杀在地。

火光很快就从囤粮的地方冲天而起,不过片刻功夫,整个辎重营里就闹腾了起来,那些被派来看管辎重营的叛军老兵和那些军官们都是喝骂着集合队伍,而附近营地的士兵也是匆忙地在军官的呼喊下慌乱地提着水桶救火。

萧五他们这时候已经完全不管自己会不会暴露出来,这些缇骑司里的精锐好手见人杀人,同时继续在所过之处到处纵火。

以新兵为主的辎重营里,很快就因此而变得混乱不堪起来,萧五他们专挑人少的叛军士兵下手,每次也都会放一到两个活口,到处去散播消息。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叛军新兵都是呼喊着自己的老乡逃跑,顿时间半个辎重营里都骚动了起来,而这时火势也开始蔓延开来。

不过这时候金隆基派到辎重营的那些军官和叛军老兵总算反应过来,那些老兵们在军官的命令下,连杀了几个大喊大叫的新兵,接着数十队全由老兵组成的队伍,前往各营压制那些骚乱的新兵。

萧五看到那些叛军已经反应过来,也没有多停留,只是带着身边还剩下的三名同伴,换上了从杀死的叛军士兵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往中军帅营赶去了。

这时候躲在中军帅帐远处黑暗里的高远山看着辎重营方向冒起的火光和那传来的杂乱叫喊声,不由心中一喜,萧五他们果然动手了,辎重营出事,金隆基肯定不会再待在帅帐里,而是会出来看个究竟。

就如高远山所想一样,被亲兵叫醒,知道辎重营起火的金隆基连忙披了衣服,就冲出了帅帐,他看着那被映红的天空,脸上的表情抽搐着,辎重营里的粮食可是他搜刮了自己所控制的全部地区才凑出来的军粮,要是这些军粮出了事情,整支大军连打都不用打,恐怕就直接崩溃了。

“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去救火啊”金隆基回过神后,却是朝身旁一群不知所措的亲兵和赶来的将领大声怒吼道。

随着金隆基的咆哮,那些将领和亲兵才好像如梦初醒般,开始调动中军的士兵去辎重营救火,顿时整个场面变得乱糟糟起来。

躲在暗处的高远山,看着乱起来的中军大营,还有金隆基身边那些乱起来的亲兵,目光里充满了杀气,他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趁着整个中军的兵力被调动起来的时候,高远山和身边同样穿着叛军军服的同伴,假装押着另外一名同伴现身了出来,然后便朝金隆基的方向而去。

“大王,我们抓到了一名奸细。”高远山用新罗话大声说着,这时候不管是金隆基还是其他人都好像被辎重营突然冒起的大火弄得失去方寸,居然没有人怀疑高远山他们,叫三人顺顺当当地到了金隆基身前十步。

直到这时候,金隆基身旁的金理洪才第一个清醒过来,看着昏暗的火光里看不清楚面容的三人大声道,“你们从哪里抓到的这个奸细,是哪一位大人的手下?”

金理洪的大声质问,让金隆基也回过了神,不过这时候高远山他们三人已经动了,十步的距离,三人只是一个窜身,就冲到了金隆基的面前。

“保护大王,有刺客。”金理洪第一个拔剑护在了金隆基这个大哥面前,他知道要是现在辎重营大火,不知道情况如何,要是这个大哥再出什么事情,恐怕整支大军立马就会分崩离析,到时候他们金氏必亡。

金隆基还是头一回这么狼狈,他被金理洪一把推开,跌倒在了泥泞的地上,这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推开自己的金理洪,被一个刺客一刀搠翻在地,还有一个刺客则是快刀如电,荡开了他手下两名亲兵以后,仍是凶恶地朝自己扑来。

好在这时金隆基已经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挡住了那凶狠的一刀,而这个时候他边上那些将领,亲兵们都已是怒吼着扑向了这些胆大包天的刺客。

“留个活口。”看着一个瞬间被十几名亲兵围杀的刺客,金隆基大声道,他要知道这些刺客的来历,还有他们是怎么混进中军帅营的。

金隆基说话间,到了替自己挡了一刀的兄弟面前,扶起金理洪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王。”金理洪这时因为腹部的一刀,疼得满头都是冷汗,说话时仍是心有余悸,虽然刚才刺客那一刀只是刺伤了他的腹部,可要是再往上偏一点,恐怕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高远山的四肢被斩断,可是人却没有断气,任他再骁勇凶悍,可在几十倍于己的叛军士兵包围下,他没有挺上多久的时间。

火把的亮光照亮了四周,金理洪已经被人抬了下去,而原本的死人也被拖了下去,被传来的军医这时候正匆忙地帮断了四肢的高远山止血,要是这个刺客死了,恐怕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金隆基走到了那个刚才差点杀了自己的刺客面前,身旁两个亲兵手中的火把放了下去,照清楚了高远山的脸,然后金隆基脸上的神情猛地变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刺客居然会是高远山这个已经叛出汉军的叛徒。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局。”金隆基的心里面很快浮出了这样的念头,他很清楚,高远山他们潜伏这么长的时间,却选择在今天难,恐怕是早有预谋。

这时候,又有士兵前来报讯,不过这一次金隆基身边的亲兵们谨慎许多,帅营的营门前,那几个士兵被拦了下来,直接问了他们要禀报的内容,接着便让他们留在原地等候。

金隆基很快就知道那些契丹商人都不见了,而他们的营帐里只有被拧断了脖子的女人,金隆基脸上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他知道那些什么契丹商人都是假的,他们是汉军派来的死士,区区三千支箭矢,来换他的姓名和二十五万大军的后勤辎重,这实在是一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好,真是好得很。”金隆基的声音都有些气得抖了,从头到尾他都给愚弄了,“给我搜索全军,一定要把那些奸细给我找出来。”

金隆基的命令下达之后,中军剩下的士兵也行动了起来,而这时候正往帅营而来的萧五他们几个直接对上了那些被组织起来的叛军士兵。

“去死吧。”萧五厉声喝骂间,将一个叛军士兵砍倒在地,这时候他身边最后一个同伴已经倒下了,脸上的眼睛睁得很大,直直地看着他。

萧五这时候已经全身都沾满了血,而他四周那些叛军士兵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个凶悍的汉军死士刚刚足足杀死了七八个他们的同伴。

“上。”叛军士兵中的军官嘶吼了起来,接着带头挥刀扑向了这个凶顽的汉军死士,而他身后是一群叛军士兵涌上。

萧五倒下了,而那些面容扭曲的叛军士兵们对着他的尸体仍旧不知疲倦地挥着刀泄着。

天边亮起一丝鱼肚白时,辎重营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一夜未睡的金隆基,在帅帐里听着手下将领的损失报告,心中怒不可遏,囤积的军粮在昨夜的大火里,差不多被烧掉了三分之甚至差点全营营啸。

“那个高远山醒过来了没有?”金隆基看向了帐里的一名亲兵,那些冒充契丹商人的汉军死士死得一个不剩,如今唯一还活着的就剩下这个高远山了。

“已经醒了。”那名被问到的亲兵低声答道,他刚从关押的营帐里回来,军医官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了这个四肢都被砍断的刺客性命。

半个时辰后,金隆基出现在了关押高远山的营帐里,看着躺在榻上肢被砍断,脸色苍白如同死人一样的高远山,他的脸上满是狠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不然的话,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金隆基的声音就好像一条毒蛇一样让人毛骨悚然,可是高远山却仿佛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帐篷顶。

金隆基的表情扭曲了,他看向了帐子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军医官道,“让他好好活着,他要是死了,你也死。”说完便离开了营帐。



三日后,依然还是高远山所在的营帐里,金隆基身边跟着两个军中最会用刑的人,他们本来是朝鲜行省地方衙门里的狱吏,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折磨犯人,金隆基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他们找出来。

“你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金隆基看着淡漠地看着自己身边两人摆弄刑具的高远山,冷声说道。

高远山终于开口了,“你们这些卑贱的新罗咋种,我的同袍很快就会把你们全部杀光,用你们的人头堆成一座山,告诉所有人背叛我大汉的下场。”

金隆基没想到高远山居然还敢出口不逊,连忙朝身旁两人道,“给我用刑,别让他死就行了,本王要看他哀嚎求饶的样子。”

高远山看着拿着刑具走过来的两个新罗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比起缇骑司的手段来,这些新罗咋种连孩子都不如,“我在下面等着你们。”高远山说出这句话后,却是双目圆睁,用尽了全身力气咬断了自己的舌根,一口鲜血喷在了金隆基的脸上。

金隆基呆呆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咬舌自尽的高远山,过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然后他像疯子一样拔出了自己的刀,砍在了那张脸上带着嘲笑他的笑容的脸上。

营帐里的新罗士兵看着狂暴的金隆基,没有一个人敢动弹,生怕被这位暴怒的大王迁怒,和那个高远山一起被砍成肉酱。

知道高远山的尸体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金隆基才放下了手里的长刀,胸膛起伏着,脸上暴虐的表情才重新平复下来,他看向了边上被吓住的亲兵道,“把他的尸体扔到野地里去喂狗,还有那些汉军的尸体也一样剁烂了拿去喂狗。”

金隆基说完之后,却是回到了帅帐,现在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来处理,被这些该死的汉军死士一闹,原本军中就不高的士气现在就更加低落了。

“大王,汉军的意图不明,我们千万不可自乱阵脚。”金理洪却是抱伤来参加了军中会议,他交出兵权之后,差不多便成了谋士一样的角色。

“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太过操劳了。”金隆基这几句话倒是自肺腑,毕竟要不是金理洪替他挡住那些汉军死士的刺杀,说不定他已经死了。

“大王,我的伤不碍事,可是汉军的意图才叫人看不懂。”金理洪一脸的疑惑,这三天里,他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明白,高远山他们潜伏那么久,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一次刺杀的机会。

“有什么看不懂的,汉军是要烧毁我们的辎重,让我们不战自溃。”金隆基沉声道,然后挥退了帐中的将领,让自己的亲兵给金理洪搬了张可以躺下的胡床。

“大王,我始终都觉得不对劲。”金理洪摇着头,他始终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他说不上为什么。

“不要想那么,先把伤养好。”金隆基朝金理洪说道,如今他身边的人里,也只有这个兄弟是他能信任得了。

一连数日,金隆基都是精神紧张地注意着对面的汉军大营,因为地上的积雪已经全部化开了,天气也完全放了晴,用不了多久,泥泞的地面就会被晒干,变得坚硬,到时候便是汉军进攻的时候。

不过叫金隆基有些疑惑的是,对面的汉军大营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毫无进攻他们的迹象,就连原本那些极为嚣张的汉军斥候也似乎销声匿迹了一样。

又是三天过去,汉军大营依然毫无动静,这时候金隆基终于意识到一切事情或许和他想的有些出入了,而这时候从乐浪郡他早前派出的一些探子和细作传回来的消息终于让他明白自己上了当。

“汉军在撤走乐浪郡的百姓。”看着坐在榻前的金隆基,金理洪口中喃喃自语道,然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看起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被汉军给骗了,恐怕他们对面的汉军大营里根本没有什么十万大军,不过是汉军故布疑阵,用来吓阻他们的,这样一来高远山他们当初的假意投降也都可以说得通了,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汉军已经调集大军前往乐浪郡,随时会向他们开战,之所以后来和那些冒充契丹商人的汉军死士一起行事,恐怕也是因为天气转暖以后,他们的疑兵之计很难再继续下去,所以孤注一掷,打算烧毁他们的后勤辎重,同时刺杀他大哥,好让他们不战自溃。

金隆基也是想明白了这一切,他虽然憎恨汉军,可也不得不承认汉军这一手疑兵之计玩得确实漂亮,从刺杀他父亲开始,他们就完全着了汉军的道儿,把汉军当成了过去那个不可战胜的恐怖巨人。

“唉,我要是早听你的话,说不定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了。”金隆基叹了口气,想到了金理洪当日劝自己冒险一搏的建议。

“现在还不迟,大王你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军中将领,想必士气还是能鼓舞起来。”金理洪见金隆基有些灰心丧气,却是在边上说道,虽然如今军中士气确实低落,可是汉军却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强大,而且很有可能要衰弱得多,他们二十五万大军一鼓作气进攻过去,说不定还是有打赢的机会。

“说的不错,汉军故意示我以强,便说明他们如今的兵力恐怕捉襟见肘,否则也用不着撤走乐浪郡的百姓。”金隆基似乎是恢复了自信一般,侃侃而道,接着朝金理洪这个兄弟道,“我调十万人给你,你从南路进攻,我从北路进攻,咱们一起好好会会那些汉军。”

金理洪看着满面红光的大哥,心里知道自己当日那一刀没有白挨,二十五万大军要是挤在一块进攻,且不说兵力难以展开,指挥不便,而且也不适合他们的进攻之举。

“臣弟谢过大王。”金理洪朝金隆基一礼道,虽然他清楚自己现在有伤在身,即便一人独领十万兵马,恐怕也是有名无实居多,但怎么说也算是这个大哥已经没把他当外人一样来防着了。



帝**大营,郭虎禅听着那些老兵里的斥候回禀,知道对面的新罗叛军终于上钩了,从他们营地里那有些频繁的调动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打算主动进攻了。

高远山他们死了,郭虎禅心中清楚,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让高远山他们去执行任务时他们对自己的回答,现在他们已经做到了他们当初下的誓言,那么剩下来的就该是他去完成自己的承诺了,二十五万新罗叛军,不会有一个人活着回到朝鲜行省。

薛猛也是颇为兴奋地看向了郭虎禅,这段时间里,他们可是等得心情烦躁至极,要是新罗叛军继续龟缩,他们也只有干耗着,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知道瀛洲的唐王府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全军做好撤退的准备。”郭虎禅看向了帅帐里的一圈老将,一旦新罗叛军主动进攻,他们就要做出佯败之势,yi罗叛军追击,直到他们预设的战场。

“是,大人。”帅帐里,是一圈老将们中气十足的回答声,虽然这些身经百战,从来没有输过一阵的老将们对于佯败这种事情不怎么愿意,可是他们也都清楚想要全歼二十五万新罗叛军,光靠他们这一万老兵是绝对办不到的。

“我们出去走走。”布置完一切后,郭虎禅和薛猛走了出去,苏文焕对于佯败这种事情不敢兴趣,已自带着从北庭都护府里抽调出来的五千骑兵悄悄离开了。

“这一仗,你们觉得我们有多少胜算。”大营边上的山坡上,郭虎禅俯视着脚下忙碌的军营,朝身旁的薛猛和王海宾问道,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可越是如此,他的心反而越静不下来,因为佯败不是演一场戏那么简单,乐浪郡一线的军事堡垒,和近千的帝国士兵恐怕会因这个计划而在叛军的围攻下沦陷和战死。

“大人做的是对的。”王海宾的回答很简单,他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白,一个真正的名将固然平时爱惜士卒,但是到了战场,为了胜利,他们必须变得冷血无情,因为不那样的话,他们只会让手下的士兵死伤更加惨重。

薛猛亦是点了点头,为了最后的胜利,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他不希望郭虎禅因此而心生内疚,“军人战死沙场,方是我辈宿命,只要我们能打赢,那些牺牲的兄弟不会白死就够了。”

郭虎禅并没有说话,但他的心已经静了下来,接下来这一仗他绝不会输,他要用二十五万新罗叛军的人头,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汉军依然无敌,谁要是想挑战的话,就得做好身死族灭的觉悟。



新罗叛军的行动依然谨慎,起码金隆基和金理洪两个人还没狂妄到认为他们拼凑出来的二十五万大军真地能够一鼓作气地击溃汉军,那些话不过是他们拿来鼓舞士气用的。

比起过去来,新罗叛军的那些斥候们胆子无疑大了很多,起码他们已经敢靠近汉军大营侦查了,而这时候那些长安老兵们已经开始放水了,于是那些新罗叛军的斥候们惊讶地现,汉军大营里果然是空空荡荡的,不过是树了很多旗幡,充其量也就万把士兵而已。

接下来,虎贲营的老兵们也是杀了些似乎是偶然撞上的新罗叛军斥候,接着放回了不少活口,同时打斗的时候,还故意装死了大半。

大营空虚,多是头花白的老兵为主,手下斥候们带回来的消息,让金隆基和金理洪都是欣喜若狂,看起来汉军果然是不行了,居然让一帮老家伙守着大营来吓唬他们。

汉军大营里,一群老兵们站在死去的同袍尸体前,点燃了木塔,和那些新罗叛军的斥候们交手的时候,他们还是失去了自己的老兄弟。

郭虎禅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些老兵,他们没有高唱军歌,脸上也没有愤怒的表情,有的只是看透生死的通达。

“死,我们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老死在病榻上,还不如战死沙场来得福气。”这是一个老将对郭虎禅说的话,他们当年是他父亲手下的无敌之师,可每一个人在他们人生中正处于壮年的时候,一切功业和志向都嘎然而止。

从开疆拓土的战场上回到家乡,然后突然间现自己原先所奋斗的一切在新皇帝登基后变得毫无意义,河中大片大片的土地没了,军人也似乎成了只会舞刀弄枪的一群粗人,即便帝国尚武的传统依旧,但是他们的心却早已死了。

当从长安出,到达辽东的时候,这些长安的老兵们早就没有打算再活着回去,他们羡慕当年那些战死于河中战场的同袍,起码那时候他们可以无怨无悔地为帝国而战,为帝国而死。

已近初夏的阳光下,干燥的地面已经坚硬得像石头一样,七千名老兵已经撤离大营,只剩下三千人坚守,要让新罗叛军相信他们的判断,那么这些牺牲不可避免。

郭虎禅没有随撤走的七千老兵一起离开,他并没有和那三千知道自己归宿的老兵一起并肩作战的意思,他只是想亲眼见证这些老兵在生命里最后的一刻。

大营边上一处山坡上,郭虎禅静静地站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上,看着远处阳光下,弥漫着漫天烟尘逼近的新罗叛军,整整八万叛军,进攻只有三千老兵把守的大营。

王海宾默默地站在郭虎禅身后,他想这时候这位殿下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因为他要亲眼看着那些老兵在他面前死去。

“子安,我们都要好好地记住今天看到的。”郭虎禅回过头,忽然朝王海宾这样说道,然后他别过了头。

战斗开始了,新罗叛军们势如破竹般地杀进了空虚的汉军大营,金隆基很享受这一刻,尽管他知道那些报捷士兵所带来的消息里,那些被攻陷的只是空无一人的军营,但是他依然认为自己是个胜利者。

终于,当那些趾高气扬的新罗叛军进攻到中军主营时,遭到了挫败,那支作为先锋的新罗叛军精锐,整整两百人在老兵们严整以待的军阵面前,很快就像一头撞上岩壁的海浪一样,摔得粉碎。

弓弩压阵,枪兵冲锋,那些老兵们用最简单的战术让郭虎禅看到了当年那支不可一世,举目无敌的汉军雄姿,仅仅是一轮弓弩,两百名叛军骑兵就被打乱了他们的骑兵阵形,然后那些端着长枪冲锋的老兵就像凶猛的狮群一样,将他们撕咬成了碎片。

郭虎禅听不到战场上传来的声音,但是他看到的一幕足以让他推翻过去对那支无敌汉军的印象。

王海宾也瞪圆了自己的眼睛,虽然那些新罗叛军只有两百名骑兵,可是和他们对阵的也只是五百名老兵摆出的步阵而已,即便是他自己和手下的精锐,他也不敢说能在顿饭的功夫里,一个不留地杀光两百叛军骑兵,不让一个人逃走。

到处都是残破尸体的战场上,起冲锋的两百名长安老兵,只剩下了一百三十七名,剩下的都已倒在了战场上,尽管被弓弩打乱了阵形,但是那些叛军骑兵依然朝他们的阵线冲击,只不过那些叛军骑兵没有想到,这些汉军老兵居然敢挺着长枪直接朝他们反冲锋。

金隆基知道全军受挫于汉军中军营前的时候,新罗叛军已经战死了过五百名的士兵,当金隆基赶到时,两万新罗士兵已经将整个中军大营给死死地围住了,而剩下的两千七百五十三名老兵依然保持着他们的战阵,丝毫不为所动。

“弓箭手。”金隆基的命令声里,新罗士兵中的弓手们拉开了弓弦,接着一波又一波地箭雨落向了那些结成战阵的汉军老兵。

对于这一仗,金隆基势在必得,只有这样他才能鼓舞起士气来,尽管只是一群老头,但是他依然不敢看这些被留下断后的汉军老兵,因为这些老头都是抱着必死之心留下的,贸然跟他们对攻,吃亏得是他们。

远处的岩石上,王海宾看着新罗叛军那铺天盖地的箭雨,重重一拳砸在了边上的树上,他知道不管那些老兵有多么悍勇,可是在这样的箭雨下,最后不会有多少人还能站着。

“不动如山。”郭虎禅口中低吟道,带着那三千老兵留守的是一名虎贲营的老将,他知道他的身份,也对他说过,会让他看看当年他父亲手下的军队是怎样的一支军队,而他所擅长的是不动如山的防守。

终于箭雨停下了,可是那些老兵们组成的战阵没有丝毫的动摇,还剩下的两千老兵身体依然站得笔直,哪怕他们身中箭矢,但是他们的战阵依然不动如山。

郭虎禅看着如潮水般在箭雨后扑向那些老兵们的叛军,他的拳头握紧了,看着那些老兵一次又一次地打退那些进攻的叛军,直到他们全部战死为止,他们的战阵始终没有崩溃掉。

第八十三章 死也要战斗

第八十三章死也要战斗

欢呼的新罗士兵用长矛挑起了那些老兵的尸体,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欣喜若狂的表情,就连那些一无所知的新兵也在那股狂热的气氛下,忘乎所以地大喊大叫。

郭虎禅的手心里鲜血淋漓一片,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战争无分正义邪恶,只有胜败之分,尤其是国家和民族间的战争,除了彻底消灭另外一方,否则战争的阴霾就会永远笼罩。

王海宾默默地跟上了郭虎禅,他的胸膛里同样充满了一股翻涌的暴戾,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羽林军校里一位在河中战场失去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胳膊的老将军说过,那些文官们说什么教化都是狗屁。

当你对那些蛮子施以教化,把他们当成同样的大汉子民看待,却叫其他汉人怎么看,总有一天,他们会贪得无厌地要求更多,官吏,军队,商业协会,他们要更多的权利,到时候利益纠缠之下,叛乱战争就会永无止境地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最好的征服就是杀光那些男人,只留下女人。这是那位老将军的话,王海宾当时和其他同窗觉得这位老将军有些偏激了,可是现在他却能够体会那位老将军说这番话时的心情。

金隆基,看着重重叠叠的汉军老兵尸体般的山堆,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比起熊津城一战,靠了那些靺鞨人做内应才打下不同,这一仗可以说完全是他们新罗人自己打赢的。

尽管在数量悬殊的围攻下,金隆基损失了过了四千名士兵,但是他并不心疼,因为这一仗让那些新兵都见识到了战场的血腥,同样也真正打破了汉军无敌的神话,现在他麾下的军队士气高涨,正适合一鼓作气地拿下乐浪郡。

“把这些汉军的人头给我砍下来,聚土封尸,筑京观以显我新罗武功。”金隆基大声说道,那些汉军不是喜欢筑京观来炫耀武功吗,他今天也要来一回。

随着金隆基的命令,那些新罗士兵都是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那些老兵的尸体,他们从都是听着那些关于汉军无敌的故事长大,此时心里面那种自卑因为眼前的胜利而变得自大,他们要亲手砍下这些汉军的人头,来证明自己。

被压抑的自卑情绪爆之后,这些转而变得自大的新罗士兵体内的兽性完全爆了,一些老兵开始凌虐起那些尸体来,接着更多的人在那种疯魔般的气氛下,做起了相同的事情。

金隆基并没有阻止这一切,在他眼里那些士兵这样做正合他的心意,他需要这样一支充满兽性的军队,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在战场上怯懦。

新罗士兵们的疯狂整整持续了一夜,他们用这种方式来鼓舞自己的勇气,仿佛那样他们就成了英勇的战士。



汉军大营之战后,金隆基的胆子变得更加大,他开始加快了行军度,要是乐浪郡的百姓人家都被汉军撤走,他如何补充军中的后勤辎重。

而这时候,金理洪也带着另外十万大军继续在乐浪一线,进攻那些还在汉军手中的军事堡垒,想要确保己方的后勤,这些军事堡垒是非拿下不可的。

手头上拥有充足兵力的金理洪开始了对这些汉军的军事堡垒的进攻,这些坚守的汉军没有援军,也不会有任何的兵源补充,哪怕他们能够依托坚固的堡垒进行防御,但是他们每死一个人就少一个人。

城墙上,秦风睚眦欲裂地看着不远处那些丑般的新罗叛军士兵用长矛挑着那些老兵的无头尸,在他们面前侮辱那些老兵遗体。

“大人。”秦风身边,几个性子暴烈的下属已自怒吼起来,几时这些狗一样的新罗咋种也敢对他们耀武扬威,甚至于拿他们的同袍尸体来当面羞辱他们。

“全军准备出战。”秦风的声音低沉,他知道自己若是不选择出战的话,恐怕整个堡中的兄弟都不会再把他当人看,而他自己也会永远被这梦魇般的一幕折磨。

很快军堡里两百名帝国士兵集合了起来,此外五十名马夫,伙夫和打杂的力夫也到齐了。

“这一次出战,我们再也回不到这里,带上所有能用的东西,带不走的全部毁掉,不要给那些新罗咋种留下半点。”秦风大声怒吼着,当日郭虎禅离开后两个月,蓟县来了一道任命,他从原本的百夫长升到了军侯,而堡里的骑兵也被调走了大部分,虽然没有任何其他的命令,但是他清楚这一定和郭虎禅有关,而且很快就会打大仗。

随着秦风的命令,军堡里的铁匠作坊第一个被捣毁了,那些需要修补的刀剑也被堡里的匠人直接用大锤砸成了几截废铁,所有能用的马匹被牵出来,原本用来生火做饭的柴禾铺在了军堡的每一个角落里,库存多余的盔甲就扔在那些浇了火油的柴禾中间。

军堡的大门前,秦风骑上了马,身后是两百四十五名堡中的士兵,马夫,伙夫和力夫,他们已经被叛军重重包围,没有援军,即便坚守也难逃一死,与其如此,他们宁愿选择主动出战,死于沙场,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堡垒被那些叛军攻破,踩着他们的尸体进入这里。

秦风接过了身旁士兵递来的火把,回头看了眼这处有着自己太多回忆的地方,甩出了火把,浇着火油的柴禾顿时间被点燃了,腾起的火焰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迅猛地吞噬着周围可以燃烧的一切东西。

军堡的大门打开了,在背后燃烧的熊熊火焰里,秦风策马而出,身后是紧紧跟随的两百五十名帝国士兵,不管过去那些马夫,伙夫,力夫是什么身份,但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踏上战场的战士,是一名帝国士兵。

“冲,不要怕那些弓箭,什么都不要想。”秦风大声嘶吼着,这时那些新罗叛军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向他们射箭了。

新罗中军,金理洪看着向自己的帅旗处冲锋而来的汉军骑兵,不禁摇了摇头,这些汉军英勇是英勇,不过可惜他们没机会冲进来。

冲锋的途中,不断有人中箭落马,可是秦风他们却始终保持着向前冲锋。

看着在箭雨下越来越逼近的骑兵队伍,那些列在阵前的新罗士兵脸上都是露出了惧怕之色,毕竟对于没有经历过大阵仗的他们来说,面对骑兵冲锋时的那股凶悍气势,他们根本做不到坦然处之。

两军对垒,弓箭临敌不过三,新罗叛军虽然弓箭手够多,可是秦风带队冲锋时,用的却是散骑冲锋,每一骑之间隔着五步以上的距离,那些新罗弓箭手里又缺少强弩之类的武器,因此那些新罗弓箭手固然人数众多,但是秦风也只是损失了二十余骑,便成功地冲到了阵前,和那些叛军士兵短兵相接。

“不要退,给我把枪刺出去。”新罗军官们大声呼喝着,对面的汉军骑兵并非弓骑兵和重骑兵,也没有撕开他们的阵线,只要他们手下的士兵不要害怕,自乱阵脚,就能把这些汉军骑兵给挡下来。

距离叛军阵线三十余步的时候,秦风拔出了插在鞍旁的短柄手斧,借着马屁冲锋之力,掷向了前方已经能看清面容的叛军士兵。

秦风身后,那些辽东出身的士兵们也都是投掷出了自己带上的短柄手斧。

重一斤二两的斧头靠着马匹冲锋之力投掷出去,即便不是被斧刃命中,只要擦到一下,也是伤筋断骨。

随着斧刃嵌入血肉的声音不断响起,新罗士兵列成的步兵阵线前方顿时间一片哀嚎,那些被斧头直接劈中面门的士兵直接整个脑袋都裂了开来,脑浆和鲜血溅得边上的人满脸都是。

仅仅是一轮的掷斧,新罗叛军的阵线就整个混乱了起来,那些胆子不大的士兵看着越来越近,好像铁流一般压过来的汉军骑兵,不管那些军官们的吼叫,竟然转身想要避开。

秦风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这些狗一样的新罗咋种,就是些乌合之众都比他们好些,看着一个举刀想要斩杀躲避士兵的新罗军官,秦风手里的马槊投了出去,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那名军官给贯穿了胸膛,一直扎进他身后的一名叛军士兵的身体里方才止住去势。

这一幕直接让边上那些新罗士兵更加惊恐,尤其失去了军官的弹压,他们更是乱糟糟地想要躲避,顿时间整个阵线都被他们搅乱了。

而这时候,秦风带着手下的骑兵已经一头凶猛地撞进了这处被撕开的阵线,那些不怎么会马术的伙夫和力夫直接策马装在了那些躲闪不及的叛军士兵身上,然后靠着那停顿的惯性从马上翻出去,撞翻几个叛军士兵后才从地上爬起来,拔出自己身上带着的刀就朝边上那些叛军士兵砍去,他们不懂什么军阵配合,可他们只有一股如狼似虎般的血性。

“下马,结阵。”秦风大声吼着,从点燃军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打算再活下来,冲进叛军的中军后,他要做的就只是杀人,杀尽可能多的叛军拉来垫命。

中军的帅旗下,看着起了浓浓黑烟的堡垒,金理洪的脸色变得也不怎么好看,他知道这些弃堡而出的汉军士兵根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出战的,而这时中军阵前那慌乱的情形也被他看在眼中。

“高将军,朴将军,你们带兵过去,不要让那些汉军的气势起来。”金理洪清楚,自己那位大哥虽然给了他十万大军,可泰半都是些强征不久的新兵,遇到那些强悍的汉军很容易就被打得溃败,他绝不会让好不容易起来的士气就这么给这些汉军毁了。

“是,大帅。”高泰植和朴勇信俱是抱拳一礼,接着便带上了中军亲卫的一千精锐往阵前而去,他们都是新罗军中以勇力见称,虽然觉得对付这区区两百多的汉军,就要同时派上他们两个,未免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但是他们也不敢违抗金理洪的命令,毕竟这位大帅始终都是救过大王性命的亲兄弟。

新罗中军的前阵,这时候已经被秦风他们结成的步阵彻底搅乱了,弓弩手在内,枪兵在前,刀盾手掩护两翼,不过短短片刻,秦风亲自训练的手下兄弟就趁着那些新罗叛军混乱的当口,迅结阵后就朝着叛军中军杀去。

这时候先前那闯进叛军阵里的堡内伙夫和力夫们已经死伤殆尽,只剩下打铁的老张头和伙房的班头刘麻子还活着,两个人通红着眼睛跟着秦风这个军侯在前面开路。

嫌横刀不趁手的刘麻子早就换上了自己那把杀猪宰羊的剔骨大尖刀,一脸的人血,刀上还挂着些零碎,另一边打铁的老张头也用上了自己打铁用的锤子,那斑驳的麻印铁锤上沾满了红黄相间的脑浆。

两个人就好像不要命的凶神恶煞一样,杀得那些叛军士兵吓得腿都软了,“怂货。”看着在自己面前尿了裤裆,长得白白净净的一个叛军后生,老张头吐了口唾沫,手中的大铁锤砸了下去,刹那间红黄相间的脑浆飞溅开来,而这时边上几个拿刀的叛军士兵吓得直接转身逃跑了。

“老张头,你都第八个了吧。”拿着剔骨尖刀的刘麻子嘶哑着喉咙说道,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笑着,他们的兄弟伙伴都已经死光了,剩下能做的也就是杀够本,好有脸下去见兄弟们。

老张头脸上的表情凝滞住了,他张开了口,呆呆地看着胸前透出的带血箭头,喉头耸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又一根箭矢穿过了他的胸膛,他就那样直直地在刘麻子面前倒下了,只有伸出的两根手指在刘麻子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心。”秦风一把推开了呆的刘麻子,一手抓着盾牌挡住了远处那个骑在马上的高大骑士射出的箭矢。

秦风知道,真正的硬仗来了,那些骑着马,穿着帝**队士兵制式铁甲的叛军肯定是叛军里面的精锐。

“一群废物。”看着溃退下来的前军士兵,高泰植冷声骂道,而这时他手下的骑兵已经策马而出,一连砍下了十几颗溃兵的脑袋,却是让那些败逃下来的新罗士兵止住了溃败的势头。

秦风没有选择继续进攻,这些叛军骑兵已经止住了前军的乱象,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机会可以扩大战果,秦风清点了一下身边还剩下的士兵,当初从军堡里出来的两百五十名兄弟,如今连一半都不到,不过那些叛军士兵的伤亡起码是他们的五倍。

聚拢身边的士兵以后,秦风拉起了地上的刘麻子,“麻子,想要报仇,就别像个死了男人的娘们一样傻傻呆。”

刘麻子喘着粗气,双眼红地盯着远处那两个并肩一起的叛军将领,那个手里拿着红色大弓的,就是杀了老张头的杂碎,他一定要把他杀了给老张头报仇。

高泰植和朴勇信看着并没有趁乱攻击,反倒是聚拢剩下士兵的汉军,眼里都有几分意外,不过也更加警惕,他们虽然口上狂妄,可是心里面却并不敢看这些汉军,虽说前军都是些强征来的乡巴佬,可是能在十倍于己方的包围下杀得敌军他们得前军几乎全军崩溃,这些汉军的战斗力不止是凶悍可以形容的。

秦风手下的士兵们捡起了地上死去的同袍们的战刀,长枪和盾牌,他们手里的刀几乎全都崩了口子,盾牌也残破不堪,他们结成阵势后,扯下了身上战袍的布条,把刀枪死死地绑在了自己的手上,即便死他们也要握着武器。

高泰植和朴勇信镇压了混乱的前军以后,让这些溃败的士兵重新结队后,驱赶他们再次向对面已经结阵的汉军动进攻,金理洪给他们的命令是让军中的普通士兵和新兵在战场上多磨练一下,至于他们不过是来压阵的。

重新整队后的新罗士兵在中军一千骑兵精锐的威慑下,只有像不怕死的蚁群一样再次冲向了那些强悍得不像人类的汉军,明明已经身受重伤,应该倒下的人却还能继续挥刀,像收割野草一样收割他们的性命。

迎着四面八方冲来的新罗叛军,秦风带着手下最后的一百十七名兄弟,向着那些叛军骑兵将领的方向冲杀而上。

“哼。”朴勇信冷哼着拉开了自己的红色大弓,他精于箭术,臂力也是惊人,此时见到那些汉军明明身陷绝境,居然仿佛还是他们才是势强的一方朝自己冲杀过来,却是再次拉开了弓弦。

三百步的距离,每一步都有人倒下,秦风不记得自己杀了几个嚎叫着冲过来送死的叛军士兵,但是他知道自己身边的兄弟已经剩得不多了,他没有回头,他是军官,也是全队人马的将胆,一旦踏上战场和敌人正面交锋,他必须在兄弟们的前面。

迎面飞来的箭矢,秦风挥动了手里的横刀,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格挡,于是他看着胸前的半截箭羽,仰天倒下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后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兄弟。

朴勇信策马到了那个最后倒下的汉军将领身边,这个汉军将领是他亲手射杀,他的人头属于他。

手里的马槊刺了下去,朴勇信看着被切下来的人头,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可是这时候边上的汉军尸体堆里,一个粗壮的身影猛地扑了出来,把他从马上拦腰撞了下来。

看着抱住自己的汉军,朴勇信拼命地挣扎着,可是他只觉得整个耳朵都快被撕裂了一样,当他身边的亲兵把那个汉军乱刀刺死,从他身上掰下来时,他少了一只耳朵。

朴勇信从起来,满脸的狰狞,他拔出刀,看着那个咬掉他耳朵的汉军麻子,像疯了一样一刀一刀地砍在他的脸上。

“把他们都给我剁碎了扔去喂野狗。”朴勇信的大喝声里,他手下的亲兵拔出了刀。

第八十四章 前哨战

第八十四章前哨战

平山大营,七千长安老兵的驻扎地,并不宽阔但也不狭窄的山裕此时已经被严密的工事密布,虽然老兵们的体力不如年轻时,但是他们的经验足以弥补一切。

郭虎禅站在山裕口的高岗上,俯视着脚下大营,这半个月里他已经接到了来自斥候的六次消息,新罗叛军越过了乐浪郡的防线,最多三天,十五万新罗叛军的主力先锋,就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等这一天,郭虎禅觉得自己已经等得足够久,乐浪郡一线留守的两千余帝国士兵已经全部战死了,连上战死的三千老兵,这一仗他已经损失了近六千名帝国士兵,虽然新罗叛军的伤亡绝对是数倍之多,但是这也并不能让他的心里更好过一些。

只有杀光剩下的二十余万新罗叛军,才会让他好受些,郭虎禅回过头看向了身边的薛猛,虽然这里将是主战场,但是其余各路折冲府的人马封锁新罗叛军的退路同样尤为重要,绝不容有失。

“都已有消息传回,除了苏大郎之外。”薛猛应声而答,这一仗他们务求全歼新罗叛军,所以截断新罗叛军的退路和后路可以关键的所在。

“苏大哥那里不必担心。”郭虎禅朝面色严肃的薛猛一笑,虽然薛猛常和苏文焕争执,但是两人却是可以互相托付性命的朋友。

军营里,王海宾和手下的一群亲兵正自磨着各自的陌刀,他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也知道这一仗关系到郭虎禅日后能否凭借赫赫武功而让帝**队上下接受他这个新主人。

而作为一个单纯的武人,王海宾也不想错过这场战争,更重要的是他亲眼看到了那些新罗叛军身上的兽性,这也让他明白杀戮即守护的真正含义。

这时整个军营,都陷入了一种压抑而沉默的气氛,每一个老兵都在等着战斗到来的日子,他们要亲手为死去的三千名兄弟报仇。

三日后,晴朗的天空下,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了大股的烟尘,郭虎禅眺望着那些在烟尘里隐约可见的新罗旗帜,手搭在大夏龙雀的刀柄上,心中有一股杀戮的冲动,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会想到因为自己的计划而死去的那些帝国士兵。

大营里,两千名老兵已经列好了队伍,而另外五千名老兵,除了其中一千人作为预备队全副武装之外,剩下的四千名老兵依然如同平时一样养精蓄锐。

他们要在这里拖住叛军主力足够长的时间,直到他们的后勤辎重不堪重负时,才会给叛军致命一击。

侦察的老兵斥候们策马接近了二十里外的叛军前锋,对于这些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来说,他们甚至不需要过分接近,就能从旗帜和行军的长度大至判断出叛军前锋的人数。

“三万人。”这是郭虎禅从侦察的老兵斥候们口中得到的数字,和他想象中的略微有所不同,起码新罗叛军里的那些将领不全是废物,没有一次性把兵力都压上来。

“不必出营骚扰了。”郭虎禅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他现在决定摆出死守的架势,只有把十五万叛军主力都吸引过来,他才能放手进攻。

两个时辰后,距离平山大营十里外,三万新罗叛军前锋扎下了营垒,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全军虽然有所折损,但是一路所过,汉军的堡垒攻无不克,让他们的士气也是极为高涨。

金新勇是三万先锋军的主将,虽然他本身勇力并不出众,可是却擅长弓箭,同时也颇有智计,最重要的是他的性格足够沉稳,这也是金隆基选择他做为前锋大将的主要原因。

在金新勇眼里,面前的汉军大营是他们拿下整个乐浪郡的最后一道阻碍,汉军在辽东兵力空虚几乎已经是每一个新罗叛军将领的共识,而在乐浪郡,恐怕他们面前大营里的汉军是最后的成建制的汉军了。

“让士兵们好好休息,明日攻营。”金新勇朝手下的几个将领道,他们一路连续作战而来,虽然都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围歼那些分散的汉军,但是也已经人困马乏,士兵需要休息。

骑马在叛军营地外一里处的地方,亲自出来侦察的郭虎禅看着新罗叛军的大营,却是对其主将的评价高了些,起码能在连胜的情况下还保持谨慎,在那些没什么兵学素养可言的新罗叛军将领中已经是殊为难得了。

“回营吧,看起来他们今天是不会出战了。”郭虎禅抬头看了眼天色,却是朝身旁的薛猛和王海宾道。

夜晚,帅帐内,金新勇看着粗陋的地图,皱着眉头,那些剩下的汉军选择这个地方扼守肯定有他们的理由,不过对他们来说,也必须全歼这些汉军,否则就算他们分兵进攻乐浪郡其他地方,这些汉军就像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金新勇对接下来这一仗并没有多大把握,他是如今军中少有的几个清醒人,虽然他们这一路上打了不少胜仗,可他们面对的汉军没有过五百人的规模,而且迄今为止,他也没有看到过一个投降的汉军,那些汉军全部死战到最后一刻。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金新勇感到可怕,而现在他面前的是大约七千名汉军所把守的大营,在他们身后的山裕口后面,就是乐浪郡的腹地,可以预见,这些汉军绝对会死战到底。

金新勇心里很是担心手下那些已经养出骄横之气的前锋军士兵在受挫后,士气会迅低落,要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想等中军赶到后,一起对汉军大营动猛攻。

第二日,郭虎禅站在大营的箭塔上看着黎明的天空下,新罗叛军大营里飘起的炊烟,却是笑了起来,看起来这些新罗咋种果然很着急拿下他们这最后的‘孤军’。

军营里,老兵们喝着煮开的肉汤,为了这一仗他们已经准备了很久,营中补给充足,箭矢更是堆积如山。

当太阳完全升起来时,金新勇留下一万士兵看守大营,亲自带着两万大军缓缓压向了正面的汉军大营。

“总算看上去还像些样子。”郭虎禅身边,几个老将看着起码能排成还算直的阵列逼近大营的新罗叛军,口中说道。

放在他们年轻时,这两万乌合之众,还不够他们七千人一个时辰的冲杀的,不过现在为了全歼那二十万新罗叛军,他们也不得不压抑心中的求战**,听从郭虎禅的命令。

“不管那些咋种怎么挑衅,都不准出战。”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一圈将领,沉声说道,可是当他想到当日那些被新罗叛军凌虐尸的战死老兵,又朝那些老将道,“最多百骑出战。”

“是,大人。”那些老将们都是打仗成精的人物,如何不知道郭虎禅的顾虑,他们最大的依仗还是这处坚固的营垒,要是贸然出战,不说胜负如何,但是绝对会破坏全盘计划的。

“大人,我愿出战。”王海宾主动请缨道,百骑出战的话,他却是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那些老将固然勇力还在,但是耐力和精力并不比年轻时那般长久。

“也好,你去,嗯,对了,薛猛,你也一起去。”郭虎禅看到了身旁嘴唇微动,但是没有说话的薛猛,主动道,薛猛的箭术尽得其祖薛仁贵的神髓,在军中不做第二人想。

“是,大人。”薛猛有些意外,但是随即就大喜起来,他本来已经当自己是没有机会可以去冲锋陷阵了,但是没想到郭虎禅竟然让他和王海宾同去。

片刻后,早就整装待的一百名帝国骑兵就从打开的营门里跟着薛猛和王海宾奔出了大营,朝着已经不足五里距离的新罗叛军而去。

金新勇看到了汉军大营前扬起的烟尘,看其规模,出来的人不会太多,最多不过百余骑汉军而已,虽然知道汉军铁骑的战力强悍,但是作为全军前锋,他手下已经是全军的精锐所在了,手下倒也有一票凶悍的铁甲骑兵。

只是犹豫了一会儿,金新勇就被身边的副将喊醒了,因为那些汉军铁骑来得度极快,只那么一会就已距离他们不到三里,因为行军阵列铺得很开,而面对得却是高机动的骑兵,所以金新勇心中底气难免有些不足,此时若是因为区区百骑汉军就停下全军,却是显得他太过无能,他手下那些将领恐怕也不会信服。

“李博陵,你带五百骑兵,去拦住那伙汉军骑兵。”金新勇朝身后跟着的一群军中将领下令道,为了稳妥起见,他派出了五百名骑兵出战,就算汉军铁骑战力再强悍,在这等数量差距下,也难以有所作为。

“是,将军。”李博陵并不是纯粹的新罗人,他父亲是名契丹人,从好勇斗狠,金氏起兵时,报着出人头地的野心,他加入了金氏的军队,因为不怕死,敢和人拼命,倒也被他在战场上立下军功,成了新罗叛军中的一员悍将,此前几次围攻汉军堡垒时,他也曾阵斩了几名汉军将领,因此金新勇对他的勇悍也是颇为信任。

很快,李博陵就带着中军的五百铁骑兵杀向了已经不足两里距离的汉军铁骑,新罗叛军里面,最多的就是弓箭手,而这些能够被甄选为骑兵,并且放铁甲的新罗骑士自然是其中翘楚,虽说骑射和步弓不同,但是李博陵还是充满自信地带着手下的骑兵打算朝对面的汉军骑兵来上几轮弓箭,给他们个下马威。

彼此不到半里的距离,对于两队骑兵来说,也不过几下功夫的时间,看着那些新罗叛军的骑兵们在马上怪异的弯弓姿势,薛猛冷笑了起来,这些新罗咋种擅长弓箭是不假,可是骑射和步射完全是两回事,和那些游牧民族的弓骑兵比起来,这些新罗咋种简直就像是群刚学弓箭的孩子。

“举弩。”王海宾大喝了起来,帝自然也有不逊于任何游牧精锐弓骑的轻骑兵,但是一个优秀的弓骑兵培养的时间太长,而拥有强弩的帝**队的轻骑兵,马上更多使用骑兵弩或者强弩来代替弓箭。

随着王海宾的大喝声,他亲自挑选带来的一百精锐都是举起了手中的弓弩,其中只有十几人和薛猛一样用的是强弓,其余人清一色的强弩,射程过三百步,一百五十步内可以穿甲。

“左向,偏右四十五度。”王海宾再次大喝了起来,随着他扣下弩机处的悬刀,他身后的精锐骑兵都是一同朝同一个方向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强弩射出的密集箭矢几乎瞬间就跨越了两百步不到的距离,一头扎向了那些策马冲锋而来的新罗骑兵身上。

不断地血肉被箭矢射入的声音响起,十几名新罗骑兵直接从马上一头栽倒了下来,在马蹄下被践踏得血肉模糊,而这时新罗骑兵们射出的箭矢却几乎全部落空,只落在了突然转向的汉军骑兵的后面。

李博陵怒不可遏,他没想到那些汉军骑兵居然这般狡诈,竟然在两军直面的时候突然逃跑了,而他原本准备给这些汉军骑兵的下马威,倒成了给对方教训了一顿。

“给我追,那些汉军用的是强弩,马上上不了弦。”李博陵大吼着,他见识过汉军的强弩,能在两百步外的距离,射穿铁甲骑兵的,除了汉军的强弩之外,不可能还有其他。

新罗骑兵在李博陵的鼓动下,仍然气势十足地追向了逃跑的汉军骑兵。

“真是个蠢货。”大营的箭塔上,随郭虎禅一起观战的老将里有人忍不住骂道,那个叛军的骑兵将领简直蠢到家了,居然就这样傻傻地追上故意转向上弦的帝国骑兵,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王海宾在马背上,却是用手重新给强弩上了弦,而他手下那些骑兵则是伏在马鞍一侧,矮身的同时,放缓了马,却是以脚蹬之力给自己的强弩重新上好了弦。

薛猛和另外十几个用强弓的人没有那么多顾忌,都是不时地回身张弓搭箭,朝那些追上来的新罗骑兵放上几下冷箭,他们都是神箭手,几乎四五箭下去,就有新罗骑兵倒于他们的箭下,尤其是薛猛,手中大弓开阖间,不过十几箭下来,就起码射死了七八名新罗骑兵。

“好子,这弓箭使得可比薛讷那老子俊多了。”够资格这么说的,自然是郭虎禅身边那几个虎贲老将了,就是薛讷来了,对于这些当年天不怕地不怕老子打得就是你的虎贲老将也没辙。

郭虎禅看着大营前的平原上,仍旧是互相追逐的两对骑兵群,目光忽地落在了远处仍旧保持队列缓缓逼近的新罗叛军的大队人马身上。

这时,王海宾已是带着手下的骑兵在故意放慢了些度后,给那些追上来的新罗骑兵,回头来了一阵突然的强弩攒射,几乎是刹那间,足足有二十多名新罗骑兵应弦落马,却是引得身后跟上的骑兵都乱了套。

随着王海宾的呼喊声,帝国的骑兵们杀了个回马枪,丝毫不管那些从两翼绕开,包抄向他们的新罗骑兵。

李博陵看着终于跟自己正面硬撼的汉军骑兵,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挺着手里从熊津都督府的武库里得来的马槊迎向了那个当先而来的汉军将领。

王海宾和李博陵几乎同时间刺出了手中的马槊,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错马而过,槊锋交击的瞬间,王海宾已自变招,手里的马槊回身一抽,正抽在李博陵的背上,铿锵的铁甲声里,李博陵整个人从马上摔落了下去,不止虎口撕裂一般,整个背他也觉得好像断了一样。

王海宾提着马缰一带,胯下战马急停间打了个横转,已是正面对上了摔落在地上,刚爬起来的李博陵,对于这个不自量力和自己对槊的叛军将领,王海宾策马一冲,手里的马槊就刺进了他的胸膛。

两人交手,也就是兔起鹘落的功夫,那些新罗骑兵哪里想得到平时凶悍的主将居然一个照面就给那个汉将打下马背,两合就结果了性命。

李博陵的死,让正和王海宾他们交手的新罗骑兵一阵大乱,给王海宾和薛猛两人带头一阵猛杀,带着几乎无损的骑兵冲破了他们的阵形,扬长而去。

新罗中军,金新勇看着那些汉军骑兵在两翼的骑兵包抄到时,居然直接杀透了中阵离去,也不禁气得脸都青了,李博陵这个匹夫,平时不是吹嘘自己厉害,怎么这个时候居然这般不中用,居然叫那些汉军骑兵凿穿了他的本队。

这时候失去主将的新罗骑兵已经乱成了一团,乱糟糟地在原地,只是眼睁睁地目送那些汉军骑兵远去,竟然没有人敢上前追击。

金新勇并没有等太久,就得到了李博陵被汉军阵斩的消息,就连尸都给人抢走了,顿时间脸色变得异常精彩。

看着突然间又放缓了行进度的叛军大队,郭虎禅不禁冷笑起来,这些新罗咋种果然是些无胆匪类,不过区区失利,就叫他们这般畏畏尾。

第八十五章 穷搜天下

第八十五章

穷搜天下

整整两千具尸体,几乎将平山大营前的平野给铺上了一条血河,这是新罗叛军在猛攻了一天之后付出的代价。

暮野的战场上,郭虎禅看着打扫战场,搬运尸体的新罗叛军,一脸的冰冷。

金新勇骑着马,看着远处那座如同小型城寨般的汉军大营,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之色,白天的进攻可以说是以他们的完败而告终。

“将军,何必忧虑,汉军虽强,可他们箭矢不多,等中军到了,咱们二十个打他们一个,还怕收拾不了这些汉军。”金新勇身边,一名亲兵见他眉头不展,在边上道,引得边上几人连声附和。

“你们懂什么?”金新勇扫了几个大言不惭的亲兵一眼,没有说其他什么,白天攻打汉军大营时,汉军甚少使用强弩硬弓,只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了数次,其余皆是短兵相接,可以看得出那些守着这山裕口的汉军士兵绝对是汉军中的精锐。

金新勇相信只要除去这些汉军,整个乐浪郡唾手可得,可问题是他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拿下这座汉军大营,而且和他们那连朝鲜行省都无法完全控制的新罗国相比,帝国毫无疑问是庞然巨*般的存在,谁都不知道打下乐浪郡后,会不会迎来源源不绝的汉军。

至于联手渤海军共同抵抗汉军,金新勇一点都不看好,他们目前能一路打到这里,是因为乐浪郡的汉军兵力空虚,那么那些辽东的汉军去哪里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去了玄菟郡对付渤海军去了。

说不定渤海军现在自身难保,要是渤海军跨了,那么接下来他们也同样难逃一样的下场,金新勇想得很多,最后他终于决定不再去进攻眼前的汉军大营,因为凭他现在的兵力几乎没有打下的可能,唯一的结果就是损兵折将,导致士气低落,军心动摇。

翌日清晨,平山大营的哨塔上,汪猛看着远处毫无动静的新罗叛军大营,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口,昨天的战斗里,他们死了两百多个老兄弟,没想到就这么一仗后,那些叛军就当起了孙子,反倒是缩在营里不出来了。

对于新罗叛军的反应,郭虎禅一点也不奇怪,说穿了这些新罗叛军本质上仍算不得什么军人,就是汉末的黄巾之流都比他们强得多。

要是比耐心的话,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比谁都强,反倒是再次在大营前修筑起防御工事来。

看着汉军大摇大摆地加固营垒,金新勇明知道这是那些汉军在yin*他们进攻,可他还是难以压制住麾下那些还没有清醒的将领,结果三次小规模地骑兵偷袭,除了在汉军大营前留下了三四百具尸体,什么都没得到。

叛军大营里,原本还叫嚣着汉军没什么厉害的那些将领现在一个个都是低垂着脑袋,没人再敢当着金新勇的面提什么出战了,要知道死的是三百多骑兵,整个前锋军里总共也就两千多骑兵,算上当日折损在那支剽悍的汉军百骑队下的人数,如今军中骑兵也就剩下一千五百骑不到。

“从今日开始,闭营休战,等中军大队到了,由大王做决定。”金新勇看着帅帐里一圈将领,大声吩咐道,这一次没有人再当面顶撞他了,这几日的数场小战的失利让他们原来有些发热的脑子都清醒了些。



王海宾带着两百骑兵出了大营,新罗叛军闭营不出,倒是让郭虎禅决定派遣小股的精锐骑兵去骚扰一番,至少也要打得他们吃痛。

王海宾并没有带兵去新罗叛军的营前挑衅,他也是多年从军的老行伍,当然知道大军行进,最重要的就是后方粮道,但是还有一点比粮道更重要,那就是水源。

所以大凡大军出动,其行军路线必然要沿着河流行进,尤其是骑兵队伍,一匹战马一天要喝的水是马料的数倍之多。

郭虎禅之所以选在此处设立大营,扼守山裕口,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地形关系,但是根本还是在于新罗叛军若要大军集中行进,只有这条路线上才有河流提供大军沿途消耗的水源。

新罗叛军要进军,要消灭他们这最后的‘孤军’,就不得不来这里,而现在新罗叛军取水的水源处成了王海宾和手下士兵的打猎场,只不过他们的猎物不是野兽,而是那些来取水的叛军士兵。

河流旁的林子里,王海宾眺望着远处那些来取水的叛军士兵,脸上露出了嗜血的神情,他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上了战场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出发。”随着王海宾的喝声,两百名帝国士兵上了战马,他们没有穿铁甲,只是在皮甲里披了一层锁子甲,武器除了弓弩外,就只有一柄四尺马刀。

轻骑骚扰,重在来去如风,叫敌人防不胜防。

王海宾深谙此道,他早年在长城戍边的时候,和那些以骑射见长的游牧民族打交道也不在少数,而如今他手下那两百骑兵,除了他自己挑选的北庭精锐,也有郭虎禅手下的细柳营斥候和当年的虎贲老兵。

这两百骑兵拿来对付那些取水的叛军士兵,几乎算得上是杀鸡用牛刀,不过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太祖皇帝时的帝国军队传统更是连没有威胁的敌人也要铲除。

初升的日头下,河流的水面上反射着点点金光,对于被军官们驱赶着来打水以供全营用度的叛军士兵们来说,早知道调入前锋营当个辎重兵,还不如待在原来的地方,至少好过来当给使唤的苦力。

当马蹄声践踏大地发出的隆隆声打破清晨的宁静的时候,那数百出来打水的叛军士兵尚自茫然地看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只看到升起的太阳下,一队骑兵笼罩在晨曦里,仿佛浑身披着一层耀眼的光芒沿河飞速地疾驰而来,叫他们根本看不清楚。

“敌袭,敌袭,是汉军,吹号角。”叛军士兵中,几个军官及时反应了过来,他们立刻大喊了起来,一个更是拿起腰里的牛角就呜咽地吹了起来。

“快,整队迎敌。”另外几个军官声嘶力竭地拔刀吼着,试图阻止那些惊慌失措的辎重营士兵列阵抵抗汉军的骑兵。

“放。”随着王海宾在马上的吼声,两百名帝国士兵,射出了一轮弓箭,而正是这轮弓箭直接让那几个叛军军官的努力顿时化作乌有。

随着中箭倒下的十几具尸体和更多的中箭伤者的哀嚎声,河边的叛军士兵一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般扔了水桶,扁担就朝不远处的大营拼命地逃去,根本没人理睬那几个大喊大叫的军官。

急促的角声回荡在河畔的天空,新罗大营里,刚起来没多久的金新勇奔出了帅帐,抓住一个有些乱的亲兵,劈头就问,“出什么事了,是谁吹得敌袭号角?”

那被揪住的亲兵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慌乱地回答着,见他什么也不清楚,金新勇一把松开了他,呼喝道,“还不去前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就在叛军大营里一阵鸡飞狗跳,将领们踢打着士兵集结整队的时候,河滩边上,王海宾已经带着两百骑兵,好像虎入羊群一般,惬意地享受起了猎杀的乐趣。

没有组织,混乱无章的步兵对于轻骑兵来说,就像是一群受惊的羊群一样待宰的猪羊般无力。

两条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四条腿,更何况那些帝国士兵骑乘的马匹是帝国的军马场花了几十年功夫培育出来的主力战马,速度和耐力都比普通的草原马匹要强。

那些逃跑的叛军士兵连五十步的距离都没有逃出,就被王海宾带着两百骑兵追上了,两百骑兵就好像狼群一样散了开来,将大部分的叛军士兵给围困了起来。

四尺长的马刀在战马奔跑的力量带动下,只需要轻轻一挥就能把人的脑袋整颗砍下来,尤其是那些虎贲老兵,他们的力量不如年轻时,可是靠着丰富的战场经验,他们懂得用最省力和最有效的方式挥刀,五十名虎贲老兵策马砍杀的本事看得那些北庭精兵和细柳营斥候都是瞠目结舌。

那些虎贲老兵几乎都是单骑杀入叛军士兵中,每两骑相隔不过十余步,看似杂乱,毫无阵形可言,但是那杀戮的速度却远胜王海宾他们。

策马砍杀的汪猛一刀把一个转身逃走的叛军士兵从后面脖子处一刀砍下脑袋,不由大感不过瘾,比起当年河中战场上那些不怕死的大食人,这些新罗咋种简直就是群猪羊,连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

在两百骑兵的驱赶下,那些本来想往大营逃回去的叛军士兵不得不逃向河里,水花四溅的河边,不断有无头的尸体倒下,喷出的颈血把河水染得通红一片。

还有一些慌不择路逃命的叛军士兵更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往对岸逃去,结果直接被河中央湍急的暗流给冲走了。

看着只剩下的零星十几个叛军士兵,王海宾吹响了铁哨子,示意收兵,这时叛军大营的方向已经起了烟尘,看起来是对方的骑兵出来了。

“动作都快点。”王海宾大声喊着,催促着割掉叛军士兵脑袋上鼻子和耳朵的那些虎贲老兵。

“快了。”汪猛不耐烦地回了一声,割掉敌人的鼻子和耳朵这种事情,他不是头一回干,在帝国军队的传统里,并不准凌虐敌人尸首,但是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敌人先做了冒犯战死的帝国士兵的事情,以牙还牙,有仇必报,是帝国军队的原则。

散落的两百余颗人头被割去鼻子和耳朵后,乱糟糟地扔在了就近的河滩上,搭成了一座小山。

王海宾看着已然逼近的叛军骑兵,呼喝一声,带着上马的两百骑兵扬长而去,这只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会让这些新罗咋种知道,什么叫恐惧。

片刻后,赶到河岸边的新罗骑兵们,看着那座人头小山上,被割去鼻子和耳朵的血腥脸孔,都是脸色煞白,这时河水里的人血已经被冲淡,但仍是一片赤红,泡着那些无头尸体,血腥气叫人做呕。

新罗大营里,金新勇看着回来禀报的士兵,拳头捏紧了,汉军这是要激怒他们,打击他们的士气,动摇他们的军心。

“把那些死掉的兄弟,好好葬了。”金新勇沉声说道,对于汉军的这种战法,他并没有太好的破解办法,大营每天都要用水,他除了派兵保护那些取水的士兵外,没有其他法子可以来针对汉军来去如风,侵略如火的骑兵队,至于派骑兵跟汉军骑兵对战,他完全不报什么信心。

一连几天,王海宾带着两百骑兵就好像神出鬼没的幽灵一样捕猎着叛军士兵,他们的狩猎范围在金新勇派遣数倍的士兵保护取水士兵后扩大了,有一次他们甚至换上了新罗叛军的衣服,冒充回营的新罗骑兵,策马冲杀一通后,更是放了把火,差点把整个叛军大营的前营给点了。

金新勇气得暴跳如雷,可是却拿那支作战强悍,却又狡诈如狐的汉军骑兵毫无办法,他几次下令全营戒严,除了让军中一片风声鹤唳,疑神疑鬼外,几乎没什么大用处,不过这种近乎龟缩式的做法,却也让王海宾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如墨的夜色里,王海宾身边,被郭虎禅放出来见识下的来洛,看着那些虎贲老兵毫不眨眼地把这几天砍下收集起来的叛军人头在割去鼻子和耳朵后抠出眼珠子,却是觉得脊背凉飕飕的,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平时看上去和平常老头没什么两样的虎贲老兵竟然这般冷酷狠辣。

“小子,把眼珠子给我用手指抠出来。”看向来洛,汪猛把一颗叛军人头扔了过去,这是个好小子,打仗时勇猛得像头小老虎,不过就是心还不够冷酷。

来洛看着那颗滚到自己脚下的人头,胃里有些抽搐,割人头这种事情他早就干过,可是直接用手把死人的眼珠子抠出来这种事情,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小子们,都听好了。”汪猛看向了来洛,还有王海宾和他手下的那些北庭精锐以及细柳营的斥候们,在他眼里,这些年轻的帝国军人还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帝国军人,“你们或许作战很勇猛,可是你们现在的样子就是群新兵的表现。”

“在河中战场,和大食狗打仗的时候,知道那些狂热的大食教的咋种是怎么对付我们的同袍的吗?”汪猛的眼里闪过了一丝阴霾,“他们把我们同袍的尸首插在木桩里,然后剥掉他们的皮,用来誊写他们的**,做成人皮鼓。”

来洛和王海宾他们都惊住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当年的河中战争居然这般惨烈,甚至不能用惨烈二字来形容。

“知道当时我们是怎么报复的吗,我们把抓到的俘虏,同样活生生地如法炮制,当年军中有一百零八面用大食人的人品做成的人皮战鼓,我们就是在那战鼓声里,送那些大食狗去见他们的安拉。”汪猛笑了起来,那种毛骨悚然的笑容却让来洛和王海宾他们感觉到了即便过去了二十多年,也没有消逝的愤怒。

“那些新罗咋种做的事情不比那些大食狗好到哪里去。”汪猛脸上露出了讥笑和不屑的神情,他看着来洛和王海宾他们,大声道,“记住,以牙还牙,有仇必报,不,是睚眦必报,因此我们团结,我们可以为了军中的袍泽兄弟付出性命,没人可以冒犯我们,哪怕是死去的我们。”

“什么狗屁圣人教化,都不要去听信,我们是用带血的战刀保护国家,上了战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屠夫,敌人凶残,我们就要比他们更凶残,十倍,百倍,千倍。”

汪猛咆哮着,他必须教会这些孩子们战场上的本质,不然的话,他们是无法跟上那位和当年的太子如此相像的殿下的。

“现在告诉我,你们还要守着你们那可笑的虚荣感,看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在那里扣眼珠子。”

来洛捡起了脚边的人头,强忍着胃部的抽搐,用手指抠出了那双血淋林的眼珠,当他挖出之后,他吐了个稀里哗啦,而这时王海宾和其他人也默默地做起了那些虎贲老兵做的事情。

“孩子,不要怪我心狠。”汪猛心里自语道,如果有朝一日,当他们踏上河中战场,遇到那些大食教的狂信徒,他们就会清楚,想当一个真正的战士他们就必须在战场上变得更加冷酷和凶残。

翌日,新罗大营前,当东方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时,守卫的士兵看到了惊骇欲绝的一幕,一座小山般的人头堆正对着他,那些人头上不但被割去了鼻子和耳朵,眼睛处更是两个黑森森的窟窿,脸上是淌下的干涸血迹。

一阵腥骚味弥漫在风中,那个看到的新罗士兵裆部湿掉了一片,而这时候更多的新罗士兵看到了那座恐怖的人头堆。

‘穷搜天下,覆其巢,戮其身,断其苗裔万里追杀,破其国,灭其族,虽远必诛’两条白色的旗幡树立在人头堆的两侧,上面用鲜血写着的两行字在晨风中飞扬,如同两条翻涌的血龙。

第八十六章 箭战

第八十六章箭战

整整五日,新罗前锋大军营中,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每日出营打水的辎重营士兵即便是在近千大军的保护下,也仍是心翼翼,疑神疑鬼。

金新勇尽管心里清楚,那些汉军用如此残酷的手段就是为了打击他们的军心士气,可是他却没有什么反击手段,他可以确定那支来去如风的汉军铁骑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且异常狡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金隆基的大军到达。

地平线上遥遥可见的巨大烟尘中,是长龙般缓缓前进的军队,高岗上,郭虎禅和身旁一群虎贲老将看着终于抵达的新罗叛军主力,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期待已久的神情。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朝鲜行省的叛乱将被终结,新罗这个民族更将从此自世上除名,不会再留下半点痕迹。

“传令给陈风,他的骑兵可以开始动了,我要叛军的后勤粮道彻底被掐死。”郭虎禅看向了身旁的一名细柳营斥候,他从北庭都护府调来的折冲府军队,除了把守新罗叛军可能逃走的路线以外,其中的骑兵更是被抽调出交给陈风这个第一个听命于郭虎禅的辽东本地将领,用来袭击新罗叛军的后方粮道。

王海宾带着的骑兵队已经撤回到了大营,在新罗叛军的粮道陷入瘫痪,军心崩溃前,他们要在对方的猛攻下拖延足够的时间来迟滞消耗他们的时间。

回到平山大营,整个营中已经陷入了大战将临的沉重气氛里,那些老兵们虽然自傲,但也不会去看敌人,虽说近十五万的新罗叛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过蚁多咬死象,一不心阴沟里翻船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帅帐屏风隔断的营后,郭虎禅穿上了锁甲后,又套上了铁甲,从现在开始他身为主帅,不但要指挥全军,更是要亲自立于阵前,树立自己在军中绝对的威望。

此时新罗大营里,金隆基已经在自己的亲卫骑兵护送下,进了金新勇早就准备好的中军大帐,他本来以为金新勇能轻松拿下那最后汉军孤军,却没想到金新勇送回来的消息,竟然是战况不利,要他尽快带大军到达。

了解了这段时间里生的事情,金隆基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担忧之色,反倒是朝帐中的一圈将领笑了起来,“汉军技穷,你做得很好,没有中他们的激将之计,任他汉军精锐再骁勇,可终究是兵势弱于我军,他们行哪等挑衅之事,不过是要引你出战,攻他营垒,消耗我军实力罢了。”

金隆基侃侃而道,他可不希望仗还没大,军中将领先自泄了锐气,此时一番话下来,原本几个听得汉军铁骑凶悍的将领俱是缓过了脸色,心中原本的担心也自散去了。

“传本王命令,中军骑兵警戒汉军大营,其余人继续修筑营垒,待大军全部到齐后再做计较。”金隆基大声吩咐道,十万大军不是半天的时间就可以安置下来的,起码需要三天的功夫,才能全部安顿下来,这期间最是要提防汉军铁骑的突袭。

遮天蔽日的烟尘里,金隆基带来的万余中军骑兵,顿时将整个前锋军占下来的大营四周护了个严实,而那些已经到达的步兵则和前锋军的士兵一起搭建营帐。

一连三天,汉军大营始终闭门不出,甚至连股骑兵都未出现,更加让金隆基坚信,汉军大营里骑兵不多,他们先前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要吓跨他的前锋军,以此打击大军士气,寄希望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十三万不到的新罗叛军全部驻扎在了山裕口的平原上,从高处一眼望去,营帐连绵十几里,看上去蔚为壮观,倒颇有唬人的气势。

“打仗要是靠人多就管用的话,大食人也不会输了。”骑在马上,远远眺望着那一片的白色叛军营帐,几个出营侦察的虎贲老兵笑骂着。

对于是自己二十倍兵力的新罗叛军,他们毫无担心之色,过去在河中战场时,大食人动他们那啥劳子圣战,哪次不是号称几十万大军,还不是照样给河中十八都督府打得满地找牙。

将叛军大营的军营布置记下之后,那些虎贲老兵回去了,那些新罗咋种多是些刚放下锄头不久的新兵,人数越多反而越有利于他们作战。

帅帐里,郭虎禅将几个虎贲老兵画好的叛军大营图悬挂了起来,因为是一圈老将为主,他本不需要说些什么鼓舞士气的话,不过此时军中尚有一批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塞给他的一票少壮派军官,他也不得不说些。

“叛军虽然人多势众,不过却良莠不齐,和乌合之众无异,…”郭虎禅一番话也不过是场面话,那些王方翼塞给他的那批少壮派军官,其实都是军中无甚背景,但是却颇有才能的一批中坚军官,颇受底下的士兵爱戴,他若是能征服这些军官,差不多就掌握了半数的北庭军队。

而那些少壮派军官,虽然多是些纯粹的军人,可也有些聪明人知道王方翼这位大都护恐怕是看好郭虎禅这个枢密院派来的年轻特使,因此这段时间他们随军行动,也是极为注意郭虎禅的一举一动,而郭虎禅的所作所为也没让他们失望。

冷静,睿智,对敌人冷酷无情,这些都是身为一个统帅应当具备的素质,而郭虎禅做得一直很好,比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好,尤其是这个围歼新罗叛军的计划出自郭虎禅之手,他们除了佩服,便连嫉妒也生不出来。



相比起士气高昂的平山大营,新罗大营里,尽管金隆基鼓舞了手下的将领,可那些普通士兵们却都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凌虐汉军的尸体,和跟活生生的汉军打仗是两回事,而且虽然金隆基对前锋军下了封口令,不准他们提那支如同恶魔般的汉军铁骑以及那些骇人的事情,但总有些风声会传出去。

在大营里修整了两天之后,金隆基有些迫不及待地下令进攻汉军大营,汉军是在拖延时间,而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谁知道帝国会在他被挡在这里的时间里,动员起真正的十万大军增援北庭都护府。

呜咽的号角声里,郭虎禅站在了大营搭建的木寨城墙上,看着平野上密密麻麻的新罗叛军,知道他一直等待的这场战争终于开始了。

“弓弩手全部准备。”随着郭虎禅的命令,整座军营里的老兵们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了起来,他们都曾是最好的帝国士兵,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而且他们一直隐藏的獠牙,现在终于可以完全展露出来。

一排排的弓弩手登上了木寨城墙,还有更多地则是出了大营,直接在那些拒马鹿角后面列阵。

对面的那些新罗叛军不过是掉进陷阱里的待宰猪羊罢了,跟在郭虎禅身边的那群北庭的少壮派军官们心中升起了同样的念头,郭虎禅所谋划的整个计划到了这收官之时,却是叫他们想起了战国末年成就杀神白起无上威名的长平之战。

两者是何其相似,只不过比起赵军来,新罗叛军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升起的日头下,大片大片顶着木盾的新罗士兵接近着汉军大营。

金隆基骑在马上,眺望着远处阵列森严的汉军军阵,并没有想太多,兵力上他占优势太多,而且对面的汉军没有太多的弓弩和箭矢,就算他们作战再勇猛,也会被源源不断的进攻消耗掉,直到最后失败。

距离阵前两百步时,一直引弦待的弩阵终于动了,无数的箭矢破空呼啸,好像铺天盖地的蝗虫群一样出现在天空,急地落向逼近的新罗叛军。

老兵们在那些经验丰富的老长官的指挥下,箭矢群密集的精准程度让人叹为观止,近两千枚箭矢可以在误差不过五步的范围下,完全笼罩住两百名叛军士兵。

犀利而强劲的强弩射的箭矢下,那些举着木盾的新罗士兵即便能侥幸逃得一命,可也会被穿透木盾的箭矢射进手臂,或者被射穿四肢和其他没有护甲的地方。

金隆基在中军阵前搭建的观战台上,看得最是清楚,那逼近汉军大营的己方阵前,几乎是同时出现了三个恐怖的黑色箭圆,那一片地方的士兵几乎被整个清掉,能够完好地活下来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在急促的鼓点声,新罗叛军仍然在稳步地推进着,虽然汉军大营里射出的弩阵威力恐怖,可是除了那些相邻死去士兵队伍较近之外的地方出现了混乱,其他顶着盾牌,在军官们的威胁和吼声里朝前行进的新罗士兵根本不知道出现过这等事情。

郭虎禅看着似乎不为所动,仍旧继续前进的新罗叛军,抬头眺望着远处的叛军中军观战台,那个金隆基果然是个枭雄,居然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削木为盾,让那些新兵顶着遮蔽视线,无知无畏地在军官驱赶下前进。

“让箭阵缓一下。”郭虎禅做出了调整,帝国的弩阵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它强悍的威力,更在于那种万箭齐时让人心胆俱寒的恐怖气势。

看着汉军大营只是射了一轮弓弩后似乎就没了反应,原本还心头狂跳的金隆基稍稍放下了些心,看起来那些汉军果然是缺少箭矢,这样的话他的损失应该不会太大。

一百步时,那些新罗叛军顶盾推进的士兵放下了盾牌,露出了他们掩护的弓箭手,同样朝汉军大营放起箭来,而这时也有近千的悍勇士兵举盾喊叫着冲向了已经不远的拒马和鹿角。

“放箭。”几乎是郭虎禅命令下达的同时,老兵们组成的弩阵已自开始了一轮接着一轮的连射,他们的箭矢充足得很,刹那间大营前百步范围内就好像下起了一阵永远不会停歇的铁雨。

那些被选作先阵的新罗士兵本是金隆基手下军中的悍勇之徒,可是在强弩的威力下,就和纸糊的没什么两样,一千多人前仆后继地倒在了地上,身上插满了贯穿血肉之躯的箭矢。

更多的箭矢飞越了百步距离,落在那些放箭的新罗弓箭手中,这突然生的变故,让新罗叛军的士兵们都是傻了,顿时间原本还排得整齐的攻营队列就乱了起来。

就连那些军官们也是大吼着带着手下的士兵往后撤退,知道汉军强弩的厉害,还待着不跑,那是找死。

看着几乎是一下子全线后撤的自家军队,金隆基在观战台上看得大怒,可是他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到了汉军大营门前的手下军队败退回来。

“大王,汉军的弩阵犀利,不耗光他们的箭矢,我们很难能靠近他们的大营。”金隆基身旁,金新勇心地说道,汉军使用弓弩的方式有些诡异,居然敢将他们的军队放到那么近的距离才不停地射,显然是早有预谋。

这时候,金新勇已经是不太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汉军缺少箭矢。

“给本王把那几个带头逃跑的懦夫统统枭示众。”金隆基冷冷看了一眼金新勇,随即朝自己身边的亲兵吩咐道,攻打汉军大营,他早有付出代价的觉悟,汉军的弩阵固然犀利,可要是他这里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士兵不畏生死的猛攻,总是能攻破汉军大营的。

看着退却的新罗叛军,平山大营里射出的箭雨停了下来,那些老兵们并没有因为叛军士兵不堪的表现而松懈下来,刚才不过是叛军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虽然他们折损惨重,可相对于他们十三余万的兵力而言,区区一千多人的损失算不上什么。

在郭虎禅的命令下,那些在大营前列阵的老兵们出了防御工事,当着几百步外撤下去的新罗叛军的面,开始回收那些叛军尸体上的箭矢,同时割取人头。

“汉军的箭矢绝对不多。”看到这一幕的金隆基,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然后看向了金新勇,大声道,“你亲自督战,谁要是临阵退缩,立斩无赦。”

第八十七章 这只是开始

第八十七章这只是开始

布满阴霾的天空下,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血腥的尸臭味,无数的新罗士兵踩踏着前方的尸体向着汉军大营蜂拥而上,这是攻打汉军大营的第四天。

郭虎禅依然如同浇铸的铁像,站立在大营正面最中央的木墙上,新罗叛军不计代价地猛攻,曾经有数次那些叛军士兵登上木墙,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在登上后多呼吸一下,就死在他的刀下。

大营前原本设立的各种拒马和鹿角以及各种挖掘的工事,如今已经被叛军士兵的尸体填埋,老兵们已经全部退守大营,在这四天里,他们射出了过二十万的箭矢。而过一万的叛军士兵阵亡,而他们只有七百不到的同袍死于阻挡突破箭阵后的短兵相接。

叛军中军观战台上,金隆基已经没有了四天前的从容不迫,此时的他满眼通红,看着依然胶着的战况,一脸的焦躁。

每次看上去汉军就快要箭矢用尽的时候,汉军的弩阵就会在片刻后爆出可怕的箭雨,阻隔已经接近他们的士兵和后方的联系。

金隆基这时心里已经清楚恐怕汉军大营里早就准备了充足的箭矢用来抵挡他们,只不过现在他已经势成骑虎,除了把这仗打下去,他没有退路。

“你们也上,今日务必要拿下汉军大营。”金隆基强自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焦躁,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中军诸将,前锋军已经彻底打残了。

虽然那些将领心中都并不愿意此时去和汉军死磕,可是他们都明白,全军如今已经被逼上绝路,要么把眼前阻挡的汉军消灭,拿下乐浪郡,要么撤退回朝鲜行省,等帝国大军来消灭他们。

很快中军处,战鼓擂动了,战场上,亲自督战的金新勇看着涌动的中军本阵,麻木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在他看来中军即便出动,恐怕也同样撼动不了汉军大营。

当年前汉李陵带荆楚五千子弟出塞,转战千里,直到箭矢用尽后,方才为匈奴单于所败,由此可见汉军弩阵之犀利,如今眼前的汉军大营,比起前汉李陵时,拥有更加坚固的营垒,在他们的箭矢用完全,根本就是无法攻破的要塞。

即便金新勇心中清楚这一切,可是他也无力阻止大王用士兵的性命去消耗汉军的箭矢,因为他们没有退路,或者说整个新罗民族没有了退路,一旦他们失败,他们将会面对汉军血腥的报复,不但是他们,就连他们的亲人同样将被归入叛逆,受到株连。

一排新罗骑兵排在了战场后方,他们朝从战场上逃回来的一队溃逃士兵,策马冲上,扬起了手中的长刀,将这些未得命令,擅自撤退的败兵全部当场斩杀。

“拼了,兄弟们,想想你们家里的妻儿,要是我们败了,他们都会死。”金新勇大吼着,取了一面盾牌,挥着刀亲自带着身边的卫队亲兵朝着汉军大营冲去了,大王连身边的亲卫骑兵都派出来督战了,他这个前锋大将,除了打胜眼前这仗,唯一剩下的路就是死在汉军的刀箭下。

金新勇的带队冲锋,和后方骑兵那血淋林的战刀威胁下,前锋军最后剩下的新罗士兵都疯狂了,他们没有了退路,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那么还不如拼了。

没有金新勇的指挥,剩下的七千还能作战的前锋军士兵没有了任何的阵形可言,也不再像原先那样分批次冲击汉军大营,他们就像一窝炸窝的马蜂一样一窝蜂地涌向汉军大营,一些看开了的新罗士兵,更是扔掉了笨重的盾牌,轻装上阵。

不需要任何瞄准,也不需要军官的任何望山指挥,平山大营里,老兵们只需要用最快的度,机械地重复上弦,扣下弩机的动作。

一阵接着一阵遮蔽天空的黑色箭矢群不断掠过天空,郭虎禅听着那仿佛大风呼啸的箭岚声,全身的血液也忍不住随之翻滚沸腾。

成片成片的新罗士兵倒在黑色的箭雨下,那种残酷的美丽画面,让郭虎禅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但是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似乎感觉到了郭虎禅脸上的神情变化,薛猛的脸上露出了同样的快意,这才是帝**队该有的真正姿态,毫不留情地收割敌人的生命。

“你们将像秋风中的野草一样瑟瑟抖着死去。”薛猛记不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是却让此时的他深为赞同,如今在他的眼前,正是那样的一副画面。

踩踏着高低不齐的尸体,那些疯子般冲锋的新罗士兵,看着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的汉军大营,最后都是充满绝望地不甘倒在了那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箭雨下。

金新勇挥着刀,他手上的盾牌已经插满了箭矢,越靠近汉军大营,就越举步维艰,不过他没有退路,看了眼身旁不多的亲兵,金新勇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当初看到书上记载的长平之战的那些赵军的处境了。

被源源不绝的弩阵封锁死了正面战场突破的可能,只能徒劳地看着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那种从心底深处泛起的无力感足以让人失去任何的斗志。

腿上一麻,金新勇跪倒在了地上,像他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和那些普通士兵有什么两样,他依然也会死,甚至连冲到汉军大营的门前都办不到。

又是几枚箭矢射在了金新勇的身体上,他仰天倒下了,尽管快要死了,可他却有种解脱感,这时他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或许这个世上的新罗人到最后都会和他还有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一样,那样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自嘲的笑容里,金新勇看着几个想要努力冲到自己身边的亲兵倒在汉军的箭雨中,闭上了眼睛。

金新勇的死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前锋军的新罗士兵这时候已经疯了,即便他们想要转身逃跑,面对的也同样是致命的箭雨,甚至还有中军骑兵的刀锋。

在这种自杀性的冲锋下,终于有新罗士兵冲到了汉军大营前,他们攀爬着木墙,或者用弓箭朝墙上还击。

“弩阵继续,王海宾,带你的人出营肃清那些漏网之鱼。”郭虎禅没有丝毫慌乱,冷静地朝身旁待命的王海宾下了命令道。

“是,大人。”王海宾大声应答间,已是快步从墙上而下,不过片刻他便带着两百士兵出了营门,开始清剿那些冲近大营的新罗士兵。

短兵相接,那些在弩阵下已经筋疲力尽,甚至负伤累累的新罗士兵根本不是王海宾他们的对手,不过片刻间,这侥幸冲到大营前的几百新罗士兵都死在了王海宾他们的刀下。

“继续进攻,不准停。”战场后方,新罗的将领们大吼着,亲自带着亲兵督战,驱赶中军的大队步兵继续冲击汉军大营,他们不相信汉军的箭雨可以始终这般持续下去,即便他们有再多的箭矢,可是人也有疲累的时候。

顶着盾牌,尽管前面是阵亡的军中同伴用尸骨铺成的死亡之路,但是那些新罗士兵依然只能选择继续向前。

半个时辰后,王海宾已经浑身是血,这时在大营前和冲过来的新罗士兵短兵相接,进行鏖战的老兵也过了五百,那些新罗咋种好像彻底疯狂了一样,源源不断地冲击大营,尸体堆起的最高处,甚至能和大营的营门一样高了。

大营里,老兵们依然在给弓弩上弦,只是度却已慢了许多,他们每个人的手臂和大腿都已经在抖,不管他们的战场经验有多丰富,但他们始终都是一群老人,即便他们不服老,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现在已经快没有体力继续保持弩阵的持续箭雨。

郭虎禅不得不承认,新罗人的疯狂赌对了,起码他不能再继续让那些老兵保持弩阵,而让全军失去肉搏的能力。

随着郭虎禅出的一连串命令,战场上冒着箭雨冲锋的新罗士兵忽然现原本遮蔽天空落下的箭雨忽然了下来,起码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恐怖和致命。

“汉军终于撑不住了。”新罗中军的观战台上,金隆基欣喜若狂地想到,他现在已经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今天这一仗上,要是不能趁这个良机,一鼓作气地拿下眼前的汉军大营,他将再也没有机会。

新罗军中的战鼓擂动声变得更加急促了,而中军观战台处挥动的令旗,也让那些在战场上领着亲兵督战的新罗将领们吼叫着亲自上阵,领着士兵冲向了汉军大营。

平山大营里,只剩下三千老兵分作三批次继续着弩阵的运转,只是频率已经远不如开始时那般快,而其他老兵则是在就地恢复体力。

“只要顶过今天就行了。”郭虎禅的心中,这样对自己说着,金隆基已经打出了他所有的筹码,豪赌这一把,而新罗人的疯狂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如同长夜般漫长的半个时辰后,终于有近四千的新罗士兵杀到了汉军大营前,而他们后面是更多的如同蚁群般的新罗士兵。

恢复了部分体力的老兵们按照各自的营区开始进入他们早就搭建好的防御工事内,等待着和新罗叛军进行大营内的巷战。

郭虎禅果断地放弃了大营外围和前营,而这时叛军的士气却是随之高涨起来,尤其是在观战台上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的金隆基,此时更是大笑了起来,原本脸上的担忧和惊惧此时全被得意所取代。

汉军终于退却了,接下来就是他们整个营地被摧毁,最多十天之后,他就能带着军队拿下整个乐浪郡,完成新罗历代先王都不曾做到过的伟业。

金隆基满脸癫狂,不断地下达着进攻的命令,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他不愿意等更长的时间。

最残酷的战斗开始了,郭虎禅并没有回到最安全的地方去指挥,这个时候他必须待在前线,向那些老兵,向那些北庭的少壮派将领证明他的强悍。

薛猛和王海宾都各自带着手下的精锐护卫在郭虎禅身边,他们可以死,但是郭虎禅绝不能有任何事,他们并没有劝谏郭虎禅退到安全的后营去,因为那样的话,郭虎禅就不是那个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天命霸主。

大汉的皇帝是战神,是军神,只要大汉的皇帝在战场上,大汉军队就是不可战胜的。

王海宾和薛猛如此坚定地相信,他们两个人同样使用着陌刀,护卫着郭虎禅的左右两侧,绝不让任何一个新罗人能够从背后袭击郭虎禅。

大夏龙雀就像死神的镰刀一样,不断地收割着生命,郭虎禅所有的精气神此时都凝聚在手中的大夏龙雀上,军中的杀人刀术在这一刻全部融会贯通,让他达到了‘一刀’的境界,死在他手上的新罗士兵,全部都是一刀毙命,没有第二刀。

来洛看着好像魔神一般的郭虎禅,刀下没有一合之敌,少年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想要让他效仿这个如同兄长一般的主将。

血光四溅里,来洛手中的刀崩断了,那完全模仿郭虎禅的一刀,虽然斩断了他面前一名新罗士兵的身体,可他自己的虎口也一片血肉模糊。

在这千万人厮杀的战场上,失去武器和失去半条性命没什么区别,不过平时郭虎禅对来洛严苛的训练救下了他的性命,面对着一个满面狰狞,挥刀砍向他的叛军士兵,来洛还记得郭虎禅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没有丝毫害怕,而是一脸凶戾地一头撞翻了这个叛军士兵。

尽管虎口开裂,可来洛还是握拳一拳打碎了那个叛军士兵的喉结,随着金铁交鸣声,郭虎禅手中的大夏龙雀架住了一柄本来要落在来洛脖子上的刀锋。

刀锋被弹起的瞬间,郭虎禅手里的大夏龙雀一跳,划开了那名持刀的叛军士兵的胸膛,喷洒的鲜血里,他拉起了地上的来洛,“干得不错。”

郭虎禅把一把横刀扔给了来洛,朝这个已经是一个合格战士的少年道,“我的后背就交给你了。”

跟在自己身后,对来洛来说,要安全得多,郭虎禅相信王海宾和薛猛两人,他们两个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后背出现任何一个敌人的。

“子,是个爷们。”看着一声不吭只是用扯下的衣服绑住鲜血淋漓的双手和战刀的来洛,薛猛亦是大声夸着这个少年。

王海宾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心里面也是极为欣赏这个少年,同时他也明白郭虎禅的用意,直到来洛双手绑住战刀,用牙咬紧之后,才低头朝他道,“大人的后背就交给你了。”

来洛没有想得很多,他这时脑子里有的只是郭虎禅的那句话,他重重地朝王海宾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战场上,新罗士兵们现本该在他们想象中败退的汉军士兵根本没有半点崩溃的迹象,反而是在营地里跟他们打起巷战来,却是叫他们始料未及。

如同迷宫一样的营垒路盘,各种隐藏在营地里的箭塔和暗堡,新罗士兵们现他们即便攻进了汉军大营,可仍然是举步维艰,推进的度异常缓慢,而死伤的数目不会比在那可怕的弩阵下少多少。

汪猛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杀得这般畅快淋漓,哪怕他已经快死了,可是有几个到了他这把年纪,还能在战场砍人砍得这般痛快的,从刚才到现在,死在他刀下的叛军士兵没有六个,也有五个。

“老兄弟,哥哥先走一步。”汪猛身边,一个老兵朝汪猛说道,口角里满是鲜血,他的两条腿全部被砍断了,胸膛处插了一把断刀。

“走吧,弟我马上就来。”汪猛看着已经断气的同伴,口中喃喃自语道,强撑着站了起来,他还能再杀几个新罗咋种。

汪猛忽地朝前跌撞了一步,而这时他背后一柄长刀猛地刺穿了他身上的盔甲,看着从胸口透出的刀锋,汪猛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鲜血像不要钱似地流淌出来,“看起来我是真地老了,居然被这样给暗算了。”汪猛心里自语着,左手却是握住了胸前透出的刀锋,右手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横刀,猛地往自己的胸部刺去。

几乎是刹那间,横刀就穿过了汪猛的胸膛,把他身后那个偷袭的新罗士兵一刀过胸,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咋种,爷爷我和大食人打仗的时候,你那咋种爹都还没生出来呢”

低喃的骂声里,汪猛垂下了头,而四周几个新罗士兵都是看着这一幕,没有人敢上前,这些汉军老兵的凶悍程度让他们恐惧,他们生怕这个汉军老兵还没有死,等待着给他们中上前的人致命一击。

日已西斜,整整两个时辰的战斗,新罗士兵始终都无法拿下汉军大营,他们甚至连前营都无法攻下。

金隆基即便再不甘心,也知道继续战斗下去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好在他并非全无所得,起码汉军的大营被攻破了,虽然他损失惨重,但是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绝对能拿下这些最后剩下的汉军孤军。

听到传来的鸣金退兵之声,新罗士兵们如逢大赦般,潮水一样地退了回去,没人再想和那些疯狂的汉军老兵作战,哪怕那些汉军老兵看着就快死了,可他却依然能拖着你一起同归于尽。

夜晚,浓重的血腥味里,老兵们在残破的前营里收敛着死去的兄弟尸体,他们已经为国尽忠。

黑漆漆的夜色里,老兵们偶尔会碰到埋在死人堆里还没有死透的新罗士兵,只是这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去动手取了这些还未死透的新罗士兵性命,而是让他们继续躺在那鬼域般的地方呻吟哀嚎着死去。

总计阵亡一千一百七十三名老兵,这是郭虎禅最后得到的数字,白天惨烈的一张,连死带伤,他失去了近三成的作战兵力,除此以外王方翼派来的那些少壮派军官里,也战死了好几个。

“让大家做好准备,我们撤退。”郭虎禅看着一圈几乎人人带伤的老将,朝他们吩咐道,当初除了平山大营,他还在山裕口后面的另一侧出口建了个大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夜幕下,老兵们带着营中清点的各种可用物资,带着战死的老兄弟们的尸体,往着山裕口的另一处方向撤退了,而郭虎禅则继续留了下来,和薛猛,王海宾以及留下的五百名士兵一起,在大营的各处地方堆起了平时砍伐的柴禾,浇上了火油。

已经在初夏里开始腐烂的叛军尸体出的尸臭味盖住了火油的味道,郭虎禅打算在天明的时候再送新罗叛军一份大礼。



清晨,一夜未睡的金隆基双眼通红地下令击鼓升帐,昨夜各军将领清点了各营人马后,竟然整整折损了近三万多士兵。

金隆基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话,他只有一个命令,那就是继续进攻,把剩下的汉军全部杀光,而那些同样红着眼的新罗将领,也如同一群野兽般喊叫了起来,昨天那惨烈的一仗,他们固然损失惨重,可也是攻破了汉军大营,差点就击败汉军。

随着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新罗大营里,新罗士兵们在军官们的踢打喝骂下起来,而这时辎重营的火头军已是为他们准备好了饭食,为了鼓舞士气,金隆基不惜将军中仅剩的存粮和肉干用来犒赏军中的士兵。

一顿饱餐之后,那些士气低迷的新罗士兵们好歹是打起了些精神,随着大军出了大营,那些将领们仍是信心十足地想要击败汉军,可他们却浑然不是那样想的,汉军老兵的凶悍和疯狂,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始终盘旋在他们的心头,想忘也忘不了。

看着毫无动静的汉军大营,金隆基派出了自己的亲兵前去试探,结果却现昨日恶战的汉军前营,只有一地的死尸,连半个汉军的影子都没有。

随着亲兵的回禀,那前方的军中自有大胆的将领领着手下士兵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汉军大营,想要拿下这夺营的大功。

金隆基皱紧了眉头,汉军大营没有汉军,显然那些汉军是放弃了这里,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可是他却担心那些撤走的汉军到时撤回乐浪郡,选择城池坚守,到时他不知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去除去这些剩下的汉军。

“全军骑兵集合,给我立刻追击汉军。”金隆基根本没有太多的犹豫,立刻做出了这个决定,汉军昨夜刚撤,应该走得还不远,他有很大的机会追上汉军并且围歼他们。

金隆基决定亲自追击,在他的命令下,军中的骑兵精锐很快被召集了起来,足有四千余骑,其中一半都是铁甲骑兵,战力不弱,让他的底气十足,那些汉军不过是败走的孤军,没有了坚固的营垒,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平山大营里,一处后营的角落里,郭虎禅听着那越来越响亮的噪杂声响,知道是那些新罗叛军上钩了,昨夜老兵们撤走的时候,带走了全部的武器箭矢,只是留下了一些食物和财物在营中,而这些东西足以让那些新罗叛军失去理智。

就像郭虎禅所预料的那样,当胆大的一队新罗叛军冲进大营后,现了那些故意被留下的食物和财物后,越来越多的新罗叛军冲进了大营,开始搜刮里面留下的食物和财物,那浓重的血腥和尸臭味很好滴掩盖了火油和桐油的味道。

金隆基带着四千骑兵精锐,想要追击逃走的汉军的时候,看到的是汉军大营里乱糟糟的场面,那些士兵就像是一群从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强盗一样,为了争夺汉军大营里留下的那些物资,互相哄抢,甚至于斗殴起来。

于是,本该追击汉军的四千骑兵,被金隆基用来镇压这混乱的场面,而这出乎郭虎禅的意料之外,不过金隆基带着四千骑兵也进了平山大营,对郭虎禅来说只赚不亏。

郭虎禅没有继续等待下去,毕竟一旦新罗叛军恢复了秩序,金隆基冷静下来,未必不会看出营中的不妥来。

后营里,留下的老兵们拉开了强弩,上了点着的火箭,朝前营和中营的方向射了出去,而紧接着,便分成数队人在后营各处囤积柴禾的地方放起火来。

正骑在马上,指挥部将们镇压那些互殴的乱兵的金隆基看到了从后营方向划破天空的长长火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异常丰富。

被浇灌了火油的前营叛军尸体堆积处,几乎是瞬间腾起了数丈高的火焰,紧接着火势就好像星火燎原一般蔓延开来,而这时候后营和中营都起了大火。

“撤。”金隆基大吼着,他早就该想到那些汉军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营地,而不留任何后手,不过这时候他后悔也是无用,只是想着带着手下的骑兵精锐逃出去,免得被一把火烧光这最后的骑兵家底。

呜咽而急促的号角声里,平山大营里,新罗士兵们乱成一团,朝着山裕口的方向逃去,而这时候郭虎禅已自带着人撤向了山道。

第八十八章 这只是开始(二)

第章这只是开始(二)

兀自冒着袅袅黑烟的废墟里,到处都是被烧焦的尸体,空气满是尸臭味道。就到

金隆基一脸狼狈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燃烧了一整个夜晚后的汉军大营,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打输了这一仗,他并没有攻破汉军大营,而是那些汉军主动撤离了。

金隆基不敢想象,在乐浪郡那支顽强的汉军还会让他损失多少士兵,现在军的士气低落,军心动摇,那些普通士兵已经失去了斗志。

“先把尸体收敛了。”金隆基朝身旁的副将吩咐道,不管如何,他现在必须做出决定,起码他不能在这些手下也表现出失去信心的样子。

金隆基再次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不该让那些普通士兵去收敛那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因为这更加加剧了那些普通士兵的恐惧。

整整三天,金隆基的大军根本无法向前动弹半步,各营里都开始出现了逃兵的现象,尽管金隆基用血腥的手段镇压了下来,可是显而易见,他的军队已经处在了瓦解的边缘。

这时候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派出去侦察汉军动向的骑兵队伍回来了,那支强悍的汉军‘孤军’在山裕的出口处搭建了军营,并没有撤回乐浪郡腹地的意思。

金隆基心里的大石头稍微落下了一点,虽然他已经见识过这支汉军的强悍,但是和攻打城市相比,他宁愿去进攻汉军的大营。

在军骑兵的铁蹄和屠刀威胁下,新罗大军再次向前前进了,而这时他们的后勤辎重,只剩下不到十天之用。



看着远处好像蜗牛一样移动的近万新罗军队护送的车队,陈风的脸上充满大战前的兴奋,他很幸运,成为了折冲府将领里唯一受到郭虎禅信任的人,来自各折冲府的精锐骑兵全都处在他的指挥下。

“告诉兄弟们,我们要把那些新罗咋种一个不剩地干掉。”陈风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他们三千人在偏僻的野林子里潜伏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郭虎禅送来的命令,每一个人早就充满对战斗的渴望。

欢呼声在平原上响了起来,陈风手下的骑兵都是来自辽东和幽州的年轻良家子,他们没有任何战场经验,其的那些‘老兵’也仅仅是比那些新兵多接受了半年多的训练罢了。就到

关于战斗的战术,陈风在潜伏的时候,早已和手下的将领和军官们讨论过无数次了,一切早就被推演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

“都听好了,不要把那些新罗咋种当成*人,它们只是一群畜生,而我们只需要按照命令杀掉这些畜生就好了。”普通的士兵,军官们大声地说着。

“上马。”随着来自军处的旗号,军官们怒吼着,而这时那些年轻的良家子们翻身上马,每个人握紧了马缰,这是他们的第一场战斗,而他们也将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对于骑兵的理解,陈风认为度才是骑兵最大的武器,微陡的平原坡地上,一队队的骑兵队策马冲向了已经进入他们视线的新罗军队。

轰隆隆响起的马蹄声很快让整个平原都震动了起来,这时已经现突然出现的骑兵群的新罗军队已经混乱了起来,他们奉命护送供大军所用的后勤辎重,根本就没想到过会受到汉军的袭击。

“不是说汉军都已经被打败了吗?”摆放辎重的大车边上,那些与其说是士兵,倒不如说是苦力的新罗农民们都已经被吓坏了,而他们身边不远处那些拿着武器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给我闭嘴。”几个军官大声地喝骂着,让那些说着动摇军心的傻蛋闭上他们的嘴巴。

刘昌宋这时已经彻底吓得脸色都白了,他是这一万护送后勤辎重的军队将领,可他当初主动请缨来护送辎重,就是不想和那些恐怖的汉军打仗,但是他哪里想得到,汉军竟然找上了他。

“该死,让士兵们聚拢,不,不对,给我把大车连起来,到车后面结阵。”刘昌宋有些语无伦次地朝身边请示的将领和军官大声说着。

比起金隆基其他手下将领,刘昌宋不过是个聪明的投机商人而已,金隆基的父亲金政明起事时,他最先响应,拿出了自己的大部分家产,才有了这个将军的位子,可要说到行军打仗,他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刘昌宋算是读过以车为阵,抵抗骑兵的法子,而他身边的副将和其他几个将领虽是能够打仗的,可却都是些不读书的莽夫,此时听了刘昌宋的话,居然一个个都以为是个好计策,用大车来阻挡汉军骑兵的进攻,可比直接结阵面对汉军铁骑要好得多。就到

于是随着这道命令,本来就混乱起来的新罗军队立刻乱糟糟地开始试图把前后的大车连起来围成圆圈版的车墙,可是那些大车本就笨重,再加上杂乱无章的行动,结果反倒是变得七零八落。

数里的距离对于奔跑起来的骑兵,只是很短的距离,陈风根本没想到那些新罗军队居然蠢到在这个当口还在浪费时间去围什么车阵,不过这更合他的心意。

新罗军队送给了汉军铁骑最宝贵的时间,而那些年轻的良家子们控制着战马将骑兵的度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当新罗军队那些机敏的军官现那些汉军铁骑已经冲到他们不远的地方时,大吼着要聚拢身边的士兵时,来自骑兵弩和马弓的箭矢已经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几乎没任何防备的新罗士兵就这样直接暴露在了箭雨的打击下,当那些箭的人哀嚎着倒地,或者连惨叫声都没出就倒在地上死去时,冲在最前面的汉军铁骑已经有人策马挥刀杀进了他们的队列。

一字长龙的新罗军队,在右侧受到了汉军铁骑的百人队的冲锋,那些薄弱的地方直接就被汉军铁骑一击洞穿了。

陈风带着身边两百骑兵,杀向了新罗军队央的将旗,解决了那个新罗主将,这一仗就是十拿九稳了。

刘昌宋看着烟尘里高接近的汉军铁骑,吓得只是拔刀大喊道,“放箭,快放箭。”

比起普通士兵好不了多少的新罗军,只是拉开了弓弦,射出了一阵乱糟糟的无力箭矢后,就受到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马上的一轮齐射,就打开了新罗军的缺口,让陈风也不由愣住了,作为军,战斗力未必是全军最强,但绝对应当是最坚韧的,因为军要拱卫主将,可是眼前的新罗军士兵居然被箭雨射了一通后,就直接溃散了。

刘昌宋骑马带着身边原来是自家下人的亲兵队转身逃走了,扔下了所有的士兵,商人出身的他最是惜命,他虽然不懂什么兵法,可是也知道他们完蛋了,所以他很果断地逃跑了。

陈风带着两百骑兵就好像在自家花园里那么随意,不过片刻间就冲到了新罗军的将旗所在,然后他看到的只是被插在地上的旗杆,而那个新罗主将早就不见了踪影。

“卑鄙无耻的懦夫。”陈风一刀砍倒了将旗,大声骂着,泄着心里的不忿。

将旗的倒下,让本就无心抵抗的新罗士兵更加迅地失去了抵抗意志,那些下级军官们带头逃跑,他们说是军官,可其实也许自己这队人就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让他们去跟那些骑马的凶恶汉军拼命,傻子才去。

陈风觉得自己这一仗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放羊,除了开始还有那么一丁点抵抗,这些新罗士兵的溃败度乎他的想象。

看着在平原上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那些新罗逃兵,年轻的良家子们就像牧羊人一样策马驱赶着这些混乱得如同羊群一样的新罗逃兵往一个方向聚拢。

一个时辰后,近六千新罗士兵被赶到了一起,他们大多数都扔掉了武器,死掉的近三千人倒有大半是死于互相的践踏里。

对于投降的新罗士兵,陈风看着来向自己禀报的百夫长,一脸的冷酷,“投降,大人有令,我们不接受任何投降,还记得开战前说过什么吗,把这些新罗咋种当成畜牲,然后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是,大人。”听到这血腥的命令,那名百夫长愣了愣之后,军长久的习惯让他挺直了身体大声说道。

随着陈风的命令,三千帝国骑兵围住了那六千新罗士兵,统统都是标准的一字横列百人队,然后陈风亲自吹响了骑兵冲阵,掩杀步军的角声。

家有父兄长辈死于熊津之役的年轻良家子毫不犹豫策动了战马,随着有人冲出,一支支的百人骑兵队,在阳光下如同黑色的军刀掠过了那些新罗士兵。

策马挥刀砍杀,每个帝国骑兵在见血之后,变得更加嗜血和富有攻击性,他们虽然是新兵,可是在结束了修年以来压制军队的传统后,他们平时接受的训练恢复了太祖朝和太宗朝时的旧貌。

冷酷,嗜血,充满进攻精神,他们身上具备了这种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帝**队的精神。

陈风丝毫不在意眼前一边倒的屠杀,他早就想这样干了,而且他也相信手下的将领和军官们都跟他是一样的想法。

半个时辰后,三千帝国骑兵停止了策马砍杀,他们胯下的战马的铁蹄已经踏在了厚厚的一层人血里。

这时整个战场一片寂静,形同屠宰场,“下马。”随着军官们的命令,那些年轻的良家子从马上下来了,他们打了一场胜仗,虽然战斗过程和他们原先想得有些出入,没有激烈的抵抗,只是近乎单方面的屠杀,不过胜仗就是胜仗。

陈风最后下达的命令,就是执行帝**队的传统,将杀死的敌军人头砍下来记功后,聚土封尸,筑京观来显扬帝国的武功。

平地而起的人头京观,让陈风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情绪,他是个少壮派军官里的激进分子,很早以前他就认为帝**队应该对朝鲜行省来一次大清洗,以终结越演越烈的叛乱。

郭虎禅血洗半岛的打算,让陈风觉得自己得到了认同,而郭虎禅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背后惊人的背景,都让他死心塌地决定投靠郭虎禅。

轰隆隆的马蹄声里,陈风再一次下令,帝国骑兵们策马碾压过了那些地上的无头尸体,在之前有近万名帝国士兵死于朝鲜行省的叛乱,而他们的尸体并没有得到战死者应有的尊重,帝**队,睚眦必报,这是这些新罗咋种应得的下场。

五日后,金隆基看着山裕口的汉军大营,心里冷,他本以为这最多是汉军临时搭建的营地,可是谁想得到居然又是一座防御完整的坚固营垒。

“大王,运粮队还是没有消息。”金隆基身边,一名刚刚到达的亲兵压低了声音说道,军的存粮已经快用尽了,可是三天前就应该有消息的运粮队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军已经传起了谣言。

“知道了。”金隆基近乎麻木地答道,大军断粮的可怕后果他心清楚,可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进攻眼前的汉军大营,恐怕对方一轮箭雨,就能让进攻的士兵败退,撤退的话,以现在的军情形,恐怕就是立刻土崩瓦解的溃散,目前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和汉军对峙一段时间,恢复下军心士气。

仅仅是半天后,原本心还存着一丝侥幸的金隆基彻底绝望了,他狂怒地拔刀砍死了那几个侥幸逃出升天回来报信的将领,大骂着要杀了刘昌宋这个懦夫,他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军粮食只剩下四天之用,金隆基不得不面对最坏的情况,他必须撤退,保住手上的十万不到的军队。

山裕里,新罗军队的异常情况,并没有逃过虎贲老兵的那些斥候的侦察,傍晚时分,郭虎禅在帅营里,看着一圈老将,还有那些满脸兴奋地北庭少壮派将领,大声道,“我们要为那些战死的袍泽报仇,一旦叛军开始撤退,就是我们进攻的开始。”

轰然应诺声里,帅帐里每一个人都满脸杀气地走了出去,去各自营做准备了。

第八十九章 即将完成的合围

第八十九章即将完成的合围

夜晚,金隆基出了营帐,看着远处山裕口透出火光的汉军大营,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他知道运粮队被汉军袭击肯定不是什么偶然,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掉进了汉军的陷阱里。

必须尽快撤退,金隆基心里清楚,自己多停留一刻,危险就多一分,想到这里他看向了大营里前营的方向,如今只有舍弃那些没什么用的普通士兵了。

此时中军营里,金隆基后的底牌千骑兵和三万多听命于他的青壮士兵已经整装待,其中一部两千人的精锐更是在他的亲卫带领下前往了后营的囤粮营地,开始将全部的粮食装车,先行撤离了。

清冷的月光下,一直潜伏在山裕里的虎贲老兵们看到了那零星的火把照出的光里,悄悄从后营离开的新罗叛军,都是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山坡的一处高地上,带队的虎贲老兵,取出了用来联系大营的烟花,早在太祖皇帝的时候,烟花就被制作出来,用于帝**队在夜晚的通讯手段,当然这些虎贲老兵很清楚,实际上帝**队里一直都在研究更加威力更加强劲的火药,不过自始至终进展缓慢罢了。

黑暗中,夜空里血红色的烟花盛放,在寂静的夜晚里出的巨大声响,远近二十里都清晰可见。

大营里,郭虎禅和身边全副武装的老将和少壮派的军官们,都是精神振奋了起来,新罗叛军撤退了,而且还选择夜晚,不过却没有多大的动静,看起来金隆基是舍弃了普通的士兵,打算带着手下的精锐回去。

各营的营地外,老兵们翻身上了马,他们等待这追杀的一刻已经很久了,现在时机终于到达了,在他们过去年轻时,他们很少被动地防御,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在进攻,不断地进攻,直到战死或胜利。

裹着桐油浸泡过的棉布头的火把被点燃了,举着火把的老兵们策马出了营地,黑暗的山裕口前,就好像突兀地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火龙,照亮了整个山裕口。

新罗大营里,天空中绽放的烟花,也让那些普通的士兵惊醒了过来,他们慌乱地穿上衣服拿了武器,跑出了自己的营帐,在昏暗的火光下,一脸的惊恐,这时候他们听到了那如同闷雷般响起的马蹄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着。

前营守卫的新罗士兵最先现了山裕口如同火龙般接近的汉军骑兵队,他们慌恐地吹响了敌袭的号角,只是这却只是让大营里面变得更加混乱。

中军大营里的金隆基早就看到了那天空突然出现的烟火,这时的他已和惊弓之鸟差不多,直接就下令中军里还未完全准备好的三万多士兵撤离了。

金隆基自己更是在四千骑兵的保护下,最先撤离了中军大营,前营的将领和军官中早有聪明人见状不妙,也是立刻带了自己的亲兵和心腹逃跑了。

将领和军官们未战先逃,这让本就心无斗志的那些普通士兵更加不愿意留下送死了,更何况没有了督战队,他们逃跑起来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所谓的兵败如山倒,不外如是,当那些老兵们策马杀到叛军大营前,看到是一片火光混乱的前营,而营门口居然没有任何叛军士兵把守。

郭虎禅对此毫不意外,历史上淝水之战,东晋的北府军只是击败了前秦大军的先锋后,前秦的百万大军就直接土崩瓦解,为逃命而自相残杀,死于践踏者不计其数,这些新罗叛军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有这般表现不足为奇。

郭虎禅没有让老兵们直接杀进叛军大营,既然可以有更省力的办法解决那些新罗咋种,又何必费力。

很快,老兵们取出了携带的弓弩,开始朝叛军大营射箭,里面还夹杂着点燃箭头的火矢,混乱的叛军大营里,很快就冲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火光,没有人去救火,对于那些新罗士兵来说,他们现在想的只是如何逃命罢了。

于是火势很快就蔓延了开来,失去了组织的新罗士兵只是按着原来的村落关系,抱团一起逃命,这时候任何阻挡他们道路的人都是敌人,哪怕之前还是友军的同伴。

当开始有人挥刀砍向前方并不认识的人时,新罗士兵们很快就象着魔一样开始互相残杀,只为了自己能够逃命。

听着叛军大营里忽地爆出的厮杀和金铁交鸣声,郭虎禅愣了愣,他虽然早就料到那些新罗咋种会为了逃命而自相残杀,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看情形还是营啸这种最可怕的情况。

老兵们清楚一旦一支军队在夜晚出现营啸这种状况,那么就是他们也最好别去趟那混水,因为这时候那些新罗咋种和野兽没什么区别,他们会攻击任何自己不认识的人,就好像疯了一样。

新罗大营前,老兵们守在了营口,当叛军营啸之后,不断有叛军士兵从前营大门里逃出来,多是些杀昏了头的残兵,然后主动朝他们进攻,其结果自然是被毫不留情的当场斩杀。

整个新罗大营很快就化作了一片火海,金隆基在中军的三万精锐撤出后,为了最大限度地阻止汉军铁骑的追击,主动在后营放火。

大火照亮了整个山裕口,火势连成一片的叛军大营里,为了活命的新罗士兵夺路逃生时变得更加疯狂,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同伴也照样下手。

当天色接近黎明时,主动退后数里的老兵们已经斩杀了不下三千从叛军前营里逃出的新罗乱兵,这时候他们已经能闻到风中传来的那股焦臭味道。

郭虎禅也有些无奈地看了眼亮起来的天空下,那火势虽,可却热浪灼人,根本无法接近的新罗大营,本该是他们夜袭那些新罗咋种,没想到他们居然这般无用,直接营啸了。

金隆基在后营放的一把火,不但阻挡了郭虎禅想要追击的念头,也直接烧死了起码数万的新罗士兵,不过他自己并不会赶到有任何不适,起码那些卑贱的乡巴佬总算有些用。

郭虎禅整整等了两天,才带着老兵们通过了那鬼域一般的新罗大营废墟,那里到处都是烧焦的叛军尸体,散着恶臭。

因为让金隆基得了三天的功夫,因此在通过山裕谷道的时候,郭虎禅稍微谨慎了些,全军虽然都是骑兵,但是走得度并不快,更是派了大批斥候打前哨。

让郭虎禅吃惊的是,新罗叛军缺粮的窘境远远过他的想象,在山裕的谷道里,那些侥幸逃出来的新罗残兵不少,他们为了活命甚至于杀死那些受伤的同伴,以人肉为食。

当郭虎禅从那些老兵斥候那里听说这样的消息时,即便他的神经已经如同钢铁一样坚韧,也不由觉得胃里一阵抽搐。

“那些新罗咋种都该死绝。”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王海宾这一次也忍不住沉声骂道,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卑劣的民族。

“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个老将倒是见怪不怪地说道,“那些新罗人的祖先是来自朝鲜行省以北的游牧蛮子,吃人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郭虎禅没有说什么,那些虎贲老兵恐怕在过去的战争里见识过的各种令人作呕的丑恶事情要比这多得多,甚至更加恶心。

“不要俘虏,全部杀光。”郭虎禅下了命令,那些侦察的斥候老兵,只要觉得自己能吃下那些新罗残兵,可以随时动手,而不需要回来请示。

山裕的谷道里,郭虎禅带着大军走了三天,一路上凡是碰到的新罗残兵,全部被赶尽杀绝,哪怕里面有不少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兵,没有一个能够逃出生天。

到达另一侧的山裕口时,郭虎禅看到了一座高耸的人头京观,看那样子造了没多久,恐怕是陈风带着他手下的骑兵在山裕口伏击了撤退的新罗叛军后干的。

郭虎禅的猜测很快得到了应证,陈风留下的一队斥候找到了他,向他禀报了当日的战况。

原来金隆基主动带着三万五千精锐撤离大营之后,一路仓皇逃走,惊恐之下,根本就没有派斥候去探明前路,结果他亲自带着四千骑兵刚出山裕口,就被埋伏了很久的陈风带着三千帝国骑兵偷袭得手千新罗骑兵直接被拦腰冲断,陈风亲自带领精锐追杀金隆基,结果吓得金隆基顾不得收拢骑兵队,就直接北逃,身边只有几百亲卫保护。

失去指挥的新罗骑兵也很快四散奔逃,没人去管身后山裕口的三万步兵,结果被陈风带领三千骑兵一阵狠杀,三万新罗步兵伤亡大半,剩下的也都是慌不择路地夺峪而出后四散逃跑。

陈风带兵割了那一战的一万多人头战功,筑成京观后就亲自带着手下骑兵继续分兵追击,只是留了些斥候队伍等郭虎禅到达后向他禀明战况。

对于陈风的战绩,郭虎禅也不由有些吃惊,起码这个辽东出身的本地将领仗打得十分不错,他这三千骑兵目前立下的战功算是仅次于他麾下的老兵们。

“薛猛,王海宾,你们各领千人,追击残敌。”郭虎禅果断地分兵了,金隆基这一路的十五万叛军已经彻底完了,剩下来做的就是清剿那些残敌,不放过一个新罗人。

薛猛和王海宾对于陈风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自然都是想法不,起码他们自认为自己的本事绝不比那个陈风差,只不过陈风运气好而已,此时得到独立领兵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骑在马上,来洛朝身边的郭虎禅问道,在军中他也学其他人一样喊郭虎禅为大人,只有没外人的时候,他才仍旧喊郭虎禅为大哥。

“另一处战场。”郭虎禅的回答很简单,金隆基这一路叛军主力虽然完了,可是还有金理洪那里的十万叛军不知道消息。

尽管郭虎禅相信苏文焕和他手下那些北庭精锐骑兵的战力,但是金理洪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因为他远比其他新罗叛军将领更加冷静和谨慎。

来洛没有继续问什么,反倒是期待另外一处战场起来,起码在他眼里,此前的战斗虽然也称得上激烈,但是在平山大营的攻防战之后,新罗叛军那无能的表现实在是让他提不起什么劲来,更别说什么酣畅淋漓的战斗了。

郭虎禅很庆幸,自己带的是一群老兵,他们对于自己的任何命令都不会提出任何异议,因为他们并不屑去争夺功劳,他们更像是来享受战斗的。

这样的一群老兵在战场上的战力毫无疑问,强得可怕,当然更让郭虎禅在意的是,他从那些老兵或是老将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同时也知道了不少当年河中战场上更多的事情。

比如大食人确实是帝国在这个世界上最强的敌人,当帝国在征服西域的太祖皇帝时代,大食人从沙漠出,在他们的先知穆罕默德的带领下迅地扩张自己的版图,之后那些大食教的哈里们继续着穆罕默德的事业,当帝国将整个西域纳入行政版图时,大食人已经入侵了波斯,安息王朝当时曾向帝国求援,那时是太祖皇帝晚年,于是第一次河中大战爆,他的祖父太宗皇帝当时就是以太子身份在前线统兵。

从那之后,河中也就是中亚成了帝国和大食人的角力场,比起帝国投放兵力过远的弊端,征服波斯后的大食人在兵力调动上要比帝国占优,因此在他祖父太宗皇帝的时代,帝**队开始了向外不断扩充都督府,到他父亲景武太子领兵时,河中十八都督府,足以支撑帝**队远离本土作战,而整个安西也成为了帝国向西扩张的大本营。

河中战场上,那些虎贲老兵们经常与之战斗的就是大食人的圣战军团,一群由最狂热的大食教徒组成的军队,他们残忍的手段往往令人指,因此在当时的战斗里,虎贲营是从来不留任何活的俘虏的,而那残酷的战斗也直接造就了太宗皇帝时代最后时期的帝**队近乎冷血的传统。

郭虎禅不是第一次听到虎贲营老兵说他们曾经在河中战场屠城屠村,他可以肯定这些虎贲老兵告诉他那些事情,无非是怕他在大军进入朝鲜行省后,并不能意志坚定地贯彻大清洗的命令。

郭虎禅没有说任何话,他知道自己会用实际行动向那些虎贲老兵证明,他和他父亲景武太子一样,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更改。



乐浪郡边境,新罗叛军大营,金理洪的眉头已经快拧成一条直线,自从肃清了那些汉军的军事堡垒后,他在这里扎下大营,并没有按照金隆基先前吩咐的命令行事,而是选择在此固守,并且接应来自朝鲜行省押送辎重的队伍。

当时曾有人笑他胆,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再敢笑他,因为一支过五千人的汉军铁骑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金隆基带走的十五万军队里,几乎带走了所有的骑兵,金理洪身边剩下的那些骑兵在肃清那些汉军的军事堡垒时,受损也不,可以说他那所谓的十万大军,几乎全是步兵,没任何机动力可言,甚至于里面的老兵数目也少得可怜。

当苏文焕带着五千北庭精锐骑兵出现时,金理洪就被吓得几乎是失去了方寸,什么汉军兵力短缺,全都是一个骗局罢了,那时候他就有预感,自己的大哥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

金理洪几次试图带兵突围,可是都被苏文焕挡了回去,那些北庭精锐骑兵可不是陈风手下那些折冲府骑兵可以比的,金理洪四次突围,损兵近万,而他们的损失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困守大营,粮道被断,金理洪毫无办法,只能靠先前囤积的军粮度日,同时带着一丝侥幸希望金隆基那里能够及时回援,或者确切能够带着军中主力撤回来。

不过一直都没有消息的大军主力,让金理洪的心一点一点地变得绝望,“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帅营里,金理洪忽地抬起头,看向了被他召集来的众将,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如果他们再继续等下去,恐怕就真地要全军覆没了。

“我们必须立刻突围。”金理洪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而这时候营中众将也没有一个人反对,哪怕那些曾经是金隆基的死忠心腹,他们此时也都明白自己的主子恐怕这个时候已经凶多吉少了。

“大人,问题是我们怎么突围,汉军铁骑的战力您亲眼看到过,如果没有人能拖住他们,我们就算突围,也逃不走的。”众将中,有人打破了沉默。

谁都知道要突围,可问题是谁去拖住那些强悍的汉军铁骑,给大军争取突围的时间,他们选择扎营的这处地方,地势开阔,想要进入骑兵不易追击的山地,起码需要两天时间,而两天时间足够那些汉军铁骑追上来,砍掉他们的脑袋了。

没有一个人开腔答话,谁都不想当殿后的炮灰,更何况即便他们去当炮灰,也未必能拖住那些汉军铁骑,至于悄悄趁夜撤离大营,他们更是想都不用想,那些汉军铁骑的斥候简直就像是幽鬼一样,他们的一举一动根本瞒不过那些汉军铁骑的斥候。

金理洪满脸失望地看着一圈将领,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还是一个个只为一己私心,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那就一起死吧,金理洪忽地笑了起来,满脸的嘲讽意味,他忽然想通了,就算这些人能逃回朝鲜行省又怎么样,还不是苟延残喘,既然迟早都要死,与其给这些人逃生的机会,倒不如大家一块上路算了,反正他们金氏作为起兵叛乱的主谋,难逃族灭的下场。

看着突然笑起来的金理洪,帅帐里的将领们都能感觉到那种嘲讽之意,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说什么,他们心里也自不忿,尤其是那些地位并不算高,并不为金氏所重用的将领,他们更加觉得自己是上了贼船,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不说,还要给金氏一起陪葬,这实在是划不来。

这些人脸上的神情变化自然逃不过心思精明的金理洪双眼,他眼里闪过了杀机,他心中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一定会私下串联,商量到时候杀了他,用他的脑袋去向汉军乞降。

金理洪不动声色地挥退了营中众将,然后派出了自己身边的亲兵去监视已经被他画上必杀名单的那些将领。

夜晚,当那几个不满现状的将领在其中一人的营帐里密会的时候,不知道他们的行踪根本没有逃过金理洪的耳目。

第二天,当金理洪再次召集众将的时候,到帐的将领们看到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这时候军帐里也涌入了金理洪的那亲卫士兵。

“这几个叛徒昨日密会,想要拿我等人头去向汉军乞降,如今已被我诛杀。”金理洪看着帐中的将领,声音阴沉,他知道如今的情况下,人心思动,即便是那些原本的心腹死忠,恐怕也起了出卖他们金氏以求自保的念头,更何况其他人。

“大人英明。”众将中,很快有人附和道,帐中现在全是金理洪的人马,而金理洪这个主帅看上去又目露凶光,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这个时候还是表忠心来得安全点。

看着那些一个个忙不迭附和的将领,金理洪心里一阵冷笑,不过脸上的阴沉之色却是缓和了几分,他已经想通了,既然难逃一死,何不跟汉军拼了,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叫汉军好过。

“各位心里都应该清楚,汉军向来对外残酷,似我等叛逆,从不放过,即便是被我等裹挟的那些普通士兵也难逃断头之厄,更何况各位。”金理洪想跟汉军拼个鱼死网破,就必须激起帐中众将的同仇敌忾之心,没有什么比让他们明白自己处境更好的办法了。

金理洪的话让一干将领都是心中一冷,这个道理他们都清楚,只是他们不愿意去面对罢了,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丝侥幸,可是现在金理洪却把话给挑明了。

“即便各位现在砍了我的脑袋去向汉军乞降,只怕不会有半点作用,说不定反而会被汉军像杀猪宰羊一样杀光。”金理洪脸上的冷笑更甚,“当年汉军的太祖皇帝,攻打高句丽时,可是屠杀了几十万的俘虏,你们也别忘了,汉军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我们可是杀了不少汉军,你们觉得汉军会放过我们吗?”

金理洪的话好像刀子一样扎在了那些将领的心里,“我们听大人的。”终于有人开口了,他们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活路,汉军向来是睚眦必报,他们自从走上了这条路,就只剩下两种结果,要么打赢汉军,享受荣华富贵,要么就是被汉军赶尽杀绝,绝不会有第三条路。

一个接着一个的将领看着金理洪,表示效忠,而这一次金理洪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因为他们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要么拼死杀出一条活路,要么就是坐以待毙,没有人会选第二条。

“那些汉军铁骑虽然强悍,可也不过五千余人罢了,我们若是全力死战突围,耗也能耗死他们。”金理洪开始鼓舞起那些已经向他效忠的将领来,他说得也不算错,要是全军上下九万多人一心死战的话,五千汉军铁骑纵然再强悍,也是经受不起那种损失的。

金理洪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些已经认清现实的将领去让那些士兵同样明白他们的处境,从而激起军心士气,不战斗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拼死一战的话还有几分生机。

金理洪已经决定若是能成功突围,逃回朝鲜行省,他一定要把唐王府给拉下水,他要是想从汉军的追杀里活下来,就只有让唐王府和汉军打起来。

不过金理洪并没有把这条活路告诉帐中的那些将领,因为他太清楚这些人,一旦他们知道还有条活路的话,战斗时绝对不会出死力,而是会想着如何逃走。



新罗大营里隐隐生的变化,并没有瞒得过苏文焕,他虽然是不擅长军略的猛将,可是他手下的那些北庭精锐骑兵里,有不少经验丰富的将领和军官。

“叛军的士气似乎起来了。”尽管不太清楚新罗大营里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几个北庭的骑兵将领,还是感觉到了原本死气沉沉的新罗大营如今忽然变得有了杀气,那是一种纯粹的感觉,就好象是一群原本待宰的猪羊忽然变成了一群能咬人的野狗。

“士气起来又如何,大人已经来信,叛军主力被尽数击溃,很快其余各处的军队就会到了,那些新罗咋种这样正好,稍微有些抵抗也不至于到时候太过无趣。”苏文焕满不在乎地说道,然后将手中的密信给了帐中将领传阅,最多三天,就有过一万的兵力到达,到时候那些新罗咋种插翅难飞。

第九十章 出手的唐王

第九十章出手的唐王

白江口外海,数百艘巨大舰船铺天盖地而来,这时那些原本在海上捕鱼的渔民都是呆住了,虽然他们不是没见过来自帝国的大船,但是那么多的大船组成的舰队还是头一回看到。就到~

李保站在旗舰盖海的甲板上,看着远处的出海口,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这一次起兵本非他所愿,只是新罗人太过无用,这才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三十多万‘大军’就被那个叫郭虎禅的年轻人杀了个干净。

这时距离乐浪郡的一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最后十万成建制的新罗军队的垂死挣扎毫无意义,当时金理洪亲自率领军挑选的四万青壮精锐直扑大营正面的汉军大营。

苏焕和其祖苏定方年轻时一样性情剽悍,面对四万新罗叛军的厚实步阵,他并没有依托大营固守,而是主动出战,自己更是抓住当时大风逆吹新罗叛军的机会,亲自率领一千铁骑冲进了新罗叛军的军本阵,逼得金理洪仓皇而逃,四万大军只坚持了半天不到就彻底被破。

紧接着郭虎禅带领的四千老兵和从其余几处及时调来的六千折冲府军队赶到一起将退守大营的新罗叛军彻底合围。

粮道被截断,士气跌落谷底,之后郭虎禅更是连续调动虎贲老兵,夜袭新罗叛军大营,纵火烧粮,不过短短五六日,剩下的七万不到的新罗叛军出营投降。

而金理洪这个主帅当日虽然侥幸从苏焕手下逃了一命,可是苏焕射出的毒龙钩又岂是易于,回营后熬了不到三天就一命呜呼,剩下的一帮新罗将领最后还是投降了,军士兵的士气已经彻底没了,要他们去和汉军死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七万不到的俘虏,最后被郭虎禅下令尽数坑杀,自此凶名赫赫,远当世任何一人,朝鲜行省几乎是一日数惊,原本还在各地城池观望的各路叛军几乎是一夜间血流成河,分崩离析。

整个朝鲜行省彻底乱了套,而郭虎禅却勒兵不前,就地清剿当日被击溃的十五万叛军主力后那些侥幸逃走的剩下叛军残兵。

二十五万新罗叛军,最后没有一个能活下命来,这也成就了郭虎禅的杀神之名,即便是太宗皇帝时代,一口气坑杀七万俘虏,全歼二十五万敌军,不留一个活口这样的战绩,也不是一般的帝国将领能打出来的。

而距离郭虎禅这等凶名赫赫战绩最近的帝国名将正是薛猛的先祖薛仁贵,当年朝鲜半岛上契丹等族叛乱,当时还只是无名之辈的薛仁贵得了苏定方赏识,一战成名,坑杀十万俘虏,自此天下皆知,此后朝鲜半岛鲜有再敢叛乱者。

自长安,洛阳,关等地自行出的数千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亦是主动前往郭虎禅帐下效力,自愿受其节制。

一时间,郭虎禅帐下兵力接近三万,屯于乐浪边境,而且若不论那些新附的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他亦有两万精兵可用。就到~

朝鲜行省境内,唐王府下辖的各路探子,自是将消息送回瀛洲,却是比郭虎禅派人往蓟县送军报尚要快上几分。

李保本不愿太早起兵,可是本来算好的局面却被郭虎禅给搅得天翻地覆,谁能想得到新罗二十五万大军被他杀了个片甲不留,那可二十五万男丁,要是再让他带兵往朝鲜行省打进去平乱,恐怕整个朝鲜行省会被他杀得九室一空。

“王爷,都是属下无能。”李保身边,李隆胜一脸的惭愧,当日他追杀李秀行未果,被李秀行跳崖逃生,之后搜遍山谷也没有找到李秀行的尸体,却是让王爷不得不铤而走险,提前起兵。

“缇骑司手眼通天,就算没有让那个李秀行逃了,他们迟早都会查出来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李保摆了摆手,却是安慰了李隆胜这个本家侄子一番。

当年隋末诸侯争夺天下,他们李唐占据关,又有关陇世族相助,本该夺取天下,可是没想到出了个郭孝恪,竟以一介平民之身,靠战功起家,以辽东为根基,凭着手强兵虎吞北方,又打出了恢复汉统的旗帜,拉拢山东士族和隋室旧臣,硬生生地夺了他们李唐基业。

李保一直都记得小时候父亲对他说的那些话,郭氏夺了他们李家的天下,隋末乱局,该统一天下的是他们李家。

三代生聚,六十年的积累实力,让他手握有雄兵十万,战船千艘,本来李保是想等新罗叛军消耗更多的汉军军力之后,打出勤王旗号,拿下朝鲜行省和瀛洲连成一片,到时候暗联系草原上的回鹘人和薛延陀人同时难,到时候行割据辽东之实。

再响应长安那位平阳王表叔夺位,到时候汉室大乱,他就有机会重新夺回本该属于他们李氏的天下。

只不过李保万万没想到,他原先准备的那些后手还没有用出来,新罗人就败亡得如此之快,打乱了他原先所有的部署。

“王爷,那个郭虎禅身份可疑,观其用兵,颇有当年景武太子遗风。”李保身旁,他府上第一谋士温大睿,在一旁沉声道。

“朝鲜行省是王爷成大事的根基,这个郭虎禅却屠尽二十五万俘虏,看其意思恐怕是要把朝鲜行省杀得为之一空才肯罢手,只怕他已知道…”

温大睿的话,让李保身边几个唐王府要员都是心忍不住一阵惊愕,要是温大睿猜得没错的话,那这个郭虎禅也实在太可怕了。

要争天下,人最重要。李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要是朝鲜行省真地被杀得一空,就算他起兵拿下朝鲜行省又有什么用,这也是他在得到金氏败亡之后决定立刻起兵的原因。

“这个郭虎禅会不会就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后人。”温大睿身边,柴达忍不住道,当年他先祖柴绍战死长安,他们柴家几乎被屠戮一空,只剩下他祖父这一支侥幸得存,跟着当时的李唐遗族一起迁入瀛洲,和当地豪族通婚,才恢复了些元气。就到~

柴家向来都是唐王府的心腹死党,柴达自己更是唐王府里最受李保器重的爱将,他的话自然颇有些分量。

“这样一说,倒也有几分可能。”温大睿眼睛一亮,沉吟道,如果那郭虎禅真是景武太子的后人,那他身上的那些谜团都能解开,而且也说得通。

“那个郭虎禅是不是景武太子的后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人相信就够了。”李保终于开口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毕竟本该一切顺利的计划,最后变成这个样子,不由得他不怒。

“王爷高见,只要皇帝相信那个郭虎禅是景武太子的后人就行了。”温大睿脸上露出了微笑,那个郭虎禅固然是难以对付的敌人,但是有的时候,战场难以对付的敌人可以用其他手段解决。

因为长安和瀛洲距离过于遥远,即便唐王府在长安有安插探子,可是消息一来一回,就要半年之久,这也是温大睿一直对郭虎禅这个突然冒起来的宗室子弟有所怀疑,但是却始终不能确定的原因。

唐王府的水师战船上,插得依然是大汉的旗帜,李保虽然起兵,可他还是要打着勤王的旗帜来行事,哪怕他这样做有僭越之嫌,也比直接扯旗造反要好得多。

荒芜的滩涂地上,一艘接着一艘的战船靠了岸,上面的‘义兵’们都是动作娴熟地下了船,将船上的物资卸下来之后,开始扎起营垒来。

帝国开国之初,当时的日本列岛也早就被征服,之后李唐遗族和大清洗之后的一批关陇世族被迁到日本列岛后正式更名为瀛洲,是帝国在海外最大的领土。

太祖皇帝时,为了开幽州和辽东,也是前后从瀛洲强征了数十万倭人青壮,几乎全数死于劳役,然后迁移了数万青壮男子前往瀛洲落户,开枝散叶。

因此比起朝鲜行省来,瀛洲的人口几乎大半都是父系为汉的混血汉儿,而那些瀛洲本地的倭人豪族则是以和迁来的李唐遗族和关陇世族通婚为荣,甚至于大规模地变更汉姓氏,以求融入其。

唐王府三代经营,再加上瀛洲确实有其独到的优势,盛产金银,不过六十余年的开,其繁华已不下于帝国本土的一些大州。

虽然说帝国也有派遣官吏前往瀛洲,但更多的都是以收税为主,而唐王府向来也以尽忠王事的面孔出现,一直以来都没人能现唐王府的野心,而长安那边,过去的内阁忙着跟枢密院夺权,即便那些宰相们知道唐王府在瀛洲的势力,也多半不以为意,他们对这块海外领土没有兴趣,只要派去的官吏能按时收取赋税就行。

虽然顶了个‘义兵’的名号,但是6续上岸的两万瀛洲军队,其实全是唐王府的私兵,那些已经和迁来的汉人合流的倭人豪强,其实早就形成了一个秘密同盟,奉唐王府为主。

一直以来,这些主动汉化的倭人豪强,都保留着过去蓄养武士的传统,只不过以前太祖皇帝的时候,连唐王府都要小心翼翼地做人,他们也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蓄养武士,直到太宗皇帝时,他们才渐渐恢复旧貌。

直到皇帝的时候,这些瀛洲的豪强们已是大规模地蓄养武士,这几年更是在唐王府的授意下,加强了手下武士的军队训练,这也是唐王府表面去一直都让人抓不到把柄的原因。

没几人知道只要李保愿意,他随时可以拥有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而且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虽然不能跟帝国的正规军相比,但是绝对胜过那些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军队。

沿着白江口而下,李保的军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抵达熊津城,不过这位现任唐王并不急着拿下熊津这座大城,确保瀛洲和朝鲜行省的海上通道是他的当务之急,他在瀛洲准备了数年的物资和军队不是一个小数目,他需要安部运送到朝鲜行省。

荒凉的滩涂地上,几天之内,一座巨大而坚固的营垒就拔地而起,从瀛洲源源不绝开来的船只,不但运送士兵和物资,也运来了大批的苦力,用来修建一座港口城市。

瀛洲‘义兵’,主动勤王的消息很快就随着李保分兵派出去的唐军不断地攻城略地而广为传播,比起凶名赫赫的郭虎禅,那些剩下的新罗叛军都是更愿意向打着帝国旗号主动派人向他们招降的唐军投降,觉得这样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熊津城里,虽然还未有唐军来招降,但是留守的金氏和军队已经做好了献城的准备,甚至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郭虎禅的屠杀之举,已经打掉了整个新罗民族的民心。

没人想当什么新罗人,现在熊津城里的那些普通百姓只想当个可以过太平日子的‘汉儿’,而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新罗叛军也只想着早点投降,让那些瀛洲来的帝**队接管熊津城,这样他们就不必给那个杀人魔王像杀猪宰羊一样杀掉了。

郭虎禅的屠杀之举,固然让朝鲜行省上下恐惧,人心浮动,可是却也给了唐王府轻易攻城略地的机会。

熊津城内,一处缇骑司作为据点的府邸里,李秀行一个在书房里,狠狠地将桌上的毛笔砚台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唐王府的那条老狗,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义兵,呸,明明是他们李家的私军。’

李秀行心知肚明,是郭虎禅的屠杀之举逼出了李保这条老狗,让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不过这条老狗如今以勤王之名,打着帝国的旗号,大肆接受城池,收编那些新罗叛军,看起来所图不小,只怕到时候长安那里会乱起来。

李秀行强自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唐王府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这说明李保这条老狗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狗急跳墙之下,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必须尽快提醒郭虎禅,李秀行从地上捡起了笔,开始写起密信来,真刀真枪地对干,就算那老狗占了地利,可胜负也不过五五之数,甚至于是他们占优,可是李秀行就怕这老狗来阴的,长安那边可还有个平阳王。

不过片刻,李秀行就写完了密信,喊进几个心腹后,却是将信交给其一人后,直接吩咐其余人准备召集城人手,随时准备撤出熊津城。

吃过唐王府一次亏的李秀行很小心,他脸上的伤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虽然他讨厌那些李唐余孽,可是和那些新罗咋种比起来,这些李唐余孽要难对付得多。

仅仅是三天之后,唐军就接收了熊津城,而李秀行也让手下心腹带着城的人手撤离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留下来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半个月后,乐浪郡,汉军大营,郭虎禅看着面前自称是李秀行派来的缇骑司探子,从来洛手里接过了那封密信,对于让自己印象深刻的李秀行,郭虎禅已经没有了开始的偏见,如今卫国公府已经彻底倒向了他,他不需要再去怀疑李秀行。

郭虎禅身边,薛猛,苏焕几人看着不过是扫了一眼后,面色就变得阴沉无比的郭虎禅,都是心头一惊,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让郭虎禅这般动了真怒。

“你们自己看。”郭虎禅把信给了离自己最近的苏焕,这事情根本不需要瞒,唐王府这般大张旗鼓地行动,看起来已经是做好开战的准备了。

“可恶的老狗。”苏焕接过信,看了几眼后,就破口大骂了起来,而他边上的薛猛亦是忍不住骂了起来。

很快,帐内的众将都看完了李秀行派人送来的密信,几乎无人不破口大骂,那些虎贲老将骂得最凶。

听着满帐的骂声,郭虎禅却没有什么举动,他早就怀疑那些李唐余孽想要造反,只是没想到真被他猜对了,不过那个李保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居然打着勤王旗号行事,看起来他早有准备,到时候长安那里,恐怕有得多事。

“大人,我们立刻兵,让那老狗滚回瀛洲去。”苏焕第一个叫嚷道,他们好不容易全歼了新罗叛军的主力,却叫别人摘了果子,而且还是居心叵测的李唐余孽。

苏焕一开口,顿时引得一片附和声,谁都觉得应该马上赶往朝鲜行省,不能叫那些李唐余孽那么轻松地摘果子。

郭虎禅沉吟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朝众人道,“军骑兵出战,其余人留守大营。”

郭虎禅的命令下达后,苏焕立刻欢天喜地地出营去调动军队了,而薛猛却留了下来,他猜到了郭虎禅的用意,不管李保那条老狗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但他肯定是想造反,而朝鲜行省就是他想要拿下的地方,既然如此就让他什么也得不到。

“大人当镇守大营,此战还是有末将前往。”薛猛忽地沉声开口道,而他的话则是让郭虎禅表情一愣,他没想到薛猛居然看出了他的心思。

第九十一章 玄菟巨变

第九十一章玄菟巨变

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就到

薛猛清楚这个道理,即便过去近百年里,帝**队凶名昭著,但也从未破坏过这条规矩,即便是屠城盈野,也有其必行之‘理’。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不管唐王府是不是有僭越之嫌,只要他们没有正式造反,他们仍然在某种程度上代表帝国,现在唐王府的私兵已经接管了半个朝鲜行省,那些地方郭虎禅很难再以其叛乱为名进行清洗。

不过薛猛却不在乎什么名声,但是郭虎禅不同,所以这一次领兵,他主动请缨。

“你是怕我做那些事情,会遭来非议。”帅帐里,只剩下了郭虎禅和薛猛,看着面前似乎有话想说的薛猛,郭虎禅笑了起来。

“哎,薛大哥,你不必急,等我把话说完。”郭虎禅挥手阻止了想要说话的薛猛。

“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郭虎禅口低吟道,但是说话时他的神情已经变得冷酷而漠然,“不过过和罪,是由人来定的。”

薛猛看着刚才拒绝自己领兵的郭虎禅,此时心却是说不出话来,他明白这是郭虎禅在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绝不会在意所谓的毁誉非议,他要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阻拦。

片刻后,薛猛离开了帅帐,既然郭虎禅是真正的霸主,那他就绝不会去管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就如同猛虎食羊,猛虎不会去管羊会怎么想。

仅仅是一天之后,一万骑兵就在郭虎禅的带领下进入了朝鲜行省,郭虎禅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沿途摧毁所有的城池和农田,但是却并不胡乱杀人。

朝鲜行省虽然历来不受帝国重视,可是也好歹曾经大体维持了几十年的太平时间,城池自然不少,农业也颇为达。

郭虎禅给了朝鲜行省的新罗,百济,高句丽的百姓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失去家园田地的他们可以往东去投靠唐王府接管的地方,也可以往西前往乐浪郡投奔帝国。

这一招釜底抽薪,可以让郭虎禅最大限度地在以后进行大清洗时,同时为帝国保住些人力资源,毕竟一个打空了的朝鲜行省还是需要重建,他不想做一个单纯的破坏者。

数日后,熊津城内,李保在原熊津都督府内,听着来自手下的禀报,饶是他养气的功夫再好,也不由被郭虎禅的举动逼得动容。

“果真是够狠。”李保自语间笑了起来,在手下面前,他永远都不能失态,要是连他都被夺了气势,那其他人如何还有信心继续跟他造反。

“不必去管他,有多少人来,就接收多少。”李保朝身边的温大睿说道,瀛洲的米粮足够他去养活十几二十万的人,“这么好的收买民心的机会要是不好好利用的话,实在是对不起那位郭大人的好意。”

李保的话,让房唐王府的一众心腹谋臣将领都是笑了起来,瀛洲这些年来,开垦良田,米价是整个帝国最低的,而且金银矿产丰富,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和帝国北方之间的海贸极为达,要说钱粮虽然比不上关,河东这些帝国的菁华地区富庶,可也绝对是胜过帝国其他大多数地方。

莫说是二十万人,就是整个朝鲜行省断粮,他们也养得起,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在瀛洲的实力就会全部暴露。

等一众将领和其余人离开后,温大睿不无担忧地说道,“要是那个郭虎禅一直这样下去,王爷,恐怕我们也难以维持朝鲜行省。”

“不必多虑,你以为那个郭虎禅能一直留在这里吗,新罗人不过是芥藓之疾,对北庭都护府来说,渤海军和回鹘人,薛延陀人才是真正的敌人。”李保看着手下的头号谋士,一脸的轻松写意,温大睿有智略,只不过有时候格局小了些。

“更重要的是,长安那边,现在不是太祖朝和太宗朝时,君臣一心,武无隙的年代,虽然现在的皇帝确实是个无能的人,但是只要他还是皇帝,就足以能够影响到这个天下的大势。”李保虽然忌惮郭虎禅,但是也没有到惧怕的地步,从古至今这世上有多少名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权谋倾轧里。

这个郭虎禅就算真是景武太子的后人,也很难在各种掣肘里脱身,当然就算他能耐再大,可现在还有个皇帝在,再无能的皇帝面对可能威胁到自己帝位的人,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李保就是看到这一点,才不是太担心,只不过他原来完美无缺的计划全被破坏了而已。

天下这个战场,不是一两场仗就能决定胜负的,对李保来说,郭虎禅是个好敌人,可他手上能用的筹码还太少,暂时只能给他造成些麻烦,不过要是放任不管的话,迟早都是他的心腹大患。就到

“派人去长安,联系下平阳王府,也该是我那位表叔该出手的时候了。”李保朝温大睿道,他和那位平阳王表叔,向来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一次大家的利益相同,不管那个郭虎禅究竟是什么人,绝不能再留下来。

“是,王爷。”温大睿点了点头,平阳王府隐藏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动一下了,长安的水如果不搅浑了,他们很难在朝鲜行省有所作为。

“另外派人联系渤海人,薛延陀人和回鹘人,告诉他们,他们有多少战马能够出售,我们就买多少。”李保脸上露出了几分狠色,那些渤海人,薛延陀人和回鹘人这些游牧民族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了足够挑战强者的实力,他们都会呲牙的,除非那个曾经的强者能继续狠狠地教训他们,用血淋林的事实告诉他们道理,否则的话他们会成为最凶残的狼。

温大睿点了点头,说是花钱买,但实际上不过是他们用兵器来换取马匹罢了,想必那些蛮子会非常感兴趣的。

一连两个月,郭虎禅几乎带兵横扫了整个朝鲜行省的北方,几乎三十万人流离失所,而最后只有十万不到的人举家迁往乐浪郡,而剩下的都去了朝鲜行省的南部。

郭虎禅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因为那往乐浪郡去的十万人,不少都是原本还算有些家产的富人,里面汉化后的读书人也不少,他虽然所过之处,片瓦不留,可是也没有滥杀普通人,他们自然清楚该做何选择。

要破坏唐王府谋夺朝鲜行省,除了破坏朝鲜行省尚未被其占领的城市农田,掠夺里面有用的人力资源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步,就比如那十万人里,也有一部分是郭虎禅强行派兵迁往乐浪郡,这些人多是些百工技艺之人。

就在郭虎禅兵锋已和唐王府的私兵在朝鲜行省南部心照不宣地画地为界,彼此对峙的时候,蓟县的北庭都护府里,王方翼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老狮子,不停地在咆哮着。

唐王府介入朝鲜行省的叛乱,他虽然不忿,可也还没到让他暴跳如雷的地步,毕竟他早就知道唐王府可能有造反之意。

如今真正叫王方翼大为愤怒的是北庭的军队居然在玄菟郡吃了败仗,损兵折将过两万人,可以说针对渤海人的防线已经是形同虚设。

“孙万荣,孙万荣。”王方翼一想到是这个契丹种的叛徒葬送了整整两万北庭军队,就气的五内俱焚。

“大都护,这不是你的错。”从玄菟郡赶回来的杜老大,看着王方翼那血红的脸色,在边上劝道。

当日杜老大亲自带人去玄菟郡调查孙万荣的事情,没想到那个孙万荣果然有鬼,只是孙万荣毕竟是军将领,他也无权擅自行动,只能派人送急报回蓟县,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一直在边境上按兵不动和他们对峙的渤海叛军突然起了进攻。

而之后的战况则是,渤海叛军不敌,当时玄菟大营里,孙万荣鼓动出兵,于是三万北庭精兵一鼓作气,衔尾追杀渤海叛军,最后在一处峡谷被渤海叛军设伏,一把大火让三万北庭精兵几乎就全军覆没。

杜老大日夜兼程赶回来,就是要提醒王方翼,玄菟郡已经岌岌可危,同时也是打算亲自往乐浪郡一趟,玄菟和乐浪是为一体,如果玄菟有失,乐浪郡自然也保不住,到时候郭虎禅和那三万大军也只怕会有所差池。

“杜百户,你立刻去乐浪郡,那里的帝**队绝不容有失。”王方翼冷静下来之后,朝杜老大道,一直以来他都不太喜欢缇骑司插手军,可是这一回如果缇骑司能有专擅之权,恐怕就不会出这么大问题了。

杜老大自是领命而去,北庭都护府会变得怎么样,他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乐浪郡的郭虎禅,唐王府处心积虑多年,要是被他们知道玄菟郡的战况,难保不会突然间难。

杜老大离开后,王方翼召集了剩下的将领,孙万荣的可恶之处,不在于他只是出卖了帝**队,而是让他再也无法信任都护府里那些有外族血统的将领和军官,哪怕他们都是汉化了三代以上。

王方翼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再加重这股猜疑,可是他却无法做到,他肩膀上压的担子实在太重,这时候他很希望郭虎禅在自己身边做主,他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就像以前他在太子殿下手下时那样简单。

孙万荣所属的家族很快被出动的北庭军队士兵抓回了都护府的军狱,而一干和孙万荣平时有交情的将领或者有旧的军官也全部被停职关押。

关于玄菟郡的不利战况,王方翼根本没想着隐瞒,因为瞒也瞒不了多久,大怍荣这个蛮子一定会大张旗鼓地宣扬这件事情,而且玄菟大营经此一战,兵力大损,能不能坚守住还是个问题,更不用说草原上还有回鹘人和薛延陀人等着趁火打劫。

孙万荣叛国,玄菟大营吃了败仗的消息,虽然还不至于让辽东震动,可是也足以让普通百姓对于战事不再像开始那么一边倒地看好帝**队会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那些叛军,不过还好朝鲜行省传来的战事消息让辽东的百姓们依然坚信帝国控制着局面。

郭虎禅的战绩被王方翼又一次扩大了,二十五万叛军成了三十万,原本进行了两个月的战役也被说成了一战而定,是郭虎禅亲自带兵三万对阵三十万新罗叛军,杀得叛军血流成河,人头堆成的京观足有百丈高。

王方翼本不想这么做,可是这个时候想要威慑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蛮子,就必须有一个杀神般的人物能让他们心里恐惧。

而郭虎禅就是那个杀神,尤其是现在整个朝鲜行省都在盛传他的赫赫凶名,渤海叛军应该会在北方听到这些传闻,到时再加上他故意放出的消息,应该能让大怍荣这个蛮子心生顾虑一下,为他争取些时间。

幽州新征募不到半年的新兵都被王方翼下令调集到蓟县整编,在一个月内必须有部队抵达玄菟大营作为增援,他要稳住玄菟大营,就算那些新兵连新兵训练都没有完成,可是只要他们到达玄菟大营,对于前线受挫的军队来说,就能鼓舞他们的士气。

当整个北庭都护府都紧张地动员起来的时候,王方翼派出的军斥候精锐已经马不停蹄,连夜赶往长安,如今北方生的战事,北庭都护府的兵力已经不堪使用,玄菟郡需要增援,长城防线同样也缺兵少将,再加上唐王府,这已经不是偏向军人更多点的王方翼能应付得了的局面。

王方翼需要更多的军队来稳住北方已经接近失控的局面,哪怕是训练没多久的新兵也行,只要能够上战场就够了。

而在朝鲜行省,郭虎禅也见到了日夜兼程赶来的杜老大,玄菟郡生的战事出乎他的意料,两万大军的折损,要知道那是北庭都护府里的两万精兵,不是那些折冲府的新兵可以比的,可是一次背叛,就让他们死在了战场上。

“回师撤兵。”郭虎禅看着帐将领,咬牙道,他本来想在朝鲜行省一直待到长安那边来命令为止,不停地给唐王府制造压力,只是想不到他如今不得不撤回乐浪郡,甚至于要做好让出乐浪郡的准备。

第九十二章 无信不立

乐浪郡郡治,朝鲜县。

从朝鲜行省撤回来的郭虎禅,虽然看上去镇之以静,但是他心里面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玄菟大营的帝队吃了败仗,这时候详细的战况报告已自前线送了回来。

两万北庭精兵几乎全部阵亡,而且史无前例地出现了投降的情况,这几乎是给帝队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孙万荣可恶,要不是他,我军何以有此惨败。”沙盘前,复原了玄菟郡战事的薛猛仍是耿耿于怀,扔掉手里代表渤海叛军的兵棋,恨恨说道。

渤海叛军的诈败之后,要不是孙万荣力主追击,又亲自充当前锋,yin大军主力进入渤海叛军设伏的山谷,导致全军深入山谷,被大火阻断后路,粮尽而绝,否则绝不会两万精兵一朝尽丧。

现在北庭都护府一直都隐瞒着有帝国士兵向渤海叛军投降的消息,这件事情的性质远远比孙万荣叛变来得更加严重。

当光荣的传统崩塌,一支曾经无敌的军队就会走向没落,几乎每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帝人都这样想,包括王方翼这个大都督。

郭虎禅无暇去考虑太多,现在整个北方的局面都随着这一仗而变得混乱,渤海叛军的士气大涨,同样这一仗对玄菟大营的帝队的士气打击也极大,而最让人难以预测的是,那些原本在长城防线外磨砺爪牙,等待机会的薛延陀人和回鹘人会不会趁机出兵,这样的话帝国整个北方边境都将燃起烽烟,而在朝鲜行省还有居心叵测的‘唐军’。

郭虎禅丝毫不怀疑李保这个王爷会是个忠臣,他那位曾祖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放过了那些李唐余孽,把他们迁到了瀛洲,虽然这更多地应该是文皇帝的责任,但是作为一个开国皇帝,他那位曾祖应该铲除任何有可能的威胁。

“尽量把百姓迁回幽州。”郭虎禅看着帐中的众将,乐浪郡和玄菟郡两郡地广人稀,人口也不过五十余万,就算加上从朝鲜行省带回来的十万人,也不到七十万,帝国目前虽然武备不振,但是整个幽州要供养六七十万人并不是难事。

“大人,这样做的话,恐怕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些。”帐中,自有人反对郭虎禅的决定,如今郭虎禅虽说是帐下拥有三万军队,可那些由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组成的军队依然还是称不上是合格的军人。

“打仗打得就是人,两郡的百姓对帝国来说,远远超过那些土地的价值。”郭虎禅看着帐中那些并不赞同自己的人,沉声说道,他清楚帝队对于疆土的执着,但是他更加明白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郭虎禅看着自己建立起来的威严压下了所有的反对声,不过却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真正意图,就连薛猛,苏文焕他们也是,还以为郭虎禅过于高估唐王府了。

数日后,先护送那些朝鲜行省的百姓前往幽州的苏文焕,遇到了往乐浪郡而去的李林甫和其同行的一批军官。

夜晚,苏文焕的营帐里,李林甫自是被他拉去叙旧,本来李林甫也早到了辽东,不过郭虎禅让他留在了蓟县,在北庭都护府里当个参谋佐官,同时也是为他打探下北庭都护府内部的情况。

李林甫是长袖善舞的人,本来倒也在北庭都护府里待得如鱼得水,跟不少人都称兄道弟,建立一张人际关系网,可是唐王府出兵朝鲜行省之后,他立刻就遭到了冷遇,因为他是瀛洲出身,而且和瀛洲李氏也有些亲近关系,自然是被人所提防甚至于隐隐的敌视。

要不是郭虎禅曾经和王方翼说过李林甫是他的人,恐怕就李林甫原来做的那些结交将领军官的事情,就足够让王方翼下令把他给抓起来了。

总之再加上玄菟大营那边出了事情以后,李林甫在蓟县的日子就过得更加难受,这一次他主动请缨要求跟增援的军队一起前往乐浪郡,就是想回到郭虎禅身边,他可是对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毕竟他是瀛洲出身,要是久不在郭虎禅这位身边,恐怕日后给怀疑成是唐王府的细作就得不偿失了。

油灯照出的昏黄光里,苏文焕小口小口地喝着酒,看着在自己面前愁眉苦脸,大倒苦水的李林甫,却是笑着拍起了他的肩膀,“行了,你就别说了,二郎是什么人,他不会把你当细作的。”

虽然给苏文焕拍得膀子生疼,可是李林甫心里也好歹是有些安慰,如今他家人可全都从瀛洲搬到了长安,他要是敢有二心,那位缇骑司指挥使大人绝对会让他全家死光,满门老小一个也不放过。

“对了,你说说,二郎他是不是太小心了,两个郡,六七十万百姓说迁就迁,这也太儿戏了吧。”苏文焕发着牢骚,他是觉得郭虎禅这一次是有些谨慎过头了,这可是涉及到两个郡六七十万人,不是五六千人。

“苏兄,这才是大人的深谋远虑之处。”李林甫看着似乎有些想不开的苏文焕,却是笑了起来,在他看来郭虎禅怎么可能是为了这等区区小事,就会去迁徙六七十万人的人。

“深谋远虑,什么深谋远虑。”苏文焕放下了手里的银质酒壶,看向了面前似乎胸有成竹的李林甫,他最不喜欢李林甫这种装神弄鬼的谋士派头。

“苏兄,不要忘了,大人在北方并无根基,虽说北庭都护府的王老将军恐怕已是大人这一边,可是北庭都护府那么复杂,大人要在短时间内拥有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必然是得想别的办法。”

“唐王府介入朝鲜行省,自然是有后手应对朝廷的责难,北方这盘棋不是三两手就能见分晓的,死守乐浪郡和玄菟郡更没有意义。”李林甫在这一点上,倒是跟郭虎禅一样的看法,没有了人,让你占了地又何妨,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更何况比起那些蛮子,唐王府可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要是让他们得了这两郡六十七十万人,事情可就严重得多。

“苏兄,你想这六七十万人一下子背井离乡,前往幽州,虽说以朝廷财力和大人的能力要供养他们不是很难,可也总不能白白养着吧,这六七十万人里,我看招募十万青壮从军简单容易得很,而且到时候往北打,士气也必然高出其他地方调来的军队,最重要的是大人可以通过掌握这十万军队来真正控制北庭都护府。”李林甫说到这里,一脸的佩服,郭虎禅要夺位,虽然他的身份代表皇统正朔,可真正能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他手上的军力。

苏文焕听完之后,心中的疑惑算是解开了,他喝了口酒之后,朝李林甫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清楚二郎的心思。”

“苏兄说笑了。”李林甫这时候心里却是始终绷紧了一根弦,苏文焕的话自是被他当作了某种敲打,连忙说道。

“好了,不说那些了,我们喝酒。”苏文焕不明白李林甫干嘛突然间变得那么小心,仍是像以前那样拉着他喝酒,只是却把李林甫给吓得够呛。

一夜无话,等第二天醒来时,李林甫只觉得头疼欲裂,而这时苏文焕已自带着他的人马走了,和李林甫同行的人虽然也有几个李林甫原先结识的朋友,可很明显现在他已经被孤立了,不过他也习惯了这种情况,只是想着等到了郭虎禅那里后,该如何表示自己的忠诚。

七天后,李林甫赶到了朝鲜县,帝国是恢复前汉旧制设乐浪郡,而朝鲜县当年也正是前汉乐浪郡的郡治,到了汉末之后,这里被高句丽人所占,到了前朝隋室时,这里便是高句丽的都城平壤所在,太祖皇帝带兵踏平高句丽之后,就恢复了过去的汉制。

在乐浪郡,朝鲜县是第一繁华之地,可以说也是得益于历代官吏的治理,郭虎禅要把乐浪郡的人口都迁走,最主要的地方就是朝鲜县。

李林甫的到来,让郭虎禅变得轻松得多,他知道李林甫的本事在文不在武,而和那些地方官吏打交道是件头疼的事情,起码郭虎禅现在隶属帝队,虽然手握大军,可也不能管那些文官的事情,所以有些事情就得商量。

“哥奴,你来了就最好。”帅帐里,看着来找自己的李林甫,郭虎禅一脸的笑意,虽然薛猛,苏文焕,王海宾他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们都是军人,不像李林甫,他的本事就是该去混官场。

被郭虎禅喊着表字,李林甫心中大石落下了些,看起来苏文焕没跟他开玩笑,殿下还是信任他的。

李林甫没像以前说那么多,只是更多地在听郭虎禅说的话,他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

“大人放心,县内那些官员,属下一定办妥。”李林甫一脸自信地说道,这些边地的官员说穿了只要有足够打动他们的利益,自然不会坚持什么所谓的原则,即便有那也是很少的人。

郭虎禅很放心地把这件事情交给了李林甫去干,在官场和人际交往上,李林甫是天生的行家,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他那瀛洲出身的连累,恐怕他早就崭露头角了。

夜晚,朝鲜县内,一身文士打扮的李林甫就坐在乐浪郡的郡守全文忠对面,对于这位郡守大人,李林甫已经了解得很详细,修文八年的太学生,修文十三年在乐浪郡当一个守仓库的小官,之后历年考核优等,才一点一点地升到了如今的郡守位置。

以全文忠不到四十的年纪来说,能做到郡守这种地步,应该称得上是俊彦,不过乐浪郡地处边境,所辖地境虽大,可人口也不过二十余万,还比不上帝国本土的一个繁华县所。

所以全文忠的这个郡守官职就得打个折扣,李林甫花了不少钱,从全文忠府邸的家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全大人,应该清楚,郭将军并非北庭都护府出身,而是枢密院直接所派。”李林甫和全文忠说了一通风花雪月的诗词后,忽地话锋一转道。

“郭将军背景惊人,这我也有所耳闻,只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全文忠故作不在意地说道,李林甫持名刺来找他,他就知道李林甫必有所图,只不过李林甫这个人才情风度确实叫人心仪,他才和李林甫聊了一个晚上。

对忠来说,李林甫去军中实在可惜了点,尤其是李林甫还是正儿八经地春闱大考,考进太学的。

李林甫笑了起来,这个全文忠,看上去清高,其实也是充满了野心的人,不然的话他做到郡守这个位子,也不必那么拼地处理公务,发展乐浪郡各个下属县所。

“全大人,如今边境不稳,你以为内阁还会像过去那样和枢密院闹吗?”李林甫这句话算是彻底的诛心之言,从文皇帝那时候开始,内阁和枢密院就是对头,文武相争,最后越演越烈,搞得那些地方文官和折冲府都成了仇敌,根本谈不上什么情分,谁知道吏部考核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把你给刷了。

全文忠没想到李林甫开口就是这样的话,噎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大人说笑了,内阁和枢密院向来是精诚合作,哪有什么闹不闹之说。”

“全大人,你就想一辈子当这个乐浪郡太守,或是在边地当个不上不下的官。”李林甫可不给全文忠糊弄的机会,步步紧逼道。

“以全大人你的才华,若是能在帝国的富庶之地为官,必然能有大治之功,到时候再有人提携,入阁为相也是说不准的事情。”李林甫这是赤l裸的利诱了,说话时那股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李大人,有些话你说得过分了。”全文忠脸上的表情变得生硬了,李林甫的话固然让他动心,可是他的脑子还很清醒,不觉得以李林甫的身份能跟他保证什么。

“郭将军今年年纪不过二十,虽然立下战功可说是这些年来帝中第一,但是以郭将军的年纪来说,副都护的位置恐怕也是很多人想不到的吧?”李林甫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动容不已的全文忠,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还真以为全文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君子,还不是照样嫉妒了。

副都护之说,其实是李林甫杜撰出来,用来诓骗全文忠的,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根据,他早就算过,郭虎禅要在北庭站住脚,除了手上军力,还要名正言顺,这一次玄菟大营的北庭精锐惨败,而郭虎禅却是以少胜多,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平定了新罗叛军的叛乱,长安的那几位大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授意枢密院,抬高郭虎禅的地位,怎么看副都护最合适不过。

“二十岁不到的副都护,李大人你是在开玩笑吗?”全文忠终于说话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十岁的都督他听说过,可是二十岁的都护,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是枢密院早就定下来的,不过是再等段时间罢了,毕竟北庭的将军们吃了败仗。”李林甫语带暗示的说道,而全文忠则是低下了头,他不得不承认李林甫说的不是没可能。

“那位郭将军到底是什么来头。”全文忠这时候彻底对郭虎禅感到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这个年轻人来辽东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已经有了杀神之名,在朝鲜行省,其名可止小儿夜啼。

“什么来头,我想全大人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李林甫脸上的表情好像狡黠的狐狸一样,说话的声音也让全文忠有股无名火在心头,恨不得痛打一番逼问。

“全大人只需要知道,想要一展胸中抱负,只要配合好郭将军就行了。”李林甫的话说到这里,也带上了一点的威胁意味。

全文忠这种人,不能说他全无原则,也不能说他是真正正直的君子,软硬兼施,再给他一个理由,他就会说服自己来配合你,李林甫洞察人心的本事一向很好,全文忠自然不在话下。

“全大人不必动怒,郭将军要迁走两郡百姓,也是为了两郡百姓着想,我想全大人不是糊涂人,唐王府突然以勤王之名,带兵进朝鲜行省,打得什么主意应该清楚得很。”说到唐王府,李林甫也露出了几分恨恨之色,当年他祖上给李唐连累不说,现在他还是受到牵连,要不是他够运气,投靠了郭虎禅,恐怕他们一家难逃族诛。

全文忠没有说话,整个人也沉默了下来,他是乐浪郡太守,紧挨着朝鲜行省,唐王府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他以前一直都不愿意往最坏的那方面去想,可是现在李林甫却捅了出来,他也不由不认真考虑一番。

“我也不妨跟全大人实话实说,要是唐王府真有异动,恐怕乐浪郡很难保下来,全大人虽是文官,可也有守土护命之责,不知道到时候全大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屈身事贼呢?”李林甫这番话就像刀子一样,刺醒了沉默的全文忠。

“李大人,有些话不能乱说的。”全文忠瞥了一眼李林甫,冷声道,不过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动摇了。

“全大人只要配合郭将军,把百姓迁往安全的地方,到时候责任自有郭将军来但,内阁想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全大人你头上,相反我觉得全大人还会因此得到升迁。”李林甫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根本什么都保证不了,可是偏偏他的神情语气,都让人感到真诚。

“李大人,真是好说客,但愿李大人不是骗我。”全文忠说服了自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唐王府的介入让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他不想被卷进去,而且李林甫说得也不错,最要紧的还是乐浪郡百姓的安全,既然那个郭虎禅愿意担责任,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见全文忠答应下来,李林甫心中终于是松了口气,全文忠不是一个难对付的对手,可也不容易,现在他总算是把郭虎禅交待的事情给办成了。

李林甫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继续和全文忠说些无关正事的学术,两个人都是太学出身,在乐浪郡,有学问的人不能算多,也不能算少,但是能和全文忠如同良朋知己一般地说话的,也就眼前的李林甫一个。

“以李兄之才,在军中当个参谋实在是浪费。”全文忠笑着说道,刚才两人纵论古今,也谈及一些军事上的东西,不过他看李林甫和他也是一样,不过是如同那赵括一般,纸上谈兵,泛泛而论,远不及李林甫对文政的了解。

“弃笔从戎,是我年少时的梦想。”李林甫一笑道,他心里清楚得很,只要到恰当的时机,他就会离开军队,回到帝国的官僚体系中去,不过这些话自然是用不着对全文忠说。

“我年少时也和李老弟一样。”全文忠似乎不觉厌烦一样地拉着李林甫谈天说地,浑然不管自己先前还对李林甫有所腹诽,两个人的样去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李林甫自然不会当真,全文忠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不过套话的水平实在太差,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第二日清早,李林甫才从全文忠的府邸回了大营,向郭虎禅禀报情况。

“这个全文忠,可用吗?”郭虎禅听完之后,朝李林甫询问道,他如今在北方缺少这种有经验的文官,他想要的是控制北方,而不是单纯的一个北庭都护府。

“其才可用,其人不可用。”李林甫的回答很简单,他觉得全文忠不是那种牢靠的人,可以用但是得派人提防着,不过眼下郭虎禅手下并无可用的人。

“无妨,其才可用就行。”郭虎禅摆了摆手,照李林甫所言,那个全文忠是个类似伪君子一样的真小人,这种人只要有利益,自然不怕他会背叛,当然一些比较机密的事情自然不能让他知道。

“那大人打算如何安排他。”李林甫看向了郭虎禅,对于郭虎禅会用全文忠,他不意外,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郭虎禅如何做得大事。

要是真论起人才,郭虎禅绝不会缺,而那个全文忠论才干也绝比不上自己和王昌龄他们,只不过他有资历,不容易惹人非议。

“蓟县。”郭虎禅笑了笑,这个全文忠他最看重的是他的资历,其他都无所谓。

“果真是好去处,不过倒是便宜他了。”李林甫亦是有些吃惊,蓟县是幽州要害,更是北庭都护府所在,当真是最紧要的地方。

接下来几天里,整个朝鲜县都是空前的配合郭虎禅手下的帝队,动员百姓迁往幽州暂避,虽然那些百姓不愿意迁走的居多,可忠这些年郡守当下来,颇有威信,而且时局确实不太稳当,因此被官吏们几次一劝说后,大部分人都是收拾细软财产,跟着郭虎禅派遣的护送军队前往幽州了。

“全大人,知道朝廷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站在县城的城头上,郭虎禅看着出城的百姓和远处长龙般的队伍,朝站在身边的全文忠问道,李林甫既然摆平了这个郡守,他倒是可以和他见上一面。

“当然是信字,无信不立。”全文忠沉声答道,对于郭虎禅他一直是久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终于见到,并没有叫他失望,本来他是很难接受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会成为北庭都护府的副都护,但是眼前的郭虎禅,唇间蓄胡,举止动静间如岳恃渊停,怎么看都不像是弱冠之年,倒是给他一种沉稳如山的感觉。

以貌取人,本就是人之常情,全文忠自然也不能免俗,郭虎禅给他的第一印象极好,再加上郭虎禅的军功在那里,他原先心中的一点点小小不快自然也散去了。

听了全文忠的回答,郭虎禅也不禁暗道这个乐浪郡的郡守有些本事,无信不立,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很多,但是能做到的却没几个,乐浪郡的大部分百姓能够听官吏的话而迁走,可见这个全文忠平时当官当得不错,在治理百姓上有其本事。

“郭将军,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以朝廷之力,调派新军北上,固守乐浪,也不是不可,何必要这般?”全文忠看着面前的郭虎禅,忽然问道,他在乐浪郡,距离长安实在太过遥远,对于郭虎禅的事情,只是隐约知道些,并不时太清楚。

“因为瀛洲。”郭虎禅看了眼身旁的全文忠,看向了海岸的方向,“唐王府,要说他们是忠臣,我第一个不信,比起那些蛮子来,有瀛洲之力的唐王府更可怕,朝廷固然有实力可以调派新军北上,但是从这里到长安,一来一回,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更何况还有渤海叛军在侧虎视眈眈,不由得我不这般小心。”

“原来如此。”全文忠应了一声,可他总觉得郭虎禅并没有说实话,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第九十三章 这世上总有懦夫

第九十三章这世上总有懦夫

高达数丈高的铁木撑起的帐篷里,大得足以让一队五百人的骑兵列阵,冲锋一个来回。

燃着松脂的火盆,将整个大帐照得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长形的木桌上放满了烤得金黄酥脆的牛羊肉,大桶大桶的放酒木桶被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

**宴会的渤海武士都是被那酒香勾得魂都快没了,自从帝国开国时酿出烈性酒以后,整个北方的游牧民族,但凡是尝过味道的,都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

这些渤海武士更是酒鬼中的酒鬼,不过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妄自偷喝,因为他们的大王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不管是谁违反了规矩,那么下场就只有一个,死。

大帐内的上首,一身兽皮袍服的大祚荣坐在那里,看着帐中为他忙碌的武士,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他是所有渤海人的大王,他带领他们反抗汉人的横征暴敛,用刀剑夺取勇士该有的东西。

大祚荣的目光忽地移到了靠自己左边的下首,看向了这一次他专设宴会的主角,孙万荣,如果不是孙万荣,他根本打不了那么大的胜仗,也无法让自己成为目前草原上声势最强的英雄。

孙万荣朝看向自己的大祚荣笑了笑,他出卖了自己的家族,除了随军的两个兄弟,恐怕在蓟县的家人已经全部被株连下狱,只待处决了。

孙万荣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哪怕他那两个兄弟恨他入骨,他的父母妻儿因他而死,因为他是那种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付出一切代价的人。

“我的兄弟,今天这宴会为你而设,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大祚荣亲热地朝孙万荣说道,在他起兵反叛帝国之前,他曾在朝鲜行省和孙万荣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知道孙万荣出身是契丹汉儿,也知道孙万荣的野心。

“那就多谢大王了。”孙万荣看着面前笑起来,就像一个憨厚朴实的大汉的大祚荣,并没有拿出以前在北庭都护府的那套勾心斗角,因为他知道在这个‘结拜大哥’面前,他的掩饰毫无用处,比起玩心眼,这个大哥可不比任何人差。

“你该叫我大哥。”大祚荣似乎有些不满地说道,不过他的真正想法,孙万荣猜不透,依然是选择最谨慎的做法。

见孙万荣不肯改口,大祚荣心中满意,孙万荣是个有本事的人,更是个有野心的人,就像狼群里能够挑战头狼的恶狼,他需要孙万荣为他效力,但也要防备孙万荣,以免被他反客为主。

这时,大帐里,来自渤海各部的将领们陆续进帐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狂妄之色,他们刚刚击败了曾经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汉军,而且而抓到了近千的活生生的汉军俘虏,现在他们才是北方最强大的战士。

孙万荣的脸色如常,不过心里面却是对于这些渤海蛮子不屑一顾,他们还真以为就凭他们能打败北庭都护府的精锐,简直是笑话。

进帐后的众将,都看向了坐在大祚荣左手边的孙万荣,对于这个原先是汉将的契丹人,他们虽然鄙夷,可也害怕他的强悍,在之前曾有人耻笑孙万荣,结果却活生生给割断了喉咙,被孙万荣拔出了舌头,挣扎了一会儿才死去。

而当时他们的大王也在场,但是却没有任何怪罪这个契丹人的意思,从那以后他们就畏惧起这个出卖了汉军的契丹人。

大祚荣站了起来,他从小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他的父亲是栗末靺鞨的族长,而他自然能够接受到汉人的教育,比起他那些粗鲁的手下,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汉儿,不过现在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五大三粗的渤海将领时,所有闹哄哄的声音都没了,那些将领们就像最温顺的羊群一样安静了下来。

“从今天开始,孙万荣就是我的兄弟,也是你们的大将军,你们要听从他的命令,就像听从我的一样。”大祚荣朗声说道,他丝毫不介意有着虎狼之性的孙万荣会取代他的地位,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够驯服孙万荣这头契丹野狼,就像他征服其他那些部落,把他们变成渤海人一样。

那些将领们虽然心中不忿,但没有人敢于反对大祚荣的命令,他们跪在地上,大声应答,而孙万荣同样跪在地上,在大祚荣面前低下了头。

宴会很快开始了,比起汉人繁复的礼节,渤海人的宴会要简单的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漂亮的女奴们穿着最单薄的衣服在旁边服侍,而那些精悍的武士则在大帐中央摔跤搏击,甚至于杀死那些强壮的奴隶来取悦于那些将军们。

大祚荣很满意眼前的景象,他手下的这些将领们都是些蠢笨的人,粗鲁,不懂得任何礼仪,但是却听从命令,充满野性。

比起起兵后就住进汉人建造的宫室,全盘使用汉人制度的新罗人,大祚荣却恰恰相反,他除了在自己的军队里实施汉军严格的军纪和赏罚制度,在其他方面完全拒绝任何汉化的可能。

“汉人的文化会把我们从狼变成狗。”大祚荣是这样对他的将领们说的,当年的黑水靺鞨曾是靺鞨各部中最骁勇善战的,但是现在黑水靺鞨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们投靠了汉人的太祖皇帝之后,整个部落都融合在了辽东的汉人中,即便他们身上依然留着靺鞨人的血,可他们已经成了最忠心的汉狗。

大帐中央里,忽然压上了一队汉军俘虏,他们身上都枷着最沉重的铁锁,每个人身上都受了伤,伤得还不轻。

虽然大祚荣抓到了近千的汉军俘虏,但实际上真正主动投降的只有一半而已,剩下的都是受伤后不敌被俘。

对于这些汉军俘虏,大祚荣一直都试图想让他们投降,因为这是一件会令他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不过可惜的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成功。

那些渤海的将领们在看到那些被枷着的汉军俘虏后,先是楞了楞,然后都是大声吼叫了起来,他们知道这些汉军俘虏被送来是干嘛的,几个暴躁的将领猛地推开了胯下的女奴,朝下场的武士大喊了起来,“给我把他的手脚都砍断,这个女人就是你的。”一边说话,一边抓起了地上的女奴,扯掉了她身上仅有的衣服,大笑起来。

孙万荣看着那些说着肮脏的下流话的渤海将领,眉头皱了下,他讨厌这些没教养的蛮子,他始终都不明白,大祚荣为何要这般的手下。

“我们本就是汉人眼中的蛮子,蛮子就该有蛮子的样子。”大祚荣的声音在孙万荣的耳边响了起来,“我们被汉人压制得太久,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本性,一头野兽要是失去了野性,也不过是玩物罢了。”

孙万荣没有答话,大祚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他却不敢苟同,靠着所谓的野蛮想要战胜帝**队,就和痴人做梦一样不现实,帝**队一旦野蛮起来,会比这世上任何蛮子更可怕。

这时候,围在中央的比武场上,一个汉军手脚上的枷锁被打开了,他穿着破烂的衣服,没有任何武器,而他的对手则是手拿弯刀的渤海武士,精壮而且没有受伤。

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那名汉军充血的眼睛就好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一样可怕,他不屑地看着面前拿刀的蛮子,虽然他受了重伤,可是这个拿刀的蛮子在他眼里就好像一个连路都没学会怎么走就想要奔跑的孩子一样可笑。

看着面前站着不动,用轻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汉军,年轻的渤海武士愤怒了,他大吼着挥出了手中的弯刀。

弯刀撕裂空气的声音让帐中的渤海将领们都是兴奋了起来,他们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那个愚蠢的汉军被一刀劈成两段的场面。

迎着朝身体落下的弯刀,那名汉军直到最后一刻,才斜跨了一步,左手带住了那名年轻的渤海武士挥刀的右腕,右手就好像铁钳一样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放倒在了地上,随着手上使劲,他硬生生地抠出了那个年轻的渤海武士的喉管。

“你们这群咋种,想看这样的场面是吗,看啊”咆哮声里,那名汉军站了起来,手里抓着那截血淋淋的喉管,一脸的疯狂。

“干得好,刘军头。”这时另外五个被押着的汉军俘虏,都是疯狂地叫起好来,而那些渤海将领则是没了声音,只是眼里闪着凶光。

“没用的废物。”大祚荣看着那具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的年轻武士身体,一脸的不悦,连受伤的汉军俘虏都打不过。

大祚荣的话音落下时,他身旁两名跨刀的粗壮武士中,一人已经松开了刚刚抄起的弓弦,那名还未死透的年轻武士被一箭射穿了右眼,钉在地上。

“孙万荣,你这个契丹狗种。”那名汉军这时候看到了坐在远处的孙万荣,他猛地抄起了地上的弯刀,就要冲过去杀了这个出卖全军的叛贼,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一枚羽箭瞬息破空而至,射穿了那名汉军的大腿,让整个人前扑的他摔倒在了地上,而放箭的人正是大祚荣身边两名武士中的另外一人。

“你的对手不是他。”大祚荣的声音响了起来,同时也阻止了那些想要下场杀死那名汉军的手下将领,大祚荣看向了另一名年轻的武士,“杀了这个汉军,赏你一桶酒,一个女奴,杀不了,你死。”

被大祚荣点到的年轻渤海武士,一脸的兴奋,刚才死掉的那个同伴是自己太蠢,疏忽大意才被那个汉军杀掉,而现在那个汉军的腿也给废了,等于是大王送给他杀,一桶美酒,一个漂亮的女奴,都归他了。

其他的渤海武士也都是羡慕地看着这个交了好运的小子,要杀死那个汉军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青龙探爪,那个汉军刚才用的招式不是普通士兵会的,起码是个武家子弟。”孙万荣看着那个下场的年轻渤海武士,朝大祚荣说道。

“要不要赌一把。”大祚荣笑了,汉人的武家子弟他听说过,几代习武,祖上有从军的都算,这些人家出来的子弟,通常都会些厉害的武艺,很多都是战场上磨砺下来的杀人术,相当厉害,不过他仍然不认为那个连腿都废了的受伤汉军还能继续杀死他手下的武士。

“大王,我从来不赌没把握的赌局。”孙万荣答道,他只是提醒一下大祚荣,不要弄巧成拙,本来想用来激励军心士气的一件事情,最后反倒被那些一心求死的汉军俘虏给搞得适得其反。

连站都站不稳的那名汉军,一手握着弯刀撑住身体,一边如同绝望的野兽吼叫着,“孙万荣,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契丹咋种,给我下来。”

这时那名下场的渤海武士,已是趁他发狂时,一刀朝他背后砍下,那名汉军猛地回身,左手握住了落下的弯刀刀背,那血红的目光看得那名渤海武士吓得弃刀而退,而他刚刚退开,就只觉得自己腰腹一凉,身上的衣服已是破开了大口,肚子上出现一条血线,火辣辣地疼,刚才要是慢了一些的话,恐怕他就给直接腰斩了。

大祚荣的目光变得有些阴沉,显然没想到那个汉军俘虏居然这般强悍,不由朝边上的孙万荣道,“此人绝不是无名之辈,他到底什么来头?”

“他叫刘勇,是个军侯,祖上在开国的时候,是太祖皇帝麾下的老兵。”孙万荣朝大祚荣说道,死掉的两万北庭精兵里,有很多和刘勇一样出身的辽东子弟,是相当难对付的一群人。

“这样的话,就算输了也不冤。”大祚荣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些,汉军到百夫长这个级别,就已经是相当强悍的武士了,更遑论那个叫刘勇的是军人世家出身的军侯。

砍出一刀后,刘勇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摔倒在了地上,这时那个捡了一条命的渤海武士,已经趁机杀了上来,一脚踩住了他握刀的手,接着接住了边上同伴扔个来的匕首,一刀砍下了他握刀的手臂。

“咋种,畜生。”那被押着的五个汉军看着那个渤海蛮子一刀一刀卸下刘军头的手脚,都是拼命挣扎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那些边上的渤海将领们都是大声笑了起来,“小子,干得好,这是赏你的。”更有人直接那了袋酒扔到了充满血腥味的场内。

被砍去四肢的刘勇,并没有立刻死去,他仍是恶狠狠地盯着远处坐在那里的孙万荣,脸上的表情狰狞。

孙万荣站了起来,大祚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拔刀,接着也站了起来,然后挥手示意身后两名亲卫将领不必紧张,跟上了孙万荣。

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孙万荣,躺在血泊里的刘勇猛地翻身拧头,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孙万荣的马靴,即便因为太过用力,牙齿被坚硬的马靴崩得碎裂,他也没有松开,就算没了手脚,他也要咬死这个狼心狗肺的叛徒。

孙万荣手里的横刀落下了,从刘勇的背部插入,一刀捅穿了他的心脏。

大祚荣看着给了那个叫刘勇的汉军军侯一个痛快的孙万荣,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这头契丹野狼,看起来恐怕心里还是守着汉军的那套东西。

缓缓拔出刀,孙万荣还刀入鞘后,浑然不管那几个挣扎咆哮的汉军俘虏,朝大祚荣道,“大王,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这场宴会你才是主角,你怎么能走?”大祚荣笑着说道,然后让人把刘勇的尸体拖了下去,“好好安葬这个勇士。”

孙万荣留了下来,大祚荣看向了那五个被死死压住的汉军俘虏,脸上带笑问道,“你们只要投降,为本王效力,本王绝不亏待你们。”

“做梦,你这狗咋种。”骂声里,带血的唾沫落在了大祚荣的袍子上,剩下的五个汉军没有一个人愿意投降。

“既然这样,那本王就成全你们。”大祚荣转身离开了,虽然这五个汉军没有投降,但是他不在乎,他不相信那些汉军俘虏个个都是这样的硬骨头,总有人会向他跪倒求饶的。

更多的汉军俘虏被带了进来,而那先前五个汉军,则是一个接着一个被放下了大帐中央的比武场,而原本那些武士也换成了大祚荣身边的亲卫士兵,都是最凶狠强悍的靺鞨武士。

五个汉军,有四个被砍断四肢后,直到血流干后才被砍下脑袋,而剩下的那个则是被砍了手脚后包扎了起来,抬到一边看那些后面被带进来的汉军俘虏里有人跪倒求饶。

“你们这群懦夫,没种的叛徒。”那名汉军最后是被活生生地气死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本该是兄弟一样的同袍里居然会有人向那些卑贱的蛮子跪倒求饶,甚至拿起刀杀死身边不肯投降的同伴。

“这世上岂有真正永胜不败的军队,即便是祖宗再勇猛,也总有无能的子孙。”大祚荣看着最后愿意为自己效力的那些汉军俘虏,大笑了起来。

第九十四章 障眼法

第九十四章障眼法

长安,未央宫内,朝会上,内阁和枢密院的宰相,枢密使们都是正襟危坐,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严肃无比。

此时已是盛夏,大殿内虽然放有取自地窖的冰块驱除暑气,可是却依然炎热,穿着朝服的宰相和枢密使们几乎每个人的背心都已湿透,但是依旧坐得笔直,静静地等待皇帝。

宗楚客年事已高,不过他却是大殿里满座众人最气定神闲的一位,对他来说北地虽然局势不容乐观,但是也称不上什么急迫之事,无非是唐王府的事情有些棘手。

程务挺一身戎装,尽管跪坐着极为难受,可他还是耐心等待着,玄菟大营的失利,他并未将细节通报内阁,宗楚客他们这些人,治国还算是能手,可是论及军务,他们恐怕连细柳营的学生都比不上。

终于随着内宫太监奸细高亢的嗓音,让满殿大臣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的皇帝终于来了,郭元佐坐下之后,看上去精神萎靡的样子,叫大殿里的一众大臣都是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皇帝纵欲嬉戏,性格暴戾,望之不似人君,乃国之不幸。

对于一些遵循传统的大臣来说,皇帝的种种作为,让他们感到痛心疾,时常劝谏郭元佐这个年轻的皇帝,不过郭元佐依然是我行我素,每日里只是在宫禁内泄自己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在郭元佐的示意下,他身旁的管事太监高声道,不过那声音仍是有些打颤,按国朝制度,他这种人是不得配列朝会,皇帝上朝后,身边当以甲士护卫,如今大殿里的宰相和枢密使哪一个都能让他丢掉性命。

“你抖个什么劲,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郭元佐看着那管事太监,却是冷声道,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也足以让坐在前面的宗楚客和程务挺几人听得清楚。

程务挺向来不喜这个没什么本事的皇帝,自然当没听到,而宗楚客和几个宰相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养气功夫了得,也自是不放在心上。

“皇上,唐王府以勤王之名,擅自征募士兵,军入朝鲜行省,还请皇上做决断。”程务挺第一个开口出声,唐王府的事情,在他心里面重要性远远过渤海叛军。

“唐王府,瀛洲的李家是吧?”郭元佐看向了站起来的程务挺,他以前向来对枢密院没好感,和他父亲皇帝几乎是如出一辙,不过自从内阁和枢密院联手架空了他以后,他倒是看开了。

“宗相,你们是什么意思?”郭元佐的目光落在了安稳地坐着的宗楚客身上,他本来以为宗楚客能帮他夺回兵权,没想到最后却被这老狐狸给耍了,反倒是让内阁收回了玉门关的商税,枢密院也开始接受内阁节制,所以他说话时语气甚是不善。

“皇上,瀛洲的李家是太祖皇帝所封的藩王,要是贸然指其有谋逆之心,不免过于草率。”宗楚客起身答道,看似好像为唐王府开脱,可是话里却已经不着痕迹地给唐王府扣上了谋逆的罪名。

程务挺有些意外地看着脸上滴水不漏的宗楚客,不知道这个老狐狸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这回站到了他们一边。

“草率。”郭元佐冷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宗楚客,不客气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臣以为,皇上当遣使质问唐王,着其进京自辩,要是唐王不奉诏进京,其谋逆之心则昭然若揭。”宗楚客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虽然贪恋权势,可是作为内阁诸相之,在国家大事上他是绝不会儿戏的,北方局势最紧要便在唐王府。

如果唐王府真地尽忠王事,那么北方局势自然可以转危为安,不过宗楚客虽然不能算是通达兵学,可他作为一个老牌官僚,心清楚唐王府能在瀛洲集兵数万,在短短时间内就渡海入朝鲜行省,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那些渤海蛮子,最多是去边境打秋风,劫掠一番,可李家要是造反,那是要翻动天下的,孰轻孰重,宗楚客自然分得清楚,因此才帮着程务挺。

“看起来派谁去,宗相也早有人选了。”郭元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殿之,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皇帝对宗楚客这个内阁辅是相当不满。

“一切还是要由皇上决定。”宗楚客不动声色地回道,正是因为皇帝总是这个样子,他才宁可把持内阁,也不愿让皇帝插手进来。

“朕来决定。”郭元佐冷哼道,却是长身而起,看向了大殿了一众诧异的大臣道,“没有朕的天子之宝,内阁的朱批印信,不照样管用。”

“回宫。”郭元佐朝身旁的管事太监吩咐了一声后,竟是拂袖而去,扔下了一帮面面相觑的大臣。

“皇上走好。”宗楚客仍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朝皇帝离开的背影,躬身一礼道,让大殿里的大臣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务挺这时候倒是很佩服宗楚客这份唾面自干的忍耐功夫,皇帝看似鲁莽任性,可实际上却是故意为之,不过是想孤立宗楚客罢了,即便宗楚客是内阁辅,诸相之,可是皇帝若是不喜欢,迟早都有一天会倒台。

只不过宗楚客这番不愠不怒的做派,却是能叫人心里服气,还不至于立刻有人敢动取而代之的心思。

“宗相,幸苦了。”程务挺主动走到了宗楚客面前,问了一声好,起码在唐王府的事情上,宗楚客和他们枢密院站到了一边,只要枢密院和内阁联手,架空郭元佐这个只会耍些小手段的皇帝还是能做到的。

“太尉说笑了,不过是为国事而已,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宗楚客笑了一声,他可没把郭元佐这个皇帝放眼里,长乐宫里太皇太后还在,卫王最近可是经常进宫,谁知道以后谁做皇帝。

虽然宗楚客认为能够一直架空皇权,而达成内阁为的官政治是最好的局面,可是他也清楚得很,不管郭元佐有多么无能,始终都是皇帝,他这个内阁辅,再干个几年,就是不想退也得退了,皇帝小心眼,自己就算能逃过皇帝的报复,可家里却未必,所以宗楚客也早就准备在长安四王身上下注,而目前看起来和太皇太后走得更近一些的卫王更有希望些。

程务挺自然不知道宗楚客心里早就抛弃了皇帝,却还真以为宗楚客就算是小节有亏,可是在大义上却不是常人所能及也。

“太尉,走吧,北面的事情,还得好好商量下。”宗楚客甚是主动地朝程务挺相邀道,而程务挺因为刚才朝会上的事情,而对宗楚客生出了不少好感,再加上北庭都护府易主确实是件大事情,要是内阁不同意,跟枢密院硬顶着,他也没办法。

出了未央宫,程务挺和宗楚客却是步行前往南宫官署,而其他的宰相和枢密使这时候也是趁这个机会互相交换着意见,虽然皇帝当年挑起了武之争,可是到了他们这个地位,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帝国官制非弱主所能御之,如今的皇帝看着有些小聪明,可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弱主,要是把军国大事交给皇帝决断,恐怕会把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留下来的基业给败光。

因此双方都清楚,只有内阁和枢密院合二为一,才能让帝国这部庞大的机器继续正常地运转下去,而不会因为皇帝的原因散架。

“北庭都护府那里,王方翼老了,如今局势危急,他没有精力来应付了。”信步走在宫墙间,程务挺一脸严肃地说道,北庭都护府如今称不上好,而各地折冲府新征的新军想要大规模地集结调往北方,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太尉可是已经有了人选。”宗楚客目光何等毒辣,看到程务挺脸上有些隐晦的神情,就知道枢密院恐怕已经有了人选,只不过北庭都护府乃是管着幽辽军力,大都护这个位子可以说是事关重大,轻易动不得,王方翼这些年来一直在蓟县,也是没有足够资历的人能取代他。

“不瞒宗相,我和几位同僚商量之后,觉得如今唐王府居心叵测,又有瀛洲大军在朝鲜行省,所以这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当由宗王出任,如今四位王爷里,除了卫王外,无人可以胜任。”程务挺朝宗楚客答道,说出了卫王,他的目光盯着宗楚客的脸,没有放过宗楚客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卫王。”宗楚客先是一惊,但是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只不过看向程务挺时的目光已自多了几分玩味,他本就觉得卫王郭廷烈在四位王爷机会最大,就是因为卫王是当年景武太子亲手带出来的,和帝**方的关系向来不错,比起现在的皇帝来,恐怕枢密院更喜欢卫王这个自己人。

宗楚客本就有意在卫王郭廷烈身上下注,程务挺这次算是给了他一个示好的机会,而且程务挺说得也不错,如今北方的局势,是该由个能打仗的宗王去做主,虽说这给了卫王掌兵的机会,但是比起现在小心眼的皇帝,为人慷慨豪迈的卫王似乎更好一些。

“怎么,宗相觉得不妥?”程务挺看到宗楚客沉吟不语,脸上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跟着宗楚客走了一段路后,终于是忍不住问道。

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的主意,是长孙谵和魏叔玉他们这些侯家当主的主意,郑国公他们也同意了,程务挺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郭虎禅在朝鲜行省做的事情动静太大,谁能想到他竟然打出了那么漂亮的胜仗,还整整杀了近三十万新罗人。

如今郭虎禅的名头在长安城里风头之劲,不做第二人想,这已经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要是不想办法转移视线,迟早都会有人会猜到郭虎禅的身份绝不是个普通的宗室子弟那么简单,到时候就是祸非福了。

而让卫王出任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掌幽辽兵力这件事情,恰恰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其他三位王爷还有那位平阳王恐怕都会被这个消息所吸引。

“卫王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只是皇上恐怕会反对。”宗楚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会反对卫王出任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但是皇帝虽然无能,可这件事情恐怕会触及到皇帝的底线,皇帝会怎么想,怎么做都不好说。

“只要宗相觉得没问题就行。”程务挺笑了起来,皇帝固然是个麻烦,可也不是无解,只要内阁通过,再加上他们枢密院,达成这道任命也并非难事。

宗楚客也笑了起来,自古以来,皇权和相权就难以共存,要么主弱臣强,要么主强臣弱,本朝制度严格意义上来说,设立之初便是加强了相权,不过这相权却又分为内阁和枢密院互为牵制,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强主,自然能以皇权统御相权,让帝国开创了自秦汉大一统以来亘古未有的强盛局面,不过现在却是相权高过皇权,只要是内阁和枢密院意见一致,皇帝也无法反对。

宗楚客既然已经决定在卫王郭廷烈身上下注,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反对,刚才那么说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意图表露得太过明显。

一路上,宗楚客和程务挺交换了不少意见,若论玩心眼,程务挺不是宗楚客的对手,尽管他已尽量小心,可还是让宗楚客从他那里旁敲侧击出了不少对他来说很有用的消息。

宗楚客早就怀疑那些功臣勋贵已经秘密结成了同盟,而现在他更加肯定,卫王就是他们要支持的人,宗楚客知道自己已经位极人臣,他这个内阁辅也没几年当头,所以他更多地考虑地是身后事和家里儿孙辈的前程。

压注在卫王身上,无疑最有把握,那些功臣勋贵一旦联合起来,所拥有的实力极为惊人,再加上军队势力,卫王若是要夺位,却是比其他三位王爷要强得多,宗楚客心已自有了决定,他决定在卫王郭廷烈身上下重注。

第九十五章 扑朔迷离

第九十五章扑朔迷离

平阳王府,一身白衣的郭廷嗣看着后花园里盛放的花木,轻嗅着那股草木清香,一脸的惬意平淡,仿佛长安城里如今生的各种事情都和他无关一样。

普通藤木编成的几案桌面上,摆放着一壶清茶,茶壶是天青色的青瓷,虽不是官窑名器,可却别有一番神韵。

一方只刻了一半的鸡血石印章搁在边上,上面还搭着柄不过两寸的刻刀,细的刃口上还沾着些石粉,郭廷嗣忽地拿起了刻刀,开始雕起了印章上剩下的字。

“霸武强兵。”鸡血石上依稀可以分辨出所要阳刻的四个字,郭廷嗣运刀的时候,每一刀都力透石面,足见其腕力之强劲。

郭廷嗣刻到第四十三刀时,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了并不算太远的庭院花木,放下了手中已快完成的印章,轻声道,“叔父在的时候,可还没差到这种地步。”

郭廷嗣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却足以让那名内廷缇骑司的密探心中胆寒,没想到看起来不显山露水的平阳王居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看着并无动静的庭院花木,郭廷嗣轻轻摇了摇头,面露惋惜之色,而这时他的手腕已是微微一抖,右手本来握着的刻刀已自如一点寒星般消失在夏日的暖风中。

冷哼一声,那名内廷缇骑司的密探看着偏开心脏处位置一寸的没胸而入的刻刀,走出了藏身的花木,朝不远处已自为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的郭廷嗣,抱拳一礼道,“多谢王爷手下留情。”他心中清楚,自己胸口那一刀,是这位平阳王故意射偏了,不然的话他已是花木丛中的一具尸体。

“我这一刀虽然留手,可你若是不快点处理伤处的话,还是会死。”郭廷嗣年近六旬,可是却保养得如同四十许的中年,他的面目和郭虎禅,郭廷烈有几分相似,不过举止高华,却是多了几分儒雅,叫人望之心生好感。

“多谢王爷提醒。”那内廷的密探感觉到胸口处流失的血液,却是谢道,然后便要离去,既然这位平阳王都这样说了,那就是要放他一条性命。

“替我转告曹少钦,就说我这里随时欢迎他来。”郭廷嗣看着那转身的内廷密探,忽地高声说了一句,曹少钦他当年也见过几面,只是没想到这个本来默默无名的太监,有一日会成为内廷缇骑司的指挥使,成了皇帝手下的头号鹰犬。

那名内廷缇骑司的密探脚步慢了一慢,但随即就飞快地离去了,而他的身形刚刚消失,便有王府的护卫从外间庭院闯入,其中一名为的彪悍汉子朝重新拿起刻刀的郭廷嗣道,“王爷,可是有刺客?”

“刺客没有,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罢了。”郭廷嗣随意回了一句,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那些进来的护卫们已全都单膝跪在了地上,那为的彪悍汉子更是一脸惶恐,俯请罪道,“我等失职,还请王爷降罪。”

“你们都是上阵的人,这等事情还怪不到你们头上,都起来吧。”郭廷嗣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一众护卫,却是沉声道,并无责怪的意思。

那彪悍汉子站起了身,然后指挥着手下让他们退出了这院,王爷性喜安静,尤其是雕刻之时,最不喜别别人打扰。

“王爷,刚才南宫有消息传来,说枢密院欲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彪悍汉子心地侍立在郭廷嗣身后,然后低声说道,这个消息如今恐怕长安城里的大人物们都已知晓,恐怕足以引起一阵风波。

“是吗。”郭廷嗣的声音不置可否,似乎这个消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他运刀的手也沉稳如山,没有丝毫抖动。

彪悍汉子有些愣地看着自家王爷,不清楚自家王爷怎么还能沉得住气,要知道唐王府可是挥师数万,占了大半个朝鲜行省,现在长安城里各种风言风语都是指着他们平阳王府,更有放肆者直接暗地里讽刺自家王爷。

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这对自家王爷来说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彪悍汉子自己心中惴惴不知道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可自家王爷倒好,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终于,郭廷嗣刻完了最后一刀,看着手上那枚‘霸武强兵’的鸡血石印章,他笑起来,然后看向身边的彪悍汉子,自语道,“我那侄子,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还是个聪明人。”

郭廷嗣说话时虽然笑着,可是语气却有些冰冷,说起来他对于唐王府也没什么好感,要不是因为唐王府的关系,他父亲当年就不会遭到那么多开国功臣的反对,始终不得立为太子,虽说父亲最后也是英年早逝,可是在他心里这始终是个疙瘩。

这二十年里,郭廷嗣和唐王府有所联系,也不过是看不惯文皇帝自废武功,把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留下的基业挥霍一空,才有了夺位之心。

唐王府这次出兵,跟他一点商量都没有,足以叫郭廷嗣心里对李保这个所谓的侄子更加提防,他如今已是给唐王府连累了,心情自然好不出来。

那彪悍汉子不敢多嘴,只是在旁边静静站着,他知道王爷现在的表情是在想事情,而王爷想事情的时候,他最好不要惊扰到王爷,要是打断了王爷的思绪,王爷可不会让他有什么好果子吃。

“从今日起,闭门谢客。”过了良久,郭廷嗣抬起头道,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这个消息虽然让他极为意外,可是还轮不到他去着急,算起来魏王齐王他们该比自己更急。

“是,王爷。”彪悍汉子应声道,自家王爷虽然向来不参与朝堂之事,可是交游广阔,平时里来府上的人也绝对不少,这个时候还是心些为妙。

“就你想得多。”郭廷嗣看着一脸应该如此的彪悍汉子,却是笑骂道,这个老伴当的儿子看着是个莽汉子,可是心思却细腻得很。

“嘿,王爷说得是。”刘泰干笑了一声,然后便退出了院,既然王爷要闭门谢客,那他自然要把王府的护卫再给重新安排一遍。

“树欲静而风不止。”郭廷嗣站了起来,一个人走到庭院中央,负手看着那在夏日的阳光里摇动的树影,喃喃自语道。



未央宫内的廊道上,依然是一袭黑衣的曹少钦,行走在阴影中叫那前面带路的内侍只觉得脊背冷,恨不得快点带这个内廷缇骑司的大头子快点到皇帝那里,好摆脱这种时刻都提心吊胆的感觉。

曹少钦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可是眼中却有一丝愠怒,平阳王让人带回来的那句话颇有深意,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曹少钦心中不快,身上那股自然而然生出的淡淡杀气,却是叫那带路的内侍不住地抹着额头渗出的冷汗。

很快曹少钦到了皇帝消暑嬉戏的宫殿外,那是一座文皇帝晚年时修建的偏殿,极为华美,此时那些飞檐重楼的瓦当上不断地有水流落下,却好像是一座水作的宫殿,只是走近便能感觉到一股让人舒爽不已的阴凉。

那带路的内侍让曹少钦留下等候后,就好象逃一般进了殿去禀告了,曹少钦等了一会后才被喊了进去。

大殿内,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不知道放了多少冰块才有此等情况,曹少钦看着大殿里,只有皇帝和几个内侍在,心里面暗道这个皇帝总算有了些长进,至少知道把那些女人都挥退,不过大殿中仍旧余下的女子香气,让他清楚地知道,就在刚才恐怕皇帝还在跟女人厮混。

郭元佐坐得笔直,看上去倒也有那么几分身为皇帝的威严,只不过他那因为服食壮阳药物而显得有些潮红的脸和萎靡的精神,让曹少钦仍是心里不屑。

“曹卿家,你来这么急,可是有什么要事。”虽然在未央宫里,郭元佐有父亲文皇帝留给他的一帮内侍心腹,不过这些人虽然也是防着内廷缇骑司在训练,但是比起曹少钦和他的手下来,差得还是太多。

“皇上,臣此来,确实是有要事禀报。”曹少钦一脸的严肃,不由让郭元佐也紧张了起来,他还从没见过曹少钦这般慎重的样子。

“皇上,方才朝会散去后,枢密院决定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内阁恐怕不会反对。”曹少钦开口说道,这个消息即便他不来告诉郭元佐,郭元佐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会知道,倒不如由他来说。

“什么。”郭元佐终于失色,他重重一掌拍在了自己身前的桌案上,巨大的力道让桌案上的酒器等物统统都是落在了地上,而他也浑然不觉手上的疼痛。

“程务挺这个老匹夫,他安敢欺朕。”郭元佐怒声喝道,他那四位叔父一直都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如今卫王居然要出任北庭大都护,掌握帝国北方的军队,已然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看着失态的皇帝,曹少钦面无表情,他知道皇帝手里肯定有底牌,这一次正是能够知道皇帝底牌的机会。

“朕绝不会答应。”郭元佐咆哮着,他的脸都扭曲了,卫王本就是能打仗的,要是再让他掌握兵权,叫他如何能安心。

“曹少钦,给朕派人,杀了卫王。”郭元佐忽然间看向了曹少钦,口中厉声喝道,说出的话却是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曹少钦也大为吃惊,他没想到郭元佐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皇上,卫王武功高强,王府中亦是当年百战精锐之士为其护卫,想要刺杀卫王,难如登天。”曹少钦起身答道,脸上不动声色,看起来就和平常一样。

“二十年前的老家伙,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难道这些年你训练的人连一群老家伙都对付不了吗?”郭元佐看着开口的曹少钦,一脸的不悦。

“皇上,臣训练的乃是刺客,讲究一击必杀。”曹少钦仍是沉稳地答道,就算他听从郭元佐的命令,恐怕就是他把手上所有的刺客都派出去,也没太大的用处,“卫王不近女色,除了武功之外,没有其他爱好,身边又有多年的战场宿卫保护,臣手下那些刺客毫无用处。”

郭元佐脸上的表情愈加愤怒,曹少钦的回答让他几乎失控,“就算杀不了,也总能伤到他吧,一个受伤的人还能出任北庭大都护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郭元佐看着曹少钦,冷声说道。

“臣明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要是再违逆郭元佐的意思,恐怕就会引起他的怀疑了,曹少钦心中明白这一点,当下便沉声领命。

“很好,希望曹卿家你不要让朕失望。”郭元佐看着领命的曹少钦,心情稍微好了些,起码这个内廷缇骑司的指挥使还是忠于他的。

“不过皇上,还是要早做准备,即便臣能得手,恐怕也会有人将这件事想到皇上身上。”曹少钦回应道,他必须让郭元佐在这件事上有个清醒的认识,逼他露出自己的底牌。

“就算有人想到朕身上,那又如何,朕是皇帝,天命所归。”郭元佐大声说道,一脸的狂妄之色,在这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天子威严。

“曹卿家,你别忘了,朕那另外三位叔父会看着卫王当上北庭大都护吗?恐怕他们会比朕更希望卫王死掉吧?”郭元佐这般说着,脸冷笑。

曹少钦见郭元佐这一次甚为谨慎,居然绝口不提其他,他自然也是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然后禀报了平阳王府的事情,当然他派人去平阳王府监视,一来是为了打探平阳王的深浅,二来也未尝不是想让平阳王感觉到来自‘皇帝’的压力。

“平阳王,哼。”郭元佐听到有关这个伯父的事情,脸上的表情不比听到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要好上多少。

“若是可以的话,曹卿家你不妨帮朕把平阳王一并除了。”郭元佐的声音冷漠,眼里露出了几分凶光。

曹少钦看到郭元佐居然事事都寄托于刺客暗杀,心中却是更加不屑,身为皇帝,却毫无君王该有的心胸气魄,所思所想只是这等人手段,帝国若是真由郭元佐做主,恐怕不但会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基业全部赔干净不说,连帝国都会搭进去。

曹少钦离开了,他知道自己如今还算不上完全得到郭元佐的信任,当然如果他能办成郭元佐今天让他办的的两件事情,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等曹少钦离开后,郭元佐坐了下来,一脸的阴沉,虽然目前看上去曹少钦还是可以信任的,可他仍有一种非常严重的不安感。

在长安城里,郭元佐根本感觉不到有任何忠于他的力量,看看他的母亲韦太后如今在长乐宫里被贺氏那个老虔婆赶到了偏殿里,而满朝大臣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就可见那些大臣是些什么货色。

“都给朕等着,总有一天朕会让你们知道,朕才是皇帝,朕才是做主的人。”郭元佐心中自语道,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知道内阁和那些文官不过是表面上把他当皇帝,但实际上只是把他当成名为天子的图章罢了。

郭元佐身边几个心腹内侍,这时候都不敢出一声大气,他们清楚皇帝现在恐怕正满腹怒气,无处泄,而他们刚才又听到了一些即使身为心腹也不该听到的话,谁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就被皇帝下令杀了。

“今日朕之所言,你们一个也没听到。”郭元佐抬起了头,目露凶光地朝几个心腹内侍说道,他居住在未央宫里,也不敢说自己是绝对安全,贺氏那个老虔婆是太皇太后,谁知道这未央宫里的太监宫女里有没有她的人。

“是,皇上。”几个心腹内侍连忙应声道,生怕说得慢了而丢掉性命。



长乐宫里,贺氏看着到齐的人,微微点了点头,如今当年的功臣勋贵已经形成了一个实际上的同盟集团,只不过知道她那孙儿存在的仍然只有少数人,更多的人却是以为他们所要支持的对象是卫王。

“太皇太后,北方局面如今甚危,不知道我等当如何处置?”此时在殿内的都是功臣勋贵集团里的大人物,他们都是知道郭虎禅身份的,也是最为核心的同盟成员。

虽然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留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而贺氏也始终恪守这一条规矩,从为表示出要参与朝会的意思,但是这不代表她就失去自己的影响力,起码在那些有着巨大能量的功臣集团的成员心里,贺氏这位太皇太后要比未央宫里现在那个皇帝要靠得住多,甚至内阁那七个宰相加起来也比不过。

看到问话的是长孙谵,贺氏稍稍沉吟了一下后答道,“北方局面虽然甚危,可还没到那么急迫的地步,岂可自乱阵脚。”

看到贺氏同样倾向于镇之以静,长孙谵和魏叔玉几人都是露出了放心的神情,他们就怕贺氏因为太过关心郭虎禅的安危,而举措失当,到时候被人看出端倪来,可就不妙了。

“长安新征的新军可以派往北方。”薛讷开口了,他也是深思熟虑之后,认为这样可行,长安新征募的新军,都是以关中子弟为主,其中尤其是那些出前往朝鲜行省平叛的老兵的子孙辈更是其中主力。

将他们派往北方,更易于让郭虎禅掌握,同时也能削弱长安的兵力,薛讷知道长安驻扎的卫戍军队里,那些将领很可能已经被分化瓦解了,过去二十年里,文皇帝无法将手伸到四大都护府,他也仍是让当年那些宿将掌兵,可是长安城却是天子脚下,文皇帝还是把手插了进来,很是培养了一批忠于皇室的将领。

“长安城的新军吗,恐怕很难。”李业嗣皱了皱眉,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已经很刺激皇帝,要是再加上那五万称得上是精锐的新军,恐怕皇帝就是撕破脸也会阻止的。

“难也要做。”贺正阳说话了,他不是为了郭虎禅考虑,而是单纯从北方的局面出,草原势力,唐王府,渤海叛军,北方的帝**队如今的实力过于单薄了,要是可以的话,他认为增援十万才是最保险的。

“好了,这件事请,哀家做一回主,无论如何,也要办成。”贺氏终于话了,他看向了长孙谵,魏叔玉他们几个,她知道要是他们联手,推动这件事情的话,就是皇帝再反对也是徒劳,更何况宗楚客那个老狐狸已经在向卫王示好了。

贺氏话,长孙谵和魏叔玉他们自然应了下来,这是一步险招,很可能逼得郭元佐狗急跳墙,拼个鱼死网破,不过比起整个国家来,却不得不如此,做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提前动政变,废了郭元佐的帝位,由太皇太后暂时保管天子大宝,由内阁和枢密院摄政,想必到时候那些文官不会怎么反对,顶多是天下有所动荡罢了。

片刻之后,众人都是离去了,只剩下贺正阳一人,他脸上有些担忧,因为唐王府,在他看来唐王府才是北方最大的变数。

“当年就该杀掉那些李唐余孽。”贺氏看着面前的弟弟,忍不住恨声说道,当年太祖皇帝还是太过仁慈,放过了那些李唐余孽。

“如今多说也无益了。”贺正阳苦笑了一声道,这事情说是太祖皇帝的错是说不上的,要怪就只能怪文皇帝,让唐王府在瀛洲做大。

“平阳王府那里如何?”贺氏忽地问道,长安城里她最在意的还是郭廷嗣这个名义上的侄儿。

“闭门谢客,没有动静。”贺正阳皱了皱眉,平阳王是个相当难以对付的敌人,他心中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郭廷嗣居然到现在都是滴水不漏,看不出有半点问题。

“曹少钦派去的人被他逼了回去。”贺正阳想到曹少钦亲自来见了自己一回,脸上神情也不禁变得更加凝重,曹少钦跟他说的那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在他看来郭元佐已经有些近于疯狂了,让曹少钦派人刺杀卫王和平阳王,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皇帝该有的想法。

“郭元佐让曹少钦派人刺杀卫王和平阳王。”贺正阳对着自己的姐姐倒是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刺杀平阳王吗?”贺氏的神情也变得悚然了,要是平阳王这时候死了,恐怕消息一旦传到朝鲜行省,唐王府的李保就要立刻竖起反旗了,而长安也不会安生,起码她那个三个叫他一声母后的‘儿子’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帝国的政治有它的规矩,就算是皇帝想要破坏这规矩也是不行,贺氏这时候终于开始意识到目前情况的危险了,郭元佐虽然是个无能的子,可是当这个子觉得自己的帝位受到威胁的时候,却是会变得疯狂,不惜做出任何事情来。

“是,恐怕卫王不能去北庭都护府了。”贺正阳沉声道,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不过是障眼法,用来遮掩郭虎禅而已,但是现在恐怕已经过分刺激到了郭元佐。

“那么还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吗?”贺氏询问道,要说到北庭大都护这个位子,恐怕没有比郭廷烈这个她从养大的‘儿子’更能让她信任的人了。

若是可以,贺正阳出任北庭大都护也自是最好,可是贺氏清楚,要是自己那样做了,就等于亲手破坏了太祖皇帝留下来的祖训和规矩,一旦规矩坏了,那么一切都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展。

“没有。”贺正阳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答道,但是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改口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卫王去北庭都护府。”

“什么法子?”贺氏问道,不过她从自己弟弟脸上看得出,那绝不是什么好法子。

待贺正阳说出后,贺氏摇起了头,那样做的话,对廷烈来说,牺牲太大,而且也不一定能管用,倒不如弃之不用。

见自己的主意被贺氏这个姐姐所否定,贺正阳没有说话,他目前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可是有些事情他又不能和其他人商量。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魏王,齐王和吴王三人里再去一个。”最后还是贺氏想出了解决的办法,郭元佐担心的无非是怕廷烈掌握北方的兵权,威胁到他的帝位,可是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去,却会彼此牵制,甚至于互相针锋相对,而那样的局面恰恰是郭元佐最想看到的。

贺正阳恍然大悟一般地看向了自己的姐姐,他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没想到还有这个法子。

“这事情若是问长孙他们,恐怕他们早就想到了。”贺氏叹道,六文侯世家,虽然站在他们这边,不过这些文侯世家的人太会耍心眼了,贺正阳不敢跟他们太过交心也是应当的。

贺正阳看着贺氏脸上的表情,心里也是了然,但他没说什么,有些事情从来都是说不准的。

第九十六章 云动

第九十六章云动

乐浪郡,帝**大营。就到

郭虎禅赤1u着膀子,和手下的亲兵一起在城外的田地里收割着夏稻,如今乐浪郡的大批人口正在向着辽东撤去,大批的农田都处于无人收割。

郭虎禅自然不会浪费掉这些军粮,他手下三万大军除了留出六千骑兵在边境上警戒外,其余人全是倾巢而出,抢收夏稻运到大营边上的县城里储备。

在朝鲜行省,唐军则是忙着安抚地方,同时组织恢复生产,二十五万新罗青壮被郭虎禅几乎一口气杀了个干净,这和当年太祖皇帝在辽东杀了近四十万高句丽青壮一样,差不多算是彻底摧毁了新罗这个民族。

朝鲜行省和瀛洲夹着的海上,属于唐王府的船只不断运送着那些瀛洲豪强蓄养的精壮奴隶,来充实朝鲜行省空虚的农业人口。

李保这时候也无心向乐浪郡压迫,他太清楚不过,作为北方目前实际上能够威胁帝国边境的势力之一,一旦他有所异动,帝**队绝对会不惜代价拿他开刀,长安那里不管是内阁还是枢密院防备他远胜那些蛮子。

继续等待时机,李保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他手下唐军的斥候查探到帝**队在乐浪郡抢收夏稻,同时把人口大批大批地撤往辽东本土,他也毫无办法。

“这是绝户计啊,王爷。”金色的稻浪里,看着穿着一身短打,和普通农人一样收割稻子的自家王爷,温大睿忍不住恨声道,那个郭虎禅委实是个难缠的角色,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窥准了他们的弱处施为,可又叫他们偏生无法应对。

“以一隅之地对抗一国之力,你觉得我们的胜算有多高。”李保直起腰,将一捆砍好的稻子整齐地扎好放到一边后,将手里的镰刀交给边上的亲卫,接过布巾抹去了脸上的汗水后,和温大睿走到了边上的田垄小道间,看着那些收割稻子的熊津城附近的百姓说道。

温大睿没有答话,因为他知道以瀛洲一地对抗帝国,要说胜算的话,十分里只怕一分也无,可是这种话他又怎么答得出口。

“你不说话,说明是一分也无。”李保看了眼沉默的温大睿,脸上却是笑了起来,然后自语道,“那个叫郭虎禅的小子现在恐怕正巴不得我们动手攻打乐浪郡,这样他就能趁我们立足未稳的时候,给我们以重创。”

温大睿看着一脸戏谑表情的自家王爷,心里面生出了一股轻松感,自家王爷雄才大略,又岂会看不到那些短处,只怕胸早有定计。

“那小子假以时日,必是我等劲敌,不过现在吗,他还威胁不到我们,所以不必去管他。”李保说道,只是语气却并不是十分肯定,不过温大睿并没有听出来。

“是,王爷。”温大睿点了点头,他有些明白自家王爷的意思了,他们现在不能轻动,可那个郭虎禅也同样不敢出兵,现在双方都处于一种心照不宣的状态里,除非有一方主动打破这种状态。就到

“这场仗的战场,可不仅仅是我们这里,长安那里才是于无声处见血光。”李保看向了西面的天空,现在的皇帝可是个没什么器量的人,有时候几句谣言却是胜过千军万马,古往今来多少大将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是倒在了那些谣言伤的暗箭下。



辽东的海面上,越侯府的船队延绵不绝,足有数百艘之多,来薇站在船头,这些日子她都按着父亲的命令,几乎调集了越侯府所有能够调用的资金在山东购买大宗货物,尤其是粮食和马料,更是其的大头。

来薇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要送到乐浪郡的郭虎禅那里,在她的印象里,一向在江南老家不太过问生意的父亲这次大反常态,对于郭虎禅的关注远远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他究竟是什么人?”想到在战场上勇猛无敌的郭虎禅,来薇陷入了自己的遐想,她的年纪不算大,不过和她同龄的女孩儿大部分早已嫁人,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可她却孑然一身。

来薇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那些世家子弟的俊彦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却从来没有一个能让她看得上眼的,而对她丝毫不假以颜色的郭虎禅却叫她心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想到郭虎禅身边手下的那些帝国将士,似乎大多数人都和郭虎禅一样,对她都是不假颜色,好像根本就没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一样,来薇忽地有些恼怒,她不是一个会因自己长得漂亮而骄傲的女孩子,只不过从小到大,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男孩子从来都会称赞她的美丽,而现在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失落感,这很让她讨厌。

“福伯,你说那个郭将军是不是个瞎子,小姐长这么漂亮,可他却从来都不看小姐一眼。”来薇身边,穿着绿衣的侍女来到自家小姐脸上露出的神情,就知道小姐肯定又是在想那个死人脸的郭虎禅了,不由朝一边的来福说道。

“郭将军可不是普通人,小姐长得漂亮,对他来说也和他无关,他又何必要去在乎小姐。”来福笑呵呵地说道,丝毫不管自己的答话让来薇也不禁恼了起来。

“福伯,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来着来福这个自己向来尊敬的老人,忍不住为自家小姐抱屈道。

“小小,住嘴。”来薇喝住了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来小小,福伯说得没错,她长得漂亮和郭虎禅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要来注意自己,没想到自己居然像那些普通女子一样自怨自艾,顾影自怜,来薇不禁觉得一阵羞愧。

“小姐,我。”来小小觉得自己实在是委屈得很,可是看着自家小姐脸上的表情,她几次开口,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退到了一边。

“小姐,你喜欢郭将军吗?”来福看着脸上神情恢复了过去自信的自家小姐,脸上笑了起来,然后很是直接地问道。

“他不喜欢我,我又为什么要去喜欢他。就到”来薇被来福问道,却是心里一跳,然后马上答道,只不过她脸上那样子如何瞒得过人老成精的来福。

来福心清楚,自家小姐恐怕是动心了,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这么明显的气话来,想到老爷交待自己的事情,来福脸上笑得更开心了,既然小姐对郭虎禅有意思,那就是太好不过。

“福伯,你笑什么?”来薇见来福脸上笑得开心,却是忍不住嗔道,耳根子烫得厉害,心里只觉得好像被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福伯看穿了一样心虚得很。

“小姐你喜欢郭将军。”来福仍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他可是记得老爷跟他说过,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小姐和郭虎禅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正妻争不过长安那个阿青,可也不能叫别人再占了先。

“福伯,我不理你了。”遇到这种事情,就算是一向干练精明的来薇也只有落荒而逃。

“小姐,你听老头子把话说完再走不迟。”来福自然舍不得就这么让自家小姐逃了,他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能把事情挑明了说。

来薇停住了脚步,然后看向了就在不远处的来小小和几个侍女咬着牙儿道,“你们先回大舱去,谁都不准偷听我和福伯说话。”

来小小他们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可还是听话地回到了大舱里。

“福伯,你说吧,不过可不要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了。”来薇看向来福,脸颊上红得很。

“小姐,不是老头子帮郭将军说话,这些年小姐遇到的男子里,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郭将军的。”来福很是直接地说道,当然就算不论郭虎禅的身份,他也同样这么认为。

来薇并没有答话,因为福伯说得并没有错,这些年她遇到的男子,确实以郭虎禅为最,冷酷强悍,长得也不差,最重要的是他在战场上,就好象是军神一样,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他的姿态,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难道小姐想以后随便寻个男人就嫁了。”看着不说话的来薇,来福长声说道,即便自家小姐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女孩,总是要嫁人的,要是没有郭虎禅,自家小姐眼光再高再挑剔,倒最后还是要嫁人。

“福伯,是不是爹让你这么说的?”来薇忽然开口说话了,她的目光盯着面前的来福,眉头紧蹙,她是个聪明人,先前不过是被来福那过于直接的话乱了心神,可是现在她静下来仔细一想,却现这事情绝对和父亲脱不了关系。

“小姐,即便没有老爷,我也是这么想的。”来福的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来薇低声问道,她早该想到的,父亲能够不惜代价地来支持郭虎禅,就绝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她想不到连自己也成了父亲要利用的东西。

“小姐。”来福看着面前神情间变得有些异常的自家小姐,知道自己可能弄巧成拙了,却是心里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福伯既然不想说也无妨,我也能猜到他的身份,不过是那人的儿子罢了?”来薇看着面前面露为难之色的来福,却是冷声道,仿佛她已知道了郭虎禅的身份一样。

“罢了,小姐既然已经猜到了,那老头子也不瞒着小姐了。”来福叹了口气,他以为自家小姐只是不能确定郭虎禅的身份罢了,更何况这事情就算想要瞒也瞒不了多久。

“郭将军乃是当年太子之后,代表着皇统正朔,一人身系帝国天下,老爷自然是希望小姐能和郭将军成亲,不过老爷并不希望…”来福说道,可是他突然间现自家小姐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恐怕是被自家这个小姐骗了。

“原来是这样。”来薇自语道,心里却是百味陈杂,也不知道是该怨自己蠢笨,还是父亲欺骗自己。

“小姐。”来福害怕自家小姐会胡思乱想,连忙喊起了呆的来薇。

“福伯,我没事。”来薇回过了神,她看着一脸紧张的来福,脸上笑了笑。

来薇相信父亲并不是把她当作筹码去讨好郭虎禅,因为郭虎禅根本就不甚在意她的美色,原来是她连作为筹码的资格都没有。

“福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看着欲言又止的来福,来薇忽然说道,她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否则的话她会胡思乱想。

来福退了下去,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不远处的地方,看着来薇靠着船舷,一个人呆呆地眺望着远处的海岸线,出神地想事情。

过了很久,来薇忽地笑了起来,她弯腰大笑,一脸自嘲后的轻松,她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烦恼,原来就像福伯说的那样,其实是因为她已经喜欢上了郭虎禅,可笑她却自视太高,把事情想复杂了。

“福伯,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来薇看向了不远处投来关心目光的来福,大声道。

“小姐能想开就好了。”来福连忙走了过去,这时候他可不敢再提郭虎禅的事情。

“福伯,你说得对,像郭将军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能放过。”来薇一脸自信地说道,然后看着有些错愕的来福道,“除了我之外,肯定还有其他人吧?”

来福脸上露出了更加吃惊的神情,他没想到自家小姐居然那么快就猜到了那么多事情,的确如今知道郭虎禅身份的那些和老爷一样的大人物们恐怕都是打着同样的主意,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郭虎禅。

“看起来我猜对了,那我就更不能输给别人了。”来薇笑了起来,像她们这样的世家女子,到最后终究是要为了家族利益而嫁人,既然如此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动心,而家族又不会反对的男人,她若是放过,才是个傻女人。



长安城,卫王府邸,郭廷烈看着来探望自己的齐王郭廷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客套道,“不过是区区小伤,不劳八哥挂心。”

郭廷烈说话时,身上只是穿了一袭白色丝衣,依稀能看到里面胸口处裹着的白纱里隐隐渗出的殷红鲜血。

郭廷明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兄弟的口气,毕竟要是换了他给人在胸口刺了一剑,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本来郭廷烈出任北庭大都护的消息传出后,郭廷明心自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既羡且妒,但是现在郭廷烈被人行刺,这出任北庭大都护一事怕是休用再提。

郭廷明虽然松了口气,可是心里却也有些担忧,毕竟今日郭廷烈会被人行刺,差点连命都丢了,谁知道哪一天他会不会同样给人在胸口上刺一剑。

“八哥,你知道我向来藏不住话,今天八哥既然来看我,我也不妨说心里话。”郭廷烈看着面前的郭廷明,直接道,“北庭都护府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去不是为了权势,如今帝国边境群狼环伺,八哥想必也明白得很,太祖皇帝和父皇留下的基业就不能叫那个小子给败了。”

郭廷明知道郭廷烈一向脾气暴烈,没想到这一回居然这么大胆,直接当着他的面喊皇帝为那个小子,难道刺客真是皇帝派的。

一刹那间,郭廷明想了很多,可这时郭廷烈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那个小子怕我去北庭都护府,到时候回来跟他抢位子,所以派人杀我,不过我命硬,死不了。”郭廷烈可以说是毫无顾忌,反正他这个八哥,恐怕心里面也是同样想的。

“十三弟,话可不能乱说。”郭廷明不动声色地说道,不过他心里面倒是相信行刺的人的确是皇帝派的,除了内廷的那些阉人,这个世上能伤到郭廷烈的人不多。

“八哥,我是不是乱说,你心里清楚。”郭廷烈看了眼面前仍是在跟自己装的郭廷明,也不在意,只是说出了他的目的,“北庭都护府那里等不了,我现在一个人要去北庭那里去不得,不知道八哥可愿和我同去?”

郭廷明的面色变了,他看着面前的郭廷烈,过了很久才道,“十三弟,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我什么时候跟人开过玩笑,八哥,你就给我一句准话,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北庭,要是愿意,我这就派人去枢密院,要是不愿意,我找五哥和九哥。”郭廷烈不怕郭廷明不答应,直接拿出了郭廷彦和郭廷孝说事。

“为什么找我?”郭廷明自然清楚,郭廷烈找自己一起去北庭都护府的意思,这固然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他总有些顾虑。

“因为我受伤后,八哥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郭廷烈回答得简单,很是符合他一贯的为人,恩怨分明。

“好,那八哥便陪你走一趟,你我兄弟联手,叫那些蛮子知道,那小子虽然无能,可还有我等在。”郭廷明知道自己要是再考虑,恐怕这个十三弟还真会去找另外两个兄弟,而且想想这个十三弟的为人,恐怕他去北庭都护府,还真是只为了和那些蛮子打仗。

第九十七章 费尽心思

第九十七章费尽心思

长安城外,连绵的军营,一眼望不到边际,除了来自关中的五万以军人世家子弟为主的新兵外,来自江南地方的折冲府士兵在长徒跋涉了三个月之后,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和即将北上的五万关中子弟不同,三万江南子弟却是要去皇城值番宿卫,而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应当同样是辽东,只不过在抵达河东时,被枢密院调来了长安。

“直娘贼,关中佬去打仗,倒叫我们来看这个鸟门子,算个球事。”沈虎把手里的横刀往自己的铺上一扔,接着口中骂骂咧咧地骂了起来。

沈虎是吴侯府的旁系远支子弟,算起来也是军人世家出身,只不过他时运不济,文皇帝在位时,帝国武备一再削减,就是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这两个几乎承担了整个帝国边境安全的都护府都给减了大半的军队,更不用说开国后几乎没有战事生过的江南。

沈虎少年时参军,结果在折冲府里待了五年,羽林军校他进不了,最后一气之下便解甲归田,跑去了安西闯荡,干起了镖师这刀头舔血的饭碗,朝鲜行省叛乱爆之后,枢密院下令各地恢复武备,他便回了江南老家,使了不少钱,再加上他也和吴侯府也沾着点关系,却是被他重新回了折冲府。

沈虎不是三万江南地方调来的折冲府士兵里年纪最大的,可却绝对是年纪最大的士兵,他本来指望着能去辽东打仗,可谁想到他们先是坐船走大运河,在河东本该继续往涿郡去时,枢密院突然来了命令,让他们全军上长安。

那时候,什里的新兵还以为去长安后汇合其余各地的军队,然后像当年的祖宗们一样,从长安出,高唱着战歌前往战场,可谁知道到了长安居然是让他们轮番宿卫皇城。

要是搁以前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候,宿卫皇城对帝**人来说自然是最高的光荣,可是现在帝国边境叛军作乱,身为军人不能上战场杀敌,反而是硬生生地被从前往战场的路上拉到皇城看大门,怎么叫沈虎接受得了。

“沈大哥,你就别牢骚了,了也没用。”和沈虎同什的几个年轻新兵劝着这个年纪比他们大,可是脾气却比他们还要火爆的大哥劝道。

他们这些江南来的人里,虽说未必个个都想上战场,可是大多数人对于在河东被骗到长安来守皇城很是不忿,尤其是那些个军官,帝国承平日久,就连军队里也变得暮气沉沉,尤其是他们江南地方上的折冲府,过去那些年里几乎都快成了地方上专门修桥铺路的工程队。

这一回,枢密院拣选精锐前往辽东,那些正值壮年或年轻的中下级军官几乎是打破了头争抢前往辽东战场的名次。

帝**队向来都是以军功授爵,而军功只有在战场上获取,对于普通人来说上战场是凶险的事情,可是对于那些志向远大的帝**人来说,战场是他们达成自己封侯拜将的理想的地方,就算死在战场上他们也绝不后悔。

枢密院里,程务挺现在头都大了,江南的那些军官隔三差五地给他送请战书,就连那些将军们也是同样的无赖样子,居然还学会去他家府邸堵门了,说是要跟他讨个说法。

程务挺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要不是皇帝开出了条件,让那些江南士兵去皇城轮番宿卫,他才不会下令把已经到达河东的三万江南士兵调到长安来。

几个枢密使看着一脸苦相的程务挺,就算心里笑,可脸上却绝对是一副毕恭毕敬,专注于公务的样子,他们可不想被程务挺派去安抚那些江南士兵去,到时候天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

无心公务的程务挺熬完了剩下的一个时辰,却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逃一样地离开了白虎节堂,往枢密院的偏门溜去,他可是被那些来请愿的江南士兵给堵了三回,几乎弄得他差点下不来台。

换了一身便服的程务挺,一溜出枢密院,就招呼着自己的车夫往薛府去,他如今也只能躲到薛讷这个老上司的府上去住一段日子了,想他从来都不怎么做马车,可是现在却天天好像做贼一样的躲马车里,还要遮上黑布。

程务挺到薛讷府上时,薛讷正刚教完家里几个辈子弟的弓箭兵器上的功夫,就听得自己的管家来报信说,程务挺来了。

“去把东西放好。”薛讷指使着几个辈把演武场上散落的兵器和箭靶摆放好,却是连衣服都不换,就直接穿着一身短打往前厅去了。

薛讷以前当着太尉,每天想这想那,哪有功夫教导家里子弟,如今他虽说是闲赋在家,可是却自在了许多,也有大把的时间精力来操练家里的辈,日子过得也是颇为充实。

前厅里,程务挺刚喝了一口凉茶,就看到了风风火火走来的薛讷,却是不由大为羡慕,以前这位老上司在枢密院的时候,他只当这位老上司那是真地学了那些内阁宰相的养气功夫,可是现在看看这位老上司走路时的样子,恐怕以前都是装出来的。

“怎么,你子今个儿有空来我这里了,你那里不是该忙得很吗?”薛讷随意坐下后,朝同样坐下的程务挺打趣道,然后接过下人端上来的大碗凉茶,却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程务挺确实很忙,去年枢密院下令各地恢复原先裁撤的部分折冲府,那些新兵经过训练后的甄选名单,后备军官,训练消耗的武器装备,需要下拨的军饷经费,再加上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的各种公文往来,整个枢密院上下个个人恨不得自己能有三头六臂来使唤。

“老大人,我这也是没法子,江南来的那些个子,天天来堵我门。”程务挺自是大倒苦水,他总不能跟那些江南士兵说,是皇帝让他们来皇城轮番宿卫,不然就不答应新军北上。

“堵门,那些江南的子有长进了。”薛讷反正是事不关己,自然乐得开程务挺的玩笑,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事情不管怎么讲都是个烂事,皇帝这是明摆着不相信如今皇城里的帝**队,才想出这么个破主意来。

“老大人,你就别笑话我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那些子一个交代。”程务挺是个纯粹的帝**人,他自己也是觉得心中有愧,所以才不敢去面对那些江南士兵。

“有什么好交代的,你就实话实说,是皇帝非让他们去皇城轮番宿卫的。”薛讷正经了起来,皇帝耍心眼,他们又何必给皇帝背这个黑锅,反正皇帝是个什么德性,大家都清楚得很。

“就这么简单。”程务挺看着薛讷,一脸愣的样子,没想到薛讷这个老上司的主意就是那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你要是愿意,还可以跟那些江南的子们说,皇帝让他们去皇城轮番宿卫,是打算让原来的那些人去战场捞些功劳。”薛讷答道,这些日子老跟李业嗣,魏叔玉他们一块儿商量事情,他也学会了使阴的。

程务挺虽然有时候木讷,可是也有聪明的时候,起码现在他就明白了薛讷的意思,这是要挑拨江南士兵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程务挺点了点头,很是认真地答道,不过过了会他又道,“老大人,王方翼既然不**那大都护了,不如让他来枢密院。”

薛讷看着忽然间语出惊人的程务挺,却是放下了手里的茶碗,仔细端详着程务挺那张看上去就像个实在人的脸,语气唏嘘地说道,“真是没想到啊,你子居然也想撂挑子了,我告诉你这事情没门,王方翼那老子就算不干大都护了,还是要留在蓟县。”

“我也就想想。”程务挺看着瞪着自己的薛讷,心里有些虚,连忙低声道。

“今晚上,我这里要待客,你回自个儿府里去。”薛讷跟程务挺多年相处,自然知道这子,有时候得逼一逼。

被薛讷下了逐客令,程务挺也不好意思再赖下去,也只能离开回家,一路上想着该如何应付那些江南士兵的说辞。

平阳王府,郭廷嗣依然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样子,好像最近长安城里生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不管是卫王被刺,还是之后枢密院忽地让齐王和卫王一切去北庭都护府,都不能让他有所吃惊。

“该你下棋了,曹大人。”郭廷嗣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已经拿着黑子想了很久的曹少钦,开口道。

郭廷嗣虽然不出平阳王府半步,可是却也照样消息灵通,或者说这长安城里没有多少秘密能瞒得住他,他自然也知道卫王说过行刺他的是曹少钦这个内廷缇骑司的头子。

不过郭廷嗣倒是不太相信这说法,起码曹少钦要是真地出手行刺某个人的话,那个人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就能恢复过来。

曹少钦放下了手里黑子,然后又摇了摇头,接着投子认负了,他看向对面一袭白衣,看上去像个儒雅学士多过像一个安乐王爷的郭廷嗣道,“王爷棋力高,我不是对手。”

“下棋不过是道而已。”郭廷嗣起了棋盘上的棋子,然后说道,他对于曹少钦一直都很欣赏,起码曹少钦是个做事的人,比起如今皇帝身边的那些人来说,曹少钦算是最好的那一个了。

“那不知道王爷的道是什么?”曹少钦朝郭廷嗣问道,他来平阳王府,并非是皇帝的意思,不过是他自己有所图谋罢了。

“我的道,不过是图个安乐逍遥罢了。”郭廷嗣笑了起来,接着抄起一边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和曹少钦倒了杯茶,内廷缇骑司要是麻烦起来,可是相当地难对付。

“王爷说的是实在话。”曹少钦似有所指地说了一句,他心里面还是很佩服郭廷嗣的这份养气功夫的,起码到现在为止,郭廷嗣都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一丝一毫的马脚来,这可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情。

“曹大人有话不妨直说。”郭廷嗣手中的茶壶停了下来,今天曹少钦突然登门造访,他就知道绝无好事,不过曹少钦终究是内廷缇骑司的头子,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王爷是实在人,那我就说实话,皇上对王爷不太放心,所以让我派人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曹少钦很是直接地说道,他的话却是让始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郭廷嗣终于皱起了眉头,脸上阴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一样。

“现在王爷虽然闭门谢客,可还是不能让皇上放心,王爷总该有些表示才是。”曹少钦说话间,却是用手指沾了茶杯中的水在两人中间的桌上写了个卫字。

“曹大人都办不成的事情,我又有什么办法?”郭廷嗣脸上神情一变,接着却是强笑道,他倒是没想到曹少钦居然这么露骨地跟他暗示,要他对付卫王,一时间竟然是叫他捉摸不透皇帝的想法。

“王爷消息灵通,想必也知道卫王暗指是我派人行刺,可如果真是我亲自出手,只怕卫王早就不能再说话了。”曹少钦颇为自傲地说道,接着看了眼恢复了平时样子的郭廷嗣道,“王爷,我不妨说实话,皇上却是有意要我对付卫王,只不过我还来不及部署,卫王就被刺客给伤了,你说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少钦冷笑着,郭廷嗣却是心中自有想法,原本他还不是太过重视的郭廷烈在他心里的分量一下子变了,要是曹少钦没有骗他的话,恐怕那什么行刺受伤的事情都是郭廷烈自己在唱独角戏,如果是这样的话,郭廷烈也实在太过可怕,居然一直都掩藏着自己的真面目。

“王爷,皇上如今可是给了你机会,王爷如何决定,可是要想好。”曹少钦站了起来,撂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三日后,我再来见王爷,希望王爷到时候能给我个答复。”

郭廷嗣依然坐着,对于曹少钦的离去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皇帝究竟想做什么,警告还是拉拢,又或是别的什么。

第九十八章 三家会盟

第九十八章三家会盟

时近七月,草原上牧草葱郁,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凉,上年刚下的羊羔崽子也已经养得肥美。

漠北和漠南的交接处,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服色各异的骑兵队伍如同茫茫绿海里穿巡的鲨群一样,驱赶着大群的野黄羊等猎物。

突起的丘陵上,五彩的大盖下,大祚荣,独解支,蟒度,这三个统治整个草原的男人着手下的骑兵队伍分进合击,互相比试。

孙万荣作为大祚荣的随从,就站在一边,独解支是回鹘之主,蟒度是薛延陀之主,这两个人不管是谁,手中握有的军势都不会弱于大祚荣。

对于怀有野心的孙万荣来说,这一次大祚荣和这两人会盟,也是他的机会,渤海国各族相杂,和回鹘,薛延陀这两个草原上的霸主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之所以大祚荣现在能压过两人一头,不过是他击败了帝**队罢了。

当年帝国开国之时,屡次出兵扫荡草原,东突厥和西突厥从此烟消云散,甚至连复起的机会都没有,突厥余众要么归附王化,要么一路西迁前往河中甚至更远,而草原也从此置于帝国的统治下。

东西突厥两大草原帝国土崩瓦解之后,草原处在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当时的薛延陀和回鹘已经算是草原上较为强大的部落,不论是谁只要得到帝国的帮助都可以一统草原,不过太祖皇帝实施的却是让草原处于绝对均势的纷争状态的策略。

那时候即便薛延陀和回鹘顺从于帝国,但是在帝国展开西征之前的二十年里,草原作为了帝**队的练兵场,一茬茬的帝**队在草原上以保护者的身份为那些小部落‘主持公道。’

对于崇拜强权,从小就被灌输以武力至上的草原人来说,大部落欺压吞并小部落是再正当不过的事情,当草原处于群狼无首的时代时,大部吞并小部,在无数的骸骨和杀戮里诞生新的草原霸主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在太祖皇帝的时代,草原上自古以来的传统被帝**队颠覆了,帝**队准许草原上发生战争,但是却绝不容许出现一个新的草原霸主,于是几乎在太祖朝和太宗朝时期的草原战争里,帝**队都成了那些草原部落的保护者。

大部落可以获取牛羊等战利品,但是却休想吞并那些小部落,甚至于连他们在战场俘获的奴隶,要是当时帝**队的将军发话要他们释放俘虏,他们也只有照办。

在那个时代里,即便薛延陀和回鹘中出了诸如夷男,拔灼,曳蟒,菩萨俟斤,吐迷度等英雄人物,可还是依然要如同那些普通的牧民一样匍匐于帝**队的铁骑下,他们中不乏反抗者,但唯一的下场就是被诛灭亲族。

靠着帝**队的带血军刀,草原上保持了整整近三十年的平静,直到文皇帝登基后,随着北庭都护府的军力衰减,帝**队纵横草原的铁骑也从草原上建立的各种军事堡垒撤到了原本作为出击草原后的前哨补充基地的长城一线。

而没有了帝**队这道枷锁,薛延陀和回鹘开始了强势的扩张,他们不断地吞并周围的部落,从原本过去被压制的衰弱状态里恢复过去的实力。

一直到最后,薛延陀和回鹘各自霸占了草原的东西部,但是过去帝**队镇压草原时的强大依然萦绕在每个草原人的心中,蟒度和独解之尽管从父辈手里接过了事业,可两人并没有因为各自的强大而失去对帝**队的畏惧。

在过去的几年里,薛延陀和回鹘在草原上摆出了敌对的姿态,甚至发生了几场战争,要说两者之间的关系,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但是独解之和蟒度各自清楚,只要一天帝**队还没有完全被打败,他们之间的战争最后绝不会诞生出一个草原霸主来,而是双方两败俱伤后,被帝**队各个击破。

正是怀着这种恐惧,独解之和蟒度早就达成了彼此间的约定,双方各自以两人父亲尚在时的区域为界,分别占有草原的东西两部。

朝鲜行省发生叛乱之后,独解之和蟒度便一直在观望着局势的发展,文皇帝死后,两人都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但是玉门关前,吐蕃使节被屠杀殆尽,让靠西和吐蕃人有所联系的独解之心中再次忌惮起来。

帝**队即便军力衰减了,可是只要那些汉人依然强悍好战,那么汉人的帝国依然是不可战胜的,当时吐蕃人前往回鹘想要说服独解之一起反汉,被独解之拒绝了。

但是后来,先是新罗军队陷落熊津城,整个朝鲜行省被新罗人和渤海人瓜分,之后新罗人虽然全军覆没,但是渤海人依然取得了胜利,而且是自汉人恢复帝国以后,前所未有的空前胜利。

虽然回鹘位于草原的西部,但是独解之知道蟒度不会在这件事情骗他,这一次三家会盟,便是蟒度亲自去他那里请他一同赴会。

大祚荣,这个渤海国之主,也确实有其过人之处,独解之和蟒度因此也不敢小觑他,尤其是在击败了汉军之后,大祚荣一时间隐隐有了超过他们二人的声望,尤其是蟒度感受最为明显,薛延陀占据草原东部,本来草原靠北的契丹,女真等部都臣服于他。

可是随着大祚荣的崛起,这些契丹,女真部落都加入了渤海国,成了大祚荣手下的军队。

蟒度并非没有动过吞并渤海国的念头,但是大祚荣如今声势无二,手下军队士气高昂,更重要地是他击败近三万汉军,所获得的盔甲武器足以让他拥有草原上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和大祚荣交恶。

更何况对他们来说,从始至终最凶恶的敌人就只有褪去无敌之名的汉军,只有彻底地击败汉军,他们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草原霸主。

在过去,草原上不乏有雄才大略的人想要依靠汉帝国的力量来统一草原,即便是彻底臣服于汉人也可以,但是那位太祖皇帝却亲手缔造了一支空前强悍和好战的军队来捍卫他所建立的帝国,没有人可以挑战他定下的规矩,而他也不需要所谓的草原仆人来为他管理草原。

汉军无数次在草原发动的战争和过去死于汉军刀下的草原英雄们,让独解之和蟒度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即便他们想要趁这个机会投靠汉人,从汉人那里获取力量来成为草原真正的霸主也只是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

打倒汉帝国,瓦解汉人的霸权,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目标,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他们可以互相合作,直到有利于他们的机会出现为止。

“好。”蟒度忽地大喝起来,只见平原上代表他薛延陀的骑兵队来了一次异常漂亮的合围,马上射出的箭矢如同狂风暴雨一样,将被包围起来的猎物全都钉死在了地上,鲜有漏网者。

薛延陀这些年霸有草原东部,号称能战之士二十余万,可是真正能被蟒度当成军队的只有薛延陀的本部八万兵马,而这一次他带来的骑兵便是其中精锐,有此表现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独解之和大祚荣亦是称赞了起来,薛延陀乃是铁勒各部之首,向来骁勇善战,而且其骑兵战法沿袭当年突厥人的传统,骑射犀利,作战强硬,确实是草原上最强的骑兵之一。

蟒度看着另外两边同样不差的回鹘骑兵和渤海骑兵,心里很快估算出了三方的实力,回鹘骑兵的悍不畏死是出了名的,而且地处西面,和吐蕃,河中等国有所来往,其骑兵所拥有的武器装备比他薛延陀尚强了些,可以说独解之才是他们三人中实力最强的,至于那个大祚荣,不过是靠着最近击败汉军而声威大震,兼且得到了汉军的武器装备,方才有了和他跟独解之平起平坐的实力。

要是较真的话,大祚荣和他的渤海军是最弱的,三人会盟,总要商议出个盟主来,正所谓蛇无头不行,蟒度心里面盘算几番之后,却是决定退出盟主之争,独解之看似谦和,可实际上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倒不如推大祚荣当盟主。

盟主之议,蟒度自然不会去主动提出来,这一次会盟本就是大祚荣想出来的,恐怕他也有意盟主之位,他既然对盟主位子没什么想法,又何必做那出头鸟。

这时三家骑兵已是带着各自围猎的猎物回来了,而自有人去清点猎物数目,以定出三家骑兵中的胜者,虽说这对盟主之位的归属并无决定的影响,可是独解之,蟒度,大祚荣仍希望自家骑兵能争到第一。

片刻之后,高亢的嗓音响了起来,“渤海骑,黄羊一百五十七头,狼四十二只,豹十三头…”

开始时,大祚荣尚自面露得意之色,围猎之时,骑兵队伍往往要奔驰数百里,驱赶草甸里的各种动物,同时围困住那些猎物不使其逃走,这一次他手下的骑兵能够毫发无伤地猎取到这么多猎物,其中还有狼豹等凶悍的野兽,就更加难得了。

不过大祚荣并没有得意多长时间,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因为不管是薛延陀的骑兵还是回鹘骑兵,其所获都超过了他手下的骑兵,其中回鹘骑兵拔得头筹,不过回鹘骑兵亦是三家骑兵中唯一出现死伤的。

“真是没想到啊”独解之大声笑着,自家回鹘骑兵拔得头筹,让他心情大为舒爽,会盟一事上,他对盟主之位可是想法不

虽然三家结盟,那所谓的盟主之位恐怕也只是名义上的,可是独解之看重的就是这个名义,因为盟主意味着草原之主,谁当盟主就能占得名分。

“回鹘勇士果然勇猛,便是汉军也不外如是。”大祚荣看着笑得满面春风的独解之,在边上亦是不露声色地称赞道,回鹘人打仗不怕死,比起当年的突厥人只强不弱,确实是相当棘手。

“大王,勇士们获猎而归,该行赏赐。”孙万荣在大祚荣身后轻声提醒了一句,在草原上带兵,不但自己要够勇猛,也要慷慨大方,草原上的勇士没人会喜欢小气的君主。

“对,是该赏赐。”被孙万荣一提醒,大祚荣却是连声道,接着便让身边的亲兵传他命令,获猎而归的三家骑兵各自赏赐酒肉女子,尤其是拔得头筹的回鹘骑兵,更是一人赏赐两名女奴。

大祚荣的做派,自然让独解之和蟒度不甘人后,两人也是同样一番厚赐,不过终究叫大祚荣抢了先,落了个慷慨大方的好名声,反倒是显得他们小气了。

离开时,独解之颇为忌恨地看了眼率先离开的大祚荣,而一旁的蟒度看在眼里,却并不声张,在他看来这样才是最好的状况。

“那个汉人是个人才。”独解之看着没有跟上大祚荣的蟒度,却是朝他说道,他把孙万荣当成了投靠大祚荣的汉人。

“那个不是汉人,是契丹人,原先是汉军将领。”蟒度比起独解之,要对渤海军的情况了解得多得多,他有意挑拨独解之对大祚荣的看法,自然是不会有所隐瞒。

“原来如此。”知道大祚荣大胜汉军,倒有一半功劳要算在孙万荣这个契丹人身上,独解之不免心里有些更加轻视大祚荣,觉得大祚荣不过是走了好运,才有了现在的声势。

见独解之还要跟自己说什么话,蟒度却是找了个由头,先自回自己的营地了,他可不想太早地被独解之试探他对盟主之位的想法。

“这个狐狸。”看着蟒度急匆匆地离开,独解之暗骂了一声,结盟虽是好事,不过他心里觉得并不是十分靠谱,到最后顶多是三家一起进退,但说什么有为。

“走了,回营。”独解之招呼一声,带着手下的牙帐武士回了营地,有些事情他还需要仔细地想一想。



半人高的牧草里,张巡吐掉了口中的草籽,他穿着一身牧民的长袍,给晒得黝黑的皮肤看上去倒像是个长年放羊的年轻蛮子。

“大哥,薛延陀,回鹘还有渤海蛮凑一块,准没好事。”张巡身边,一个和他同样打扮,看上去像个普通牧民的年轻人恨声说道。

“你少说两句,这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张巡瞪了这个同伴一眼,他祖上是山西人,后来河中大战,祖父辈和几个叔伯战死沙场,文皇帝登基后,本该年年拨付的各种抚恤也都没了下文,他父亲没办法之下,就带着全家去了南阳投奔朋友。

张巡从小聪明,读书极好,他父亲本希望他能考上太学,以后当个官,不要去从军,可张巡几年前去长安考太学的时候,正遇上郭虎禅名动长安的时候,那时候张巡热血沸腾,居然直接弃考,转而投军。

也是张巡实在是运气极好,他当时在长安投军,本来是难以入得军中,偏偏他去投军的地方,有个老军官和他祖父当年乃是同袍战友,几乎称得上是过命的兄弟,在这位老军官的关照下,他如愿入了军中,之后一年里他也是在新兵种崭露头角,颇得上司的喜欢。

本来张巡在郭虎禅去了细柳营后,也是想要一心进细柳营,见见这个在玉门关前杀吐蕃蛮子如同杀猪屠狗般的英雄,只是当时恰逢北庭都护府的军官来长安公干,同时要挑选一批人去长城历练,补充北庭的后备军官。

张巡表现一向出众,于是就被自己的上司推荐,最后给北庭都护府的军官给挑中,当时张巡犹豫了下,但是最后还是毅然去了北庭,前往长城一线服役。

从长安出发前,张巡写了家书送往南阳,他在长安从军的事情一直都瞒着父亲,只是说自己没有考进太学,留在长安继续读书,不过这次前往北方,一去不知道要几年,他才写了家书送回去。

张巡到了北庭都护府后,很快就和一批同样年纪不大的青年军官前往长城一线,他们都是担任所谓的伍长,实际上帝的伍长只是一个称呼,作为十夫长的副手用来历练像他们这样的青年后备军官。

张巡在长城一呆就是两年,两年里他也手刃了好几个犯边的蛮子,同样也学会了好几种蛮语,而他也当到了队正,手下管着五十号士兵。

朝鲜行省叛乱的时候,郭虎禅带兵时,王方翼调动长城一线的部分精锐骑兵,张巡却是差点就给选上,之后当郭虎禅横扫新罗叛军,一路连屠叛军二十五万的消息传回后,张巡本是大为懊恼,不过之后玄菟战事失利,草原上各部蛮族蠢蠢欲动,长城一线进入全面战备后,张巡的懊恼就给他抛到了脑后。

因为来自西面的军情,回鹘人出现异动,长城一线的帝**队,斥候侦骑四出,严密地监视着长城一线百里范围内的部落。

张巡因为平时表现出众,而且会说好几种蛮语,却是被上面指派化妆成薛延陀人前往草原腹地侦察敌情。

张巡平时只恨得不到这等机会,得了命令之后,立刻便挑了几个好手,一起化妆成普通的牧民潜进了薛延陀人控制的草原。

一路上,张巡带着几个手下袭击了一户散居在草原上的牧民家庭,然后便赶着那户人家的牛羊,想法子加入了一个小部落,成功地混进了薛延陀本部放牧的地盘里。

大祚荣派人到薛延陀之后,张巡就注意上了那些明显是来自北方的人,就一直耐心地等待起来,终于被他等到了薛延陀,回鹘,渤海蛮三部会盟。

三家会盟的地方虽然挑在漠北和漠南的交接处,但实际上还是在薛延陀的地头,薛延陀人作为地主,自然要多备牛羊以招待来客,而张巡自是献出了自己的全部牛羊,得以随行跟着薛延陀骑兵。

“把羊都赶回去。”张巡朝身边几个手下用薛延陀语说道,三家会盟的大体情形他已经大致摸了个清楚,不得不说那些蛮子几乎是没什么防备。

‘要是给我一千骑兵,刚才就能把那些蛮人头子一锅全端了。’回去的时候,张巡不无臆想,要知道郭虎禅的大名如今整个北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巡虽然敬重郭虎禅,可是心里也未尝没有比试之意。

将牛羊赶入营地的木圈之后,张巡自是带着几个同伴回了帐,他使了些钱才让营地的管事把他和几个手下安排在一起。

“大人,咱们怎么办,要不找个机会,杀了孙万荣那个狗贼。”帐子里,南霁云看着张巡问道,他先前给张巡骂了句‘这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心里一直都想着要在张巡这里争回口气,一想到孙万荣那个害死了那么多军中兄弟的狗贼就在这边,他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狗贼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南八。”张巡瞪了眼南霁云,这个南八年少性烈,做事情想事情有时候太过冲动了些。

“杀孙万荣,不是说杀就杀的,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先把消息送回去。”张巡虽然也恨不得立刻杀了孙万荣,可是他仍然很清醒,知道孙万荣如今是大祚荣身边的红人,护卫不少,他们不过四个人,刺杀孙万荣的机会近乎没有,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南霁云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张巡,他觉得张巡是嘴上说得好听,可其实就是贪生怕死,孙万荣那个狗贼害死那么多军中弟兄,而且又对帝国的情形知道甚深,让他留在那个大祚荣身边,只怕以后会害死更多的兄弟。

南霁云并没有开口说话,张巡的脾气他清楚,同样执拗得很,他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浪费力气。

另外两人见南霁云和张巡意见相左,也自是没有出声,只不过心里还是更加同意张巡的话,薛延陀,回鹘,渤海蛮三部会盟,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重要,杀孙万荣反倒事小,而且孙万荣狡诈,要刺杀他并不容易,鲁莽行事反而会打草惊蛇。

张巡见剩下两人也没有反对意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安全地回到长城,他们想要从大营脱身虽然简单,可是他们要回到长城,一路上却不是那么容易,食物,路线,随时可能遇到的狼群或是马贼,都有可能让他们回不去。



夜晚,孙万荣的帐子里,看着秘密来见自己的唐王府秘使,孙万荣并不是太过吃惊,毕竟如今帝国的边境线上,唐军,渤海军,薛延陀,回鹘,再加上吐蕃,这五股势力只有联合起来,才有可能挑战帝国的秩序,而这其中唐军背后的唐王府最是关键。

渤海,薛延陀,回鹘,吐蕃这四者,都是有兵而缺铁,尤其是缺少兵器,而拥有瀛洲之力的唐王府却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尤其是在占据了朝鲜行省之后,唐王府可以用朝鲜行省的铁矿运回瀛洲制造兵器盔甲。

所谓的三家会盟,实际上幕后真正能推动这个会盟的还是唐王府,而对于孙万荣而言,他要取代大祚荣,那么获取唐王府的支持是势在必行之事,不过眼下看起来,这件事情比他想得要简单些。

原义看着面前除了面部轮廓隐隐有些契丹人影子的孙万荣,心里却是不太理解他放着好好的帝国将军不做,却要去投靠一个渤海蛮子。

“孙将军,我此来是奉王爷之命前来…”原义虽然并不耻孙万荣的为人,可他却记得自己此行的主要任务,不管是渤海蛮,薛延陀还是回鹘,只要他们愿意用战马换取兵器盔甲,有多少他要多少,而他此次最主要还是为了孙万荣而来。

“唐王厚爱,孙某受宠若惊。”孙万荣听着面前这个唐王秘使说的内容,也不禁心中动容,唐王果然是老谋深算之辈,竟然能料到他投靠大祚荣,绝不是贪图什么富贵,而是另有所图。

原义也不接话,在他看来自家王爷是过于抬举这个契丹人了,那个大祚荣志大才雄,渤海蛮能有今日声势,固然是因为孙万荣出卖了帝**队,让大祚荣打了个大胜仗所致,可是渤海蛮此前不过是靺鞨,室韦,女真,契丹等各部的松散联盟,如今却是能够自称渤海蛮,可见大祚荣此人本事。

“还请原先生转告王爷,就说孙某愿意效忠王爷,日后亦愿为王爷前驱,任凭策使。”面对唐王府的招揽,孙万荣岂有放弃之理,只要有了唐王府的暗中支持,他要取代大祚荣,并非是什么难事,虽说要臣服于唐王,可是若说能够真正威胁到帝国的,也就只有这位一直深藏不露的唐王。

“孙将军果然是深明大义。”原义笑了起来,孙万荣终究是个小人,只要是个小人,就无法拒绝王爷开出的条件。

“孙将军,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帝国派了探子前往草原各处监视异动,说不定这大营里就有帝国的眼线耳目,孙将军你还是小心为好。”原义起身告辞,然后朝孙万荣说道。

“多谢先生提醒。”孙万荣笑了笑,然后送原义离开了,从他叛变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被帝国列入必杀名单的准备。

第九十九章 老奸巨猾

第九十九章老奸巨猾

阴沉的天空下,郭虎禅站立在陡峭的山坡上,看着平原上列阵演练的军队,手扶着大夏龙雀,眉宇间有几分凝重之意。

李保这个唐王的城府远超他的意料之外,“果然是头老狐狸。”郭虎禅低喃自语道,比起渤海蛮的大祚荣,李保这样老谋深算的敌人才是最不好对付的。

“大人,长安送来的密信。”郭虎禅身后,一名亲兵神色匆忙地走来,双手捧着密封的黄铜铁罐,上面印着火漆。

拿过铜罐,郭虎禅拆封之后,取出里面用特制的纸张所写的密信,仔细看了起来,乐浪距离长安何止万里之遥,虽然帝国的驿站系统依然保持着太宗皇帝时的规模,可是从乐浪到长安一来一回,需要近五个月的时间。

这样的消息传递速度,让郭虎禅十分不满,不过他也无法苛求帝国的驿站系统能做得更好,密信上的消息对他来说,还不算太坏。

因为他那位叔父的缘故,他被枢密院擢升为北庭都护府的副都护,虽然也惹了些议论,不过他平定朝鲜行省的叛乱,全歼新罗叛军是实打实的军功,即便有人不服他年仅二十就已距离大都护只有一步之遥,可也是无法指摘他。

看完密信上的内容,郭虎禅摇了摇头,看起来长安那里,还是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不过宗楚客这个内阁首辅,总算还是识大局,和枢密院在北方的问题上步调一致。

如此的话,北方的形势依然大有可为,郭虎禅心中还不至于太过失望,等他那位卫王叔父到了,五万援军抵达,他就能腾出手来对付渤海蛮,只要解决了大祚荣,长城一线的帝**队压力就能大减。

“回营。”郭虎禅收好密信,朝身旁亲兵轻喝道,远处正在低头啃着野草的透骨龙扬起了修长的脖子,看到郭虎禅转身离开了高地,欢声长嘶中跑到了郭虎禅身边。

翻身上马,郭虎禅控着透骨龙跑向了山脚下的军营,他方一动,原本看似无甚出奇的高低四周的林木中,却是出现了不下近百的精悍士兵,他们都是郭虎禅的亲卫,负责保护郭虎禅的安全。

大营里,郭虎禅很快召集了众将,长安来的密信不过是提前将即将正式下达的命令透露给他,就算快也快得有限,想必用不了几天,北庭都护府那里派出的使节马上就会到了。

将一众事情提前告知众将后,郭虎禅开始提前做起了准备,宗楚客和那些内阁宰相果然是深谙权谋,让李保这个唐王上长安自辩,算得上是一记狠招。

“大人,那个老狗会去长安吗?”苏文焕依然是不太相信李保有胆子去长安,说不定等朝廷派出的使者到了朝鲜行省,这老狗会马上扯旗动手也说不定。

“唐王一定会去长安。”郭虎禅并未说话,李林甫已自在郭虎禅的示意下答道,他出身瀛洲,对于唐王李保的了解超过在场任何一人。

“我想用不了朝廷的使者到朝鲜行省,说不定唐王就已经主动上表请罪,然后亲自前往长安。”李林甫很有把握地说道。

在场的全是军中将领,虽然也都称得上文武双全,不过要他们去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实在不是他们所长,也就只有李林甫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了。

“要是唐王要造反,早就反了,不会一直按兵不动。”李林甫只有一个人自问自答,他也清楚这些军中将领,要他们打仗个个没得说,出谋划策时的激烈场面不会差太学里的辩论比赛多少,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一个比一个不愿意费脑子。

“唐王是吃准朝廷投鼠忌器,不想他真地反了。”李林甫的思路很清晰,换了他是李保,他同样也有恃无恐,毕竟他还没有真地扯旗造反,即便出兵朝鲜行省,打得也是勤王旗号,虽说上长安看上去危险,但是他吃准朝廷不敢拿他怎么样,因为他若是真地有事,到时候整个瀛洲和朝鲜行省将反出帝国。

若只唐军一路,自然无甚可怕,怕只怕到时候唐军勾结渤海蛮,薛延陀,回鹘一起进攻北方边境,到时候帝**队顾此失彼,只要有一路失利,便是危及全线。

“这么说起来,那老狗到了长安,不但屁事都没有,还得派人保着他。”苏文焕没想到这里面的猫腻那么多,听完李林甫的说法,却是怒声道。

“不止是在长安要派人保着他,就是他去长安,我们也要派人保着他。”郭虎禅终于说话了,李保不是他以前遇到的那些人,他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要是可以的话,郭虎禅也要趁这个机会除去李保,但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一旦李保死了,唐军会立即扯旗造反,到时候和渤海蛮一起从南北两线同时进攻,以他目前手上的兵力,很难能把唐军给挡下来。

在场的众人都是露出了不忿之色,谁也想不到最后他们竟然还得保护李保去长安,郭虎禅见状,反而脸上笑了起来,“你们有什么好气的,帝国之力百倍于瀛洲,只要给我们时间,即便让他们在朝鲜行省站稳脚跟又如何,我既然能杀二十五万叛军,自然能再杀五十万,一百万叛军。”

郭虎禅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里面透出的霸道却让众人都是精神振奋起来,帝国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给帝国时间,源源不断的军队将从各地集结,然后抵达战场,让那些叛军如同秋风中的野草一样被斩尽杀绝。

众人离开了,最后剩下的只有苏文焕,薛猛,王海宾等寥寥几人,要是李保真如李林甫所说那般主动前往长安,那么至少在一年时间内,他们不必太过担心朝鲜行省的唐军,可以全力对付渤海蛮。

方圆三丈的沙盘上,整个朝鲜半岛的地形都囊括其中,而代表着渤海蛮的地方则插着蓝色旗帜。

“玄菟大营,现在援兵抵达之后,也有五万人,不过新兵太多。”王海宾指着玄菟郡和渤海蛮接壤的一带说道,“稳守有余,但进攻不足。”

“稳守说不上,要是渤海蛮绕过玄菟大营,直插腹地,进逼辽东,我们会很被动。”薛猛在一边谨慎地说道。

“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了?”苏文焕的声音不忿,显然是觉得那些渤海蛮不敢那么干。

“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郭虎禅看了眼苏文焕,苏文焕勇猛,用兵大胆,很少有人能挡住他的正面冲击,可是有时候说是自信,倒不如说是自大,这个缺点很容易致命,所以需要他时常敲打一下。

“大人,我倒是觉得除了渤海蛮,还要考虑薛延陀和回鹘。”一直站在郭虎禅身边没说话的李林甫忽地出声了,要论打仗他绝比不上王海宾,薛猛,苏文焕他们三人,可是他的眼光在那里摆着,他看的是整个大局,而不是一隅之地的得失。

“帝**威不如从前,渤海蛮此前击败帝**队,必然会让薛延陀和回鹘生出异心,我若是大祚荣必会联系薛延陀和回鹘,结盟共抗帝国。”李林甫指着北方一线,连成一片的草原说道,“现在帝国北方兵力空虚,是这些草原民族图谋帝国的最好机会。”

“一旦他们组成联军,同时对长城防线发难,不需要如何,只要能有骑兵进入帝国的领土劫掠,到时候天下震动,必然会打乱我军的原有部署,到时候朝廷肯定会让我们出塞进攻胡骑,届时…”说到这里,李林甫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会?”王海宾喃喃自语道,李林甫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帝**队一直都是拔剑四顾,举世无敌,要是真地让那些草原骑兵杀进帝国的领土劫掠,恐怕到时候即便枢密院也无法坚持原来的部署。

“有什么好怕的,薛延陀和回鹘敢来,就杀他们一个精光,他草原汉子是狼,我大汉爷们就是虎,更何况他们连狼都不是,一群土狗罢了。”苏文焕在边上大声道,他也觉得李林甫没乱说,可就是不能弱了气势。

“说得好。”郭虎禅朝苏文焕赞道,即便薛延陀和回鹘真地出兵响应渤海蛮,他们的骑兵可以绕过长城一线的防守薄弱处入寇,可边境的百姓也不是一群羊,太祖皇帝做得最厉害的一件事情就是把自汉末后失去过去那种强烈自信的汉家儿郎重新变成了猛士。

帝国边境的汉家儿郎尤其如此,他们尚武好战,即便没有经过训练,但是只要一声令下,成军上阵绝不会皱半下眉头。

“武库积压的老旧铠甲都可以用起来。”薛猛已自明白了郭虎禅的意思,他们现在是缺少足够的兵力,但是他们过去只盯在了经过训练的帝国士兵身上,却忘了在北方的边境,有大批的汉家健儿,虽然他们不是帝国士兵,可同样愿意为帝国流血牺牲,在沙场奋战。

“此事虽可为,但是私自募兵,乃是朝廷大忌。”李林甫在边上有些担忧地说道,毕竟现在郭虎禅依然隐瞒着身份,况且如今全军虽然都服膺于郭虎禅,可还是称不上无忧。

“不是私自募兵,而是征用民夫。”郭虎禅大笑起来,李林甫这个聪明人,居然也有他想不到的地方。

“大人说的是,我们可以征用民夫。”李林甫恍然大悟,口中说道,心里却是暗骂自己蠢笨,怎么没想到军中还有民夫之类的战场辅兵,按照帝**制一战兵,两辅兵的配置,他们如今全军四万人,其中战兵三万,可配辅兵六万,足可以征用五万边地健儿,只要军饷粮草充足,大可为之。

“征用民夫一事,就交给你了,哥奴。”郭虎禅看向了李林甫,长安的五万新军就算到了,也起码要等到过冬之后,而到时候长途跋涉远来,必是久疲之师,用之战场只是徒增伤亡,这五万新军能战的话,最少也要到来年春天得到修整之后。

“是,大人。”李林甫应声而道,这种事情向来是他最喜欢的,看似是征用民夫的事情,实际上却更多地和那些官吏打交道,也能让他更加深入地了解地方。



朝鲜行省,熊津城内,原都护府如今已改为唐王府的临时别府,此时府内一处密室内,李保看着面前头上缠绕的白色布条一圈一圈解开后露出的那张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脸孔,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替身是他前几年在瀛洲一处地方偶然遇到的,当时动念之下,便将此人留在了身边,让他学习自己的神情,语态,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王爷,只需再过几天,等他脸上和手上的药水完全干掉之后,就绝没有人能看出他的真实年纪了。”密室内还有一人,是个身材矮小的四旬中年人,脸上依稀能看出些倭人的轮廓,不过说的汉话极为标准。

“你做得不错。”李保朝那矮小汉子说道,唐王府内,他自各方招揽的奇人异士不少,这个矮小汉子便是精通医术,同时又懂得易容之道,原本那个和自己不过是有几分相像,只能远观的替身在他妙手施为下,如今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能为王爷效命,是小人份内之事。”那矮小汉子毕恭毕敬地答道,接着收拾完了自己的药箱之后,朝李保一礼后,却是退出了密室,外面自有李宝的心腹把他带走了。

“你是何人?”李保看着坐在太师椅中,气态沉稳的替身,开口问道。

“孤乃唐王,你又是何人,竟敢僭越,妄穿王袍。”太师椅中,替身看着面前的李保,开口说道,说话时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好,好,好,不枉孤这些年的功夫。”李保笑了起来,而这时太师椅里的替身已经跪在了地上,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向他请罪。

“你刚才做得很好。”李保拉起了地上的替身,替他拂去衣上的灰尘后道,“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唐王,要去长安。”

“是,王爷。”那替身一边应道,一边仍是恭恭敬敬地低头站在李保身后。

数日后,依然是密室内,一个目光灵动的神气少年,看着李保道,“父王,那个替身学您可学得真像,全府上下,除了温先生,没人看出来。”

那少年眉宇相貌和李保并不十分相似,可是却有一股狡黠,看上去不似普通世家子弟,他说话时虽然随意,可是形态却极为守礼。

“哦,温先生看出来了,你怎么知道的?”李保看着这个最得自己宠爱的小儿子,放下了卷,朝他笑着问道。

“我从温先生的脸上看出来的。”李瞒回答道,一脸的理直气壮。

“我家阿瞒长大了。”李保看着小儿子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也不禁心中高兴,虽然大儿子和其他几个儿子也很优秀,但是却都不像他,同时也缺乏了身为王者的心性。

“父王,长安的那些傻蛋一定想不到您会让个替身过去,真不知道到时候等我们拿下辽东的时候,那些什么宰相,太尉会不会把自己气死。”李瞒眼珠一转,却是忽地说道,他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却长被李保带在身边,参与各种大事,自然清楚父亲心里的算计。

“朝廷需要的只是时间,爹又岂能让那些人如愿。”李保笑道,他一直以来都在属下面前演戏,因为他知道缇骑司虽然不比从前,可仍是不能小看。

“这就是父王以前说的,想要骗到敌人,就要连自己人一起骗了。”李瞒说道,接着却又说道了温大睿这个父亲手下的头号谋士,“不过温先生好像没有被骗。”

“又是从脸上看出来的。”李保看着小儿子,笑问道。

“不是,是感觉。”李瞒实话答道,在他眼里,父亲身边几个谋士,除了温大睿以外,其他都是充数的,顶多是干些琐碎事。

“那这样的话,你便去带温先生来见爹。”李保朝小儿子道,温大睿能猜到自己的意图他并不奇怪,相反要是温大睿猜不到,才令他失望。

“是,父王。”李瞒大声答道,接着便离开了密室,雷厉风行的样子让李保很是欣慰。

王府廊角处,李瞒找到了温大睿,“温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面前似乎一脸少年天真的小王爷,温大睿脸上一笑道,“那小王爷是怎么找到我的?”

温大睿绝不会把面前的李瞒当成什么少年看,这可是王爷属意的继承人,这位小王爷可不是什么易于之辈,自己要是一个不慎,说不得就要吃个亏。

“温先生真是没意思。”李瞒摇起了头,显然是对温大睿直接把事情说破觉得很没劲,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跟温大睿继续玩下去,只是大方地道,“温先生,父王请你过去。”

温大睿看着说完后在前带路的李瞒,暗自点了点头,看起来王爷果然是早有图谋,一直都瞒着众人。

第一百章 我心似铁,无惧生死

第一百章我心似铁,无惧生死

黑压压的天空下,草原上空荡荡的,所有的牛羊都已经被赶回了木栏围起来的圈场内,随着浓墨般的云层里不时闪动的淡蓝色电光,轰隆隆的雷声回荡在空旷的平原上。

终于天空中,黄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顷刻间就暴雨如柱,张巡骑在马上,他弯着腰贴着马背,不让整个身体都暴露在暴风雨里。

这是他们离开的最好机会,没有人会注意到几个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失踪,暴雨中张巡带着手下一直前进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空中的雨滴渐渐起来,才下马休息。

张巡的嘴唇冻得青,这就是草原的气候,即便是秋天,一场大雨下来,也能把人冻死,从马鞍上解下酒袋,张巡喝了几口烈酒后,扔给了边上下马的手下。

“南八呢,他人去哪里了?”张巡抹去脸上的雨水,原本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之后,却忽然现本该一起的南霁云不见了踪影。

随着张巡的怒吼,另外两名士兵也愕然相对,刚才天色黑如夜晚,风雨瓢泼,他们又低头伏在马背上,尽量避免身体失去过多的热量,竟然都是没有注意到南霁云的动向。

“这个混蛋。”张巡跳着脚骂道,他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南霁云肯定早就折回大营去刺杀孙万荣了,他压根就没听进自己的话。

“大人,我们怎么办,南八他?”另外两名士兵中有人开口道,但是脸上神情却都一样,他们不愿意放弃南霁云,看着他去送死。

“大局为重,你们两个回去报信。”张巡斩钉截铁地说道,薛延陀,回鹘,渤海蛮三家会盟的消息一定要尽快送回去,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大人,让我留下吧?”两名士兵看着张巡翻身上马,要重新回去,都是拉住了马缰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张巡是长安来的军官,才干比他们两个只知道上阵杀人的兵强得太多。

“给我放开,难道你们要抗命吗?”张巡看着拦住自己的两个手下,却是板着脸怒声道。

“大人,对不住了。”左侧的一名士兵口中低喃自语道,风雨中张巡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只不过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而这时那名手下已经猛地挥动手中刀鞘,坚硬的牛皮刀鞘拍在了张巡的脖子上。

“你。”张巡一下子遭到重击,人从马上栽倒了下来,胯下马匹也不安地抖动起来,这时那两名士兵,一名安抚马匹,一名则是扶住了张巡的身体。

“大人,你常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你的使命是带领兄弟们打败那些蛮子,不是一个人去送死,这种逞能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好了。”那名动手打昏张巡的士兵轻笑道,然后看向了边上安抚住马匹的同伴。

“高,你欠我一条命,现在是你还我的时候了,替我护送大人平安的回去。”张贵把张巡的身体重新放回到马背上,朝牵着马的高说道。

“张大哥,我欠你一条命,所以应该是我去,你护送大人。”高很认真地看着面前曾经在战场上为自己挡了一刀的张贵说道。

“不要多说了,我有儿子,而你还没讨老婆。”张贵拍了拍高的肩膀,接着几步间翻身上马,策马远去,动作快得好似天空中云层里闪过的电光。

当高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只是那消失在雨中的骑影,这时候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去长城前成亲,这样的话,他就不用永远都欠着张贵的命了。



雾茫茫的雨水激起的水气里,南霁云一身皮袍子,好似潜行的猎豹一样,穿梭在没有人把守的大营里,那些蛮子都回营烤火去了,除了大营外围的几个哨塔和了望台上有些偷懒的警戒士兵外,此时大营里面除了他以外,没有半个影子。

南霁云没有携带弯刀,这些蛮子用的弯刀他用不惯,只是随身带了把一手办的猎刀,对他来说用来杀人已经足够。

前几日,南霁云曾经想法子偷偷溜进过渤海蛮的营地,然后冒充是薛延陀部的人从几个渤海蛮子那里套话,知道了孙万荣的帐篷所在。

张巡带他们趁着大雨的时候离开,他故意走在最后面,等跑了十余里地后,就悄悄地折回去了,然后直接潜进了渤海蛮的营区。

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南霁云看着不远处的几座帐篷,脸上抽搐着,露出了有些狰狞的笑容,孙万荣那个契丹咋种,终于被他找到了。

南霁云直起了腰身,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远处那座帐篷,口中用靺鞨语骂骂咧咧着,那缩着身子在孙万荣帐篷口守卫的渤海士兵看着雨里冒出来的人影,倒没有太过吃惊,只当是和自己一样倒霉的家伙,这样的鬼天气都要给使唤。

“来一口不。”南霁云拿下自己腰里的酒囊,扔给了那两个守卫的渤海士兵中的一人。

下意识地顺手接过酒囊,那抓到的渤海士兵看清楚是酒囊后,立刻精神一振,连忙拔开塞子,狠狠灌了几口,就被边上的同伴抢去了。

“好兄弟。”那喝了酒的渤海士兵朝走近的南霁云夸道,草原向来苦寒,自从帝国酿出高度数的烈性酒后,整个草原上的男人几乎都成了酒鬼,尤其是那些尝过味道的。

“给我留几口,别喝完了。”南霁云看着那个仰脖子倒酒的渤海蛮子,却是口中喊了声,而那个已经过了瘾的渤海士兵则是笑骂起自己的同伴来。

反握猎刀的南霁云背对着那名喝过酒的渤海士兵,手伸向了酒囊,从背面看就好像他是在抢回自己的酒囊之后。

正自喝着酒囊里最后几滴酒的渤海士兵只是眼角的余光感觉到了从雨水的雾气里映出的一丝寒气,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喉头一麻,接着全身的力气好像在一下子被抽干了一下,什么声音都不出来。

南霁云的脸上被那名渤海蛮子割开的喉咙里喷出的鲜血打在脸上,只觉得一股温热,而这时他已经如电般转身,随着冲刷在脸上的雨水,他脸上已没有半点血珠。

那名还在笑着的渤海士兵,瞳孔睁大了,南霁云转身的刹那,他看到了捂着喉咙仰天倒下的同伴,而这时候他胸口一阵滚烫,他的手搭在了腰里的刀柄上,可是却再也没有拔出的力气。

南霁云一刀刺中那名渤海蛮子的胸口心脏处,转身直刺时的巨大力量,将整把猎刀都压进了胸膛处,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南霁云看着近在咫尺,脸上还露出挣扎神情的脸孔,握刀的手狠狠地拧动了,几乎是一下子就将这个渤海蛮子的心脏给搅碎了。

看着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睛,南霁云站了起来,他拔出了猎刀,满脸都是那名渤海蛮子毙命时一口喷在自己脸上的鲜血,他仰天站在大雨中,如瀑的雨水洗去了他脸上的血迹,就连猎刀上的血也被冲刷得干净,只有脚下是一潭越来越淡的血红。

手握猎刀,南霁云转头走向了帐篷口,他抹去了脸上的雨水,虽然雨水冰冷,可是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却烫得滚。

点着的灯下,孙万荣看着书,这是他的习惯,他喜欢在雨天看书,因为他觉得那样自己的心会更安静。

帐帘子被掀开了,外面冲进来的冷风吹得内里的羊角灯一阵噼啪作响,火光也是若明若暗,看着前方屏风处显现的人影,孙万荣皱了皱眉头,的书卷已经放下了。

孙万荣听到了细的声音,那是雨滴打在毡布的声音,来的人肯定在雨里呆了很长的时间,孙万荣想着这些的时候,人已经站了起来,取下了一边刀架上的横刀。

南霁云出现在了孙万荣的视线里,虽然一身蛮子的打扮,可孙万荣还是一眼看出这个年纪并不大的青年是一名真正的帝国士兵,他能从他身形举止和脸上的神情看出来,只有真正的帝国士兵才会有这种骄傲的表情。

“孙,荣。”南霁云看着面前看上去身材健硕,但是气质却有些像个文人的中年汉子,一字一字道,就是这个契丹咋种,害死了两万多的军中弟兄。

“我就是,你又是谁?”孙万荣看着面前的帝国士兵,一脸波澜不惊地问道,这样的场景他早已无数次想到过,自从他看着两万多的帝国士兵在火海中仍旧向前厮杀,最后在山谷里化作焦黑的尸骸时就开始了。

“汉兵南霁云。”南霁云反握的猎刀落下,整个人就像是头要扑击猎物的豹子,浑身的肌肉都微微地隆起。

“你手中那柄刀杀不了我。”孙万荣看着面前随时都能动致命一击的南霁云,却是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个帝国士兵虽然有着远同龄人的实力,但还是太年轻。

南霁云并没有用语言回答孙万荣,他手中的猎刀化作了一道烈芒,疾刺向站立的孙万荣。

看着迎面刺来的猎刀,孙万荣并不敢托大,他一个侧步,躲开了这凶猛的一刺,同时手中的横刀已然拔刀出鞘。

南霁云一刺不中之后,回刀极快,不过他的动作再快,也比不过孙万荣手中接近四尺的横刀,‘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南霁云第一刀没有得手,便失去了机会,肩膀一麻,当南霁云转身时,他左肩处已经血流如注。

孙万荣右手横刀落下,几颗血珠顺着刀锋滴下,将脚下雪白的波斯毛毯染红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把刀放下吧?”孙万荣眼中满是欣赏,眼前的年轻士兵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曾动摇过,他能从南霁云的脸上看到这个年轻士兵心里只有杀死自己的念头。

南霁云再次挥刀进击了,只是不再像第一次那么凶猛,不过不到一尺的猎刀根本难以突破孙万荣手中四尺横刀挥舞时的刀圆。

两人错身之后,南霁云的腿上又挨了一刀,他的左腿直接失去了行动能力,只剩下右腿支撑着他的身体。

“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孙万荣说话间,手中的横刀已经入鞘,面前这个年轻士兵已经失去了能威胁到他的能力。

“要是我的刀在,又岂会输给你这杂碎。”南霁云恨声骂道,他恨自己没本事,居然杀不了孙万荣,“来啊,杀了我啊,你这杂碎。”

南霁云大骂道,心里只盼着孙万荣走过来,到时候就算拼死,他也要咬这杂碎一口,生食其肉,痛饮其血。

“你的激将法用得太差,我不会杀你,我还要留着你的命,引出你的同伴。”孙万荣不紧不慢地说道,一脸的平静表情。

“你这个杂碎。”南霁云激动了起来,就要挥刀扑向孙万荣,可是他的身子一动,整个人就摔倒在了地上,而这时孙万荣跨步间,踩住了他握刀的手。

“想死,没那么容易。”孙万荣蹲下身,一把掐住了南霁云的下颌骨,然后沉声道,“我高看了你,一个真正的帝国士兵只会战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像你这样。”

南霁云双眼充血地瞪着面前的孙万荣,整张脸亦是血红一片,孙万荣笑了起来,接着左手重重地敲在了南霁云的脖子上,把这个年轻士兵打昏了。

“我心似铁,无惧生死。我身当剑,有进无退。我死为胜,汉军无敌。”孙万荣站起声,口中轻吟道,他还记得这句父亲告诉自己的话,不过他终究是没有走上父亲的道路,而是选择了背叛帝国,追寻自己的野心。

自嘲地笑了笑,孙万荣觉得有些好笑,背叛帝国之前,他几乎快忘了这句话,可是现在却记得那么清楚,就好象是用刻刀刻在脑子了一样,想忘都忘不掉。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永远的无敌。”孙万荣自言自语道,“父亲,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一夜的雨后,当天空迎来黎明时,原本浓重如墨的云层已经散开了,带着雨后清新味道的空气里,依稀还有细雨丝在风中飘荡。

大营前,南霁云被吊了起来,不过身上的两处伤口却被处理过,孙万荣身边,大祚荣脸上笑着,他对于孙万荣做出的决定很满意。

“你觉得这个汉军的同伴真地回来救他。”大祚荣朝孙万荣问道,被吊起的旗杆下,有着整整一百名精锐的武士,如此明显的陷阱,那些汉军要么是狂妄的疯子,要么就是愚蠢的傻子,否则绝不会来送死。

“他们一定会来。”孙万荣回身看着大祚荣和一边的独解之,蟒度脸上露出的不信神情,只是淡淡答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有信心,只是看着被吊起来的那个叫南霁云的年轻人眼中不屈的斗志,他就相信和这个年轻人一起来的帝国士兵是同样的人,他们绝不会在战场上抛弃自己的同伴。

渤海蛮的大营,一处帐篷里,五具渤海士兵的尸体就躺在胡床上,每个人都是在睡梦中被割喉一刀后,刺穿心脏而死,他们都是跟随大祚荣而来的精锐之士,可是却毫无反抗地丢了性命。

张贵披上了盔甲,他半夜潜回渤海蛮的大营,并没有找到南霁云,最后在靠近帅帐的地方,看到了孙万荣,和被绑着的南霁云。

张贵知道南霁云的刺杀失败了,于是他来了这处帐篷,杀死了这些穿着从死去的军中兄弟们尸体上剥下来的盔甲的渤海蛮子。

将两把横刀别在腰里,张贵戴上了头盔,然后他用刀从白色的帐篷划下了半人高的白布,铺在地上,接着一刀划开了边上一个渤海蛮子的身体,滴出的鲜血被他抹在了并不整齐的白布上。

歪歪扭扭的字出现在了白布上,那是一个鲜红而狰狞的‘漢’字,张贵就像是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一样,跪在地上,用刀割开了自己的手心,滴出的鲜血画完了最后一步。

用布条缠紧自己的左手,张贵站了起来,他郑重无比地卷起了那面用敌人的鲜血和自己的鲜血所做出的汉军战旗,取了一杆长槊,走出了营帐。

直奔马厩,张贵选了一匹最雄壮的战马,翻身上马,驰出了营地上,一路上没有一个渤海士兵阻拦他,都把他当成了大祚荣身边的亲军。

云头散开,升起的太阳洒下了金色的光芒,初秋的草原,虽然下雨时很冷,可是放晴后依然炎热如同盛夏一般。

南霁云在暴晒下,浑身就好像要烧起来一般,虽然他的神智开始模糊,但是脸上却笑着。

孙万荣明白这个年轻的帝国士兵是在笑他不会得逞,他的那些同伴有更重要的任务,他们不会来送死,可是他忘了,不放弃任何一个弟兄是帝**队的传统,他的那些同伴中会有人完成他们的任务,但是也有人会来救他,这无关疯狂或愚蠢,只是因为那是汉军的精神。

大祚荣身边,一名匆匆从大营赶来的渤海士兵在他耳边低语,紧接着大祚荣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孙万荣的眼中,他看向被吊着的南霁云,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第一百零一章 我身当剑,有进无退

第一百零一章我身当剑,有进无退

日头下,南霁云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抬起头看向了忽地朝自己露出嘲讽笑容的孙万荣,重重地吐了口唾沫。

大祚荣已经站了起来,自己的亲军不明不白地死了五个,他不用想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一边并不知情的独解支和蟒度仍然坐着,不太清楚究竟生了什么事,让大祚荣一脸的杀气。

大风吹起,半人高的牧草起伏间,一人一骑出现在了一众蛮族武士的视线中,大祚荣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阴沉,这个时候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除了那些胆大包天的汉军外,不会有其他人。

张贵骑在马上,看着五百步外的蛮族大营,摘去了头盔,掷在了地上,他单手一挥卷着旗帜的马槊,刹那间那面用血画就的汉军战旗抖开如龙,在风中猎猎作响。

“南八,你这个蠢蛋,老子来救你了。”张贵看着前方大营辕门前被高高吊起的人影,口中喃喃自语道,手中腰间横刀出鞘,一刀砍断了马槊的木杆下段,绑在了自己背后。

绑紧了胸前的黑色布带后,“驾。”张贵沉声吐气,策动了胯下的战马朝着远处的蛮族大营狂奔而去。

白色血字的大旗被扯得笔直,远远望去,那鲜红的‘漢’字就好像一团赤焰般在风中燃烧,刺破了每一个蛮族武士的眼睛。

大祚荣勃然变色,他本以为杀死他五名亲军的是一群汉军,可是眼前他所看到的只有一人而已,‘一汉当五胡,天下无抗手。’大祚荣心中默念着这句话,眼神一狠,就朝身边的部下大声道,“引弓上弦,射下马来。”

那渤海武士正要领命,一直坐着没有出声的独解支忽地说话了,“且慢。”

“可汗何故阻我。”大祚荣看着一起站起来的独解支和蟒度,面无表情地问道。

“来者不过区区一骑汉军,而辕门前可是有一百武士,难不成渤海王怕这一骑汉军杀光你那一百渤海勇士不成。”独解支的声音很大,周围回鹘和薛延陀的将领武士听了都是出了哄笑声,而那些渤海蛮的将领都是一脸愤怒,有人更是朝大祚荣大声请命,不愿堕了自家威风。

大祚荣如何不清楚独解支的用心,他这是趁机打击自己,这个时候他不能违背众意,当下朝那先前领命的亲兵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大祚荣说完,却是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而那一干请命的将领亦是被他一眼扫退,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那辕门前那一百手下士兵能否漂亮地击杀那名汉军。

独解支笑着亦是坐了回去,他今日就是要落大祚荣的面子,也让草原上的人看清楚,什么渤海勇士也不过是个笑话。

“老弟,你说那汉军能不能杀到辕门下?”独解支朝边上的蟒度故意问道。

“我看不能,一百名渤海勇士,就是一人撒泡尿,都能浇死那汉军。”蟒度是何等人,哪里会猜不到独解支的心思,当即便顺他的话答道。

“那不妨我们来打个赌,我赌那汉军能杀到辕门下,把那个汉军给放下来。”独解支朝蟒度说道,脸上带着笑意。

“赌什么?”蟒度问道,同时眼睛偷偷瞄了眼一旁的大祚荣,现大祚荣虽然面色有些阴沉,可是仍没什么表情,也不由有些佩服起这个渤海王来,起码他能沉得住气,不是个好揣摩的人。

“一百个银尿壶。”独解支大声说道,然后笑了起来,而他手下那些回鹘将领亦是一同大笑了起来。

孙万荣在一边看着想要故意激怒大祚荣的独解支,眉头微微皱了下,这个回鹘可汗,应该清楚,草原三分,只有他们三家合力,才能共同对抗帝国,何以如此不智,在这样的场合羞辱渤海人。

突然间,孙万荣看到了隐在一群回鹘人中显得并不起眼的原义,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唐军缺战马,可是唐军有兵器盔甲,而草原是最不缺马的地方,薛延陀,回鹘,渤海蛮三家势力对于兵器盔甲最是需求,而唐军根本不愁不能换取战马。

看起来,就在朝鲜行省边上的渤海蛮,已经在唐军清除的名单里了,孙万荣终于知道为什么李保这个唐王专门派人来招揽自己,因为李保这个唐王是要吃下渤海蛮,同时促成草原的统一。

联军这种东西,向来是人越多心越不齐,便是两家结盟都有许多狗屁倒灶的事情,更何况是这些不讲道义,只认拳头的蛮子。

孙万荣心思电转间,那一骑汉军已是逼近到了两百步内,因为有来自金帐的命令,辕门边上的那些薛延陀,回鹘和渤海蛮的士兵都没有动,只是看着这个身插背旗,单骑闯营的汉军朝辕门处奔去。

被吊着的南霁云听到了马蹄声,他抬起头看到了前面奔驰而来的骑影,虽然眼睛被汗水模糊,可他还是看到了那在风中燃烧的血色汉旗,一瞬间他浑身的肌肉绷紧了,被牛皮索子勒紧的手腕变得血肉模糊。

一百名渤海武士,人人刀枪出鞘,排出了方阵,正对着那策马冲来的汉军,虽然没有命令,可是他们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那就是把这个狂妄的汉军给刺下马,然后乱刀砍死。

不到五十步的距离,骑在马背上的张贵已经能感觉到胯下的战马已经在减了,即便是训练再好的战马,面对着钢铁荆棘般的长枪林,还是会本能地畏惧,减慢度甚至于停下来。

张贵拔出了腰间别着的猎刀,一刀狠狠地扎在了马臀里,同时用力夹紧了马镫,马靴根部的钝马刺重重地磕着马腹。

剧烈地疼痛下,让张贵骑乘的雄峻战马了狂,朝前狂奔了起来,度比全冲刺时几分。

看着到最后不但度不慢,反而更加凶猛地冲撞过来的汉军,结阵的一百名渤海武士在最后的刹那间,排在第一列的有人退缩了。

面对骑兵的冲锋,步兵最大的武器不是他们手中的盾牌和长枪,也不是他们身上厚实的盔甲,而是无所畏惧的勇气。

当看到第一列阵中有人后退闪避时,孙万荣就知道独解支恐怕会赢下他和蟒度的赌约,同时打击大祚荣和渤海蛮,而这也是唐王乐意看到的结果。

“我心似铁,无惧生死。”孙万荣又想起了这句话,当年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帝**队便是如此,即使面对河中的大食铁骑兵,那时的帝**队中的士兵也从来没有后退过一步,他们在滚滚铁流中被踏为血肉齑粉,可同样会拖着那些大食铁骑兵一起死。

这些渤海武士还是差了太多,孙万荣的目光看着那好似一柄重锤敲碎土墙的场景,轻轻摇了摇头。

辕门前,哀嚎的战马浑身上下插满了数根长枪,倒在了地上,可是它却驮着自己的主人冲进了渤海武士的阵中,并且打乱了他们的方阵。

两个渤海武士躲避不及,被直接撞碎了胸骨,重重地飞出去砸到了几个同伴后,躺在地上只剩下半条名。

张贵在战马冲乱渤海蛮子的方阵后,在那些四周的长枪刺到身上前,在马鞍上借力,整个人飞扑了出去,躲开了要害,擦着两杆长枪,撞翻了几个渤海蛮子后,起身拔刀,双手左右横刀,进步侧身旋斩,几个刚爬起来尚未站稳,脚步踉跄的渤海蛮子直接被他开膛破腹,立毙当场。

这一切生的时间极端,好似兔起鹘落般,当张贵连杀五人,一举突破那被冲乱的渤海武士的阵势后,距离辕门处被吊着的南霁云不过十余步后,独解支方才起身叫好。

草原人尊敬强者,即便独解支把汉军当成大敌,可是看着眼前那如同虎熊般凶猛强悍的汉军,他也不由为之倾倒,若是他手下的士兵也能个个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大祚荣的脸色越阴沉,今日他已经丢完了面子,即便最后那个汉军死了,恐怕薛延陀人和回鹘人不会再把他当成什么击败汉军的大英雄,恐怕他们还会怀疑自己斩杀两万多汉军是吹嘘。

孙万荣注意到了大祚荣脸上的神情变化,不过他已经投靠了唐王,大祚荣会如何和他无关。

“张贵,你这个傻子,你来做什么?”被吊着的南霁云看到搏命杀来的张贵,嘶哑的喉咙吼道,

“我来救你这个蠢蛋。”张贵一刀砍翻一个挡在面前的渤海蛮子,大声骂道,这时他身上已经身披七处刀伤,枪伤,浑身上下满是鲜血。

说话间,张贵左手的横刀已是被他飞旋掷出,削断了南霁云被吊着的双手上的牛皮索子,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南霁云像受伤的凶猛野兽一样,拔出落在地上的横刀,一个打滚就到了张贵身边,砍断了一个从侧后想要偷袭的渤海蛮子的腿。

这时两人已经陷入了包围,南霁云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张贵也取下了身后的背旗插在了脚边那具尸体里,用力压进了土中。

鲜红如血的汉军战旗下,南霁云背靠着张贵,两个人手持横刀看着四周重重叠叠围起他们的渤海蛮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战士能够战死沙场是一种光荣,“说我是蠢蛋,你才是蠢蛋。”南霁云低声骂着,可是眼中却是笑意。

“我们都是蠢蛋。”张贵也是笑着低声骂道,然后两人背贴紧同时蹲了下来,抓起了地上的长枪,而这时四周那些渤海武士已是朝他们攻了上来。

“这就是渤海勇士,对付两个人居然也要这么大的阵仗。”独解支看着围攻张贵和南霁云的渤海武士,却是朝大祚荣冷笑道,他是个敬重勇士的人,而眼前这两个浴血奋战,竟然能杀得那近百倍于己的渤海武士狼狈不堪的汉军叫他起了爱惜之意,却是不愿两人被那群渤海武士围杀。

大祚荣并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沉默以对,叫独解支无法可说。

蟒度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人多打人少没什么,草原上大部落吞并部落不也一样,可是如今他眼前却是一百名渤海武士围杀两名汉军,居然还叫人杀的狼狈不堪,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什么勇士,根本就是狗屁。

辕门外,那些回鹘武士和薛延陀武士,已自呼喝了起来,他们虽然没为那两个已经伤痕累累的汉军喝彩,可也是大声嘲笑着那些渤海人。

大祚荣终于坐不住了,他挟胜汉军而得的英雄之名,此刻恐怕已然断送了大半,不能再让那两名汉军这样继续下去,不然的话即便他们死了,恐怕渤海之名,也从此成了笑柄。

看着下令的大祚荣,独解支满脸冷笑,这个什么狗屁渤海王,根本就是个无胆懦夫,而他身边的蟒度这时候也是对大祚荣的印象大为改观,草原上向来是强者为尊,所谓的智慧不过是强者的点缀罢了,若本身不够强,有再多的智慧也没用。

张贵和南霁云两个人背靠着背,互相支撑着对方,刚才他们在那些渤海蛮子的围攻下,杀死了整整六人,身上的刀伤枪伤几不可数,尤其是南霁云,他身上未着片甲,此时还能站着,全靠他那和钢铁一样的战斗意志。

这时候两人已是强弩之末,只要那些渤海武士再一次进攻,他们就会死于乱刀之下,只是那些渤海武士没有再上前,因为大祚荣亲自来了,而他身后还跟着一起来的独解支和蟒度。

死十七人,伤六人,这是一百名渤海武士的伤亡,他们已经丢尽了脸面,一百人被区区两人杀到这个地步,边上的那些薛延陀武士和回鹘武士,要不是自家可汗也到了,恐怕已是为那两名汉军喝起好来。

看着分开的渤海蛮子让出的甬道里出现的几个人,张贵和南霁云的瞳孔同时睁大了,大祚荣和孙万荣,他们恨不得生食其肉,痛饮其血的贼子一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怎不叫他们心神激荡。

大祚荣看着面前已成血人,摇摇欲坠的两名汉军,他的手扶上了刀柄,他要亲自解决这两个汉军,来挽回他的名声。

“渤海王真是大英雄。”独解支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着是在赞大祚荣,可脸上却是一脸的鄙夷,而蟒度虽然没有说话,可也同样是不屑的神情。

谁都看得出这两个汉军已经筋疲力尽,便是不用上前,只要在等一阵子,恐怕他们身上的血就会流干而死,大祚荣现在出手,连胜之不武都算不上。

“大王万金之躯,又何必跟这两名汉军一般见识,此等事情还是由属下代劳。”孙万荣终于说话了,他知道独解支和蟒度鄙夷大祚荣,可是现在若是让大祚荣一人斩杀了南霁云和那个叫张贵的汉军,终究还是能为他挽回些名声,而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大祚荣的手离开了刀柄,孙万荣说得没错,他确实不该和那两名汉军一般见识,即便他出手击杀两人,也称不上什么光彩,倒不如让孙万荣来。

“你去。”大祚荣脸上的神情依然阴沉,独解支的态度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安,他不知道为什么独解支会突然这般针对他,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孙万荣跨步而出,腰里的四尺横刀出鞘,刀锋上一点寒芒汇聚,在阳光下耀目无比,这是他父亲当年在河中战场立下功劳后获赐的宝刀。

张贵伸手拦住了冲动的南霁云,低声道,“你不是他对手,我来对付他,你去杀另外一个。”

“心,他的刀很快。”南霁云沉默了一下后,低声道,然后目光死死地盯着大祚荣。

张贵一手握着已经崩裂了数道口子的横刀,左手拿着一枚断掉的匕刺进了大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原本有些涣散的精神再次集中了起来,已经枯竭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至少他还能拼命。

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张贵摆出了军中杀人刀的起手式,他剩下的体力也就只够他挥出一招,孙万荣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也变了,他摆出了同样的起手式,这是他唯一能用来表达自己对这个帝国士兵尊敬的方式。

南霁云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大祚荣,而这时张贵和孙万荣同时动了,两人进步挥刀,砍向对方的脖子,这是军中杀人刀里的断头斩,也是最凶险的一招,而两个人同时用这一招,总有一个人会人头落地。

南霁云没有回头去看,他脑子里剩下的念头只有杀死大祚荣。

大祚荣拔刀砍断了南霁云握刀的右手,既然这个汉军自己找死,那也怪不得他。

落下的断臂,漫天飞散的血花中,南霁云依然扑向了大祚荣,他的胸膛被刀锋整把贯穿,可他依然带着狰狞的笑意,用剩下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大祚荣,一口咬了下去。

惊怒的大祚荣躲开了要害处的脖子,可是耳朵却被南霁云咬断了,撕裂的疼痛中,他拔出了刀,踢倒了南霁云。

孙万荣收回了自己的刀,在他的面前是仰天倒下的无头尸体,当他回过头时看到的是近乎疯狂的大祚荣。

第一百零二章 惊变

第一百零二章惊变

草原上,又是磅礴的暴雨,帐篷里,张巡坐在火堆旁,沉默不语,一连数日,他都是这个样子,此时他们距离长城一线的距离已经不到两百里,三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大人,吃些东西吧?”边上,申五把烤熟的牛羊肉递到了张巡面前,张贵和南霁云不可能还活着,对于自家这位队正来说,他一定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当初能看好南霁云,也许就不会生这样的事情了。

张巡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面前有些担心自己的申五道,“我没事,吃完了早点睡,咱们明天一早出。”

“是,大人。”见张巡振作起来,申五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漆黑如墨的天空下,大雨如注,渤海蛮的临时营地里,大祚荣焦躁不安地在王帐里踱着步子,三家会盟本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是谁想得到最后独解支那个匹夫居然敢背盟而去,怎不叫他怒火中烧。

大祚荣的手放在了左脸上,那个该死的汉军,想到那个临死也咬自己一口的汉军,他心有余悸,只是脸上神情更见阴沉。

少了一只耳朵,对大祚荣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他却失去了威信,对于草原人来说,他们只服从于强者,而他却被一个快死的汉军咬掉了一只耳朵,这难免会让手下那些骄兵悍将有所异心。

来回踱着步子,大祚荣的目光里不时透出几分杀气,他想到了孙万荣,这个契丹人是头野心勃勃的恶狼,他本来想把这头恶狼收为己用,可是现在看起来孙万荣一直都居心叵测。

一道惊雷猛地划破夜空,轰隆隆的雷声里,大祚荣回过了神,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走到了一边的刀架旁,手抓住了一柄本来属于一名汉军将领的横刀。

不知道多少次,大祚荣都靠着自己野兽一样的直觉躲过了杀身之祸,这一次他同样相信自己的直觉,“来人。”

大祚荣大声喝着,可是帐外毫无动静,这让他心中更加警觉,就在这时帐帘子掀开了,孙万荣带着几个黑衣武士走了进来。

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大祚荣没有问什么废话,他帐外的亲兵一个都没有进来,就足以证明他们已经全部死了,否则的话孙万荣绝不可能这般走进他的王帐。

“大王,有何事?”孙万荣一手扶刀,一边看着面前没有了往昔显赫威势的大祚荣,语带讥讽地说道。

“孙万荣,我早该想到,你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大祚荣恨声说道,然后看向了孙万荣身后那些黑衣武士,“他们是什么人,回鹘人还是唐王的人?”

“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你很快就会是个死人。”孙万荣就像戏弄老鼠的猫一样看着面前穷途末路的孙万荣。

“我死了,你以为你就能取而代之了吗?”大祚荣看着说话间已经是隐隐散开来,半围住自己的那些黑衣武士,强自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朝孙万荣道,他要寻觅最好的时机搏出一线生机来。

“杀。”看着拖延时间的大祚荣,孙万荣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吐出了一个杀字。

声音未落,那六个黑衣武士已经如同鬼魅般挥刀而上,他们手中所用横刀带着诡异的弯弧,刀刃极薄,挥舞时快如闪电。

大祚荣挥刀急挡,可是那六名黑衣武士的刀却变化极快,没有一人与大祚荣对刀。

六名黑衣武士停下时,已将大祚荣围在中央,大祚荣的身上已是多了几处血口。

“唐王果然好手段,竟然连你也是他的人。”大祚荣冷声说道,这些黑衣武士个子不高,刀法迅捷,但是却不敢跟人对刀,除了瀛洲那些矮凶悍的东瀛武士外,不会有其他人。

“知道了又如何?”孙万荣说话间,拔出了自己的四尺横刀,那些东瀛武士,虽然凶狠,刀也够快,但是他们的刀太轻,一旦和人对刀,只怕便是刀断人亡的下场。

大祚荣知道孙万荣的刀术刚猛犀利,自己不是对手,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也管不了许多,他双手握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孙万荣。

孙万荣踏步挥刀,他学得是军中的杀人刀,招术简单,毫无半点花俏,却威力惊人。

最简单的一记直劈,大祚荣挥刀格挡,可是却只觉得手腕麻,而这时边上那些黑衣东瀛武士动了,六个人挥出的每一刀都是往大祚荣身上的要害处而去。

孙万荣退了一步,手中四尺横刀一转,却是秒到毫巅地刀尖刺在了大祚荣持刀的手腕上,血光一现,大祚荣手中的横刀落在了地上,而那六名黑衣东瀛武士已是趁机挥刀而上,六柄刀一起刺入了大祚荣的身体里。

大祚荣看着面前满脸嘲讽的孙万荣,张开了口,想要说什么,可是嘴边只是淌下的鲜血,而这时那六名黑衣东瀛武士猛地拔出了刀,六股血箭喷出,大祚荣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双眼睁得滚圆,他的野心就这样结束了。

看着回刀入鞘的六名黑衣东瀛武士,孙万荣又看了眼地上气绝身亡的大祚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所谓的王帐,很快回鹘人就会来了,到时候他可不想被误伤,还是先行离开的好。

因为大祚荣过去的命令,孙万荣虽然没有掌握兵权,可是那近千的汉军降兵却全部归于他的麾下,虽然那些人更恨他,可是却也只能服从于他,因为他们一样都是叛徒,一样无法回头,他们手上都沾染了过去同袍的鲜血。

黑暗中,孙万荣带着近千名部下策马驶出了临时大营,去了营地不远处的高地,而大营外早就出来的原义正等着他。

“大祚荣死了?”倾泻的暴雨中,天空中不时闪过的电光照亮了黑暗的夜幕,原义朝策马而来的孙万荣问道,大祚荣是个有能力的枭雄式人物,当尽早除之。

“死了。”孙万荣很是淡然地回答道,大祚荣虽然称得上枭雄,可是在这个大时代,在郭虎禅,唐王那些大人物面前,他只是个卒子。

“走吧。”原义点了点头,朝孙万荣道,只有将渤海蛮收服,他们唐军才有能力真正地威胁到北庭都护府的军队。

“如此大雨,回鹘人会来?”和原义并肩策马,孙万荣在雨中大声问道,这样的大雨天气,虽然最是适合夜袭敌营,尤其是大祚荣已死,渤海蛮失去了指挥,若遭攻击,必然溃不成军,不过他却是不太相信回鹘人有此能力。

“他们已经到了。”原义答道,一脸的自信,为了这次事情,王爷可是授予他独断专行之权,回鹘人为了五千副铁甲,莫说是这区区大雨,便是滚滚冰雹也照样会来。

孙万荣虽然心中吃惊,可是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口中道,“如此看来那独解支也倒是个人物。”

“草原上回鹘和薛延陀互为雄长,可还是回鹘实力更强些。”原义回答道,在王爷所谋划的大局里,需要一个统一草原的强者,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最大地威胁帝国。

孙万荣已是从原义简单的几句话里清楚,唐王恐怕已经选择了回鹘作为盟友,不但是因为回鹘的实力,更重要地是想要完全吞并渤海蛮,薛延陀是最大的阻碍,和回鹘结盟,到时候回鹘便会牵制薛延陀。

高地处,孙万荣看到了黑暗里划过的闪电下,依稀可以看到的黑压压的一片骑影,而其中领头的赫然是独解支这个可汗。

“可汗,可以动手了。”原义策马而上,朝雨中脸庞有些模糊的独解支说道,他们两家结盟,乃是两利之事,王爷要收服渤海蛮,回鹘要吞并薛延陀,两家目前并无冲突。

“儿郎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独解支大笑道,他此次带着的乃是三千回鹘王庭铁骑,全部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也是整个回鹘最强的军队,渤海蛮虽然号称击败汉军,可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侥幸,要是没有孙万荣出卖汉军,正面决战,只怕那些什么渤海武士会被汉军杀个尸横遍野。

“那就有劳可汗了。”原义朝独解支一笑道,然后自是和孙万荣为那些回鹘骑兵让开了道路。

雨夜中,独解支呼喝一声,领着手下的回鹘骑兵朝着远处的渤海蛮大营冲去了,他们每个人手臂上都绑着白色的布条,口中含哨,用来辨识敌我。

“这个独解支不简单。”孙万荣看着电光雷雨下那些回鹘骑兵人人臂膀绑着白色布条,却是自语道,独解支看着像是个粗豪的草原汉子,可是作战时倒也心细得很。

“也只不过是不简单罢了。”原义在旁笑了笑,独解支在草原上倒算得上是能智勇双全的人物,不过也仅此而已罢了,相反他倒是觉得身边的孙万荣是运气不好,要是孙万荣有独解支或是大祚荣的地位,恐怕才是真正不易对付的人。



渤海蛮的临时大营形同虚设,本该警戒的哨兵,也因为连日的大雨而早就偷偷逃回了帐篷里烤火,于是三千回鹘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地杀进了大营中,瓢泼的大雨中,三千回鹘骑兵分作了数队,杀向大营各处。

大雨和雷声掩盖住了回鹘骑兵的马蹄声,尽管因为连日的雨天,而让弓弦松弛,可是回鹘骑兵手中的弓箭在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内,还是足以射杀那些在睡梦中不着甲的渤海武士。

箭矢不断地在风雨中射入渤海武士的帐篷中,雨夜里那些被突如其来的箭雨钉在胡床上的渤海武士被剧痛给折磨醒了,一些侥幸躲过箭雨的渤海武士在黑暗中都是惶恐地躲到了地上,他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敌人来袭,心中满是被未知的恐惧所攫取。

而这时那些回鹘骑兵已经挥舞着马刀斩开帐篷,砍杀起里面那些躲过箭雨的渤海武士,满脸的狰狞。

大半个渤海蛮的大营都乱了起来,泥泞的地上,到处都有穿着单衣,提着刀胡乱挥舞的渤海武士,因为大祚荣的死,让渤海武士们完全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中,本该是一军最强的中军更是在将领带着士兵冲进王帐时,看到大祚荣的尸体后直接弃营而走,一无论敌我,尽数砍杀。

这一仗最后变成了回鹘骑兵单方面地屠杀渤海武士,双方人数本就相差不多,五千人的渤海蛮大营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彻底崩溃。

快天明时,独解支在满地尸体的渤海蛮大营里,现了大祚荣的尸体,看了看尸体上的致命伤,他冷笑了起来,那个孙万荣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人。

黎明的天空里,雨已经变了,原义带着手下进入了渤海蛮的大营,有些事情他还需要跟独解支这个回鹘可汗好好谈谈,至于孙万荣自是带着他那近千部下去收拢那些逃走的渤海武士,以为后事准备。



数日后,长城一线,随着张巡的回来,帝**队骤然提高了警戒,只是这时候没人知道,草原上已经悄然完成了格局的变化,渤海蛮已经从草原三大势力中退出,可谓其兴也勃,其衰也勃。

随着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递送,仅仅是两天后,已经亲自带兵抵达玄菟的郭虎禅接到了这个消息。

“三家结盟。”郭虎禅皱着眉,长城一线传回来的这个消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目前玄菟大营正面还有过二十万的渤海蛮的军队。

“渤海蛮建国不久,虽然在朝鲜行省劫掠了大批物资,但是兵势不可持久,此前不过挟胜而声势大振。”郭虎禅看向了帐中将领,声音里带着一股杀气,“实则不堪一击,如今其谋求和薛延陀,回鹘结盟,更是明证。”

“大人所言极是,当此时,我军当主动进攻,击溃渤海蛮。”苏文焕第一个跳出来附和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进攻主义者,对于玄菟大营一直和渤海蛮互相对峙,他是极为不满,如今听到郭虎禅言语中大有带兵直扑渤海蛮主力的意思,自然是求之不得。

苏文焕一附和,诸如薛猛,王海宾等人都是大声赞同,他们本是军中猛将,再加上有郭虎禅这么一个主将,自然是更加战意高昂。

“此战你们谁人为先锋?”郭虎禅直接看向了,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人,他们都是猛将,不管谁都能胜任先锋之职,不过他还是故意问道。

“末将愿往。”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人同时道,更是互相瞪着对方,毫不示弱,此前歼灭新罗叛军,三人根本没当成是打了一场仗,那些新罗叛军实在是太过无用。

“既然你们三人这般奋勇争先,那便各领三千兵马,进攻渤海叛军。”郭虎禅朝三人道,兵不贵多,这三人都是猛将,且有军略,他们各自领兵,却是更好。

“得令。”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人彼此看了一眼后,都是高声领命道,各领三千兵马,而且也不说以谁为主,那就是让他们独立带兵。

看着已经互相暗中较劲起来的三人,郭虎禅面露微笑,他就是要看到这种场面,军人本来就要有这股锐气和骄傲,自信自己不会输给别人。

等帐中众将退出后,留下的李林甫才朝郭虎禅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大人,要是草原三家势力结盟,恐怕这北地局势又会大变,唐王虽然上京,可难保他路上得了消息会生出反复来。”

李林甫眼中,一旦草原组成联军,以帝国目前的北方军力,长城一线的压力将会大增,而那个时候朝鲜行省的唐军就成为了足以牵动整个局势的关键所在,李保这个唐王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恐怕就未必会甘愿去长安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郭虎禅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朝鲜行省的十万唐军对他来说,确实是如鲠在喉,此前他率军北上,是因为李保已经主动前往长安,可是现在的话恐怕就未必了,这位唐王随行可是有近百的府中侍卫,一旦路上得了消息,后果如何未可得之。

“那我便派兵护送唐王上京。”郭虎禅忽地说道,他决定从麾下的老兵中,调集千人前往蓟县护送李保,有那些杀人如麻的老兵在,李保就是想逃也没那么可能。

“大人如此做法甚为妥当,不过乐浪郡还是应当尽快抽调兵力接防,便是那些新征的青壮也好。”李林甫本来前去长城内的边郡募集新兵,结果边郡子弟从军之踊跃,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一纸传书,传遍六郡不过月余,就有三万边郡子弟,自备盔甲刀弓和马匹前往应募。

因此李林甫才得以提前回到郭虎禅军中,而那三万新军则是暂时编于长城一线,名为民夫,实则在接受边军的训练,毕竟郭虎禅虽有专断之权,可是在北庭都护府的正式命令下达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那你再走一趟,从乐浪郡和玄菟郡迁走的百姓中,再征募些民夫。”郭虎禅一笑,朝李林甫道,李林甫的组织能力极强,这种事情交给他,却是能让他省不少心。

第一百零三章 王道派

“世人敬奉太祖皇帝如神,乃是因为太祖皇帝霸武强兵,开创了远迈秦汉的盛世,而非尊信皇权。”未央宫内,李贤朝面前的年轻皇帝说道,一脸的自信。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皆是超世之杰,自然不屑师古复王道,是以自先帝以来,皇权不彰,皇上虽然英姿天纵,却为权臣所困。”李贤乃是唐王李保的堂兄,先世乃前朝隋末时为李唐秦王的李世民,他幼时出生于瀛洲,十七岁时东渡,考取太学后,便一直在长安任官。

李贤因为出身,一直只是当个闲散官职,最后也就埋首于经书,立志,这几十年下来,精研儒学,佛道,倒也自成一家,在长安城内也算是薄有名声。

此次本家在朝鲜行省所行之事,自然也是让李贤受到牵连,仅有的官职也被吏部罢免,闲赋在家的李贤并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默默无闻,虽然他年纪已近六旬,可心中仍有壮志,这时恰逢本家来人,密会于他,让他又看到了几分希望。

李贤能入未央宫,其中亦赖本家之力,不过更多乃是他这一年里,大肆鼓吹‘尊王’之事,帝国儒学在太祖皇帝时,曾经经历过一次大变革,‘光明盛大曰皇,华夏中国曰汉。’这是当时大变革后的儒家喊出的口号,其讲尊王攘夷,是为王道派。

尊王攘夷,攘夷自然毋庸讳言,而尊王却并非如春秋时先义,乃为尊天子之事,此王为皇汉道统,极言服章之美,礼仪之大的汉文明当为放之四海皆准的唯一道统,其余皆为旁门左道。

郭虎禅在太学时,听卢照邻讲帝国开国后复兴的诸家学说里,就曾听卢照邻说过,文皇帝登基前,儒家王道派是一时显学,军中之士若有儒家者,必是王道派中人。

太祖朝和太宗朝,两朝时帝国上下一心,全力西进,民间尚武,天下皆言汉之霸权,多有王道派之功。

只是文皇帝登基以后,一来是文皇帝不喜王道派,又无驾驭之能,二来是当时王道派中确实是有人做出了些过激之事,是以朝廷便不再扶植王道派,甚至于暗中打压,因此王道派地位一落千丈,不过儒生中,自命王道派的仍是多数。

李贤这一年里大肆鼓吹的‘尊王’之事,乃是师古春秋先义,认为尊王乃是尊天子之事,又加入了前汉董仲舒的君权天授的思想,大论皇权神圣,至高无上,甚至在道统之上,其中更是拿出了太祖皇帝做挡箭牌,大言若无太祖皇帝,汉人无以复道统,是故皇权高于道统,若无强有力的皇权,道统自然无从兴盛。

李贤的理论自然大悖于王道派这几十年里形成的学说,尤其是王道派的学说乃是太祖皇帝当年亲自认可的,李贤篡改太祖皇帝之论,曲经义而行谄媚之事,却是惹怒了长安城里大批太宗皇帝时的王道派老儒。

原本李贤这些年里积攒的名声几乎是一下子丢了个干干净净,可他仍是不管不顾地继续热衷于成为众矢之的。

最后李贤一些越来越过火的话终于惹怒了几个年轻的王道派儒生,其中有个愣头青更是直接怀揣利刃,在李贤的府外守候,要诛除这个学贼,结果李贤被刺了一刀,闹得满城风雨,名头也传到了未央宫里,而王道派经此一事却是受到打击。

郭元佐对于李贤的尊王学说当然是大感兴趣,所以李贤被刺后,他听闻其名后却是少有地在朝会上强硬地表示要将此事追查到底,而内阁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他对着干,当即着令刑部办理此案。

袅娜的沉香香气里,郭元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李贤的长篇大论,他只是对李贤的‘尊王’主张感兴趣,可若是不能实现的话,对他也毫无意义,“说重点,李卿家。”郭元佐的声音并不响,可是李贤却诚惶诚恐地应声领命。

“皇上要除权臣,首要就是要先打倒王道派的学说。”李贤低着头恭敬地说道,王道派的学说,亦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代表了太祖皇帝的思想,王道派与其说是儒家学派,倒不如是混合了儒家,法家,兵家,杂家各家学说的混合体,里面又以太祖皇帝霸武强兵,汉即中国等思想为主。

“打倒王道派的学说,你是要朕做忤逆祖宗的事情吗?”郭元佐的目光变冷了几分,看着面前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李贤,声音里有几分狰狞。

便是自己的父亲文皇帝,当年也是因为王道派的一些人做错了事情,才得以借势把王道派给打压了下去,从此淡出朝廷,可父亲也从来不敢妄言打倒王道派学说,要知道打倒王道派学说,也等于要打倒太祖皇帝,这样的时期自己若是做了,恐怕朝野都要反自己。

郭元佐等着面前的李贤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的话他不介意这个刚刚被自己任命为宫中棋待诏的李贤成为死人。

李贤的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能感觉到年轻皇帝对自己的杀意,不过事已到此,他如今是骑虎难下,只有靠着口舌之利搏出条路来。

“皇上,臣先前表述或有不当,要除权臣,当为王道派的学说正本清源,复太祖皇帝之本义。”李贤抬起头大声说道,而这次他的回答,总算让年轻皇帝的脸色好看了些,而他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些。

“继续说,记得说重点,不要说那些废话。”郭元佐轻轻点了点头,王道派的不能打倒的,但是却可以将其改头换面,以利于自己行揽权之事。

李贤松开了满是汗水的手心,然后详细地说起了自己的打算,而郭元佐听得很认真,没有漏过一点,甚至于不时地询问。

就在李贤在未央宫和郭元佐一答一问的时候,缇骑司内,李业嗣看着有关李贤的全部卷宗,眉头皱紧,这个李贤早年就来了长安,四十多年过去,竟然是让他们都忽略了他的出身。

“这个李贤用心险恶。”李业嗣心中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这个李贤鼓吹‘尊王’以尊天子之事,实际就是为了让未央宫里的那个皇帝注意到他罢了。

要说李贤和唐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李业嗣是如何也不信的,不过现在这个李贤已经进了未央宫,而且皇帝只是封他当了个棋待诏,根本无懈可击,而且现在要再除去他,已经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了。

李业嗣站了起来,李贤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或者正如那些王道派的儒生所骂,他只是一个小人,一个学贼,可是却不能忽略他所能起到的破坏作用。

文皇帝败坏了帝国两朝刚健质朴的风气,如今朝中善于投机的小人也在不少,内阁和枢密院联手架空皇帝,是建立在宗楚客这个足够强势的内阁首辅身上,不过宗楚客还能再在这个位子上待几年,到时候文官系统必然会面临一场权力洗牌。

李业嗣收好了那些卷宗,不管皇帝到底打算想干什么,他都不能让王道派再次受到打击,刑部目前似乎还没抓到那个刺伤李贤的儒生,看起来需要他做些什么了。

一个时辰后,城南一处老宅里,李业嗣见到了那个刺伤李贤的儒生,二十一二的年纪,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一看便知道是农家子弟出身。

曾犇有些抖抖嗦嗦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几个高大汉子,当日他自己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刺了李贤一刀,之后他就一个人慌忙地逃走了,躲在这处废旧的宅子里。

李业嗣颇为意外地看着那个躲在角落里,老实得看上去就像个根本不会杀人的青年,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这个好像已经被吓傻的小子。

“起来。”李业嗣手下的缇骑司百户们呵斥着,把这个花了他们不少功夫才找到的小子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为什么要去刺杀李贤?”李业嗣看着被手下两个百户给架着的曾犇,沉声问道,从这有些胆怯的青年身上,他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很有可能这个小子只是被利用了。

“我没有想杀他,只是元明他们说要去找他理论。”曾犇说话时有些慢,但是却还算说得清楚,他只是城中安石书院的学生,平时沉默寡言,甚少和人接触,只是这一次李贤的事情让书院里的先生们都恼火了,那些学生们也自然是群情激愤,便是他也不能再像平时那样靠着沉默寡言来掩饰自己的胆小怕事。

曾犇口中的元明是他的同窗武敏的表字,两人平时没什么来往,只不过都住在书院的同一处精舍内,当时武敏说要去李贤府邸找李贤理论,精舍内人人响应,曾犇就是想不去也不成,可是谁知道到了约好的那一天,曾犇到了李贤府邸,却没见到其他人,之后发生什么事,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当时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李贤,直接吓傻了,扔了刀就逃了。

曾犇说了半天,才把这大体意思给讲明白,李业嗣自然清楚曾犇是给人下了套,当了替罪羔羊,“把他带回去,另外给我把那个武敏找出来。”李业嗣朝手下吩咐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事情不算完。

第一百零四章 绝不反悔

第一百零四章绝不反悔

英国公府邸内,现任当主徐敬业,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脸凝重之色,最近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皇太后重掌长乐宫,薛讷退出枢密院,卫王和齐王前往北庭都护府,这里面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b

作为功臣集团中的高门,英国公府本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可现在徐敬业除了一些隐晦的消息外,居然是对详细情形毫无所知。

“不能再让那个老太婆再活着了。”徐敬业站起了身,他口中的老太婆自然是他的祖母武氏,武氏确实是有手腕,更因为她是太祖赐婚,所以才能在他们父亲死后,趁他们兄弟年幼,把持了英国公府。

从心底里,徐敬业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祖母和住在府里的武家人,这些年里他们英国公府仍旧是当朝显贵,在四国公府里声势最隆,可这是却以被功臣集团疏远为代价换来的。

徐敬业从来都没有觉得这能算是什么好事情,功臣集团看着是没落了,可是在帝**队中,功臣集团的力量不过是蛰伏罢了,看看这次卫王能够出任北庭大都护,就可见一般。

要是让武氏继续把持英国公府,帮着武家人,徐敬业觉得自家迟早要被武氏和武家给牵连,他可记得六文侯世家里有人提醒过他,太皇太后是相当不喜欢武家的,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可这也足以让徐敬业心中惊惧了。

太皇太后不但是长乐宫的主人,背后更是有郑国公府,那些太宗朝的虎贲老兵及其家族子弟只怕更遵从这位太皇太后的命令,而不会听从未央宫里的皇帝命令。

“看起来,得去见老世叔一面了。”徐敬业自言自语道,他小时候,父亲徐震尚未战死沙场时,和功臣集团中的各武将世家都是关系不错,各家子弟虽然偶有争斗,但也不过是正常的比武较劲,年轻人互相不服罢了。

徐敬业年少时去过郑国公府,在那里也见到过当时的景武太子,那时就颇为倾慕于景武太子的雄才大略,不过那时候他年纪不大,英国公府里男丁不旺,除了他和一个幼弟外,就只武氏所出一脉,他即便想要从军,可是也得顾虑只留幼弟在府中,或有隐患,才不得已而罢之。

这么一蹉跎,他等来的是景武太子的死讯,而这其中暗藏的一些秘密在功臣集团中,当时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文皇帝登基后,几次严令不得提及景武太子的事情,方才湮没无闻。

徐敬业叹了口气,正是那时候,武氏在文皇帝登基后,把持了英国公府,要是景武太子活着得胜还朝,他必然会从军为景武太子亲随,到时候武氏如何能把持英国公府,武家人鹊巢鸠占,借着英国公府之势扶摇直上,一跃成为长安城里的名门世家。

走出书房,徐敬业又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个儿子,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个郭虎禅到底在凉州宗室里是什么来头,可他这几年里名动天下,如今居然还成了帝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副都护,就知道他的背景必然惊人,恐怕和卫王都有不浅的关系,可偏偏儿子以前因为武家的缘故莫名其妙地和那郭虎禅结仇,真是不知道叫他改如何办才好。

“爹。”英国公府前厅,徐策见到徐敬业,低头行礼道,他知道自己最近让父亲非常失望,本来薛猛当日前往细柳营时,邀他一起前往,可他却因为那个郭虎禅的缘故而拒绝了,如今郭虎禅已成为了帝国最年轻的副都护,被称为当世名将,叫他心中更加失落,苦闷之下很是荒唐了一阵子。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徐敬业看着面前的儿子,冷声道,“满身酒气,昨天又去哪家青楼了,武家那几个呢?”

看着父亲满脸的不悦,徐策更加惶恐,他自幼也算是勤奋刻苦,可眼前的父亲却从未夸过他一句,对他向来极为严厉,此时听到父亲对于自己和武延秀他们混在一起极为不满,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是低头肃立。

“以后再跟那几个武家的混在一起,我打断你的腿。”徐敬业狠声说道,武家这些日子动作很大,再不跟武家撇清关系,迟早都会祸及自家。

“是,爹。”徐策应了一声,只是心里却是极为震惊,父亲虽然向来不喜欢武家,可是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这般郑重地警告自己。

“回去好好收拾一下,等会儿随我一起出去。”徐敬业看着这个长子,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他,这个长子是有才能的,只是从小太过顺利,没有经历过一点挫折,他不能看着这个长子继续沉沦下去。

“是,爹。”徐策精神一振,父亲愿意带他出门,就说明父亲还是认可自己的,想到自己最近做的事情,他满脸羞愧地离开了。

徐敬业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个长子还知道羞愧,就还不算太差,就怕他死不悔改,那可就真地没救了。

徐策没让徐敬业等多久,他很快就出来了,已经换上了一身武服,身上的酒气也全部消除了,看上去仍是那个英武青年。

“今天就别骑马了,随我一起坐车。”徐敬业看着长子,沉声道,他这次去郑国公府也是要掩人耳目,不欲被人知道。

徐策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一脸平静地跟在了说完之后,便朝外走去的父亲身后,心中猜测着父亲此行到底有何用意。

英国公府邸后院,早有徐敬业的心腹手下准备好了马车,当徐敬业登车时,却是看到了后院马厩里清扫马厩的几个陌生下人,便朝身旁跟了自己二十年的老随从问道,“这个人是哪里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回老爷,那是老太太府里新招的下人,说是来伺候几匹安西赛马的。”老随从回答道,他口中的老太太自然是武氏,不管徐敬业有多么不喜欢武氏,可武氏仍旧是他名义上的祖母,他不得不做些表面文章。

“一个不留。”徐敬业做了个手势,那个老随从会意地点了点头,说起来最近武家是胆子越来越大,居然弄了不少生面孔进来,是该好好教训一番了。

徐策在一旁看着父亲不动声色间就决定了那几个陌生下人的生死,心里也是一惊,知道父亲恐怕是已经打算和武家决裂了,不然的话不会做出如此决定。

徐策跟着上了马车,老随从准备的马车看上去只是辆很普通的马车,但是里面却不但宽敞,而且还很舒适。

徐策并不敢在父亲面前放送,进了车厢后,就正襟危坐,跪坐得笔直;徐敬业看了这个长子一眼,过了会儿后才开口道,“行了,随便坐吧,你这样坐,会把腿弄坏的。”

虽然说话时声音依然有些冷厉,但是徐策还是高兴地盘腿而坐,只不过脸上仍是很小心的样子。

“爹一直对你很严厉,即便别人都说你聪明,刻苦,可爹从来没有夸过你一句,你知道为什么吗?”徐敬业看着长子,忽然问道,他如今想想,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对这个儿子有些过于严厉了,而且自家虽然仍然地位显赫,可是却还不如其他三家国公府。

“爹是怕孩儿失恃宠生骄,成了那些无用的纨绔子弟。”徐策见父亲突然这么问自己,愣了愣后,才开口答道。

“不对。”徐敬业摇了摇头,然后注视着面前长子年轻的脸孔道,“爹对你那么严厉,是因为你是长子,日后迟早都要从爹手里接过祖宗留下的基业,所以你必须做到最好。”

徐策一时间心情有些起伏,他没想到父亲居然对自己一直都寄予此等厚望,再想到自己最近的行为,他不由心中更加羞愧,声音有些低落,“孩儿不孝,让父亲失望了。”

“你没让为父失望,你从小顺风顺水,除了为父以外,旁人那个不是奉承你,追捧你,可你还是没有养成骄奢之气。”徐敬业第一次夸起了面前的长子,可接着他的声音一沉,“像你这样的年纪,不经历点挫折,难免会坐井观天,以后迟早会吃大亏。”

“儿子明白。”徐策正色道,他现在检讨自己最近做得事情,实在是只有混账可以形容。

“记住,男人要有心胸,要有器量,没有器量的人,终究只是个小人物。”徐敬业想到长子和那个郭虎禅莫名其妙地结仇后,却是因为郭虎禅之故而不愿去细柳营,说话时的声音又重了几分。

“薛猛和你是朋友,可如今他已是领兵大将,连他都愿意在那位郭副都护麾下效力,你又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和那位郭副都护之间,连私怨都算不上,你当日为何不去细柳营,要是他容不下你,那自是他无容人之量,也不过如此罢了。”

徐策听着父亲的话,满脸的羞愧,他从小也是向往曾祖的武功,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不是被人当成英国公府的世子去受到尊敬,可最后当机会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因为自己的气量而拒绝了。

“那位郭副都护,年纪比你小,可是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一群边地的好汉,去河中先杀大食使节,再杀国王,另立新王,之后玉门关前更是以一当百,无论是气魄才能,都堪称当世之杰。”徐敬业看着面前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长子,仍是缓缓地说道,郭虎禅身上有太多谜团,可是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以前关于这个年轻人的各种传闻不只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而是实打实的。

“爹,孩儿明白了。”徐策点头道,他当日和郭虎禅结仇,说穿了是郭虎禅为苏文焕出头,把他打了一顿,可那时两人公平较量,他输了也只是自己学艺不精,说来说去还是父亲说得对,他从小顺风顺水惯了,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自己钻了牛角尖,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了别人身上。

“你明白就好。”徐敬业看了眼说话时还算诚心的长子,点了点头,“如今长安城内,看着平静,可实际上暗流涌动,就是为父也看不透,你以后不要再和武家那些人来往。”

“爹,孩儿以后不会再和他们来往了。”虽然同在一府,可徐策从小和武家的所谓‘兄弟’并不亲近,甚至有些疏远,不过是最近几个月他身边那些朋友都是去了新军,他自己又意气消沉,那几个武家‘兄弟’又主动讨好于他,才厮混了一阵。

“武家别有用心,这一点你要记住。”徐敬业仍是很郑重地说道,“你那个曾祖母,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她是帮着武家的,你要清楚,你口中敬她,心里大可不必。”

徐策听着父亲口中有些冷酷的话语,没想到自家和武家的矛盾冲突已经到了这么剧烈的地步,不过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点头应着。

车厢里,徐敬业趁这个机会,跟长子说了不少事情,这个长子虽然有才能,可在他眼中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需要他这个当父亲的教诲。

徐策一路上脸色不断地变化,没想到原来帝国的局势现在竟是如此的微妙,北方边境叛乱,唐王府意图不明,一切都牵动着长安城内的权力变更,卫王和齐王去了北庭都护府,谁都不知道下一次这两位王爷回来时,是不是带着大军兵临城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了郑国公府,比起两年前郑国公府门前门可罗雀的景象,如今的郑国公府前虽然谈不上车水马龙,可也是相当热闹。

挑开车帘,徐敬业看了眼郑国公府大门口的卫士,却是喊过了驾车的心腹,将自己亲手写的名刺交给了他,“去递帖子。”

驾车的心腹接过后,便下了马车,朝郑国公府的大门而去,却是极为顺利地递了拜帖。

能被贺正阳派到大门口的卫士自然都是他所信任的心腹,那两名卫士中,接过名刺的那人手一摸上那名刺,就知道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里坐得绝不是什么小人物。

“请贵人稍候片刻,我这就去通禀。”那名卫士抱拳一礼后,便飞快地进了府邸。

郑国公府内,贺正阳正和长孙谵,魏叔玉商量着宗楚客卸任后,内阁里的宰相变动,虽然距离宗楚客从内阁首辅的位子上下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但他们不得不未雨绸缪,及早做好布置,否则的话很容易失去先机。

书房外,当敲门声响起,贺正阳皱了皱眉,他记得吩咐过手下,不得来打扰,看起来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他们绝不敢违背自己的命令。

“进来吧。”贺正阳高声道,而这时长孙谵和魏叔玉已经收好了他们带来的名册,六文侯世家过去在文官中的影响力虽不如功臣集团中的武将势力在军队中那么大,但是总有些底子在,内阁七相的下任人选,他们也有可以胜任的自己人。

那名卫士,将手中的名刺交给贺正阳后,简单地说了情况后,便站在一边,等着自家老爷的吩咐。

贺正阳打开名刺,只是看了一眼后,就脸色一变,然后朝那卫士道,“你带他们从后门走,然后带他们来我这里。”

“是,老爷。”那卫士应声间,已经快步退出了书房,关上了门。

“是谁来了?”魏叔玉忍不住问道,他可是很少看到贺正阳吃惊的样子。

“你们猜猜看?”贺正阳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名刺叠好,压在了桌上,朝魏叔玉和长孙谵道。

“除了英国公外,还有谁够这个分量。”长孙谵笑了笑,然后看着那张被压住的名刺道,如今功臣集团里够分量的都已经差不多齐了,只差英国公府一家。

“猜对了。”贺正阳抽出了名刺,扔给了魏叔玉,至于长孙谵,这个老狐狸恐怕连徐敬业那小子的来意都猜到了。

“看起来,英国公是坐不住了。”魏叔玉笑了起来,看完手中名刺上的内容后,放下道。

“咱们最近动作不小,他也不是傻子,能不急么?”长孙谵也是笑了起来,英国公府那是表面风光,看着声势很大,可是在朝中当官的可都是武家人,不是他英国公府的自家人,徐敬业少年时,父亲徐震战死沙场,那时候他那个‘祖母’武氏可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英国公的爵位,当时要不是几个老功臣出面,把这件事情在文皇帝那里给搅了,可轮不到徐敬业当什么英国公。

“如此甚好。”魏叔玉点头自语道,虽然英国公府如今被武家人鸠占鹊巢,可是只要徐敬业够魄力,跟武家决裂,还是能够挽回的。



郑国公府后门,马车缓缓驶入后,徐敬业带着儿子下了马车,旧地重游,他心里未免有些感怀,说起来贺正阳这位老世叔当年在他继承父亲爵位时,可是出手帮了他一把,虽然这位老世叔没有亲自出面,可是当时几位仗义执言的老功臣恐怕都是看在这位老世叔的面子上才那么尽心。

徐策并不知道父亲心中竟然勾起了那么多回忆,他只是打量着郑国公府,一直以来,郑国公府可以说是四国公府里最低调的,几乎从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过,就连他也只知道开国时郑国公贺廷玉是最早跟随太祖皇帝的老人,此外国史中几乎没有关于这位郑国公任何出彩的记载,可是当时被称为第一名将的卫国公李靖却自称不如这位几乎是默默无名的郑国公,开国之功第一名副其实。

如今站在郑国公府里,徐策看着四周那些显得有些老旧的建筑和四周沉默的卫士和下人,竟然有种被压迫的感觉,一路跟在父亲身后,朝书房而去时,徐策发现郑国公府里绝少见到女子,多是着甲的卫士和健壮的下人。

“郑国公府一直都以军中之法治府。”徐敬业看了眼跟在自己侧后的长子一眼,沉声说道,他小时候来过郑国公府,那时候郑国公府里的卫士更多,那股森严的气势便是比起出征大军军中也是不差。

徐策应了一声,却是有些吃惊,可心里面却又觉得这才是他们这些国公府该有的气势,而不是比什么楼台舞榭,四国公府因军功而显名于世,就该一如军中气势森严。

“当年你曾祖在世的时候,咱们家里也是这般的。”徐敬业看着脸上露出羡慕神情的长子,却是有些怀念地说道,虽然那时候他还极小,记忆也有些模糊,但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是不会变的。

“那后来怎么会?”徐策口中不由问道,不过随即他就闭上了嘴,这显然是因为武家的关系,才让自家变成了现在那样子,没了国公府国之柱石该有的气魄。

这时候,徐敬业他们也到了书房门口,徐敬业不等那带路的卫士开口禀报,已自恭声道,“小侄徐敬业,请见叔父大人。”

看着在门外就行礼的父亲,徐策也不敢怠慢,同样弯腰行大揖之礼。

这时门打开了,贺正阳看着在门外就行此大礼的徐敬业和他身边的青年,却是忍不住摇头道,“你这小子,这么些年不见,怎么也变得那么迂腐了。”

“若没有叔父大人当年暗中相助,小侄恐怕连家父的爵位都保不住。”徐敬业行完礼后方起身道。

徐策跟着父亲直起了腰,然后他看清了面前郑国公的样子,那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人,只是眼中有神,当他被看了一眼后,竟有种在这个老人面前自己毫无秘密的感觉。

“这是你儿子,进来吧?”贺正阳招呼着徐敬业,然后看了眼跟在徐敬业身后,看上去倒是挺精神的年轻人问道。

“正是犬子,还不向叔公大人行礼。”徐敬业一边答道,一边朝长子道。

“行了行了,刚才都行过礼了。”贺正阳一把拉住了要再次行大揖的徐策,接着便转身进了书房。

徐策看向了父亲,只见父亲点了点头,才跟着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里摆设很简单,看上去也有种斑驳的古意,看着四周墙上悬挂的破旧刀剑,徐策感觉到了一股沙场气息。

“老头子没福气上阵,这些都是些老朋友老子侄的遗物,厚着脸皮要来,放在这里做个念想。”看到徐策的目光停留在那挂满墙壁的破旧刀剑,贺正阳笑道,只是脸上满是伤感,他因为姐姐当时当了皇后,不得不离开军队,从此在长安一待就是四十多年。

“叔父虽不能上阵,可是他们都是叔父府上出去的。”徐敬业在一边说道,这位老世叔虽不能回到军中,可是当年多少功臣子弟都在郑国公府受到过这位老世叔的教诲,他们的父辈当时都征战于四方,多是这位老世叔教他们武功,教他们兵法,直到他们的年纪够去军中,那时景武太子也住在这位老世叔的府上。

要说当年战死河中的功臣子弟,举家皆悲,那么这位老世叔也是一样,多少他亲手教导的功臣子侄都先他而去,徐敬业心里清楚,这位老世叔心中的痛,也更清楚这位老世叔在功臣集团中的影响力。

“不说那些事情。”招呼着徐敬业坐下,贺正阳看着面前十几年不见的徐家小子,一边说道,一边让人上茶。

“你来不是找老叔我叙旧的吧?”贺正阳很是直接干脆地问道,他不喜欢拐着弯的说话,因为那样太累。

听着贺正阳的话,徐敬业心里放宽了不少,起码这位老世叔还把他当子侄看,没怎么生分,于是他口中对这位世叔的称呼也变了,“不敢瞒老叔,小侄这次来,是想请老叔帮忙的。”

“小侄想把武家的人赶走。”徐敬业的回答也很直接,他太清楚贺正阳这位老叔的脾气,而且现在他想要取信于这位老叔,就只有诚心实意。

“早该赶走了。”贺正阳点头道,他对武家没好感,倒不如说是对武氏没好感,当年这个女人可是想勾引当时还是太子的太宗皇帝,还好太祖皇帝把她赐给了英国公做妾。

说起来,武氏这个女人也不简单,从区区妾室熬到了英国公和英国公的原配妻室死掉,借着自己是太祖皇帝赐婚之故,在英国公死后被文皇帝顺势封为诰命夫人,用以钳制当时如日中天的英国公府势力,严格说起来,之后徐敬业之父的徐震的死里面未尝没有阴谋。

贺正阳附和了一句后,徐敬业更是大胆了些,说了最近武家的异常动作,让贺正阳也不由皱了皱眉头,说实话他以前都没把武家看在眼里过,不如如今看来武家这么多小动作,恐怕是心怀不轨,很有可能会成为麻烦。

见徐敬业是真心打算彻底跟武家决裂,甚至于对武氏这个所谓‘祖母’无好感,贺正阳沉思了一下,决定说出当年徐敬业之父徐震之死的一些内情,以坚定徐敬业之心。

“有件事情,老叔我在心里琢磨了十几年,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如今你既然有对付武家之心,老叔告诉你也无妨了。”贺正阳开口说道,而他的话让徐敬业的脸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徐策有些好奇地看着面色突然间变得狰狞起来的父亲,不知道眼前的郑国公究竟要说的是什么事情竟然让父亲这般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看起来你也知道一些。”贺正阳点了点头,当年徐敬业的父亲徐震战死沙场,说起来也是蹊跷颇多,不过那时徐敬业年纪不大,并不知道很多事情,就算是后来有所猜测,恐怕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当年文皇帝登基后,是你曾祖助文皇帝稳定了朝局,之后你父亲继承爵位,照理入枢密院也是应当之事,不过那时候帝**队正自开始从河中撤军,你父亲被派去主持大局也无可厚非,可你父亲最后竟是战死于前线,却是颇多蹊跷。”贺正阳一边说着,却是牵扯出了当年这件被文皇帝一手压下去的事情。

徐敬业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一片,对于父亲当年战死一事,他年长后也是有过怀疑,那时已是文皇帝登基后,帝国正稳步从河中撤军,而大食人在那之前已经被景武太子带兵打到他们的边境重镇了,根本没有可以大规模反击的兵力,可最后他父亲却战死于前线,而当时那一仗的详细情形却是语焉未详,没有多少记载。

徐敬业自己调查得到的结果说是当时帝国从河中撤军导致河中大军军心涣散,对于文皇帝颇多怨言,当时整个河中驻扎的帝**队都处在混乱的状态中,当时发生的零星战事都没有什么详细记载。

可是现在从贺正阳的话中,贺正阳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结果,当年他父亲前往河中战场主持大局,文皇帝的用心极其险恶,退出河中的决定是文皇帝没有能力驾驭帝国的力量继续推进汉之霸权,可是这总需要有人来替文皇帝背负这个骂名,而徐震这个英国公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同时还能削弱英国公府在军中的声望,可谓是一箭双雕之举。

徐震当时前往河中,可以说是心中明白文皇帝对他的不放心,但他还是去了,不为其他,只为了帝国和河中前线的几十万将士。

当时河中的情形到底如何,贺正阳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他能肯定,徐震性格沉稳,和他父亲英国公徐世绩一样都是深谋远虑,谋定而后动的人,绝不可能做以身犯险的事情,更何况当时大食人根本无力趁势反击,所以徐震在前线被伏击最后战死根本就是极其可笑的无稽之谈。

不过当时的情况是,文皇帝大肆为徐震操办葬礼,其隆重压过了一切其余声音,似乎任何怀疑都是在污蔑徐震的战死。

那时的帝国可以说是异常混乱的,虽然文皇帝刚刚坐稳帝位,但是撤军之事,仍是让朝中争执不休,徐震死前已经实际上理顺了河中大军,让前线将士接受了撤兵的决定,徐震死后,事情虽然出现反复,文皇帝也下令打了一仗,可最后还是继续从河中撤兵,唯一得到好处的只有文皇帝,徐震为他先是分担了做出撤兵决定的压力,接着徐震死后又让他得了个好名声。

“你父亲当时在河中很可能不是战死,而是死于暗算,就像当年的太子殿下一样。”贺正阳沉声说道,“至于武氏,不敢说她和你父亲的死一定有关,但是她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文皇帝封她当了诰命夫人后,你父亲就被派往河中,然后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你们两兄弟又都年少…”

说到此处,贺正阳嘎然而止,当年他暗中联络几个在朝的老功臣,死保徐敬业继承其父爵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徐敬业这时眼眶发红,面色如赤,这些年来他心中始终有诸多猜测,今日终于得以从面前的贺正阳那里一一印证,而他身边的徐策也是握紧了拳头,他还是年轻人,骤然知道自己的祖父很可能是死于阴谋暗算,亦是睚眦欲裂。

“这件事情,你若要真地查出真相,也许得去缇骑司一趟,那里或许有些蛛丝马迹能够帮到你。”贺正阳不打算太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不必查了,老叔,我父之死,和文皇帝还有那老虔婆必然脱不了关系。”徐敬业不是傻子,真相是什么已不重要,更何况就算缇骑司那里有当年的蛛丝马迹,可他查到了又能如何。

真正重要的是他需要做出选择,徐敬业相信面前的老叔绝对有什么惊天秘密在瞒着他,这时他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贺正阳刚才对他说的那句话。‘你父亲当时在河中很可能不是战死,而是死于暗算,就像当年的太子殿下一样。’

徐敬业的眼神中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然后喉咙有些发干道,“当年太子殿下难道也是被…”

“这事情暂时还未有真相,但是太子殿下确实是遭人暗算。”贺正阳看着徐敬业那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却是沉声道。

“老叔,小侄知道老叔有事瞒着小侄,但是小侄敢对天发誓,小侄绝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老叔对小侄兄弟有活命之恩,不管老叔要做什么事,小侄必定追随,绝无二心。”徐敬业忽地立掌起誓,一脸坚定地看着面前的贺正阳。

“你可要知道,老叔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你今日既然做出选择,若有反悔,不必天诛你,老叔自会动手,你可想好了?”贺正阳看着发完誓后,带着儿子拜倒在地的徐敬业,沉声说道。

“徐敬业绝无后悔。”徐敬业抬起头,看着面前突然间威势凛然的贺正阳,大声说道,当年他祖父,父亲为文皇帝坐稳帝位立下汗马功劳,可他父亲竟然此等下场,实在是叫他心中深恨,如今文皇帝虽死,可他的儿子还在。

第一百零五章 黑街

第一百零五章黑街

黑街,地处长安西城和北城之间,说是街道,倒不如说是一处坊,这里是全长安的捕快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因为这里混乱,而且黑街的人有自己的规矩,外人很难插手。

“文皇帝之前,长安城一直都是要塞般的城市,城中各家子弟多有从军者。”漫步于破旧的街道里,封常清和杨国忠并肩走在一起,两人身后跟着数名景虎社的汉子。

郭虎禅离开长安后,封常清在京兆一带开了养马场,有枢密院和功臣集团做他后台,如今他所办的万马堂已经是关中第一大的马场,而杨国忠则是在接受了大批凉州子弟后,景虎社如今实际上已经控制了整个西城区。

两人一外一内,手下可以随时拉起过五千人的武装,尤其是景虎社控制贫民居住的西城区,长安城外各码头的力夫多半都是其外围成员,可以说只要郭虎禅一声令下,整个长安城就会瘫痪掉。

“这我知道,不过这黑街?”杨国忠一边说道,一边看着似乎和西城区的破旧街道没什么太多两样的街道,有些疑惑地朝身边的封常清问道。

“不要看这里,当年文皇帝登基后,从河中撤军后,又大幅削减长安驻军,其中不少都是长安子弟。”封常清看着对于长安城当年那件事情不太了解的杨国忠,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时那些在战争中伤残的长安子弟被迫退出军中后,朝廷虽然给了他们抚恤,可是却远远不能和两朝相比。”

“那时文皇帝放开长安城对人口的限制,又迁徙天下富户入长安,那些年里长安城里的各种东西价格飞涨,那些被强退的老兵里,身体健壮的还能另谋出路,做工度日,可是那些伤残老兵,他们有功于国家,可到手的抚恤不过一两年里便因为长安城的物价飞涨而花完了。”封常清想到自己外祖时候对自己说的那些事情,至今也是难以释怀。

“那两年里,长安城表面大兴土木,日趋繁华,可是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也不少,而当时不止是当年争战河中的大军被撤回,就连太祖朝和太宗朝时帝**队血战打下的河中十八都督府也一一被废,那些伤残老兵们便一起在这里身披当年的盔甲,高呼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名,要文皇帝罢免当时的内阁。”说到此处,封常清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异样了。

“不过短短五天的时间里,从近千的伤残老兵就变成了过万的老兵聚集,文皇帝自然不会向这些老兵低头,只是说那些伤残老兵不过是不满朝廷抚恤才聚众闹事,就派户部官员用大车载了金银布帛,要那些老兵散掉。”封常清的声音里带着讥讽,文皇帝精于权术,可他不懂那些老兵。

“后来怎么样了?”杨国忠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此时听封常清所讲,却是入迷了,见封常清忽地停了下来,不由追问道。

“那近千伤残老兵,在户部官员拉来的装满了金银布帛的大车前,愤懑莫名,一名断了双腿的老兵当场横剑自刎,死前高呼‘恨不死于战场,今受此辱。’之后那近千伤残老兵如同疯魔般,个个横剑自刎,当日这里血流成河,倒满了那些伤残老兵的尸体。”封常清说到此处,声音也不禁有些抖,杨国忠更是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黑街居然还有这般来历。

“这件事情在当年被文皇帝强压了下去,甚少被人提及,大家都对这事情讳莫如深。”封常清说道,目光却是落在了黑街上的那些行人身上。

当年此事之后,这里便成了禁忌,文皇帝也在那一段时间里狼狈不堪,要不是几个老臣出来安抚其余老兵,恐怕长安城内当真会血流成河。

黑街在那之后成了没人敢管的地方,朝廷也默认了黑街的存在,任由一些老兵住在这里,十几年下来,不少老兵6续去世,而一些江湖之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躲进黑街,久而久之这里也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黑街这里有自己的规矩,这里真正主事的被称为八老,是当年老兵中最有威望的八个人,不过现在只剩下四人还健在。”封常清说道,来黑街之前,他已去过缇骑司一趟,当年缇骑司在黑街可是派了不少探子,生怕那些活着的老兵再做出些过激的事情来。

“那我们来这里?”杨国忠看着封常清,黑街这地方竟有这般来历,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封常清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在长安城里,对于市井间的消息最灵通的不是缇骑司,而是这里的人。”封常清回答道,想要揪出唐王府安排在长安城里的密谍,除了靠缇骑司,也需要这里的人帮他们。

杨国忠明白了封常清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觉得这里未必有封常清说得那么神,在他眼中,黑街除了其来历,其他地方和西城区一样,顶多是现在的西城区已经被他们景虎社所控制,而这里还没有。

一处显得有些暗旧的巷子口,封常清和杨国忠被人拦了下来,而他们四周那些摆着的摊铺里原本做生意的汉子也都盯着他们。

“我们是来拜见四老的。”封常清朝拦住自己和杨国忠的汉子说道,同时让身后跟着的景虎社的汉子们不要和对方生冲突。

“老爷子们从不见外人。”汉子一口关西腔答道,直接回绝了位老爷子如今身体不如以前硬朗,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说见就能见的。

“兄弟,你把这东西拿去给老爷子们,他们一定会见我。”封常清从怀里拿出了一柄匕递给了面前的汉子。

汉子将信将疑地接过了,虽然眼前这个人长得又瘸又丑,可是身上自有一股气势,而他边上那个方脸汉子看上去也不像是普通人。

“你送去给老爷子们看看。”汉子喊过一名手下,吩咐道,然后亲自带人在巷子口盯着封常清和杨国忠,寸步不离。

那去报信的汉子才走没多久,另一个矮汉到了那汉子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那汉子顿时脸色一变,看向封常清和杨国忠,忽地冷声道,“万马堂的大场主和景虎社的大当家什么时候凑一块了,不知来咱们黑街有何贵干?”

杨国忠见那汉子一口道破自己和封常清的身份,也不由有些吃惊,看起来封常清先前说得确实不假,黑街这里果然消息灵通。

封常清见那汉子似乎有所误会,也不急着辩解,只是脸上笑了起来,他长得虽然貌丑,可是这几年下来,自有一股威严,此时他虽然笑起来,可是却给人一种自信,“兄弟,我们二人今日是专程来拜会四位老爷子的,并无他意。”

那汉子见封常清和杨国忠二人毫无所惧的样子,却也信了他七分,不过口中仍是道,“老爷子不会见你们的,你们还是走吧?”

“最近可是有别的人想见四位老爷子?”封常清是何等精明之人,那汉子只一句话,就让他察觉出了不妥,看起来这长安城里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了黑街这个一直被忽略的地方。

“不必多说,你们赶紧走就是。”汉子被封常清猜个正中,却是脸露不耐道,就在这时他被派去传信的手下回来了。

“铁哥,老爷子们说见。”随着回来手下的话,铁贵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带封常清和杨国忠进了巷子。

巷尾的一处掉漆的门后面,却是别有洞天,虽然依然看上去带着股古旧的味道,但是里面的房舍却显得干净整齐而且明亮。

杨国忠这两年里在西城区也算是大人物,景虎社的名头便是些官宦人家也知道些,不过进来之后,也是大气不敢喘上一声,不为别的,只为敬那些老兵。

一处有些年头的黄梨木的雕花窗格子外的天井里,封常清看到了他此行要拜访的四个老人,他们都是当年的长安老兵,活到现在也都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

“你们都下去。”握着封常清先前让人送进来的匕的一名老人看向了铁贵和天井里的其他人,吩咐道,这把匕是当年太子殿下给手下作战最勇猛也是最忠诚士兵的匕,当年军中能够拥有的不会过一百之数,如今还活着的恐怕就是他们四个老家伙了,来人能带这把匕来,怕是故人之后。

“见过四位老爷子。”封常清和杨国忠待其余人离去后,却是朝那四名老人行礼道。

“这把匕是你的?”寇猛看向了封常清,手中拿着那柄匕。

“这把匕是我家殿下给我的。”封常清不打算向这四个老人隐瞒郭虎禅的身份,要是想要控制黑街,就必须亮出郭虎禅的身份。

“你家殿下,这长安城里还有什么殿下?”寇猛忽地冷笑了起来,长安城里,唯一能叫他们这些老兵还能叫上一声殿下的除了卫王郭廷烈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家殿下名叫郭虎禅,其父乃当年太子殿下。”封常清沉声说道,他话一出口,就和杨国忠感到了一股叫人心惊胆颤的杀气,那四名老人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凶悍。

“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寇猛说话时,声音就好像钢刀摩擦一样,叫人心里毛。

“我从不乱说话,这样东西想必四位老爷子应该有人认识。”封常清拿出了自己带来的第二样东西,那是枚随身玉佩,颜色古旧,上面刻着龙虎之形,尤其是龙虎交汇处,更是一点血红。

看到封常清从怀中心翼翼地取出那枚玉佩,寇猛和三个同伴都是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们当年都是景武太子身边亲军中的士兵,也曾有幸受过太子殿下的赏赐,同帐宴饮过,自然认得出这枚龙虎碧玉是太子殿下当年的随身之物,绝对造不了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寇猛的声音急迫,他和三个同伴都是快进棺材的年纪了,本来这一生已经无悲无喜,活着也和死了没差多少,可是如今眼前这个跛子竟然跟他们说,太子殿下有个儿子,叫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

封常清当即把郭虎禅的身份和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只听得寇猛四人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谁知道当年太子殿下竟然遭人暗算,饮恨河中,总算老天有眼,太子殿下还有个儿子。

“殿下如今远在北庭,手握强兵,不过长安城里恐有人对殿下不利。”封常清简明扼要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他需要黑街的人来打听有关唐王府和平阳王府的任何消息。

寇猛四人这时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们此时已经都信了封常清的话,郭虎禅名动长安时,他们四人也曾耳闻郭虎禅的事情,那时也多半都是没太过放在心上,最近郭虎禅更是因为平定朝鲜行省叛乱,杀俘近三十万而名声大噪,他们便是再不关心世事,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寇猛四人以前只当是有所夸大,可如今封常清说出郭虎禅的身份,他们却立刻觉得理所当然。

郭虎禅离开长安后,虎贲老兵和近万老兵北上,寇猛四人当时并未去,只因他们的年纪太大,已经上不了阵,那时他们只当是那些袍泽是去北庭赴死,可如今却心中清楚,定是那些虎贲老兵中有人知道郭虎禅。

“何人敢对殿下不利?”寇猛身边,一个面容苍老,但是依稀可见当年威武的老人大声道。

“瀛洲李唐余孽。”封常清答道,只要这四个老人出面,景虎社控制黑街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到时候更是可以进入北城区。

天井里,寇猛四人精神抖擞了起来,他们把封常清的来意当成了是郭虎禅这位殿下的意思,这时候再叫他们等死,他们却是不愿意了,他们想活着看到郭虎禅回到长安,入主未央宫,那时他们就是死了,也是死而无憾。

“这些日子,吴王府和魏王府都有人来找过我们四个老家伙。”寇猛见封常清问起最近可有人打黑街的主意,却是冷笑着说道,当年的皇子中,他们最恨文皇帝,至于其他皇子里,除了卫王郭廷烈外,其余他们都是不大看在眼中。

“吴王府和魏王府。”封常清自语道,这倒不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今卫王和齐王联袂而去北庭,这长安四王只剩吴王和魏王在,他们若是没什么动作可说不过去。

“老爷子,可还有别的人在打黑街的主意?”封常清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道,他生怕这个四个老人漏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有了,最近来找我们的,也就那么两拨人。”寇猛回答道,接着道,“这几年我们四个老家伙不像以前那般身体硬朗,说不准下面可能有些事情。”

封常清没有再说什么,眼前这四个老人,当年可是杀人如麻的军中老兵,这些年又管着偌大黑街,他们此时若是动了杀机,恐怕手下被他怀疑有二心的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杨国忠在一旁一直都未说话,黑街鱼龙混杂的程度犹在过去的西城区之上,还是让这四位老爷子好生整顿一番后,他再来接手不迟。

封常清和杨国忠离开后,寇猛四人好似又恢复了平时的沉暮样子,只是当铁贵带着手下来时,寇猛却是面不改色一连念了十几个名字。

“铁头,这些人犯了黑街的规矩,你知道该怎么做?”寇猛的声音平静,黑街这地方的规矩也是靠鲜血维持的,外人以为他们四个老家伙只是靠着过去的名声管理着黑街,可那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他们四个虽然老了,可是手下仍有一批军中遗孤子弟是他们养大的,从就被他们当作亲子侄般带大,他们每个人都是合格的士兵。

“是,老爷子。”铁贵点了点头,他从来不会去考虑老爷子们的命令是否有错,他只知道执行,哪怕那十几个名字里有人和他也算是有些交情。

“另外传我们的话,好好查查任何和瀛洲有关的人,凡是消息有用的,有赏。”寇猛又吩咐道,对于瀛洲的李唐余孽,他们这个年纪的老兵更没什么好感,他们的祖辈,父辈当年都是太祖皇帝手下的兵,和李唐打过仗,其中也不乏有死于长安之战的。

铁贵虽然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和瀛洲扯上了关系,可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还有,铁头,好好挑些老实可靠的人,等这些事情了了,你们去北庭军中效力,不要再浪费了自己。”寇猛看着从就老实的铁贵,沉声道,这也是刚才那个封常清答应他的,殿下身边终究需要老实可靠的老兵子弟护卫,他们四个老家伙,就算有亲子侄,也要么死,要么老,却是不如让铁贵他们这些河中大战后没了爹的军中遗孤子弟去殿下身边,一来可以护卫殿下,二来他们也有个好前程,三来即便长安生什么事情,也不会连累他们。

第一百零六章 杀戮

第一百零六章杀戮

满是尘土飞扬的坑洼道路旁,郭虎禅看着后方难以前进的辎重车,眉头紧锁,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他要抵达玄菟大营,恐怕要比他原先预估的晚上几天。

“这里的道路怎么会变成这样?”郭虎禅喊过了队伍中一个北庭军官,询问道,他们现在所处的是玄菟郡的边缘地带了,本该属于帝国驰道系统的官道却破旧不堪。

“大人,这里的道路年久失修,才变成现在的样子。”那被叫到的北庭军官大声答道,修文年间,帝**事力量的衰减不仅仅表现在军队的规模变化上,同样帝国驰道系统里属于军用的官道随着被削减的驿站而逐渐荒废也是其中的代表。

“这些军用官道,过去沿途拥有十六处驿站,现在全部没了。”郭虎禅身旁,一名出身玄菟郡的士兵主动说道。

郭虎禅没有说什么,他得承认,太祖皇帝虽然没有为自己营造任何享乐的宫殿,可是整个太祖朝,帝国征发的民力以及驱使战争中的俘虏修筑水坝,道路等等大型工程并不会比秦皇隋帝差多少。

而在遍及帝国各地的驰道系统里,有很多耗费巨大人力的道路是单纯地为军事目的而服务的,尽管道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是在边境地区的驰道系统里,除了掌握着东西方贸易的安西地区以外,其他边境地区的军用道路很少能惠及地方边境。

因为出于对草原的防范政策,帝国在过去不但对草原实施分化和打压强者的政策,更是由军队严格监视并控制帝国商人和草原之间的贸易,因此当修文年间帝国开始回收自己的军力以后,这些军用道路曾一度成为那些商人的走私之地,而那时的枢密院自然不准许这种状况出现,于是不少走私商人直接被帝**队镇压,而一些道被帝**队亲手破坏,就如同河中十八都督府的帝**队退出河中时,亲手摧毁了那些几代人用血和汗建造的军事堡垒。

“这些道路必须被修复。”郭虎禅沉声说道,对于那些游牧民族来说,他们的作战方式让他们不必太过于依赖道路,但是帝**队不同,帝**队是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任何一个零件出了问题,都会影响帝**队的军事能力。

“我们缺乏人手。”一名虎贲老将在一旁道,他当然明白这些原本被荒废的军用官道被修复后,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他们的后勤辎重的安全,可是他们缺少工程兵,当年帝**队里的辎重兵,同时也是合格的工程兵,但是现在处于恢复期的帝**队,几乎新开的折冲府征募的都是作战军队。

“是啊。”郭虎禅沉声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不但是他疏忽了,恐怕整个枢密院里都没人想到那些辎重兵的重要性。

“立刻派人前往蓟县禀告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郭虎禅朝身旁的亲兵吩咐道,按照帝国过去的军队制度,一战兵,两辅兵,其中辅兵并不像他现在手下是那些刚刚被征募没多久的普通人,而是接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合格士兵,同时也是合格的工程兵。

“不知道现在战况如何了?”郭虎禅下完命令后,抬头看向了北方的天空,薛猛,苏文焕和王海宾已经各带三千人马越过边境线,应该已经开始和渤海叛军交战了,可他这里的大军却还没有到达玄菟大营。



“听着,我们不需要任何俘虏,所有的叛军全部杀死,一个不留。”渤海蛮境内,一处高地上,一名帝国百夫长看着远处平缓的山脚下大约两三百人的部落,朝身旁的队正和什长恶狠狠地说道,他不希望因为手下士兵那不应该出现在战争中的同情心而让自己无谓地损失可以作战的士兵。

“大人,那些孩子也要杀吗?”一名年轻的十夫长开口问道,他虽然已经在之前的战场上,砍下过不下五颗的敌人头颅,但是对于自己接下来要执行的作战任务他第一次遇到。

“听着,他们不是孩子,他们是敌人,最凶恶的敌人。”百夫长用异常严厉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年轻什长,声音低沉,“那些老人,女人,孩子,全部都是我们的敌人,记住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是狼一样的民族,他们的骨子里只有残忍嗜血,他们只会破坏,而不懂得建设,你觉得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里那些女人是母狼,她们不停地生下那些小狼崽子,那些老狼则教小狼崽子如何使用它们的爪牙,那些小狼崽子长大后会无时无刻地不想着抢夺我们的土地,占有我们的财产,奸yin我们的妻女。”

“所以,现在收起你们无聊的同情心,我再说一遍,全部赶尽杀绝,鸡犬不留。”百夫长的目光扫视着面前每一个军官,他需要的是坚决服从命令的部下,不需要任何的质疑,只要去战斗,去厮杀就行了。

“是,大人。”那个先前问话的年轻十夫长涨红了脸大声答道,他不是第一次被训斥,但是像现在因为一个愚蠢的问题被同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让他有种羞愧感。

“为了大汉,为了帝国。”百夫长满意地看了一眼那些目露凶光的属下军官,高声道,只不过这句用来鼓舞士气的传统话语里,最后那句为了皇帝被他省去了,未央宫里那个年轻而无能胆怯的皇帝不配他们为之而战斗。

“为了大汉,为了帝国。”军官们高声呼应道,然后离开回到了各自队伍中,开始指挥士兵进行最后的准备。

悠长的牧歌长调中,那些放牧的契丹汉子们赶着自家的牛羊往圈里赶,而女人们则是将收割后晒干的牧草给储藏起来,虽然现在是草原上最美好的秋天,可是一旦入冬,严寒的天气会让接下来的四个月变成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他们需要提前做好过冬的准备。

高地上的牧草里,百夫长看着落日的余晖下成群的牛羊被赶入圈后,那些契丹牧民和女人们都是躲进了简陋的栅栏后的帐篷后,打出了进攻的手势。

高地后面的浅坡上,已经整装待发的帝国士兵们翻身上马,在傍晚的夕阳中策动了战马,向着远处的营地发动了进攻。

战马在帝国士兵们的控制下,先是小步跑着,缓慢地加速着,直到距离营地不到三箭之地时,才将速度提到了最高,而这时铁蹄飞踏间,大地才隆隆地震动了起来。

营地里,契丹男人们感觉到脚下的震动,喊叫着拿着刀弓跑出了帐篷,对于常年生活在战斗中的他们来说,对于骑兵冲锋时的动静再清楚不过,暮色里一字冲锋的帝国骑兵们掀起的烟尘如同千军万马般声势浩大。

“差不多百来骑。”胡里阿朝身边的老族长说道,他是部落里的勇士,自然是最善战的,他听着那营地外冲来的气势汹汹的骑兵眉头紧锁。

“放箭。”胡里阿已自高声喊了起来,他们营地外搭起的木圈栅栏是用来防狼的,对于真正的骑兵来说,不过半人高的木栅栏,只需要策马一跳便过来了。

在胡里阿的喊声中,那些契丹男人们都是拉动了手里的骨弓,不断地开合放弦,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骑兵离他们不到两箭之地了。

混乱的营地里,女人们带着小孩子抱着自家男人的箭壶跑了出来,这些粗壮的女人手里都拿着刀,脸上表情如同母狼一样凶狠。

一阵又一阵的箭雨从营地里倾泻而出,箭矢密集,开弓的契丹男人里,大多都是连瞄准都不瞄准,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朝一个方向射箭,只是胡里阿和几个箭术高超的人才在昏暗的天色下瞄着那越来越近的骑兵队伍中冲在最前面的射箭。

契丹男人们用的弓箭引弓抛射,虽说也能射出三四百步开外,可是却已经没了什么杀伤力,他们手中用动物骨头和桑木或是拓木所作的马弓有效射程不超过一百五十步,至于要做到杀伤,恐怕得近到五十步才够。

帝国的士兵们无视了前方不断落下的箭雨,战场上所谓临敌不过三发,说得便是弓箭手前方若没有能够阻挡敌军步骑冲锋的手段的话,三轮箭后便是短兵相接。

这些契丹人射出的箭只能在五十步内对他们造成威胁,因此在那看上去似乎一波接着一波没有穷尽的箭雨下,帝国的士兵们依然策马冲锋,当冲进百步距离时,在马上弓弩齐发。

尖锐的箭啸声响起,胡里阿的脸色变了,能在如雷的马蹄声里还能发出这等破空响声的箭矢是何等强悍,“躲开,都躲开。”胡里安大声吼了起来,自己却是一个侧步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几枚箭矢,虽然狼狈了些,可是却保住了性命。

不过马上一拨箭矢,就有十几个契丹人被当场射杀或是重伤,胡里安从地上爬起来时,原本营地里射出的箭雨已经中断了,而这时那些在暮色里冲杀而来的骑兵已经离他们不到五十步,不过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就会冲到他们的面前。

“都上马,上马。”胡里安大喊着,他心里面已经知道这一回来的骑兵队伍不是普通人,根本不是过去那些来打他们牧场的其他部落能比的。

慌乱中,契丹人们翻身上马汇聚在了胡里安身边,这时候也只有胡里安才能让他们放心地跟随,每个人都是红着眼,握着刀弓打算拼命了,草原上的战争向来残酷,要是他们输了,不但会死,财产妻儿都会被人霸占,即便能侥幸活下来,也会成为牛马不如的奴隶。

胡里安策马迎向了那些策马越过栅栏闯进营地的敌人,而这时他终于能在昏暗的暮色下,看清楚这些突然杀来的骑兵,黑色的盔甲鲜明,他们挥舞的是直刃长刀,而不是草原勇士惯用的带弯弧的刀。

“那是汉军。”胡里安身后忽然响起了惊恐的喊声,这时候有人终于看到了这些黑色骑兵所打的旗幡,在草原上很多部落的贵族们会说汉话,能读汉书,但是普通的牧民却不会,但是唯有那个汉字,每一个草原人都认得,因为从他们小时候开始起,他们的长辈就会告诉他们那个字代表了什么。

胡里安满脸的不可思议,不是说汉军已经给渤海大王打败了,可为什么现在这些汉军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挥舞屠刀杀戮着他的族人。

胡里安奋刀策马,可是面对精于马上配合的帝国精锐士兵,他这个族中的第一勇士也仅仅是挡住了两名汉军劈面而来的横刀斩击后,就被后面跟上的一名汉军一刀砍断了握刀的手腕。

胡里安从马鞍上跌落时,看到的是那些黑色的汉军骑兵如同死神般收割着他们所能看到的每一个活物的性命,就像他小时候那些族里老人对他说的,汉军比恶魔都要强大,跟汉军为敌是最愚蠢的事情,草原上再厉害的英雄在汉军的刀下也跟待宰的牛羊没什么区别。

胡里安倒在了血泊中,断了手腕的他落地后直接被汉军策马踏翻在地,和其他那些被砍落马匹的族人一样,化作了铁蹄下的亡魂。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装备精良的一百名帝国骑兵就好象虎入羊群一般,策马砍杀着他们所能看到的每一个契丹人,那些契丹女人徒劳地挥舞着她们手中的刀,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最后却和拿着桑木小弓放箭的孩子一起倒在了刀光下。

被木栏圈起的牧场里,牛羊们不安地嘶鸣着,这时整个营地燃烧起了冲天的火光,当男人们被杀人不眨眼的汉军在短短片刻里屠戮过半后,所有的抵抗都化作了乌有,还活着的契丹人不管老弱妇孺,脑子里剩下的念头只有逃跑。

每一个帝国士兵忠实地履行了军官们的命令,杀死他们眼中所见的每一个敌人,哪怕只是老人,孩子,女人,都是挥刀砍下,毫不留情。

哀鸣声里,有人跪下求饶,可是迎接他们的依然是冰冷的刀锋,小半个时辰后,整座营地里一片死寂,浑身染血的帝国士兵们就如同黑暗中的修罗般,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野兽一样,充满了嗜血的凶光。

“大人,我部战死三人,伤六人,敌军全灭。”一名队正大声禀报着,这一仗他们打得极为顺利,战死的三个兄弟都是被那些契丹小孩在阴暗处用弓箭射落马后,不及提防那些女人,才战死的。

“知道了,让兄弟们先好好吃一顿。”百夫长沉声答道,在他心里,自己本该无损拿下这处营地的,因为他们是北庭精锐,是整个北方最强的骑兵,可是现在面对一个区区普通部落,都有近十人的死伤,叫他实在是心中羞愧。

所有的尸体被堆在了一起,当几名帝国士兵提着刀走进关着牛羊的牲口圈时,那些牛羊都是不安地嘶鸣了起来。

浓郁的肉香中,帝国的士兵们沉默无声地啃着手中的牛羊肉,刚才的杀戮让他们心里还有些压抑,毕竟他们虽然一直都受到最严格的训练,每个人也都在战场上杀过人,可是那和追杀一群老人,女人,小孩是完全不同的,不过没有人去质疑自己的百夫长的命令,因为他们看到了那些老人,女人,小孩里那种凶残好斗的本性。

夜幕下,玄菟郡以北的草原上,有五六处部落营地都燃着映红天空的大火,堆积如小山般的尸体堆边上,是沉默冷酷的帝国士兵。

一处更大的靺鞨营地里,王海宾用缴获的酒洗去了自己刀上的血,他和薛猛,苏文焕各自带兵进攻渤海叛军,三人分别走了不同的方向,往北走的他在路上斥候抓到了几个牧民,却是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比如渤海叛军控制的境内,因为大部落都被大祚荣征兵,实际上其大军后方的草原腹地相当空虚,尤其是那些中小部落,更是缺乏护卫的男人。

王海宾当下自然选择带着手下三千北庭精锐骑兵直接去渤海蛮空虚的后方,他是个重实利的人,只要他能够在渤海蛮空虚的后方闹出足够大的动静,不但可以削弱渤海蛮的战争潜力,同样也能调动和玄菟大营对峙的渤海叛军主力,给薛猛和苏文焕制造机会。

“大人,所有的牛羊已经全部宰杀放血。”王海宾身旁,一名校尉挎刀而来,满身的血腥味,他刚才可是带了五十名士兵,杀光了这处营地里的所有牛羊,除了他们要征用的马匹外,这处靺鞨人的牧场营地里,再没有其他活物。

“做得很好,记得派人放哨,不要有任何放松。”王海宾点了点头,将洗好的刀擦干后放回了刀鞘,朝手下校尉道,他此次进入渤海蛮的后方后,大胆地分兵,就是要打那些草原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是,大人。”校尉应道,如今他们身处敌境,确实大意不得,哪怕他们刚刚歼灭了一个千人部落。

第一百零七章 三路

第一百零七章三路

百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横亘在平原上,前后是超过五千的护卫士兵,莫奴呼原先是个奴隶,不过渤海叛军起兵之后,杀了他原来的主人,于是他就成了一名叛军士兵。

在为数众多的渤海士兵里,莫奴呼是个异类,虽然他看上去长得颇为粗壮,但实际上他是个胆小的人,所以当初和他一起的奴隶大多数已经是渤海叛军里的小军官,他却依然只是个小兵,而且还被赶到了地位最低的辎重队里。

莫奴呼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所以在大多数草原男儿看来辎重队不能上战场杀敌,只能干最苦最累的体力活,可在他眼中却是最好的差使,因为在辎重队里他只要把活干完,就有东西吃,也不必上战场去拼命,那些在他面前自称勇士的人到现在没有几个还活得好好的。

原本这样的生活,莫奴呼以为可以一直安安稳稳地继续下去,可是现在他却和其他人一样都得拿着硬木长枪,提心吊胆地守在大车边上,随时都得警惕那些很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杀出来的汉军。

就莫奴呼所知道的情况,这半个月里,起码有三拨往前线运送粮食的辎重队被汉军杀了个干净,当侥幸逃出来的幸运儿带着人再返回时,看到的只是血淋淋的一堆人头和被焚毁的辎重车马的残骸。

虽然这样的事情,草原上的部落互相打仗时也经常干的,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像汉军那样如此高效,而且杀戮得如此叫人心惊胆颤。

所以对于胆小的莫奴呼来说,原本在辎重队的好日子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即便现在他身上套着原来穿着嫌又闷又累赘的皮甲,可也无法让他心里踏实点。

“我就知道,那些蠢货迟早会把我们害死。”莫奴呼边上,一个有些年纪的靺鞨人嘴里骂骂咧咧着,可还在半个月前,莫奴呼却经常听他叫唤,说如果他再年轻十岁,他一定能砍下几个汉军的脑袋,去那些勇士的军营里,喝酒吃肉,玩年轻的女人。

“你才是个蠢货。”想到平时这个混蛋没事就奚落自己,莫奴呼心中暗自骂道。

辎重队伍里,和莫奴呼一样的辎重兵,本就是各部的奴隶出身,他们对于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忠诚心,反正他们是和牛羊一样的‘牲口’,因此整个辎重队伍里几乎没什么士气可言。

甚至于连在他们边上护卫的五千渤海士兵也是神经紧张,他们的大王死了,死于回鹘人的袭击,谁都知道草原会盟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这时候全军都处于混乱中,好在还有孙万荣这个大将军压住了场面,不过现在突然冒出来的汉军却也足以叫渤海叛军陷入一种焦躁和恐慌的情绪中。

距离平原上渤海叛军的辎重队十里外的林地里,薛猛坐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从腰间的牛皮囊里取出了新鲜的肉条喂着站在自己肩膀上的猎鹰。

王海宾去了渤海蛮空虚的后方,而他也不愿意跟苏文焕去争那什么先锋,所以便亲自带着三千人来抄掠渤海蛮的粮道。

虽然渤海蛮是靺鞨,契丹,女直等各草原蛮子所拼凑出来的国家,但是他们中不少可不能算是游牧民族,有些是渔猎民族,他们同样会种地,不过还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换句话说,他们同样吃粮食谷物。

而且渤海蛮大军云集,后勤供给即便能用蓄养的牛羊代替,可是马匹所需要的草料也是个不小的数字,薛猛正是掐准了这一点,才仗着手下骑兵全是精锐,来去如风才大胆地直接抄掠渤海叛军的粮道。

“去。”喂完肩膀上的猎鹰后,薛猛放飞了出去,他是个玩鹰的高手,这头猎鹰更是他当初在长安花了重金才驯养出来的,极有灵性,用来侦查敌情动向最好不过。

“大人,咱们还打不打?”见薛猛这个主将放了鹰,一旁的一名校尉才上前问道,自家主将养的那鹰可是凶得狠,他可不想平白脸上给抠出几道血印子来。

那名校尉一开口,边上几个校尉和百夫长都是一下子围拢过来,看向薛猛,他们之前打了三仗都是大获全胜,这一次可是跟上了更大的猎物,没理由不吃下去。

“打那是肯定要打的,不过不是现在,咱们的猎物可不止眼前这些。”薛猛朝一众手下军官笑道,他可不是苏文焕那个炮仗,给人一点就着,虽说他们要是硬吃那近七千的叛军队伍,也不是不行,不过伤亡肯定不小,他没必要这样去硬拼。

什么样人的带什么样的兵,能给薛猛挑上的帝**官自然也不是一群只知道蛮干的,听完薛猛的话,再想到自家这位主将那头有灵性的猎鹰,都是心中清楚,那叛军辎重队不过是个诱饵罢了,想要引他们进攻。

“看起来那些大车里装得未必是粮食。”帝**官中,有人已自开口道,既然是充当诱饵,除了要引他们上钩,还起码得拖延住他们。

“不管他们车里装得是什么,那些蛮子都死定了。”薛猛沉声说道,而他说话时,手下帝**官没一个敢发出声响,三次战斗,三次完胜,都让他们已经服了这位年轻的主将。



玄菟大营以北二十里,渤海蛮大营,自从大祚荣死后,当夜早就带着手下离开的孙万荣在那之后顺利地收拢了从回鹘铁骑的夜袭里逃出来的那些残兵,并且当场就压服了这些原本属于渤海蛮中的精锐部队,至于那些同样逃出来有可能和他争夺大权的将领都被他杀了。

带着整编后的残军回到渤海蛮的大营后,孙万荣封锁了大祚荣的死讯,接着就以大祚荣之名召集各营和各部的将领到王帐议事,而孙万荣自然是用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手段铲除异己,他本是契丹人,大祚荣虽然也防着他,可他还是在渤海叛军里拉拢了一批人,而且就是唐王府也同样在渤海蛮里有扶植的人,两相一结合更是让孙万荣如虎添翼。

渤海蛮说穿了不过是辽东以北各部被大祚荣以靺鞨人为主强行捏合在一起的,除了靺鞨人之外,其他人对于大祚荣的死并不在意,他们相信得是弱肉强食,既然大祚荣死了,那只能说明他不够强,而孙万荣既然有那个实力,便是做王又有何不可。

孙万荣成了渤海叛军实际上的主人,可他却并没有称王,他已经把自己卖给了唐王,如果没有唐王的支持,他根本撑不过帝国的进攻,他相信那个郭虎禅绝不是好对付的人,之前新罗叛军被歼灭近三十万,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孙万荣还是没有想到,本该在乐浪郡的郭虎禅会如此快的带兵北上,他手下的先锋更是胆大到直接在他二十万大军营外不到五里的地方扎营,甚至主动派兵挑衅。

“这个郭虎禅,用兵真是不可以用常理度之。”孙万荣的营帐里,看着对面的原义,孙万荣开口道,郭虎禅帐下的先锋骑兵还有那带兵将领极其猛锐,这三天里双方试探性地打了几战,都是以他这边完败而告终,如今更叫他头疼的是,还有一股汉军骑兵出现在了他大营后方,抄掠粮道。

“郭虎禅此人,确实是一劲敌。”原义答道,草原三大势力,渤海蛮这一支如今等于已是他们唐王府的人,而剩下的回鹘人和薛延陀人,他们则是支持回鹘人,原本按照王爷的设想,他们和草原统一后的新霸主一起向帝国发难,不过现在这个设想,却遇到了郭虎禅这个最大的麻烦,要是不能获得渤海蛮的骑兵,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原先生,可了解此人。”对于郭虎禅,一直都在北庭的孙万荣也只是听说过些传闻罢了,以前他并不当真,而现在那些传言他已信了大半,不过他也相信以唐王府的能力,郭虎禅这样的人,他们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此人来历成谜,说是凉州的宗室子弟,但是却不太像。”原义答道,实际上郭虎禅当初在长安名声鹊起时,就有王府的探子注意到,不过那时的郭虎禅分量也没到需要特别重视的地步,直到他和细柳营一起北上,之后却是忽地带兵横扫新罗叛军之后才让他们觉得这是个绝不可以忽视的人。

听着原义的话,孙万荣皱了皱眉,他没想到竟然连唐王府都不知道这个郭虎禅的底细,只是得出个此人绝不简单,乃是大敌的结论。

“原先生,现在你该告诉我王爷是打算怎么打这一仗的了吧?”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孙万荣也只能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不过是刚刚控制渤海蛮,如今大军军心浮动,要是对面玄菟大营的汉军配合郭虎禅一起出营猛攻,恐怕他只有败亡一途。

“王爷要的是消灭郭虎禅所部,如今北庭都护府的精锐军力几乎大半在他手下,只要他和他手下的军队被歼灭,帝国在整个北方想要再翻本就很困难了。”原义笑着说道,为了这个计划,王爷可是奇招迭出,才布了这个局,等郭虎禅自己跳进来。

“这个我清楚,但问题是怎么做?”孙万荣有些不耐烦地道,他本是北庭都护府的人,自然清楚北庭军力如何,当日玄菟大营的两万精锐主力被他出卖后全部战死于山谷后,北庭军力可以说是失去了近半的战力,要不是郭虎禅手下那支以长安老兵和北庭都护府本部的精锐骑兵为主,辅以及各地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组成的军队迅速平定了新罗叛军,恐怕玄菟和乐浪二郡早就被他们给打下了。

“郭虎禅此人,我们虽然了解不多,但是观其用兵,看似稳健,实则爱兵行险招。”原义沉声说道,他是谋士,行军打仗他不擅长,但是说道分析谋划,却是他所长,更何况他还得了李保的密信,里面更是详细提及了郭虎禅,自然让他底气更足些。

“这一次他带兵迅速北上就是明证,而且先锋军还兵分两路,一路正面挑衅,一路抄掠我方粮道,不可谓不险。”原义眯起了细长的眼睛,郭虎禅手下全是精锐,所以敢这般大胆地用兵,但也可说是建立在绝对的信心上面,就目前渤海蛮大营里的情况看,要是没有王爷出手,渤海蛮十有**难逃被击破的下场。

“孙将军,你只需要按兵不动,等到适当的时机,带领主力撤退就行。”原义想到自家王爷里所叮嘱的内容,朝孙万荣稍微透了些底。

孙万荣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唐王这是要拿渤海军当诱饵,来调郭虎禅这条大鱼,虽说这无可厚非,可孙万荣还是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如今大营里,还有二十万的军队,距离入冬连两个月的时间都不到,唐王居然如此笃定他们这二十万大军连两个月都撑不下来,实在是叫他心里有些不忿。

“我知道了。”孙万荣并没有把自己的不满表示出来,只不过心里面却不信郭虎禅真地能带着区区三万多人就能把他这二十万大军击溃,哪怕他什么都不做。

看到孙万荣眼里那一闪而逝的不服,原义不由心里冷笑,王爷看人果然是准,这个孙万荣确实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过他也正需要这种效果,到时候孙万荣必定出尽全力来对付郭虎禅,只有这样当孙万荣被击败的时候,郭虎禅才会相信自己大获全胜,而失去警惕进行追击。

孙万荣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在原义的算计里,只是盘算着要如何让唐王看看自己的本事,也叫这个原义知道他孙万荣可不是金氏那些废物那么不中用。

送走原义之后,孙万荣一个人坐在羊角灯前,看着灯下那幅地图,想到如今大营前那支汉军骑兵的耀武扬威,却是冷笑了起来,这些汉军骑兵固然是精锐之士,可是终究人少,他要是不顾伤亡地围攻,就算不能全歼了这股汉军骑兵,也至少能将其重伤。



渤海蛮大营外,汉军营中,苏文焕擦拭着自己的陌刀,虽说这三天里和那些渤海蛮子打了几仗,可那些渤海蛮子倒是贼精得很,根本没敢派大队人马跟他交战,不过是几十上百骑的试探,虽然他每战全胜,可也是没什么好值得称道的。

“大人,渤海蛮子龟缩着不出,再这样下去,咱们可是肯定不如…”苏文焕身边,他从刑国公府里带来的亲兵却是忍不住道,要知道他们自从到了之后,那些渤海蛮子就一直好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出来,就是跟他们交战,顶了天也就一两百骑出战,再这么下去等中军到了,恐怕他们三千人也就那三百颗不到的人头功罢了。

“少他娘废话,渤海蛮子当缩头乌龟不肯出来,你也只有等着,你当你家大人我是傻子那,闲着没事去撞乌龟壳玩。”苏文焕却是骂道,自己府里的亲兵,他自然是没什么顾忌,更何况如今帐中也没外人。

“薛猛,王海宾他们那两路到时候人头功多了又怎么样,没咱们在这里,他们能打得那么轻松。”苏文焕不过是看着粗,可其实一点也不粗,他心里自有一笔账算着。

“大人说得是。”那亲兵讪笑道,他不懂那么多弯弯绕,反正自家少爷说有那么个道理那就是了,他也不过是嫌这三天仗打得不过瘾罢了。

“行了行了,少拍我马屁,给我传令下去,放哨的,巡营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孙万荣那贼胚子不是个好鸟,也不是那些蠢得跟猪一样的蛮子,得提防着点。”苏文焕放下了擦好的陌刀吩咐道。

“是,大人。”那亲兵领命后退出了帅帐,他可是清楚自家这位世子的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乌龟壳子,我看你能缩到几时。”等那亲兵离开后,苏文焕一个人看着沙盘里那营垒造得很是扎实的渤海叛军,冷笑着说道,薛猛和王海宾那两路人马到时把动静一闹大,他就不信那些渤海蛮子还能当缩头乌龟,躲在这龟壳子里。

这时远在数百里之外,黑暗的天空下,薛猛带着两千帝国士兵牵马出了藏身的林地,他如今先去解决那跟在叛军辎重队后面自以为是猎人的猎物。

清冷的月光不时透过云层照下,牵着马的帝国士兵们在月光下如同笼罩上了一层银辉,在半人高的牧草里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

那三千名渤海叛军的骑兵部队距离他们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大约在四十里外,对于这些精锐的帝国士兵来说,四十里用走的也不过是两个时辰的事情罢了,而这可以让他们节省马匹的体力用于作战。

旷野里,两千人的帝**队在黑暗中如同幽鬼一般,没有半点声响发出,这让薛猛很是满意,他相信自己麾下的这些帝国士兵就是比起两朝时的帝**队也不差多少。

第一百零八章 草原上的小人物

第一百零八章

草原上的小人物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名接着一名的帝国士兵从假寐中醒了过来,半夜的跋涉之后,每个人都披着毡布休憩了一个时辰。

静静流淌的河岸边,高大的战马们被帝国士兵们牵着,低下脖子饮着水,现在他们人已养足精神,战马也都喂饱,接下来最后要做的只是策马冲杀,闯进那些渤海蛮子的营地里,大开杀戒。

薛猛翻身上马,他手中提着马槊,看着前方黑暗处里依稀显露出轮廓的渤海蛮营地,目露凶光,在他身后,沿河的一侧,两千名帝国士兵翻身上马,分作两个千人队,从左右两个方向朝远处的渤海蛮营地缓缓策动了马匹。

先是悠然地小步前进,接着速度慢慢快了起来,然后两个千人队的帝国骑兵就那样在黑暗中拉开了一字的阵形,就好像黑铁般的铁梳般横亘大地。

空旷的黎明荒野中,惊雷般的马蹄声响了起来,那沉闷的声响就如同夏日的暴雨,只是片刻间就已经是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睡梦中,猛然间震动起来的大地让渤海蛮营地里的渤海士兵们都是被惊醒了过来,而这时简单的营地前负责放哨的士兵更是直接从瞌睡中醒来,他们看着前方依稀有了一丝天光的黎明下,那影影幢幢的如潮骑影,都是被吓呆了。

“敌袭。”一名放哨的渤海士兵最先回过了神,失声间他已下意识地解下了腰里的号角,大声地吹响了起来。

这时候营地里,已经有走出帐子的渤海士兵,他们拿着各自的刀剑,一脸的惊慌,他们都是渤海叛军里的精兵,要不然也不会来当跟在辎重队后面的黄雀,那闷雷般的铁蹄声是只有整齐冲锋的骑兵才能发出的动静。

“全都上马。”那些渤海叛军里的军官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大声吼叫着,让手下的士兵赶紧上马,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汉军突袭,而且他们的营地又非常简陋,根本难以依靠营地来抵挡汉军的铁骑。

整个渤海蛮的营地里都乱了套,即便死在孙万荣手里的大祚荣在起兵叛乱之后,想要把渤海叛军变成一支拥有钢铁般纪律的军队,但是他做不到,除了少数精锐军队以外,大部分的渤海叛军仍然只是一群临时拼凑的部落联军。

混乱中,帝国骑兵们在马上的第一阵箭雨轻易地在营前五十步外划过了天空,分散地落在了营地各帐和之间的空地上。

帝国的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但是在混乱的渤海蛮营地里,每一个被射杀或射伤的渤海士兵都加大了那种混乱以及随之而来的恐惧感。

一个百人队的帝国骑兵,直接冲杀进了渤海蛮营地的正面大门,那些守夜的渤海士兵虽然拔刀反抗,可是却如同在暴虐的大海里飘摇的孤舟一样,在帝国骑兵的铁潮里,很快被拍得粉碎,连浪花都没有溅起,就沉没了。

“杀。”伴随着刀锋撕裂血肉的声音,是帝国士兵如同夜枭般的嘶吼声,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杀气。

从马上落下,堕马的帝国士兵在地上滚了几下后才卸去了冲劲,他从地上翻身爬起,灵敏地躲开了一名粗壮的渤海士兵的弯刀,虽然这些蛮子处于混乱中,甚至于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击,可他们中依然有那些异常凶悍的在顽抗着。

“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薛猛高声呐喊着,状若疯魔,浑身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他策马间,手中的马槊将一个特别凶悍的粗壮蛮子给一槊刺透了身体,将他钉死在了地上,拔出马槊后,朝那个差点死于这个渤海蛮子刀下的帝国士兵大声道,“找到你的兄弟,和他们一起杀敌。”

薛猛横槊在身后,然后朝身后的帝国士兵大声道,“亲兵队随我冲杀。”说完已是策马朝前而去,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击穿渤海蛮子的大营,然后将其大营分割后全部围歼。

天边渐渐地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天光也更加亮了,浓重的血腥气在风中飘散,这时的渤海蛮营地里,除了一开始见机不妙,几个算是机灵的渤海叛军军官带着自己手下的士兵逃出了大营外,剩下的都在混乱中被帝国骑兵们击穿大营后包围分割,几乎都是各自为战,根本没有什么抵抗之力。

晨曦下,浑身浴血的帝国士兵几乎已经全部下马步战,薛猛更是身上的铁血如雨水般滴落,整个人浑身都包裹在一层血色中。

“拼了,跟汉军拼了。”那些还活着的渤海士兵中,那些心知必死的军官或是原来是部落里的勇士,都是大声呼喊着。

帝国军队对于叛军向来都是赶尽杀绝,在草原上那些故老相传的故事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所有敢于向帝国发起挑战的草原英雄连同他们的部落都被完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灭,即便你愿意投降,但哪怕你扔掉武器,跪在汉军的脚下,匍匐哀求,他们依然会毫不留情地砍掉你的脑袋。

对于每一个草原男儿来说,既然选择了对抗帝国,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其他路,要么打道汉军,要么被汉军杀死。

负隅顽抗的渤海士兵对于帝国士兵来说,固然是一群没有什么军纪和阵形的蛮子,可是当他们选择拼命时,却是最凶狠的敌人。

百夫长和十夫长们高声呼喊了起来,这些支撑帝国军队的中下级军官,并没有在战场上盲目地和那些困兽犹斗的渤海士兵角力。

“弓弩手,举枪列阵。”在百夫长们的调度下,帝国士兵调集了弓弩,对于那些聚在一起负隅顽抗的渤海士兵先是一轮凶狠的齐射后,接着便是举着骑枪用重步兵的推进方式将剩下的渤海士兵全部刺成人串。

当太阳完全升起来时,战场上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当最后一名抵抗的渤海士兵被五根长枪刺穿身体,钉在地上的时候,整个战场上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渤海士兵。

薛猛大马金刀地坐在亲兵从边上帐里搬来的马扎上,卸下了身上盔甲,让随军的军医官为自己处理伤口,那些渤海蛮子拼起命来果然够劲,杀起来可比那些没用的新罗人过瘾得多。

“大人,此战,我军共歼灭敌军两千三百四十七人,阵亡一百九十二人,伤七十七人。”片刻后,已是有领命而去的军官回来,大声朝薛猛禀报道。

薛猛眉头皱了皱,这一战他虽然说是大获全胜,可他却是以精锐奔袭毫无防备的叛军,没想到最后居然阵亡了将近两百人,要是正面对决的话,恐怕他固然可以取胜,但是会遭到更大的损失。

“这些蛮子,果然是我汉人大敌。”薛猛自言自语道,只是脸上戾气更重,草原贫苦,那些蛮子从小生于苦寒,又只知道好勇斗狠,只要他们强大,必然会南侵帝国,文皇帝修文之世,只不过放开了原本套在这些蛮子的铁链才二十年不到,他们就已经公然反叛。

“这等胡蛮皆是人面兽心之徒,为了我汉人太平,当尽数屠之。”薛猛杀气腾腾地说道,然后站了起来,披上了衣服,朝身边一群军官道,“整理战场,半个时辰后出发。”

随着薛猛的命令,帝国士兵们割下了人头后,便整队离开了战场,只是留下了遍地无头尸首的狼藉战场。



傍晚,一路狂奔逃命的渤海骑兵方才追上了前面充当诱饵的辎重队伍,几伙逃出来的人马合在一起,竟也有五百多骑,不过这些平时在渤海叛军里自诩勇士的骑兵们个个都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言战。

营帐里,莫奴呼死死地抓着自己的那杆用木头枪,却是不时地看着帐子里那个负责管着他们的十夫长,他对于危险向来敏锐得很,刚才那些仓惶逃来的家伙,不就是前阵日子还耀武扬威的那些军中精锐,可如今却变得如同丧家之犬般惊恐,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肯定是被汉军打成这样的。

莫奴呼不想死,他是胆小怕死,但是为了活下去,他却也能做出些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和莫奴呼同帐的奴隶兵里,大部分都压根没想过跟汉军打仗的事情,连那些勇士,贵族都不是汉军的对手,他们上了战场也就是送死的命。

“我不想死。”莫奴呼忽地说话了,他的话让原本有些死寂的帐子里有了生气,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那个原本整天叫嚣着什么时候要杀汉军离开辎重队的十夫长也保持了沉默。

“那些刚才来的人我知道,他们是王帐下面的骑兵,个个都是各部的勇士,我还给其中一个大人喂过马。”莫奴呼看着十夫长没有一巴掌打断自己,胆子又大了一些,他开口说道,“他们应该有三千人,可是现在却只剩下五百人,其他人肯定被汉军杀光了,很快那些汉军就会打过来,把我们也杀光,一个也不剩。”

莫奴呼的话让帐子里每一个人的心都被揪紧了,有几个人更是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些被汉军袭击后的辎重队的场景,脸上都是露出了恐惧。

十夫长没有像以往那样大骂莫奴呼,然后赏他**掌或是鞭子,因为他知道莫奴呼说得都是实话,他也看到了那些逃回来的王帐下面的骑兵,他还跟其中一个认识的人说了几句话,虽然时间很短,也足以让他知道他们的队伍被汉军突袭,逃出来的就他们这些人,如今他们这辎重队已经变得危险起来。

“跟汉军打仗,我们都会死,而那些贵族和勇士们会骑着马把我们扔给汉军,然后自己逃跑。”莫奴呼边上,一个奚人奴隶忽地说道,他的年纪不大,看上去有些精明。

听到他的话,边上的人都是脸上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谁都知道那些贵族是什么德性,他们这些辎重兵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群奴隶,那个叫五长的奚人说得对,汉军真地杀来,他们肯定会被当成炮灰扔到汉军前面,用他们的人头来给那些贵族老爷们争取逃命的时间。

“所以要活命,我们就得逃跑,现在就逃跑。”莫奴呼咬了咬牙说道,辎重队里用的是连坐法,大家互相监视,他要是一个人逃跑,一旦被发现,就立刻是砍下脑袋吊起来示众的下场,所以他想要逃跑,就要把这同帐的人都给拉下水。

莫奴呼话刚说完,周围的人除了奚人五长外,其他人都是变了脸色,尤其是那十夫长他几乎就要跳起来一巴掌把说胡话的莫奴呼抽翻在地上,可是他想到莫奴呼和五长的话,却是又心里犹豫起来,才没有动作。

而这时其他几个人都是互相看了几眼后,却是默默地往莫奴呼和五长身边靠了靠,然后目光凶狠地盯着了十夫长,他们若是要逃跑,恐怕这个十夫长会是最碍事的。

似乎感觉到了手下那些奴隶兵的杀意,阿卜达开了口,“你打算怎么逃,我们有十个人。”

阿卜达一开口,莫奴呼松了口气,看起来十夫长也是心中清楚,没有把他给杀了去邀功的心思,于是他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可以装作去换班的哨兵,然后逃走。”

莫奴呼的主意很简单,可是对于众人来说也已经足够,辎重队和那五千护卫军队是分开的,晚上的防备也不甚紧密,他们冒充换班的哨兵确实是可以悄悄地溜出营地,到时他们只有十个人,晚上往牧草里一钻,鬼都找不到他们。

“那就这样干。”阿卜达沉声道,拿了主意,然后第一个躺下假寐,其他人也都是跟着躺下了,不过却是互相看着彼此,生怕有人会去告密。



黑暗的天空下,蜿蜒的队伍朝前默默无声地前进着,薛猛骑在马上,满脸的杀气,修整了半天之后,他就带着麾下的帝国士兵开始日夜兼程朝渤海叛军的辎重队行军而去,白天清点战果之后,他知道起码有几百渤海骑兵逃走了,他们很可能会去找自己的辎重队伍,然后给他们示警。

薛猛可不想就这样失去了最大的猎物,那接近七千人的渤海蛮子的辎重队,他志在必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打击渤海蛮子的士气,让他们前段时间积累的军心彻底消失。

黑暗中,莫奴呼看着起来的阿卜达,也站了起来,这时候整个帐子里的人都醒了过来,所有人都彼此互相盯着,阿卜达看着投来怀疑目光的几人,只是低声道,“该走了。”

莫奴呼,五长和其他人跟在了阿卜达左右和身后,各自抓着长枪,五长更是握着腰里别着的匕首,目光死死地盯着阿卜达的背心,只要这个十夫长敢有异动,他就一刀要他的命,就是死也拉个垫背的。

阿卜拉知道自己背后那些手下心里想得是什么,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了起来,一路上没人吭声,不过拿枪握刀,看上去倒和那些换班的哨兵队伍没什么两样。

当成功地穿过几处营地,到了前营大门的时候,莫奴呼他们的背后都紧张地湿透了,看着前营大门口那火把照出的火光,阿卜达领着众人拐进了边营。

阿卜达第一个带头翻出了营地,因为他知道自己若不是第一个,只怕会立刻挨刀。

看到阿卜达翻出营之后,其他人也个个都是连忙翻营而出,当五长最后一个翻出营,那靠里的营地里正出来一个撒尿的,吓得莫奴呼他们脸都白了,一个个都是蹲在草里,一动都不敢动,直到那人撒完尿回了营帐才敢慢慢动起来。

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半里地后,莫奴呼他们才松了口气,直起了腰,朝着南面的方向逃去,大家都清楚,这时候要散伙的话,谁都活不了,只有聚在一起,他们才能成功地逃走。

“你打算去哪里?”五长主动靠近了莫奴呼,虽然这个长得很壮的家伙胆子很小,可却是个聪明的家伙,跟他一起好过跟其他傻蛋一起。

五长说话的时候,阿卜达也靠近了,他看得出这个五长不是普通人,而且现在离开了辎重队,他这个十夫长就什么都不是了,他可不想哪天晚上突然被人给杀了。

“我打算逃去帝国。”莫奴呼想都不想地答道,“冒充室韦人,或是奚人也行,到了帝国哪怕当个奴隶也比留在草原强。”

听了莫奴呼的话,五长不禁愣了愣,他没想到莫奴呼就这点志向,逃到帝国居然还想着当个奴隶,要是他就会想办法去投军,草原上那些贵族都是群蠢货,和帝国开战也只有这群蠢货才会给大祚荣这样的人给蛊惑了。

阿卜达听到两人是商量往哪里逃,不禁松了口气,不过这时候他猛地定住了身形,心里头泛起了一股好像被猛兽盯住的恐怖感觉,而他边上的莫奴呼和五长也都是看着四周忽然出现的骑影,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第一百零九章 上官婉儿

第一百零九章上官婉儿

“混帐,曹少钦,这样的消息,你居然到现在才报上来。”未央宫的含元殿内,郭元佐看着面前的曹少钦,脸涨得通红,苍白的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曹少钦低头站立,没有说任何话,就在半个月前,长安城里忽然传起了传言,说当年景武太子并未死于河中,而是被奸人所害,更是隐指如今远在辽东的郭虎禅便是景武太子的儿子。

当时曹少钦从李业嗣那里知道这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郭虎禅的身份暴露了,可是李业嗣却让他稍安毋躁,于是两家联手,暗中查起散布传言的人来。

曹少钦虽然一直都想方设法想要瞒着郭元佐,因为对于气量狭的郭元佐来说,即便只是‘传言’,也足以让他把郭虎禅当成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可是曹少钦终究难以遮拦得住,在拖延了三天时间后,他不得不进宫向郭元佐禀报,要是再等下去,恐怕连他也会被郭元佐猜忌起来。

“皇上,这传言起得突兀,更何况郭副都护如今在北庭前线,卫王亦是已经到了北庭,臣不得不慎重。”曹少钦等郭元佐骂完之后,才开口答道,其中话语间更是将矛头转移到了郭廷烈身上。

“哼。”郭元佐冷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曹少钦的解释,对于什么景武太子后人的说法他是嗤之以鼻的,倒是他那位卫王叔和那个郭虎禅看上去私有若无的关系更叫他在意。

“什么景武太子的后人,朕看那个郭虎禅不过是我那位王叔不知道跟什么下溅的女人生下来的野种罢了。”郭元佐自语间骂道,语言刻毒,曹少钦低着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厉色,要不是郭元佐这个皇帝现在还不能轻易动他,他根本不会让这个废物这般在他面前辱及郭虎禅。

郭元佐骂了一阵之后,却是朝曹少钦道,“那个郭虎禅暂时还不能动他,派你手下最好的人手去北庭,给朕盯着他。”

郭元佐如今并没有控制朝野的能力,而曹少钦这个内廷缇骑司的指挥使成了他强的几张牌之一。

“是,皇上。”曹少钦应声道,只要郭元佐还没有直接对郭虎禅下手的意思,他暂时还能服从郭元佐的命令。



长乐宫里,贺氏满面冷意看着殿内到齐的几个老功臣,郭虎禅的身份居然成了长安城里的市井传言,如何不叫她恼怒,郭元佐这个皇帝尽管没有实权,可是一旦他若下定决心要对郭虎禅下手,后果也不是她所能想到的。

“太皇太后,我敢以性命担保,魏大人他们绝不会做出那等事情来。”贺正阳看着如同母狮般怒的姐姐,站了出来说道,他不相信魏叔玉,长孙谵他们会把郭虎禅的身份说出去。

看着自己唯一还活着的兄弟站出来给其他人说话,贺氏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她刚才那般姿态也不过是要借机敲打某些人,免得他们又自恃甚高,做出些蠢事情来。

“太皇太后,此事也未必全是坏事。”魏叔玉说话了,说起来当他知道长安城里居然传起郭虎禅身份的传言时,心里也是吃了一惊,甚至于为了猜测是谁泄露了郭虎禅的身份而几天没睡好,不过如今他倒是不急了。

“你说,怎么不是个坏事法?”贺氏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心情被魏叔玉的话又给撩拨起了火气,这时殿内其他人都是看着魏叔玉,给他捏了把汗,太皇太后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不过要是你理亏,那可有得乐子瞧了。

“殿下的身份迟早都是要公之于天下的,要是到时候突然间说殿下是先太子之后,当为天子,恐怕天下难免非议,甚至于到时候会认为殿下是我等的傀儡。”魏叔玉并不慌张,只是朗声道,“倒不如如今将错就错,让天下人都知道殿下的身份,不管有多少人相信,都不要紧,只要天下人都知道就行了。”

长孙谵并没有说话,魏叔玉说得没有错,殿下的身份代表了皇统正朔,更是他们能拥有大义的根本,既然如今已有那传言,郭元佐必然会心生猜忌,迟早都会对付殿下,倒不如现在索性让这件事闹得更大。

贺氏看着一脸沉稳的魏叔玉,想了他的话片刻后才道,“算你讲得有道理。”

“要将此事从坏事变成好事,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长孙谵终于开口了,魏叔玉的想法是不错,可是除了皇帝以外,还得考虑到文官集团,他们未必愿意旧事重提,来破坏局面。

“有什么不容易的。”苏全忠看向了一开口就不是好话的长孙谵,他向来跟长孙谵不对付,当年一样,现在还是一样。

“这事情,要做起来,不能急,也不能太缓,又要控制个尺度,如何容易。”长孙谵看了眼对面瞪着自己的苏全忠,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行了,都别吵了。”看着苏全忠牛眼一翻,就要跟长孙谵争论,贺氏忽地打断道,这时殿内众人都向了她。

“总之回去后,都给哀家打起精神来。”贺氏这时候说了一句显得有些奇怪的话,就摒退了殿内众人。

“老叔,太皇太后是个什么意思?”等贺氏离开后,不太明白贺氏意思的苏全忠却是拉着贺正阳问道。

“太皇太后恐怕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了。”长孙谵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算是提醒苏全忠。

“你不说我也知道。”苏全忠听了长孙谵的话后,才明白原来贺氏的意思是要他们随时做好动宫廷政变的准备,不过他嘴上仍是口硬道。

和苏全忠怄气不是一回两回的长孙谵自然清楚苏全忠的脾气,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只当全没听到他的话。

贺正阳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当然知道自从上次出了行刺未遂的事情后,自己这个姐姐看着表明仍是没什么,可是心里面却是巴不得让郭虎禅快些从北庭回来。

这时候只要是外力稍微一推动,自己这个姐姐恐怕就会不惜代价地动宫廷政变,把郭元佐这个皇帝给废了。

看着并没有表态的贺正阳,长孙谵和魏叔玉都是对视一眼后,了然于心,这位老世叔看起来还是不赞成轻易动宫廷政变的,不过如果局势真地恶化到了某个地步的话,这位老世叔绝对会不计一切地用最直接的手段完成他们的目标。

一个时辰后,长乐宫的寝宫内,上官婉儿站在贺氏这位太皇太后的面前,一脸的心翼翼,她本是太后韦氏身边最得宠的女官,可是贺氏这个太皇太后还驾长乐宫后,太后韦氏几乎是一朝失势,让她深为清楚面前和普通老妇无甚两样的太皇太后是个多么厉害的女人。

上官婉儿是个聪明的人,韦氏失势后,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和韦氏划清关系,转而投靠贺氏这个太皇太后,而是继续留在韦氏身边服侍,原因无它,只是因为郭元佐这个皇帝是韦氏的儿子,而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即便贺氏再厉害,也没有几年活头,到时候长乐宫的主人还是韦氏。

可以说上官婉儿想得很对,可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之后的局面竟会和她当初所想的大相径庭,郭元佐这个皇帝几乎是被架空,而贺氏看上去越活越精神,倒是比起好色的皇帝能活得更久些。

两年时间里,上官婉儿不是没想过再去投靠贺氏,可是却苦无机会,因为她和韦氏在所居住的宫殿里形同被软禁,直到今天,她才被带来见到了贺氏。

“你祖父当年也是朝中老臣,你父亲更是死于国战的忠烈之士。”贺氏看着面前年已近四旬,但是望之却如二十许的上官婉儿也算是名门之后,她祖父上官仪是太祖皇帝时最早的一批科举士子,其父上官庭则是她丈夫太宗皇帝当年朝中的将领,后来战死于河中战场,上官家虽然说不上多么显赫,但也称得上是功臣世家。

上官婉儿当年颇有才名,贺氏也想过把上官婉儿许给儿子为侧妃的想法,此时看着面前和当年相比,变得已经富有心计的上官婉儿,贺氏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何去何从,你自当清楚。”

上官婉儿的心里一沉,她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给她最后的机会,她若拒绝,恐怕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她一个女官,死在宫里也不会有人过问。

“婉儿知道。”上官婉儿的声音清脆悦耳,只是却没有了平时的那种清高和过去的意气飞扬,在贺氏面前,她依然如同当年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儿。

看着做出了明智选择的上官婉儿,贺氏心里并没有高兴起来,只是感叹又一个曾经纯真的女孩儿在权势中染上了一身污泥,再也不复当年的那种善良。

“你回去,她会告诉你该做些什么。”贺氏语气平淡地吩咐道,然后身边一名看上去很是普通的宫中老妪走到了上官婉儿的身边。

“是,太皇太后。”上官婉儿轻声应道,她敏感而聪慧的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贺氏要她做的事情,当她再抬起头来时,脸色已有些白。

第一百十章 孙万荣的决心

第一百十章孙万荣的决心

渤海叛军大营,随着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一向沉稳的孙万荣也沉不住气了,辎重队和派出去伏击汉军的骑兵吃败仗在他的意料之内,可是他绝没有想到过竟会输得那么惨,一万人的军队最后能够逃出生天的不到两千。

更坏的坏消息是另外一支汉军骑兵居然大胆地杀到了渤海蛮的腹地,专门屠戮那些中部落,袭击大部落,所过之处,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寸草不生,就连蓄养的牛羊马匹也被同样宰杀殆尽,当真是做到了鸡犬不留。

那些来报信的使者全被孙万荣在第一时间给控制了起来,如今大营里士气低迷,要是再知道这消息,恐怕用不着他去诈败,全军就自行崩溃了。

“当真是个好对手。”孙万荣自语道,只是语气中却带着不甘和无奈,看起来唐王没有故意看他,那个郭虎禅确实不是他如今所能对上的。

“此人用兵,颇类白起之流,不重攻城掠地,而重歼敌杀人。”原义在一旁朝孙万荣道,如今这样的局面也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如果渤海军就这样一下子被帝**队击垮甚至于歼灭,对于王爷的大计来说,自然是最坏的结果。

“我知道,如今看起来是该撤兵了。”孙万荣点了点头,实际上帝**队里,自从太祖朝之后,就过于执着于攻城略地,而太宗朝时,帝**队更是在河中采取了逐步蚕食的策略,每建立一处都督府后,都务必力求控制住该地区,保证后勤辎重的安全后才继续向前推进。

因此从太宗朝以来,帝**队中就很少有郭虎禅这样不重城地,而重实利的将领,如今孙万荣算是见识到了,而他却并没有太好的方法可以用来应付。

“若要撤兵,也需等郭虎禅的中军到了再说。”原义提醒着孙万荣,这一战王爷下了血本,只能胜不能败,要是不能歼灭郭虎禅手下的主力军队取得完胜,那即便打赢了也意义不大。

“我知道,不过我想知道,王爷究竟打算在哪里和帝**队决战。”孙万荣看向了原义,这一仗他连个配角都算不上,真正的主角是唐军,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参与其中。

“我也不知道。”原义摇了摇头,然后很是诚恳地朝孙万荣道,“万荣兄,你应该知道帝**队中,斥候向来都是精锐,更何况郭虎禅手下不乏百战老兵,你认为我军能够不露丝毫痕迹地瞒过他们,从容设伏吗?”

孙万荣看着面前脸上表情不似作伪的孙万荣,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郭虎禅手下都是帝**队的精锐,那些斥候更是其中翘楚,而且按照这段日子所见,那个郭虎禅用兵看似大胆,实则谨慎,他又岂会因为轻敌大意而为人所乘。

原义见孙万荣并没有有所误会,也是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虽然有些鄙夷孙万荣的为人,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孙万荣是个对王爷有大用的人,他应当尽量为王爷拉拢孙万荣,而不是因为一些事而使孙万荣心生芥蒂。

孙万荣没有再去多问什么,只是心里面清楚,唐军一定已经到了,说不定就在附近不知道什么地方,隐匿行踪,同时等待着最好的出手机会,原义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他,未必是信不过他,只是此等秘密,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我如今只怕一旦撤军,这二十万大军会一朝而散。”孙万荣朝原义道,眼下大营里军心涣散,辎重队接连被袭,而汉军先锋又在大营外连日挑衅,而他们却一筹莫展,最是伤士气。

“散也无妨,只要万荣兄你保住这二十万大军里的精干人马就行了。”原义本来就没能奢望可以完整地获得这二十万渤海大军,想要让郭虎禅这样的人上当,诱饵就要有足够的分量,否则的话到最后只会弄巧成做。

孙万荣自然也明白这道理,想要在赌桌上横扫千金,就得有下重注的气魄,否则还是趁早回家,两人相视而笑了起来,郭虎禅便是当世名将又如何,他绝想不到唐王从一开始就是在演戏,只为了布下这个局,现在双方都已经上了赌桌,各自下了赌注,只不过郭虎禅的筹码已经全部摆了上来,而唐王真正的筹码仍然攥在手里,若是如此郭虎禅都还不输的话,那简直就是没有天理了。



渤海叛军的大营外三里处,苏文焕骑在马上,看着已经连续数日都没有半点动静的叛军大营,心里面已是隐约觉得,定然是薛猛和王海宾搞出了什么大动静来。

“大人,那些渤海蛮子,我看他们是不是打算逃跑了。”苏文焕身边,跟着的几个亲兵里,有人说道,他们自打到了这里以后,除了战几场之外,几乎就没有好好地跟渤海蛮子打过仗。

“不对劲。”苏文焕喃喃自语道,五日前,渤海叛军曾经大军出营,列阵结队,有进攻之势,可是最后却在离营不到两里的地方忽然全军折回,至今再也没有出营之举,显得甚是诡异。

“你说得对,这些渤海蛮子可能当真是打算要逃跑了。”苏文焕忽然看向了刚才说话的亲兵,口中说道,他这些日子也是斥候四出,扩大了侦查的范围,免得被那些渤海蛮子给偷袭。

那些渤海蛮子里肯定是生了什么事情,否则的话绝不会是这么个鬼样子,想到郭虎禅亲自率领的中军人马三天后就到了,苏文焕越觉得时间紧迫,他必须搞清楚渤海叛军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我们回营。”苏文焕一转马头,已自朝身后的大营而去,这段时间里,渤海蛮子如同王八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地死守不出,倒是让他趁机把营盘给好好扩建了一番,只要郭虎禅中军人马一到,立刻就能安营扎寨。

刚到营门口,已自有等候多时的参军上前禀报道,“大人,薛大人的信使来了,说是有紧急军情要面呈将军。”

“人在哪里?”苏文焕听了之后,心中一惊,口中连忙道,“快带我去见他。”

“是,大人。”那参军应声间,已自翻身上马,一行人直接在军营里策马而去。

片刻后,苏文焕下了马,进了大帐,里面两名帝国士兵看到他进来,都是连忙站了起来,朝苏文焕一礼道,“见过大人。”

“你们将军有何紧急军情让你们带来?”苏文焕微微点头,算是还了两人一礼,就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朝两人询问道。

“这是我家大人命我等带给大人的军报。”两人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了贴身藏得严实的密信,恭敬地递给了苏文焕。

一把接过之后,撕开取出密信,苏文焕只看了几行,就一把从马扎里跳了起来,然后抬头看向那两个薛猛派来的斥候道,“大祚荣真地死了。”

“是的,绝不会错,我们已经从那些叛军的俘虏那里证实,大祚荣已死,如今他们的领是孙万荣这个叛徒。”那个年长的帝国士兵咬牙切齿地说道,帝**队向来最痛恨的就是叛徒,而孙万荣绝对可以名列帝**队自太祖朝以来最大的叛徒。

“怪不得他娘的这段日子,跟个缩头乌龟一样,死守不出,原来是*头没了,要换一个。”苏文焕骂道,他的言语粗鲁,可道理却说得不差。

“你们想笑就笑,憋着做甚。”苏文焕看向身边那些竭力忍住的亲兵,却是笑骂道,“孙万荣那叛徒,说他是个*头都抬举他。”

“大人说得是,咱们迟早砍了那叛徒的…”大帐里,传出了哄笑声,更有几个士兵直接口上应和了起来。

“回去告诉你们大人,让他注意点,那群渤海蛮子可能要逃。”苏文焕看向了薛猛派来的两人,朝他们说道,他不耐烦再写纸上,直接口述了自己想要传达给薛猛的意思,便让两人回去复命了。

“你亲自带人去都护大人那里,就说大祚荣已死,渤海蛮子士气低落,中军最好到,迟则恐让那些渤海蛮子逃了。”苏文焕沉吟了一会儿之后,点了一名亲兵吩咐道,二十万的渤海叛军,要是一意撤退的话,他这区区三千兵力很难获取什么战果,顶多打一场击溃战罢了。

“是,大人。”亲兵领命而去,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位豪勇的大人这么慎重的样子,心里也明白这战机恐怕是一瞬即逝,绝不能叫那些渤海蛮子逃了。



傍晚,郭虎禅的行营,连续换乘马匹,赶了三百里而到的苏文焕亲兵却是赶到了,他顾不得疲惫,直接在帅营向郭虎禅禀报了苏文焕要他带到的消息。

“大祚荣死了。”郭虎禅的眉头也不禁皱紧了,大祚荣联络薛延陀和回鹘想要结盟,在他意料之内,毕竟渤海蛮势力在草原上最弱,又直接面对帝国大军,他必然要寻求外力来分担这种压力。

“你先下去休息。”郭虎禅让苏文焕派来的亲兵下去休息了,大祚荣的死,孙万荣的上位对他来说是件值得琢磨的事情。

“大人,如今正是我军大举进兵,一举击溃渤海叛军的机会。”帅帐里,一干已经被郭虎禅收服的将领都是大声说道,他们的意见都是出奇地一致,都认为应该趁渤海蛮如今内部人心不稳,士气低落的大好时机,一鼓作气地将渤海叛军的主力尽数歼灭之。

郭虎禅身后,来洛本来也和其他将领一样,认为这是个大好的进兵机会,可是他看到郭虎禅只是沉吟不语,却是强自压下了本来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而是思索起为什么郭虎禅没有立刻赞同的理由。

来洛始终坚信郭虎禅这个大哥兼主帅是绝不会出错的,他既然没有直接赞同,那就必然有他的理由,他仔细地想着,突然间他想到了孙万荣这个叛徒,眉头忽地一挑,心中好像明白了郭虎禅没有赞同的理由。

“来队正,你说说你的看法?”郭虎禅的声音忽地在来洛耳边响了起来,这时候来洛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众人竟然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大人,我以为大祚荣死得有些蹊跷。”来洛看到郭虎禅投来的鼓励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想到的理由,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大祚荣的死。

“即使会盟不成功,回鹘人也没有理由袭击大祚荣的理由,回鹘人这样做不可能有什么好处。”来洛沉声说道,回鹘并不和渤海蛮接壤,即便大祚荣死了,回鹘人也不可能吞并渤海蛮,反倒是会便宜了薛延陀人,因此大祚荣的死看起来就显得颇为诡异。

“另外孙万荣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控制住渤海叛军内部的局面,也实在是有些太过顺利了。”来洛说到这里,帅帐里的将领中有人点起了头,虽然来洛说得都是他自己的推测,但他们不得不承认来洛说得很有道理,因为这一切看上去就好像是回鹘人帮孙万荣杀了大祚荣,好让孙万荣上位一样。

“大家都不要忘了,还有唐王府。”郭虎禅终于开口了,实际上当来洛说到一半时,他就知道来洛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如今能够给北方局面造成麻烦的就只有唐王府这个最大的变数了。

虽然不能排除回鹘人或许是和薛延陀人达成了秘约的可能,但是郭虎禅仍旧愿意用最大的恶意来猜测唐王府的居心,在他眼里所有岛国上的独立势力都是大6国家的天然敌人,除非将其彻底控制。

很不幸的是,唐王府在过去二十年被松开了枷锁,而帝国本身对于瀛洲的控制力度又不够,才出现了这么一个不能觑的敌人。

郭虎禅的话等同某种暗示,帐中的将领里,既有太宗朝时的老将,也有这些年北庭涌现的年轻将领,此时他们都各自生出了联想。

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很快郭虎禅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假设,虽然有些听上去很匪夷所思,可是却也让郭虎禅眼前一亮。

“唐王或许根本就没去长安,去得只是个替身。”这是王昌龄提出来的假设,甚至于当他说出来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说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荒诞。

“为什么不可能,长安有几人见过唐王。”郭虎禅看着王昌龄,没想到这个从太学时就跟着自己,一向都显得极为沉稳的老部下也有思维这般开阔的时候。

郭虎禅越想越觉得王昌龄说得有道理,换他是唐王,既然已经实际上已经有了反叛的行动,就绝不会再去长安自陷险地。

其他将领这时候也都是想着王昌龄提出的这个可能,变了脸色,要是唐王并没有去长安,去的只是个替身,那他使出这等李代桃僵的手段,必然所图甚大。

“若换了你们是唐王,你们如果成功地骗过了朝廷,让朝廷以为你已经去了长安,你们会怎么做?”郭虎禅看向了众将,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但他还是要听听众人的意见,军队固然需要高效率的执行力,而他是做主的人,可也不能一直都独断专行,他需要的是一批以后能独当一面的将军,而不是一群只知道简单服从的士兵。

“大人,若我是唐王,我会继续隐藏自己,直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才出兵获取最大的利益。”很快帐中的将领都是各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几乎所有人都倾向于唐王会趁他们和渤海叛军交战的时候,突然出兵攻打乐浪郡和玄菟郡,同时截断他们的粮道,最后歼灭他们。

郭虎禅听罢点了点头,他也是有同样的想法,如今乐浪郡虽然有李林甫招募的民夫队伍,可是那也只是群连新兵都算不上的青壮罢了,要指望他们挡住唐军恐怕很困难。

“大人,我觉得我若是唐王,我会把所有的力量用来歼灭我军,只要我军被歼灭,整个辽东就几乎再没有可以阻挡我的力量了。”来洛这时忽然说道,他刚才听着其他将领的话,虽然也觉得有道理,可他就是觉得唐王不会这么简单地出手。

来洛的话犹如投入水面的一颗石子顿时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帐中的将领们都是面露异色,然后窃窃私语起来,来洛的话让他们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唐王那般隐忍,所图者甚大,又岂会那么简单地出招。

郭虎禅这时候心里面已是完全倾向于了来洛的假设,李保的目标肯定是他们,只要歼灭了他的军队,北庭都护府剩下的以临时征募的新军为主的军队根本不能阻挡唐军和草原联军,郭虎禅的思维从未如同这般清晰过,大祚荣的死,肯定是李保下的一步棋,为的只是让孙万荣控制渤海叛军,他图谋的是整个渤海蛮,然后顺势歼灭他们,接着再席卷辽东和北方。

一副完整的蓝图在郭虎禅脑海里显现,只要李保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到时候足以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先是帝国失去辽东,整个北方没有足够强大的军队来抵御草原军队,回鹘人和薛延陀人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到时候朝廷唯一的办法就是抽调部分安西精锐迅北上稳定局势,可那样做的,青海高原上的吐蕃人也会趁势而动,甚至于大食人也会趁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夺下整个河中。

牵一而动全身,只要自己败了,就是帝国自开国以来近百年经营的霸权彻底崩溃的开始,即便帝国可以依靠强大的国力最后平定各路叛军,但也势必会元气大伤,退出中亚的势力范围。

郭虎禅及时让自己从这种臆想中清醒过来,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都只是他们的猜测,但是他已经不打算去冒这个险,因为他输不起,他输了,就是整个帝国输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现在的个人成败关系到帝国的国运,所谓的一人身系天下,或许说得就是这样的情况。

“传我命令,全军连夜拔营,前往汇合三路先锋军。”郭虎禅没有太过犹豫,直接下达了命令,无论如何保全手下的近五万帝**精锐,是他必须做到的事情,只要人还在,他有的是翻本的机会。

没有人质疑郭虎禅的命令,这时谁都明白眼下的局势已经不是他们当初所设想的那样,而是完全不利于他们,唐王的隐忍不,就如同躲在暗处的野兽,随时都会动致命的一击。

“另外军中斥候,立刻前往朝鲜行省,打探消息。”郭虎禅的命令接连下达,李保不是普通的敌人,他不能等闲视之,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绝不愿意吃半点亏的。

半个时辰后,夜幕下,三万大军全部拔营,在黑暗的夜色中,朝前方疾行而去,同时还有两百骑精锐斥候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两天后,郭虎禅带着三万大军出现在了渤海叛军大营正面的平原上,接着全军便进入了苏文焕带兵修筑的营地里进行修整,原本对渤海叛军志在必得的郭虎禅这时已经认识到面前的二十万渤海叛军很可能是诱饵,用来yin*他们犯错的诱饵。

帅营里,苏文焕从郭虎禅那里知道了那些事情后,也不禁变了脸色道,“好狡猾的老贼,当初太祖皇帝真该把这些李唐余孽全都给杀了。”

听着苏文焕的话,郭虎禅也没有说什么,这事情上太祖皇帝或许显得有些妇人之仁,可是如今的瀛洲已然被汉化,这其中亦有李唐余孽之功,只要把李唐余孽从此赶尽杀绝,那瀛洲便是帝国可以直接控制的富庶之地。

“这一仗,我们只求最大限度地歼灭渤海叛军,其他不必去管。”郭虎禅看向了苏文焕,他怕苏文焕到时冲动坏事。

“殿下你放心,我知道。”此时帅营里只郭虎禅和苏文焕两人,苏文焕自是口称殿下,这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轻的。



郭虎禅大军到达,渤海叛军大营里,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孙万荣也是不见了平时的从容不迫,这三天里,又有6续数千帝国骑兵和郭虎禅的大军汇合,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另外两股骚扰他后勤粮道和后方腹地的帝国骑兵。

如今在他正面,是四万帝国精锐,那不是承平年代里靠着所谓的训练而号称的精锐,而是真正的战火和杀戮中磨砺出来的精锐,其有着一批太宗朝时期帝**队极盛时的百战老兵。

一汉当五胡,光从战力上论,这四万帝**队已经相当于他的二十万大军,而最重要的是,这四万帝**队,上下一心,士气高昂,斗志旺盛,又有一个铁血的统帅,而他这里,二十万大军实际上如同一盘散沙,一旦正面决战,坚持不了半天,就会全军崩溃。

“郭虎禅用兵谨慎,我当如何?”孙万荣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原义问道,郭虎禅大军汇合之后,并未急着进攻,而是一边修整,一边大派斥候,将侦查范围扩大到了方圆百里,可以说是异常的谨慎。

“万荣兄,何必明知故问,终究需和其一战,不过是看万荣兄打算如何打这一仗罢了。”原义也很是头疼郭虎禅这种大派斥候侦查的做法,但是在孙万荣面前他不愿意示弱,轻飘飘一句话把皮球踢还给了孙万荣。

孙万荣笑了一声,二十万大军,不知道一战之后,最后还能剩下多少,更何况那郭虎禅又岂是易于之辈,一旦被他看出点破绽来,只怕到时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输得干干净净。

原义回了自己帐中,不管孙万荣到时如何打那一仗,他都要先和王爷取得联系,郭虎禅的难缠程度远他的想象之上,这般年纪,已经是副都护,统帅数万大军,居然还能这般谨慎,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数。

两天之后,距离渤海叛军大营三百余里外的一处山林里,一身戎装的李保得到了原义派人送来的密信。

“爹,这个郭虎禅果真有那么厉害?”李保身边,李瞒看完原义的信后,朝面色严肃的父亲问道,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拿自己和郭虎禅比较,毕竟郭虎禅是帝国如今最富盛名的年轻俊杰,甚至用俊杰来形容也不准,二十出头的副都护,恐怕他还是头一个,因此隐隐地李瞒对于郭虎禅始终有着一种敌意。

“很厉害,阿瞒,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天才,是不能拿来比的。”看着眉宇间有些不服的儿子,李保一脸平静地说道,虽然自己这个儿子很优秀,但是还没到能和那个郭虎禅相比的地步。

“爹,你不也说过孩儿是麒麟儿吗?”李瞒开口道,他终究还是个不大的少年,不过李保并没有不悦,反倒是很喜欢儿子这份还能保留的率真。

“阿瞒,你还,和那个郭虎禅比,对你并不公平。”李保说道,然后从儿子手里拿过了那封密信,仍在了一旁的火盆里。

“爹,那个郭虎禅既然如此谨慎,我们该怎么办?”李瞒知道父亲并不想在之前的问题上继续纠缠,而他是个聪明的少年,自是顺势岔开了话题。

“什么都不做,继续等。”李保笑了笑,然后看向了身后悬挂的地图道,“郭虎禅的谨慎是出于他名将的才能,当年卫国公李靖为何称名声不显赫于世的郑国公贺廷玉,便是贺廷玉一生用兵谨慎,他从不犯错,绝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我们现在若是动了,被郭虎禅现了踪迹的话,才是真正的前功尽弃。”李保颇为自信地说道,他相信郭虎禅再谨慎,也不会谨慎到派斥候侦查到过两百里的范围,因为那所需要的斥候数目绝不是他四万大军可以用的起的。

“爹是要等他击溃渤海叛军后,进行追击的时候,再将其各个击破。”李瞒从跟着李保学习兵法,自然清楚父亲话里的意思,他们现在就是猎人,而郭虎禅和他的军队则是猎物,只是这猎物很强大也很狡猾,他们必须更加富有耐心,才有可能猎取这猎物。

“郭虎禅这个人用兵,虽然谨慎,但是却也异常贪心,他每战务求全歼,绝不放过每一个敌人,这就是他的弱点。”李保一脸自信,他自问自己看人最准,从来没有看走眼过的时候,对于郭虎禅也一样,他虽然承认郭虎禅确实是天纵之才,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统帅整个帝国最精锐的军队,绝不是什么运气或是背后有大人物为其打通关节,要知道那些帝**队里的真正精锐,哪个不是桀骜之辈,想要让他们令行禁止,如臂指使,若没有真本事怎么可能。

不过郭虎禅也绝非无懈可击,就好比战国末年,武安君白起虽然杀人百万,凶名威震六国,可最后还是因为不愿打有可能会输的仗死于政敌的中伤暗算,郭虎禅和白起很像,至少两人在战场上都是追求彻底的歼灭战,战必求完胜,容不得瑕疵,这就是郭虎禅的缺陷。

“爹的意思是,只要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郭虎禅一定不会放过孙万荣,而选择大军追击。”李瞒虽是疑问的话,可语气却是极为肯定。

“没错,孙万荣是帝**队自开国以来最大的叛徒,不只是郭虎禅,其他人也绝不会愿意放过他,更何况到时候孙万荣并非败走,而是带着渤海蛮的精锐撤走,郭虎禅就更不会放过他。”李保赞许地看着一下子就明白自己用意的儿子,脸上露出了讥笑的笑容,“孙万荣以为为父真地需要他来安抚那些蛮子,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他顶多不过是个重要的棋子罢了。”

李保有足够的理由去讥笑孙万荣这个充满野心,但是却没有相应才器格局的契丹人,这个契丹人虽然有着不错的军事才能,可是他这样的人,他唐王府里这些年培养的将领军官也不在少数,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罢了,与其用这么个不能让他放心的外人,为何不用自己一手培养的心腹。

孙万荣若是有足够才智的话,就会看清楚他自己并没有多少值得他利用的价值,也不会这般被他鼓掌之中。

李瞒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原先还以为父亲是真打算让孙万荣这个契丹人到时候继续当那些渤海蛮子的将军,现在看起来是他错了,父亲的每一步都让人难以捉摸。



李保的信使回到了渤海叛军的大营,而密信上面的内容也不过是让孙万荣见机行事,和帝**队打上一仗后,然后带上渤海军中的精锐撤走,至于其他人根本不必去管。

孙万荣从原义那里看到密信的内容后,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嘲的笑容,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大祚荣死了,本来他以为自己总能大权在握,甚至于连服从唐王,他更多地也是把自己放在盟友的位置,而非是下属的位置,尤其是在他控制了二十万大军后,可现在一个郭虎禅就把他给逼得不得不去当听话的走狗。

“万荣兄。”看到孙万荣一脸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义喊了他一声,如今已经拖延了好几天时间,虽然郭虎禅始终没有什么动作,可是反而越叫他不安,既然如今王爷的意思是让孙万荣尽诈败yin*郭虎禅追击,那就宜快不宜迟。

“原先生,有什么事吗?”孙万荣回过神后,朝原义道,他心中清楚自己没有选择,从他背叛帝国开始,他就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如今更是彻底卖身给了唐王,想后悔也没得后悔了。

“不知道万荣兄,打算何时打这一仗。”原义问道,可语气却有些重。

“明日。”孙万荣沉声答道,这一仗无论如何,怎么样都是要打的,而结局也已经注定,他又何必再让唐王不快,迟早要打,那晚打不如早打。

“万荣兄,果然痛快。”原义听到孙万荣的话,脸上一喜,他这些天在这都是蛮子的大营里待下来,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不愿意再继续干等下去,孙万荣明日就动手,那再好不过。

“原先生,那我就先告辞了。”孙万荣起身了,和帝**队一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他亦是要提前调兵遣将,同时安排好各营人马出战,既然是诈败,自然要做得逼真些,否则的话,不过是徒劳罢了,

片刻之后,随着王帐里击鼓聚将,渤海叛军的将领们都聚在了王帐里,其中大半都是孙万荣的心腹或是暗中早已投靠唐王府的人,对于孙万荣要和汉军决战的意思,众将虽然心里不愿,可是却也不敢违逆孙万荣的意思。

“汉军远道而来,这些日子只是闭营不出,足以证明他们不过是疲惫之师罢了,我们自当乘此良机,与汉军决战。”孙万荣一脸胸有成竹,大声朝帐中的将领说道,要是连这些将领都没有勇气跟汉军决战,那下面的那些士兵自然更加不堪。

第一百十一章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第一百十一章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天近五更,大营里,帝国的士兵们已自起来,而辎重营里,火头军也早就弄好了饭食,推着车送往各营。

帅帐里,郭虎禅喝着肉汤,将几张面饼给塞进了肚子,军中伙食就是这样,虽然他身为一军主帅,自然可以让火头军给自己另外开灶,不过他若是一开这个头,其他人岂不同样有样学样。

苏文焕也是几大口就将那些面饼给狼吞虎咽了下去,比起普通士兵,他们这些将领吃的更精细些,肉汤里肉也更多些罢了,总算还不至于难吃到咽不下的地步。

帅帐外,派出营的斥候中有人回来禀报,“大人,叛军大营有动静,似乎是要出兵。”回来的斥候精神有些困顿,毕竟在叛军大营外晃荡了一夜,便是精锐也同样吃不消这深秋的露寒。

“知道了,带你的人下去好好休息。”郭虎禅点了点头,看起来渤海蛮子是按耐不住了,当然也很可能是孙万荣交给李保的投名状。

“各营人马,准备出战。”郭虎禅看向了营中并未当值的将领,朝他们吩咐道,既然渤海蛮子要跟他们决战,岂有避战的道理。

“那些缩头乌龟,总算有胆子出来了。”苏文焕大笑声里,站了起来,第一个出了营帐,之后便是那些奉命的将领鱼贯而出。

郭虎禅身后,来洛也是极为兴奋,那些渤海蛮子要是倾巢而出的话,可二十万大军,这一列阵,足以把大营前的平原给填满。

深秋的草原,天气已经变得寒凉,大风天气也是常见,苏文焕刚出帅营,郭虎禅手下亲兵里的旗手正自扛起了帅旗,却不料一阵大风吹来,他一时不及,眼看着帅旗就要给吹倒,苏文焕却是单手顶住那碗口粗的旗杆,才没让帅旗倒下来。

“子,把旗扛稳点。”苏文焕拍了拍那扛旗士兵的肩膀,这帅旗要是尚未出阵,就先倒了,岂非是太不吉利。

“是,大人。”那扛旗士兵一脸羞愧,他能被选来扛帅旗,自然是军中的大力士,却没想到刚才那一阵没头没脑的乱风,差点叫他出了大丑,如今脸上还是火烧一般,烫的厉害。

片刻之后,整座军营里已自动了起来,吃喝完毕的帝国士兵们,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按照营地划分,开始集结,而随军的辎重兵和民夫则是留守大营,同时还有五千帝国士兵被留下看守,以免大营有失。

天空之下,渤海叛军的大营里,三更天就起来的渤海士兵虽然都已吃饱喝足,可是却依然难掩脸上的倦容,倒是那些军官和将领们劲头十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孙万荣为了鼓舞士气,自然是开出了重赏。

二十万大军,听上去颇具气势,可是真地排兵布阵,二十万人的阵列有十里那么长,指挥起来更加不便,孙万荣以前自诩将才,可哪怕他早就召集各营将领,商量过了出战时的列阵和队形,但是等到真地做起来,他才知道这其中的繁琐。

即便帝**队在太宗朝时的极盛期,河中战场上分布着六十万大军,可是在正面战场上也从来没有一次性投入过二十万的兵力用于作战,因为军队过大,同样会让指挥变得迟钝,而且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过于臃肿的军队阵列,未必如同看上去那般威武。

孙万荣如今便深有体会,光二十万大军从大营出去,就整整耗费了两个时辰,才勉强以万人队的阵列,在平原上布下了战阵。

骑在马上,看着早已在对面列阵完毕,却始终未有动作的帝**队,孙万荣心里清楚,郭虎禅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任由他们集结队伍,只是为了避免提前进攻,导致围歼战打成击溃战。

兵一过万,铺天盖地,双方大营之间是一片平原,地势平坦,对于双方来说,谁都不占什么便宜,渤海叛军的阵列前,那些排在最前面的士兵,看到的同样是黑压压一片,一望无垠的汉军,尽管有人受了孙万荣颁下的重赏所激,憋足了一口气要和汉军拼个高下,但是更多的人仍是心里胆怯,尤其是如今一眼看过去对面的汉军似乎并不比他们人少。

孙万荣边上,原义看着己方的兵势也不由摇起了头,这些草原蛮子虽然自命勇猛,可也不过是欺软怕硬,流于表面的浮夸之勇,又岂是真正的勇士。

孙万荣看到原义摇头,也没有说什么,渤海蛮之前声势虽大,可不过是无根之萍,大祚荣一死,要不是他用杀戮和铁腕手段取代了大祚荣的地位,恐怕渤海蛮早已分崩离析,如今这二十万大军出战,也不过是他开出重赏,才有一战的士气。

“若以此等军势出战,只怕用不了半日,就会被击溃。”原义策马到了孙万荣身边,低声说道,这一仗确实不好打。

“我只怕半日也撑不下。”孙万荣看了原义一眼,虽然军中将领,大半不是他的心腹,就是唐王的人,可是一旦战事不利,没多少人愿意死战到底的,尤其是军中并非是如同帝**队那般的军制,大部分营中人马都是以部落为主,各自抱团,只怕他所委派的那些心腹担当的将领,根本压不住他们。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原义没想到孙万荣竟然这么悲观,亦是连忙在边上道,他生怕孙万荣到时候未战先怯,到时匆忙接战之后就率兵撤走,会露出马脚来。

“先生放心,这一仗我总是要好好打得,我也要见识一下那个郭虎禅在战场上究竟有多厉害。”孙万荣如何不知道原义的顾虑,当即朝他笑了起来,作为一名曾经的帝国将领,他也是想和郭虎禅这个如今已经算是当世公认的名将好好较量一番。

“传我命令,擂鼓进兵。”孙万荣朝一旁随侍的亲兵大声喝道,二十万大军虽然指挥不便,可是兵力上的优势却是实打实的,他未必没有机会。

随着孙万荣的命令,中军的鼓声响了起来,那些擂鼓的都是当日怕死而投降的帝国士兵,此时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跟着孙万荣一条道走到底。

并不急促的鼓点声里,二十万渤海叛军的阵列开始缓慢前进,进兵时显得异常谨慎,而两翼的兵马亦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中军大旗缓慢前进。

看着阳光下,开始缓慢前进的渤海叛军,郭虎禅并没有任何命令,而列阵的三万帝**队亦是没有半点声息,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如同黑云盖顶般的渤海叛军不断前压。

军阵两侧,是不断奔驰来往的帝国斥候,他们一直在向中军禀报着渤海叛军两翼离开其大营的距离。

“已经离营两里。”郭虎禅听完刚回来的斥候禀报,再看前面已经距离自己中军不过里许的渤海叛军,看向了边上的苏文焕,渤海叛军的中军前压过来的都是步兵,他们的轻骑全被安排在了两翼,但是阵线拉得过长,传令度必然缓慢,这是他们的机会。

“苏文焕,给你五千陌刀手,能否抵挡住敌人中军。”郭虎禅已自朝苏文焕道,虽然薛猛和王海宾都是不逊于苏文焕的猛将,但是苏文焕凶悍的带兵风格,更适合率领帝国最强的重装步兵陌刀手,全身披重甲的陌刀手列阵之后,便是重骑兵正面对上也不是其对手。

陌刀手的重甲,陌刀,以帝国国力,倒也负担得起,但是陌刀手训练不易,便是太宗朝时,陌刀手的数量也从来没有过十万。

郭虎禅军中的五千陌刀手,一半是北庭都护府的精锐,一半则是从那些世家子弟和游侠中挑选的豪勇之士加以训练,再加上那些精锐骑兵,可以说他现在手头上拥有的四万兵马,确实是帝国北方军队中的菁华,一旦有失,将动摇整个帝国北方的防线。

“大人放心,这些土鸡瓦狗,三千陌刀手足矣。”苏文焕见郭虎禅选自己为全军锋锐,自是精神抖擞,大声应道。

“给你五千陌刀手,立刻出战,叛军两翼骑兵未崩溃之前,不准将战线推进至敌军中军本阵。”郭虎禅的话算是彻底认可了苏文焕的豪言,相信他能以三千陌刀手击溃正面过十倍以上的渤海叛军。

“末将得令。”苏文焕高声应道,然后便立刻退出了中军,点齐两百亲兵去了陌刀营,看着苏文焕离去时神采飞扬的样子,薛猛和王海宾都是目光灼热地看向了郭虎禅。

“薛猛,王海宾。”郭虎禅自然不会忘了手下这两个猛将,大声呼喝间,点到两人。

“末将在。”薛猛和王海宾几乎是吼着应道,战意高昂,作为出身军人世家的子弟,他们从接受的教育就是在战场上实现自己全部的人生理想和抱负,而现在他们眼前就是一场大战,谁也不愿当个看客。

“你们各领六千骑兵,一个时辰内击溃叛军两翼轻骑,完成对叛军中军的合围,办不到的话,到时提头来见。”郭虎禅这时已经进入了战场上主帅的角色,他的眼中只有胜负,再无其他。

“末将得令。”薛猛和王海宾亦是被郭虎禅身上透出的那股森寒杀气所感染,俱是高声喊道,似乎就如苏文焕先前所说那般,他们所要面对的渤海叛军两翼的数万轻骑也只是群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狗罢了。

渤海叛军中军本阵,孙万荣听到对面帝**阵中忽然擂动的战鼓声,心不由紧了一下,而这时原本阵线如同一道黑色的铁墙般的帝**阵忽地裂了开来,一排胸前挂着打磨得雪亮的护心甲的重装陌刀手千人一队,手持陌刀,脚下战靴踏着战步所出的声音,竟然呼应着身后军中传出的金鼓声,那霎那间,似乎两者齐声,气势冲霄。

“陌刀队。”孙万荣口中念出了这个让他也觉得胆寒的名字,陌刀手是除了帝国几只少数部队的军中精锐,每一个人都是身高过七尺,力量惊人的大汉,接受的训练亦是过普通帝国士兵数倍,在战场上他们披上明光重甲,手持重型陌刀,就是移动的钢铁堡垒,会将出现在眼前的每一个敌人碾压粉碎。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是对陌刀手列阵推进时最好的形容,在河中战场,帝国的陌刀队一直都是大食骑兵的噩梦,而现在孙万荣要亲自面对这在正面战场上几乎堪称无敌的重装陌刀手。

原义的脸色变得苍白,如果说已经衰弱的帝**事力量里,还有什么是让他们感到恐惧的,那毫无疑问当属陌刀队,因为在正面战场上,他们是无解的,除非用数倍,甚至过十倍以上的军队去死拼,才有可能获得一场惨胜,在皇汉武功录上,帝国的陌刀队在河中战场上杀出的赫赫威名,至今无人能及。

陌刀队出现的地方,要么敌军尽数为其斩杀殆尽,或是全军崩溃,要么就是陌刀队全军战死,没有一个降兵,而敌军却要付出十倍以上的惨烈代价。

在过去的河中战场上,也曾有出身瀛洲的帝国士兵参战,而那时唐王府尚要谨慎微地做人,除了当时的唐王之外,没有人敢生出逾越的野心,而原义的父亲原经恰好是当年在河中战场上见识过陌刀队的赫赫威名。

当时河中战场,帝国和大食人处于拉锯战的胶着状态,虽然帝国拥有河中十八都督府,但是从安西到达河中,过长的后勤补给线,加上广袤的控制区,都让帝国始终无法形成对大食军队的绝对优势兵力,甚至在战场上更多时候处于劣势,但是即便是那样,当时的战场上,帝**队依然占据上风,而河中十八都督府内,作为精锐的陌刀队更是战场上让大食骑兵闻之胆寒的存在。

曾经的大食军队,为了打破帝国陌刀队不可正面为战的禁忌,策划了一次伏击战,那一次大食人动用了他们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所安排的探子,知道了来自帝国本土的五千陌刀手的行军路线,大食人出动了十万军队,其中有六万狂热的圣战者,最后那一战,大食人损兵六万五,五千陌刀手全军战死,据说当时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的明光重甲上插满箭矢,到死也紧握的陌刀没有一把是完整的,那一战过两万匹的阿拉伯战马连同他们的主人被斩碎。

原义的父亲作为当时赶去的援军,亲眼看到了那修罗地狱般的战场,即便回到瀛洲之后,他每次提及陌刀队,都会有一种刻入骨髓的敬畏和恐惧。

战场上,三个千人陌刀队排成了三列,前后相距十步,朝着前方的渤海叛军压去。

“举刀”随着军官们的高呼声,身穿明光重甲的陌刀手们拉下了面甲,肩并肩,一丈长的陌刀指向了前方的渤海叛军,对他们而言,这些渤海叛军的士兵根本不算什么,在他们眼中,这些不过是移动的靶子,将要被斩杀得粉碎的一堆靶子。

‘轰,轰,轰’三千名陌刀手手持着陌刀踩着沉重的战步迎向了前方被军官鼓动起来的叛军士兵,他们的度始终不变,就像移动的钢铁城墙一样,明光铠的胸甲处打磨得光亮如镜,在高照的日头下,熠熠生辉,映出的强烈光芒刺得密集冲来的渤海叛军的士兵们睁不开眼睛。

“放箭。”随着孙万荣下达的命令,渤海叛军的前军中央,弓箭手们开始不停地开弓放箭,遮天蔽日的箭雨朝着前方尚在两百余步外的帝国陌刀手落下,而原本被孙万荣放在步军之后的骑兵这时候也动了冲锋,想要靠全军的步兵挡住帝国的陌刀队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蝗虫群一般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帝国的陌刀队依然整齐地向前推进,而这时从前军步兵让开的空地里冲出的渤海骑兵一头撞上了行进中的帝国陌刀队,然后让所有渤海士兵骇然欲绝的事情生了,那些汉军挥舞起来的沉重陌刀如刀墙一般抵挡住了冲击而来的轻骑兵,将他们斩杀得粉碎,连人带马一起粉碎。

渤海骑兵们并不是完全在做无用之功劳,对冲的瞬间,他们也冲开了几道口子,可是帝国的陌刀手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钢铁般的意志,前面的人死去,后面便立刻有人补上,陌刀组成的刀墙始终稳如泰山,将撞上来的渤海骑兵斩碎至渣。

挥刀,前进,挥刀,前进,挥刀,前进。

陌刀队的帝国士兵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断向前推进,就如同一架钢铁般的杀戮机器,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当前方冲锋的渤海骑兵受阻于这恐怖的刀墙之后,他们后面的人不得不停了下来,于是他们迎来了更加可怕的杀戮。

远处,叛军中均,骑在马上的孙万荣看着缓慢推进的帝国陌刀队,眼里一片死灰,‘如墙而进,人马俱碎。’这就是他看到,这些帝国的陌刀手依然如同过去那般强大而不可战胜,前军的崩溃已经只是个时间问题。

第一百十二章 破阵

第一百十二章破阵

阳光之下,鏖战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在陌刀队的刀下,绝无活物。

渤海叛军的前军已经被彻底震慑住了,整整三百名骑兵被汉军的陌刀手连人带马斩成一地血肉,那第一列的汉军陌刀手,几乎人人带血,黑色的明光铠甲上鲜血从甲叶上滴落,原本熠熠生辉的护心镜上亦是蒙上了一层血光,不再像先前那般刺眼,可是却叫渤海叛军的士兵更加觉得心里恐惧。

在苏文焕的指挥下,陌刀队的推进度并不快,尤其是在顿饭的功夫里斩杀了三百骑冲阵的渤海骑兵后,第一列的陌刀队便原地结阵,百人队的空隙间,第三列和第二列的陌刀队顶在了前面。

只有苏文焕和他手下两百亲兵,始终如同钉子般钉在最前线,而这时渤海叛军的前军明显已经被陌刀队的强悍给吓住了,除了那三百冲阵的骑兵,地上还有一百多具被斩碎的勇士尸体,这个时候即便是那些原本满脑子想着孙万荣的重赏的人也知道自己原先的想法有多么愚蠢。

面对汉军的陌刀队,要么是同样强悍的重装步兵,否则的话,正面近身肉搏,绝无战胜的可能,哪怕是平时自视再高的草原勇士,都清楚他们便是骑着最雄骏的战马也不是这些浑身铁甲,如同一台钢铁般杀戮机器的汉军陌刀手的对手。

唯一让渤海叛军的前军士兵心里安心的是,汉军陌刀手虽然威力无俦,可是好在盔甲沉重,前进缓慢,不然的话这仗真不用打了。

随着陌刀队不断将阵线前压,郭虎禅率领的中军和两翼留出的预备役骑兵,也是紧跟着前进,始终保持着在最短时间内可以增援陌刀队的距离上,而两翼留出的骑兵则是紧盯着两翼的战场,随时都可以出击。

渤海叛军的前军中,箭雨已经稀落了下来,既然汉军的陌刀手没有杀过来,而汉军阵中的骑兵也没有乘胜追杀的念头,那些渤海叛军中的军官也自然没有再听从中军的命令,去和汉军的陌刀手近身肉搏,因为那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苏文焕看着退走的渤海叛军,倒也没有恼怒,他虽然好战,可也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陌刀队的确强悍,可是重甲陌刀,都是极为耗费体力的,哪怕是军中百里挑一的陌刀手,也不可能长久地作战,需以军阵运转。

这时第一列的陌刀队已自退下了前锋战线,在后面修整,轻伤者就地包扎,重伤的则被送往了后面的中军本阵,那里有军医官随军,至少可以保住一些人的命。

渤海叛军中军本阵,对于前军的消极怠战,孙万荣心中清楚,可是这个时候他也无法强令前军的士兵继续进攻,毕竟在见识了陌刀队那恐怖的威力后,以他目前对渤海叛军的控制力来说,根本不足以驱使底下的士兵去和帝**队死战。

原义这时脸色好看了点,陌刀队的威力确实强悍,可也并不是真正的无敌,他们的度缓慢,不能久战,需要依靠严密的战阵来弥补,就连眼前的渤海叛军也不是没有打赢的机会,只要那些渤海叛军不计代价地猛攻陌刀队,时间一长,必然能让陌刀队出现死伤,一旦有了伤亡,陌刀队的战阵就会不断地瓦解。

不过可惜的是,那些渤海叛军的士气太低,孙万荣也远远谈不上能够节制这些渤海叛军,结果才打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是让原义有些觉得诡异的是,郭虎禅明明可以让陌刀队继续推进,到时候他中军的步骑跟上,绝对可以一鼓作气地击溃他们的中军。

“那个郭虎禅的胃口很大,他是要等两翼的战场上骑兵分出胜负后,再配合着陌刀队的正面推进,围歼我们。”原义顶多算是个谋士,在战场上观兵始终不如孙万荣,这时孙万荣的脸上已没有了开始时打算放手一搏的决心,声音变得低沉而颓废。

“两翼的战场,我们的骑兵坚持不了多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孙万荣看向了目光有些错愕的原义说道,渤海叛军的根基本就不深,就连渤海蛮还是大祚荣搞出来的称呼,大祚荣死后,他虽然在唐王府的帮助下控制了渤海叛军,但是却连根基都谈不上,那两翼的骑兵部队都是原来的几个大部的领做主,那些人虽然投靠了唐王,可绝不会为此而拼命和帝**队死战。

原义叹了口气,他如何不明白孙万荣的意思,这是在跟他说,他们可以撤退了,不然的话恐怕连脱身都不行了,两翼的那些骑兵可不会听他们的命令,对那些毫无信义的蛮子领来说,孙万荣不过是名义上的主帅,至于王爷,恐怕此时也不顶什么用,就算荣华富贵再好,可是没命来享用,也不及活着好。

“万荣兄自己做主便是,王爷那里我自会说明。”原义朝孙万荣说道,虽说渤海叛军的溃败在他看来是意料中事,只不过他始终都是希望渤海叛军能够尽量地削弱郭虎禅军的实力,这样王爷要歼灭郭虎禅所部也能少些折损。

只不过如今一切都已不可能,郭虎禅居然看穿了他们内部的问题,知道如今的渤海叛军实际上是一盘散沙,两翼的骑兵一旦被击溃后,绝对不会管中军大队的死活,所以才这般用兵,用陌刀队死死地钉住了渤海叛军的中军。

原义摇着头间,已是带着人马先行离开了,走之前,他将一枚锦囊交给了孙万荣,里面有王爷所选的战场,孙万荣要做的只是把追击的帝**队带到那里就行了。

“派督战队去前军。”孙万荣朝中军的将领大声道,“凡后退不前者,一律杀无赦。”即便要逃,孙万荣也要做出个样子来,免得被看穿,那个郭虎禅绝不能等闲视之。

很快五百名骑士组成的督战队在一名将领的带领下去了前军,孙万荣看着那些人马,眼里有些不忍,但随即又变得冷酷起来,不牺牲这些人,他又如何能带着麾下的三万精锐撤走,又如何去消耗汉军的战力。

随着督战队的抵达,连续几个作战不力的军官被斩杀,原本还畏缩的渤海叛军的士兵们只有咬着牙,开始冲击起前方的汉军陌刀队来。

中央战场的上空,遮天蔽日的箭雨再次出现了,苏文焕看着对面步骑人马嘶吼地冲来的渤海叛军,脸上狞笑了起来,从刚才开始,那些渤海蛮子就又变成了一副熊样,根本不敢上前跟他们近身肉搏,现在他们总算是像些样子了。

陌刀队的帝国士兵们站了起来,头顶上如蝗的箭雨并没有多少能够他们造成杀伤,只不过没有苏文焕这个主将的命令,他们依然不会主动冲锋。

马蹄声里,渤海骑兵们完全舍弃了弓箭,只是端着木枪或是挥舞马刀,试图冲开汉军的陌刀队,他们的弓箭除非在极近的距离,才能穿透汉军陌刀手身上的明光重甲,另外更重要的是,此时正是烈日当空,在阳光下,汉军陌刀手的明光重甲胸口的护心镜照出的光刺得他们根本睁不开眼。

“噗。”鲜血如同泉涌般喷出,原本奔跑的战马,修长的脖颈处齐头而断,当失去马头的马身在因为惯性冲出了几步后,轰然倒地的时候,它原本驮着的主人也从半空中跌落尘埃,身体齐腰而断,分成了两截。

沐浴在风中绽放的血雾细雨中,手持红柄陌刀的苏文焕就如同魔神般恐怖,即便是陌刀队中,能像他这样单人独力一刀连人带马一起斩成两段的也是少见。

苏文焕双臂的肌肉紧绷,似乎连明光铠甲也无法束缚下面那如同虬龙般突起的手臂,一刀之后,苏文焕仰天咆哮起来,随着他的咆哮,陌刀队的气势在那刹那间达到了顶点,这时已有数十骑的渤海骑兵冲杀到了他们面前,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倒在了挥动的陌刀刀墙下。

后方中军,郭虎禅在马上眺望战场,看着突然间动猛攻的渤海叛军,脸色依然未变,他相信苏文焕一定能够抵挡住这等区区攻势,而苏文焕也没有让他失望,看看陌刀队那齐声爆的战吼声,居然盖过了战场上的金鼓和杀伐声。

两翼的战场上,薛猛和王海宾两人都是浑身浴血,那些渤海骑兵中,倒也有弓马娴熟的精锐,双方接战至今,虽说他们始终占据上风,可是却还不足以定出胜负,当身后传来了高亢的鼓点声,两人都是想起了郭虎禅和他们约定的一个时辰时限。

王海宾本就是边将出身,虽然有王方翼这个身为北庭大都护的叔父,可是一直以来他的官职全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如今眼见时间剩得不多,却是决定亲自带领精锐冲击叛军左翼的主力,而让副将代为指挥全军。

薛猛和王海宾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不过他却是想起了自己的先祖薛仁贵,当年哪一战不是身先士卒,勇冠三军,他不愿堕了祖宗威风,更何况他已领下军令,绝不能丢这个脸。

随着王海宾和薛猛各自率领五百亲兵和精锐直接冲杀两翼渤海叛军的主力所在,原本就无甚战意的两翼主力处,几个原本还互相钳制的将领顿时一齐统一了意见,没人想和汉军死磕,更何况这些汉军铁骑着实凶悍。

凌乱的烟尘里,战场两翼的渤海骑兵终于开始崩溃,虽然他们仍有一战之力,可是当将领们带头逃跑,没人愿意继续作战。

这时中央战场上,战况已经惨烈无比,不过这是对渤海叛军的士兵来说,不到半个时辰的短短时间里,他们起码在战场上抛下了四千多具人马尸体,而督战队再也弹压不住那些逃跑回来的前军士兵。

“大人,我们?”郭虎禅身后,满脸焦躁的来洛已经记不得自己这是第几次想要问郭虎禅何时轮到他们出战。

“擂战鼓。”郭虎禅朝身旁的亲兵大喝了起来,他口中的战鼓乃是用新罗叛军的人皮所制的十二面人皮战鼓,鼓声一响,便是全军进攻的开始。

来洛听到郭虎禅的喝声,原本要问出口的话,却是被他强自咽了下去,只是兴奋地一手握刀,一缰绳,等着出战的命令。

十二名彪形大汉,站在了那一人高的人皮战鼓前,舞动了鼓槌,沉闷的鼓点声响了起来,那闷的鼓声就好象天边的沉雷,摧人心魄。

“弩手准备,放箭。”军阵前方,帝国士兵们在军官的呼喊下,熟练地给手中的强弩上弦后,朝着渤海叛军的军阵射去。

整齐的箭雨在一刹那间划破长空,遮蔽了当空的烈阳,将一名试图逃回去的渤海士兵一刀拦腰砍断后,苏文焕只觉得头顶一暗,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的只是蝗虫般的箭雨落在了对面的渤海叛军已经混乱一片的军阵中。

人皮战鼓的沉闷鼓点声这时也冲入了苏文焕的耳中,“全军进攻,全军进攻,第四队,第五队,卸甲追杀。”

高声吼叫着,苏文焕好似癫狂了一般,他终于等到了进攻的命令,随着他的吼声,身边的亲兵已是有人飞快地冲向了后面一直没有怎么作战的第四队和第五队。

从接战开始,苏文焕一直都是用三列陌刀队扛着渤海叛军,第四队和第五队始终都被他当成了预备队,放在后面没有动用过。

轰然作响的战步声里,苏文焕身后的三列已经不足三千的陌刀手都是跨着大步加快了推进度,因为这时候他们面前的渤海叛军已经被身后中军强弩射出的箭阵给彻底打懵了。

第四队和第五队陌刀队,都是郭虎禅从七千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中挑选出来的豪勇之士,装备了北庭都护府内武库的明光重甲和陌刀,先前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同伴作战,早就恨不得立刻上去厮杀,如今等来了进攻的命令,顿时变得如同一群嗜血到了极点的猛兽挣脱了牢笼。

一把解开身上的明光重铠的系带,脱下重达三十斤的铁甲,这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出身的陌刀手,只是手持陌刀,在军官的带领下嚎叫着冲向了前方已经被苏文焕带兵撕裂的渤海叛军的军阵。

而在他们后方,则是停止了强弩射击的帝国士兵手持刀盾,如同轻捷的豹子般席卷而来,同样冲向了对面的渤海叛军。

郭虎禅的中军处,只剩下了一千精锐亲兵,两翼留出的骑兵这时也已经出战了,他们从战场两侧掠向了渤海叛军的后方,阻止他们逃入大营。

卸去了明光铠甲的两千陌刀手,一头冲进了混乱的渤海叛军中,这时候原本的督战队早已被转身逃跑的渤海士兵给冲垮,这些养精蓄锐多时,如今又是轻装上阵的陌刀手,让渤海士兵第一次看到了陌刀手冲锋的可怕威力。

一刀断马脚,一刀断人身,那两千陌刀手,虽然不像前面的三千同伴那般战阵严密,可是这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两三人之间的配合却丝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那些想要骑马逃跑的渤海士兵,往往刚翻身上马,就被身后追来的陌刀手,连人带马一起当场砍杀,混乱的战场上,一旦一方彻底失去了阵形和纪律,同时溃败逃跑,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场屠杀。

当苏文焕带领的陌刀队杀入渤海叛军的军阵,将其整个前军几乎彻底粉碎的时候,他们身后跟进的刀盾手也以一字长阵,展开了围歼的阵形。

渤海叛军的中军本阵,孙万荣心里一阵凉,帝**队突然间爆的战力远远出他的意料之外,尤其是郭虎禅选择的时机也未免太过恐怖,如今前军已经是被彻底击溃,正所谓兵败如山倒,那些逃跑回来的士兵不但冲垮了中军,更是把那近乎瘟疫的恐惧传染给了全军。

没有半点犹豫,孙万荣果断地带领身边的心腹和一直处于中军后方挑选出来的三万精锐撤退了,这一仗打成这个样子,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虽然他对原义说恐怕连半天都撑不下来,可是当这一切真地生时,他心中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接受,这就好比一个原本自视甚高的人突然现自己其实不堪一击。

孙万荣带兵而走,更加加剧了渤海叛军的崩溃度,就好比阳春白雪,不过转眼间就化作了奔流。

战场一侧,郭虎禅带着一千亲兵精锐绕过了战场,朝着渤海叛军唯一能逃走的方向而去,他知道孙万荣若是逃跑,必然会带走渤海叛军的精锐,一来是投靠李保以后更有分量,二来也是想引他挥兵追击,唐军必然在某处设伏,等着他去自投罗网,只不过即使明知道这一点,郭虎禅依然不愿意放过孙万荣这个叛徒,所以他只带一千亲兵精锐,人人双马,他要亲自劫杀孙万荣,至于那些渤海精锐他并不放在心上,即便让李保得了这所谓的渤海精锐,他照样能再把他们杀个干净。

第一百十三章 夜袭(上)

第一百十三章夜袭

战场上,大局已定,当孙万荣带着三万本就安排在中军后方的三万精锐撤走以后,还留在战场上的渤海叛军士兵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士气。

孙万荣刚带着三万精锐脱离战场,郭虎禅派出的中军两翼骑兵已是如同风行虎掠一般,绕到了战场后方,封锁住了战场上溃逃的渤海叛军的后路,而战场两侧,薛猛和王海宾在留出了足够的骑兵警戒之后,也是带领着手下的骑兵从左右两翼开始挤压渤海叛军的空间。

从天空俯瞰,近十万的渤海叛军就像是羊群般被驱赶到一起,而帝国的士兵们就如同捕猎的狼群一般,这时候战场上一些本就是从各部被强征而来的奴隶兵最先扔掉了手里的兵器,匍匐在地上投降了。

“受降。”当苏文焕得到手下的禀报时,稍微犹豫了下,就做出了决断,这些渤海蛮子虽然被他们打成了羊,可如果真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他们现在还是有拼命的力气,更何况如今他们的军力宝贵,不能这般毫无意义地消耗在这种地方。

“受降。”随着传令兵的高喝声,战场上的帝国士兵们对于那些扔掉兵器,匍匐在地上的渤海士兵不再理睬,只是留下了少量人手来看管这些已经投降的俘虏。

就如同最猛烈的瘟疫一样,战场上随着帝**队接受投降,越来越多的渤海士兵扔掉了兵器,学着其他人匍匐在地上,瑟瑟抖。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战场上几乎再没有什么抵抗力量,那些顽抗的渤海士兵在第一时间内被陌刀队的帝国士兵当场斩杀,似乎是为了恐吓四周那些已经投降的渤海蛮子,这些顽抗者全部被以最残酷的方式杀死。

薛猛和王海宾策马到了战场正面,两人从马上下来时,黑色的战靴上血犹未干,两人手中提着的马槊上则是结着一层紫黑色的血碧,只有锋刃处滴着血。

“大人呢?”薛猛看到竟然只有苏文焕一人在,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样的大阵仗,郭虎禅怎么会不在。

“我也不知道。”苏文焕也是一脸的疑惑,刚才迟迟未有帅令,他才做出决断。

王海宾扭头看向了后方,除了留守看护战阵的千余人外,并未见到拱卫郭虎禅的亲军,只不过帅旗仍在,叫他也是心中觉得有些诡异。

就在这时,郭虎禅留下传令的亲兵见到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将齐聚,才出声道,“三位将军,这是大人令箭,要薛将军暂代主帅一职,苏将军和王将军从旁辅佐。”

看着那枚虎牙令箭,薛猛,苏文焕和王海宾三人都是吃了一惊,脾气最急躁的苏文焕更是一把抓住了那名传令的亲兵道,“大人去哪了?”

“苏将军。”王海宾看到苏文焕的样子,一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时候跟一个亲兵较劲,又有什么用。

“大人去哪了?”这时,接过那枚虎牙令箭的薛猛才朝那被苏文焕松开的亲兵问道。

“大人带领亲军前去追杀孙万荣了,他要三位将军以大局为重,不要擅自行动。”那名被郭虎禅留下的亲兵答道,他的脸上也颇有些不甘,说话时声音苦涩。

“追杀孙万荣。”薛猛自语道,接着看向了身边的苏文焕和王海宾,现两人和他一样,恐怕都是觉得这太乱来了。

“大局为重,什么大局还能比殿…大人他更重要。”苏文焕情绪激动之下,差点喊出殿下来,而他边上王海宾虽未说话,可是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我知道了,我留下,你们两人各自挑选精锐,记住人不要多,去接应大人。”薛猛知道他们三人中始终要留下一个来顾全大局,他虽然也想去郭虎禅身边一起追杀孙万荣这个叛贼,但是苏文焕是个炮仗脾气,要他留下来,恐怕他第一个跳起来跟自己拼名,王海宾看着沉默,可却是个只认死理的人,执拗得很,算来算去也只有他留下来了。

“薛猛,这一回我服你。”苏文焕没想到薛猛竟然会对他和王海宾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愣了愣之后,却是大声道,而王海宾也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薛将军,我也服你。”

看着转身离去的苏文焕和王海宾,薛猛自己却是苦笑起来,他哪是什么大公无私,他这只是无奈之举,三人之中除了他能留下来,还有谁能留下来。

苏文焕和王海宾带上亲兵之后,又各自挑选了三百多的精锐骑兵,凑齐了一千人后,便每骑双马,直接带上那名传令的亲兵,朝着郭虎禅先前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把那些俘虏打乱队伍之后,全部关押起来。”苏文焕和王海宾离去后,薛猛却是朝手下的将官们吩咐道,九万多的俘虏,一个看管不好,就会惹出乱子来。

片刻之后,帝国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开始将一队队的俘虏带离战场,重新编队后押往了大营边上。

薛猛虽然有屠杀俘虏之心,可是苏文焕此前已经下令接受这些渤海蛮子的受降,他也不能出尔反尔,立刻就把这九万多俘虏给一口气全杀了。

王昌龄并未随郭虎禅一起出战,而是留了下来,他看到薛猛脸色犹豫,就知道薛猛一定是在烦恼如何处置那些俘虏,虽说以他们的军力压制这些俘虏并不难,但是多出九万张嘴吃饭,这就是大问题。

“将军,可是烦恼如何处置那些俘虏?”王昌龄走到了薛猛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怎么,你有主意?”薛猛抬起了头,看向了王昌龄,他知道王昌龄是凉州子弟,出身也算大族,一直都是郭虎禅身边的老人,只不过向来为人低调,不甚出彩,不过做起事情来很沉稳,从未有过过错。

“唐军始终都是个祸害,不可不防,这九万俘虏,全部杀之,不免浪费,不如择其精锐,以为仆从军。”王昌龄开口道,他一直都很在意唐军,虽说来自长安的关中新军已经北上,但是如果能够减少帝**队的伤亡,这样的事情又为何不去做。

“你说得不错,不过如何择其精锐?”薛猛朝王昌龄问道,这些渤海蛮子比起那些没用的新罗叛军,还是要强一点的,拿来当仆从军也是可以用的。

“先,要鉴别其族,渤海蛮不过是大祚荣搞出来的,实际上那些俘虏中,各族混杂,有靺鞨人,契丹人,女真人,室韦人,奚人,不妨先将其分营,然后命其互相攻杀,取胜者为仆从军,到时候分而治之,使其各有仇怨,方便控制。”王昌龄答道,他一番话下来,听得薛猛不住地点头。

“真是没看出来,你平时闷声不响的,倒是够狠的。”薛猛大笑着站了起来,说实话要不是今天王昌龄主动献计,他还真以为王昌龄是个老实人。

“敌国之人,岂配讲仁恕,没杀光他们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王昌龄很是冷静地说道,他是王道派中人,自然没什么迂腐气,他的策略,从本质上来讲,不过是就目前的形式做到最大限度地利用那些俘虏罢了,毕竟全部杀了可以最大限度地削弱渤海蛮的实力,可是留下一部分当仆从军,不但能用来当炮灰,也能和唐军争夺渤海蛮。

“说得好,没杀他们,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薛猛这时候觉得王昌龄端的是越看越顺眼,一把拉起他道,“走,跟我回营。”



孙万荣带领的三万渤海精锐脱离战场后,因为带走了大营里大半的辎重,因此走得并不算太快,骑在马上,孙万荣想到刚才那一仗,心里也是有些憋屈,要是能多给他一年的时间,来整合渤海蛮,郭虎禅即便再厉害,也休想那般轻松地胜了他,甚至于他还有取胜的机会。

回头看向身后队伍有些凌乱的大队人马,孙万荣不由沉沉叹了口气,渤海蛮的民心士气经此一仗后怕是彻底垮了,这些被他挑上带走的精锐尚且是这个模样,刚才他脱离战场后,不是没有回身一击的念头,可是郭虎禅派出警戒的数千骑兵和手下这些人的样子让他打消了念头。

孙万荣并不知道,此时在渐暗的天色里,他的后方,郭虎禅亲自率领的一千亲军精锐已经跟上了他。

“去前方扎营。”孙万荣看着前方一处开阔的林地,朝身旁的传令兵道,要将这三万人完整无缺地带到唐王设下的伏击圈,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有林子的地方必有水源,这是孙万荣选择扎营的原因,唐王设伏的地方并不算远,在两百余里外,骑兵若是全力赶路的话,一天一夜也就到了,不过他这三万人马,若是按找那等行军度来赶路,只怕到时候能剩下两万人就不错了。

随着渤海叛军下马扎营,跟在其后的帝国斥候也是停了下来,直到确定这些渤海蛮子是真地停留下来准备过夜,方才有一人策马回去禀报。

距离孙万荣三万叛军大约十里外的地方,郭虎禅等到了前方斥候的回禀,就如同他所料的那般,孙万荣果然别有所图,带着精锐撤走不说,还带走了大批的辎重,撤走的度虽不算慢,但也不算快。

若不是有唐军这个变数,或许郭虎禅会以为是孙万荣舍不得那些辎重,但是现在的话,孙万荣的举动中yin*他挥军追击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继续监视,随时回禀。”郭虎禅朝那回来的斥候吩咐道,十里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只是顿饭的功夫罢了,他等得起这点时间。

就在那名斥候领命离开后没多久,苏文焕和王海宾就带着一千骑兵到了,当队伍后方的斥候前来禀报时,郭虎禅没有一点表情变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一样。

片刻之后,当苏文焕和王海宾策马到了他的面前时,郭虎禅只是看着向自己请罪的两人道,“你们违反军令,本该军法处置,如今大战在即,准你们将功折罪。”

苏文焕和王海宾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欣然领受了郭虎禅的军命,这哪是要治他们的罪,分明是给他们找了个台阶下。

“王海宾,你去挑选精锐,潜入叛军大营,找到孙万荣那个逆贼帅营,以穿云箭为号,引导我军斩杀此獠。”郭虎禅看向了王海宾,他们中只有王海宾见过孙万荣,而且王海宾是在边军里从一个兵拼杀出来的,这种斥候摸营的勾当他也是轻车熟路。

“末将得令。”王海宾大声应道,这事情他求之不得,一想到被孙万荣出卖,死掉的两万多帝国士兵,他的眼神也变得阴冷起来。

“记住,千万别自己蛮干。”郭虎禅看到王海宾眼里的凶光,按住了他的肩膀,这一仗他只为杀孙万荣,虽然派遣精锐,让王海宾带领悄悄潜入刺杀孙万荣也是个法子,但是郭虎禅求的是万无一失,同时更不愿意让王海宾犯险,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似王海宾这等将才,岂能让他去**士的勾当。

“末将谨记。”王海宾沉声应道,他刚才确实是起了直接潜入后刺杀孙万荣的念头,不过现在郭虎禅命令下来,他自是打消了这冒险的念头,整整两千堪称精锐中的精锐骑兵,只为袭杀孙万荣这个叛徒,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孙万荣这个逆贼必死无疑。

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王海宾挑了一什亲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靠近了渤海叛军的营地,因为是临时所建,这营地几乎称不上坚固,不过是在四周布下了一些拒马鹿角,同时放哨的士兵大为增

王海宾带着手下藏身在草丛中,看着就在不远处的渤海营地里的火光,依然耐心地等待着,按他的经验来看,这些渤海蛮子的戒备不过是外紧内松,只要能够潜入进去便没问题了。

时近深秋,北方草原的天气已经极其寒冷,风也很大,王海宾看着头顶的一轮明月,等待着月光被遮住的那一刻,只有那时候他才能带着手下趁那间隙潜入叛军大营。

终于王海宾等到了他想要的一刻,随着夜晚里吹起的北方,天边飘来了大块的云团,遮住了中天的一轮明月,刹那间原本还能借着月光依稀看清的地面刹那间漆黑一片,就是这时候,王海宾和手下的亲兵如同暗夜里觅食的豹子一样,轻捷地越过了前方的那些拒马鹿角,摸进了叛军的大营里。

一处帐篷背风的阴影处,王海宾清点了一下人数,十个手下亲兵一个不漏,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按照帝**队的制式扎营阵图,往着中军的方向而去,他相信孙万荣这个叛徒一定仍是用帝的扎营阵图来让这些渤海蛮子安营扎寨。

王海宾猜得很准,即便孙万荣背叛了帝国,但是他却不可能改变他用二十多年时间形成的习惯或者能。

一行人顺利地摸到了中军处,王海宾在一处帐篷的阴影角落里,看着中军深处透出的火光,目光冷,孙万荣这个叛徒倒还真是惜命得很,这中军外围竟然也有如此多的巡逻哨兵。

而且最重要的是,中军营地四周都插了火把,不说将附近照得如同白昼,起码也是亮堂得很,再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已是不大可能。

“你们去辎重营放把火,越大越好。”王海宾压低了声音朝身边的亲兵什长道,要是不搞点动静出来,吸引这些巡逻哨兵的注意,他很难浑水摸鱼,摸进中军帅营。

看着五名亲兵离开,王海宾看向了身边的五个人,招呼着他们悄悄地退出了中军前那些火把照出的火光范围里。

只是一会儿之后,王海宾带着五名亲兵到了叛军中军营外靠边侧的一处帐篷外,挥刀割开了帐篷步,带着手下从那割开的半人高的口子里钻了进去。

这时随着破开的口子里灌进的冷风,帐篷里几个被冻醒的渤海士兵迷迷糊糊地口中骂咧了起来,他们还以为是那个混蛋半夜出去撒尿,把帐篷帘子给掀大了。

王海宾冷笑地走到了一个正自口中胡骂着的一名渤海士兵前,手中反握的匕一刀利落地刺了下去,直接把他的心脏给刺了个透穿,而这时他的五个亲兵也是各自料理了一个渤海士兵。

这时帐篷里其余四名渤海士兵被惊醒了,不过他们还未弄清楚到底生什么事,死亡就立即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王海宾一手掐断了被他一刀刺穿心脏边上的那名渤海士兵的脖子,这个粗矮敦实的草原汉子就好象一只鸡般给王海宾捏死了。

片刻之后,王海宾和五名手下已经披着那些被他们杀死的渤海士兵的盔甲走出了帐篷,虽然不太合身,可是却不大看得出来。

远处的方向,忽地亮起了火光,王海宾抬头看了眼,知道手下派出去的亲兵把营地里的辎重营给点了,他想要的机会已经有了,“我们走。”王海宾低声朝五个手下说了句,然后大步走向了中军的方向。

一百十四章 夜袭(下)

一百十四章夜袭(下)

黑暗中,渤海叛军大营里突然亮起的火光,让郭虎禅的目光一凛,看向了身后的苏文焕和一干等待命令的军官,高声道,“全军上马,随我出战。”

“是,大人。”轰然的应诺声里,苏文焕和其他百夫长们已自转身离去,片刻之后,黑暗中,两千名帝国士兵翻身上马,手中勒着马缰,在夜幕下如同一群铁像。

郭虎禅一拎马缰,胯下的透骨龙长声嘶鸣中,如脱弦之箭般般朝前奔出,接着如同雷声滚滚般的马蹄声惊破了夜幕下的寂静旷野,一队队的百人骑兵队好似黑色的铁浪一般在草原上奔腾翻涌。

渤海叛军的营地里,中军大营已是大乱,辎重营的火起得突然,再加上深秋天干物燥,等到现时,已是冲天而起,一连五六处起火,不过片刻间就连成了一片;那些被火势惊醒的渤海士兵此时都是乱糟糟地在军官的喝骂声里救火。

中军处,随着辎重营的大火,原本巡逻的哨兵队伍也一下子乱了,这时候王海宾已自带着五名手下趁乱摸进了中军,直接往帅营而去。

帅营里,孙万荣掀帐而出,这时辎重营的方向已经通红一片,看着那隐约在夜风里传来的嘈杂声响,他心中清楚,只怕辎重营的这把火是帝国的精锐斥候潜入后放的。

“来得好快。”低喃的自语声里,孙万荣转头朝身旁面容也有些惊慌的亲兵吩咐道,“立刻传令各营,各自坚守不得妄动。”

这个时候,孙万荣知道全军绝不能慌乱,否则的话是绝对挺不过帝**队接下来的突袭,只不过孙万荣刚下了命中军拱卫帅营的命令,他就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震动了起来,这是骑兵袭来的前兆。

拔出腰里的四尺横刀,孙万荣知道今晚要是不拼命的话,恐怕自己这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三万人马也会一朝丧尽,那样的话他即便投了唐王,又有什么用。

这时大营前,郭虎禅已经带着身边的亲兵精锐冲入了渤海叛军的营地,虽然前营的渤海叛军进行了抵抗,不过仓猝间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渤海士兵连披甲整队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如同飓风一样席卷而来的帝国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

手中的黑色马槊一连挑翻四名挡路的渤海叛军中的勇士后,郭虎禅的前方一片坦途,没有人敢来阻挡他,而他也不恋战,只是朝着大营的中央方向突破。

骑兵突袭,最犀利的武器是它的度,快到对方根本来不及调动兵力,就已经被击破了,而郭虎禅一直都是坚信骑兵的度胜于一切。

此时郭虎禅一个人策马当先,身旁俱是百人将级别的亲兵护卫左右,一路冲杀而去,几乎没有一合之敌,而他们身后的帝国骑兵则是紧随其后,只分出了五支百人队,在各营间奔驰冲杀,大造声势。

“汉军威武。”的高呼声,响彻整个夜空,叛军营地里,各营间到处是箭如雨蝗,不断地落下,各处营帐里,来自各部族的渤海士兵都是抓着刀,守着自己的营帐,一连的惊恐慌乱。

中军大营,随着孙万荣的命令,整个营内都乱了起来,不过好在能被孙万荣选入中军的,自然要强过其他各营的渤海士兵,尽管混乱但那些军官仍是能管住手下的士兵执行军令。

王海宾带着五个手下,这时已经趁乱摸近了帅帐附近,他们一步疾行,王海宾更是胆大,直接一口靺鞨话,喊着有紧要消息禀告大人,碰到的那些渤海士兵居然没有一个拦住他们。

当王海宾在火光里看到不远处亲自带领亲兵的孙万荣,尽管心中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叛徒,可还是按捺了下来,取出了携带的穿云箭,拔了引信,便朝天放了出去。

黑暗的天空里,一团血红色的烟花伴随着尖锐的啸响炸开,这时已是带兵冲到中军营前的郭虎禅抬头看了一眼,手中马槊一拍胯下的透骨龙,便朝着前方列阵的渤海叛军冲去,王海宾已经找到孙万荣这个叛徒,那就绝不能再放过他。

“放箭,放箭。”拦在郭虎禅面前的是仓促集结的几百渤海士兵,郭虎禅带领骑兵从中路突击的度实在太快,孙万荣的命令刚下去,他已带兵策马闯进了大营,如今杀到中军营前,连半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一阵稀疏的箭雨里,郭虎禅挥舞马槊轻松地拨开了射到身前的几枚箭矢,这时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亲兵也已经策马杀了过来,几乎是一下子就冲垮了立阵不稳的渤海蛮子的军势。

苏文焕更是下马步战,一杆马槊被他当成了陌刀一样,竖劈横砍,没有一合之敌,不过片会儿功夫,郭虎禅面前的几百渤海士兵已自被当场砍杀近半,直接给打得溃不成军,而这时离他们最近的援军尚自插了三百多步距离。

一举冲破这道防御线后,郭虎禅和手下的亲兵人马如龙,气势高涨,那些正从各营赶来,尚未能合力的渤海叛军被他们冲杀得一阵阵溃败。

当穿云箭在天空炸响的时候,饶是孙万荣心机深沉,也不禁慌乱了起来,他不知道如今自己这帅营里有多少潜进来的帝国斥候,正隐藏在黑暗中等着给他致命一击。

只不过此时孙万荣即便明知道有帝国斥候在暗中窥伺自己的性命,可他也别无选择,帝国的骑兵队已经杀进了他的中军,那传来的马蹄声如同怒涛一般逼近。

是战是逃,孙万荣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他本以为自己不惧死,可是他的野心和志向尚未施展,就这样死掉让他觉得不值,可是若是现在逃走的话,他便真地成了一条丧家之犬,没了手下这最后的兵马,他即便活下来,也不过是苟存于世,又有何意义。

心念电转间,孙万荣紧紧握住了刀柄,他若是逃了,活下来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拼死一战,或许能杀出条生路来。

“随我杀了汉军。”孙万荣高声吼道,他的神情已经变得狰狞,而他四周的那些亲兵却无人应答,因为他们本来也是汉军,可他们却怕死当了叛徒,只是他们心里却没像孙万荣那样,泯灭最后一丝心中残存的良知。

当孙万荣高呼挥刀带领亲兵和四周赶到的近卫各营的兵马朝中军营前赶去的时候,郭虎禅带着身边两百亲兵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而他身后是更多的帝国骑兵。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当郭虎禅看到被那些渤海叛军簇拥起来的孙万荣时,直接咆哮了起来,“孙万荣。”

马嘶声里,郭虎禅带着两百亲兵,狠狠地撞进了前方的渤海叛军的队伍中,孙万荣不知道郭虎禅是谁,他现在脑子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拼死杀出一条活路来。

当双方交锋之后,王海宾和五名手下,一刀砍翻了身边的渤海士兵,扯去了身上的衣服,他刚才放完穿云箭后,就和五名手下混进了乱糟糟地集结起来的渤海叛军中,等的就是这一刻。

苏文焕满脸畅快地杀进了那些渤海士兵中,手中的马槊早已被鲜血浸透,打滑得甚至难以握住,弃了马槊,他拔出腰里的横刀,跟那些下马的帝国士兵一起砍杀起一波*冲来的渤海士兵。

郭虎禅手中的黑色马槊已自换成了大夏龙雀,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帝国骑兵已经开始下马步战,这时候帅营前的战场上已经挤满了涌来的渤海士兵。

孙万荣这时候没有躲在亲兵的保护中,而是癫狂一般地高声怒吼着,挥舞着手中四尺横刀亲自在阵前作战,他的疯狂带动了渤海叛军的士气。

郭虎禅看到一连数名冲在最前的亲兵倒在孙万荣的四尺横刀下,亦是睚眦欲裂地挥刀朝他杀去,他要亲手生擒这个叛徒,把他送回长安,交由廷尉府施以酷刑而死。

终于两人对杀在了一起,这时候战场上已是被辎重营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尽管光线依然昏黄,可是却能让孙万荣和郭虎禅看清楚彼此的样貌。

当孙万荣看到王海宾这个北庭都护府里的悍将居然拱卫在郭虎禅身边,而另一侧那个高大的将领也是满面血腥,心中更加肯定面前这个青年就是郭虎禅。

“郭虎禅,想不到你居然亲自来了。”孙万荣握刀喝道,这时双方已自碰面周都是亲兵在厮杀。

“生擒此獠,不要让他死了。”郭虎禅根本没有理会孙万荣,只是朝身旁的王海宾和苏文焕吩咐道,接着便挥刀而上,这是战场,不是江湖,他更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将军。

王海宾和苏文焕一左一右,护卫在郭虎禅两侧,挡住了孙万荣身边的那些原先是帝国士兵的亲兵。

“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叛徒,全都该死。”当苏文焕现和自己交手的孙万荣身边亲兵使得是不折不扣的军中刀术后,面孔扭曲地怒吼道,一刀将那名面前的孙万荣亲兵给削飞了脑袋。

孙万荣这时在郭虎禅的大夏龙雀下已经左支右绌,败相尽露,他虽然也是一员勇将,手中四尺横刀在北庭都护府也曾是赫赫有名,可是郭虎禅这些年苦练不缀,打熬筋骨力气,更是比苏文焕,薛猛等人尚自强了三分,孙万荣如何是他敌手。

大夏龙雀又是他父亲亲手所打的宝刀,孙万荣的四尺横刀虽然犀利,但是在大夏龙雀那几乎如同陌刀般厚重的刀刃下已经崩满缺口。

郭虎禅一刀比一刀更重,他这几年练习刀术,终于达到了‘一刀’的境界,再也没有招式可循,孙万荣接了他七刀,连退三步,握着刀柄的双手虎口处鲜血直流。

第八刀击出,孙万荣只觉得一股莫能沛御的大力从自己的四尺横刀上传来,两条手臂一起颤抖起来,接着便是一轻,他原本压在刀上的力量突然间一空,胸口一窒,一口逆血喷了出来,而这时他满裂痕的四尺横刀已自碎开,半截刀锋掉落在地。

本该顺势斩开自己胸膛的大刀猛地停了下来,孙万荣两条手臂低垂在身侧,不住的颤抖着,他看向了面前没有一刀杀了自己的郭虎禅,心中忽地明白郭虎禅为什么不杀自己,他要把他送去长安,当着天下人的面,明正典刑。

“杀了我。”孙万荣低吼了起来,他不想死得那般没有尊严,至少他还是个武人,武人有武人的死法,他宁愿现在死在战场,也不愿在刑场上死去。

“你不配。”郭虎禅看着面前如同绝望的野兽一样的孙万荣,冷声说道,接着手中大夏龙雀一翻,拍在了孙万荣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郭虎禅身后,两个亲兵一拥而上,用牛皮索子将孙万荣给绑了个结实,连嘴里也塞进了从地上尸体撕下来的布条,免得这个叛徒咬舌自尽。

四周都是遍地的尸体,而不远处并不知道孙万荣已经被生擒的渤海士兵仍旧和帝国士兵们死战。

“你们这些叛徒,不但背叛了帝国,也背叛了你们的祖宗和你们的家人,我本该杀光你们,但是现在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在这里战死,杀光每一个你能看到渤海蛮子,回去以后,我会告诉你们的家人,你们全都是战死的,没有人投敌叛变,一切都是孙万荣这个叛徒编造的谎言。”当孙万荣被生擒,那些原本就心中有愧的亲兵们都放下了手中刀剑,他们已经没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郭虎禅只为孙万荣而来,对于孙万荣带走的渤海叛军,他没有全歼之意,如今孙万荣已经被他生擒,他自然不愿久留,只想用最快的度带领全军撤离,不想无谓地损失手下的亲兵和精锐。

那几个放下武器后,心中有愧,已是做好引颈就戮的孙万荣手下的亲兵,听到郭虎禅的话后,都是不自禁地抬起了头,正如郭虎禅所说,他们背叛的不仅是帝国和大汉,更是背叛了自己的祖宗和家人,他们罪孽深重,死了也是孤魂野鬼,不得入宗祠,但是现在郭虎禅却给了他们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多谢大人。”那几个人跪倒在了地上,重重地朝郭虎禅磕下了头,当他们再起来时,眼神里充满解脱,郭虎禅示意手下的亲兵放他们离开,他现在需要这些曾经也是帝国士兵的叛徒为他们杀出一条路来。

“大人仁厚,竟然给他们这个机会。”王海宾到了郭虎禅身边,这些叛徒都是北庭都护府的士兵,他身为北庭出身之人,自然心中也是以此事为奇耻大辱,而如今郭虎禅让这些叛徒战死于此处,等于是挽回了北庭都护府的名誉。

“我不是慈悲,只是汉军威名,不容玷污。”郭虎禅看着身边的王海宾沉声道,帝**队用百万将士的鲜血所成就的威名,他绝不允许被打破,即便他现在的做法等于是宽宥了那些当了叛徒的帝国士兵,可是他依然不后悔,人这一生,有几人能做到无悔于心,只要这些人现在能为他们拼杀出一条血路,他就愿意给他们这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几个被郭虎禅释放的原帝国士兵,高声在战场上呼喊了起来,很快那些和他们一样有愧于心的人都是高声呼应,转而砍杀起身边的渤海蛮子来,三五人成群结队,就近聚集起来,往那几个带头的人的方向杀去。

随着中军大营里,那些原帝国士兵的倒戈一击,郭虎禅他们四周本来已经形成合围的渤海叛军顿时大乱起来,而孙万荣已死的消息也被那些原帝国士兵高呼起来。

郭虎禅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带着手下聚集起来的帝国骑兵,从那些当过叛徒的帝国士兵为他们杀出的一条血路飞快地撤出了渤海叛军的大营。

当郭虎禅带兵撤出时,渤海叛军的中军大营营啸了,所有的人互相厮杀起来,接着蔓延到了整个营地,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天空。

驻马停下,郭虎禅和身边的苏文焕,王海宾依稀能听到叛军大营里传来的帝**歌,那些曾经当了叛徒的帝国士兵或许只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不受自己的连累,而选择了相信郭虎禅的话,抱着必死的信念杀死每一个他们能看到的渤海蛮子,但是苏文焕和王海宾却不愿再去指摘他们什么,因为他们已经再用自己的性命来赎罪。

“各位,请谨记,他们在最后一刻仍是帝国忠勇的士兵。”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人,声音低沉,帝**队的名誉绝不能被玷污,这些曾经当了叛徒的帝国士兵现在既然已经用自己的死来救赎了自己的罪孽,那么他们就不再是叛徒,依然是一名光荣的汉军。

没有人搭话,但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严肃,虽然他们曾经不齿这些当了叛徒的人,但是在刚才,确实是他们为他们杀出了一条路,让他们得以完整地撤走,没有陷入渤海叛军的营啸中,尽管即便没有他们的帮助,他们依然能自己杀出来,可是却会死更多的袍泽战友。

第一百十五章 俘虏

第一百十五章俘虏

黎明的天空下,几个死里逃生的唐王府士兵看着满目废墟的渤海叛军营地,喉头干涩,昨夜的汉军简直有如鬼神之勇,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渤海叛军的营地给杀了个对穿,扬长而去,就连孙万荣也给当场擒杀。

他们一队人,本是原义留在孙万荣身边,除了方便联系,亦是有监视孙万荣之意,只是没想到不过一天之内,孙万荣和三万渤海精锐就只剩下了眼前的一万残军。

孙万荣不知所踪,剩下的五个唐王府士兵也难以控制剩下的渤海叛军,只是留了两人,另外三人则是策马而去,将此事禀报给自家王爷。

此事距离渤海叛军营地百里之外,郭虎禅带着手下的军队停下修整,而这时马上的孙万荣已自醒了过来,不过他虽然拼命挣扎,可身上的牛皮索子却勒得更紧了。

郭虎禅看到孙万荣看向自己时眼中的那种求死之意,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朝嘴巴被布条塞住的孙万荣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廷尉府的来俊臣是有名的酷吏,想必他对你一定很感兴趣。”

来俊臣此人,在长安也是恶名昭著,此人乃是文皇帝时入廷尉府,大约是天生就适合干廷尉府的勾当,不过五年时间,他就从廷尉府的吏做到了御史,之后数年又不知道在地方上巡查时查获了多少贪赃枉法的官员,终于进入了文皇帝的视线,成了廷尉府自开创以来,最快升到廷尉这个位子的人。

在长安,来俊臣成了文皇帝手下最凶恶的鹰犬,只要文皇帝要对付的人,他总能抓到对方的过错,光明正大地将对方请进廷尉府,然后俯认罪。

不过来俊臣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清廉,而且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廷尉府本来有前汉张汤留下来的三十六套大刑,而来俊臣则是将其一一改进,让廷尉府成了市井民口中的阎王殿,只要进去的人,没有人能挺得下来。

郭虎禅对于来俊臣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来俊臣的了解,孙万荣背叛帝国,导致两万多的帝国将士战死,却还妄想着能够得个痛快,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如愿,来俊臣这种酷吏用来对付孙万荣是再好不过。

“廷尉府的大刑到了来俊臣手里,据说至今还没人能捱过一套。”苏文焕到了郭虎禅身边,亦是看着从马上被扔到地上的孙万荣,皮笑肉不笑地笑道,他心里也是恨极了孙万荣这种叛徒。

“心看着,别让他死了。”苏文焕朝看守孙万荣的两名士兵吩咐道,然后跟着郭虎禅离开了。

昨晚那一仗,郭虎禅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全军两千人,阵亡不过七十六人,虽然带伤者有三百多人,但好在都是些能治好的轻重伤。

“大人,忍着点。”脱去身上衣甲的郭虎禅身边,一个随军的军医官沉声道,然后拿起了手上的刀,对准了郭虎禅肩膀处中箭的地方。

郭虎禅没有作声,只是点头示意那军医官快些动手,昨晚的战斗,他身先士卒,仗着身上盔甲,却是没怎么受伤,只是最后带兵撤离时,中了一枚流矢,当时被他反手一刀削短了箭杆,直到刚才全军停下修整,肩膀隐隐作痛,他才记起来。

钢制的箭头连同边上的坏肉一起被军医官挖出后剔了个干净,上完伤药后为郭虎禅包裹好,那军医官才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不过心里也是佩服自家这位年轻的副都护,从始至终连哼都没哼过一声,那种冷静他还从没有见过。

“把箭头给我看看。”郭虎禅朝那了下要离去为其他受伤士兵治伤的军医官喊道,他身上的盔甲不是普通盔甲,一般的箭矢很难穿透。

那军医官自是留下了箭头,然后离开了,一边同样处理完伤口的王海宾则是将那枚箭头呈到了郭虎禅手里。

“这不是帝的制式箭头?”王海宾看着拿起箭头后皱了皱眉的郭虎禅,在一旁沉声道,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对于帝国的军备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渤海蛮子可打造不出这种钢制箭头,除了瀛洲以外,不会有别的地方了。”将手中的钢箭头扔在地上,郭虎禅起身道,看起来李保在孙万荣身边留了人。

“又是那老匹夫。”苏文焕在边上大怒道。

“苏大哥,不必动怒。”因为身边就苏文焕和王海宾两人,郭虎禅也不像平时那样,却是朝苏文焕笑道,等这一仗的结果传到李保那里,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唐王还能不能做得住。

“大人说的是,我都有些想看那老匹夫知道此事后的脸色会变成什么样子?”王海宾在一边笑了起来。

“估计得涨得跟猪肝一个颜色。”苏文焕愤愤道,惹得郭虎禅也笑了起来。

修整没有停太长时间,半个时辰后,郭虎禅就下令全军起行,越早回到大营越安全,他不能肯定唐军的方位,得特别心些。



一队唐军斥候,飞快地向着前方的树林打马而去,他们脸色焦急,谁能想到那些渤海蛮子竟然这般没用,三万人一个晚上给帝**队一次突袭就打残了,死了五六千,逃了大半,这仗还怎么打。

片刻之后,一身盔甲的李保见到了心急火燎地赶回来的手下,当他知道孙万荣下落不明,疑似已经被郭虎禅或擒或杀,三万渤海精锐只剩下一万时,平时总是云淡风轻,似乎一切掌握的脸色猛地变得极为难看。

“郭虎禅,好,好,好。”气极之下,李保站了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才自强行平复心里的惊怒,朝那回来禀报的手下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你们也都下去。”李保目光扫向了帐中一干护卫的亲兵,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一把将帅案上的东西一扫而光,重重地砸在地上,状若狰狞,胸膛更是不住地起伏,口中低吼着‘郭虎禅’的名字。

“竖子坏我大事。”愤怒之下,李保浑然没有了平时的气度胸襟,更是把郭虎禅骂成了竖子,一图口舌之快。

连骂了数声,李保方自冷静了下来,那郭虎禅这般用兵,显然很有可能已经识破了他的计策,那他原先做得布置全没有了意义,接下来要么退回朝鲜行省,要么从暗处出来,和郭虎禅死战,不过不论何种选择,都对他不利。

“郭虎禅,这是你逼我的。”李保的眼皮跳了跳,脸上的神情挣扎之后,却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帝国的国力百倍于瀛洲,若不能取得先手,他最多也就是在朝鲜行省支撑三五年,然后退回瀛洲坐以待毙。

片刻后,李保在帅营大帐里召集众将,将刚得到的坏消息告诉了众人,一干唐军武将虽然吃惊,可是却没有太多人在乎,他们对于李保已经达到了近乎迷信的地步。

“为今之计,当先收拢渤海蛮的溃兵,以为我军羽翼。”回到军中的原义在李保的暗示下开口说道,既然伏击郭虎禅所部已经不大可能,那他们唯有尽全力攫取实利,渤海蛮二十万大军,虽然少了一半,可是还有十万人,若能将这些溃兵收拢起来,编为军卒,善加训练未必不能成为一支雄兵。

原义开声之后,其他人也是各自话,意见大都和原义一致,李保自是没有节外生枝,只是让人按原义说得去办,这个时候郭虎禅兵锋锐烈,士气正旺,与其对战不是明智之举,不过他不愿露出怯战之意,便让原义引出这个话头来,没想到手下那些将领却也个个知机得很。

待众将离去后,李保摇起了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手下众将,未尝没有勇猛之士,剽悍之人,不过这时候观之,顶多算是一时血勇之徒,算不得真正的神勇。

“爹,孩儿觉得,我军除了夺取渤海蛮的实利,更得提防那个郭虎禅回军修整后再度进兵。”帅帐内,众将皆离去后,只有李瞒留了下来,他看着面色不怎么好看的父亲,在边上说道。

“瞒儿你的顾虑很对,我们确实该心郭虎禅。”李保看向面前的儿子,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高看郭虎禅的了,却没想到郭虎禅远比他想象得更棘手,如今这盘棋他已经落于下风,想要挽回劣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虽不知道郭虎禅所部折损如何,但是李保估计至多不会过五千人,而且渤海蛮二十万大军土崩瓦解,玄菟大营的帝**队不但会士气大振,同时也会让郭虎禅手上拥有更加充裕的兵力,按照此人用兵不循常理,用兵极其凶狠的风格来看,或许会在修整之后,立刻整兵杀过来,一鼓作气地消灭渤海蛮。

一念至此,李保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慎重起来,他要收服渤海蛮各部,恐怕还需借助郭虎禅的赫赫凶名,只不过他现在尚未和郭虎禅交战,只要他一天没有竖起反旗,郭虎禅应该不会主动攻他,因为他同样需要时间。

“爹,郭虎禅此人,不可力敌,只可用间,让朝廷自废武功。”李瞒看着父亲脸上有些犹豫的神情,在旁劝道,他觉得既然双方还没有交战,倒不如继续保持下去,即便他们采取守势也无妨,边关若无战事,郭虎禅自然不可能始终在前线领兵,如今的皇帝器量狭,郭虎禅功劳越高,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保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有权变,有智计,可还是不明白世情,皇帝是器量狭不假,可是却还没蠢到那种地步,就算郭虎禅功高震主,也自有内阁和枢密院在那里,皇帝就算心里有所想法,也办不了多少事情。

“瞒儿,你记住,计谋有时候未必管用,到头来这世上最后比的还是谁的拳头更大。”李保朝儿子说道,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会玩弄权谋的人,当年他们李氏坐拥关中富膏之地,静观天下诸侯厮杀,其权谋不可谓不强,可最后却输给了以强兵压紧天下诸侯的太祖皇帝,不得不退到瀛洲苟延残喘。

“孩儿记住了。”李瞒看着神情严厉的父亲,低头答道,只是心里面却不大以为意,自家兵势不如那郭虎禅,要是硬碰硬,只会碰个头破血流,若是能用计除去此人,为何不全力施为。



回到自家大营时,郭虎禅看到的是营地分明的俘虏营,关于他当日率兵追击孙万荣之后,战场上的事情他已从王海宾那里知道了,对于苏文焕在战场上受降的命令,他也毫无异议,心里面更是清楚苏文焕那粗中有细的一面,这个大哥不是没心计,只是平时懒得去想。

帅帐里,薛猛待郭虎禅坐定后,自是将自己处置俘虏的想法都告诉了郭虎禅,总而言之,九万多的俘虏,全杀了未免可惜,倒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淘汰一批老弱后,择其精锐为仆从前驱。

“想法不错,那便留下三万人。”郭虎禅听完薛猛的话,直接道,他本来是想将这九万多俘虏尽数坑杀,一个不留,不过薛猛的处置更好,他自是欣然乐意接受。

“是,大人。”薛猛心里盘算了一下,九万多人,留三万人,数量和他们相当,倒是颇为合理的数字,当下便领命而去了。

“没想到薛大居然也会玩阴的了。”帅帐里,会这么说薛猛的也就苏文焕一人,他倒是没想到平时比他还狠几分的薛猛竟然会想到这样的主意。

“派人去玄菟大营,告诉他们渤海蛮已破,让他们多心注意薛延陀和回鹘人的动向。”郭虎禅可不觉得自己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大祚荣之死,明显背后有李保这个老狐狸的手笔,薛延陀和回鹘这些胡族人面兽心,全都不可信。

被郭虎禅点到的亲军应声而去,苏文焕和王海宾则是若有所思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原本脸上轻松的表情也变得再次严肃起来,如今北方边疆仍然危机四伏,薛延陀人,回鹘人,唐军,这三家一日不除,就称不上太平。

俘虏营里,被打乱后重新编成队伍的渤海士兵虽然仍旧心中惶惶,可是却比刚开始好一点,至少那些汉军没有把他们集中在一起,然后策马砍杀,也没有让他们挖掘大坑,总之关于汉军曾经的种种恐怖传说,这时候他们都没有看到。

薛猛一连几日都没有处置那些渤海俘虏,只是给这些俘虏每天吃两顿,每顿只给吃个五分饱,一连饿了他们几天后,确保他们没有足够的体力动暴*,才开始施展的计划,而这时候王昌龄也从幕后走向了台前,至少郭虎禅已经知道这主意一开始就是王昌龄想出来的。

俘虏营边上,帝国士兵们建起了一座数千步长的圆形场地,外面全用厚实的原木搭建,连了起来。

而王昌龄则是带着一群参军在俘虏营,开始鉴别各营俘虏的身份,原先是奴隶,还是普通牧民,又或是部落里的武士或贵族,又各自隶属哪个部落。

第五日,一切准备就绪的薛猛派兵,从俘虏营里带走了三千人,驱赶进了圆形校场。

圆形校场的东方高台上,郭虎禅和手下的将官们都是端坐着周则是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把守校场。

被赶进的三千俘虏,被分成了三个千人队,分别属于契丹,靺鞨,女真三族,当他们被赶进校场时,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东面高台下,那在大火上沸腾翻滚的一排大锅,因为他们闻到了浓郁的肉香,而边上则是堆着白花花的饼子。

顿时这些俘虏们都是骚动了起来,一连半饥半饱地饿了五天,要不是边上有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在边上,恐怕他们早就一拥而上,抢夺那些肉汤面饼了。

“你们这些蛮子本该全部给杀掉,不过大人慈悲,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王昌龄策马到了那些俘虏前面,一鞭子抽了下去,而边上看押的帝国士兵也是长刀出鞘,一下子让原本骚乱的俘虏队伍安静了下去。

“这里有够一千人吃饱的肉汤和面饼,但是你们有三千人,只有最后剩下的一千人才能享用,并且成为大人的奴隶,为大人效力。”王昌龄的声音极其洪亮,他说的虽是汉话,可是三个千人队的俘虏里,自有人听得懂。

当王昌龄说完后,那些听得懂汉话的俘虏已经个个两眼放光,俱都是目光凶狠地看着另外两队人,王昌龄给了三队俘虏一刻的时间。

很快被分开的三队俘虏中,各自爆出了欢呼声,对于已经习惯了弱肉强食,服从强者的三队俘虏来说,眼前的好事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这时王昌龄已经让手下的士兵把早就准备好的三千副武器各自堆放在了校场内的三处地方,距离各自相等,没有任何一队能占到便宜。

看到堆在一起的武器,那些俘虏们一下子都亢奋了起来,谁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决定在眼前的这一战上,没人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第一百十六章 军歌嘹亮

第一百十六章军歌嘹亮

校场内,烟尘弥漫,三队俘虏争先恐后地冲向了那三堆兵器,这个时候便是再蠢笨的人都明白,想要活下来就得杀了另外两队的人。

手里有了武器,那些俘虏中的桀骜之徒未尝没有生出些反抗的心思来,只是当他们抬起头看到四周那些全副武装的陌刀手时,刹那间所有的反抗之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些有些头脑,平时也算是在部族里有些名声的俘虏这时候都是振臂高呼,尽量聚集身边的人,试图拉起队伍来。

居高临下看着片刻间将下的武器分了个精光的三队俘虏,郭虎禅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呐喊着召集旧部的人身上,这些人有的可用,有的不可留,不过现在他倒是更想看看这些俘虏究竟能打成什么样子。

校场上,三队俘虏在取了武器后,倒是各自抱团,最少的也是三五个一伙,随着校场里的鼓声响起,三队俘虏便各自互相厮杀了起来。

“都是那些靺鞨人,要不是他们,我们怎会背叛大汉。”契丹俘虏的队伍里有人朝那些女真俘虏的方向喊了起来,“先把那些靺鞨人杀了再说。”

嘈杂的喊声里,那些女真俘虏里倒也有人响应,转头杀向了那些靺鞨人,什么渤海国,不都是那些靺鞨人惹出来的祸事,害得他们上了贼船,触怒了大汉。

“别听他们的,那个孙万荣是契丹人,要不是他背叛大汉…”看到契丹人鼓动了女真人一起对付他们,那些靺鞨俘虏中也有机灵的立刻有样学样地大喊起来,拿孙万荣说起了事。

这时三队俘虏已经杀到了一起,结果在那一阵阵的大喊声里,三队人胡乱地厮杀起来,鲜血飞溅间,这些俘虏哪还管那么多,只要呼喝间操着的口音和自己这边不一样,就挥刀砍杀。

看着校场里混乱无比的战场,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几分玩味,这些游牧民族天性便是如此,对弱者凌虐,对强者屈膝,在帝**队面前,他们几乎没什么抵抗就溃败了,可是现在互相厮杀起来却野性十足。

“别让他们都死光了。”郭虎禅看向了薛猛,朝他吩咐道,这些契丹人,女真人,靺鞨人互相厮杀起来后,却好像有些狂了一样。

“是,大人。”薛猛点了点头,挥手招徕一名校尉,朝他低语了几句,便让他下了看台。

这时战场上,三队俘虏这时已经各自完全忘了初衷,脑子里剩下的只是杀掉身边不认识的那些人,好让自己活下来。

看着战场上三队俘虏里还能站着的人只剩下一半不到,那名下了看台的校尉挥手间,原本敲响的鼓声停了下来,不过这时战场上三队俘虏仍旧没有消停下来。

随着那名校尉的高呼声,校场里的帝国士兵迈步整齐地逼向了战场,随着陌刀队一连将十几个已经杀得着了魇的俘虏当场斩杀,那些剩下的俘虏才惊恐地停了下来,一些人更是直接扔掉了手里已经崩了口子的弯刀,高举双手抱住了脑袋。

“把他们都带下去。”控制住场面的帝国士兵在军官们的命令中,将这些老实得比羊群还乖巧的俘虏给带到了那些煮着肉汤的大锅前的空地上。

这时候,战场上的尸堆里,还有不少没有断气的俘虏,更有几十个躲在尸体边上装死的俘虏爬了起来,想要混进那些被带走的人里,结果却被帝国士兵全都甄选了出来。

“大人说了,不要废物。”一名陌刀队的百夫长,看着那几十个被驱赶到一起,满脸惊恐的装死俘虏,朝身边的亲兵大声道,“全部杀了。”

百夫长的声音刚落,血光暴现,列阵的陌刀手们跨步挥刀,一下子将那些几十个先前装死的俘虏砍成了一地的零碎,看得就在不远处站着的那九百多名活下来的俘虏都是心中恐惧不已。

“每个人一碗肉汤,两个面饼,谁都不准多拿。”王昌龄的声音在这些被吓得脸色惨白的俘虏耳边响起,随着他的话这些俘虏都是脸上露出了贪婪之色,原本的恐惧一下子消失了,都是争先恐后地跑向那堆放的面饼处,伸出了满是血污的手抓起面饼来。

“都别抢。”随着呵斥声,看押这些俘虏的帝国士兵们端坐在马上,然后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那些仗着身体强壮,不守规矩往前挤的俘虏身上。

随着十几鞭子啪啪地抽下去,那些俘虏们没有人再敢哄抢,而是排着队伍乖乖地领了面饼,再去边上拿了肉汤,蹲在地上狼吞虎咽了起来。

看台上,郭虎禅看着那群还算服从的俘虏,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要把这些蛮子训练成合格的仆从军是个漫长的过程,不过现在看起来还算有个好的开始。

郭虎禅并没有什么不耐烦,而是等着那些存活下来的俘虏吃饱,同时阻止了王昌龄进行下一拨的淘汰俘虏。

“既然吃饱了,就该干活,我这里不养闲汉。”郭虎禅看着有些疑惑的薛猛,苏文焕等人,目光转向校场内那些堆积的俘虏尸体道,“让他们过去收拾干净了。”

听到郭虎禅的话,薛猛等人都是脸色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这是要继续敲打那些活下来的蛮子,让他们永远不敢生出反抗之心来。

随着郭虎禅的命令,那些刚刚吃完的俘虏就被帝国士兵们驱赶着去了校场中间,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催人作呕,可每个人都不敢露出半点不适来。

“按你们的规矩,把你们自己刚才杀掉的敌人脑袋统统割下来,放那边去。”看押这些俘虏的帝**官们冷酷地说道,边上的士兵则是个个握刀,只要这些俘虏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意,他们就会将其当场斩杀。

几乎没有多少人犹豫,那些活下来的俘虏们都是麻利地拿了短刀,开始在战场上割起也许先前还是同伴的人头来,草原上就是这样,胜利者对待失败者会更加残酷。

半个时辰后,一座人头京观堆了起来,而那些无头尸体也被搬出了校场外,扔进了掘出的土坑里,直到那些俘虏满头汗水地回到校场后,郭虎禅才让薛猛和王昌龄继续下去。

整整一天,战斗一共进行了六次,郭虎禅得到了五千仆从军,而校场内则是多了六座人头京观垒成的山。

五千成为仆从军的俘虏,搬出了原来的俘虏营,而是成为了看守,因为各不统属,彼此之间互相抱团,这五千仆从军竟是分成了三十余部,各自扎下营寨。

帝国士兵撤出了俘虏营,按照郭虎禅的命令,完全交给了那五千仆从军看管俘虏营,不过薛猛几人都清楚,这是郭虎禅对那五千仆从军的一次试探,看似完全信任他们,可是实际上大营里,整整一万铁骑整装待命,一旦那五千仆从军和俘虏营有所异动,便会立刻将这剩下的七万余俘虏全部踏成齑粉。

不过最后一夜无事,内部对立严重的五千仆从军,都是尽忠职守地看管俘虏营里归自己管的营区,当然不可避免地他们都是照顾自己人,甚至说了不少关于白天在校场里的事情。

第二天,校场里的战斗变得更加惨烈,而一切都应证了当年太祖皇帝最常说的话,这些游牧民族,畏威而不怀德,要征服他们,只有用铁和血,至于教化,那是征服之后的事情。

第七天,原本九万多的俘虏只剩下了两万多人,最后给郭虎禅分成了二十三个千户,互相之间各不统属,只听命于统率他们的帝**官,而王昌龄则成了主将。

看着天空落下的细雪花,郭虎禅骑马回望身后已经渐渐蒙上了一层银白的大地,朝身旁的薛猛和苏文焕,王海宾三人道,“李保委实让我失望,看来唐军战力至多强于那些叛军罢了。”

“那老贼在瀛洲当了那么多年的缩头乌龟,充其量也就个兔儿胆。”苏文焕不屑地骂道,他本来还等着唐军过来,再打上一仗,没成想整整等了半个月,连唐军半根毛都没见到。

郭虎禅笑了起来,苏文焕是话糙理不糙,李保这个人,或许有雄才大略,只是却无与之相对应的胆魄,不过或许更恰当李保输不起,他手上的筹码只有那么点,一旦输了就血本无归,要说这般谨慎近于胆倒也是正常得很。

掸去身上的雪花,郭虎禅看向了前方王昌龄所带的仆从军,这两万三千人加以训练后,就算在纪律上比不了帝**队,可用来作为前驱消耗敌军却是足够用了。

王昌龄端坐在马上,指挥着整个仆从军按照事先制定的行军路线和队列前进,他被郭虎禅任命为这些仆从军的主将,肩上的担子并不轻,因为他要做的是让这支仆从军彻底成为帝**队最忠实的恶犬,而这不是仅仅只靠铁腕就能做到的。

落下的雪片里,那些仆从军的士兵在边上来自帝的教导官的带领下,用不甚标准的口音唱着歌颂太祖皇帝和大汉的军歌,风雪里是汇聚起来的高亢歌声。

听着那些仆从军的蛮子唱着唱着倒也齐整起来,有几分象样之后,原本还在笑话的苏文焕不由低声骂了句后,朝身后的士兵高声道,“都给我唱起来,叫那些蛮子知道,什么叫军歌。”

随着苏文焕的大吼,他身后那些帝国士兵都是轰然应诺,接着也高声唱了起来,他们打从进了军中后,平时唱的就是军歌,至于市井坊间的那些曲调子却是完全和他们不着边了,此时千把人一起唱起来,声势却比那两万多的仆从军还要浩荡。

苏文焕这边一唱起来,很快整个长龙般的帝**队都高声唱了起来,“少年五六七八时,我父我兄出长安。赤旗如海遮天去,铁甲映日照万军。此去经年不得见,只闻汉家儿郎勇。阿娘阿嫂盼父兄,年年生死不得知。十年之后我长成,金戈铁马入梦来。负剑挟弓辞阿娘,西去万里从军行。沙场百战铁衣碎,老父白兄苍头。”

听到军中忽然而起的歌声,郭虎禅不由笑了起来,然后跟着一起唱了起来,这军歌唱得是当年太祖皇帝时,帝**队出西域,鏖战二十年,父子兄弟战场相见,并肩作战的故事。

渐大的风雪中,歌声越高亢,似乎连天际冲落的狂风暴雪也压不下帝国士兵们胸中的豪情,他们中有年过六旬的虎贲老兵,也有年不到二十的少年子弟,其中亦有父子,兄弟皆从军者,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们转战千里,先破新罗,再灭渤海,武功赫赫,不堕祖宗威风,此时这军歌唱响,也是叫他们心中感概万千。

这一路行军而去,歌声嘹亮,便连那严寒的天气似乎也不冷了,而那些仆从军的草原士兵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更加卖力地学唱汉歌。

半个月后,郭虎禅带领全军抵达玄菟大营,此时先前返回的斥候早将胜利的消息带回,原本士气颓废的玄菟大营此时军心大振,闻得郭虎禅率军得胜而归,几乎大营里的人马倾巢而出,列阵数里相迎。

“汉军威武。”的呼声震彻整个雪原,郭虎禅在马上和手下的军队接受万军的欢呼声,饶是郭虎禅,此时也被这浩瀚的场面所震撼,天空瓢泼冲下的大雪里,一眼望不尽的帝国士兵全身披挂立在雪地里振臂高呼,在他们脸上再也见不到几个月前的阴霾。

“郭将军威武。”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喊了起来,接着雪原上更加高亢的欢呼声响了起来,郭虎禅并不知道自己领兵在外的这段时间里,北庭都护府不遗余力地在为他造势,而他那位卫王叔郭廷烈来了之后,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跟来的齐王跟他一起推波助澜。

如今的郭虎禅已成了北方帝**队每个士兵心目中的英雄,而其名声更是威震整个塞外,便是薛延陀人和回鹘人也是敬畏地称其为杀神。

一战屠人城,再战屠人国,这是数个月后,传唱于草原上的歌谣。

第一百十七章 唐军行动

第一百十七章唐军行动

唐军行辕内,李保看着面前一众将领,眉头皱紧,今冬的大雪下得这般大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结果派出去收编那些渤海溃兵的手下几乎个个空手而归。

“王爷,渤海之地,各部损失惨重,再加上这大雪,只怕这个冬天,各部兼并会很激烈。”原义开口说道,温大睿如今尚未归来,正是他在王爷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那些溃兵恐怕已是被其大人带归己部,为自家算计了。”

“一旦各部开战,那些中小部落必定难以生存,王爷那时候出面主持公道,一来可以收取人心,二来也可以借此良机练兵。”原义颇有把握地说道,郭虎禅已经带兵回到了玄菟大营,如今暴雪成灾,他就算想要再故伎重施,来一次长途奔袭也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这就给了他们一个冬天的时间来收服渤海之地。

“练兵吗?”李保沉吟了一下,心中大为意动,瀛洲之兵二十万,其中真正能称得上军队也不过十万之数,要是和那些草原蛮子比较,倒也称得上是训练有素,不过和郭虎禅手下那些帝国精锐比,却不过是普通军队罢了,一旦战场上相遇,他那十万大军恐怕未必是郭虎禅四万人的对手。

“便依你之计,回去写个详细章程送来。”李保做出了决定,练兵一事也不是那么简单地,更何况虽说大雪封道,气候恶劣,可那个郭虎禅又岂是寻常将领,此人用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总是还需防他一手。

不知不觉间,李保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连番失算,在郭虎禅手下没有讨到半点好处,竟然是让他心里过于忌惮郭虎禅,做决断时总是不自禁地想到郭虎禅身上去,却是比平时更加谨慎,而这并非是什么好事。

原义压抑着心里的喜意,和众将退出了帅帐,这可是他一个大大地露脸机会,而且最重要的是王爷让他写出详细的章程,等于是让他拟定练兵时的一切细节,到时候出战的各营将领都得听他的安排。

“子秀,你留一下。”看着一众鱼贯而出的将领,李保忽然开口,喊住了其中一名年轻将领。

“王爷。”沈锦乾转过身,看向了喊住自己的李保,他并非瀛洲出身,不过是三年前投入唐王府,他自问自己平时并未露出半点马脚,却不知道李保此时突然留下自己一人,不知是福是祸。

李保看着面前英气勃发的沈锦乾,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子秀,我记得你今年应该守孝已满了吧?”面前这个吴侯府的分家子弟,是王府里少有的几个外姓将领中的名门之后。

关于沈锦乾的来历,李保也自是派人去江南仔细查探过,知道沈锦乾确实是因为母亲之死和吴侯府闹翻,一怒之下杀了那个导致他**身亡的本家子弟,然后亡命江湖,逃到瀛洲来,最后投奔自己。

而李保对于沈锦乾也一直是优渥有加,甚至于打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沈锦乾,只不过都被沈锦乾以遵守古制,为母守孝而退却掉了,这也是他一直心中卡着的一根刺,如今他想要大用沈锦乾,就不得不打消心中的顾虑,否则的话他难以真正信任这个外姓人。

沈锦乾没有想到李保留下自己竟然谈的是这件事情,也不免有些错愕,不过他脸上随即恢复了冷静,朝李保道,“多谢王爷厚爱,末将但凭王爷做主。”

沈锦乾没有丝毫犹豫的利落态度,让李保脸上的几分假笑变成了真笑,在他看来沈锦乾确实是真地为母守孝三年,而不是别有用心,借守孝之名来拒绝他的招婿之举。

“好,子秀,等此间事了,待回了熊津城,本王便亲自为你主持婚事。”李保大笑着朝沈锦乾说道,沈锦乾名门之后,虽然只是吴侯府的分家子弟,可是本身的才干,不会逊色于那些大族的本家子弟,此时放下了对沈锦乾的一些顾虑后,李保自然是开始拿沈锦乾当半个自己人看待。

“子秀,你且说,那郭虎禅下一步会如何行事?”李保朝沈锦乾问道,他府中确实有不少谋臣猛将,只不过终究是出身瀛洲,眼界不够高,心胸不够广,看事情想问题总是不够大气,总是失之偏颇。

“王爷,恕末将直言,郭虎禅虽是天下名将,但也不是无懈可击,要是王爷舍得,渤海蛮未败前,两家合兵一处,未必不能除此劲敌。”沈锦乾正色道,反正李保已经错失了这最好的机会,他此时说出来也再无妨,反倒是更显得自己之诚。

李保没想到沈锦乾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脸色也都变了,只不过他压下心中恼怒,仔细想了沈锦乾的话后,却发现沈锦乾说得一点都没错,要是自己真舍得,而不是想着以最小的代价歼灭郭虎禅所部,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失去先手的局面。

“子秀所言极是,此次却是本王犯了大错。”李保叹了口气,当着沈锦乾的面承认自己犯了大错,便是沈锦乾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枭雄姿态。

李保没想到先前自己还觉得手下那些瀛洲出身的谋臣猛将不够大气,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是一样而不自知,要不是沈锦乾一言点破,恐怕他还会一直这样下去。

“那子秀如今觉得本王该如何补救?”李保沉声问道,瀛洲一地之力如何对抗帝国一国巨力,他先前千方百计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先手优势如今已经荡然无存,甚至于他已经隐隐落入下风。

“王爷,渤海之地,各部纷杂,将兵力徒然耗在此地,就算能够得兵十万,但是十万乌合之众,又有什么用处,正所谓兵贵精,不贵多。”沈锦乾沉声说道,他的话让李保皱紧了眉头,见李保犹豫,沈锦乾又开口了。

“王爷,末将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瀛洲虽然富庶,可是这渤海之地,各部几十万嘴,也能把瀛洲给吃穷了,而且从瀛洲转运粮食不易,这路上消耗何止数倍。”

沈锦乾的话很不中听,可是在李保听来,却是一针见血,唐王府几代积累,才有今日财富,纵然看上去富可敌国,可是战事一起,便是个无底洞,如何填也填不够,更何况如今他只夺下了凋敝残破的朝鲜行省,难有补充,就如沈锦乾所说,渤海之地的几十万张嘴,他养不起。

“若非子秀提醒,本王险些又犯大错。”李保看向沈锦乾,此时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虽然沈锦乾的话不好听,可却都是真话。

“王爷,如今先机已失,在朝鲜行省立稳脚跟才是首要之事,这渤海之地便是送给那郭虎禅也无妨。”沈锦乾见李保信了自己的话,心中虽喜,可是脸上仍是平静的样子,“接下来,还是要看薛延陀人和回鹘人如何举事,才能定出下一步计划。”

李保这时已经站了起来,过于谨慎的他此时听完沈锦乾的话,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要是郭虎禅已经识破了他在此地,按照此人用兵狠辣的风格,未尝不会轻兵直进,奔袭朝鲜行省,断他后路,到时候他们大军被困,想到这里,李保不敢再想下去了。

沈锦乾并不知道李保会从自己的话里,想得那么远,甚至于自己吓起自己来,当他听到李保口中不断地自语着,“要马上走时。”也是不由错愕了一阵。

沈锦乾离开帅帐时,李保已经秘密招来了原义,柴达等人,本来还要留下沈锦乾,不过沈锦乾自是以未免节外生枝而推却了,毕竟他不过是刚被李保当成心腹,还是不要引起那些老人的注意为好,李保考虑了一下,便答应了沈锦乾,不管怎么说都是沈锦乾劝他回军,留他下来,到时候说起来难免会生出误会来。

走出帅营,沈锦乾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天空中是不断落下的雪花,顷刻间白色的雪片就堆满了他的肩膀,沈锦乾伸手掸去了肩甲上的雪后,看向了远处一片白茫茫的东方天空,他知道帝**队的大营就在哪里,很快想必他就能离开这处让他生厌的地方了。

三年前,沈锦乾确实因为本家子弟言语羞辱了自己母亲,导致母亲郁积成病而死,而一怒杀了那名本家子弟,亡命于江湖,最后从扬州坐船出海,辗转到了瀛洲,而他其实当初是想去南洋,却没想到那艘船上居然有唐王府的人,被他无意中得知唐王府一直暗中和江南某些人有所来往,虽然他没听个真切,但还是察觉出了些不妥。

于是沈锦乾便去了瀛洲,假意投靠唐王府,只是为了查出其中隐情,他知道自己若要堂堂正正地再回江南老家,这是唯一的机会。

这一待,就是三年,只不过沈锦乾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前,本家竟然派人找到了他,当时沈锦乾以为本家派来的人是来杀他,却没想到本家派来的人竟是要他继续留在唐王府,并且告诉他,他杀死的那个本家子弟,已经从族谱中除名,不会再追究他杀人之事。

当时李保派人去江南,查沈锦乾的底细,可是吴侯府乃是当地的地头蛇,有人突然来打听沈锦乾的消息,自然引起了吴侯府现任家主的注意,最后派人反倒是跟到了瀛洲。

从那时候起,沈锦乾就知道唐王府恐怕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于是他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靠着平时的作为,渐渐得到了李保的一些信任,直到李保发兵朝鲜行省之前,才算是进入了唐王府的外姓将领中。

沈锦乾手头上如今已经有了不少一些唐王府的消息,但是真正称得上机密的不多,但是他知道等回了朝鲜行省,只要他娶了李保的女儿,他很快就能触摸到一些核心的机密。

此时帅帐之内,听到自家王爷有班师之意,原义,柴达等人都是愣住了,先前王爷还同意在此地练兵,怎么突然间就改了主意,这时候几人都是想到了先前被留下的沈锦乾,脸上露出了些怀疑之色。

“这是本王的主意,郭虎禅用兵狠辣,朝鲜行省是我军后方,绝不容有失。”李保看了一圈帐内的几个心腹后,沉声说道,他并没有解释得太详细。

听完李保的话,原义,柴达几人也只有应声领命,虽然王爷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全军就这般空手而回,也是很伤士气的事情,不过看着已经做出了决定的李保,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王爷,不如让我带一万人留下,各部兼并,到时候总有逃走的败兵,与其让他们沦为马贼,倒不如纳入军中,以为骑兵。”最后还是柴达开口道,他柴家和唐王府之间算得上是一家人,没什么不好说的。

“那好吧,你留下,不过千万记得小心。”李保点了点头,以柴达的本事,统领一万精锐留下倒也无妨。

“王爷,既然如此,我看柴将军倒不妨直接洗劫各部,夺取马匹丁口,送回朝鲜行省。”原义这时也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朝李保和柴达道。

原义的话刚说完,其他几人都是看向了他,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虽然渤海之地各部穷困,但实际上是他们的物产无法得以交换,才那般穷困,皮毛,金沙,东珠,人参等等都是好东西。

“那就这样吧。”李保也没有反对,就算他已可能被郭虎禅识破,可是他始终都没有和郭虎禅正面交战,甚至双方都没碰面过,他依然还能号称勤王之师,既然已经不能收服渤海各部,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大肆抄掠一番,获取马匹等物资。

“是,王爷。”柴达大声应道,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就领兵去那些部落好好烧杀抢掠一番,而其他几人中那些将领则是个个露出了羡慕之色,这可是个美差,到时候不知道柴达又能收敛到多少财货。

第二日,大风雪中,李保的中军不管天气恶劣,直接起行了,沈锦乾本来想留在柴达军中,不过却被李保点名带上了,无奈之下他也只有打消了想办法将这消息送到郭虎禅那里的念头。

骑在马上,沈锦乾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看了眼后方已经模糊的大营,想到那些即将面临唐军洗劫的渤海各部,轻轻叹了口气,他倒不是可怜那些蛮子,而是帝**队如果能够知道这个消息,到时候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不但能够将柴达和那一万唐军精锐歼灭,更是能收服渤海各部,征募其青壮为炮灰作为前驱,却是能减少帝国士兵的伤亡。

一拎马缰,沈锦乾策马跟上了前面的唐军骑兵,渤海各部不过是小事,真正的大事却是李保手中那张从未暴露的底牌,唐王府在江南到底和哪些人有联系,那些人又是些什么人,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当李保带领大军离开后不过五日,渤海境内的旷野雪原里,多了几支队伍,他们都是穿着皮袍子,带着皮帽,人数不过百,正是郭虎禅手下的仆从军里的各族士兵所组成的单一队伍。

每支队伍里,都有帝国的军官带队,而他们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带着手下那些仆从军士兵去他们的部落,而他们会以帝国使节的身份宣布宽宥他们的反叛之罪,但是相应地那些部落要上缴马匹财货来赎罪,同时还要派出族里的青壮编成军队听从他们的指挥。

听上去很苛刻的条件,不过那些帝**官相信那些部落会答应的,因为他们背后那位大人,可是被称作杀神,渤海各部要是不想被灭族的话,只有答应。

呼啸的风雪里,杜明伏着身子,贴着马背,这样可以更节省马力和体力,在他边上的那些奚人士兵也是一般骑着马,天气虽然严寒,但是他们脸上都挂着几分喜意,毕竟他们这是要回家去。

杜明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些奚人士兵很听从命令,至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些手下中至少绝大部分人对于副都护大人都敬畏若神明,不敢生出丝毫的反叛之念。

“血性不是一时之勇,你们或许觉得那些蛮子对弱者**取乐,对强者卑躬屈膝,他们根本没有血性,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他们的血性就是这种弱肉强食的狼性,他们可以一直服从强者,但是也能在强者成为弱者以后,毫不犹豫地背叛,我们汉人自上古华夏先民以来,并国灭族,屠戮不知凡几,我们汉人的血性来源于这份自强和骄傲,对于这些狼一样的蛮子,要么全部杀掉以绝后患,要么将其驯服为听话的恶犬,我希望你们能做到后一点。”

杜明想起了自己被派去仆从军前,和其他同僚在帅帐里,副都护大人对他们说的这番话,副都护大人要他们记住自己的骄傲,对那些蛮子恩威并施,把他们变成听话的恶犬,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大人。”突然前方的队伍停住了,随着有些生硬的汉话口音,杜明抬起头看到了前方的士兵策马而来,而不远处还有几个看上去不知道生死的人。

“怎么回事?”杜明直起了身子,看着那策马奔来的士兵问道,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样的风雪天气,便是大部落也不会派那么几个人外出,因为那和送死没什么差别。

“大人,那几个是契丹人,他们的部落给人灭了。”那回来的奚人士兵操着生硬的汉话回答着,里面还不时夹杂着几句奚人土话,要不是杜明边上他自己选的那个奚人副官原先是个小贵族,还能说一口算比较流利的汉话,杜明恐怕根本不明白那回来禀报的士兵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杜明听完副官的翻译后,策马去了前方,那四个逃出来的契丹人,两个伤势很严重,根本救不活,剩下的一男一女虽然满脸血污,可是看情况还能活下来。

“带上他们两个。”杜明稍微考虑了一下,朝身边的副官下令道,虽说每次一遇严冬,草原上的部落兼并就会变得很激烈,并不足为奇,可是那两个明显没救的契丹人身上所中的箭矢却让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这种翎羽和制式竟然有些像是帝**队所用的箭矢。

杜明的命令一下,副官几声呼喝下,自有士兵腾出原本驮着补给的马匹,把那一男一女给抬上了马,他们抬人时还在那契丹女人身上摸了几把。

队伍重新朝前走了起来,杜明身边,那副官却是安顿了那一男一女的契丹人后,策马赶上前来,满面堆笑地朝身边的主官道,“大人,那契丹小女人还是个雏,没给人碰过,干净得很,正好给大人暖帐。”

“不必了。”看着来讨好自己的副官,杜明面无表情地说道,让那副官心里一紧,不过好在这时杜明接下来的话让他放下了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副都护大人的军令,谁犯了都一样,这个契丹女人你们谁都不许动,听明白了吗?”

“是,大人。”副官连忙应声,想到郭虎禅这位杀神对军令的重视,他不由打了个寒噤,不停地点着头表示明白,然后飞快地打马往后面去了。

“你们几个蠢蛋,都给我把这个契丹小娘们看好了,谁要是敢碰她,我亲自砍下他的两颗鸟蛋,让他吃下去。”副官朝那几个看守两名契丹人的士兵大喝道,吓得那几个刚才还趁机在那契丹女人身上摸来摸去的士兵脸都白了。

夜幕下,一处偏僻的林子里,升起的篝火旁,杜明坐在边上一截砍下的松木上,看着那两个醒过来后狼吞虎咽的契丹男女,那个男子三十多岁,面容精悍,望之有如狼鹰,而那个少女把脸上的血污洗干净后,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五官深刻精致,皮肤细腻,不似一般的草原女子长得结实粗糙,杜明几乎可以肯定,这对男女是契丹部落里的贵族,而且还不是一般小部落的贵族。

大贺失活咽下口中的肉后,然后看向了周围那些救了自己兄妹的骑士,他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伙奚人,只是他们那位首领看五官应该是个汉人。

“你们是什么人?”杜明看到那个契丹男子抬起头看向自己,也自是直接问道。

杜明用的是官话,并非带有北地口音的辽东汉话,也是故意试探眼前这个应该是个大贵族的契丹男子。

大贺失活愣了愣,但随即就用同样标准的官话答道,“小人贺失活,这是小妹贺兰珠,见过恩人。”他遭遇灭族之灾,心性越发深沉,他听到那一口标准的官话,就知道自己眼前这个带领奚人骑士的汉人不简单,再想到有关汉军的那些传闻,他心里面已有几分肯定这个汉人也许就是名汉军的军官,在他面前自称大贺氏恐怕会惹其不快,因此把自己契丹姓氏中的大字给去掉了。

杜明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契丹大贺氏的男子倒也有趣,当他不知道在契丹,大贺氏乃是各部贵姓之首,那孙万荣祖上孙敖曹是契丹中的另一部大贵族,只不过归附帝国之后,从此在契丹部中除名,不过这个贺失活倒还算聪明,知道不该胡乱称什么‘大贺’,帝**队灭掉的大国大部大族可是数都数不清。

“你们大贺氏是契丹贵姓,看你应该地位很高,何故至此?”杜明点破了贺失活的身份,这也让贺失活更加肯定面前的杜明是汉军的军官,否则的话一般人不会去了解他们契丹各部的情形。

“不瞒贵人,小人部族被瀛洲唐军所灭,小人只带着小妹侥幸在家人护卫下逃出,若不是遇上贵人,恐怕小人也难逃一死。”贺失活说话间,拉着边上的妹子给杜明跪了下来。

“看起来你倒是聪明人,已经猜到我是什么来头。”杜明看着跪下的贺失活兄妹,一边说道,一边让他们起来了,这个贺失活刚才所说的消息让他也是颇有些意外。

“你且把详细情形说来,唐军为何要灭你全族?”杜明朝贺失活问道,他带手下奚族士兵出发时,当时副都护大人帅帐里,那些参军可是说唐军当会趁机收拢渤海各部,使用怀柔手段为主,军事威胁为辅,可如今看起来却恰恰相反。

听到杜明问到自家全族被灭一事,贺失活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他身边的妹妹也一脸惊恐地抱住了头,身子蜷缩了起来。

有些断续的愤怒声音里,杜明了解了个大概,当初大祚荣以靺鞨本部骑兵反叛,因为兵势最强,他们契丹也不得以而从之,各部都给抽了男人编入渤海军中,就是心有不甘,可也只得服从,后来大祚荣,孙万荣先后败亡,那些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溃兵回到部落后,他们大贺氏本以为总算是脱身出来,谁想到那些唐军突然杀进了他们的部落,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场屠杀,抵抗的男人,老弱孩童都被杀死,女人被奸yin,那些噩梦般的画面,贺失活这辈子都忘不了。

杜明皱了皱眉,唐军的行动,简直就是在扫荡渤海各族,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一时间他有些糊涂了。

第一百十八章狠辣王昌龄

第一百十八章狠辣王昌龄

因为贺失活带来的坏消息,让杜明的队伍突然间加快了行进度,因为那些奚族士兵同样担心他们的部落和家人遭了唐军毒手,至少在贺失活口中,唐军的目标并不仅仅是他们契丹各部,几乎整个渤海之地的所有部落都在唐军狩猎的范围里。

杜明并没有阻止手下奚人士兵加快行程,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渤海之地如今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样子,按照他们先前得到的情报来看,李保应该是想收服整个渤海地方,而不是如今这般破坏。

七天后,杜明的队伍到达了他手下奚族士兵大部份人所在的一个部落,可是他们看到的是一片死寂,曾经过五千人的部落彻底被摧毁,掩盖在洁白的大雪之下,如果不是那些将尸体从雪堆里拖出来啃食的狼群,杜明几乎不敢相信那一望无垠的雪原里埋着如此多的尸体。

当那些奚族士兵红着眼睛将那些吃尸体吃得膘肥体壮,毛色红的狼群给驱赶后,如同疯子一样在地上扒着雪,挖出了一具又一具尸体的时候,杜明沉默了,因为他看到了不少婴儿和孩子的尸体,但是真正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这些尸体上明显有着人为的虐杀痕迹。

在帝**队的历史上,也曾经造无边的杀戮,一些有着黑暗历史的特殊军团也干过同样屠杀老弱妇孺的事情,但是对于将杀人当成取乐的虐杀之举却几乎是凤毛麟角的事情,而对于老弱妇孺甚至于婴儿的虐杀,更是从没有生过。

看着那些即便在战场同伴被杀死,投降后也没流露出多少悲伤情绪的奚族士兵此时在雪地里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嚎啕大哭,杜明默默地走到了一边,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说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

贺失活看着走到自己兄妹身边的杜明,他的声音低沉,“大人,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们这些草原人都是蛮子,而我们确实很野蛮,世仇部落之间一旦开战,战胜者会杀死所有高过车轮的成年男子,但是我们也不会如此残杀那些婴儿和孩子。”

“全是那些唐军下的手吗?”杜明看向了身边很诚恳地说话的贺失活,忽然问道,虽然唐军是他们的敌人,但是唐军中也有当年迁入瀛洲拓荒的汉人后裔,他并不希望和自己留着一样鲜血的同胞在那个岛屿上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那些唐军里,有很多矮的士兵,他们特别凶残。”贺失活想了想后答道,事实上唐军中几乎是以那些矮的士兵为主,只有两三千高大的士兵,而那些高大的士兵在击溃他们部落的勇士之后,就把战场交给那些矮的士兵打扫。

听完贺失活的话,杜明心里稍微好了些,唐军还是以土著的倭人士兵为主,当然也可以把他们当成是炮灰一样的存在,那些同为汉人的士兵才是唐军真正的精锐。

奚族士兵们最后将挖出来的尸体掩埋了起来,虽然他们知道当他们离开后,在周围徘徊的狼群依然会将尸体从雪下面拖出来,可是他们却管不了那么多。

夜晚,杜明看着那个总是拍自己马屁,一向被自己认为是个油滑的家伙的奚人副官,红着眼睛向自己跪下求自己回去后向副都护大人准许他们奚族全营回来找唐军复仇,他点了点头。

“你们虽是仆从军,可你们也是副都护大人的人,副都护大人不会坐视不理的。”杜明朝面前跪在地上的副官和后面那一群奚人士兵大声说道,不管唐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可是他们的暴行显然已经激起了这些奚人仆从军的滔天愤怒。

“求大人也为我契丹各部向副都护大人请愿。”贺失活拉着自己的妹妹同样跪了下来,他想到了部落里那些惨死的族人,那些如同噩梦般的画面每天晚上都折磨着他。

如果说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自己报仇的话,那就只有大汉帝国,还有那位副都护大人,杀神郭虎禅。

汉军有杀神,大名郭虎禅。一战屠人城,再战屠人国。草原勇士众,不敌杀神屠。

这是如今各部所唱的歌谣,郭虎禅之名,在北方草原已经堪比当年大汉帝国开国时的那些名将,而对贺失活来说,已经被灭族的他所有的机会都只在这位大人身上。

“你们都起来吧。”杜明沉声喝道,然后贺失活和那些奚人士兵才站了起来。

第二天,杜明变了行程,让贺失活带路,去契丹各部的范围,他要汇合其他同僚,互相交换一下情报,个渤海之地在唐军的破坏下,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在接下来的五天,杜明接连汇合了两支友军,和另外两名同僚交换了各自手头上的消息,结果得出的结论非常糟糕,唐军那种破坏性的屠杀和劫掠,起码会让渤海各族在接下来的一整个严冬里,减少一半以上的人口。

原本杜明和他的同僚对于渤海各族只是当成一群蛮子看待,不过现在他们却因为唐军不分老幼的虐杀,也生出了愤怒之情,因为他们可以想象如果让唐军进入帝国的疆土,将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我们必须尽快回去,向副都护大人禀告这里的情况。”帐篷里,烧着的火坑边,杜明身旁一名同僚低沉着声音说道,“渤海叛军被我军击溃之后,各部元气大伤,唐军如今侵略如火,士气极盛,渤海各部中没有人能抵挡他们。”

“渤海各部死伤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唐军获取了大批的战马还有不少奴隶。”另外一人也是皱眉说道,显然唐军已经放弃了渤海,转而劫掠屠杀渤海各部。

“你们回去,我留下盯着那些唐军。”杜明开了口,唐军留下的一万人马,肯定是其军中精锐,若是能将其全数尽歼,应该能最大限度地打击唐军的士气。

听到杜明的话,另外两人沉默了一下后,最后开口道,“好,记得不要冒险。”

“我知道。”杜明看着脸上露出关心的两名同僚,笑了起来。

翌日清晨,过三百人的队伍前,杜明站得笔直,然后看着那些仆从军的士兵,大声说道,“我需要五十个人和我一起留下,每一个人都必须是最好的猎手,而且完全服从命令。”

杜明话说完后,队伍里那些能说流利汉话的士兵已自把杜明的意思告诉了自己身边的族人,很快队伍就骚动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杜明留下要做什么,可每个仆从军的士兵都想要留下来。

最后杜明挑到了他想要的五十个人,这些人里除了几个必须留下的翻译外,其他人都是各族的猎人,精通箭术,擅长设置陷阱或者追踪猎物,野外生存能力很强,能跟着杜明一起监视唐军的动向。

贺失活也留了下来,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出身契丹贵姓,自己更是年轻时主动学习汉学,心中一直都很向往帝国,只不过自从帝国开国时接纳了一批最早归附太祖皇帝的部落后,此后便极少再接纳那些大部落的归附。

如今失去了几乎所有族人,身边只剩下一个妹妹的贺失活现在想得就是向唐军报仇,而他想要亲手复仇,就必须成为一名汉军,留下的话,他有更多的机会得到杜明的赏识,可如果他跟其他人一起回去,最后也只是被编入仆从军的契丹营罢了。



撑开能跑马的大帐里,柴达看着手下几个将领送来的女人,挥了挥手道,“本帅不需要这些蛮子女人,你们自己享用便是。”

一直以来,李氏和当初被强行迁到瀛洲的关陇残余世族,虽然和瀛洲本地的倭人豪族联姻逐渐控制了大半个瀛洲,同时也大大地推进了瀛洲的汉化,但是各家的嫡系却是始终只在内部通婚,以保证本家的血统绝对纯净。

当年太祖皇帝得天下,和李唐对垒关中,打着的旗帜是恢复汉统,公然宣称李氏和他们关陇世族,名为汉人,实为胡种,最后关中之地,不少原本军中士兵叛逃改投汉军,关中关西的世家更是忙不迭地跟他们划清界限。

这件事情一直都让李保和柴达他们这些人始终耿耿于怀,柴达手下一万唐军,其中除了两千多汉家子弟,其余都是汉化后的倭人士兵,不过他却是极为不喜这些倭人士兵,只因为这些倭人士兵天性残忍,几次仗打下来,他们干的事情让他手下的汉人士兵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虽然几番告诫,可是收效甚微,而要他严肃整饬军纪,他又觉得为了些草原蛮子实在是不值,最后就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虐杀是杀,屠杀也是杀,到最后那些草原蛮子都是个死。

几个倭人出身却自称华族的将领看到柴达有些不耐,都是连忙退了出去,还以为是自己挑出的女子不够漂亮。

帅帐外,御坂翼看着几个带着女子出来的同僚,眼中难掩厌恶之色,就是因为这些蠢货,所以他们这些外藩将领才永远被看不起,作为唐王府中外藩将领中少有的异数,御坂翼算是少数几个能被李保赏识的瀛洲本土将领。

如今几乎人人手上沾血的倭人士兵里,也只有御坂翼手下的士兵还算干净,不过这也让御坂翼被孤立了,甚至于连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也不喜欢他这个规矩颇多的主将。

“大人,我想回朝鲜行省。”帅帐里,御坂翼朝柴达说道,虽然打仗是每一个武人所求之事,可是对于一面倒的屠杀甚至于虐杀,御坂翼却是没什么兴趣,更何况他的志向是摆脱外藩将领的身份,继续留下来,只怕他会给那些蠢货连累。

“哦,是吗?”柴达看着面前在瀛洲本地将领里,算得上是极其高大的御坂翼,笑了起来,这个倭人出身的外藩将领,算是少数几个他还看得顺眼的人,对于他约束手下士兵不准奸yin虐杀的事情,他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御坂翼那么干脆地就打算回朝鲜行省去,而不是在这里继续捞战功。

“是的,大人。”御坂翼没有太多的解释,面前的大人很了解自己,他只需要听从这位大人的命令就是,如果大人要他留下来,他就只有继续留下来。

“我答应你了。”柴达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御坂翼回朝鲜行省,这个外藩将领还很年轻,又有才干,最重要的是他不像其他外藩将领那般愚蠢残忍。

“多谢大人。”御坂翼喜出望外,朝柴达躬身道。

“回去后,把姓氏改了吧。”看着准备离去的御坂翼,柴达又多吩咐了一句,而他的一句话让御坂翼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因为这意味着柴达同意他改用汉姓,从此可以摆脱外藩将领的身份。

第二日,御坂翼带着一队汉人士兵押送着大批缴获的财货和马匹向着朝鲜行省的方向去了,而柴达则是带领手下的军队开始向南移动,打算再打掉几个过五千的大部。



玄菟大营,郭虎禅接到回来的队伍带回来的消息,第一次陷入了疑惑中,唐军的行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郭虎禅喃喃自语道,接着放下了手里的军情报告,唐军清洗渤海各族,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至少有如此残暴的唐军在,帝**队倒是可以扮演一次拯救者,也可以毫无阻力地收服渤海之地。

“你们看吧?”将桌案上的军情报告扔给帅帐里的薛猛等人,郭虎禅闭目养起神来,李保主动放弃渤海各部,让手下军队这般行事必然有他的理由,只不过他这次却猜不到。

薛猛,苏文焕,王海宾,王昌龄看完那份刚送来的军情报告,都是不由愣了愣,在他们看来唐军简直就是疯了,渤海之地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一道屏障。

“大人,看起来唐军是无力收服渤海各部,才这般大肆屠杀,以免渤海各部为我军所用。”作为更偏向于参谋的王昌龄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郭虎禅点了点头,王昌龄的想法跟他差不多,李保主动放弃渤海各部,只是说明他没有能力控制渤海各部,而且以这些草原蛮子服从强者的天性,一旦唐军主动退走,以他现在的声威,只怕等来春化雪之时,渤海各部传檄可定,到时候他若是让渤海各部骚扰被唐军控制的朝鲜行省,唐军必然疲于应付。

薛猛,苏文焕,王海宾三人亦是露出了同样的神情,觉得王昌龄说中了。

“关于兵一事,你们怎么看?”郭虎禅看向了帐中四人,李保带兵返回朝鲜行省这个可以确定,但是他到底留下多少兵力扫荡渤海各部,他们毫不知情。

如今仆从军各营群情汹涌,士气可用,若是不兵去救,必然是让那些仆从军心生不满,那样的话他当初从九万俘虏里挑选精锐,编成仆从军就毫无意义了,郭虎禅心底里更偏向于出兵,不过他也要看看薛猛他们是怎么想的。

“大人,我去如何?”苏文焕第一个笑道,他才不管那些渤海蛮子给唐军杀得有多惨,他只要有仗打就行,更何况对手还是唐军。

“大人,我等应当兵,歼灭此部唐军,一来打击唐军士气,二来也可以趁此良机收服渤海各部,驱使其进攻朝鲜行省。”王海宾一口气说道,却是抢在了同样要开口的薛猛前面。

薛猛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王海宾,没想到王海宾所想跟自己不谋而合,他想说的,王海宾都说了,也自是只能说了句,“王将军说得不错,末将也同意兵。”

“兵自然要,只不过是何时兵?”王昌龄见郭虎禅看向自己,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末将以为,可以让唐军再多快活几天,等到渤海各部人丁减少一半左右时,我军再现身相救,到时候渤海各部跟唐军结下死仇,驱使其进攻朝鲜行省,必然全力以赴,到时候双方两败俱伤,不管是渤海各部,还是朝鲜行省的新罗等部族,剩下的人口决然不多。”

王昌龄的话,让薛猛,苏文焕,王海宾三人都是看着这个不说话则已,一说必定惊人的凉州同僚,都是不该怎么说好。

“少伯,真是没想到啊,你可真够狠的。”苏文焕感叹道,王昌龄这种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家伙,居然心思这般狠辣,实在是叫人想不到。

郭虎禅对于王昌龄说出的这番话,倒是觉得很正常,先前处置俘虏一事上,就能看出王昌龄在对外上,可以说是相当地狠辣。

“既然都觉得该兵,那你们自己商量个人选出来,我给他五千兵马,带上仆从军,全歼渤海之地的唐军。”郭虎禅看向了帐中四人,然后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谁跟我争,我跟谁急。”苏文焕第一个吼道,凶狠地瞪着薛猛和王海宾,不过两人又岂是给吓大的,当即瞪了回去,同时反唇相讥。

“大人,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王昌龄看着边上在那里扯皮的苏文焕三人,却是径直朝看书的郭虎禅道。

第一百十九章 齐王的试探

第一百十九章齐王的试探

“大人,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王昌龄看着边上在那里互相怒目而视的苏文焕三人,径直朝看书的郭虎禅道。

王昌龄的话一说出,原本正自互相瞪眼的苏文焕三人都是猛地一齐看向了这个平时话不多的凉州人,要不是郭虎禅已自放下书看向他们,恐怕三人已自跟王昌龄争执起来。

“哦,为什么?”郭虎禅看着王昌龄问道,实际上他心里也属意王昌龄,只不过王昌龄一直以来都太沉默,身上并没有那种勇于担事的魄力,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他一直都轻忽了王昌龄。

“此去渤海之地,末将以为歼灭唐军还在其次,主要是如何收服渤海各部,为我军前驱。”王昌龄不卑不亢地答道,无论是薛猛,王海宾还是苏文焕的确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论战场指挥,上阵杀敌,他不如他们,可是要说到如何安抚那些蛮子,让他们死心塌地效忠,他们不如他。

“你们觉得如何?”郭虎禅没有朝王昌龄说什么,而是看向了苏文焕他们三人,王昌龄要领兵,还需得他们三人中有人跟去,不过他们要是不服王昌龄,只怕事情也不好办。

“王参军说的有道理。”薛猛第一个承认道,渤海各部如今正是收服他们的好机会,他和苏文焕,王海宾虽是军中大将,可也是性子高傲之人,要他们去好生安抚那些蛮子,他们三人只怕做不好。

见薛猛都开了口,苏文焕也自是有些不情愿地跟王海宾一起附和了一声,尽管他心里也承认王昌龄说得有道理,可就这样失去出征的机会,多少有些不甘心罢了。

“那好,少伯,此次你为主将,五千人马和副将人选,军中任你挑选,渤海各部便交给你处理了。”郭虎禅做出了决断,王昌龄为主将,再带上苏文焕,薛猛和王海宾三人中一人,当可做到万无一失。

“多谢大人。”王昌龄行了军礼,想他一名参军能成为方面大将,实在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他之前毛遂自荐,本以为郭虎禅会让他担任苏文焕他们的副手,没想到郭虎禅竟然真地让他担任主将之位,授予他临机专断之权。

“行了,我看你们三个,还是划拳定输赢。”看到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个为了副将之位又要争执,郭虎禅忽地开了口。

“好,划拳就划拳。”苏文焕一听来了劲,而薛猛和王海宾自然也不怵他,苏文焕和薛猛在长安城里那也是有名的功臣子弟,喝酒划拳使钱自然是精通得很,而王海宾是从军中一步步上来的,虽然军中禁赌博,可是划拳行酒这等小乐子自然不算在内。

王昌龄看着军中三个大将居然以划拳定胜负,决定出征人选,也不由笑了起来,这等事情怕也只有自家大人才想得出来,不过这样也好,却是省得这三位互相怄气,反正谁跟他一起出征都是一样。

苏文焕本来是豪气干云,没想到上来就输给了不起眼的王海宾,气得他连喊晦气,一旁的薛猛刚笑话完,紧接着却又输给了王海宾,顿时让苏文焕大乐。

帅帐外面,守营的士兵听着帐里面的大喝声,还差点以为闹起来,只不过没有郭虎禅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闯入,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片刻之后,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人却是互相走了出来,言谈甚欢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刚才还急得互相瞪眼。

“说好了,你那些酒可都归咱们了。”王海宾得了出征机会,苏文焕和薛猛输了划拳,自然是心里不舒服,总要让王海宾放点血心疼一样,于是两个酒鬼盯上了同为酒鬼的王海宾帐里的酒。

辽东苦寒,烈酒也属军需物资,不过上至将领,下至士兵,各有配额,郭虎禅对于军纪最为看重,他这个副都护每日也就一斤,像苏文焕三人每日半斤酒怎么够,除了时常去郭虎禅这个不太爱喝酒的上司那里打打秋风,就全靠打了胜仗后赏赐的美酒度日。

王海宾虽然心里不愿意,可是苏文焕和薛猛两人合伙,他也不是对手,最后只能看着两人把他帐里一直省着喝才剩下的五坛美酒给抱走了四坛,心疼得要命。



仆从军的军营里,随着回来的人带来的消息,各部营中几乎都炸开了锅,那些契丹,奚,靺鞨,女真等族士兵虽然心中认命,甘愿当郭虎禅这位汉军杀神的奴隶,可是也多少想着能够以此让自家部族能够成为大汉承认的归义胡,这样日后也都有个前途盼头。

唐军对各部大行杀戮之事,叫他们怎不担心自己的部族亲人,几乎是那些回来的人被王昌龄放归仆从军中后,不过半天时间,仆从军各部的军心都是一意求战。

傍晚时分,郭虎禅的帅帐外,一圈仆从军的千夫长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高声大呼求郭虎禅给他们做主,准他们去和唐军拼个你死我活。

帐帘子挑开了,披着一袭黑色大氅的郭虎禅走了出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跪着的仆从军千夫长边上的王昌龄,心念电转间就知道眼前这一出场面必是王昌龄搞出来的,为的不过是让他在这些蛮子心里声望更上层楼。

“你们既是本都护手下的人,谁要是敢动你们,便是和本都护和大汉为敌。”风雪中,郭虎禅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声音却凝聚不散,每个跪着的仆从军千夫长都是听得清楚,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王昌龄,王海宾。”郭虎禅点了早就定下的出征两人的名字。

“末将在(末将在)。”王昌龄和王海宾自是大声应道,身子站得笔直。

“你们二人领五千兵马,带他们出征,所遇唐军,杀无赦。”郭虎禅杀气腾腾地说道,李保和唐军,是北方最大的变数,越早解决对他以后的大事越有利。

“末将得令(末将得令)。”王昌龄和王海宾高声吼道,一脸的凛然。

“多谢大都护为我等做主。”地上跪着的一群仆从军千夫长都是高声喊了起来,接着把头叩入了雪中,而这时郭虎禅已自转身入帐。

当夜,仆从军大营里忙碌了起来,从玄菟大营里运出的部分辎重被他们装上大车,唐军在渤海之地烧杀抢掠,他们此去和唐军作战,根本无法就地得到补给,所以这辎重乃是头等大事。

王昌龄做为主将第一次领兵出征,虽然手下帝国士兵仅有五千,但是加上两万三千仆从军,大军人数也逼近三万人。

“这条行军路线可行。”看着赶到自己这里跟自己商量行军路线的王昌龄,王海宾仔细看了一会王昌龄所画的行军地图,点头道。

“如此,我就放心了,王将军,我此次虽然名为主将,但是到时临阵而战,指挥全军就要拜托将军了。”王昌龄朝王海宾一礼道,他其实是名参军,并非统兵大将,只不过此次出征,他们最主要的目标在于收服渤海各部,其他倒还在其次。

“少伯客气了。”王海宾对于王昌龄的谦逊姿态也很是受用,他心里也自清楚王昌龄为主将,主要还是副都护大人看重王昌龄能安抚那些蛮子,颇具政才,实际上真正作战的事情还是他来,只不过王昌龄是全军主将兼安抚使,他自也要维护王昌龄的主将威严,如今王昌龄这般明白事理,之后两人互相配合才不会出岔子。

见王海宾对自己也是很客气,王昌龄也自是知道王海宾明白自己的示好之意,当即就向王海宾讨教了一番行军时需要注意的事情,他作为主将要是掉了威严,这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第二天清晨,已经停下的风雪里,两万九千人的大军整装待发,随行除了一人一匹战马,此外还有一万五千匹驮马和三千辆辎重大车。

郭虎禅目送着在苍茫雪原上启程的军队,心里一个想法已自形成,唐军既然主力退守朝鲜行省,恐怕李保是心中生出了怯意,要么就是薛延陀人和回鹘人那里有什么不妥。

王昌龄和王海宾要是真能把渤海各部收服,他倒是有意在渤海之地靠近薛延陀人势力范围的地方建立大营,向薛延陀人施压,李保想要联合那些草原蛮子向帝国发难,他就要破坏掉。

“殿下,李保那厮退回朝鲜行省,莫非是在那破岛上当缩头乌龟当习惯了。”郭虎禅身旁,苏文焕皱着眉头道,说实话唐军突然主力回撤,叫他和薛猛几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管他如何,算路程,关中五万新军应该已经到了蓟县,等到来年开春,我要李保把朝鲜行省给吐出来。”郭虎禅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唐军和李保不过是跳梁小丑,帝国需要的时间他已经争取到,五万关中新军一到,他就有足够的兵力腾出手来专心对付李保。



蓟县,北庭都护府内,郭廷烈和郭廷明到了已有两月,两人都是皇族,更是当朝宗王,两人亲自坐镇,原本尚有些存着异样心思的人立刻变得老实起来。

郭廷明虽然同样忌惮郭廷烈这个兄弟,但是他更清楚远在长安的那个侄子皇帝才是两人共同的敌人,起码这个心胸比他那个不成器的老子文皇帝还要不如的侄子要是真得了势,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郭廷烈这个兄弟虽然脾气烈了点,可要真夺了帝位,他好歹还能当个安乐王爷,更何况如今他身在北庭都护府,也不是全然没有染指北庭军力的机会。

军堂内,郭廷明看完了关中五万新军奉命北上的枢密院文书后,看向了堂内自从到了蓟县后便经常擦刀的郭廷烈道,“五万新军,全部调拨咱们那位副都护麾下,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要说对郭虎禅这位如今在北方名声凌驾于自己和郭廷烈之上的副都护,郭廷明自然不会心中全无想法,尽管长安曾经起了谣言,说郭虎禅是大哥在河中的遗腹子,可是这郭虎禅不过二十出头,可大哥可是死了二十五年,哪可能有什么遗腹子,除非大哥当年根本没有死在河中,不过这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的话大哥没道理后来不回长安,所以郭廷明很自然地把这个消息当成了彻底的谣言。

只不过对于很是维护郭虎禅的郭廷烈,郭廷明倒是私下里不止一次地猜测两人关系,只不过他一直都没有找到太好的机会来试探,这一次看到枢密院居然把关中五万新军全都调给郭虎禅,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枢密院这般做自有他们的道理。”郭廷烈放下了自己那柄被擦得雪亮的战刀,朝郭廷明这个兄长说道,说起来所有兄弟中,除了当了皇帝的文皇帝郭廷美,他对于其他兄弟就算不是太亲近,但也不是太讨厌,就好比眼前的郭廷明,当年大哥还在的时候,关系也还可以,所以他也不希望大家搞得太僵。

“咱们那位副都护,要是再加上这五万新军,他手底下的军力可是超过了十五万,而且全是精锐之师,整个北庭军力,他都快统帅超过一半了。”郭廷明看着一脸平静的郭廷烈,笑着说道。

“老弟,你跟哥哥说实话,这郭虎禅是不是你当年在河中留下的种。”郭廷明话锋一转,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都有的怀疑,当年郭廷烈虽然因为在河中战场受伤而被送回长安养伤,可是后来河中大哥出了事情后,他曾经去了河中,要说郭虎禅和他没半点关系,打死他也不信,不然的话岂会这般帮衬这小子,甚至于这般放心将北庭军力的精锐全都交给他。

“皇兄,有些话是绝不可以乱说的。”郭廷烈身上陡然间爆发出了酷烈的杀气,虽然他手中的那柄战刀并未指向郭廷明这个兄长,但是郭廷明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战栗。

“老弟,哥哥不过是胡乱猜的,你可别在意。”郭廷明虽然不如眼前这个兄弟那般上过河中战场,可年轻时终究是经历过战阵的,虽然被郭廷烈的杀气所逼心中生出几分怯意,但还是能谈笑说话。

“郭虎禅是凉州来的,皇兄你可别忘了,凉州宗室虽然这些年看着不行,但是虎死架不倒,怎么说那几位当年跟着大哥的凉州老宗室在军中说话还是有分量的。”郭廷烈身上的杀气收敛了,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有些过激了,连忙扯开了道。

“说得是,我就说凉州宗室当年给整得那么厉害,怎么会咽下那口气,如今未央宫里咱那侄子比他老子更不是个东西,凉州那几位老哥哥要是再不做打算,恐怕以后等他们一蹬腿,凉州宗室迟早都要完蛋。”郭廷明虽然不相信郭廷烈的话,可也是顺着说了下去,甚至毫不避讳自己对那个当皇帝的侄子的厌恶。

“不止凉州宗室要完蛋,你我这些宗王都会完蛋。”郭廷烈看着一脸不忿的郭廷明,亦是冷声接话道,他们那个侄子虽然在他们眼中是个废物,可他终究是皇帝,现在内阁和枢密院联手还能把他给摁在未央宫里,可是宗楚客这个权相一去,内阁权力重新洗牌,整个文官集团都会生出变化来,到时候这个侄子未必不能获得文官集团的支持,从而打压他们这些宗室,宗王和功臣集团。

“看起来老弟也是心中明白,那哥哥就说句实话,未央宫里那张椅子,哥哥我虽然想坐,可是哥哥也清楚自己没那本事。”郭廷明的神情忽地变了,朝郭廷烈这个兄弟沉声道,“咱们如今还剩下的四兄弟里,也只有老弟你坐上那位子,哥哥我才能放心自己的性命。”

郭廷烈万万没想到郭廷明这个时候竟然会跟他摊牌,虽然他知道眼前这个兄长说得不全是真心话,但是至少代表了他的某种态度,最少也是向他表明了两人结盟的意思,尽管他不知道这位兄长手里到底有多少牌,但想来也不会太差。

“皇兄,我对未央宫里那张椅子没多少兴趣,不过我能明白地告诉皇兄,我和皇兄是站一起的。”郭廷烈看着盯着自己的郭廷明,亦是沉声答道,郭虎禅的身份,他不敢告诉这位兄长,除非整个北庭军力掌握,再加上安西都护府,他才能跟这位兄长真正摊牌,让他站到自己这边来,至于现在时机尚未到,他不便多言。

郭廷明没想到自己已经这般表态,郭廷烈还是不给他一个明晰的答复,不过能得到郭廷烈这样的承诺,他也不算是毫无收获,甚至于今日的试探让他更加清楚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郭虎禅身上,这个兄弟刚才那瞬间爆发出来的凌厉杀气,可不亚于当年在大哥身边时那种气势。

郭廷明离开了,他需要安排些人手再好好地查一下郭虎禅的底细,他有种预感,郭虎禅才是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

看着郭廷明的身影,郭廷烈不由苦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已经让郭廷明怀疑起来,只不过如今他也别无他法,只能随时注意郭廷明的动向,实在不行就跟他摊牌,逼他站到自己这边来。

第一百二十章 契丹骑士

第一百二十章契丹骑士

下去的雪窠里,贺失活蜷缩着身子,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厚厚毡布,和他一起的是个靺鞨汉子,二十多的年纪,看上去却已经像四十那么老。

雪窠上面是木条编得木罩,上面堆着雪,只露出一条缝隙,贺失活和那靺鞨汉子轮流不时地透过那条细缝,看着大概就在百步外的唐军大营动静。

自从五天前从一处刚刚被摧毁的女真营地追踪到唐军以后,贺失活和其他人已经连续五天盯着唐军了。

“这些狗咋种。”贺失活的视线里出现了几个矮小的瀛洲士兵,他咬着牙恶狠狠地咒骂了起来,这时他看清了那几个矮小的瀛洲士兵抬着的是两具赤luo的女子尸体。

飞溅的雪尘里,两具至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尸体被扔进了雪原里,虽然容貌称不上好看,但是这两个死去的少女正是她们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可现在却死了,浑身上下都是被凌虐的痕迹。

贺失活和身边的靺鞨汉子都是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得手心一片模糊,虽然草原上部落之间的战争很残酷,但是除非是血仇,一般的话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那些瀛洲士兵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就连他们这些蛮子也自认不如。

看着身旁喘着粗气,双眼通红,手握着腰里的刀柄,就要冲出去的靺鞨汉子,控制住自己情绪的贺失活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不要冲动,等帝国大军到了,他们全都会死,我们会杀了他们,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

那靺鞨汉子最后安静了下来,只是双眼布满血丝看着那几个长得矮小丑陋的瀛洲士兵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傍晚的时候,贺失活回到了距离唐军大营不到五里的营地,因为大雪的关系,唐军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他们这一队并不起眼的人就在距离他们如此近的地方。

“唐军已经放缓了进攻的速度,看起来他们已经在准备撤离了。”杜明看着面前围着的一圈手下各族士兵,沉声分析道,渤海之地,起码超过十个五千人以上的大部落都被唐军攻破,至于其他几百上千的小部落,更是难以统计。

如今唐军大营里所累积的财货和马匹,已经让唐军无法再继续保持凌厉的攻势,换了是杜明,也会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该收手了,毕竟唐军现在已经完全暴露了,他们所攻破的部落虽然几乎绝大多数人都被屠戮,但是总有漏网之鱼,会将这个消息传给剩下的那些大部落。

“大人,那些狗咋种要是撤了…”围坐着的一圈各族士兵里,已自有性急的喊了起来,他们这些日子跟着唐军,不就是为了能够有一天能杀光这些狗咋种,给自己的族人报仇,要是让唐军撤离,他们这几天的幸苦岂不全是白费功夫。

“最近的大部落是哪个?”杜明看向了底下那些同样焦躁的手下各族士兵,沉声问道,副都护大人的大军不知何时到达,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尽量拖住唐军撤退的时间。

“大人,我知道,距离此地百里,有一处过冬的牧场,哪里起码能容纳四五个部落一起过冬。”贺失活答话道,他是契丹的大贵族出身,脑子比边上一圈同伴好使得多,一下子就猜出了杜明的心思。

“好,明天你带我过去一趟。”杜明点了点头,眼下他们孤军在外,人也就那么几十个,到底能不能说动那处牧场的部落,他也心里没底,可这是他唯一能争取到的力量,到时候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是,大人。”贺失活颇为兴奋地答道,在他看来,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夜幕下,唐军大营里,不少营帐里不时传来女子的惨呼声和瀛洲士兵高亢的喘息和调笑声,让那些巡逻的瀛洲士兵都是又羡又妒,恨不得换班的人立刻过来接替自己,好回去乐呵一把。

帅营内,柴达看着手下军官画好的行军地图,寻思着差不多该撤兵了,这些日子连续作战,虽然收获颇丰,一共送了三批财货和战马回朝鲜行省,军中那些瀛洲士兵的士气也是极为高涨,可是正所谓盈满则亏,他手下这些瀛洲士兵已经生出了骄横之心,而且他们现在已经深入渤海腹地,要是再继续打下去一要是剩下的几个大部得了他们的消息而联起手来,只怕他们讨不了好,一旦打了败仗,说不准就得交待在这里。

“告诉你们的人,从明天开始修整三日,谁要是再趴在女人肚子上,本将军就把他的脑袋砍了。”柴达看向了帐子里一群将领,阴沉着脸说道,让那些瀛洲出身的外藩将领都是心中一惊,知道柴达这回是动真格了,不是像以前那样说说而已。

“是,大人。”几个外藩将领都是忙不迭地应声道,生怕答得慢了,让柴达这位主将大人对自己生出什么不好的看法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杜明刚刚点了几个士兵,正准备让贺失活带路的时候,天空中他忽然看见了一点黑影,那是一头矫健的金雕在风雪中飞翔。

看到那金雕,杜明心中愣了愣,这样的风雪天气,很少见到飞得这么低的金雕,这时候杜明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咬了咬牙,杜明最后决定赌一把,他摸出了随身携带的骨哨,用力吹了起来。

极其尖锐的声音瞬间冲破了籁籁的风雪声,那天空中飞翔的金雕似乎听到了这尖锐的笛声,猛地振翅一扇又飞低了数十丈,杜明见状越发肯定这是自家的驯鹰,连忙又吹了起来。

不过片刻间,那头翼展足有一丈的金雕到了他们头顶的天空,盘旋了几圈后,一声鹰唳,忽地又振翅拔高,穿入了风雪遮掩的天空,须臾间不见了踪影。

周围一圈各族士兵几时见个这等神异的驯鹰,想他们中也有会养鹰放雕的贵族,可是像这种能辨声识人的金雕,他们也是极少见到,刚才那头金雕绝对是头通灵性的鹰王。

杜明留了下来,他知道帝**队的前锋离他们已经不远,他不需要再去找那个部落。

一个时辰后,杜明再次发现了先前的那头金雕出现在了天空中,这时他连忙吹响了尖锐的骨哨,很快不多时他看到了风雪中有些模糊的骑影。

杜明身后,贺失活和其他人都是振奋了起来,他们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兵马,他们马上就能向唐军复仇了。

片刻间,那伙骑兵就冲到了近前,当他们停下来时,人马身上都冒着汗水蒸腾后的白气,看到骑兵的首领是自己相熟的同僚,杜明大喜起来。

“放心,副都护大人一共派了三万大军,王将军也在军中。”那下马的百夫长朝一下马后就拉住自己询问的杜明笑答道,接着他和杜明走进前方的营地,一边问道,“唐军如何,到底多少人马。”

“绝不会超过两万人。”杜明很肯定地答道,唐军大营虽大,可是按照他们每日营中的炊烟痕迹看,顶了天也不会超过两万人。

“两万人。”那名百夫长听后精神一震,虽说这次三万大军过来,可他们正儿八经的汉军才五千人,那些仆从军却是不可能跟他们争军功,这一仗打胜后,他说不定能积功当个军侯。

夜晚时,杜明终于见到了随前锋一起行军的王海宾,对于这位北庭自家出身的猛将,杜明一向服气得很。

燃烧的篝火旁,王海宾脱了靴子,倒出里面的混合了雪水的汗水后,跟普通士兵一样烤起了火,同时听杜明介绍唐军的情况。

王海宾这一次带领的五千前锋军,除了两千帝国士兵,还有三千却是来自仆从军各营的精锐健儿,一路上如同疾风般行军,才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不过十余天的功夫就赶了一千多里的路,及时赶到了。

“那唐军将领倒也不蠢。”听到杜明说唐军似乎有撤兵之意,王海宾不由点头道,唐军果然比新罗人和渤海蛮要难对付。

“继续监视,再捉几个活口回来。”王海宾朝杜明吩咐道,他这五千前锋军虽然赶到,可也损失了四五百人马,而且如今人马困顿,很难立刻作战,起码也需要修整个一两天,才能恢复部分战力。

“是,大人。”杜明点头道,先前他不敢派人从唐军大营里抓几个活口逼问详细情形,是怕打草惊蛇一要是引起唐军怀疑,可就得不偿失,不过现在王海宾这员军中猛将来了,还有四千多的精锐骑兵在,就是给唐军发现了,也有办法托住唐军。

“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部落,连夜派人过去,就说给他们两条路,要么被当成附逆,诛九族,要么效忠帝国,派兵过来。”等杜明分派了人手后,王海宾又喊住他道,王昌龄早和他有约,打仗的事他做主。

“属下明白了。”杜明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清楚了王海宾的意思。



黑暗中,贺失活骑在马上,虽然被冻得半死,可是他心里却激动得很,因为他身后跟着整整五百名汉军铁骑,黑色的盔甲,黑色的旗幡,如同钢铁一般强悍的一群战士。

黎明时分,赶了一夜路的骑兵队伍停了下来,贺失活看着身后那些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汉军铁骑,心中生出了一股敬畏之情。

两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出发了,贺失活这时穿着一袭汉军的盔甲,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前方,这一次他代表了汉军的军使,他相信独活部不会蠢到和大汉为敌。

一个时辰后,看着前方风雪中已经依稀可辨的山峰,贺失活打起了精神,因为他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独活部是契丹大部,虽然地位不如他们大贺氏,可是一直以来,独活部和其他几个大部都是各行其事,尤其是大祚荣崛起后,为了分而治之,巩固自己的地位,更是打压他们大贺氏。

风雪中,牧场外面,贺失活勒住马缰,心里却是万般滋味,自己的亲族已经全部倒在了唐军屠刀下,如今他只孑然一人,再也难以复兴大贺氏。

五百名帝国骑兵静静地列阵在后,他们如同黑色钢铁的雕像般伫立在马上,身子挺拔得像标枪一样笔直,手中擎着的赤黑二色旗幡在风雪中呼啸,猎猎作响。

独活部内,已有牧民爬上了木制的栅栏,手里拿着弓箭,神色不善地看着外面风雪中瞧不清楚的骑兵队伍,在草原上为了争夺过冬的牧场,部落之间发生战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贺失活并没有策马上前,而是静静地等待着,终于前方栅栏后的独活部内热闹了起来,纷乱嘈杂的马蹄声响起,接着便是大片的雪尘从营地内扬起,飞快地逼近营前。

这时候贺失活才转头朝那名举着大汉旗帜的百夫长道,“还请大人随我走一趟。”

那名校尉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擎着旗帜,轻轻一磕胯下的马匹,便缓缓地跟在了策马朝前而去的贺失活身后。

独活部的过冬牧场大营前营门已经洞开,数百名契丹骑士风一样地席卷而出,虽然队列杂乱,但是却也自有一股气势,打头的骑士看到外面风雪里的骑兵队依然毫无动静,只有当先两骑朝自己缓慢而来,也是大手一挥,阻住了身后的骑兵。

看着视线中越来越清晰的两名黑甲骑士,摩率的目光落在了那面赤色的军旗上后,神色猛地变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外面来的居然是汉军铁骑,难怪乎光是列阵就有此等气势。

“全部下马。”摩率高呼了起来,大汉已经击败了大祚荣和孙万荣,渤海国已经没了,前段时间逃回部中的族人早已经将消息带了回来。

摩率身为独活部的首领,自然不是什么蠢人,虽然他只是刚刚从死去的父亲手里接过部落,可是他很清楚,如今他谁都可以去得罪,唯独不能冒犯大汉。

虽然不太明白摩率为什么突然让自己下马,但是独活部的契丹骑士们都是下了马,而那些贵族们则是同样认出了那两名过来的一名骑士手中那面赤色军旗所代表的意义,一个个都是勃然色变,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贺失活看着黑压压一片下马的独活部骑士,心中忽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要是自己是名汉人该多好,他的脑海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摩率看清了打头的汉军骑士,却赫然发现那名骑士居然是大贺氏的失活,一时间他心中生出了各种疑惑,只不过看着远处那风雪里矗立的黑色骑兵队纹丝不动,才压下了心中的情绪,静静等着贺失活给自己一个说法。

贺失活下了马,而他身后的百夫长仍是擎着军旗,没有下马的意思。

“大贺失活,你这是什么意思?”摩率看向贺失活,用契丹话大声问道,他们契丹八部早就各自为政,如今大贺失活带着汉军铁骑过来,实在是让他心中忌惮。

“摩率,我来这里,乃是奉了郭虎禅大都护的命令,要你等归顺大汉。”贺失活一脸正色地答道,当他说出郭虎禅的名字时。

摩率和他身后的人都是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杀神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那些逃回来的族人极言汉军的可怕,而郭虎禅这个早就名扬草原的杀神更是成了魔神一般恐怖的存在,便是长生天也不能护佑他们。

“归顺大汉,是我等荣幸,只是大贺失活,你大贺氏不能管我独活部,我独活部只听大汉的。”摩率是明白人,知道自己没得选择,自己要是拒绝,大贺失活只怕是巴不得他们如此,于是他用汉话高声道,目光向了那名举旗的汉军将军。

“摩率,这世上已没有大贺氏了。”贺失活看着摩率的样子,却是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大贺氏如今只剩下我一人。”

摩率被贺失活的话给惊呆了,大贺氏和他们独活部相差无几,这才多长时间,居然就被灭族了,想到这里他看向那些黑色的汉军骑兵,心中更加恐惧起来。

摩率并没有误会多久,贺失活就把实情告诉给了他,“那些唐军当真可恶,我等自当为大汉效力。”

知道大汉已经派出三万兵马围剿唐军,唐军又几乎把各族都给得罪了,如今营中有大批的战利品,摩率连忙拍着胸脯表态道,他独活部也就万把人,能拉出来打仗的男人连三千不到,得罪大汉那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跟着大汉一起去对付唐军,到时候汉军吃肉,他们总能捞点汤喝喝。

“勇士们上马,我们要为郭虎禅大都护作战。”摩率翻身上马,朝身后的骑士们大声喊道,随着他的喊声,这时那些独活部的骑士已经从身边那些贵族头领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全都高声呼应了起来。

贺失活同样翻身上马,看着摩率鼓动独活部的骑士,心里有些苦涩,但是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他已经有了更高的追求,他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汉军,然后成为将军,而不是继续当一个蛮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仆从军的进攻

第一百二十一章仆从军的进攻

帅帐里,寂静无声,柴达看着一圈站在那里不敢说话的外藩将领,脸色阴沉,两天里面一共有十七名士兵失踪,居然到现在才报上来,看起来这些人都把他当成摆设了。

“给我立刻派斥候出去查探,天黑前没有消息的话,你们自己看着办?”柴达撂下了狠话,那些外藩将领一个个都是面色紧张,不过却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应声后鱼贯退出了大帐。

十七名士兵失踪,而且还是无缘无故的失踪,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不对劲了,更何况是柴达这样也算是通晓军略的将领。

柴达有种预感,帝**队已经到了,就在他的大营附近,这时候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让那些瀛洲士兵修整,而应该直接撤退,只不过如果帝**队真地到了,那么他再后悔也已经没用。

被柴达威逼的唐军外藩将领们离开了帅营之后,都是卯足了劲派出了自己营中的斥候,有几个更是亲自带兵出营。

傍晚之前,柴达在自己的帅帐里,等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就在他们大营五里外,有契丹人的军营,估摸数目有五千左右。

“大人,那些契丹蛮子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我们军中有大批财货,因此才合兵而来。”平武伏是白天亲自带亲兵出营的外藩将领之他运气还算不错,碰到了侥幸从契丹人的军营里逃出来的一个士兵,知道了不少消息。

“你确定那只是契丹人的军营。”柴达看着面前的平武伏,目光里有些不信,他不相信那些契丹人有这个胆子来拔虎须。

“千真万确。”平武伏咬了咬牙,接着抬起了头应声道,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耳朵也没有听错。

“把你带回来的那个士兵传来见我。”柴达沉声说道,他心中仍旧不能去相信平武伏的话,哪怕他说得再郑重。

不多时,那个顶多只剩下半条命的瀛洲士兵被带了上来,柴达面沉似水地问了好几个问题,才让人把这个随时都会断气的瀛洲士兵带了下去。

看到柴达没有说话,只是来回地踱步,刷营里的几个外藩将领都是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上一声,静静地等着柴达的命令。

按照那个士兵的回答,那伙契丹人确实是为了自己军中的财货而来,不过那个士兵只是稍微懂些契丹话,听得也不是太真切,也未必能全然作数。

柴达最后决定还是谨慎些,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当即点了手下本部兵马,让他们将大营里所有已经装好的财货和挑选出来的上等战马连夜启程送往朝鲜行省,他自己则是亲自带领瀛洲士兵继续守住大营,看看那些契丹人到底搞什么鬼。

一个时辰后,黑暗的风雪中,唐军大营后方,两千名唐军精锐举着火把,押着长龙般的车队缓缓驶出了营门,朝着东南方向的朝鲜行省而去。

呼啸的北风里,杜明使劲地搓了搓手,看着前方黑暗里那依稀可辨的点点火光,转过了身,看向手下几个奚人士兵道,“你们回去大营报信。”

贺失活自从带着独活部的人马后,又回到了杜明身边,只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成了杜明的副官,算是有了军官的身份,不过他并不满足于此。

“大人,看火光,不像是唐军全军撤走。”贺失活在杜明身边,低声说道着,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表现自己的机会。

“应该是护送搜刮的物资先行撤退。”杜明一边答道,一边翻身上马,追踪起前方黑暗里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火光追了上去,贺失活低应了一声后,立刻和其他人一起跟了上去。



半夜时分,王海宾和王昌龄在帅帐里,听完回来的几个奚人士兵的禀报后,都是有些意外。

前几日从抓回来的那些瀛洲士兵口中,他们知道如今唐军主将是柴达,当年关陇世族中,柴氏也是大族,和李氏关系不浅,而柴达此人在唐军中亦是深得李保信任的大将,只是没想到这个以豪勇著称的柴达这次居然这般谨慎。

“财帛动人心,有了钱就胆”王海宾待那几个奚人士兵退下后,才朝王昌龄笑道。

“这样也好,他将兵力分开,也便于我们各个击破。”王昌龄亦是笑了起来,接着走到了地图前道,“我若猜得不错,唐军精锐必然是今晚离开,护送他们搜刮的物资运往朝鲜,只留那些瀛洲士兵在大营。”

“唐军精锐吗,倒不知道是否真地不负精锐二字。”王海宾的眼神变得锐利,他走到了地图前,“我带三千人,劫杀这些唐军精锐,两千人留于你督战?”

“好。”王昌龄点了点头,比起那些瀛洲士兵,那些唐军精锐才是他们最主要的猎物,两千帝国精锐也足够他用来压制那些仆从军了。

“那我去了。”王海宾说话间,已自大步走出了帅帐,很快他们所在军营里,三千名帝国士兵被自己的长官喊醒,然后他们起行装来,不到半个时辰,三千人已经全副武装地出了大营,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中。



翌日清晨,当柴达还在自己帅营里想着是不是要和那些契丹人打一仗的时候,挑开的帐帘外,一名外藩将领急步而进,却是向他禀报大营外来了兵马。

走出帅帐,柴达上了亲兵牵来的马匹,便带着一众赶到的外藩将领,朝大营前而去,登上哨塔,柴达一眼就看到了在雪地里缓缓而来的数千兵马。

这时下了一夜的雪已经消停了些,可是白色的雪原上,那几千骑兵铺展开来,叫柴达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出详细的数目来,不过唯一让他心里松了口气的是,这些骑兵不是帝**队,确实是那些契丹人。

柴达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意,要是帝**队来了,他还会忌惮一二,可是这些契丹蛮子,他却是丝毫不怕。

“让你们的人马准备出战。”柴达回头朝跟上来的几个外藩将领吩咐道,他现在倒是有些相信眼前出现的契丹蛮子是为了他们从各部掠夺的财货和马匹而来。

听到柴达的命令,那几个外藩将领脸上都是露出了混合着残忍和喜意的神情,飞快地下了哨塔。

瀛洲士兵虽然不入柴达的眼,可他手下这些好歹也是瀛洲各地豪强训练的家兵为主,战斗力还是颇为强悍的。

摩率骑在马上,看着前面打开的唐军大营里涌出来的瀛洲士兵,脸上毫无惧色,他这边五千骑兵,就是不用帝**队出手,也能打败这些矮子。

草原上的汉子多半不高,身材以粗壮为主,只不过眼前那些瀛洲士兵更矮,也自是让摩率心中生出了几分轻视,竟是全然不管先前定下的策略,直接挥刀带着手下的契丹骑士就冲向了那些以步军出战的瀛洲士兵。

摩率带兵一冲,他后面那些仆从军各营出战的各族骑兵也是气势汹涌地跟着一起冲向了前方的那些瀛洲士兵。

战场一侧远处的高地上,王昌龄看着一下子就全军压上进攻的己方人马,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这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那个叫摩率的契丹人没吃过唐军的亏,又有帝**队给他撑腰,自然和他手下的契丹骑士胆气足得很,至于跟他们一起的仆从军更是复仇心切,不这么打才怪了。

王昌龄冷眼看着手下的五千骑兵和瀛洲士兵组成的步兵军阵撞击在了一起,这是一次很好的观察唐军战力的机会,唐军以汉人士兵为精锐,瀛洲士兵为主力,那些汉人士兵数目不多,倒是这些作为主力的瀛洲士兵更需要摸清其虚实。

纷飞的雪尘里,原本冲锋甚为猛烈的骑兵在瀛洲士兵射出的强劲箭矢下,顿时栽倒了一片,寒冬雪原,本就不适合骑兵大规模冲锋,因为厚厚的积雪会减慢骑兵的度,让他们遭受到更多的弓箭袭击。

而瀛洲士兵虽然不受柴达喜欢,可是仍旧配备了相当数量的强弩和硬弓,摩率也是没有想到,对面的那些矮子的弓箭居然这么凶狠,不过他仍是没有退缩的打算,弓箭再凶狠如何,只要被他们冲进去,还不全都得死。

观战的王昌龄的目光变得有些吃惊,虽然唐军此时的箭阵威力不管从强度还是连续性上都不如帝**队,但是毫无疑问已经有了威胁帝**队的能力,当然更让王昌龄在意的是,唐军拥有强弩,只是不知道唐军全军上下拥有的强弩数量究竟有多少。

“李唐余孽必须被全部杀干净,一个不留。”王昌龄声音低沉地自语着,他最担心的莫过于那些李唐余孽会将强弩制造的技术教给那些和帝国为敌的国家,甚至于将帝国的各种文化科技同样流传出去。

在长安虽然过去曾有过为数众多的外国遣汉使,但是有关帝国任何文化科技方面的典籍图册,如果没有鸿胪寺的批准,任何试图携带出境者都会被缇骑司派人缉拿追杀。

正是因为如此,帝国才能在控制丝绸之路后,虽然扩大了和西方之间的贸易后,始终保持着文化和技术上的优势,王昌龄一直都认为太祖皇帝当初定下的策略非常正确,只不过现在对于那些李唐余孽来说,他们未必会遵守这条规矩。

雪原上,列成布阵的瀛洲士兵们看着突破了箭阵闯进来的蛮子骑兵,并没有太大的混乱,在此前的战斗里,虽然都是军中的那些汉人武士用骑兵战术击溃那些蛮子,但是他们也好歹是打了十几仗,面对过蛮子的骑兵冲锋,因此并不害怕。

随着手中刺出的长枪,并没有被骑兵冲锋气势撼动阵形的瀛洲士兵们阻挡下了冲锋而来的契丹骑士,两军阵前随着被刺落马下的契丹骑士,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开始了。

摩率从马上摔下后,挥舞着弯刀,和两个执着长刀扑上来的瀛洲士兵纠缠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些矮子看着貌不惊人,可是厮杀起来却很凶悍。

只不过片刻间,落马和被阻挡的契丹骑士和瀛洲士兵绞杀在了一起,结阵的瀛洲士兵不出王昌龄的意料之外占据了上风。

看着交战没多久就开始撤退的仆从军骑兵,王昌龄没有多少奇怪,唐军的军制,战术都是完全照搬帝国,学得倒也有模有样,那些毫无纪律和战术的蛮子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柴达看着被打疼后退却的契丹人,心里有些犹豫,那些瀛洲士兵多半不会骑马,顶多就是骑马的步兵,若要作战的话就必须下马重新结阵,这时候他不由有些后悔把手下的骑兵都给派走了。

唐军中,汉人士兵全为骑兵,瀛洲士兵为步兵,骑步战术全部照搬帝**队,柴达将手下的骑兵全部派去护送搜刮而来的财货和马匹回朝鲜行省,手头上却是没了可以用来乘胜追击的兵力,此时看着那些契丹人初战不利败退后重整旗鼓,却是大为懊恼,刚才若是他手下骑兵都在,一次追击就能把这些契丹人给杀个丢盔弃甲。

王昌龄笑了起来,看起来他手下的那些仆从军将领倒也不是太蠢,没有跟那些瀛洲士兵的战阵死磕,而是直接退了回去,重新整队。

王昌龄可以想象得到,那个柴达此时难看的脸色,这些草原上的蛮子有一个最大的特性,那就是除非是你拥有让他们彻底畏惧的力量,否则的话即便你能暂时击溃他们,他们也会像锲而不舍的狼群一样一次次重新集结,再次动进攻。

“大人,我们要不要?”王昌龄身边,一名帝国校尉看着学乖了的那些仆从军,散开了骑兵阵形,在唐军的阵线前来回地奔驰射箭,还有一些下马的士兵举着圆盾,不时地冲近唐军跟那些瀛洲士兵搏杀,却是有些心痒难耐。

“再等会儿。”王昌龄挥手道,唐军的虚实他们已经清楚,那柴达如今手上顶多七八千瀛洲士兵,他不必那么着急,就先让那些仆从军好好跟唐军玩玩再说。

王昌龄本来的军略是,摩率带领的独活部骑兵和仆从军诈败yin*唐军追击,然后把唐军带到他预设的战场,然后围歼唐军,不过现在唐军显然只剩下以步兵为主的瀛洲士兵,那个柴达也不是个蠢到会用步兵追击骑兵的庸将,所以他原先的军略已经行不通了。

“你去调动其余各营仆从军加入战场。”王昌龄朝身边刚才说话的那名校尉道,唐军不可能远离大营,那他就只有摆明车马强攻了。

唐军大营前,对于契丹人那飘忽的骑射,和那些时不时红着眼举盾冲杀过来的蛮子,瀛洲士兵开始感觉到了压力,而柴达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眼前的契丹人动的进攻,一点都不像这些蛮子所能办到的,柴达的眉头紧锁,尤其是那些悍不畏死地冲近搏杀的蛮子,简直就是根本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好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正面瀛洲士兵的五千骑兵,这时已经伤亡了六百人,要是换了平时部落间的普通战争,这样的伤亡足以让他们退却,可是现在摩率仍在支撑着,因为他已经得了王昌龄的命令,不断地进攻,不要给那些唐军喘息的机会,而他们的援军很快就会到达。

四面八方响起的马蹄声让柴达大惊失色,因为从远处那扬起的大片雪尘,显然是为数众多的骑兵杀了过来,而他绝不会认为这些骑兵是自己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骑兵是冲着他们来的。

很快,柴达和那些瀛洲士兵的视线中,那些奔驰而来的骑兵所擎的旗帜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赤色的军旗,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如同奔腾而来的赤潮。

柴达面如死灰,如此浩荡的声势,不下数万骑兵,他这里区区八千不到的瀛洲士兵,要如何抵挡得住。

这时原本尚自士气高昂的瀛洲士兵随着那越来越响的如潮马蹄声和冲入视线的帝**旗,也不禁失去了原本的气势。

柴达此时已经顾不得去管到底那些帝**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现在只想着要如何抵挡住接下来的猛攻,只有把战事拖到夜晚,他才有机会带着亲兵营安全地撤离,至于那些手下的瀛洲士兵,到时能逃出多少算多少。

报仇心切的仆从军各营兵马一到,就立刻从四面八方开始猛攻起唐军大营来,他们的进攻毫无章法,而王昌龄也没有任何的指挥,因为唐军大营已经乱了起来。

柴达亲自加入了战场,而他手下的亲兵队更是分成数队,前往受到猛攻的几处方向督战,以免被那些打着帝**旗的蛮子骑兵给攻破大营,导致战局崩溃。

王昌龄带着两千帝国骑兵出现在了战场正面,虽然手下的帝**官和士兵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渴望参战,但是他依然没有任何下令进攻的意思,在他看来那些仆从军做得还不够,他需要唐军承受到更大的压力,直到帝国士兵一投入战场,就会让他们立刻崩溃时,他才会下令进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做戏

第一百二十二章

做戏

玄菟大营,这时距离王昌龄和王海宾带兵出征已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帅帐里,郭虎禅看完了王昌龄派人送回来的战报。

唐军留下的一万精锐,除了柴达和侥幸逃走的五百骑兵外,其余全部被围歼,其中俘虏七百余人,几乎全都是瀛洲汉儿。

放下手中战报,郭虎禅起身走了出去,冬天很快就要结束了,蓟县已经来了消息,五万关中新军一旦修整完毕,就会立刻北上。

郭虎禅粗略地算了下,算上这五万关中新军,再加上留在乐浪郡的李林甫征募的民伕,他手下士兵数目已然超过了二十万,再加上北庭都护府里已自倒向他的王方翼和一批将领,他差不多已经能够控制北庭大半的军力了。

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这时候早已盘算着何时回返长安,不过郭虎禅此时想得却是如何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李保,李唐这个祸害一日不除,迟早都会再生事端,王昌龄的隐忧亦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虽然帝国的文化和科技走在这个时代的前面,但是却未达到质变的地步,就比如帝国争夺丝绸之路霸权上最大的敌人大食人,他们同样有着强大的国力,也有属于自己的工匠和学者,如果李保把关于强弩,百炼钢等等一些帝国所掌握的技术传播给那些大食人,可以预见帝国原本面对大食人的军事技术优势将被抵消相当大一部分。

这绝不是郭虎禅愿意看到的景象,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歼灭唐军,同时把李唐余孽一网打尽,他不会再犯和太祖皇帝同样的错误。

军营里,原本玄菟大营的帝国士兵们都是披甲列阵,在凛冽的寒风里操练着,正所谓知耻而后勇,尽管他们当初进入玄菟大营时多是新兵,之后被渤海叛军逼得守在大营里非他们之过,可是当郭虎禅带领手下的军队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将渤海叛军击溃并歼灭大半后,这些年轻的帝国士兵还是感到了羞愧。

苏文焕赤luo着上身,浑身汗水蒸腾,大吼着训练从玄菟大营里挑选出来的三千名陌刀手新兵,不能上阵打仗的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操练新兵上。

“如今军中士气高涨,大人威名,各军慑服。”薛猛在郭虎禅身边道,他虽然同样也在操练士卒,不过却不似苏文焕那般亲自上阵,反倒是更注意那些中下级军官和将领的想法。

郭虎禅自己也知道要成大事,就必须牢牢地控制住军队,而那些中下级的军官和将领便是重点,所以趁这一段时间修整,他已将赶来的一批凉州子弟分到了各军营中,同时也提拔了大批作战勇猛的下级军官。

如今玄菟大营之内,郭虎禅之名已经凌驾于北庭都护府上,差不多这营中近十万大军都唯他马首是瞻。

“再过几日,多派些人马去长城一线,记得多带些辎重过去。”郭虎禅朝薛猛吩咐道,如今长城一线,兵力仍显单薄,虽说薛延陀人和回鹘人未必有胆子敢动弹,但是为防万一,还是多做些准备,同时这也是他获取长城一线帝国边军将士人心的好机会。

“是,大人。”薛猛点了点头,如今他们这玄菟大营里,确实兵力有些过多了,按照王昌龄发回来的战报看,唐军虽然拥有强弩等帝国军队的制式兵器,就连步骑战术也是全部照搬,不过他们的战力仍旧不能真正威胁到帝国军队的精锐,如此一来的话,他们不必为了唐军而调动太多的兵力。



远在千里之外的渤海故地,王昌龄所扎下的大营四周,不过旬日间就来了七八个小部落依附,当日和唐军一战,他直到最后唐军已被报仇心切的仆从军各营杀得几乎崩溃的时候,麾下两千帝国铁骑猛力一击,陷落了唐军大营,要不是柴达见机得快,带着身边亲兵及时逃了出去,恐怕也会沦为阶下之囚。

以步军为主的瀛洲士兵到最后几乎个个死战,而同样那些仆从军的各族士兵也是红了眼地跟他们搏杀,到最后王昌龄清点战损时,仆从军各营战死的士兵居然超过了三千人,不过那些瀛洲士兵也被杀了个干净,几乎没有几个活口留下。

接管唐军大营之后,王昌龄便以此处为根基,扩建了军营,同时派了仆从军中原本属于各部贵族的军官,带兵前去招降各部。

数日后,王海宾带兵大胜归来,唐军护送大批财货和马匹的队伍被他半路伏击,虽然那些唐军骑兵拼死冲杀,可终究没有抵挡住他们的猛攻,最后弃了所有的辎重车队,轻装逃向朝鲜行省,王海宾自然是穷追猛打,不愿意放过这些唐军骑兵精锐,追击了两天一夜,最后生俘七百,两千唐军骑兵逃出去的不满四百骑。

因为郭虎禅的连续胜仗,帝国军队本就气势如虹,草原上各部震慑,如今王昌龄和王海宾又大败唐军,而渤海之地已经没有了如同薛延陀人和回鹘人这般强大的霸主势力,自然是传檄而定,尤其是那些中小部落,更是立刻拔部而来。

王海宾骑着马,带着手下的帝国骑兵巡视着大营外的各部营地,虽然他当日缴获了不少唐军扔下的辎重,可是这里面几乎全是以财货为主,粮食并不太多,因此面对越来越多附庸而来的部落,王昌龄也不得不对各部进行粮食配给。

草原上向来是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那些附庸而来的部落为了大营发下来的口粮,聚众斗殴那几乎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而王海宾以前对于这种事情向来是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那些部落间打成什么样子都不关他们的事情,只不过王昌龄不那么想,而是要他给那些部落做规矩,你们要打可以,但是得守他定出来的规矩。

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大场子里,一座木头擂台拔地而起,但凡是各部有了争执,就得按王昌龄定的规矩,各自派勇士在擂台上决出胜负,不过这些胜负往往伴随着赌博,比如各部落从帝国军队那里得到的口粮。

当看到王海宾和他身后的帝国骑兵时,擂台周围站满的各部牧民和贵族们都是露出了敬畏的目光,低下了头颅。

“还是老规矩,擂台之上,难免会有死伤,但是谁要是故意致人于死地,也别怪本将军无情。”王海宾大声说着,那些草原蛮子脾气暴戾,就是擂台上让他们公平比试,到最后也会变得乱七八糟。

随着王海宾的声音,他身后的帝国骑兵已自将今天擂台上两方的部落牧民们给分了开来,同时驻马立在他们边上,以防止到时候双方失控发生斗殴。

很快这两个分别属于靺鞨和女真部落的勇士登上了擂台,十条汉子,各自捉对厮打,直到把一方彻底打趴下,或是打下擂台为止。

开始的时候,王海宾倒还有些兴趣看看这些蛮子厮打,可是几次下来,他也就没了劲,这些蛮子摔跤还有些看头,可是说道这空手格斗,不说比长安城里那些打烂仗的江湖游侠,就是跟那些稍微学过点拳脚的青皮无赖都比不了。

这时大营帅帐里,王昌龄仍自算计着如今归附的部落占了渤海之地多少的人口,玄菟大营那里送来的命令,是让他和王海宾收拢渤海各部后,以游牧军团的方式向朝鲜行省进攻,就算是把整个朝鲜行省杀得十室九空也无所谓。

王昌龄心里当然明白,这是给日后迁到朝鲜行省等地的帝国百姓腾挪地方出来,免得到时候遭惹非议。

在太学里的时候,王昌龄所学涉猎甚广,太学里主要研究经济的管子学说,他曾经用过不少心思,几个相熟的太学士子里也有些才俊之士,到现在王昌龄还记得其中一人曾对他说过的话。

“自太祖皇帝恢复汉统以来,我大汉盛世至今已有百年,如今天下户数当有三千余万,丁口一万万余,如今关中,中原等地已经不堪重负,若长此以往,朝廷必将苦于流民之害。后汉黄巾之祸,亦不远矣。”

当时这段话就让王昌龄颇为震撼,虽说这其中不免有故作夸张之语,可是天下户数丁口对比帝国开国时确实是增长了太多,而文皇帝的修文二十年治世,帝国军队从河中撤兵,全面回收霸权,大批的青壮士兵被清退,都造成了文皇帝一朝人口的距增。

再加上文皇帝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营造所谓的修文治世,更是开了太祖皇帝的禁令,使得大批人口涌入关中和中原,结果虽然造成了所谓的富庶盛世的场面,可也让关中,中原,河东等地不堪重负,大批百姓沦为流民的状况出现。

二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口基数庞大的帝国出现大批的青壮人口,而如果不能够妥善地安置这些青壮人口,对于帝国来说无疑是件危险的事情。

没有比发动战争开疆拓土,迁徙人口充实边塞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郭虎禅看到了这一点,王昌龄也同样明白这一点。

渤海各部,如今元气大伤,而且又有帝国军队强兵在此,剩下的几个大部根本无力角逐,正是他们收服各部的好机会,而以现在各部的情形看,到时候南下朝鲜行省,几乎是他们最为乐意之事,到时候只要自己默许,这些草原蛮子会凶残地进行报复。

可以预见的是,到时候朝鲜行省必定血流成河,而渤海各部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王昌龄沉吟间站了起来,此事若能办成,必然大大有裨益于帝国,他会不遗余力地去做成这件事情。

走出帅帐时,王昌龄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欢呼声和不甘的喝骂声,他抬起头看了眼擂台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些草原蛮子,说不好管也确实是,不过只要算准了他们的脾气,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片刻之后,王昌龄见到了做仲裁的王海宾,他虽是名义上的主将,不过那些草原蛮子相比于他,似乎更是敬畏王海宾这个帝国猛将。

“大人来了命令,要我们收服渤海各部后南下。”王昌龄朝王海宾说道,出谋划策是他所长,冲锋陷阵,战场决胜则是王海宾所长。

“既然如此,看起来我们也该动一动了。”对于郭虎禅的命令,王海宾更愿意理解为,让渤海各部和朝鲜行省的新罗人互相杀得两败俱伤,总之等把李保和唐军解决以后,朝鲜行省和渤海地方需得是‘干干净净’的,不会留下许多麻烦。

“是该动动了。”王昌龄也是点了点头,自从围歼唐军之后,他们修整了有一段日子,虽说渤海各部几乎是传檄而定,可也有几个大部落不过是阳奉阴违,表面顺从罢了,是该给他们点教训,同时为南下准备粮秣辎重。

“王将军,军中各营,任你挑选。”王昌龄朝王海宾说道,如今他们的兵力要是算上那些来归附的部落,倒也能凑出四到五万大军出来。

“无需太多,一万人马足矣。”王海宾颇为自傲地说道,渤海各部中剩下的那几个不识时务的大部,兵马最多也不过四千骑,他万人出战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们了。

傍晚,当大营里的仆从军各营,和大营边上那些附庸的部落首领们听到帝国军队要出征讨伐那些不尊大汉的部落时,都是欢呼窃喜。

草原上向来物资贫瘠,各部之间互相争斗,无非就是为了争夺水草丰美之地,那些大部落向来霸占最好的牧场,从不管他们这些小部落的死活。

仇富之心,不管哪里都是一样的,即便是讲究弱肉强食的草原上也一样,只不过强弱从来都不是恒定不变的,至少现在这些附庸于帝国军队的各个部落,就觉得这次出征其实是一次分享那些大部落财富的盛宴。



朝鲜行省,熊津城内,李保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捂着胸口,脸色有些发白,他没想到那个郭虎禅竟然真地出手了,他留下的一万兵马,最后只逃出了柴达和区区五百人不到的骑兵,虽然柴达此前扫荡渤海各部,送回了大批的财货和马匹,可是和这一万兵马的损失比较起来,实在是得不偿失。

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李保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坐回了椅子里,方才低声道,“进来吧。”

书房外的人是沈锦乾,柴达逃回来之后,虽然没有被李保过于责难,但是也失去了以往李保对他的信任,而与之相对应的却是沈锦乾的地位水涨船高,成了李保身边的爱将。

“哦,子秀,你来了,坐。”李保看到沈锦乾,原本有些阴霾的脸色变得好了些,当初正是沈锦乾劝他退兵,只不过其他人不愿意,最后才取了那折中的主意,留下柴达和一万兵马扫荡渤海各部,回到朝鲜行省之后,沈锦乾也劝过他及时将柴达的兵马调回来,只是他却没有听。

“王爷。”沈锦乾行了一礼后坐下了,他如今虽然得到李保的宠信,可是却和唐王府里其他人关系都是极差,只因为他掐准了日子劝李保把柴达的兵马撤回来,而其他人当时都因为柴达送回来的财货和马匹而讥笑他,如今柴达仅以身免,狼狈地逃了回来,一万精锐大军活着回来的不到五百,那些人自然是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故而怀恨在心。

“子秀,你和瓶儿的婚事,只怕有些耽搁。”李保看着面前英武的沈锦乾,脸上有些尴尬地说道,他本来是想把女儿嫁给沈锦乾,可是没想到手下那么多人反对,即便是他也不能违逆众人的意思一意孤行,毕竟沈锦乾只是个外人。

听到李保的话,沈锦乾虽然心中暗喜,可脸上还是要做出一副失望之色出来,他当即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一切但凭王爷做主,末将无不遵从。”

“子秀,你是个将才,让你当个参军也确实是委屈了你。”李保看到沈锦乾脸上神情,也自是极力安抚道,更是打定主意让沈锦乾去带瀛洲士兵,当个领军的外藩将领,这样他虽握有兵权,可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听到李保让自己出任外藩将领,手下统兵五千,沈锦乾的手握紧了,虽然只是让他自行征募新兵,可是这确实是他的机会。

沉吟了一下之后,沈锦乾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朝李保道,“王爷厚爱,只是子秀不愿让王爷难做,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沈锦乾的以退为进,让李保脸上露出了几分怒气,只不过却并不是因为沈锦乾拒绝他,而是手下那些心腹一个个都是逼他取消女儿和沈锦乾的婚事,让他自觉在沈锦乾面前大为丢了面子。

“让你当就当,本王还怕区区人言吗?”李保沉声道,而沈锦乾这时也自是见好就收,要是再不识好歹,可就是把李保给真地得罪了。

“子秀原粉身以报王爷厚恩。”沈锦乾故作激动地起身拜道,让李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第一百二十三章 瀛洲反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瀛洲反了

有些发霉味道的客栈货仓里,灯被点了起来,李秀行看到杜老大那张出现在火光里的脸庞,手指敲了敲桌子,“有进展了?”

李秀行和杜杀重新回到朝鲜行省有段日子了,和金氏造反时不同,如今的熊津城内从瀛洲却是有不少商人过来落户,原本已经破败的熊津地方,居然靠着这些从瀛洲过来的人口重新繁荣了起来。

“那个沈锦乾,有些古怪。”杜老大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如今和李秀行都是缇骑司千户,只不过李秀行破相之后,性格变得阴森狠戾,不再像以前那样。

“怎么个古怪?”李秀行皱了皱眉头,那个沈锦乾以前一直都未曾被他注意,没想到突然间这个无名之辈就成了李保手下的大红人,据说李保还打算把女儿嫁给他。

“吴侯沈家的远房子弟出身。”杜老大说出了打听来的消息,将沈锦乾的来路原原都告诉了李秀行。

“看起来这个沈锦乾确实有一套。”李秀行听完杜老大的话,自语道,这个沈锦乾能够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得到李保信任,实在不是一般人。

“我已经在查城内是否有吴侯府的眼线。”虽然两人平级,不过主事的仍是李秀行,杜老大知道自己只需要当好副手就行了。

“找到之后,暂时先不要惊动他们,把情况打探清楚再说。”李秀行点了点头,杜老大是缇骑司里的老人,做事情有条不紊,他很放心。

杜老大走了,如今熊津城内有大批的瀛洲商人,当然这其中有不少是原本和瀛洲做海上贸易的汉商,只不过现在这些汉商里很难说有多少是正儿八经的商人。

缇骑司不比以前,就连朝鲜行省这里也早就不行,更不用说隔着海的瀛洲,他和李秀行重回熊津城,什么都要重新来过,所以那些龙蛇混杂的商人就成了最好的消息来源,当然这里面说不得也有唐王府的探子,到时候就看谁的手段更高。

熊津城内,当初被焚毁的房屋大半年下来,在李保手里,已经修缮了大半,不过即便有来自瀛洲的人口填充,但是想要恢复当初熊津城的盛况,也不是这么一两年的功夫就能办到的。

李保返回熊津城,并不是一个秘密,至少不少人都知道,只不过现在他还没有正式竖起反旗,因此仍旧隐瞒着自己的行踪。

一处被改为军营的街区,沈锦乾看着自己手下那些刚刚征募的新兵,也不禁皱紧了眉头,在瀛洲虽然因为经过唐王府的苦心经营和太祖皇帝时对瀛洲的移民,汉儿占了人口的大部分,只不过瀛洲土地肥沃适合耕种,再加上人口并未达到瀛洲不能供养的地步,因此大部分汉儿都是衣食无忧,并不是很热衷于参军。

如今唐军中,以瀛洲士兵为主,并非李保不想建立以瀛洲汉儿为主的军队,而是不能为之,虽说朝廷自文皇帝之后对瀛洲的控制逐渐减弱,但是之前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对于瀛洲的严密控制不是假的。

唐军至今不敢明称,而是仍旧自称是勤王之兵,就可见瀛洲的汉人百姓还是心向帝国。

沈锦乾如今手下的一营新兵,虽说也是‘汉儿’,可是和父汉母和的正宗汉儿不能比,唯一让沈锦乾还算满意的是,这些新兵老实得很,非常听从命令。

杜老大站在一处大宅的阁楼顶端,眺望着沈锦乾的新兵军营,目光闪烁,他对于这个吴侯府的远房子弟,总是有些想法。

他可记得,玉门关的那位沈都督,就是吴侯府下一任家主的人选,算起来吴侯府也是他们一边的,这个沈锦乾应该有很大的机会能为他们所用。

杜老大走下了阁楼,他在城里商人聚居的地方,已经派人盯了数日,也没有发现和吴侯府有关的商行,而沈锦乾这里,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跟人联系的迹象。

一时间,似乎所以线索都被掐断了,叫杜老大颇有无处使力的感觉。

刚下了阁楼,杜老大正打算回李秀行所在的客栈,却突然看到了街角处的一辆马车,那马车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是杜老大还是注意到了那马车车门处挂着的铜铃。

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杜老大就大步走向了那辆马车,这种八角铜铃,可不是普通马车会去挂的,而且这般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看起来显然是故意要让他知道的。

马车的车辕处,赶车的汉子得了车厢里的客人吩咐,却是利索地跳了下来,朝走来的独眼汉子道,“这位客人,请上车。”

杜老大这时已到了马车边上,然后看到了从车厢里伸出的手摘去了外面悬挂的铜铃,只是稍微愣了愣,杜老大就一言不了车。

马车的车厢并不算大,不过那里面坐着的男子生得并不高大,而且一看就像个读书人。

杜老大盘着腿坐下了,但他可不敢小看这个故意引自己来见面的白脸汉子,这个汉子刚才伸出来摘铜铃的手他瞧了个真切,虽然只是短短一刹那,可是已经足够了。

手指修长,骨节粗大,布满一层厚茧,这样的手只有常年练武的人才会有,杜老大不急着说话,只是打量着眼前的白脸汉子。

沈从被杜老大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眼前这个独眼男人剩下的那只眼睛看上去委实凶恶得很,那些江洋大盗在这只凶眼前,顶多也只能算是恶犬罢了。

“在下沈从,乃是吴侯府的管事,不知道这位缇骑司的大人如何称呼?”沈从虽然在吴侯府里也是一方管事,平时跟不少大人物打过交道,但是杜老大这等缇骑司里的狠人,他也是头一回碰上,想到侯爷的嘱托,他也不敢像往常那样行事。

“我姓杜,高兴的话,称我一声杜千户即可。”杜老大沉声道,他倒是没想到,自己没找到吴侯府的人,吴侯府的人倒是自己找上来了。

沈从暗暗吃了一惊,自从唐王府以勤王之名,派兵进入朝鲜行省,他给派到熊津城之后,虽然也数次接到侯爷派人送来的密信,知道这熊津城里必然会有缇骑司的人,只是却没想到自己这回居然找上了一个千户。

“杜千户,在下奉我家侯爷之命,有些事情想和杜千户商量下。”沈从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吴侯府虽然是开国功臣,但是这些年远离长安,除了在玉门关的公子,吴侯府也算是淡出了朝廷,他亦不敢怠慢眼前这位缇骑司千户,说话时神情已自变得郑重而恭谨。

“这里不是商量的好地方。”杜老大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沉声道。

“这里确实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沈从笑了笑,然后附和道,只要这位杜千户愿意跟他谈,侯爷交待给他的事情就算是做成了。

小半个时辰后,杜老大跟着沈从到了一处民居,当杜老大看着那明显远离闹市的僻静街道时,才清楚为什么他找不到吴侯府的人,感情他们早就来了熊津城,并没有以商人的身份作掩饰,难怪他那些手下毫无线索。

不多时,杜老大已自坐在了沈从买下的宅院后院里,这时雪虽然已经停了几天,但是天气依旧很冷,不过随着烧着炭火的暖盆和烫好的酒壶被府里的下人们端上,即便是坐在积雪皑皑的庭院里,杜老大也感觉不到几分冷意,反倒是颇有些惬意。

沈从和杜老大喝了几杯烫过的美酒后,便挥手斥退了边上的下人,直截了当地跟杜老大说出了他的来意。

杜老大也不吃惊,他早就想到,吴侯府是他们这一边的人,那个沈锦乾只怕是吴侯府安排在唐王府的人。

沈从对于沈锦乾的事情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其中详细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此时他则是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给了杜老大。

“当年瀛洲派人来打听消息,我家侯爷起了疑心,便派人去了瀛洲,隐约查到唐王府似有不妥,不过兹事体大,我家侯爷也不能随意构陷藩王。”沈从朝杜老大解释着,如今唐王府虽然还没有竖起反旗,可是其行为却也差不了多少,他们吴侯府既然早已查知唐王府的异动,但是知情不报,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把柄,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如此说来,那个沈锦乾也是你们侯爷安排在唐王府的。”杜老大可不管沈从的解释,在他看来吴侯肯定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所以才会派人过来,只不过他眼前这个吴侯身边的管事肯定不知道其中内情,才会这般紧张地向他解释。

“是。”沈从答道,他这次过来最主要的就是让沈锦乾和缇骑司搭上线。

杜老大听完了沈从的意思后,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吴侯还真是个有心人,居然那么早就在唐王府安排了人,那个沈锦乾现在更是李保的心腹,若是能利用得好,只怕胜过千军万马。

杜老大在沈从那里盘桓了很久,才动身离开,既然有了沈锦乾这条线,他倒是不必再冒风险派人去唐王府其他人那里刺探或监视。

夜色昏暗时,杜老大方才回到了李秀行所在的客栈货仓,将白天遇到吴侯府的人的事情告诉了李秀行。

李秀行来回走动着,吴侯毋庸疑问,如今肯定是在他们这一边,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那些李唐余孽想要造反根本就是痴人做梦,只不过叫李秀行真正心惊的是李保在江南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他可不觉得是李保派人去江南查了下那个沈锦乾的底细,就能叫吴侯这般在意。

“李保在江南肯定做过些其他什么事情。”李秀行忽地停了下来,口中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杜老大有些诧异地看着李秀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秀行这模样。

李秀行觉得在江南,肯定有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而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父亲多派人手去江南好好调查一下,缇骑司这些年对帝国各地的情报控制不比以前。



蓟县,北庭都护府,郭廷明看着把自己叫去的郭廷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让这个兄弟这般杀气腾腾。

“李保那个老狐狸,根本没去长安,去的只是个替身。”郭廷烈看着郭廷明,一边说道,一边将郭虎禅派人快马送回来的军报递给了他。

“这个老东西,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郭廷明接过军报,细细地看了一遍以后,也不由骂了起来,要不是郭虎禅识破这老狐狸的诡计,没有中他的圈套,要不然的话,一旦他手下的帝国精锐有所损失,只怕整个北方都要乱了,到时候他和郭廷烈也绝难讨的了好。

“你打算怎么办?”郭廷明看向了郭廷烈,郭虎禅可是和唐军打了一仗,还生俘了七百人,只要送到长安,就能立刻让李保成为谋逆的反贼,只是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实在太长。

“我想请皇兄跟我一起,宣布李唐谋逆。”郭廷烈朝郭廷明道,这是他的意思,也是郭虎禅的意思,现在李保虽然没有竖起反旗,但是也差不了太多,如今李保手上握有的优势几乎荡然无存,而他们这边兵力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捉襟见肘,自然不需要继续再和李保互相墨迹。

“这事情,你做主就是,哥哥给你摇旗呐喊。”郭廷明打着哈哈道,他们两个宗王,掌管北庭都护府,真要论起来,宣布李唐谋逆,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多少都有些僭越之嫌,毕竟他们那个侄子再没用,可始终还是皇帝。

郭廷烈看着面前假笑的郭廷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么我就做主一回了。”他本就没打算郭廷明会和他一起扛下这个事情来,只要郭廷明不反对就行。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蓟县和周围地方,都知道了瀛洲李氏谋逆的消息,虽然当初唐王府以勤王之名进入朝鲜行省,便多少有些明眼人猜到这其中有些不对劲,只不过当这个消息被确证之后,他们还是和普通百姓一样惊愕。

北庭都护府派出的信使,这时已经骑马出发,沿途将这个消息公告于天下,郭廷烈从来都没把未央宫里那个废物侄子放在眼里,更何况李唐余孽能够翻身,也得怪他那个混蛋老子。

瀛洲反叛,顿时天下震动,起码整个北方都闹腾了起来,要说之前还有一些人以为李保这个唐王是真有勤王之心,才兴义兵助朝廷在朝鲜行省平乱,现在个个都大骂李唐余孽狼子野心,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罔顾太祖皇帝的宽仁,做出如此禽兽之举。

两个月后,当缇骑司的飞鹰传书把这消息先于北庭都护府的信使送到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手上后,李业嗣干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把这个消息禀告给未央宫里的皇帝,而是直接派遣手下的直属精锐去劫杀李保的替身和他身边随行的温大睿,能抓到活口那就最好。

做好这番布置后,李业嗣才让人备车,直接往未央宫而去,郭元佐毕竟还是皇帝,他这个缇骑司指挥使,有些事情也不能干得太明显了。

李业嗣进宫时,正是子夜,当郭元佐被内侍叫醒时,一脸的倦容,要不是李业嗣称有要事求见,他根本不愿意离开那两个刚刚给他**的美人。

点着鲸脂灯的大殿里,暖意如春,郭元佐强自打着精神,看着连夜进宫求见的李业嗣,有些不悦地道,“李卿家,何事如此慌张,竟然要朕深夜起来。”

郭元佐早已无所谓李业嗣的想法,反正在他眼里,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以后也是要换掉的,因此对于李业嗣也是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李业嗣对于郭元佐脸上的不悦视如不见,只是沉声道,“皇上,瀛洲反了,逆贼李保二十万大军占了朝鲜行省和渤海之地。”

李业嗣的话,让郭元佐脸上的神情猛地变了,瀛洲反了,自从他登基以来,还没有过什么好消息,先是新罗人造反,接着是那些渤海蛮子。

“李保反了,李卿家你是在说笑吧。”虽说郭元佐心里也一直提防着李保,可李保如今人在长安城里,他如何造反。

“皇上,李保派来入朝的是替身,他之前不过是演戏,想要前线的朝廷军队放松对他的戒备罢了。”李业嗣看着一下子失了分寸的郭元佐,心里虽然鄙夷,可还是口中沉声解释道。

“李保这个逆贼,竟然敢如此戏弄于朕。”郭元佐已经出离愤怒了,他没想到李保竟然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看着郭元佐猛地站了起来,一脸发青,大殿里除了李业嗣依旧神色如常,其他那几个内侍已经吓得发起抖来,皇帝暴虐,这两年里被皇帝迁怒打死的太监宫女可是不少。

李业嗣看着咆哮的郭元佐,心里越发地鄙夷,但他也没有去提醒郭元佐该去做什么。

过了良久,郭元佐才恢复了平静,朝李业嗣道,“给朕把李保派到长安的那些逆党都抓起来。”

“是,皇上。”李业嗣沉声应道,接着离开了大殿,索性郭元佐还没蠢到家,知道该做什么,只不过比起郭虎禅来,差得不是半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安一夜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安一夜

暗沉沉的夜色里,火把亮起的长龙队伍忽地出现在了街道一侧。

天空里飘落的稀疏雪花里,缇骑司的卫士们一个个都是面色严肃地把整座驿站给包围了起来。

带队的缇骑司千户是个年近五旬的老者,身材魁梧,眉目如鹰隼般,他脸上的神情冰冷,可是那种目光里却带着一股狂热。

缇骑司是天子鹰犬,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他们是比廷尉府更受文官们恐惧的存在,尽管缇骑司只有侦缉之权,但是缇骑司只要出手,从不落空。

只不过自从文皇帝掌权,原本风光的缇骑司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威势,尽管李业嗣手里,缇骑司的探子依然遍布长安城和大半个帝国,但是比起过去缇骑司能叫那些官员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盛况来,却是差得太远。

索元礼已经不记得缇骑司有多久没有这样明火执仗,大动干戈了,不过现在他们终于等到了这恢复缇骑司过去光荣的机会。

缇骑司的卫士们把守住了驿站所有的街道各处要口,而索元礼则是带着手下直接撞开了驿站大门。

温大睿他们下榻的驿站乃是礼部下辖专门用来招待外藩的大宅,其中自有看守的兵马,不过缇骑司虽然说一向独立于枢密院和内阁之外,但是若说到和二者的关系,在内阁的宰相们看来,缇骑司和枢密院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因此索元礼他们一出现,那驿站守备的帝国军官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反倒是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封锁各处院落。

“奉命公干。”索元礼的话简单而直接,李业嗣的手令直接送到了那名等于是帮他们控制了驿站的帝国军官手里。

“可是为了那些李唐余孽。”那帝国军官是名羽林军团的百夫长,接过索元礼那张缇骑司指挥使亲自签发的手令,扫了一眼后就开口问道。

“没错。”索元礼和那名百夫长,一起走进了驿站,至于是否会透露机密,他毫不在乎,因为指挥使大人早有命令,可以适当地把一些消息透露给帝国军队,而眼前这个百夫长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那些李唐余孽反了。”索元礼言简意赅地把消息透露给了身边的百夫长和他身边的那些帝国士兵。

这时整个驿站,已经亮起了火光,“缇骑司奉命缉拿逆贼,反抗者就地格杀勿论。”缇骑司的卫士们高声怒吼着,腰间长刀出鞘,一间间房子挨个过去,全都控制了起来。

驿站靠内的院落里,温大睿这时已经知道了缇骑司闯进来的消息,而和他一起的李保替身就算平时训练得再好,此时也不由慌乱起来。

“温大人,我们怎么办?”假李保看着房里默不作声的温大睿,忍不住急道。

“你慌什么,记住,你现在是王爷。”温大睿看着面前抖抖嗦嗦的王爷替身,忍不住骂道,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自己也是心中毫无底气,不知道缇骑司突然这般大张旗鼓地夜闯驿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保护王爷。”温大睿随行的那些瀛洲武士,都是些凶悍之徒,其中更是不乏身手高强的死士,当缇骑司的卫士们闯进护卫温大睿和假李保的院落外面时,终于遭遇到了抵抗。

黑暗中,那些瀛洲武士劈出的刀光冷冽,几个缇骑司的卫士一时不察,直接被这些隐匿在夜色里突然杀出的瀛洲武士给砍倒在地。

“大胆。”索元礼正好刚刚赶到,正看到这一幕,不由怒极大喝,缇骑司在长安,何曾遇到过敢反抗的,更何况还是当着他这个堂堂千户的面,身旁还跟着帝国军队的百夫长。

索元礼乃是汉儿,祖辈本是安西胡种,他虽年近五旬,但是从小练武,一身功夫走得刚猛凌厉的路子,此时自觉丢了面子,大喝间已是拔刀悍然出手。

索元礼身材高大,所用的横刀亦是足足有近五尺长,一般人根本难以驾驭的长刀,在他手里却威力无穷,颇有军中斩马剑的威势。

两个瀛洲武士没想到那个缇骑司的千户大喝间,出刀竟然快如奔马,喝声未落,刀已劈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人同时挥刀格挡,却被索元礼刀上的巨力给震开了。

而这时两人身边另外几名瀛洲武士,也丝毫不管自己安危,直接如同野兽一样挥刀劈斩向索元礼和他身边的人。

和索元礼同行的百夫长,横刀已自出鞘,一横一拦,就将一个气势汹汹,扑面而来的瀛洲武士给当场毙于刀下。

“反抗者就地格杀。”百夫长大喝道,本来他不过是跟索元礼这个缇骑司千户一起看个热闹,顺便打听点消息,毕竟这种抓捕逆贼的事情,他没有命令,也不好去插手缇骑司的事情,不过现在这些瀛洲武士不知死活,主动朝他们动手,他自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

索元礼这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如今缇骑司不比当年,这些年人手不足,招进来的新人也不似过去那般都是出身世家子弟或者本身就是好手,混进了不少长安城里的混混泼皮。

驿站里一时间刀兵喊杀声大作,索元礼手下的那些缇骑司卫士,固然有精锐好手,可也有外围那些混混泼皮出身的草包,唐王府蓄养的瀛洲武士,个个都是凶悍的亡命之徒,每个人都是杀过人见过血,视人命如草菅的狠角色。

跟着索元礼一起来的缇骑司人马,大半是留守长安的,这些年安逸惯了,一下子面对那些瀛洲武士凶狠的搏杀,只是抵抗了几下就招架不住了,要不是驿站里驻守的帝国军队出手帮忙,几乎就直接给这些瀛洲武士杀出条路来。

血光暴现,索元礼将一名瀛洲武士当胸一刀砍倒在地,听着手下禀报,部署在驿站外街道的人手居然被杀出了缺口,逃出了不少逆贼,不由气得脸色一片铁青。

“废物,那里是谁把守的。”索元礼喝骂了起来,他出发之前可是在指挥使大人面前夸了口,不会叫这些李唐余孽跑了一个,可如今他手下死伤惨重,还被人逃了,叫他回去如何向指挥使大人复命。

不多时,冲进驿站各处的几个缇骑司百户清点了抓到的人后,一个个都是脸色难看地向索元礼请罪,他们忙活了大半夜,最重要的两个逆贼,假李保和温大睿一个都没有抓到。

“给我立刻追,他们逃不远。”索元礼面色阴沉地大吼道,这个时候就是把那些放跑假李保和温大睿的废物全给杀了也无济于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补救。

在索元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喝声里,他手下的人马都是分作了数队,沿着驿站外的街道开始追踪,而那名百夫长则是抱拳朝索元礼告辞,驿站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要回去向顶头上司禀报,而且如今缇骑司的抓捕貌似搞砸了,恐怕这事情已不是缇骑司一家的事情了。

索元礼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目送着那名百夫长离去,握拳的手骨节处一片发白,他这回算是把缇骑司的面子给丢了个干干净净,自从太祖皇帝时缇骑司成立以来,缇骑司何曾这般狼狈过,区区两百多人的唐王府侍卫,居然从他带来的千把人手里,护着那假李保和温大睿逃走了。

索元礼离开了驿站,他这时要回缇骑司向指挥使大人请罪,一想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他的脸上神情越发阴沉。

索元礼走后没多久,只剩下几十名缇骑司卫士和留下的帝国士兵看守的驿站后院里,黑漆漆的井口下,温大睿在两名心腹死士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了出来。

尽管冻得浑身哆嗦,胸膛里的肺好像要炸裂一般,可温大睿还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来,他从井沿边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翻落,静静地躺在地上,死命地不让自己喘气,只怕惊动不远处那些亮着火光地方的帝国士兵和缇骑司卫士。

温大睿出来后,他那两名心腹死士好像幽鬼一样从井里跃了出来,两人一出来后,就架起了温大睿,带着他翻出了墙头,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至于王爷的那个替身,则是被温大睿听清楚缇骑司的卫士高喊捉拿逆贼的口号后,一刀结果了他。

夜半时分,枢密院里,留守的枢密使,很快就被惊动了,缇骑司连夜前往驿站抓捕唐王李保,把驿站附近的数条街道都给封了。

紧接着就是驿站的百夫长送回的坏消息,缇骑司的抓捕失败,而从缇骑司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是瀛洲已反,前往长安的唐王乃是替身。

“立刻派人去太尉府。”留守的枢密使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一边派人去请程务挺这个能做主的太尉,一边却是让城中的巡夜帝国军队随时做好准备。

黑暗里的长安街道上,狂奔的马蹄声在呼啸的北方里回荡,惊破了寂静的长夜。

程务挺是被自己的管家叫醒的,自从他当了太尉以后,还是头一回因为公事给半夜叫醒,换上官服,程务挺就急匆匆地出了房间,直奔前厅。

“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北庭战事失利。”程务挺一到前厅,看到那来的枢密院参军,就直接劈头盖脸地问道。

“太尉,缇骑司刚才前往驿站抓捕唐王,更声称瀛洲已经造反,那唐王乃是替身,而且抓捕失败了。”那名参军简明扼要地答道。

“李业嗣怎么搞的?”程务挺听完之后,忍不住开口骂道,不过他也没有磨蹭,直接让府里的下人准备马匹,直接往枢密院而去,瀛洲造反这件事情倒还在其次,当初他和薛讷这个老上司就商量过,李保这个唐王一旦反了,长安城里只怕会因此而引发一场权力洗牌。

就在程务挺刚赶到枢密院,缇骑司里,刚从皇宫回来的李业嗣也见到了来向自己请罪的索元礼,对于这个把事情办砸了的手下,李业嗣虽然心里恼火,可是也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把索元礼的千户降为百户,要他立刻带人去平阳王府监视,任何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

索元礼一下子从千户降为百户,虽然心里不忿,可也不敢抱怨,算起来指挥使大人还是给了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待索元礼离开后,李业嗣一个人闭上了眼睛,开始盘算起来,郭元佐虽然心胸狭窄,没有器量,更没什么雄才大略,但并不是个蠢人,这一次他肯定会借题发挥,李保那个替身到了长安之后,和温大睿可是没少拜访长安城里的官员,这个时候这些人恐怕全都要倒霉了。

还有平阳王府,李业嗣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怎么借这件事情把郭长生这个平阳王给除掉,毕竟这个看上去似乎老实得很,人畜无害的平阳王很有可能才是最危险的人物。

李业嗣没有想太久,就被属下的禀报声打断了思路,原来是枢密院那里程务挺派人来了。

叹了口气,李业嗣站起了身,枢密院那里,内阁那里,恐怕用不了多久,长安城里不少人就会知道这件事情了。

宗楚客府邸,宗楚客这个当朝内阁诸相之首,这时候也是换上了一身朝服,程务挺离开府邸时,已自派人到宗楚客府中报信,如今枢密院和内阁乃是一体,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和他通气。

宗楚客坐进马车的时候,一脸的倦容,脸上神情亦有些忧虑,瀛洲造反并不稀奇,只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再想到那个该死的李保派了个替身来长安,这段时间里更是往不少官员府邸上送礼,如今这事情一出,只怕未央宫里的皇帝有足够的借口,来趁机搅乱朝局,安排自己的人了。

这个局面,一个应付不好,那就是文官集团内部分裂,权力大洗牌,宗楚客有些头疼地想到,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里,本来内阁里和他步调一致的其他六人中有人似乎对他这个诸相之首的位置有了些心思。

宗楚客赶到内阁时,才发现自己不是来得最早的人,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已经管不了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只是朝那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便一起往未央宫入宫面圣。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老奸巨滑的宗楚客知道自己要尽量避免落人口实,就算皇帝被架空,可皇帝就是皇帝,一旦被皇帝抓到机会,他这个当朝首辅也很难撑得住皇帝的发难。

未央宫里,郭元佐看着连夜进宫的宗楚客他们,心里生出了几分快意,他被内阁和枢密院联手架空后,一直都在隐忍,如今宗楚客他们还不是要来求见自己。

“李唐余孽,罔顾太祖圣恩,起兵造反,实乃狼心狗肺之徒,朕绝不会放过这些逆贼。”郭元佐的声音冰冷,尤其是说道逆贼时,更是加重了音调,这次乃是他的绝好机会,正要借着瀛洲造反一事,好好将文官集团整顿一番,让他们知道他这个皇帝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宗楚客心头一惊,郭元佐虽然看上去平静,可是说话时,那语气里带着的杀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瀛洲造反,虽然只是缇骑司的消息,可是想来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拿这件事情开玩笑,宗楚客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只是附和着郭元佐的话。

“枢密院到底是干什么的,瀛洲造反,此等大事,他们到现在都没消息。”郭元佐看着宗楚客很是识相,却是故意大声自语道,他心里清楚,缇骑司的消息是飞鹰传书,比起帝国军队的八百里加急在消息传递上更快,不过这时候正是打击枢密院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宗楚客这个时候沉默了,没有顺着郭元佐的意思说话,程务挺这个枢密院太尉,背后可是整个功臣集团,虽然不知道如今北庭战事如何,但是卫王,齐王都去了蓟县,北庭都护府更是大军云集,谁知道以后的事情,他反正顶多再干两年就要从内阁致仕,没必要这个时候去把功臣集团给得罪了。

郭元佐要独揽大权,迟早都要和功臣集团翻脸,可如今太皇太后掌控长乐宫,原本一盘散沙的功臣集团也暗地里联合起来,这君臣间的博弈胜负谁都猜不准,和宗楚客一起来的那几个宰相,哪个不是老狐狸,就算有人对宗楚客如今的位子虎视眈眈,可谁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轻率表态,一个个见宗楚客不说话,也自是沉默以对。

郭元佐看到自己一提到枢密院,内阁的这些个老家伙一个个都一声不吭,也不由心里大为恼怒,从他父亲文皇帝开始,就一直想控制枢密院,可就算是挑起了文武之争,但是内阁和枢密院始终都恪守着一条看不见的底线一样,如今也是一样。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郭元佐的脸上变得有些阴沉,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反正他本就没有指望内阁这些老东西,廷尉府都闲了这么多年了,也是该他们威风威风了,想到来俊臣这个酷吏,郭元佐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廷尉酷吏

第一百二十五章

廷尉酷吏

廷尉府,沉寂了十余年之后,终于迎来了恢复过去强势的机会。

未央宫的大殿上,被召集的百官们,看着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咆哮的年轻皇帝,谁都知道一场权力的洗牌很快就要开始了,没人可以幸免。

宗楚客和程务挺两人面对郭元佐的借题发挥,丝毫没有扳回局势的机会,瀛洲造反,李保派遣替身进京,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在挑衅皇权,廷尉府可以光明正大地介入这件事情。

内阁,枢密院,廷尉府,这是太祖皇帝当初建立的铁三角,内阁管政,枢密院掌军,廷尉府监察,而名义上内阁是三部之首,总理国事,但实际上在过去廷尉府更多地都是扮演扼制文官集团的角色。

人心贪欲,逐利乃是天性,太祖皇帝从来都不相信所谓的儒学大义能让每个官员廉洁奉公,因此帝国开创之后,有了廷尉府,而缇骑司亦从军中独立出来,成了用来监视,监督官员的强力工具。

不管人们有多么怀念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但是对于官员们来说,如果说缇骑司是天子鹰犬,总是在暗处盯着他们,那么廷尉府就是不折不扣的恶犬,历任廷尉几乎个个都是酷吏,无时无刻不想着把他们投入阴暗的大牢。

所以终太祖朝和太宗朝两朝政治清明,与其说是那时候民风淳朴,人心至纯,倒不如说是两位强悍的皇帝用一个共同的理想整合了帝国的人心,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百姓,都渴望着建立大汉霸权的盛世,而廷尉府则冷酷地秉承皇帝的意志,将所有可能危及这个盛世的蛀虫无情地清除。

这一切直到文皇帝的手上才被结束,和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的治国思想完全不同的文皇帝,本来是想利用廷尉府来打压异己,可是权衡利弊后,文皇帝选择了拉拢文官集团,因为他要制衡功臣集团,而廷尉府只是一个强力的工具,并没有和内阁或枢密院分庭抗礼的政治力量。

于是本来和内阁,枢密院并驾齐驱的三部之末廷尉府,在修文治世里没落了,只不过几位继任者,依然继承了酷吏的传统,哪怕是成为内阁或是皇帝利用的工具,他们依然是让所有达官贵人畏惧咒骂的猛犬。

大朝会上,当来俊臣一脸沉静地站起身,应下皇帝的问话后,整个大殿里,空气似乎一下子凝结住了,对于这个廷尉府自建立以来有可能是最杰出的酷吏,没有一个官员对来俊臣会有什么好感。

这是个毒蛇一样的男人,阴森,狠毒,躲在暗处默默地蛰伏,直到机会来临,就毫不犹豫地喷出致命的毒液。

在过去的几年里,廷尉府大多数时间几乎称得上门可罗雀,可是来俊臣并没有无为而治,他撰写有关刑律的书籍,尽忠职守地教导手下廷尉府的御史和狱卒。

如果说在整个帝国,哪个官衙最清廉,那么毫无疑问是廷尉府,至少每一个帝国官员相信,在来俊臣的廷尉府,没有一个人会贪墨,因为那样做的下场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是,皇上。”来俊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过去的五年里,廷尉府只出动过一次,而且还是受到内阁钳制的状况下,但是仍然有超过十七名正五品以上的官员人头不保,这一次李保的事情足以牵连整个长安城的官场,今天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回去要做噩梦了。

对于来俊臣,郭元佐把这个看上去有些阴沉的廷尉当成了自己的人,至于来俊臣心里到底怎么想,他并不关心,只要来俊臣做好他的本分就行了。

整个大殿里,大部分的官员看到来俊臣领命后脸上露出的冷酷表情,每个人心里都是有种隐隐的忧惧,来俊臣这个廷尉是个怎么样的狠角色,他们很清楚,如此大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把整个长安官场给掀个底朝天。

大朝会终于散去了,百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没有人心情能好得起来,瀛洲造反,自有北庭都护府的帝国军队平乱,可是却被廷尉府介入,就算他们和唐王府没有丝毫关系,可是来俊臣这头凶猛的恶犬也会从其他地方下口,把他们给撕咬成碎片,除非他们这些年为官确实是毫无差错。

皇城外,一辆辆的马车离开,其中几辆看上去颇为普通的马车穿行过街道,最后都到达了魏王府。

方正简朴的室内,郭廷彦看着到齐的几个人,脸色不大好看,他那个废物侄子这回可是狠狠地将了他们所有人一军,廷尉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再清楚不过,当年父皇在位时对于廷尉府的使用也是非常慎重。

“告诉我们的人,要是谁觉得自己有把柄不能逃过廷尉府的那些御史,就自己告老还乡,孤可没有能力从廷尉府把他们给救出来。”郭廷彦朝几个品级都在正四品以上的心腹党羽说道,来俊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酷吏,这种人不能以常理猜测,长安官场很可能会变成屠场。

“是,王爷。”几个不是一部尚书,就是侍郎等实权官职的官员都是谨慎地答道,他们都是常年混迹于官场,如何不知道今天这场大朝会上皇帝让廷尉府介入的意思只是要让来俊臣这头凶猛的恶犬来搅乱如今朝堂上的权力结构,没有人可以幸免。

郭廷彦没有再说什么,他这个魏王虽说一向有文名,和不少官员都有来往,甚至被人称为贤王,可是面对来俊臣这个可怕的酷吏,他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小心注意不要惹祸上身,否则的话他未央宫里那个侄子会很乐意看到能把自己这个皇叔除去的机会。



廷尉府,自己的官署内,来俊臣看着面前到访的李业嗣,依然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在过去廷尉府和缇骑司可以说是互为表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廷尉府和缇骑司凶名赫赫,天下官吏哪个不闻之胆寒。

“来大人,皇上的意思,你应该清楚。”李业嗣在来俊臣,完全是以为郭元佐传话的角色出现的,当然他更多地还是要看看来俊臣到底是个真正的酷吏,还只是一直隐藏极深的投机奸臣。

“李大人,廷尉府办案,向来秉公直理,来某虽然不才,可是也不愿堕了前人风骨,皇上的要求,恕来某办不到。”来俊臣对于李业嗣送来的那份名单,甚至连看都不看,就直接从桌上推了回去。

来俊臣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他更是个酷吏,从小精研法家学问,二十五岁考入太学,三十七岁进入廷尉府,十年里做到廷尉这个位子,他也从未违反过自己的本心。

这个世上有的人热衷权柄,比如那些官员,有的人热衷金钱,比如那些商贾,来俊臣同样有他的欲望,而他渴望的是青史留名,作为一个酷吏,他不贪财,不贪权,从他进入廷尉府进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像过去廷尉府的几位前任那样为天下所敬畏,为国史所铭记。

现在这个机会摆在他眼前,来俊臣自然不会因为屈从皇帝的意志,而去做出有违公正的事情,更何况他丝毫不怕皇帝会因此而针对他,因为皇帝如今需要他来破坏长安的权力平衡,而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来俊臣很坦然地面对李业嗣这位缇骑司指挥使那凌厉的目光,“这份名单,还请李大人拿回去,并且转告皇上,来某做事,只求为公,问心无愧。”

李业嗣倒是没有想到来俊臣这个酷吏倒真有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几位前任风骨,不过他脸上却是一脸阴沉,声音里更是带着威胁的意味说道,“来大人,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不迟,皇上能给你这个机会,同样也能收回去。”

“既然李大人不愿意拿回去,那来某就自己处理了。”来俊臣丝毫不管李业嗣的威胁,反倒是一脸淡然笑意地拿起了那份没有打开过的名单,直接扔进了边上取暖的火盆里,一团青蓝色的火焰腾起,只不过片刻间那份名单就化作了一团灰烬。

“你。”李业嗣腾地站了起来,目光里带着杀气注视着面前的来俊臣。

“来人,送客。”来俊臣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淡然笑意,只是声音冰冷地说道,而这时守候在外的两名手下已自进来,朝站在那里的李业嗣高声道,“李大人,请。”

李业嗣脸上的怒气消失了,只是看了眼来俊臣,然后拂袖而去,而那两名廷尉府的文吏则是跟在他身后三步之外,一直将他送出了廷尉府。

回到马车,面若冰霜的李业嗣忽地笑了起来,这个来俊臣果然不是一般人,倒是有趣地很,只是不知道他刚才那番作为,是出自本心,还是只在演戏。

“胜伯,这里就麻烦你看着点了。”李业嗣对于来俊臣和廷尉府还是极为忌惮,因此不惜派出自己身边最信任的老家人亲自盯着来俊臣连他也丝毫看不透的廷尉。

“是,老爷。”赶车的胜伯低低应了声,然后赶动了马车。

这时候廷尉府内,万国俊从先前隐身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来俊臣道,“大人,就这样得罪皇上不太好吧?”他是来俊臣的副手,两人甚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一进廷尉府,此身不由人。”来俊臣抬起头,看着帮过自己不少的副手,叹道,“你以为我们就算投靠皇上,帮皇上做事,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一次,皇上明面是要我们查和李唐余孽勾结的叛党,可真正意图还是要我们廷尉府借此机会搅乱朝堂上的权力平衡,甚至于帮皇上排除异己。”来俊臣看得很透彻,他当然清楚如果自己刚才答应了李业嗣,那么他肯定会被皇帝当成心腹,可是他并不看好皇帝能够成功。

万国俊不是蠢人,相反他聪明得很,来俊臣只是几句话,他就彻底明白过来,皇帝是要借刀杀人,而他们就算倒向了皇帝,又能有什么好处,皇帝刻薄寡恩,说不定他们两个就算帮皇帝铲除异己,到最后不但论功行赏没有,恐怕还会被皇帝找个由头杀掉来安抚其他人。

“你我不求富贵,只求青史留名,那便只需持身守正,尽忠职守即可。”来俊臣看着已经清楚情况的万国俊说道,“此次正是我们廷尉府扬眉吐气的机会,正当上下一心肃清吏治,好叫天下百姓都知道,我们廷尉府还没有成为摆设。”

万国俊看着一脸坚定的来俊臣,没想到来俊臣竟然是想借着查处李唐叛党一事,趁机整治官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动作,便是他也有些吃惊了。

“怎么,你怕了?”来俊臣看着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万国俊,眉毛一挑道。

“我怕个球。”万国俊被来俊臣给撩拨了起来,他进了廷尉府,这辈子就注定要在廷尉府干一辈子,既然如此,要是不办几件捅破天的大案子,他枉为廷尉府中人,如今青史留名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哪能错过。

“内阁自建立以来,好像还没有哪个宰相载在我们廷尉府手里。”万国俊朝来俊臣笑了起来,自从文皇帝的修文治世以来,吏治可以说是一年不如一年,文官集团里屁股干净得没有几个,就是内阁里那七位宰相,能拍着胸脯说自己这辈子没犯过错的也是一个也没有。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该让天下百姓知道,只要我们廷尉府在,就没有人能逍遥法外。”来俊臣的目光变得无比犀利,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就要到了,他不愿意碌碌无为地放过。

“我知道,我这就让咱们在刑部的人动起来。”万国俊笑了起来,既然要干,那就干大的,刑部这些年里压下的卷宗可不少,就先拿刑部开刀,省得天下人忘了,廷尉府乃是三部之一,掌司法督查。



郑国公府里,贺正阳看着面前有些沉不住气的魏叔玉和长孙谵两人,却是冷声骂道,“你们怕什么,来俊臣那小子虽然是个酷吏,可也不会胡乱栽赃,除非你们自家屁股不干净。”

魏叔玉和长孙谵虽是长于智谋,这十几年也是淡出朝堂,可是他们六文侯世家,总有自己的人在朝中任职,而这些人里总有屁股不干净的家伙,而他们也不是那么干净,还是有些把柄的。

“来俊臣是条疯狗,被他咬上,不死也要脱上层皮,郭元佐这是釜底抽薪,咱们不能让他得逞。”长孙谵完全没了平时的冷静,他长孙家当年在东宫党里也是地位很高,文皇帝登基后,他长孙家自动退出朝堂,可是却也没有完全放弃,暗中安排的人这些年没有少帮他长孙家争取利益。

要是换了平时,这些事情也不算什么,可是来俊臣这个酷吏,在长孙谵眼里那就是条不折不扣的疯狗,四年前的一桩渎职案,内阁让廷尉府插手,结果来俊臣最后硬生生地连拉带拽地查出了一大批人,十七名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掉了脑袋,涉案的官吏近两百人,内阁下属的六部几乎个个衙门都换了遍人。

长孙谵如何能不怕,来俊臣这条疯狗,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干的,此时他只能希望贺正阳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贺正阳沉默了,长孙谵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如今郭元佐不能控制朝堂,自然乐得让来俊臣来搅乱局面,要是内阁被搞垮了,他就有机会独揽权力。

“廷尉府这些年积压的怨气一旦爆发,只怕整个长安官场都要大换血。”魏叔玉这时也开了口,“只不过来俊臣此人,我们不能动他。”

长孙谵先前还以为魏叔玉帮着自己,可是听到他后面那句话,脸一下子拉长了。

“这个时候,谁动来俊臣,谁就是李唐余孽的叛党。”魏叔玉看着长孙谵,一句话就让长孙谵脑子清醒了过来。

“郭元佐要折腾,尽管让他去折腾,大不了内阁倒台,我们的人反正还没上位,有什么好怕的,实在要是有哪些个不争气的家伙,我们自己先除了再说。”魏叔玉脸上露出了狠色,来俊臣再疯狗,也很难和死人过不去,更何况长安城那么大,他到时忙都忙不过来。

长孙谵这时已经安静了下来,他明白魏叔玉的意思,实在要是担心的话,那就把那几个有可能会让自家惹上麻烦的‘自己人’给提前除了,他权衡了一下,也觉得只能这样了。

贺正阳看着魏叔玉说服了长孙谵,脸上神情稍微放松了些,如今长安城里很快就要大乱,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都可能,他不希望自己人这里出什么岔子。

“来俊臣那小子那里,你们让他去打老虎,他自然就没精力去查那些小鱼小虾。”贺正阳朝长孙谵说道,长孙家到底有什么烂事他不管,但是长孙家必须站在他们这一边。

“平阳王府。”长孙谵不蠢,他和魏叔玉口中同时说道,然后两人眼里闪过了精光,平阳王确实是让他们忌惮的人物,如今这局势倒是正好借来俊臣之手除去他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机四伏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机四伏

冬雪初晴,本是极好的景色,只不过平阳王府上下却几乎无人有心去赏玩这放晴后的雪景。

“王爷,外面…”原本有些急促的声音嘎然而止,铺着熊皮褥子的木榻里,郭长生很是惬意地躺着,浑然没有半点着急于自己目下处境的意思。

轻轻地喝了口煮开后放了阵子有些微凉的茶汤后,郭长生才看向那个忽然闯进来的侍卫道,“有话慢慢说,急什么?”

郭长生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一样,让那进来的侍卫脸上的急躁消失了,接着一礼后,抱拳道,“王爷,府外一共发现四路探子。”

“四路探子吗?”郭长生放下了手里的那卷国史,自言自语道,然后抬头看向那名侍卫道,“随他们去,记得等会让厨房给他们送些热汤过去,这大冷天的,他们也不容易。”

“是,王爷。”听着自家王爷那有些戏谑的声音,那名侍卫脸上也笑了起来,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等那名侍卫退下去,寂静的院落里只剩下自己一人,郭长生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凝重的神情,他其实并不像表面上伪装出来的那么轻松,只不过整个王府的人都看着他这个当主子的,他要是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只怕王府的分崩离析也就只在眼前。

“李保。”郭长生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他这次被李保连累,可以说是情况极其凶险,就算动用他全部的底牌,也未必安然度过,因此可以说他是恨极了李保。



平阳王府外,当索元礼看着那几个平阳王府的侍卫提着桶热汤和糕点送到手下面前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精彩,他倒是没想到原来自己一行人从开始就被平阳王府给看破了行踪。

“吃,就知道吃。”当那几个平阳王府的侍卫离开,索元礼看着手下眼巴巴地望着那桶热气腾腾的甜汤,不由骂道,但是他骂完之后,却是自己第一个打了碗甜汤,呼哧呼哧喝了起来,然后朝一帮面面相觑的手下瞪眼道,“看什么看,不喝白不喝。”

随着索元礼喝完甜汤,他手下的缇骑司探子们都是连忙各自盛起甜汤来喝,而这时候索元礼已经干脆走出了隐身的街边店铺,手里拿着那盛着甜汤的大碗,目光在人并不多的街道上扫了一遍,然后他看到了平阳王府的侍卫提着同样的木桶送到了另外三处地方。

一刹那间,索元礼的脸色不由变了变,和他们一起监视平阳王府的除了廷尉府的人外,居然还有另外两批人,这不由叫他有些意外。

“这平阳王府果然不简单。”索元礼心中暗道,想到了指挥使的吩咐,不禁庆幸自己没有鲁莽行事,“去查下另外两批人的来历。”索元礼回头朝跟出来的手下吩咐道,那另外两批监视平阳王府的人,连他们都没发现,反倒是叫平阳王府的人给找了出来,难免叫他们缇骑司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就在距离索元礼他们不远的街道上,万国俊透过帘子,看着另外一处神情有些阴郁的几个人,眉头皱紧了,他和索元礼一样,都没发现居然还有另外两拨人在监视平阳王府。

“不要轻举妄动,这事情自有缇骑司去忙活,我们不要管。”万国俊挥手阻止了主动请缨查探的手下,口中缓声道,郭长生这个平阳王有丹书铁卷,除非是谋逆大罪,否则就是他们廷尉府也动不了他,虽说他和李保逆党有关系,可是没有确证的话,他们廷尉府也不好请这位王爷去问话。

更何况万国俊亲自来监视平阳王府,也是做个样子给其他人看的,毕竟李保逆党一案里,最大的大人物莫过于郭长生这位老牌王爷,而现在长安官场上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他们廷尉府的动作,倒不如拿这位王爷当个障眼法使上回。



午后的未央宫,御花园内,郭元佐喝着烫得刚刚好的美酒,看着眼前在雪地上穿着轻薄纱衣起舞的乐姬,脸上却是笑意吟吟,叫身边服侍的太监宫人都个个心中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园子外,一个小黄门突然疾步低头走了进来,直到郭元佐身后十步外才停下来,朝看到他后走来的内侍监总管低语了几句,接着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都下去吧。”郭元佐放下手中的玉盏,朝那几个起舞的乐姬挥了挥手,这时自有那管事太监连忙领着人下去了。

“皇上,平阳王府那里有了动静。”内侍监总管将先前那名小黄门带来的消息如实地禀告给了郭元佐,然后安静地站到了边上。

郭元佐沉吟着,他父亲文皇帝给他在宫中自也留了些有用的人,这个以宫中太监为主的情报机构,便是照着内廷缇骑司所办,只不过一直以来鲜为人知,郭元佐虽然相信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仍旧忠于他,可是却也同样防着他,他只相信父亲给他留下的这些心腹太监。

“看起来平阳王倒坦然得很。”郭元佐自语道,然后看向了身边的内侍监总管道,“你觉得朕这位皇叔是真地没有嫌疑,还是故意做戏给朕看。”

“皇上,老奴以为平阳王要是真有反意,万不会留在长安城,只怕此次乃是确实受了李唐余孽的牵连。”内侍监总管王静忠是个五十岁的老人,面白无须,说话时声音柔和,完全看不出像是掌管未央宫上下近三千人的大总管。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郭元佐点了点头,要说一开始他确实很是怀疑平阳王,但是后来冷静下来想想,就算平阳王把自己掩饰得再好,可他的身份注定他无法染指兵权,甚至于一直以来都只是个闲散王爷,顶多在文人里有些名声罢了,他断不至蠢到跟李保去造反后还留在长安城。

悄然间,郭元佐没有再把郭长生当成自己主要的敌人,“听说那个来俊臣拒绝了李业嗣,他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上,来俊臣是个聪明人,他只需要秉公办事,谁都拿他没办法,就算皇上不喜欢他,也顶多是让他没得官做。”王静忠低声应道,他知道皇帝曾给了李业嗣一份名单,要李业嗣带给来俊臣。

“朕就杀不得他?”郭元佐看了眼身旁父亲留给自己的心腹老人,自语道。

“杀不得,除非他确实犯了国法。”王静忠坦然而对,“皇上其实不必在意来俊臣,此人看似清廉,无欲无求,可实际上却是求名之心甚重,如今这大好机会在眼前,他必然不会放过。”

郭元佐听罢点了点头,只要来俊臣把长安的官场给翻个底朝天,搅和得越来越好,到时候他自能坐收渔利。

“那朕这位皇叔,你觉得能拉拢到朕这边来。”郭元佐虽然志大才疏,可是好歹从小都被当成未来的皇帝培养,并不是个蠢人,他知道自己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能对自己有帮助的人。

“可以一试。”王静忠的回答很简单,只不过眼里有了些欣慰,这段时间的隐忍,终于让年轻的皇帝有了些成长。

“那就传朕这位皇叔进宫一趟。”郭元佐想了想后,朝王静忠道,他那四个本家皇叔,两个去了蓟县,两个还留着,比起那位平阳王,这四个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是,皇上。”王静忠点了点头,然后悄然退走,唤过了一名小黄门,让他前去平阳王府传皇帝口谕。



有些昏暗的天色里,长乐宫的大殿里,鲸脂点燃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地龙里烧着的炭火,将整个大殿熏得暖意如春。

地板上,已经一岁多的郭景隆在地上利索地爬着,在贺氏和阿青的照顾下,他长得很健壮,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孩子那般柔弱容易生病。

贺氏坐在暖榻上,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咿咿呀呀地爬着地,笑得嘴都合不拢,而阿青则是寸步不离开自己的儿子,陪着他一起玩耍。

高力士从大殿外走了进来,他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太皇太后,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平静地站在了一边。

高力士本来去了趟北方,给郭虎禅带去了些有关小殿下和太皇太后以及阿青的消息,然后便赶了回来。

“力士,回来了。”贺氏虽老,但是眼神仍旧很好,看到了站在殿中不起眼地方的高力士,当即喊道。

“太皇太后。”高力士走到了贺氏面前,恭声道,而阿青这时候已经抱起了地上的儿子,边上其他太监和宫人则是退了下去。

“说说吧,那混帐小子又干了什么事?”能让贺氏这般不客气地称呼,也就只有未央宫里的皇帝了,在这位有着远超大多数男子才干和眼光的老妇人眼中,郭元佐根本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兔崽子。

李唐余孽叛乱,这小兔崽子却为一己之私,让廷尉府来添乱子,先不说其他,到时候长安官场一乱,整个帝国都要乱阵子,前线若是因此而吃了败仗,便是祸事。

贺氏心里跟明镜一样,不过她仍旧守着自己的底线,绝不干政,因为她要是坏了规矩,远比郭元佐干的事情会带来更坏的影响。

“王静忠派人去了平阳王府,平阳王刚刚去了未央宫。”高力士回答道,虽然长乐宫尽在太皇太后的控制中,可是未央宫在文皇帝手里,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人,他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了,想要知道再近一步的消息却是不能。

“哦,那混帐小子倒有些长进。”贺氏稍微有些吃惊,但是她很快就明白郭元佐打得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想要趁这个机会收服平阳王府罢了,虽然贺氏不太清楚平阳王府的实力,但应该绝不会弱。

贺氏皱起了眉头,平阳王郭长生,按辈份来算,是她侄子,不过她可不敢小看这个侄子,就如同魏叔玉他们忌惮郭长生,她也是一样。

高力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贺氏的决断,太皇太后是太祖皇帝亲自为太宗皇帝选的皇后,岂是寻常妇人,要论铁血手段,太皇太后只怕更胜那几位老功臣。

“力士,你去找曹少钦来见哀家。”贺氏沉思了一阵后,抬起头朝高力士吩咐道,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普通老妇人,尤其是经历过丧子之痛后,她为了自己的孙子和重孙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是,太皇太后。”高力士欠身一礼后,然后静静地退出了大殿,他心中猜到了几分太皇太后召见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的心思,天下间要论一等一的刺客,除了这位指挥使大人,无人再能与其比肩。

等高力士离开后,阿青看向了身边的贺氏,她虽然不太喜欢阴谋诡计,可是在贺氏身边久了,再加上贺氏的刻意培养,她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只知道用剑的女孩。

“奶奶是要取那位平阳王的性命。”阿青直接朝贺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青儿,哀家这个侄儿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未央宫的混帐小子以为这是个收服他的好机会,只怕反倒是成了他的机会,哀家绝不能容许再出这么个变数。”贺氏朝阿青说道,她的眼光何其敏锐,一眼就看穿了郭长生来未央宫,根本不是因为怕了什么,而是因为这是他摆脱束缚的最好机会。

阿青听着贺氏的话,心中细细地想着,也明白了贺氏的担忧,平阳王府过去一直因为李唐余孽的关系,郭长生只能当个闲散王爷,要是被他趁这个机会撇干净和李唐余孽的关系,再加上未央宫那个废物皇帝,只怕当真要给郭长生翻身过来,成为丈夫的大敌。

夜幕中,换上了一身普通黄门服的曹少钦跟在高力士身后,进了长乐宫,如今两宫之间对峙的气氛越发严重,尤其是韦氏死后,郭元佐彻底跟长乐宫决裂,王静忠更是加紧了对未央宫上下的控制,让曹少钦也不敢再轻易在未央宫动用自己的眼线。

曹少钦沉默地跟在高力士身后,不发一言,只是心中猜测着太皇太后召见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情,郭元佐召见平阳王他也知道,他隐约觉得太皇太后见他肯定是跟这件事情有关。

偏殿里,曹少钦见到了身边只有一名老女官随侍的太皇太后,他第一次看到太皇太后脸上那种冰冷的姿态,就好像当年他跟在前任内廷指挥使身边看到太宗皇帝在知道太子死讯时的那种神情。

“参见太皇太后。”曹少钦行礼道,而这时高力士已经关拢了殿门,站在了一边,整个空旷的大殿里,火光摇曳。

“当了这么些年的指挥使,你的剑还有当年那么快吗?”贺氏看向了曹少钦,她还记得这个当年的小黄门少年时的模样,那时的曹少钦和内廷缇骑司的其他年轻宦官一样热血,拼命地练剑,只为了能够为国效力。

“臣的剑,只比当年更快。”曹少钦抬起头,声音深沉,平静的脸上既不骄傲,也不谦卑,只是如同陈述一个事实。

“哀家要你杀一个人,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贺氏点了点头,曹少钦的回答让她很满意,平阳王必须死,她是不会容许在郭虎禅的道路上出现一个不能控制的变数。

曹少钦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自己要杀的目标名字,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过去,他仍是当年内廷缇骑司里的那个年轻宦官。

“平阳王。”

并不在意料外的名字,曹少钦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变化,他只是沉声应道,“是,太皇太后。”

“力士会协助你,哀家要的是万无一失。”贺氏把目光投向了一边始终安静地站着的高力士。

高力士和曹少钦离开了长乐宫,平阳王郭长生绝不是好刺杀的目标,虽然一直以来这位平阳王似乎都是给人以儒雅的文士印象,但是他们两人清楚,郭长生的武功很高,当年和太子殿下只在伯仲之间,而且更重要的是平阳王府里的高手不少。

要杀郭长生,谈何容易,不过两人都是心志坚忍之辈,既然得了太皇太后之命,就绝对会办到,哪怕是舍弃自己这残破身躯。

未央宫外,车马嶙峋,郭长生跪坐在马车里,脸上的神情平静,他等待了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翻身的机会,年轻的皇帝以为自己会效忠于他,真是愚蠢,这个世上除了当年的郭廷昭,便是他那位叔父太宗皇帝也不能叫他低头。

“郭廷昭,我会证明,我不比你差。”低声自语间,郭长生想起了那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的兄弟,无论是武功还是才干都比他要强的兄弟,最重要的是只有这个兄弟才有胸襟重用自己这个身上有李唐之血的人。

那时的自己,是真心想要臣服在这个兄弟手下,跟着他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只是最后老天还是没有给他当一个好臣子,一个好兄弟的机会,想到当年的事情,郭长生俊朗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神情,喉咙里也发出了夜枭般的难听呓语声,“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野兽的弱点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野兽的弱点

长安城的暗潮涌动,危机四伏,远在万里之外的郭虎禅并不知道。

五万关中新军驰援而来,让郭虎禅一举成为了整个帝国拥兵最多的将领,虽然名义上他仍是要听命于蓟县的北庭都护府。

朝鲜行省,李保面对郭虎禅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即便有所不甘,但是也不得不收缩兵力,集中于熊津一线布防。

自从开春以来,郭虎禅手下以契丹,女真,靺鞨等各部残余力量组成的渤海军团,开始南下对朝鲜行省的西北部进行了近乎蝗虫般的破坏,所过之处只余下被焚毁的村庄,累累的尸骨和破坏掉的良田。

王昌龄和王海宾忠实地执行了郭虎禅的命令,对占领的地方进行了彻底的大清洗,除了年轻女子得以存活外,其余人要么被他们手下那些红着眼报仇的草原士兵屠杀,要么就成为那些部落里最卑贱的奴隶。



熊津城内,沈锦乾看着王府内到齐的众将,站在了一边不起眼的地方,如今唐军的情势急转直下,西北是如同蝗虫入境的渤海军团,东线是帝国军队的重兵,同时伴以数以百计的骑兵队进行骚扰。

李保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沈锦乾和其他人都是行礼,“参见王爷。”

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数岁的李保这时候看上去已经浑然没有了过去的那种雍容和华贵,虽然李保强自仍让自己脸上保持着笑意,只是那种神情看上去却比哭还难看。

就在一年前,李保还在谋划着和草原联军两路夹击帝国军队,席卷辽东,但是短短的一年时间不到,原本的攻守态势彻底改变,他如今反倒是腹背受敌,陷入了窘境。

面对着眼前凶险的局势,没有一个人吭声,因为他们没有解决的方法,郭虎禅和他手下军队的强悍如今在草原上就像是个恐怖的传说,薛延陀人和回鹘人果然就像过去草原上的那些大部落一样退缩了。

“怎么,都不说话,一个郭虎禅就把你们给吓成这样?”李保心中愤怒了起来,他手下这些骄兵悍将,平时里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可现在只是输了一阵,就没了士气军心,现在这军略会上,更像是一群碰到狮虎不敢吭声的土狗。

“王爷,如今郭虎禅两路兵马威胁我军,我以为当先歼灭渤海军团,这样一来可以减轻我军的压力,二来也是可以争取薛延陀和回鹘出兵。”沈锦乾从自己站着的角落里站了出来,沉声说道。

李保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响应自己的竟然是沈锦乾这个‘外人’,心里不由对手下那些人更加失望,“子秀,汝言甚合孤的心意。”李保倒也并非胡说,自从柴达败归,他就派人去联络薛延陀人和回鹘人,只不过他低估了这些草原蛮子的厚颜无耻和贪婪欲望。

其余人看着再一次在他们面前出了风头的沈锦乾,虽然不敢在李保面前露出嫉恨之色,可是心里面却越发地讨厌沈锦乾。

李保是何等老辣之人,如何会看不出自己那些手下的心思,只是他也别无他法,他赖以起家的资本全是靠着这些瀛洲出身的手下,他们抱团排外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既然沈将军有此良谋,倒不如由沈将军带兵前往歼灭渤海军团。”原义开口说道,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出头会惹得王爷不快,可如今温大睿不在,有些话不得不由他来说。

李保的眉头皱了皱,沈锦乾手下俱是新军为主,训练不到三月,而且也不过五千人,让他带兵去西线面对超过二十万人的渤海军团,和叫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虽然李保心里清楚,渤海军团那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实际上是各个给打残的部落强行凑出来的联军,大半都是老人妇孺,真正能拿出来作战的控弦之士只怕不到六万人,可这六万人也足以让沈锦乾十死无生了。

看到李保皱眉,原义也是心里清楚,沈锦乾是帝国的名门世家出身,在王爷心里分量不一般,更何况他又确实是有值得重用的才华,只不过他们并不信任沈锦乾这种外人,才有了现在这局面。

“王爷,末将愿往。”沈锦乾这时候突然开口道,李保手下这些瀛洲出身的排外得很,尤其是他这种没什么根基,却又骤然得到李保看重的就更加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原义要他带兵去西线,差不多就是借刀杀人的意思。

只不过沈锦乾自有化解之道,而且他若去西线,更是能得到李保的信任,他自然不会愿意错过这个机会,看到李保沉默不语,当即主动请命。

李保有些意外地看着沈锦乾,心里面一时间反倒摸不着沈锦乾究竟是什么心思,他不相信这世上有明知道是去送死却仍心甘情愿的人。

“王爷,渤海军团虽然看似强大,但不过是外强中干,那些蛮子只是在那郭虎禅的凶名下才组成了联军,但实际上他们内部只怕也是倾轧不已,只要谋略得当,未必不能将其击溃。”沈锦乾朗声说道,打消了些李保的顾虑,同时更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只不过末将手下新军不过五千人,接受训练不到三月,只怕力有未逮,还需王爷调遣精锐助战。”

沈锦乾的一番话说得极有道理,再加上他说的也确实中肯,便是原义和其他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智略,而李保的神情终于好看了些,目光投向了手下一圈将领,沈锦乾有意出战,而且看起来也颇有几分把握,唯一缺的只是足够的兵力而已,他倒不妨让沈锦乾一试,只要真能击溃渤海军团,解了两面被围之局,便是有所折损也可以接受。

被李保目光看到,那些将领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倒不是他们个个都不愿意跟沈锦乾一起前去西线,只不过谁也不想给误会自己背叛了而已。

“王爷,末将愿为沈将军效力。”就在李保摇头的时候,厅中忽地响起了人声。

御坂翼出列道,柴达败战而归,麾下众将只有他幸免遇难,再加上他在外藩将领中勇猛第一,却是地位不降反升,手下有近万瀛洲士兵。

“好,难得你深明大义。”李保很是郑重地夸了御坂翼一句,当然他也是故意说给其他人听的。

最后沈锦乾加上御坂翼,李保给两人补足了两万兵马,再加上运送粮草辎重的一万民伕,三万大军,号称十万,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西线。



熊津城内唐军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李秀行和杜老大,更何况他们还有沈锦乾这个内鬼,唐军三万前往西线的情报很快被他们送往了乐浪方向的大本营。

李秀行更是亲自去了沈锦乾军中,以沈锦乾自行征辟的参军身份留在了沈锦乾身边,此前郭虎禅曾派人知会于他渤海军团的事情。

熊津城外百里以西的临时军营里,李秀行一脸漠然地看着在他眼中极为简陋的行军地图,一言不发。

此时帅帐里其他人都被沈锦乾所屏退,沈锦乾虽然有些自负,但是在李秀行这个缇骑司千户面前,他却是收敛了自己的骄傲,因为李秀行的先祖是开国时的卫国公李靖,即便那时是将星云集的时代,但是卫国公李靖也绝对是最耀眼的那一颗,作为卫国公的后人,李秀行在兵法战略上,不会差到哪里去。

“若是正面对战,你必输无疑。”李秀行忽地从行军地图上收回了目光,朝沈锦乾说道,唐军虚实这几日他在军中已是摸了个大概,三万大军,除去那一万民伕外,两万正军还不算太差,尤其是那个御坂翼手下的瀛洲士兵,凶悍敢战。

只不过兵力上的劣势太过明显,而且指挥渤海军团的是王海宾这个猛将,要是不提前打声招呼的话,只怕沈锦乾这三万大军到时候会给杀得一个不剩。

沈锦乾对于李秀行的话,却是没有什么反应,他的冷静倒也让李秀行生出几分好感,起码沈锦乾不是那种容易被激怒的庸才。

“大人曾经派人跟我说过渤海军团的事情,在我看来大人也并不希望渤海军团太过顺利。”李秀行朝沈锦乾说道,他自己内心里猜测,郭虎禅最希望看到的是渤海军团和唐军拼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不是渤海军团一路横扫朝鲜行省西北地方。

沈锦乾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里却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面对于未曾见面的郭虎禅更生出了几分敬畏,唯有此等铁血名将,才能让帝国军威重现世间。

“既然如此,到时候便要麻烦李大人了。”沈锦乾清楚若无李秀行去联络渤海军团里的帝国将领,只怕他这一仗会输得一败涂地,更遑论称胜以得李保的信任。

“这本是我的份内事,沈将军不必多礼。”李秀行回应道,他有十足的把握说动王海宾帮沈锦乾在李保那里立下大功,只不过他如今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御坂翼。

唐王府外藩将领中的第一猛将,只不过却不是豪强出身,在瀛洲出身的那些外藩豪强眼里,不过是个四肢发达的武夫而已。

李秀行作为缇骑司里的千户,向来对情报搜集极为上心,他和杜老大到了熊津城之后,自然对唐王府里的谋臣将领都查过他们的情况。

而这个御坂翼显然是属于特别的那种,出身不算好,能够有今日地位全靠自己一身武艺搏杀出来,而且双亲早亡,身边亲人只有一个幼妹。

李秀行得到的消息里,御坂翼的妹妹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已经是个美人,据说李保最疼爱的小儿子李瞒对其颇为有意,御坂翼能有如今统御万军的地位,和他这个妹妹有些关系。

只不过李秀行这几日里不多的几次和御坂翼见面时所察觉到的细节告诉他,这个瀛洲人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忠于李保。

“御坂翼,我对他也不太了解,他除了在军中训练士卒,大部分时间都顾在家里,很少出外应酬。”见李秀行忽然提到此行自己的副将,沈锦乾回想了一下这几年里和御坂翼不算多的几次接触后答道。

“那他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地方。”李秀行不紧不慢地问着,这个御坂翼有些古怪,像他这样的武人不好酒还说得过去,可是连女色都不近,那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要说特别的地方。”沈锦乾皱了皱眉,脸上稍微有些迟疑,但是当他看到李秀行那冷电般的目光时,没有再犹豫,而是说出了他三年前和御坂翼兄妹遇到时的事情。

“你是说御坂翼对他妹妹不是一般的兄妹之情。”李秀行听完沈锦乾的话,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果然这世上哪有不好酒还不近女色的男人,看起来这个御坂翼是喜欢自己的妹妹,才会显得那般不合群和古怪。

沈锦乾点了点头,他那次遇到御坂翼兄妹,当时他那个妹妹只是多看了自己几眼,御坂翼就用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目光看自己,那时他颇为奇怪,也没有想太多,只不过现在旧事重提,不知不觉也认同了李秀行的看法。

“如此看来,这个御坂翼倒是可以利用。”李秀行自言自语道,要是他们的猜测是对的话,这个御坂翼绝对不会愿意为李家卖命,而且他的那个美人妹妹若真是他的软肋的话,即便他们猜错,那么胁迫他的妹妹逼他背叛李保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沈锦乾听到李秀行的话,也是不由眉头一皱,“李大人,此事不可草率而行,瀛洲人狼子心性,极难揣测。”

沈锦乾看到李秀行颇有立刻施行之意,却是在边上劝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会先试探于他,沈将军可以放心。”李秀行朝沈锦乾笑了起来,他做事情向来是没有把握不做,就算要策反御坂翼,他也要先证实自己的猜测再说,哪有随随便便就去找人摊牌的道理。



军帐里,御坂翼擦着自己的刀,瀛洲自从开发后,也算是富庶之地,而瀛洲本地的刀匠在学了帝国的百炼钢和铸造术后,也是打造出了瀛洲独有的倭刀,这种脱胎自横刀,刀身带有弧线的长刀利于劈砍,不过瀛洲人身材矮小,不耐久战,因此倭刀的分量极轻,纵使再锋利,可是在战场上也不过是帝国士兵眼中的废刀。

御坂翼虽不是瀛洲本地豪强出身,可他父亲却是名武士,所以他从小跟随父亲练习倭刀,不过他天赋异秉,有着瀛洲人少有的高大身材,更是力气惊人,因此普通的倭刀根本不适合他,所以他的倭刀乃是特别请人打造的重刀,而他靠着这柄刀有了外藩第一猛将的名头。

擦拭完刀身,御坂翼回刀入鞘,却是想到了沈锦乾身边那些以前没见过的生面孔,沈锦乾可以自行征辟属官,有几张生面孔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那些人显然都是些好手,这就足以让御坂翼奇怪了。

站起身来,御坂翼别上自己的太刀,走出了军帐,开始巡视军营,这是他的习惯。

“我当是谁,原来是御坂大人,不知道何时当小王爷的大舅子,到时候我等也好讨杯酒喝。”御坂翼巡视到中军时,耳边突然传来了有些轻佻的调笑声,顿时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不要胡乱说话。”李秀行出现了,他呵斥着那个口出不逊的军官。

“那个小*子不过是靠着取寝…”虽然离开,但是更加难听的污言秽语还是传入了御坂翼的耳朵里,刹那间他的眼神变得如同可怕的野兽一样,手死死地抓着太刀的刀柄,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做任何事情。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御坂翼脸上的神情在一旁的火光里难以看清,但是却难逃李秀行的双眼,“御坂将军,不要介意,他们几个酒喝多了。”李秀行走近了御坂翼,口中解释道,声音里带着歉意。

“李参军言重了。”御坂翼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然后带着手下的亲兵继续巡视起来,而这时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要不是李秀行刚才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凶戾,几乎会以为他根本不曾听到那些话。

“果然…”看着消失在远处黑暗里的御坂翼,李秀行自语间,脸上露出了笑意。

第二天,沈锦乾的帅营里,沈锦乾面沉似水,而御坂翼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似乎营地里那死掉的几个人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罢了。

当着御坂翼的面,沈锦乾却是暴跳如雷了一把,毕竟自己的营地里突然不明不白地有人被砍了脑袋,他这个主帅要是还能坦然处之那可就真见鬼了。

几个负责守夜的将领和军官倒了霉,在看上去盛怒的沈锦乾的咆哮里,每个人都被军法处置,下场凄惨。

当散帐后,李秀行才朝脸上恢复平静的沈锦乾道,“他昨天晚上下的手,根本就不管这样做会让全军士气低落,我们没有猜错。”

“李大人打算何时跟他摊牌。”沈锦乾点了点头,然后朝李秀行问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快了。”李秀行脸上笑了起来,那个御坂翼是头危险的野兽,不过可惜却有致命的弱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猛将子仪

第一百二十八章

猛将子仪

乐浪大营,开春后化开的雪水在连日的暴晒下,早已蒸腾得点滴不生,原本泥泞的大地也变得干燥,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将一望无垠的平原染得一片绿色。

有些陡峭的斜坡上,透骨龙和几匹战马低着头啃着地上的鲜草,不时地抬起脖子张望几眼就在不远处的主人。

郭虎禅的心情就和眼前那一派绿海一样,整个人充满生气,他身边是一圈关中五万新军的中下级军官和几个年轻的将领。

那些英姿勃发的新军将领和军官大多人都对郭虎禅抱有憧憬和崇敬,在这个帝国武威不振,甚至于在蛮子手上吃了败仗的时代,几乎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的郭虎禅自然成了他们心目中的当世第一名将。

虽然胜利并非郭虎禅一人之功,但是现在的帝国需要英雄,而郭虎禅则是那个被需要的英雄,在长安城,枢密院和功臣集团不遗余力地为郭虎禅大造声势,如果不是卫王郭廷烈坐镇蓟县,和齐王一起节制北庭都护府,吸引了郭元佐的大部分注意力,只怕郭元佐早已针对他而策划阴谋了。

眼下郭虎禅不过是在扮演他英雄的角色,起码这五万关中新军他要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因为这些士兵中有不少人的父兄都是宿卫长安城的帝国军队。

薛猛在不远处看着围成一圈的新军将领,军官互相切磋武艺,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他知道郭虎禅如今虽然威震天下,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对郭虎禅崇拜有加,可是也总有几个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

“嘿嘿,这些个小子还真以为这里是长安城的街头。”薛猛身边,没有去凑热闹的苏文焕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五万关中新军,过半都是长安附近的良家子弟,里面几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身手不过是长安城街头游侠的水平,居然也敢跟郭虎禅比划,简直就是找打。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过把瘾?”薛猛看着来陪自己的苏文焕,却是笑道,苏文焕向来好斗,这回居然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叫他有些意外。

“功夫太差劲,打起来不过瘾。”苏文焕撇了撇嘴道,说实话自从跟着郭虎禅到了辽东以后,连场大战,他的功夫不说是突飞猛进,那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尤其是他出手时的气势和原来那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现在他对新军里这些个还没见过血的家伙丝毫提不起劲道来。

“我说你怎么不去教训那几个小子,感情是看不上人家。”薛猛看着不远处被郭虎禅一刀鞘给撂翻在地的一名新军将领,大笑了起来。

“就那些小子,我一只手就能揍翻他们。”苏文焕也笑了起来。

郭虎禅拄刀在地,他刚才直接一人独挑五名新军将领和军官,大夏龙雀没有出鞘,就在不到十合间,将五个人全部放倒。

这时候那第五个倒下的新军军官也自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时他和另外四个被郭虎禅打倒的同伴,完全收起了原先的自傲,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对郭虎禅敬畏有加。

“我希望你们记住,战场是要你们拿命来拼的地方,哪怕你的敌人再孱弱,只要你放松一点,你都有可能死在你看不起的人手里。”郭虎禅环视着身周一圈新军将领,这些关中子弟,虽然个个孔武有力,其中也有不少饱读兵书战策,更是细柳营出来的,但在他眼中仍然只是一群新兵蛋子。

郭虎禅并不喜欢像现在这样老气横秋地去教训别人,只不过李林甫说得对,他必须这样做去拉拢这些新军将领和军官,让他们觉得自己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我等一定谨记大人教诲。”一圈新军将领和军官都是大声答道,郭虎禅看上去远没有他出手时那般可怕,不过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家这位副都护大人不但是用兵如神的当世第一名将,只怕论及战场上的勇猛,也是天下无双。

郭虎禅身边,几个亲兵看着那些新军将领和军官脸上郑重的表情,心中得意,自家大人虽然已经甚少在人前出手,可是便是苏文焕,王海宾,薛猛这三位军中猛将,也不是大人对手。

乐浪大营前,新军士兵们两人一组搬着人宽的木墩,扯着手指粗细的麻绳,用力将木墩抛向天空,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平整着高低起伏不平的土地。

砰砰砰砰的沉闷响声此起彼伏,升起的日头下,土黄色的烟尘升起,笼罩了大营前的平原,这时那些新军的将领和军官已经各自归营,他们这时候已经明白自己这些人跟大人手下那些老兵根本不能比,全都是收起了自己心中那份自傲。

大营远处,几个唐军中的精锐斥候,远远地看着乐浪大营前扑腾而起的烟尘,都不知道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也没有胆子靠过去。

这些日子里,他们出发时的百人斥候队伍,如今剩下的人连一半不到,郭虎禅手下的斥候实在是太厉害了,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如今唐军实际上已经将主力收回到熊津一代重点布防,而将前面大片的土地等于实际上抛弃了,那些城镇和一些要地只是驻留了少量的军队,不过让唐军奇怪的是,帝国军队似乎对于收复那些失地毫无兴趣,除了派遣小股骑兵部队骚扰春耕以外,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整整盯了半个时辰,直到烟尘散去,那几个唐军斥候才看清楚乐浪大营前的那片土地居然被彻底平整成了练兵用的大型校场,那些关中新军的士兵就光着膀子,各执武器喊声震天地练习武艺。

校场边上用木桩搭起的点将台上,郭虎禅一袭铁甲黑衣,看着底下训练的关中新军,如今乐浪大营里号称十万大军,可是真正的主力也就他留下的两万经过战争洗礼的老兵,所以他需要时间来继续操练剩下的八万新兵。

关中新军边上,跟他们一起训练的还有李林甫以民夫为名义招募的三万边地良家子,他们都是通过甄选才能到乐浪大营,因此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比起关中新军来更要拼命几分。

看着已经渐渐有了几分杀气的新军队伍,郭虎禅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给新军的训练,除了这种严苛的练武,最主要的还是新军之间的互相对抗,获胜者可以在少量的老兵带领下,进入朝鲜行省狩猎唐军,对于新军士兵们来说,他们参军除了报国以外,也是为了能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因此这出战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一切。

随着点将台上吹起的角声,原本还杀声震天的校场迅速地变得安静下来,短短片刻间,那些新军士兵已自整队完毕,变得鸦雀无声。

每日的新军对抗,都是从安排的队伍里,临时抽出来,进行两军对抗,而被抽中的队伍,双方队正级别和以上的军官都会被叫到点将台上,受到郭虎禅的勉励,而最后获胜一方,或者是对抗中特别出色的士兵则会由郭虎禅亲自授予百炼精钢的特制匕首,一如当年他父亲景武太子在东宫时做的那样。

郭虎禅站起身,走到了几个亲兵抬上来的一排竹签前,目光扫过之后,随意抽取了两支,每天一共有十个千人队可以获得对抗的机会,但最后被抽中的只有两队。

随着被抽出的竹签,校场下,十支有机会的千人队都是紧张地看向了从点将台上下来的传令士兵翻身上马,取了一黑一红两面军旗策马而出。

校场靠后的队伍里,郭子仪伸着脖子朝前望着,不过他前面的士兵也都是关西大汉,身材魁梧高大不比他差多少,他怎么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一时心急不由大声问了起来,“到底抽中了没有。”

“你急个球,这回要是再不中就连天理都没了。”郭怀恩回头瞪了眼身后推搡了自己一下的郭子仪,而这时前面忽地爆发出了欢呼声。

郭子仪和郭怀恩同时大笑了起来,总算是能够一展身手,两人一个小兵,一个十夫长,都指望着这机会好好露把脸,到时候被副都护大人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校场上,不相干的各营新军都是退到了校场周围,只留下对抗的两队人马。

郭子仪带着手下的士兵,拿了裹着沾着石灰布头的木棒上了马,他是军武世家出身,父亲郭敬之是长安宿卫军中的一名校尉,他从小跟着父亲练武,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过去因为年少,再加上他父亲要他多历练几年再行从军,因此郭子仪十六岁后就去了安西当了个走镖的镖师。

朝鲜行省叛乱,枢密院恢复过去各地折冲府,尤其是征召关中子弟,那时郭子仪正好从安西回来,自是应募入伍,不过他进来的时间终究晚了些,再加上他不愿靠着家世当上军官,因此虽然靠着武艺当了个十夫长,但是他也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等待着机会。

郭子仪行镖安西,自然是练得一手好骑术,他翻身上马后,眼中只有对手军中的那面红色军旗,不过他此时和手下的骑兵以及所在的百人骑兵队被安排了军阵后方,作为最后决胜的突击力量。

这种两军对抗,对于双方来说,除了不得下死手之外,其他规矩颇为宽松,双方的校尉可以自行选择兵种搭配,你要是愿意,让全军全部都转为骑兵也可以。

而郭子仪所在队伍的校尉显然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手下一千人,步兵为主,骑兵为辅,赫然是偏重防御的队伍配置,而他们的对手则是骑兵为主,步兵为辅。

这时点将台上,郭虎禅和手下将领看着双方逐渐成形的军阵都是点了点头,他们手上自有两支队伍的情况记录,郭子仪所在的队伍,骑术精湛的并不多,所以那名校尉选择步兵为主的阵形倒也不错,而他们的对手军中大部分是世家子弟,大多骑术不错,因此那名校尉断然以骑兵为主。

郭子仪看着自家队伍顶在前方和两翼的步兵队伍,脸上却有几丝担忧,要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对干,自己这边步兵身披重甲,钉住阵地的话,对方骑兵肯定难以突进来,可现在是两军对抗,所有武器都是沾了石灰的木头兵器,只要被打中就会被阵中的虎贲老兵判定战损,和实战是两码事,这样的话他们会比较吃亏。

就在郭子仪思忖间,对面的赤军骑兵已经整齐地开始了冲锋,校场虽大,可是却也同样限定了地形和范围,对于以步兵为主的他们来说,一开始就吃了亏。

百人一队的赤军骑兵,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距离郭子仪他们黑军一方军阵外的百步距离外,不断开弓驰射,赫然是草原骑兵最常用的骑射战术。

郭子仪他们这一方的军阵里,持弩的步兵自然也是毫不客气地予以还击,一时间双方箭如雨下,对射异常激烈。

双方阵中担任监察的虎贲老兵们则是一丝不苟地将那些被他们判定阵亡或战损的新军士兵剔除出了战场。

一阵箭雨互射之后,赤军骑兵忽地退后了,不过黑军阵中,那名指挥的校尉,也丝毫没有趁势追击的意思,只是重整了防御的阵形。

赤军损失五十七人,黑军损失八十三人,这是双方第一战接触后,各自的战损数字,不过点将台上的郭虎禅他们并没有当真,这种两军对抗,作为步兵防守的一方显然在判定上要吃亏些,毕竟他们用弩射出的是没有箭头的箭矢,而且出于安全考虑,强弩上的力道也被控制了许多,要是真地战场上,只怕赤军骑兵损失远不止这点数字。

“哼。”苏文焕看着赤军骑兵退后重整,黑军步兵不动如山,不由冷哼了一声,双方的带兵校尉让他很是不满。

薛猛也不由摇了摇头,这时赤军骑兵开始了第二轮骑射,而黑军继续防守,说实话两边的带兵校尉过于平庸,黑军校尉是铁了心的不动如山,往难听了说那就是甘愿当缩头乌龟,打算磨死对面的赤军,而赤军校尉则是只想着依靠这种对抗的特殊性,用那点优势耗死黑军。

“两个没出息的东西。”点将台上,几个虎贲老将里已经有人开骂了,在他们看来,就算是自家的军中对抗,那也是输阵不输人,可如今这赤黑两军却是你来我往地射箭射个不停,根本没有短兵相接的意思,这叫个球事。

郭虎禅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也不觉得那两个带兵校尉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竭尽全力想要争取胜利罢了,所以选择了最稳妥的战术。

郭虎禅可以接受这种乏味的局面,但不代表其他人会接受,薛猛看郭虎禅没有干涉的意思,自己却是上前一步朝郭虎禅道,“大人,这般下去,打到什么时候才能胜负,不如催一下双方。”

郭虎禅看着突然开口的薛猛,点了点头,“说得也是,照他们这样互相磨蹭下去,只怕到天黑都分不出胜负来。”

得了郭虎禅首肯的薛猛,当即让士兵去敲响了战鼓,正所谓闻鼓而进,对于校场上的双方来说,这都是来自中军的帅令,必须执行。

沉闷的鼓点声响了起来,黑军阵中,早就有些按奈不住的郭子仪提着马缰,看向了前方的自家校尉处,如今战鼓声响了起来,明显是副都护大人对他们这种乌龟战法感到了不满。

郭子仪没有等多久,一直都钉在阵地的自家军阵开始前移了,而他们三百骑兵则是被放在了后方,用来防止对手绕到后方攻击他们薄弱的后方。

随着鼓点声,一直都有些慢吞吞的两军骤然间加快了进攻速度,赤军骑兵一波*潮水般攻向黑军移动起来的步阵,同时绕向其侧翼后方,试图进攻其薄弱的后方。

郭子仪策马出阵,他忍了很久,终于到了他大展身手的时候,只靠双腿控马,他挥舞着手中的木棒作为本队的箭头,冲在了阵前,左冲右突,勇不可挡,不过片刻间就有三名赤军骑兵被他轻松挑落马下。

靠着郭子仪的神勇,他所在的那队百人骑兵居然在短时间内就击溃了对战的赤军骑兵,而郭子仪的表现亦是引起了点将台上郭虎禅的注意。

这时校场上,赤黑双方胶着在了一起,而郭子仪所在的骑兵队在击溃了迎战的赤军骑兵后,却是在扬起的烟尘里脱离了战场,向着赤军后方看守军旗的步阵奔袭而去。

战场上,赤军校尉根本没有发现这么一支骑兵已经朝他的后方军旗杀去,而那些被郭子仪击溃的赤军骑兵,就算想要去报信,可是被监督的虎贲老兵判定他们阵亡,他们也只有下场眼睁睁地看着郭子仪他们扬长而去。

“是个将才。”看着校场上冲在最前的郭子仪,郭虎禅脸上露出了欣赏之色,从迎战绕后的赤军骑兵,主导战斗的都是这个枪术高超的骑兵。

过了片刻后,当郭子仪他们那队骑兵杀到黑军的军旗本阵时,薛猛已是从回来的士兵那里得到了郭子仪的消息。

“赤军赢了。”看着又是郭子仪一个人下马后,挥舞木棒带着身后士兵连续突破黑军留守的步阵,郭虎禅长声道,战场上一个三军辟易的猛将往往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功劳

第一百二十九章功劳

营帐里,郭子仪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铜虎柄头的匕首,似乎怎么也看不厌似的。

边上几个士兵都是一脸羡慕地看着新任的百夫长大人,郭子仪可以说是一战成名,虽然只是军中对抗,但是靠着一己之力扭转己方不利的局势,接着势如破竹地获胜,这样的表现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半点毛病来。

于是郭子仪得到郭虎禅的赏识,一下子从一名十夫长跳过队正,直接升为百夫长也自然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和郭子仪同帐的麾下士兵里,只有郭怀恩一脸的不服气,他祖上是铁勒人,帝国开国时举部归化,本来的姓氏仆固则是改成了郭姓,当时大部分归义胡在汉化后,几乎全都是改姓为国姓。

郭怀恩的父亲在修文年间,考中太学,最后更是在关中当了个小官,本来想把儿子培养成跟自己一样的文人,奈何郭怀恩从小好勇斗狠,怎么也管束不好,最后郭怀恩的父亲也就死了那份心,任由郭怀恩折腾,反正只要这个儿子不跑去当个游侠他就烧高香了。

枢密院在关中征募新兵,郭怀恩自然是不会错过这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进了新军之后,虽然他神力惊人,可是叵耐性子太过火爆,不得上官喜欢,于是一直便当个小兵。

白天两军对抗,郭子仪虽然出尽风头,单人独骑直闯敌阵,‘斩’将夺旗锐不可当,可是郭怀恩自认也不差,他所在的步阵,他一个人就撑住了半条阵线,才让全军拿下了完胜的战果。

不过郭怀恩却不像郭子仪那么风光,只是被升为十夫长,调到了郭子仪手下听用,这自然是让他心里不怎么舒服。

就在郭怀恩愤愤不平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脸前一阵恶风扑面,左手下意识地一抓,竟是抓住了鲨鱼皮鞘的匕首,这时抬起头来的郭怀恩方才看清楚自己手里抓着的赫然是郭子仪得到的那把副都护大人亲赐的虎头匕首。

“这把匕首,本来你也该有分。”郭子仪朝有些诧异的郭怀恩说道,郭怀恩的武艺他见识过,比他不差多少,不过最重要的是郭怀恩作战够勇猛,这一点也很是让他钦佩。

郭怀恩看了眼手里那把虎头匕首,手一抖扔给了郭子仪道,“我不如你。”郭怀恩也不是那完全的莽夫,知道郭子仪的本事确实在自己之上,而且性格宽厚,胜过他太多,他即便心中仍有些不服气,可也没了嫉妒之心。

郭子仪看着别过头说话的郭怀恩,脸上一笑,然后将自己那柄虎头匕首别在腰里,郭怀恩是出了名的坏脾气,不过在他看来那不过其他人的误解,郭怀恩只是不太会跟别人打交道,其实这个人不坏。



帅帐里,郭虎禅对着地图,看着朝鲜行省的各处城池,李保这个老狐狸虽然老奸巨猾,可是胆子也未免小了点,他将全军主力全部收缩于熊津城一线布防,其余各地的城镇村落,几乎被他全部放弃,样子也太难看了。

“这些城池不必去管他。”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薛猛和苏文焕,他不愿意分兵削弱己方的军势,更何况这些城池即便拿下了也没什么好处。

“还是交给新军练兵?”薛猛接话道,如今乐浪大营,一副不如如山的架势,也就些老兵带着新兵,几百上千地进入朝鲜行省狩猎唐军,不过随着唐军主力回收,却是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容易打到猎物了。

“嗯。”郭虎禅点了点头,他想到了郭子仪,没想到这个兴唐名将在自己麾下,不过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郭子仪以后能达到什么地步,谁都说不准。

“白天那个郭子仪,你们怎么看?”郭虎禅看向了薛猛和苏文焕,他并不想拔苗助长,郭子仪白天的表现,当得起百夫长的擢升。

“是个猛将。”苏文焕第一个答道,他心里已经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找郭子仪切磋一番,王海宾不在,薛猛是从小打到大的,很是没劲,如今冒出这么一个能较量番的好对手,苏文焕自然不会放过。

“确实是个猛将,不过不知道他带兵如何?”薛猛对郭子仪印象不错,而且他也看得出郭虎禅对郭子仪颇为看好,当下开口说道,这个郭子仪好好培养下,说不定能成为独挡一面的大将。

“那明日让他那队人马跟着老兵出去当斥候,看看如何?”郭虎禅当即做出了决定,名将也是需要给机会磨练出来的,郭子仪还很年轻,不妨多给他点机会来成长。



朝鲜行省西北,唐军临时行营里,沈锦乾一身铁甲,看着身后整装待发的士兵,目光看向了前方洞开的营门,随着他的鞭梢挥动,两万大军倾巢而出,直扑前方的渤海军团的大本营。

而这时,王昌龄和王海宾则是带着渤海军团的三万精锐,故意留下了空虚的大本营给沈锦乾,他们则是带兵直扑熊津城。

李秀行策马在沈锦乾身边,他花了些功夫才让王昌龄和王海宾同意送份大功给沈锦乾,以作为他在李保那里的进身之姿,不过渤海军团的大本营还是有四万大军,兵力足足是他们的两倍有余。

要是沈锦乾指挥不力的话,大败而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李秀行对于王昌龄和王海宾的做法也没什么看法,毕竟做戏要做真,要是王昌龄和王海宾要是带走全部军队,也实在是假了些,更何况沈锦乾要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那也不如没他这个内鬼。

两万唐军轻装直进,当全军出现在渤海军团的大营营前不到五里时才被发现,而这时沈锦乾已经让手下的骑兵开始冲击渤海军团的大营外围,自己则是带领中军的步兵向渤海大营正面突进。

随着急促的号角声,渤海大营里各营留守的兵马都是乱糟糟地在各自的军官呼喊下集结,对于渤海军团,王昌龄和王海宾根本没有花多少心思,这留守的四万兵马更是互不统属,虽然看上去人多势众,但没了他们的指挥,和一盘散沙没太大的两样。

唐军骑兵百人一队,冲入了大营周围那些散居的部落营地,大肆砍杀那些营地里的妇孺老人,激怒着大营里的渤海军队。

李秀行这时带着手下的亲卫领着一队唐军骑兵,穿行在战场上,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让沈锦乾派遣骑兵大肆杀戮这些散落营地里各部的妇孺老人,来激怒大营里的各部留守军队也是他的主意。

哪怕王昌龄和王海宾带走了渤海军团的精锐,只留下四万散沙一般的军队,但是人数上的优势依然明显,而且那四万各部留守军队更是要保护自己的族人,战力并不算差,要是他们联合起来,两万唐军难有胜算,所以激怒他们,让他们各自为战,就显得尤为重要。

沈锦乾对于李秀行的主意,可以说两人是一拍即合,此时整个战场外围的各部营地几乎成了人间地狱,那些瀛洲士兵的残暴程度远超李秀行的想象。

尽管李秀行先前密会王昌龄和王海宾时,就听他们提过瀛洲士兵的德性,不过耳闻不如亲眼所见,在缇骑司李秀行曾经读过的卷宗和办过的案子里,不是没见过更加残忍的恶徒,但那毕竟只是少数,而像瀛洲士兵作为一个整体,几乎每个人都变成得比野兽更凶残,那就是前所未见。

李秀行看着不远处被几个瀛洲士兵剥掉衣服的女人,眼里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不过他也没去阻止这些瀛洲士兵,至少现在,他跟这些瀛洲士兵是一边的。

“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全部杀掉。”李秀行心里忽地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在他看来那些瀛洲的倭人,其凶残乃是天性,不是靠教化可以驯服的,与其留着,倒不如杀了来得干净,反正瀛洲那里,迁徙的汉人开枝散叶,论丁口数目不差那些倭人。

这时战况已自变得激烈起来,被激怒的各部守军几乎是毫无章法地乱冲出来,朝在自己部落肆虐的瀛洲士兵杀去,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混战,几乎是拱手把大营让给了带着一万唐军主力杀进去的沈锦乾。

战场一侧,留下观察的帝国斥候,看着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唐军占领的大营,也是摇头不已,这一仗唐军虽然占了先机,杀了留守的渤海各部一个措手不及,可是他们却未必稳胜,只是这些守军各自为战,才给了唐军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机会。

“走吧。”百夫长招呼了一声,带着手下的帝国斥候离开了,大营被唐军攻占了,剩下的渤海各部最后到底能幸存多少,就看唐军的主将是怎么想的了。

傍晚时分,原本热闹的渤海军团大营四周一片死寂,到处都是死尸和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欢呼的唐军士兵。

沈锦乾在渤海军团的大营帅帐里听着手下的禀告,这一仗他虽然赢了,可是将近一天的恶战,让出战的两万士兵,整整折损了七千多人,此外还有千余士兵失踪。

对于己方的损失,沈锦乾虽然不在意,可是面子上还是要装出一副颇为在乎的样子,在安抚了一下手下损失惨重的将领以后,沈锦乾看向了浑身是血的御坂翼,这个瀛洲人在白天的战斗里简直就像是个恶鬼一样,除了杀人还是杀人,就是他看了也有些心生寒意。

“御坂将军,你说那些俘虏怎么办?”尽管瀛洲士兵残暴,渤海各部守军也拼死抵抗,但到最后还是溃败投降了,抓到的俘虏足有五万余,其中大半都是来不及逃走的妇孺老人。

“我们军粮不够,养不起俘虏,杀了就是。”御坂翼坐在帅帐里,拿着布条擦拭着自己那把沾满鲜血的太刀,满不在乎地说道。

李秀行在沈锦乾身边,嘴角露出了一分笑意,沈锦乾只怕也有杀俘之意,只不过他不愿意去做这个事情,没想到这个御坂翼倒是干脆,直接把沈锦乾不想明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御坂将军了。”沈锦乾光棍得很,直接把杀俘的事情交给了提出来的御坂翼去做。

御坂翼站了起来,看着刚刚擦干净的太刀,皱了皱眉,然后朝沈锦乾抱拳道,“是,大人。”然后大步出了帅营。

很快帅帐里只剩下了李秀行和沈锦乾,“这个御坂翼,杀心很重,倒也不失为一员悍将。”李秀行朝沈锦乾说道。

“此人煞气确实是重。”沈锦乾想到御坂翼杀人时的样子,也不由点了点头,接着道,“这五万余俘虏一死,剩下的渤海各部残兵,必定跟唐军不死不休。”

“不止如此,只怕薛延陀人和回鹘人也不敢再跟他结盟。”李秀行道,虽说草原上向来以强者为尊,过去那些草原霸主也同样是用杀戮和残忍征服草原,进行统治,可是至少也不会对所有人赶尽杀绝。

就在李秀行和沈锦乾说话的时候,俘虏营里,杀戮已经开始了,御坂翼自己更是亲自操刀上阵,将几个玩女人玩得忘了军令的士兵给砍了脑袋以后,那些瀛洲士兵脑子才正常过来,没人再去玩其他花样,而是老老实实地挥刀逼那些俘虏在大营外挖起土坑来。

“坑杀。”御坂翼自言自语着,他最佩服的名将乃是白起,不为别的,就为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杀人不眨眼,挥手间就是无数人丧命,才是真正的将军。

入夜时,巨大的土坑出现在了大营外的平原上,一具具白天战死的渤海蛮子尸体被扔了进去,站在里面的那些妇孺老人,颤抖着看着举着火把站在四周的瀛洲士兵,有人哭嚎了起来,他们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

这时俘虏里,那些男人们振臂怒吼着,如同恍然大悟般冲向那些瀛洲士兵,可迎接他们的是呼啸的箭矢,和纷纷扬扬被堆下来的泥土。

哀嚎声里,不断有人倒下,而那些女人只是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任由泥土将她们掩埋。

“很残酷吧。”黑暗中,李秀行和沈锦乾并肩站立,看着眼前这一幕坑杀俘虏的画面,两人脸上异常平静,突然李秀行自言自语道。

“这残酷究其根皇帝造成的。”听到李秀行的话,沈锦乾有些讶异,他不明白李秀行究竟想说什么。

“帝国的军队过去守卫着大汉的霸权,同时也捍卫着这个天下的和平,正是因为文皇帝的短视和愚蠢,才让这和平被打破了,让那些野心家挑起战争,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死去。”李秀行脸上的神情近乎于虔诚,哪怕他是个再心狠的人,可是当他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女人抱紧孩子,用身体抵挡箭矢,然后被活埋,即便她们只是些蛮子,他心里也总有些触动,所以他需要为自己找到一个接受这一切的原由。

而郭虎禅便成了这个原由,李秀行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虔诚地相信郭虎禅是天命所归的霸主,因为只有郭虎禅当了皇帝,帝**队才能像以前那样守护大汉的霸气,捍卫天下的和平,才不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沈锦乾并不知道李秀行的想法,只是他觉得李秀行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因为在过去的时代里,虽然帝**队也会在草原上杀戮那些心怀不轨的部落,但是其激烈程度远不及现在所发生的,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新罗人,契丹人,女真人,靺鞨人,数以十万计的人死去,而在未来的时间里,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死去。

到天明时,大营前一片死寂,被填平的巨大土坑上,只有依稀可见的没有被掩埋掉的手掌见证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半个月后,熊津城内,李保站在城头,脸色有些难看,因为渤海军团的骑兵居然打到了城外,虽说他的兵力没有损失多少,可是沈锦乾那里渺无音讯,让他心里生出了猜疑的心思,或许就像他那些手下所说,沈锦乾心怀不轨,自己交给他的三万大军被他出卖了,不然的话城外怎么会突然出现渤海各部的联军,而且还插着帝国的军旗。

就在李保有些分神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了亲兵的呼唤声,“王爷,那些蛮子退兵了,他们走了。”

李保闻声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到了原本驻扎在城外的渤海大营里一片烟尘升腾,隆隆的蹄声在远处响起,撤退得极为匆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保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熊津城外不到一天的渤海各部联军仓惶撤走,脸上的茫然不比身边那些手下好多少。

直到夜晚,李保才终于从城外布下的斥候那里得了消息,渤海各部的大本营似乎被端了,各部联军才匆忙回撤,而毫无疑问这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沈锦乾和他手下的人马做的。

王府幕府里,李保脸上恢复了平时的自信,看着在座的手下将领道,“子秀果然不负本王所托,重创渤海蛮子,待他回来,本王当重赏之。”

没有人说话,谁都知道要是那消息属实,沈锦乾在王府的地位将再无人可以动摇,这个时候他们还是谨慎些好,等到确切的消息再说。

第一百三十章 隐藏的暗手

第一百三十章

隐藏的暗手

“大人,我等各部和逆贼有血海深仇,愿以死效命,还请大人为我等做主。”

帅帐里,摩率和一群各部的首领都是红着眼睛,跪倒在王昌龄和王海宾跟前,叩头呼喊,他们本来跟着王昌龄和王海宾一路轻骑直行,沿途避开了唐军数道防线,杀到熊津城下,本来以为能够再打个大胜仗,到时熊津城破,就算不能大肆劫掠,可好歹也是能捞到些好处。

可是谁能想到,天杀的唐军居然偷袭了他们的老营,自家部落的老弱妇孺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当他们回来时,看到的只是满目疮痍的老营废墟,同时还有那依稀能辨认出坑杀痕迹的万人坑。

那一夜,这些草原上的汉子哭嚎了整个晚上,一边哭一边用手扒土,挖出了已经开始腐烂的妻儿尸体。

王昌龄看着面前那些跪在地上,不住地用头磕地,甚至于血流满面的各部首领,心里也有些于心不忍,而这时候王海宾已是开了口。

“告诉你们手下的士兵,准备出发。”王海宾的目光扫视着地下那些抬起头来的各部首领,渤海各部算是彻底废了,原本各部加起来总有五六十万的人口,如今连番大战之后,只怕也就剩下五六万人最多,其他不是死,就是逃。

现在也差不多是彻底收服这些剩下的人了,王海宾心里清楚,要是不答应这些已经处于情绪失控边缘的蛮子,只怕兵变就在眼前,虽然他们并不怕,可是这三万多的各部精锐骑兵,怎么说也是一股不差的战力,不该就这样随随便便浪费掉。

“副都护大人会为你们做主的。”王昌龄这时也应和着王海宾的话,这一次他和王海宾身上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也是时候回大营去禀报了。

“多谢大人。”各部首领们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他们看来只要报仇有望,让他们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

三日后,将挖出来的尸体火化后,各部残存的草原汉子们骑上马向着乐浪大营方向而去,沿途上遇到的所有村庄,都被他们屠杀殆尽,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对于那些被泄愤杀掉的新罗人,王昌龄和王海宾也只当没看见,毕竟渤海各部是被唐军给杀惨了,剩下的人这般报复也是情有可原,那些死掉的新罗人只能怪他们自己命不好。



当王昌龄和王海宾挥军而还的时候,熊津城内,李保也是得了确切的消息,知道渤海军团被沈锦乾彻底击溃,虽说出征的三万大军里,死伤近万,可对他来说这点损失唐军还承受得起,至少避免了腹背受敌的可能。

这一次唐王府的外藩众将和一众关陇旧族也都无话可说,皆是承认了沈锦乾的地位,就连李保再次提出要和沈锦乾联姻之事,也再没有人跳出来反对。



半月之后,朝鲜行省东线,郭虎禅的大军终于从乐浪大营倾巢而出,汇合了王昌龄和王海宾带回来的三万五千人之后,手头上一共合计十四万大军朝熊津城而去。

已经是春末,不过朝鲜行省境内的农田却一片荒凉和死寂,能逃的都已逃往了熊津一线的方向,逃不走的则化作了那些草原士兵的刀下之鬼。

郭子仪骑着马,看着那队闯入一处偏僻的村落里,将剩下的人全部杀死的女真蛮子,虽然心里不大喜欢,可也只是在边上淡漠地看着,这不过是那些女真蛮子在泄愤报复,他们的妻儿老小全都死在了唐军的屠刀下。

“告诉你们的人,动作快点。”郭子仪朝身边一名并没有参与屠杀的女真蛮子说道,副都护大人让这些蛮子充作先锋军,虽然是给他们报仇的机会,可也不能让他们因为泄愤而误了事情。

那名被郭子仪喊住的女真蛮子原本是个贵族,所以会说一口汉话,不过现在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军官罢了,他和身边剩下的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普通族人不同,他除了报仇之外,还有自己的理想。

“是,大人。”给自己取名叫郭真的女真蛮子朝郭子仪应声道,然后策马而去,向着远处的村庄而去。

“这一路上,他们杀了怕不下五百人了吧。”郭子仪身后,郭怀恩策马上前道,他们这一百人受命节制千人的蛮子骑兵,不过基本上这一路过来,他们都没有出过手,那些原本驻守各城镇的唐军已经全部撤走了,沿途遇到的抵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六百多人,算是刚才的那些。”郭子仪回头答道,他知道郭怀恩虽然祖上是铁勒人出身,算起来也是草原人的后裔,不过郭怀恩显然比他更不喜欢这些女真蛮子。

“不知道等到了熊津城时,他们是个什么样子。”郭怀恩在一旁冷笑着,他可不相信这些女真蛮子到了熊津城的城墙前,会悍不畏死地向城墙冲锋。

不多时那些女真骑兵回来了,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身血,脸上的神情暴戾,不过郭怀恩却仍是瞪眼骂道,“还不去洗干净,今天晚上到不了地儿,每人十鞭子。”

郭怀恩喊了一嗓子后,那些本来脸上还满是杀气的女真骑兵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四散奔向不远处的小河,跳下水去把自己给洗了个干净。

郭子仪笑而不语,郭怀恩脾气暴躁是不假,不过手上的功夫硬的很,那些女真蛮子里号称勇士的,一个个都被他揍过,没几个能在他手里走上十合。

草原人向来敬畏强者,那些女真蛮子也不例外,所以郭怀恩虽然时常喝骂他们,可也没人心怀怨恩,反倒是颇为敬畏郭怀恩。

片刻之后,洗干净的女真骑兵便跟上了队伍,继续朝前而去,他们是先锋军,一路上逢山开路,遇河搭桥,乃是份内的事情,所以郭子仪虽然放任他们去泄愤杀死沿途所见的新罗人,但也不会让他们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事情。

夜色里,燃起的篝火旁,郭子仪盘腿而坐,他虽然只是个百夫长,可是手下还有一千女真骑兵,算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战力,在战场上也足以扭转局势,所以郭子仪想得自然更多。

像他这样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渴望建功立业的时候,所以即便郭子仪少年老成,此时也不禁多了些想法。

“若是从此处行军。”郭子仪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在地上用树枝划着泥土,却是勾勒出了大致的行军路线和熊津城一线的地形。

郭怀恩在边上看着,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之色,他没想到郭子仪居然把整张行军地图都给印在了脑子里,此时在那泥土上画出来的,好像没差上多少。

“就这么一路过去,只怕也不会有多少功劳。”郭怀恩主动凑了过去,他脾气暴躁,又正年轻,被郭子仪的自言自语给撩拨起来以后,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怎么看?”郭子仪手里的树枝忽地画了一条线,猛地绕到了熊津城一线靠近海岸的一处港口,接着看向了郭怀恩。

“好主意,咱们专挑港口下手,烧光李保老贼的船队,看他怎么打这一仗。”郭怀恩眼前一亮,唐军退守熊津一线,重兵云集,可他们的辎重大部分都是靠从海上运输,全靠瀛洲提供的军械粮食度日,一旦把他们沿海的那些港口给端了,只怕唐军的后勤会很快陷入困境。

听到郭怀恩的话,郭子仪也是笑了起来,他可是想了很久这事情,眼下他们大军尚在半途,唐军虽然如临大敌一般放弃了路上的全部城镇,可是他相信唐军此时应该还没有注意自家海岸线上的港口安全,只要能够出其不意,他们这一队人马还是能够重创唐军的港口的。



郭子仪所部后方百里,帝国军队大营,帅帐之内,灯火通明,王昌龄,李林甫,王海宾,薛猛,苏文焕等人都是齐聚一堂。

“你们自己看吧。”郭虎禅将手里缇骑司从熊津城内送来的密报给了身旁的李林甫,这是杜老大派人日夜兼程送来的情报,可以说是让他大为心动。

李林甫自从刚才就一直很好奇缇骑司在熊津城内究竟刺探到了什么重要情报,竟然让郭虎禅有那般大为意动的表情,此时他接过之后,只是略微扫过几眼之后,他脸上神情也自变了。

薛猛几人都凑到了李林甫身边,接着传阅起那份情报来,接着几人都是露出了同样的神情,谁也没想到缇骑司居然搞到了唐军在熊津一线沿海的军用港口,那里可都是堆积军用物资以及停泊大船的地方。

“李保这老狗,仗还没打,就想着跑了。”薛猛自语着说道,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而他身边苏文焕也是一样,不过他的话就更难听一些,“这老狗缩头乌龟当习惯了,真不知道他这是造得哪门子反。”

“这几处港口,同时分兵奔袭,你们商议一下人选。”郭虎禅看向了帐中众人,缇骑司在熊津城刺探到的这份唐军港口分布图,对他来说可是极为有用。

郭虎禅虽然想要在朝鲜行省全歼唐军,可是对他来说,没有海军的他很难阻止李保从海上退守瀛洲,到时候就算他收复朝鲜行省,却还要跨海进攻瀛洲,根本称不上什么完胜。

一听说要分兵奔袭,薛猛,苏文焕,王海宾三人立刻眼睛亮了起来,看着那五处唐军水师停泊舰队的军港,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后,彼此间已是达成了同盟,反正他们三人各占一处,剩下的两处分给别人。

郭虎禅抬头看了一眼薛猛,苏文焕和王海宾三人,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也不会在这事情上反对,毕竟这奔袭唐军的港口,确实需要他们这样的猛将才能办到,唐军在熊津一线囤有重兵,斥候必然极多,所以奔袭唐军港口必然只能是小股精锐出击,人数多了必然会被李保发现他们的意图,到时候只怕会弄巧成拙。

“行了,你们三个自己商量,只是剩下两处需得给我把人选好了。”郭虎禅未等薛猛他们开口,已自说道,他这番话顿时叫薛猛他们欢喜起来。

“大人,军中猛将,除了我等三人,前日那郭子仪也算一个,照我看只是奔袭唐军港口,只要不出大岔子,他应该能办到。”苏文焕第一个道,当日郭子仪升为百夫长后,他可是没少找郭子仪‘切磋’,对于郭子仪的武功自然是清楚得很,虽说还不及他和薛猛,不过差得也不多,最重要的是这小子满腹韬略,是个将才,他手下那个郭怀恩尽管脾气暴躁了点,武功也稍微差了那么点,不过说起骑兵战术来头头是道,手底下也有两把刷子,他自然是觉得让郭子仪去奔袭其中一处港口,问题不大。

“郭子仪吗?”郭虎禅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对郭子仪表现得太过关心,升他为百夫长,也只是当日两军对抗,他的表现确实当得这赏赐,如今苏文焕提出让郭子仪独当一面,奔袭一处唐军港口,他也是颇为意动,不过郭子仪的资历是个问题,到时候给他一千精锐,只怕那些老兵未必服他。

见郭虎禅没有答复,苏文焕也没有问,薛猛和王海宾更是沉默不语,他们也都明白郭虎禅的顾虑,奔袭唐军港口,必然要用军中那些百战老兵组成的精锐骑兵队,郭子仪不过一个新晋百夫长,只怕难以统御这些骄傲悍勇的百战老兵。

“大人,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看着郭虎禅有些犹豫,李林甫在边上却是轻声道,那郭子仪他虽然没见过,可是他清楚苏文焕的为人,若非真的猛将,以苏文焕之性格,绝不会向郭虎禅推举。

李林甫这时说话,也是赌一把,唐军五处港口,若不出意外,薛猛,苏文焕,王海宾这三路必然马到功成,即便剩下两路失败,也无碍大局,顶多是让李保有逃跑的机会罢了,倒不如卖个好给那郭子仪,那郭子仪若是成事,日后必然会感激他此时之举,到时候他也算是结好一员猛将。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郭虎禅看向了李林甫,口中自语着,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倒是我拘泥了,那就看看这郭子仪到底是不是非常之人。”

“还有一个呢?”郭虎禅说笑间,却是看向了苏文焕他们,一共五处港口,如今已有四将,还剩下一处。

“我看来校尉便可。”又是李林甫,只不过他举荐的对象成了郭虎禅身后的来洛,他可是清楚这位越侯府的世子身份,虽说未必以后能够继承越侯的爵位,但是看看那位来小姐在蓟县时对自家大人的情意,他就能断定来洛日后前途必然远大,这时候不卖好于他,更待何时。

李林甫这一开口,苏文焕几人也都是露出了颇为赞同的神情,来洛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这几年跟在郭虎禅身边当亲兵,后来又当过一阵百夫长,直到现在的校尉,也算是军中一员骁勇善战的将领,只不过来洛在郭虎禅身边当亲军,上战场的机会不多,才让他们忽略了。

“你去如何?”郭虎禅转头看向了身后侍立的来洛,笑着问道,如今的来洛可是身高八尺的壮汉,不再是当年初见时的腼腆少年,性子也自变得坚毅沉稳,没有年轻人的毛躁。

“末将求之不得。”来洛虽然心里高兴,可脸上仍是一脸平静,只是大声应道。

“好,如此人选已经定下,你们连夜挑选精锐,趁夜出发,苏文焕你自带两队人马先去找郭子仪,然后再分兵出发。”郭虎禅站了起来,朝帐中已有任务在身的四将说道,唐军的港口他志在必得,只要断了李保的海上退路,唐军也只是瓮中之鳖,任他揉搓罢了。

待苏文焕他们四人退出帐后,李林甫方自到了郭虎禅面前道,“殿下,可还记得李千户差人送回来的那封密报。”

“当然记得,可是那沈锦乾之事?”郭虎禅看着脸色有些慎重的李林甫,却是有些奇怪地问道。

“殿下,李千户提到过,当初是吴侯府在江南有所察觉,才在瀛洲找到沈锦乾,这里面的关节不得不叫人防着点。”李林甫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倒不是怀疑吴侯府有鬼,他是担心江南那里会出岔子,虽说这不关他们这边战场的事情,可是他作为一个谋士,发现了问题若是不说出来,却是叫他难受得很。

“你是担心李保在江南有暗手。”郭虎禅的眉头一凛,很快便明白了李林甫的话中隐意,只怕他担心的是帝国海军。

“唐军的水师,在帝国海军面前就是过家家的玩意,李保这老贼,岂会不考虑帝国海军的存在,他这般有恃无恐,只怕是其中有鬼。”李林甫见郭虎禅会意,胆子也不由壮了几分,直接道。

“你说得虽有道理,可是江南距离朝鲜行省,何止万里之遥,就算李保有暗手,只要我们毁了唐军的港口,我也保他没有发动的机会。”郭虎禅的目光沉静,朝李林甫说道,他不希望出现那种最坏的情况。

第一百三十一章 燕王

第一百三十一章

燕王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江南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扬州郊外,郭元佑除去坟头的杂草,年少的脸庞上有着和年龄不符合的沉稳。

抬起头,郭元佑看向了长安方向的天空,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意,那个愚蠢的兄长,他以为帝国军队会服从他,他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殿下,我们该走了。”有着青色石碑的坟茔边,穿着蓝衣的壮实汉子恭敬地朝面前的少年说道。

郭元佑,当今皇帝郭元佐的胞弟,很小的时候曾被文皇帝称为麒麟儿的天才,不过他却是文皇帝跟一个最卑微的宫女所生,所以即便他的才能远超过他的兄长郭元佐,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长安城。

“娘亲,我走了。”郭元佑朝手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向了自己母亲坟茔前的墓碑,拜道。

因为小时候过早表现出来的聪慧,郭元佑失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在七岁的时候被皇后韦氏收养,也是那时候他的名字变成了现在的元佑。

对于已经死去的韦氏,这个名义上的母后,郭元佑没有半点的感恩之情,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死在这个狠毒的女人手里,同样对于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他也同样憎恨。

郭元佑离开长安已经有六年,虽然中间也曾经回过几次,但是每次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就如同他憎恨自己的皇帝兄长,郭元佐也同样讨厌这个出身卑贱的兄弟。

跟在郭元佑身后,蓝衣汉子招呼上了另外几名同伴,自家这位殿下,亲生母亲只是一个最卑微的宫女,要不是一次偶然文皇帝喝了大补的鹿血后燥热难忍,而当时太监只能在附近寻到这个平时只是浆洗衣服的宫女,恐怕也不会有殿下。

让蓝衣汉子和几个同伴死心塌地的跟随郭元佑的,并不只是郭元佑的才能,也不只是郭元佑对他们的恩情,而是郭元佑从不在他们面前避讳自己的出身,而是把他们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官道上,郭元佑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朝扬州城而去,他这个王爷,只怕全天下没几个人还记得,他还记得自己六年前离开长安时,父亲文皇帝脸上的失望表情。

虽然那时他只不过十余岁,可他心中清楚,父亲文皇帝心中未尝没有立他为太子的念头,只是母亲的死,让他知道如果他当时继续留在长安城,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淹死在宫中的水井内,于是他离开了长安城,只带了几个从小服侍自己的老太监。

这一走就是六年,如今他已是个身高七尺的英武少年,在扬州城里,很多人都喊他六郎,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并不多。

“六郎回来了。”扬州城门口,看到起码回来的郭元佑,几个守城的士兵都是笑着打招呼道。

“嗯,回来了。”郭元佑脸上一笑,少年温润如玉的笑容让四周的人如沐春风。

不多时,郭元佑带着手下回到了自家的宅子,不算小的宅子并不奢繁,相反和郭元佑的身份比较起来,几乎称得上是寒酸了。

宅子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身高六尺,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看人时,好像总有种阴沉沉的感觉。

“殿下。”看到郭元佑带着蓝衣汉子回来,那男人行了一礼,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尖锐,不似一般男子嗓音那般浑厚。

“坐着说话。”郭元佑看着一脸风尘仆仆的男人,招呼着他道,脸上仍是少年的欢快神情。

“殿下,长安出大事了。”那男人没想到都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眼前这位殿下还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出了什么大事,你说说看,如今还有比李唐余孽造反更大的事情吗?”郭元佑看着父亲文皇帝当年在宫里培养的心腹太监此时的急迫神情,却是笑着反问道。

郭元佑心怀大志,不过却从不在人前显露,因为他永远忘不了母亲会死,只是因为父亲文皇帝的一句麒麟儿之语罢了,他若要好好活着,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殿下,平阳王…”男人有些急,他和几个同僚一直都认为眼前这位殿下才是该继承皇位的那个人,即便是先帝当年临终前,也不无改立这位殿下为太子的念头,只是终究到最后没有付诸实施罢了。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郭元佑比郭元佐更适合当皇帝,尤其是这几年朝局动荡,国势不宁,更让他们生出了些想法,尤其是郭元佐纵欲无度,又没有子嗣,看其气色虽然靠着那些虎狼之药保身,可又能挺过几年。

“平阳王是个好人。”郭元佑打断了面前的男人,对于那位几十年来一直都人畜无害的平阳王,他心里自然清楚这位平阳王只怕也跟自己一样,一直都在掩饰着自己的真面目,不过他可不想在男人面前暴露自己,所以直接道。

男人苦笑,平阳王是个好人,这种话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而他面前这位殿下显然不会是个傻子,只不过这位殿下仍旧不信任他们罢了。

“殿下,请恕老奴无礼,斗胆说一句,皇上纵欲无度,如今全靠虎狼之药,只怕用不了几年?”男人说的已经是大不敬的诛心之言,不过郭元佑仍是没什么反应。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的。”郭元佑摇着头说道,只是他心里却不如他的表情那般冷静,自己那个愚蠢的兄长是什么德性他最清楚不过,人虽不笨,可是却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更重要的是不懂得节制自己的欲望,说难听点就是无女不欢,对于帝国来说,这样的人来当皇帝简直就是灾难。

只不过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足,所以郭元佑打断了面前的男人,他知道这些当年对父亲文皇帝忠心耿耿的心腹太监,并不是一群只有愚忠的人,他们中某些人的才能,他们的眼光,不会比内阁里那些宰相差多少,只不过他仍是不愿意在他们面前透露自己的底细,长安那趟浑水他现在还摸不起。

男人有些失望,但还是朝郭元佑一礼后道,“老奴知道殿下不放心老奴等人,不过老奴可以对天发誓,我等是真心希望殿下能回长安。”说完,却是离开了。

郭元佑并没有出言挽留,只是等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才自言自语道,“回长安,那可是天下瞩目的地方,我若回去,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要多上无数的仇敌,最大的那个还是未央宫里那个。”

有着和年纪并不相符和的智慧的郭元佑,并不是普通人,他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欲望,现在的他依然需要继续等待。

“殿下,既然连平阳王皇上都可以拉拢?”蓝衣汉子听着郭元佑的自言自语,最后终究是忍不住问道。

“平阳王今年多少岁,而且膝下无子,更何况如今瀛洲反了,我那位皇兄就算拉拢平阳王,平阳王又能从借到多少势。”郭元佑一脸平静地说道,他憎恨郭元佐这个兄长,同时也更了解这个兄长。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样继续在扬州等下去。”蓝衣汉子有些着急地说道,“卫王和齐王可都是去了北庭都护府,如今帝国北方军队都在他们手中,要是他们联手…”

“卫王叔虽然是个英雄,而且比起其他几位王叔更适合坐未央宫里那张位子,不过齐王叔是个多疑的人。”对于自己那四位叔叔,郭元佑的认识显然要比郭元佐这个当皇帝的兄长要深刻得多。

“说实话,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倒是希望卫王叔来当这个皇帝,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可能性不大。”郭元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脸上则是有了些玩味的神情。

郭虎禅这个名字对于郭元佑来说并不陌生,毕竟这几年里要说谁的风头最劲,那一定是这个郭虎禅,尤其是如今帝国北方,可都是这个帝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副都护一手撑着帝国军威。

比起其他人,郭元佑总是对郭虎禅有种莫名的忌惮,他始终相信这个如同彗星般崛起的宗室子弟,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殿下可是说那郭虎禅?”蓝衣汉子看着自家殿下脸上露出的神情,也不由皱了皱眉头,前段日子可是闹过传言,有说那郭虎禅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后人,后来听说长安城里也闹了这传言,虽然最后说是李唐余孽的阴谋,想要陷害这位用兵如神的帝国名将,不过蓝衣汉子心里也有几分疑惑。

“不错,就是这个人,我对他很感兴趣,那个传言你应该也听过。”郭元佑笑着说道,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却藏着危险的锋芒。

“他究竟是不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后人,我也很好奇。”郭元佑的声音里有几分冷意,他和那个愚蠢的兄长不同,他更在意郭虎禅手握实际兵权的事实,比起卫王,齐王,这个在前线带兵的郭虎禅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不过郭元佑并不会因此而去提醒他那个兄长,现在的他对于江南的局势更感兴趣些。

说起来在江南,关于郭虎禅的那个传言虽然已经在明面上给压了下去,可是暗地里却似乎仍有人在传播这个消息,这是让郭元佑提高警惕的根本原因。

天下四大都护府,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金陵都护府,安南都护府,当然如果连拱卫帝都,并无都护府之名的长安都护府也算进去,那就是五大都护府。

四大都护府里,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向来都是排第一,第二,随便任一个就抵得上金陵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加起来的实力。

帝国当年开发江南时,金陵都护府也强盛过一时,但到了后来,江南子弟虽然骁勇善战,不过多是参与西征,最后建制被并入安西都护府,而到了他父亲文皇帝手里时,金陵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就更加衰弱。

相反倒是一直专心于开辟海上通往欧洲航道的帝国海军在江南成为了强势的存在,甚至于直接架空掉了安南都护府,而出于制衡枢密院,文皇帝实际上默认了帝国海军控制安南都护府的事实,甚至于还支持帝国海军渗透金陵都护府,和枢密院分庭抗礼。

郭元佑六年前离开长安,前往江南,主要还是因为帝国海军,他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争夺皇位的念头,想得更多的只是自保,只是后来随着世事变化,他心中也生出了些野心,他这几年看似只是闲散的过日子,可是暗地里认识的海军将领和军官也不少。

当年他父亲文皇帝若是再多活几年,未必不能让帝国海军并入枢密院,到时候以权术谋之,逐步控制整个帝国的军队。

眼下金陵都护府里,帝国海军的力量已然不弱,郭元佑有时也会生出些疯狂的念头来,比如如果他能控制帝国海军,也许可以以江南为根基,北上逆取天下。

这念头是如此疯狂,以至于郭元佑心中总是不停地压制这个疯狂的念头,不让自己在人前表现出来,现在的他只是个闲散的王爷,而他那个愚蠢的兄长无论如何也是皇帝,而且同样在打帝国海军的主意,他若是动作稍大,就有可能给自己招来祸患。



金陵城内,金陵都护府内,一圈将领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金陵都护府并没有大都护,枢密院似乎算是默认帝国海军在金陵都护府的渗透,上一任大都护老去后,始终不设新的大都护,只剩下四位副都护互相钳制。

不过即便帝国海军和枢密院矛盾再大,如今朝鲜行省正在发生的战争,依然让金陵都护府里的帝国将领们非常关注,而程务挺这个太尉也是给了北庭都护府明令,但凡是关于朝鲜行省的军保,都送一份去金陵都护府。

如今那巨大的沙盘上,便是朝鲜行省和瀛洲的模型,虽说不能上战场,可是进行军旗推演对于那些将领们来说起码能过过嘴瘾。

“郭副都护,用兵确实有一套。”因为朝鲜行省距离江南过于遥远,虽然可以通过海路运送军报,但是需要的时间不会比从朝鲜行省送到长安快上多少,此时金陵都护府的帝国将领们也只是根据三个月前的军报,模拟了郭虎禅击败渤海叛军的一连串战役。

虽然郭虎禅因为这两年的彪炳战绩,而被称作当世第一名将,可这不过是那些说书先生们编排出来的,市井小民喜欢凑个热闹,可是帝国军中,尤其是像金陵都护府这里的帝国将领们多半都是心里不大服气,不过那些详细的军报和此前军中参军记录的各种作战资料,让他们在沙盘上重现了郭虎禅所打的胜仗之后,也多是开始承认郭虎禅的用兵之能。

扬州城外的港口里,帝国海军的第一舰队全部停驻在了港口里,随舰队一起的还有近百艘的商船队伍,作为雄霸海上的帝国海军,虽然完全控制了南洋的航线,但是一旦驶过印度洋,没有沿途港口支撑的帝国海军便威力大减。

一艘白色的大船上,余诗雨依靠着船舷,看着前方依稀能看清轮廓的扬州城,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此次前往东罗马帝国,可是足足耗费了她一年多的时间,不过相比起自己在海外的那些见闻,这区区的光阴流逝也变得微不足道。

作为海上少有的女商人,余诗雨并不像她的名字那样柔弱,相反在海上跑的江南豪商里,她向来是最顶尖的那几个之一,除了越侯府的那位大小姐来薇以外,她是唯一的女子。

“大小姐,这回到了扬州,我看燕王那里大小姐你是躲不过了。”余诗雨身后,一个满脸花白虬髯的老人笑着说道,自家小姐虽然是女中豪杰,在海上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可终究是个女娃娃,女娃娃怎么也是得嫁人的,更何况如今大小姐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再拖下去可不是个头。

“老叔,你又胡说八道了。”余诗雨有些恼怒地看向身旁的老家人,不过心里却是想到了那张少年老成的面孔,一年多不见,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了。

夕阳下,靠岸的商船开始卸货,从扬州城里闻讯而来的苦力们几乎把码头给挤满了,江南虽然不像关中,河东等地人口密集,但是却也不差多少,再加上扬州城繁华,不少没了地的农民都是进城沦为雇工和苦力,不过却也使得扬州城的港口异常发达。

从船上下来,余诗雨已是换了一套仕女服,这一趟获利丰厚,不过照例还是要先去见燕王,如果不是燕王,只怕当年她父亲留给她的几艘海船早已烂得沉进海里,哪有今日数十艘大船的浩荡规模。

燕王自然便是隐居在扬州城的郭元佑,只不过他这封号并没有多少人记得,再加上他到扬州之后,几乎是当起了隐士,所以除了寥寥几人之外,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当然也没人知道海上有名的女龙王只是帮他赚钱罢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人放火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人放火

咸湿的海风里,郭子仪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朝鲜行省的荒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半个月前,当苏文焕带着两千军中铁骑出现在他面前,将副都护大人亲手写的军令给他时,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知道苏文焕分给他的可是整整一千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

郭子仪尽管比同龄青年要沉稳得多,可还是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怀,当日拜领军命后,就带着手下一百本部兵马和一千铁骑汇合后,直接杀往了所要征伐的港口所在。

唐军在熊津一线修建的港口不下十个,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仍是朝鲜行省原有的几个港口,因为这些港口够大够深,足以容纳唐军的水师停泊。

作为海上的退路关键,这些港口自然是有精锐的唐军把守,同时熊津正面一线各处要地皆有重兵把守,同时用于侦察的斥候也是几乎把整个战线都给笼罩了起来。

郭子仪所要奔袭的港口距离熊津城,有百里距离,在五处港口里排在最末第二,他为了万无一失,却是特意从朝鲜行省的西北部贴着海岸线过来,所花的时间要长一些,不过他却觉得值得。

在阴暗的林子里钻了十来天,如今骤然出现在空旷的滩涂地上,帝国的士兵们都是有些眼前一亮,胸怀舒畅的感觉。

郭子仪计算了一下日子,当日苏文焕跟他约定,半个月后五路人马同时发动,不论如何在五日内都要强攻各自港口得手,他如今光赶路就用完了半个月的时间,再加上他现在距离港口还有一日的距离,全军也需要修整,真正留给他作战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三天。

滩涂地靠林一侧,帝国的士兵们下了马匹后,都是赶紧给马匹喂养精料,因为郭子仪选择了这种稳妥的隐蔽行军方式,所以他们出发时带的补给不少。

选了处干净的地方,郭子仪和军中的百夫长以及一批参军聚在一起,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他们这次乃是五路奔袭,以他们现在的状态,用最快的速度发动进攻,也要在两天后,毕竟半个月的山地行军,即便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也已经极为疲惫。

摊开的地图上,标注出了港口和周围的大略地形,郭子仪手指着上面的港口位置道,“按照熊津地方旧志,这处港口可以同时容纳大船三十,中小船只过百,按照海军惯例,可置海府,驻屯兵力约在两校上下。”

朝鲜行省虽然穷困,但是其林木铁矿却是储量丰富,所以一直以来,朝鲜行省除了农业以外,最为发达的便是伐木和矿业,来自北方的帝国商人们利用海船将大批的木料铁矿运回莱州,登州各地贩卖,获利丰厚。

因此熊津等地的港口数十年下来,造得规模也是不小,郭子仪他们所要奔袭的港口,按照帝国海军对于港口的驻扎标准,可以设置海府,驻扎两千至三千人用来保证港口的安全,不过这是帝国海军对于南洋各国还要实行威慑之故,所以才配备此等规模的重兵。

考虑到港口对唐军的重要性,郭子仪宁可多计算唐军人数,以免到时候失算。

在场的百夫长和参军里不乏细柳营出身的军官,虽然枢密院和帝国海军不和,甚至于双方彼此明争暗斗不停,导致各都护府将士和海军将士互相敌视,但是在细柳营里他们仍是要了解帝国海军的军制等情况,以便有一天能够用上。

“若以军力算,唐军在港口最多驻扎三千人,不过这个数字不太准确。”郭怀恩沉声说道,他虽然脾气暴躁,可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要不然也不会被郭子仪提拔为自己的副手。

“朝鲜行省穷困而且缺粮,就算李保老贼钱粮再多,也不可能在一个港口驻扎三千精兵,我估摸着一千五百人左右就顶天了。”郭怀恩朝郭子仪说出了自己的推算,而周围一圈军官都是点了点头。

“那就将敌军兵力定为两千。”郭子仪做出了决断,缇骑司送回大营的消息并不详细,尤其对于港口的唐军驻扎情况几乎根本没有提到,不过他也不能再苛求什么,毕竟缇骑司不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缇骑司,他们能摸清楚这五处港口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们此次,当以焚烧唐军船只为主。”郭子仪沉声说道,这一次他们随军携带的箭矢武器并不多,骑枪被舍弃,备用的横刀也被舍弃,除了一张角弓,一壶箭,一柄横刀外,剩下的就是粮秣和硫磺等引火之物。

郭子仪召集众人名为商议军略,实际上是他自忖资历较浅,指挥那一千老兵,直接下令的话怕是有人会不服,索性借着商议之名下达命令,不过他发现自己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军官对于他没有多少抵触,对于他的命令大多没有异议。

“那么,我等先去唐军港口侦察一番,张军侯留守。”郭子仪下完命令之后,然后从坐着的石块上站起来,朝几个跟自己一起去查探唐军港口地形的百夫长说道。

为将者,若不识地理,怎堪带兵,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和卫国公李靖讨论兵法军学时说的话,因此帝国军队里,不提十夫长这样的低级军官,但凡是队正以上的军官都必须能明辨地理,至于到了百夫长以上,将领每战必亲临前线侦察地形也差不多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一天后,黎明的天空下,黑暗里,郭子仪和身边几人下了马,远远眺望着靠海的港口城市,这时天边已经依稀有了亮光,他们的视线里,港口里停泊的船只轮廓已经可以看个分明。

静谧的港湾里几乎停满了船只,而这时候港口的码头上,已经忙碌了起来,数百个靠卖苦力为生的力夫,如同蚂蚁般从露天的货场,将各种各样的货物搬上船只。

郭子仪皱起了眉头,唐军这处港口,显然规模不小,看那边上的军营里帐篷数目,两千人只多不少,再加上紧挨着港口的小镇,人数着实不少。

“看起来李保老贼是打算跑了。”郭子仪自言自语道,那些力夫在码头上搬运货物不停,他不用想也知道那必然是唐军从朝鲜行省各处搜刮来的财货物资。

“啧啧,那么多货物就堆那里,这要是放把火,可得有多大。”郭子仪身后,一名跟出来的参军口中喃喃自语道。

“放火,对,咱们到时候就放火烧了这些货物。”郭子仪听到那名参军的自语后,心里念头一动,已经明白这一仗该怎么打了。

“大人说得不错,一把火烧下去,只怕这整个港口都要大乱,咱们等唐军出来救火,才狠狠给他们一下。”一个百夫长面露狠色道,他是斥候出身,对于这种事情最是精通不过,那港口边上挨着的小镇多是木头房子,而且都是大片大片的连成,到时候不但要在码头和货场放火,连那镇子一起点了,只怕不用他们怎么出手,就先自把那些唐军跟新罗人都烧死了。

几句话间,郭子仪的脑子里念头清晰了起来,他看向了身旁那个斥候出身的百夫长道,“我们一共十七人,我留十人给你,可有把握大军到后,把这港口和小镇全点了。”

“大人放心,就这地方,五人足矣。”那百夫长一脸自信地答道,要说去摸唐军的营地还有些困难,可如果只是那岗哨形同虚设的货场和根本没什么防备的小镇,他一个人都能一路放火把整个镇子跟港口全点了。



冲天的火光里,到处都是哭喊奔逃的人群,苏文焕挥刀劈斩,将几个冲上前来的唐军骑兵连人带马都斩成两段。

苏文焕带兵奔袭的港口,距离熊津城只有六十里距离,在五处港口里可以说是最危险的,一旦奔袭港口不成,熊津城外的唐军大营的援军骑兵半天就能杀到,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处港口驻扎的唐军并不多。

苏文焕是郭虎禅手上的第一猛将,倒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比薛猛和王海宾都厉害,而是他的用兵也和他的性子一样,剽悍如火,勇猛无敌。

和郭子仪分兵之后,苏文焕却是装作全军前锋,到了熊津城一线唐军正面,耀武扬威,连日搦战,杀了几个不长眼的敢出营应战的瀛洲武士,却是让熊津城里一阵紧张,都以为郭虎禅大军不日即道,严令各地守军加强戒备。

结果十来天下来,什么动静都没有,反倒是让前线防御的唐军疑神疑鬼,精神不济,而苏文焕在十五日约定的时间一到,就直接连夜强袭正面的唐军守兵。

当夜,苏文焕亲自带兵直突敌营,一千铁骑马踏连营,四处放火冲杀,将那唐军营地杀得一片狼藉,接着便扬长而去。

唐军将领怎么也没想到,那伙如同恶鬼般勇猛难敌的汉军铁骑在踏翻他们的营盘从容而退后,一个转折却是直接朝熊津城方向疾行而去,不过一日间就杀到了港口。

港口的守军不多,只有五百人,不过囤积的货物和停泊的船只不少,对于苏文焕来说,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那五百唐军开始还以为奔袭而来的苏文焕全军是熊津城里来的队伍,毕竟这些日子熊津城里不时有车队到达。

当时天色昏暗,苏文焕带兵冲到那些唐军的眼皮底前,才让那些唐军看清楚了他们的旗号,结果自是被苏文焕带着手下骑兵一段冲锋,就给杀了个丢盔弃甲,血流成河。

杀人放火,苏文焕手下那些老兵干起来自是轻车熟路,尤其是那港口的守军被他们一个照面冲杀溃败,整个港口接下来对他们来说就是个脱光了衣服的娘们,他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当港口的货场里燃起冲天大火时,港口里停泊的船只都是慌慌忙忙地起锚,想要逃出港口,可这时苏文焕手下那些下马的士兵,已是爬上了靠岸的船只,开始引起火来。

拥挤的港口里,那些大船本就转向不便,再加上一窝蜂地起锚朝外去,自是撞在了一起,而这时那些被点着的小船则是一头撞在了边上的船只,接着火借风势,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不到短短半个时辰,整个港口都被苏文焕带兵烧了,就连那些船只也在火光中连成了一片,只有停泊在最外面的海船才侥幸逃出了几艘。

本来到了这当空,苏文焕已经可以带兵撤离,不过却料不到当天晚上正有一队唐军精锐护送一批货物前往码头,当港口里火光冲天而起时,带队的唐军将领便立刻舍了护送的货物,全军狂奔冲向港口,赶到时正遇上放完火后全军掉头而走的苏文焕,于是两方立刻绞杀在了一起。

“大人,不可恋战。”苏文焕身后,一名亲兵看到自家大人把一名偷袭的唐军骑兵腰斩后,却是连忙和身边同伴一拥而上,护住了苏文焕,接着嘶吼着道。

正杀得起劲的苏文焕冷不防听到耳边这声大吼,脑子也清醒了些,抬头看时,只见自己带来的一千骑兵在身后火光照亮的昏暗里,跟那些拦路的唐军混战在一起,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情形。

“给我吹哨,全军往西突围。”苏文焕翻身上马,朝身边的亲兵大声道,这种混战都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他带来的都是军中好不容易攒下的百战老兵,不能白白地浪费在这里。

黑暗的夜空里,尖锐的铁哨声响了起来,长短的呜咽声里,本来还在酣战的帝国骑兵全都是在军官的喝声里脱离战斗,朝着西面突围杀去。

对战的唐军虽然也是唐军中的精锐,可是遇上一心要走的苏文焕和他手下的帝国骑兵,却是毫无阻挡之力,不过片刻间就被苏文焕给杀穿了出去。

“大人,咱们要追吗?”唐军主将身边,一名亲兵看着昏暗的光线里,如同黑潮般迅速远去的汉军铁骑,却是忍不住问道。

“追你老娘,还不重新整兵。”看着身周给冲得七零八散后聚起来的士兵,高行虎朝那问话的亲兵劈头盖脸地问道,他今天算是倒了血霉,好端端地遇上了来偷袭港口的帝国铁骑,就刚刚那阵,他已经先摆好了弓弩手和步阵,可还是叫人杀成了混战的局面,不用想那伙骑兵肯定是郭虎禅那个杀神手下的精锐。

总之高行虎没胆子去追击苏文焕他们,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去港口,看看能抢出多少东西算多少东西,犯不着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漆黑的夜色里,杨挺带着四个同僚,溜进了几乎没有防备的小镇,这种挨着港口的小镇,除了一些有船出海打鱼的渔家外,大部分都是靠出卖劳力在港口码头做工的人家,自然是穷得很,造的房子多是木头搭的棚屋。

街道上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是偶尔有几条野狗跑过,那些野狗看到街上的陌生人,本来要喊,可是被杨挺几人拿眼一瞪,这些野狗都是夹着尾巴逃开了。

这几天都在小镇外观察镇子地形的杨挺很快到了镇子东侧,今天晚上刮的是西风,东边这一点着,大风一卷,就立刻卷着往西面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整个镇子都给烧起来。

“小心些,晚上风大,点了就走,别到时候自己给自己放的火烧死,那可就笑话大了。”临散前,杨挺朝四个同僚说道,接着人就闪进了黑暗的街道了。

片刻之后,在港口外一座林子里等候消息的郭子仪看到了黑暗中的小镇里忽地亮起了一个红点,他的目光一凛,知道那个百夫长杨挺动手了。

随着小镇里冒起的火光短短的时间内就连成了一片,郭子仪身后,一千余士兵全都翻身上了马匹,等着郭子仪出击的命令。

小镇的大火很快就照亮了天空,而这时就在港口边上的唐军营地里本来暗沉沉的军营里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接着便是人马嘈杂的声音响起。

当唐军营地里奔出火龙般的队伍,朝已经火势连成一片的小镇奔去的时候,郭子仪终于挥动了马鞭,刹那间铁流奔涌。

地狱般的火海里,到处是奔逃哭喊的人,随处可见在大火里翻滚挣扎的人影,赶出大营来救火的唐军刚到小镇,却听到了身后响起的惊呼声,前面的唐军转过头,接着就愣住了,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营地里冒起了冲天的火柱。

这时隆隆的马蹄声伴随着震动的大地在他们耳畔响了起来,那些唐军士兵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因为他们这时看到了镇外不远处在昏暗的光线里跃出的黑色骑兵,他们如同横贯大地的铁流朝他们奔涌而来。

气势已衰,斗志已灭。直面郭子仪亲率三百骑冲锋的镇内唐军未战就自行崩溃了,他们扔掉了手里原本用来救火的水桶,四散奔逃。

郭子仪没有追杀那些四散奔逃的唐军,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越过了已经燃烧了半个小镇的镇子,冲进了港口码头,这时货场里已经被杨挺带人点着了火势,而港口内一些乖觉的船只已经在抛锚启航,现在郭子仪要做的就是留下大部分的船只,将它们付之一炬。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暴露(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暴露

熊津城内,唐王府里,李保的脸上表情阴沉得近乎恐怖,立在台阶下的一众将领谋士个个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喘口大气,一连三天之内,五处港口全部被帝**队袭击,水师大半用来运输的船只都被焚毁,还有大批的物资损失,让他们扼守朝鲜行省的把握大为降低。

沈锦乾站在一侧,半声不吭,虽然李保平时看上去显得颇为礼贤下士,很有气度,但是随着相处时间越长,他发现李保是那种真正的枭雄人物,那种看似随和的表面不过是种伪装罢了,实际上李保骨子里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全部拉下去斩了。”李保看了一眼几个从港口里逃回来的将领,一脸冰冷地说道,帝**队奔袭港口必然是出动了最精锐的骑兵部队,五处港口失陷,可以说是非战之罪,但是他绝不能容忍这些人狼狈地逃回来。

“王爷,饶命啊”跪在地上的那三个将领都是连忙猛地磕头求饶起来,可是李保手下的玄甲卫士却是不容分说地架起了三人,好似老鹰捉鸡仔那样从中庭拖了出去。

“如今我军海路已断,郭虎禅大军杀到,想要活命,就要杀出条活路来。”李保目光锐利地扫过了立在台阶下的一众将领,声音里带着杀意,“接下来的战场上,谁若是贪生怕死,就休怪本王无情,不但立杀无赦,全族亦诛。”

听着李保低沉的阴森声音,几乎每个人心头都升起了一股寒意,俱都是大声喝道,“王爷放心,我等必然死战不退,绝不会让王爷失望。”

吼声如雷,气势十足,李保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而去,只是临走时叫上了沈锦乾和原义,柴达三人。

沈锦乾跟在李保身后,心里猜测着李保的用意,只不过他没走多少,就见前面的李保停了下来,四人就站在庭院中央,四周都有黑衣的玄甲卫士把守。

“五处港口全部被袭,每一处都是我们的主要港口,若说没有细作泄密,郭虎禅何以这般准确地拿下我们的港口。”李保的声音低沉,当他转过身时,已是满面杀气。

就在沈锦乾察觉到不对劲时,他身旁的柴达和原义这时闪电般出手,两人一起擒住了他的臂膀,瞬息间他的两条胳膊就被死死地拧住了。

“子秀,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李保看着被擒拿下的沈锦乾,摇着头说道,目光里有些惋惜,沈锦乾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才,可是却偏偏不能为他所用。

“王爷,您这是何意?”沈锦乾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惧,抬起头一脸不忿地朝李保说道。

“五处港口一个不落,全都被拿下,如果你不是奸细,谁是奸细?”原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掐紧了沈锦乾的左肩关节,冷声道,“我劝你还是老实把城中的缇骑司细作都给供出来,不要自讨苦吃。”

“你诬陷我。”沈锦乾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但他仍旧是怒目瞪着原义喝道。

“是不是诬陷你,很快就能见分晓。”原义冷声道,只是脸上有几分得意,“你府上那几个所谓幕僚,只怕如今和你一样成了阶下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锦乾的心沉了下去,但他仍是怒声道,脸上丝毫看不出半分心虚。

“还嘴硬。”柴达早就不满沈锦乾多时,此时见沈锦乾被他们制住,仍旧一副桀骜的样子,顿时大怒,说话间一拳打在了沈锦乾的肋骨上。

闷哼一声,沈锦乾的身体一下子弯了下去,可是他却死死撑着,只是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盯着面孔狰狞的柴达。

“贼骨头。”柴达看到沈锦乾那种看着自己就好像是看着一条野狗般的目光,眼里一下红了,骂声间又是几拳打在了沈锦乾胸腹上。

“够了。”看着沈锦乾嘴角溢出的鲜血,李保冷声阻止了柴达,“把他打死了,如何问话?”

“子秀,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城里缇骑司的据点在哪里?”李保走到了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沈锦乾面前,轻声问道。

“王爷,我不知道什么缇骑司。”沈锦乾看着李保,仍是沉声道,没有半点慌色,这时他的心已静了下来,脑海里回闪过了自己这一辈子,他至今一事无成,唯一能做的大事也就是骗过了眼前的李保,而没到最后时刻,他绝不会承认。

李保看着面前已经被柴达的拳头打得看不清楚面孔的沈锦乾,不由摇起了头,然后朝柴达吩咐道,“把他押下去,等把那些缇骑司的老鼠都抓到了,再拿他一起问话。”

李保说完,转身径自去了,再也没有多看一眼沈锦乾,柴达狞笑着拎起了沈锦乾,拍着他的脸道,“小子,放心,你死不了,我会慢慢玩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呸。”一直低着头的沈锦乾,猛地抬起了头,一口血沫唾在了柴达的脸上,接着右膝狠狠地顶在了柴达的下阴处,随着清脆的声响,柴达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竟然是昏死了过去。

一边的原义也是呆了,他没想到刚才还如同死狗一般的沈锦乾竟然会突然爆发出那么可怕的力量,瞬息间就把柴达给废了,他可是听见柴达那被踢爆的下阴处发出的声音。

“你这个贼骨头。”原义一掌拍在沈锦乾的脖子上,把他给打倒在地,然后朝那几个赶到的玄甲卫士道,“快送柴将军去就医。”

地上,沈锦乾被几个玄甲卫士死死地按住,然后拿绳索狠狠地捆了起来,可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却露出了笑意,他从小就是不肯吃亏的性子,柴达那个狗杂碎敢打他,他就废了他的老2,叫他这辈子当不了男人。

“把他带走。”原义阴沉着脸说道,然后朝那几个玄甲卫士吩咐道,好端端的柴达这个大将就被这个小子偷袭废掉,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王爷交代,他几乎可以想象到王爷知道这件事后暴跳如雷的样子。



沈锦乾的府邸里,遍地尸体,两个缇骑司的百户,浑身是血,身上的衣服翻卷开来,露出了里面可见白骨的血肉,两人只剩下一口气硬撑着,但是面对前方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唐军士兵,仍是屹立不倒。

“你们这群狗咋种,来啊”一名百户如同疯狂的野兽一样,嘶哑着喉咙喊道,千户大人已经安全地离开了,他们就是死在这里也不打紧,他们杀掉的唐军早就够本。

“这群狗咋种是属乌龟的,我呸。”另一名百户也是嘶哑着喉咙骂道,吐出了喉头的逆血,握刀的手依然很稳。

“拿下他们。”唐军的军官脸色难看地喝道,本以为会很轻松的抓捕,到最后竟然变得损失惨重,不过区区五个汉军的细作,就格毙了他手下的二十七名精锐武士,同时还伤了数十人,这样的战力简直恐怖。

随着唐军的军官怒吼,十几个正面对着两名百户的唐军士兵,挺着手中的长刀气势汹汹地扑了上去。

一个滑步,挥刀格开当面砍来的数把长刀后,第一名百户猛地让开,身后那名百户手中的横刀闪电般横削,一抹刀光闪过,三名唐军士兵的喉咙口鲜艳的血线浮现,随着喷涌的鲜血,三具尸体仰天倒下。

第一名百户绕步间,和身后同伴两人背贴背地靠在了一起,手中的刀指着那些色厉内荏的唐军士兵,脸上带着不屑,他们两人在一起共事已经有十三年,当年一起入选缇骑司的同伴,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今日能并肩作战,死在一起倒也是桩快事。

“大人,抓活的只怕…”唐军军官身边,有亲兵压低了声音,眼前这两个汉军细作,根本就没打算活下来,两人刀术凶猛凌厉,互相配合精湛,而且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想要将两人生擒难如登天。

“弓箭手。”唐军的军官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狠声道,既然抓不到活口,那就没必要再损失手下的士兵。

“拼了。”那两名缇骑司百户是何等人,听得那躲在士兵后面的唐军军官的喝声,却是同时骂道,然后各自转身扑向了面前那些不敢上前的唐军士兵。

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还敢这般目中无人地向自己扑杀而来的汉军细作,那唐军军官也是忍不住心生惧意,这些帝**人的斗志委实太可怕。

漫天的羽箭落下,瞬息间穿透了两名缇骑司百户的身体,在这不到二十步的距离里,唐军的弓箭手准确地用手中的弓箭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只不过短短几息间,两名缇骑司百户身上插满了箭矢,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样,这时那名唐军军官才回过神来,让手下的弓箭手停止射击。

这时遍布尸体的庭院里鸦雀无声,那两名缇骑司百户身上,腿上虽然插满了箭矢,不下数十箭,但是两人却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手中的横刀拄在地上,没有倒下。

唐军军官走到了两名缇骑司百户面前,就在这时那两名缇骑司百户却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怒目而瞪,骇得他大惊失色,仓惶地退后,而这时那两名缇骑司百户才仰天倒下,一脸怒容。

唐军军官连退数步,才惊魂初定般站定,看着倒毙在地上的两名缇骑司百户,让手下的士兵上前割下两人头颅,他才放下心来。

庭院内的唐军士兵没有一个人有胜利后的喜悦,大部分人心里都好似被什么压住一样,压迫得他们有种窒息的感觉,那些汉军细作毫无疑问是帝国的军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死战不休,这种恐怖的斗志让他们赶到恐惧。

熊津城内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大批的唐军士兵沿街挨家挨户的搜查,而这个时候,李秀行已自躲入了一户靠近沈锦乾府邸的人家家中。

李秀行满面阴沉,他没想到李保动作居然这般快,才得到港口被袭的消息,就立刻怀疑到了沈锦乾的头上,然后毫无征兆地把沈锦乾给抓了起来。

“还了那老狗。”李秀行咬着牙自语道,他应该想到,李保这种人天性多疑,五处港口被袭,必然会怀疑身边的人,而沈锦乾这个外人绝对会排在第一位。

看着在那里自言自语的陌生人,躲在房屋一角的新罗一家五口都是瑟瑟发抖,不敢吭声,只有一家之主的男人悄悄地往门边靠,想要逃出去。

“你这个蠢货。”冰冷的新罗语声响起,李秀行已经拦在了那个新罗男人面前,脸上带着残忍的神情,他现在的心情很差,忠勇的手下为了掩护他逃离,现在只怕已经死在了那些唐军手上,他想要发泄,而眼前这个蠢货却还要激怒他。

“不要杀…”新罗男人看着面前一身血衣的陌生人那双野兽般的瞳孔,吓得一下子呆了,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李秀行忽地反转刀柄,猛地砸在了他的脸上,敲下了他满嘴的牙齿。

新罗男人疼的在地上蜷曲身子打滚,而这时他的儿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像头愤怒的野狗一样喊叫着扑向了李秀行,听到那难听的喊声,李秀行眼中凶光闪动,手中的横刀挥舞间,一刀将那新罗少年砍倒在地,接着大步间将其他几人也全都是当场杀死。

听到墙垣外响起的呼喝声,李秀行一脚踢开了那最后扑着抓住自己腿脚的新罗男人尸体走了出去,看着庭院里那口土井,他咬了咬牙,直接跳了下去。

只是一会儿,一队唐军士兵就撞开外面的大门闯了进来,看着那屋里的一地尸首,那些唐军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然后大声喝骂间离开了,却不曾注意到那口土井。

‘哗’,随着水声,李秀行从水面下抬起了头,他看着足有丈余高的土井口,凝神静听了一会儿,确认唐军已经离开,才慢慢撑着井壁攀爬了上去,他现在担心的是杜老大那里,唐军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看起来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只怕李保会下狠手,杀光城里他认为一切有嫌疑的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暴露(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暴露(下)

看着远处熊熊燃起的冲天大火,杜老大带着手下的缇骑司探子消失在了阴影中的街道里。

熊津城内,随着唐军士兵挨家挨户地大肆搜查,整座城市都乱了起来,那些百姓都是惊恐地看着踢开门闯进来的唐军士兵,缩在一边不敢动弹。

唐军中的瀛洲士兵很快就失去了军纪,在军官的带领下开始明目张胆地抢劫财物,甚至于侵犯闯入人家的女子。

唐王府内,对于手下玄甲卫士的禀报,李保不置可否,瀛洲士兵的德性,他一向很清楚,只不过原来他还打算以朝鲜行省为根基,所以才极力约束瀛洲士兵的军纪,但是现在郭虎禅步步紧逼,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朝鲜行省,他自然不会再去管那些新罗人的死活。

“传本王命令,凡有嫌疑者,各将可便宜行事。”李保的命令已经等同于鼓励手下士兵在城中为所欲为。

原义在边上不发一言,不过目光却是有些诧异,这道命令一下,只怕熊津城用不了几日就会变成人间地狱,那些瀛洲士兵被压抑得太久,此时骤然放松军纪,只怕不等他们发泄完了,很难再压住他们。

“王爷打算死守熊津城吗?”等那传令的玄甲卫士离开后,原义看着左近无人,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放纵瀛洲士兵,便是放弃了朝鲜行省,不过如今五个港口被帝国军队付之一炬,想要全军撤回瀛洲,却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来重新征集船只。

“郭虎禅不是易于之辈,本王一着不慎,却是满盘皆输,如今也只有壮士断腕,行险一搏了。”李保看着原义,沉声说道,温大睿迟迟未归,想到长安那几个老家伙的厉害,他心中也清楚,只怕温大睿多半是凶多吉少,他身边谋士里也就原义还算可堪大用。

“既然如此,王爷当早做准备,熊津城乃是坚城,只要粮草充裕,守城得法,那郭虎禅再厉害,也难以攻下。”原义应声道,接着犹豫了一下后道,“熊津城内的普通百姓若是留在城内,只怕是些祸患,不如全数驱逐出城,到时看那郭虎禅如何处置。”

看着说出如此狠毒主意的原义,李保笑了起来,只因原义所想和他不谋而合,不过他并不觉得把城中的新罗人都驱逐出城能给郭虎禅带来什么麻烦,郭虎禅杀神之名,早已传遍北境,那些新罗人如何敢去郭虎禅那里找死,就算去了,只怕以郭虎禅性情,也是全部当作叛逆一起杀了,免得坏了己方军势。

“你说得虽然不错,不过郭虎禅可不是什么心怀仁慈之人,他不会管那些新罗人的死活。”李保朝原义说道,这件事情上他自有主意。

原义拜领了李保的命令后,离开了唐王府,十几万大军要走海路撤回瀛洲,在如今的情况下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牺牲一些人拖住郭虎禅和他的虎狼之师。



熊津城外百里,帝国军大营,随着后续的辎重队伍逐渐抵达,郭虎禅的中军开始驻扎下来,加固营垒。

郭虎禅向来喜欢把自己的后方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尤其是他现在挥军近千里,虽说军力强于唐军,可是后勤辎重是他软肋,他绝不会给李保任何机会。

熊津城唐军布防一线,几处重镇里的唐军随着开始不断出现的帝国军铁骑,也开始紧张了起来,此时沿海港口被帝国军铁骑奔袭摧毁的消息已经隐隐传出了些消息,虽然不甚详细,但是也足以叫那些普通唐军士兵有所联想。

从马上下来,郭子仪看着前方用石头垒成的方城,和身边的参军一起画起了这处城池的图形,唐军的坚壁清野做得很彻底,熊津方圆数百里的村落和人口都被他们全部撤了个干净,粮食全数带走,没剩下一颗,就连那些水井里也投了毒。

大军深入敌境,不能因地就粮,是件危险的事情,因为后勤辎重一旦被拉长,必然会出现后方防线上的漏洞,若是粮秣出现问题,便是再精锐的强兵也难以为继,不过郭子仪他们暂时不用考虑这个问题,郭虎禅的中军虽然行军速度不快,但是却护着辎重队将大批的粮秣运到了,在入冬前他们不需要为粮秣是否充足担忧。

不过附近多处水源被唐军投毒,却是件颇为叫人头疼的事情,郭子仪自从奔袭港口之后,就被郭虎禅擢升为校尉,成了真正的千夫长,更被调入前锋军中。

“城墙高两丈,依山而建,若是强攻,怕是伤亡不小。”郭子仪身边,那负责绘图的参军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眉头拧得很紧。

郭子仪没有说话,这一次他们前锋军近万人马再加上三万渤海仆从军,副都护大人给的任务就是扫清熊津城前唐军布防的重镇,一个不留地全部歼灭。

“我看此城不过两三里周长,唐军驻守的兵力不会超过两千,到时来一次夜袭,或许能一鼓而破。”郭子仪看着那绘图完毕的参军,方才说道,他知道自己从一介新军什长升到现在统领一千百战精锐老兵的校尉,全是副都护大人的提拔,所以他内心里十分渴望能够在战场上立下大功,来证明副都护大人并没有看错他。

听着郭子仪沉稳的声音,那名参军和其他一起的几名斥候都是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尤其是那名参军更是接口道,“大人说得不错,此城虽然依山而建,可是北面城墙靠着山林,唐军疏于防守,正适合斥候营建功。”

郭子仪带着手下回到了自己那一千人马的临时驻地,说是临时驻地,可是却戒备森严,营地搭建在背风靠近水源的地方,四周视野开阔,随时可以发现敌踪。

前锋军里,除了郭子仪外,其他的帝国校尉们也是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们盘腿坐在篝火边,看着用泥土揉出的大体城郭和沙盘,考虑着如何拿下这些城池。



阴暗潮湿的水牢里,沈锦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泡烂了,他的手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着,几乎难以动弹。

沈锦乾知道自己这一回恐怕是难逃一死,不过他并不害怕,每个人都会死,只不过有些人一辈子碌碌无为,老死病榻,有些人死得轰轰烈烈,像个英雄。

沈锦乾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英雄,可是他并不后悔自己做的选择,他只可惜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彻底瞒过李保,不然的话他必能立下大功。

低沉的脚步声在水牢外响了起来,打断了沈锦乾的思绪,抬起头看着那扇被拉开的小门,沈锦乾的眼睛眯紧了,长时间处于黑暗的水牢里,让他不太适应突然出现的亮光。

“把门打开,把他带走。”粗糙得如同刮刀一般难听的声音响起,两名狱卒打开了水牢的大门,下去解开了沈锦乾手脚上的铁索,将他给架出了水牢。

“关了三天,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你很厉害。”先前说话的牢头看着被带出来的沈锦乾虽然面无血色,脸孔就好像死人一样苍白虚弱,但是精神却并不显得萎靡不顿,不由冷笑着说道,“柴大人等着你,不知道你接下来挺不挺得住。”

“走。”牢头说完后,却是招呼着两名狱卒带着沈锦乾往用刑室去了。

点着油灯的刑室内,柴达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里,扭曲的脸孔上充满狰狞,沈锦乾那次反扑踢碎了他的下阴,虽然捡了条命回来,可是现在的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当沈锦乾被两个狱卒架着拖进来的时候,柴达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握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直跳,不过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当沈锦乾看到他的时候,居然咧开嘴朝他笑了起来,那种讥讽和蔑视的笑容让他的理智在瞬间被冲垮。

柴达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抓起了边上桌子上布满倒钩的长鞭,就朝沈锦乾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啪啪’,随着空荡荡的刑室内响起的刺耳鞭声,沈锦乾身上被水泡透的衣服瞬间撕裂开来,露出了里面被倒钩撕扯开的翻卷血肉。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沈锦乾昏死过去,紧咬牙关却仍旧发出的痛苦呻吟让柴达脸上露出了几分快意,就在他要继续挥动手中的鞭子时,边上的牢头却是忽地阻止了他。

“大人,您这几鞭子要是再抽下去,只怕犯人挺不住,他要死死了,您可就没得玩了。”牢头在边上劝道,然后开始弄起边上桌上摆着的刑具,“这里每一样都比鞭子更会让犯人感到痛苦,大人尽可以慢慢尽心。”

柴达手中的鞭子放了下来,他朝浑身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沈锦乾冷声道,“贼骨头,我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是不是真那么硬。”

说话间,柴达坐了下来,而那两名架着沈锦乾的狱卒则是把他给绑在用刑的木架上,将手脚的镣铐连上后,方才走到一边。

沈锦乾的头低垂着,身体上的痛楚如同潮水般一波*地侵袭着他的意志,不过他还是咬牙挺了下来,让自己昂起头看着对面的柴达和那些面孔可憎的狱卒。

“这是烙铁,烧红之后,是很好的刑具。”牢头为柴达介绍着各种刑具,同时观察着沈锦乾脸上的表情,他是受王爷亲命来审理这个犯人,若是毫无所得,必然受到王爷怪罪。

冒着青蓝色火焰的火炉上,几把烙铁放上去,开始慢慢被烤红了,柴达看着那些各自壳自的烙铁,朝被绑住的沈锦乾骂道,“贼骨头,再不招,我给你脸上烫个贱字。”

牢头很有耐心地等着几把烙铁烧红,他不时翻动着,一边观察沈锦乾的表情,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沈锦乾看着那些烧红的烙铁,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这种桀骜的姿态也激起了他的怒意,他在瀛洲时用刑的犯人里,十个里有九个他还未用刑,就已经给吓得溃不成军,问什么招什么,便是剩下的一个也多是色厉内荏之辈,只一用刑就立刻招了,他还没见过像沈锦乾这样无视于他的犯人。

“把他的嘴堵上,免得等会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牢头拿起桌子上一块布条,浸了水后让狱卒塞进了沈锦乾的嘴里,接着朝柴达道,“大人想用那把烙铁。”

“给他额头上烫个贱字。”柴达狞笑着,挑了一把烙铁让那牢头用刑。

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刺痛了沈锦乾的眼睛,那一刹那间沈锦乾几乎动摇了自己的信念,可这时候那烧红的烙铁已自被牢头按在了他的额头上,皮肉瞬间被烤得焦灼的刺鼻气味冲入了沈锦乾的鼻子,随之而来的是额头上那种仿佛要炸裂开来的剧烈痛楚。

看着被绑着的沈锦乾如同扭动的水蛇一样剧烈地挣扎起来,脸上那种痛苦的神情看得柴达大笑了起来,“贼骨头,招不招,说出你的那些同党下落。”

沈锦乾的脸上全是因为痛楚而沁出的汗水,这时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就连神智也不太清楚了,不过这时冰冷的凉水泼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涣散的意志又重新恢复了过来。

“我劝你还是老实地回答大人的问话,免得再受皮肉之苦。”牢头看着面前微微抬起头的沈锦乾,却是声音低沉说道。

“说你母亲亲的洞。”沈锦乾的声音虽然微弱,可是在寂静的刑堂里依旧清晰可闻,不但柴达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就连那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牢头也发怒了。

暴躁的柴达第一个跳了起来,拿起边上桌子上不知名的锤子一样的刑具就要朝沈锦乾身上砸去,却被牢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大人,你这一下下去,犯人可活不了,正遂了这厮寻死的念头。”

柴达被一个小小牢头给拿住手腕,初时还有些愤怒,可听了那牢头的话,脸上神情却又缓和了下来,因为那牢头说得没错,就这样把沈锦乾给杀了,实在太便宜他了。

柴达再次坐了回去,看那牢头打算怎么炮制他,那牢头将桌上的刑具都给拿掉了,只剩下几把小刀,他看着被绑着的沈锦乾道,“阁下果然是个汉子,只是不知道把下面那话儿去了以后,阁下还是不是个铁汉。”

牢头一边说道,一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也不管边上的柴达被提及痛脚而变得脸色难看,抄起一把小刀,就朝那两个狱卒道,“去把他裤子扒了。”

沈锦乾终于勃然色变,他没有想到这个牢头居然会用如此无耻的手段来对他,他就是死也不愿意受这种折辱。

“等等。”就在那两名狱卒要动手的时候,沈锦乾终于开口了,当他说话的时候,那牢头脸上露出了笑意,这犯人骨头再硬又怎么样,他终究是个男人,而且越是他这样的英雄好汉就越在意。

“怎么,肯招了吗?”牢头放下了手中的小刀,脸上带着得胜般的笑容。

柴达虽然不忿,可是他也记得王爷说过,审问之时,他得听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不准随便坏了他的事情。

“我招。”沈锦乾咬了咬牙,朝那牢头道,他在水牢被关押了三日,也不得其他消息,刚才那柴达要他招出其他同党,想来李秀行和缇骑司的人并没有被他们抓住,如今应该已经躲到安全的地方,就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也无妨。

“说吧。”牢头让边上的狱卒展开了白纸,然后拿起笔朝沈锦乾道,而柴达则是冷哼一声,别过了头,他没想到沈锦乾硬撑了那么久,居然被那牢头几句话就给骇得全招了,心中大为不满,只是想着等沈锦乾全招完之后,再好好折磨他。

牢头一边记录,一边也是面露骇然之色,没想到沈锦乾身边那个跟他联系的是帝国缇骑司的千户,而且还是在长安城内名声不小的蝮蛇公子李秀行,那可是现任缇骑司外廷指挥使李业嗣的儿子,卫国公李靖之后,没想到这样的大人物会亲自来熊津。

沈锦乾说得不快,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那牢头才全部把内容给记录下来,这时就连那柴达也是因为李秀行的身份而变了脸色。

“你们不会以为就我一人是内应吧?”看着牢头把那写好的口供收起,柴达目露凶光时,沈锦乾却是忽地说道。

“还有谁?”这时的牢头已经相信沈锦乾是彻底招了,当即不由问道。

“别以为我是傻子,我现在若是说出来,我安有命在。”沈锦乾说话间,已是看向了柴达,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想怎样?”牢头愣了愣,随即道,沈锦乾说的的东西委实有些惊人,叫他不得不慎重起见,竟是没考虑过沈锦乾是不是在诓骗他。

“我要见王爷,那些内应的名字,我只会告诉王爷。”沈锦乾朝那牢头说道,御坂翼这个瀛洲人,他不了解,也不清楚李秀行是否将其策反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只有扯上这个唐王府里外藩将领中的第一人,再不济也能打击唐军的士气。

“你这贼骨头,还想见王爷。”柴达没想到沈锦乾居然还想着活命,不由骂道。

“柴大人,此事王爷自会定夺。”因为兹事体大,牢头不敢让柴达意气用事,却是朝发怒的柴达道,然后让两名狱卒把沈锦乾押回了普通牢房,接着朝柴达道,“柴大人,不如你我一起向王爷禀报此事。”

牢头名为相请,实际上却是不容柴达拒绝,柴达也知道是这牢头怕自己留下会对沈锦乾不利,只是冷着脸道,“把供纸拿来。”

接过供纸,柴达方自转身而去,而牢头也自是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两人在王府的书房里见到了李保,柴达将手中的供纸递给了李保,其他话倒是没有多说,他清楚自家王爷的本事,他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到最后只怕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李保看着那份供纸,一页一页地看完后,虽然心里因为李秀行的身份而有些吃惊,但脸上却是毫无变化,只是将其交给了身旁的原义,“你去办事。”

“是,王爷。”原义低低应了一声,将供纸收好之后,便退出了书房。

“他只招了这些吗?”等原义离开后,李保才看向牢头问道。

“王爷,他还说内应不止他一人,只是要见到王爷,他才愿意说出是哪些人。”牢头答道,脸上的神情始终谨慎。

“那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李保朝牢头问道,同时目光扫过了一边的柴达。

“王爷,沈锦乾狡猾至极,那内应之语只怕是他的离间之计。”柴达咬了咬牙,终究不甘心让沈锦乾有活命的机会,却是抢在牢头前面说道。

“王爷,柴大人说的固然有道理,不过属下觉得王爷可以见一见,看看那沈锦乾会说出些什么来?”牢头待柴达说完后,才在李保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看起来你是相信他说的了,本王这里还有奸细。”李保看着沉稳的牢头,脸上笑了起来,然后做出了决断,“听你的,见一见本王也没什么损失。”

“王爷英明。”牢头不失时机地恭维道,他身边的柴达虽然不太乐意,但也是一同道。



还算干净的牢房里,沈锦乾看着打开的牢门后出现的李保,脸上露出几分喜色,“王爷。”

李保看着浑身褴褛,脸色苍白如死人的沈锦乾,却是无法和以前那个英气勃发的青年联系起来,再想到原义已经证实的那份供纸上的内容,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子秀你当初又是何苦,若是早点向本王坦白,又哪会受这等皮肉之苦。”

“王爷,前事不必再提。”沈锦乾苦笑着说道,一脸的感概,却是叫人不疑有他。

“只要王爷愿意给我一条生路,我愿意效忠王爷,为王爷效犬马之劳。”沈锦乾朝李保说道,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子秀,本王一向欣赏你的才能,只要你真心为本王效力,本王仍以国士之礼待你。”李保说道,脸上不见丝毫作伪之色。

“王爷胸怀,小人佩服。”沈锦乾抬起头朝李保道,一脸的感激之色。

“王爷,那御坂翼对小王爷有仇怨,是以被那李秀行所蛊惑,也做了奸细。”沈锦乾也不待李保来问,主动说道。

“哦。”李保的眉头皱紧了,心中却是不大相信,因为御坂翼实在没有背叛他的理由,他本是个瀛洲土人,若不是他提拔,哪有今日的地位,可是沈锦乾此时应当不大会骗他。

“王爷,那御坂翼喜欢其亲妹,乃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小王爷并不知道,却有纳其妹的意思,因此那御坂翼暗恨在心,生出反意。”沈锦乾看到李保脸上神情,知道他有些怀疑,却是连忙说道。

“还有此事。”李保这时终于信了沈锦乾几分,只因为瀛洲这些年虽然汉化颇深,但是瀛洲本地的倭人天性难改,本性好yin,尤其是败**常之事也不在少数。

“你先好好养伤。”李保朝沈锦乾说道,然后让人把沈锦乾带到了王府的一处厢房,名为派人照顾,实则和软禁监视无异。

夜晚,王府书房内,看着推门而进的原义,正自看书的李保抬起了头,面色阴沉地朝原义问道,“情况如何,沈锦乾所说可否属实?”

“御坂翼确实喜欢其亲妹,那沈锦乾恐怕没有说假话。”原义花了不少功夫,威逼利诱才让御坂翼身边的一个心腹亲兵说出了实情,便连忙回来向李保禀报道。

“哼。”李保手中的书被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御坂翼的事情确实是让他大为意外,没想到这个外藩将领中的第一人居然想着出卖自己,妄他还对其颇为提拔。

“王爷不必动怒,既然我等已经知道此獠的真面目,只需将其召进王府,再将其拿下即可。”原义见李保大为愤怒,却是不由在旁道。

“如今也唯有如此了。”李保本来是想让御坂翼带着瀛洲士兵死守熊津城,这个外藩将领中的第一人虽然出身不好,可却是勇猛过人,在瀛洲士兵中颇有威望,本来若是由他镇守熊津城,却是不错的选择,可现在却是不能了。

“将其拿下后先软禁起来,绝不可走漏半点消息。”李保朝原义吩咐道,御坂翼有反心这件事情绝不能泄露出去的话,否则的话对于瀛洲士兵的军心士气是个很大的打击,到时对上气势如虹的帝国军队,恐怕连打都不用打,就直接败了。

“是,王爷。”原义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担心,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传出御坂翼是奸细的话,只怕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生出别的心思来,对于他们来说,这接下来的仗就更加难打了。

被软禁在独立的庭院里,沈锦乾却丝毫不乱,他只是在计算着那御坂翼是否会从李保手里脱身,要是他起兵作乱,不知道唐军会变得如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骨

第一百三十五章反骨

军营里,御坂翼手持太刀,锋锐的刀尖抵着面前不速之客的脖子上,脸上的神情如同野兽般,透着嗜血的气息。

“御坂大人,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这个世上没有缇骑司办不到的事情,包括你那个可怜的妹妹也一样。”李秀行丝毫没有在意御坂翼眼神里那种赤luo裸的杀意,他说话时呼吸平静得很。

“我凭什么信你。”御坂翼握刀的手很稳,不过对于李秀行的威胁,他最后还是妥协了,他不是瀛洲乡下的那些野人,对于缇骑司的威名,他如雷贯耳。

更何况他自问自己治军颇严,可还是被眼前这个他至今不知道真名的缇骑司探子摸到了自己的帅帐,便是他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这个缇骑司的探子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没有他们缇骑司办不到的事情。

“凭什么信我。”李秀行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依然握着那柄太刀,脸上有几分狐疑的御坂翼,沉声说道,“就凭我叫李秀行。”

御坂翼的眉头皱了起来,李秀行的名字他没什么印象,也不像是帝国有名的大人物,但是就在他要开口反唇相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李秀行的姓氏,还有如今的缇骑司指挥使李业嗣。

“那你要我怎么做?”御坂翼收起了太刀,就如面前的李秀行所说,他不愿意妹妹嫁给李瞒,除了背叛唐王府外别无他路。

“怎么做,带你的人立刻杀到唐王府,拿下李保。”李秀行冷声说道,他既然敢孤身犯险来找御坂翼,自然是不甘只弄出些小动静来,这个御坂翼是头野兽,只要善加利用,未尝不能一战成擒,将李保那个老贼活捉,平定大局。

御坂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口出狂言的李秀行,愣住了,接着才怒声道,“王府内且不说玄甲卫士,便是王爷身边那些亲卫就能拿下你我。”

“所以才让你点齐你军中手下,披甲执锐,携带弓弩杀过去。”李秀行朝御坂翼说道,然后冷笑了一声,“你不会以为李保抓了沈锦乾后,就不会怀疑于你,只怕李保已经在想怎么对付你了。”

“你莫要诓我,我和沈锦乾并无甚来往,王爷怎会怀疑于我。”御坂翼朝李秀行怒目而视,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并用来威胁的滋味很不好受。

“李保这样的老贼,你以为他不是个多疑的人?”李秀行用有些可怜的目光朝御坂翼看去,然后口中说道。

御坂翼一时哑口无言,而这时帅帐外忽然响起了亲兵的禀报声,“大人,原军师来了,说是奉王爷之命,请大人去王府议事。”

因为先前曾得了御坂翼的命令,不得他的准许不准进帐,那个禀报的亲兵只是在外面大声说道。

李秀行脸上的嘲讽之色更加重了,然后看向脸上阴晴不定的御坂翼道,“这可是鸿门宴,不过李保不是项羽。”

御坂翼没有说话,只是手紧紧握着腰里的太刀,脑海中天人交战,要是这个李秀行真地说对了,王爷要除了他,他当如何是好,难不成真地要孤注一掷,听这厮的话,带齐兵马杀到王府去。

“你已经没有时间磨蹭了,那原义是李保手下第二谋士,你去得越晚,只怕他立刻便知道你这里有鬼。”李秀行提醒着有些犹豫难决的御坂翼,丝毫不管他口中的有鬼落在御坂翼耳中便成了指他。

“我且信你一回,你说我如今该如何做?”御坂翼听到李秀行的话,终于不再迟疑,转瞬间便决定背叛李保,说话时满面的杀气。

“召集你手下的心腹亲兵,如今便去见那原义,将他和带来的人全部拿下。”李秀行朝御坂翼说道,而人已走到了军帐边上掀开了帘子,“再不去就怕迟了。”

御坂翼走出了军帐,接着便朝外面守卫的两名心腹亲兵下了命令,当他和李秀行到达中军营的大帐时,他身边已自多了一队心腹亲兵,全都是按照他的吩咐,带上了军中为数不多的强弩。

大帐内,原义心里稍微有些不安,御坂翼来得太慢了,终于他再没有耐心等下去,不过他刚刚站起来,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了,御坂翼大步闯了进来,身后是鱼贯而入的一群披甲士兵,个个手执弓弩,一进账便迅速地对准了他们和帐内的众将。

“御坂翼,你这是想造反吗?”原义大喝道,看向御坂翼的目光又惊又怒。

“造反又如何?”御坂翼还敢朝自己叫唤的原义,却是毫不客气地骂道,“我早就想反了,你今日来此,正是送上门来的功劳。”

帐内御坂翼手下的那些将领,看着自家主将和原义这个王爷手下最近最受宠信的军师之间的对话,都是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御坂翼居然造反了,只不过他们没人敢轻举妄动,因为御坂翼手下那些亲兵手里的强弩不是闹着玩的。

原义这时看到了御坂翼身边的李秀行,这个陌生的狰狞青年,他从来没有见过,想来必定是缇骑司的人,他不由怒道,“缇骑司的人,御坂翼,我早就该看出你这个脑后反骨是个卖主求荣的小人。”

“卖主求荣,我呸。”御坂翼既然已经反了,自然也是不再顾及什么,直接回骂道,“你今日来此,为的是什么,请我去王府议事,怕是王爷要杀我吧?”

“你休要狡辩,为自己脱罪。”原义大声道,生怕帐内众将信了御坂翼的话,御坂翼在瀛洲士兵中有些名望,他若是蛊惑军心,对于如今的局势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狡辩。”御坂翼冷声笑了起来,然后目光落在原义身后几个悄悄移动的王府侍卫,手指一挥,身后心腹亲兵扣下了手中强弩的悬刀,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十几枚羽箭瞬间将那几人给射倒在地,全都是钉在胸口要害处,立毙当场。

原义没想到御坂翼会突然间下杀手,脸上的神情猛地变了,他知道今日自己只怕凶多吉少,要栽在这里,这时候他看向了御坂翼身边的李秀行,要不是这个缇骑司的探子,只怕御坂翼未必还能想到那么多,就这样输了他实在是不甘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原义不想当个糊涂鬼,却是朝李秀行忽地问道。

“缇骑司千户李秀行。”李秀行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声音很高,足够让帐内的瀛洲将领都听个清楚。

御坂翼手下的将领李,有不少是瀛洲本地豪强出身,虽说一直以来都是唐王府的家臣,可是他们也都清楚缇骑司的一个千户意味着什么,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听到李秀行的名字后,原义吃惊之下,竟然喊破了李秀行的身份。

卫国公李靖,帝国开国时的名将,便是在瀛洲,他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更不用提那些豪强出身的将领,这个时候他们看向李秀行的目光已自变了。

“看起来沈锦乾终究是靠不住。”李秀行朝自觉失言后脸色变得颓然的原义,自语了起来,不过他的话也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是叫帐中那些瀛洲将领俱是变了心思。

看着变得颓废的原义,御坂翼拔刀上前,一刀便将原义刺倒在地,接着当着一众面露惊谔的部将的面前,将原义的脑袋砍了下来。

倭人天性崇敬强权的一面在这时体现了出来,那些豪强出身的将领便是自家和唐王府关系匪浅,但是这时候面对强势无比的御坂翼,他们都是选择了服从。

“谁跟你废话。”踢了一脚原义的无头尸体,御坂翼抬头看向了帐中的将领,直接道,“如今帝国大军已经到了,郭虎禅大人用兵如神,咱们那五处港口全都没了,继续给李保这个逆贼卖命,就是自寻死路。”

御坂翼的话让那些瀛洲将领俱是露出了几分赞同之色,他们也自然清楚,五处港口被帝国军队摧毁的消息,再加上郭虎禅确实是凶名昭著,便是他们也都深为畏惧。

“如今原义已被我所杀,李保那个逆贼必然把你们当成我的同党,我们如今唯一剩下的活路就是先下手为强,抓住李保这个逆贼献给郭虎禅大人,到时我们不但无罪,还是功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御坂翼朝帐中的将领威逼利诱道,这些手段都是刚才来时李秀行教给他的。

大帐内,那些瀛洲将领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因为御坂翼说得没错,原义被杀,他们就是现在杀了御坂翼,只怕也没用了,以李保这个王爷的狠辣性格,他们事后都会死,没有人能活下来。

再想到郭虎禅这个杀神的军势,那些瀛洲将领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李保必然败亡,他们又何必还去给李保卖命,更何况御坂翼说得不错,要是他们现在造反抓了李保献出去,不但可以从郭虎禅这个杀神手下活命不说,说不定还真能成为功臣,享受荣华富贵。

权衡利弊,只是心中一念间的事情,御坂翼话音落下不久,大帐里已自有人高呼起来,“愿意追随大人,诛除逆贼。”

有人开了个头,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不过片刻间,个个将领都是大义凛然地说要跟随御坂翼一起天诛国贼,而李秀行自然也不吝惜做出些口头承诺。

很快整个军营都动了起来,御坂翼也是大胆至极,放走了帐中的将领,让他们各自回营带兵,然后自己则是带着亲军朝王府而去。

李秀行依然跟在了御坂翼身边,这次事情不管成与不成,他都搞乱了熊津城内的局势,只可惜大军未到熊津城下,不然的话此时御坂翼直接带兵杀向城门处,放帝国军队入城,自然大局可定,哪里像现在还需行险一搏。

各营瀛洲士兵都被各自的将领军官给带了出来,不过这些将领都是诓骗手下的士兵乃是奉命前往王府,那些瀛洲士兵不知就里,再加上瀛洲士兵虽然军纪不怎么样,可是上下间却是等级分明,俱都是奉命而行。

大街上很快便塞满了御坂翼手下的士兵,全军人马飞快地朝王府而去,至于御坂翼自己则是直接带着手下亲兵骑马朝王府狂奔而去,路上挡路的全被他下令当场杀了。

随着御坂翼带领手下横冲直撞往王府而去,熊津城内变得更加乱了,当李保在书房里得到御坂翼造反,带着手下杀来的消息时,御坂翼已自带兵杀到了王府门口的大街上,而他手下的大队人马也正自飞快地赶来。

“这个咋种。”李保勃然大怒,他没想到那个御坂翼居然真敢造反,而且还是那么干脆利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显然是早有预谋,却全不知道御坂翼只是心一横就反了,根本没什么周密的部署。

王府里,玄甲卫士已自聚集到了内府,因为王府本就是当初熊津都督府的军府所在,再加上朝鲜行省长年不靖,因此熊津都督府本身就是处要塞。

“王爷,不如先走。”李保身边,有人劝道,可是随即被愤怒的李保一巴掌掴倒在地上,“蠢材,本王如果此时走了,大事休矣。”

李保这时终于拿出了他身为枭雄的决断,一面派人去城中其他军营调兵,一面却是亲自带领府中玄甲卫士坚守。

王府门口,御坂翼手下的亲兵撞开了大门,可是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箭雨,顿时七八个人就被射翻在地,御坂翼大怒间,已是喝了起来,“弩手放箭。”

李秀行看着御坂翼手下那些亲兵不要钱地似地拼命扣动悬刀,将手中强弩的箭矢倾泻进王府里,也是大喝道,“逆贼李保,死活不论,凡是取其首级或是生擒者,本千户保他当个爵爷,赏万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随着李秀行的呼喝,御坂翼手下那些亲兵个个都是红了眼地朝王府内猛攻,他们被御坂翼选为亲兵,除了一些老兵,也有不少都是父为汉,母为倭的瀛洲汉儿,此时有了弃暗投明建功立业的机会,一个个都是发了疯似的。

而这时御坂翼手下那些瀛洲将领中也有人带着士兵赶到了,不过这时候他们已是跟手下的士兵摊牌了,反正他们都已经反了,现在想收手也来不及,不想死的就跟着他们干,同时还拿出了郭虎禅杀神的名头恐吓手下的士兵。

再加上李秀行的重赏,那些赶到的瀛洲将领也彻底失去了理智,赏万金他们不在乎,可是李秀行的赐爵之语却让他们疯狂了,那是帝国真正颁赐的爵位,是他们的家族梦寐以求的地位,以前跟着唐王府,说穿了还是上进无望,如今有此等成为帝国世家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放过。

一波又一波的瀛洲士兵冲向王府,冒着箭雨一层层地推进,占领着王府,那些瀛洲将领更是亲自督战,为了李秀行口中的爵位封赏,他们都已经豁出了性命。

李保站在高墙上,看着手下的玄甲卫士在那些不要命的瀛洲士兵疯狂的冲锋下不断有人伤亡,心里如同滴血,他手下真正被他倚为臂膀的精锐便只有玄甲卫士和天策亲军,其中天策亲军乃是李氏子弟为主的骑兵,平时不在他身边,反倒是护卫他左右的玄甲卫士几乎都是他一手挑选提拔的精锐。

如今这十几年里积攒下来的精锐就这样在面前一点点被损耗,李保几乎快被气疯了,任他城府再深,此时也几乎快失去了理智,要不是身边心腹死死地拽住了他,只怕他已经拔刀亲自上阵了。

玄甲卫士虽然伤亡惨重,可是王府里的地形却也限制了御坂翼手下瀛洲士兵的人数优势,他们只能一波*地冲击玄甲卫士把守的院落,没拿下一处院落,他们的伤亡起码是玄甲卫士的五倍。

御坂翼手中挥舞的太刀已经布满了缺口,那些玄甲卫士果然不愧是军中的最强精锐,虽然伤亡近半,但却仍旧牢牢地守着那几处最重要的院落,而他也依然没有看到李保出现。

仗打到这个份上,御坂翼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带着身边的亲兵亲自杀向了前方五十名结阵的玄甲卫士,李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让玄甲卫士死守王府,肯定是派了人去调兵,再拖下去等到天策亲军到了,他就彻底输了。

李秀行看着亲自搏命的御坂翼,眉头皱紧了,李保手下那些王府侍卫的韧性超乎他的想象,这样下去只怕等李保调来的援军到了,他们也拿不下这王府。

就在李秀行想着是不是要趁唐军援军未到达前,让御坂翼带兵离开,杀出城去时,他忽然看到了城中突然冲天而起的巨大火光和黑色的烟柱,不由一愣,这样的大火来得真是及时,只怕熊津城中会变得更乱。

一定是杜老大,李秀行想到了杜老大和他的人马,这把火肯定是杜老大带人放的,他们一定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便在城里搞起破坏来,仿佛是要印证李秀行的想法一般,很快城中那起火的地方有多了几处,有大有小,不过都隔得不远,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军动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军动

急促的马蹄声里,街道上的石板被战马的铁蹄踩踏得粉碎,这是一队身着赤甲的重骑兵,人高马大,行进时也丝毫不乱,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地凌乱的尸体。

看到城内忽然起来的大火让队伍的速度慢了些,李瞒当即勒住了马缰,朝身后的天策亲军道,“这是叛军在声东击西,不要去管他们,先去王府,救出王爷。”

随着李瞒的大吼声,原本停下来的重骑兵队伍很快再次朝前奔涌了起来,再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指王府。

天策亲军和玄甲卫士都是唐王府的精锐部队,只不过玄甲卫士是李保从瀛洲汉儿中挑选的精锐武士,而天策亲军则以李氏子弟和被迁到瀛洲的关陇世族的子弟为主。

尤其是天策亲军,更是清一色的重骑兵,而军中的中下级军官也多是李氏本家子弟担任,向来不轻易出动,而天策亲军的实际统领也必是日后继承王位的世子。

李瞒向来得到李保的宠爱,自到熊津城之后,李瞒便成了天策亲军的副统领,但是谁都知道,天策亲军不设正统领,李瞒的地位可以说是确定无疑了。

御坂翼作乱,举兵攻打王府,李保第一想到的就是调动天策亲军,只有这支手下最精锐的重骑兵部队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王府,歼灭叛军。

李瞒并没有让李保这个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失望,御坂翼即便搏命亲自上阵,可是还未等他拿下那正面阻挡的玄甲卫士,天策亲军已经杀到了,他手下那些瀛洲士兵多是步卒,再加之王府外的街道宽阔,天策亲军来得又快,几乎是片刻间被重骑兵一个来回碾压冲锋就溃不成军,四散奔逃了。

“御坂将军,走吧。”李秀行看着双眼通红,挥舞手中太刀的御坂翼,大声吼道,他们已经失去了拿下李保的机会,天策亲军来得太快,即便杜老大和他手下放的火牵制住了城中其他唐军,可是面对李保手下最精锐的重骑兵部队,那些瀛洲士兵连阻挡他们都办不到。

御坂翼脑子清醒了一些,这时候他看着李秀行的目光充满暴戾,他失败了,以李保的为人必然会派人去瀛洲,到时候他的妹妹只怕会受他的牵连。

“现在杀出城,还能赶在李保之前把你妹妹从瀛洲救出来,你要是再磨蹭,只怕就晚了。”李秀行丝毫不在意御坂翼那凶戾的目光,只是自语着说道。

“走。”御坂翼大喝了起来,聚拢了身边的亲兵,朝着王府外杀去,而这时知道援军已到的玄甲卫士也是士气高涨,一下子杀退了那些先前还悍不畏死的叛军士兵。

王府里,李保几乎是咆哮着怒吼,“御坂翼跑了,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把这个叛贼给本王抓回来。”

李保一生的心血几乎全都毁了,天策亲军虽然完好,可是玄甲卫士却打残了,最重要的是他苦心经营的大局不但被颠覆殆尽,只怕连从朝鲜行省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了,尤其是郭虎禅带着大军在旁虎视眈眈,如今其兵锋距离熊津城不到百里,只怕用不了三日,他手下的前锋军就杀到了。

整座熊津城都陷入了混乱中,杜老大带着手下探子,在放火点着了东城之后,汇合在一起,沿路专门袭击那些唐军的小股人马,同时到处放火,然后大声叫喊唐军要屠城。

熊津城内的百姓本就人心惶惶,再加上前几日李保放纵瀛洲士兵劫掠奸yin,此时见得城中起了大火,又到处听得刀金铁喊杀声,全是信了杜老大和他手下探子的话。

城中的地痞流氓最先豁出去了,拿了平时暗藏的刀剑,上街干起了盗匪之事,反正都是要死,倒不如死前痛快一把,运气好的话还能抢些财货逃出城去。

看得城中彻底乱了起来,干起这种事情来轻车熟路的杜老大更是带着手下更是换上了从死去的唐军士兵身上剥下来的衣甲,大声喊起了,“王爷有令,城中新罗人造反,特许屠城三日。”

杜老大他们的举动彻底搅乱了唐军,尤其是那些瀛洲士兵听了之后,更是直接成了无恶不作的暴徒,而他们的暴行则是让城里不甘坐以待毙的新罗人奋起反抗,那些青壮都是拿了所有能拿来当武器的东西,和闯进来的唐军厮杀起来。

御坂翼策马带着手下亲兵往火势最大的东城闯去,他们想要脱身也就只有往那里去了,沿途城中的混乱让李秀行也不由大为惊叹杜老大的手段。



熊津城外,一直潜伏的帝国军中的斥候们看到夜空下城中火光大作,都是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谁也不知道城内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很快半座城市都笼罩在了冲天的火光下,这时候摸近熊津城的帝国军斥候们甚至能听到城中传来的厮杀声和兵器碰撞的金铁交鸣声。

“到底是怎么了?”带队的斥候军官心里面充满疑惑,大军尚在数十里外,目前前锋军仍在清除那些沿路的城垒,熊津城内怎么会突然打起来,看声势动静绝对不小。

就在他狐疑的时候,这时手下已有斥候来报,“大人,城东有人马出城,人数不多,只有百骑不到。”

“走。”斥候军官手下只有十五人,不过个个都是前锋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对方出城人马只有百骑不到,他大可以半道突袭,抓几个活口问话。

夜幕下,帝国军中的斥候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如同一队暗色的蝙蝠般策马悄然靠近了刚刚逃出城来的御坂翼一行人马。

李秀行的样子狼狈得很,他倒是没想到御坂翼为了逃出城,居然带着手下亲兵往东城的火海闯,本来的两百多亲兵到现在只剩下一百不到,刚才就连他都差点葬身火海,真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扯去身上已经被灼焦的衣服,李秀行看了眼同样须发皆黄,身上不少烫伤的御坂翼道,“你不用急,李保一时间绝难想得周到,我们现在立刻去处港口,诈称奉命回瀛洲,你妹妹绝对不会有什么差池。”

李秀行朝御坂翼说道,他现在孤身一人,在见识过御坂翼的疯狂后,他可不想被这个满脑子只有自己妹妹的倭人迁怒。

御坂翼没有说话,只是朝李秀行看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带着手下还幸存的亲兵掉转马头朝还有船舶停靠的一处小港口方向而去。

李秀行这时虽然有心离开,不过势单力孤,也只能跟着御坂翼一起去港口,不过只是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开始想起等到了瀛洲之后却是该如何弄乱李保老巢的情势。

只不过行了里许路,李秀行就忽地发现有些不对劲,作为缇骑司里的千户,他可不是靠着父荫才当上的,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比起战场上的老兵对于危险有更敏锐的直觉。

几乎是下意识地李秀行猛地伏在了马鞍一侧,就在他趴下的瞬间,强劲的弩箭就猛地将他前方的御坂翼射落在马下。

随着御坂翼的落马,他手下的亲兵都是惊恐地下了马,看着四周黑漆漆的黑夜,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

又是一轮弩箭,李秀行亲眼看到几个护住御坂翼的瀛洲士兵被直接洞穿胸前的盔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这时他已经清楚黑暗中的袭击者多半是帝国军中的精锐斥候队伍,也只有他们才能使用这种威力强悍的重型手弩。

李秀行并没有出声,面对帝国军中的精锐斥候队,他还是等战斗结束后才表明身份比较好,否则的话只怕他还未表明身份,就已经死了。

黑暗中的弩箭不断,虽然只是十来枚一轮,但是准头却相当恐怖,不过片刻间,已经从马背上下来,趴在地上不动的李秀行数了数被射杀的瀛洲士兵,足有二十余人,御坂翼手下的亲兵本来就不满百,如今这诡异莫名的袭击更是让不少人直接逃了,没人敢继续留下来,除了还剩下十几个御坂翼的死忠心腹外,就只有地上的尸体。

马蹄声渐渐在李秀行耳畔响起,他抬起头看到了依稀的月光里,黑色的骑影从夜色里浮现,御坂翼手下的死忠心腹里有人挥刀冲杀,可是却被轻巧地刺杀在马下。

一场一边倒的屠杀,要不是那些黑色的骑影有意留下活口,李秀行可以肯定现在他的视线里不会再有一个活着的瀛洲士兵。

李秀行从地上爬了起来,突然发出的声响让一名始终手持重型手弩的帝国斥候朝他射出了箭矢,幸亏李秀行早就有所准备,拉起了地上的一具尸体挡住了那致命的箭矢,同时口中已自高声道,“缇骑司千户李秀行,你们是副都护大人派来的吗?”

李秀行一口地道的长安腔,让对面的帝国斥候们稍微放下了些警惕,不过每个人仍旧是盯着那躲在尸体后面说话的模糊黑影。

“我有紧急军情,城中唐军内讧。”李秀行一边说话一边放开了手里拿来做挡箭牌的尸体,双手高举了起来,示意自己并无不轨之心。

“李大人,得罪了。”派了手下两个士兵将李秀行拿下后,那斥候军官从李秀行身上找到代表其身份的缇骑司令牌后,方才让手下松开李秀行,然后赔罪道,只不过神情间却不见多少歉疚,似乎刚才那样做是理所应当。

李秀行收好自己的令牌,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要是换了他是那名斥候军官,只怕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开人,他会做得更狠些。

“那几个,全都杀了。”斥候军官见有李秀行这个堂堂的缇骑司千户在,而且还对城中唐军内讧的事情颇为清楚,自是不愿意再带上那几个捉了活口的瀛洲士兵。

李秀行没想到那名斥候军官说杀就杀,而那些斥候也是下刀又快又狠,当他刚喊出慢着的时候,那几个瀛洲士兵已自被刀抹了喉咙,摔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脖子下面全是血。

那名斥候军官有些讶异地看着李秀行,确认了李秀行的千户腰牌后,他自然清楚李秀行的身份,蝮蛇公子那可是缇骑司里有名的狠人。

李秀行走到了地上的御坂翼身边,那几个御坂翼的亲兵死也就死了,不过这御坂翼好歹也是今晚唐军内讧,熊津大乱的功臣,若是可以他倒是想救他一命,只不过御坂翼胸腹要害中了三箭,虽然还没断气,可是离死也差不多,绝难救得活。

李秀行叹了口气,蹲下了身,看着口中吐着血沫,拼命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的御坂翼,沉声道,“你放心,你妹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御坂翼拉住李秀行的手落下了,李秀行站了起来,然后朝那斥候军官道,“我们走。”

李秀行是个狠心的人,他又岂会为了一个女人去瀛洲冒险,刚才的话不过是让御坂翼能死得瞑目罢了。

黑暗中,李秀行和帝国的斥候们向着西面的大营方向而去,虽然唐军的内讧随着御坂翼的死而结束,可是熊津城内大乱后的局面不是李保能在短短几天内扫平的,最重要的是御坂翼的叛乱对于唐军的士气打击是无法估算的。

黎明前,骑马赶了一夜路的李秀行回到了帝国军的大营,当郭虎禅在帅帐里得到李秀行回来的消息时,也不禁愣了一愣,这些日子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都是唐军坚壁清野,固守城池,尤其是熊津城早就封城多日,即便是李秀行也很难从唐军的封锁下出城。

不过多时,郭虎禅便在帅帐里见到了李秀行,知道了熊津城里发生的一切,不禁大为可惜,若是他能事先知道,到时轻兵直进,只怕昨夜已经拿下了熊津城,把唐军赶到了大海边上。

“传我帅令,聚将升帐。”虽然已经失去了最好的良机,但是对于郭虎禅来说,熊津城内的乱局也不是李保短时间内能平定下来,岂能错过这个时机。

不一会儿,苏文焕,王海宾,薛猛等一众将领全都到了帅帐里,当他们看到李秀行这个缇骑司的千户时,全都愣住了,但是随即便猜到了郭虎禅升帐只怕是要开战了。

“你们三人,各领一军,立刻拔营,前往熊津城下猛攻。”郭虎禅简略将熊津城的情况一说,就直接下达了命令,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他向来是得势不饶人,如今唐军只怕仍处于混乱中,正是李保最虚弱的时候。

“是,大人。”薛猛,苏文焕和王海宾三人俱是闻命大喜,高声应道,然后便兴冲冲地离开了帅帐,前往大营调动兵马。

当天空完全亮了之后,动作最快的苏文焕已经带着手下亲兵队伍和一军队伍出了大营,朝熊津城扑去,而薛猛和王海宾也不慢他多少,几乎是前脚后脚。

当三人各领一军出发后,郭虎禅亲自带领的中军也开始陆续拔营,朝熊津城进发了,李秀行跟在郭虎禅身边,他知道这一仗因为自己策动了唐军内讧从而使得郭虎禅提前发动了全面进攻,和唐军的胜负就在这几天就能分出了。

“此次若胜,李千户居功至伟。”郭虎禅朝身旁的李秀行笑道,李秀行也算是最早跟随他的老人了,不过至今都声名不显。

“属下不敢当,此番策动唐军内讧,实属侥幸。”李秀行想到之前几天里发生的时候,如今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他能活着回来也实在是侥幸,只可惜御坂翼仓促起事,李保手下还有天策亲军这等强兵,才导致功亏一篑,甚至于连自己也都差点赔进去。

“天策亲军。”听到李秀行提到这支终于是露面的唐军精锐,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玄甲卫士,天策亲军,那些李唐余孽倒是能折腾,当年太祖皇帝席卷天下时,长安大战,李世民这个天策上将和他手下的玄甲精骑还不是给杀得片甲不留,如今这玄甲卫士和天策亲军倒不知道有当年李世民所将之兵几分厉害。

“大人,天策亲军俱是重骑兵,以昨夜观之,战力不弱,若是对阵,应当避免和其硬撼。”李秀行朝郭虎禅说道,在他看来天策亲军虽强,但也不过是和羽林军团的重骑兵相当,只不过他们没必要和天策亲军死拼。

“只怕是李保不敢和我硬撼,他那天策亲军,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五千人,他若敢战,我岂有不应之理,我大汉铁骑,从无避战之理,用兵之道,诡道只是小术,以堂堂正正之霸烈军势战而胜之方是帝国之道。”郭虎禅看着李秀行沉声说道,算起来李秀行是卫国公李靖的后人,也是明彻兵法的人,只不过在缇骑司里待久了,不管做什么事,都总喜欢用阴谋诡计,而忘了兵道的根本在于国力和军力。

以多胜少,以众凌寡,方才是用兵的正道,郭虎禅自问以前数战以少战多,不过是无奈为之,若是可以,他宁愿带着百万铁骑碾压世间任何不服王化汉道之国。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军的选择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军的选择

扬州城内,依然是歌舞升平,繁华若昔。

天华楼顶层,郭元佑看着脚下灯火如繁星点点的扬州城,看向了身边一身朴素蓝衣的男子道,“枢密院还是没有动静吗?”

蓝衣男子并未答话,只是目光投向了扬州城外的海府方向,从南洋调回来的主力战舰已经全部集结在长江口的外海,只要枢密院的命令下达,他们随时可以北上平乱。

见蓝衣男子沉默不语,郭元佑笑了起来,接着自语道,“枢密院现在虽然是程务挺当太尉,不过做主的只怕还是薛讷。”

“哼。”蓝衣男子终于冷哼了一声,脸上也露出了颇为不忿的神情,虽然帝国海军自行其事,可是名义上仍旧隶属于枢密院,过去他们海军在南洋开疆拓土,也是内阁想法子跟枢密院达成了妥协。

郭元佑自然清楚蓝衣男子的不满,薛讷防海军就跟防贼一样,先前征募调动江南子弟北上,就已经让海军上下很是不满,不过那时候李唐余孽尚未扯旗造反,海军就是想插手也没理由,可是现在已经明诏天下,宣布瀛洲和李氏叛乱,枢密院对于海军还是不声不响的态度,那就是明显不愿意让海军插手平定瀛洲叛乱。

“杜将军,我有个消息,听说李保这个逆贼跟江南某些人有所联系,似乎枢密院是为此才没有让你们北上的打算。”郭元佑说话间,已经离开了栏杆处,只留下蓝衣男子一个人站在夜风里,脸色难看。

“薛讷。”蓝衣男子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声,郭元佑的消息灵通,他是清楚的,只不过他说的是不是实话,那就不尽可知了,但是刚才那些话只怕也是八九不离十,枢密院可是向来把他们海军当成外人一样,可这一次要是郭元佑没有骗他们的话,只怕枢密院不只把他们当成外人,恐怕还要更甚平常。

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郭元佑的背影,蓝衣男子脸上露出了冷然的笑容,这位燕王殿下这几年隐居在扬州,看上去像个普通人,可是实际上却有不少小动作。

“大人,越侯到了。”蓝衣男子身后,阴影里一名精悍瘦小的汉子走了出来,低声说道。

“知道了。”蓝衣男子转过身,目光变得郑重起来,越侯当年离开长安,淡出海军,这二十年里只是当个富家翁,但是只要越侯人在,对于海军的影响力犹存,想到越侯此前曾经离开江南,消失了一段时间,蓝衣男子心里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些想法,难道越侯终于坐不住了,又或是和枢密院达成了什么协议。

满腹狐疑之下,蓝衣男子转身进了天华楼,这处扬州城内最豪华的酒楼是帝国海军的外围产业,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便是他也不是经常来这里,如果不是郭元佑今日忽然约他见面,他也不会来此地,不过最让他意外的还是越侯居然也突然出现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想到这几年里天下风云突变,先是朝鲜行省叛乱,再是瀛洲叛乱,辽东一线仗都打了两年,蓝衣男子心中也不由对未来没了把握,文皇帝的时代,帝国海军和枢密院之间的状况恶化到了几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迟早会出大乱子。

天花楼顶层,一处密室内,来贺正姿跪坐,他脸上的神情肃穆,帝国海军里这些年进了不少生面孔,虽然当年他认识的那批老家伙还在,可是总让他有种隐约的不安感,尤其是郭元佑这个燕王在扬州几年,很难不让他有所联想。

对于郭元佑,来贺了解得不多,不过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位当年最受文皇帝宠爱的皇子,被未央宫里的皇帝当防贼一样防着,要不然郭元佑这个食邑在辽东的燕王也不必来江南,不过是皇帝怕他到了辽东会和北庭都护府发生些什么交集。

长安的帝国朝廷从骨子里还是大陆霸权那一套,对于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重视程度远在金陵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之上,来贺这样想到,不过他庆幸的是郭虎禅似乎对于帝国海军的看法似乎和当年的太祖皇帝一样重视。

就在来贺想着日后的事情时,密室的门开了,蓝衣男子小步走了进来,关上门后,才朝来贺一礼,沉声道,“见过越侯。”

“你什么时候也跟我来这一套了,当年你爹还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怎么几年不见,当上了将军,就不认我这个叔父了。”来贺看着举止谨慎守礼的蓝衣男子,面露不悦之色,毫不客气地说道,却是叫那蓝衣男子不由面色变得尴尬起来。

“小侄见过叔父大人。”蓝衣男子苦笑着重新朝来贺行了一礼,接着来贺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不知叔父大人找小侄何事,竟然要劳动叔父大人亲至。”蓝衣男子坐下后,方才半是试探地问道。

“少跟我装蒜,刚才你见的是什么人?”来贺看着还跟自己玩虚的蓝衣男子,不由心头光火,这才几年不见,这些小家伙还真当他老得好糊弄了,说话时声音已自冷了下来,“海军将领私会藩王,你们这是商量着要谋逆还是造反?”

来贺的话一下子让蓝衣男子紧张了起来,他还从没见过面前这位世叔发那么大火的样子,连忙道,“叔父大人说笑了,小侄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燕王一直寓居扬州,私底下有些交情罢了。”

“交情,哼,当我不知道吗,你这里上上下下的将领军官有不少都跟燕王有交情,你真以为缇骑司这几年没有动静就不在了么。”来贺看了眼脸上变色的蓝衣男子,话语里的冰冷小了些,“小子,你们还嫩了些,记住,那燕王不是什么好货,以后少跟他一起。”

“叔父大人的教诲,小侄谨记在心。”蓝衣男子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枉他还以为自己跟郭元佑之间的来往秘密,没想到缇骑司居然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来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蓝衣男子,一时间密室内静得如同死寂般,蓝衣男子虽有话说,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面前这位叔父刚才虽是提醒,可也是暗示,起码缇骑司必然和其有关,否则的话绝难知道那些消息。

“叔父大人,如今各地海府,士兵不忿,小侄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叔父大人指点。”蓝衣男子仔细思量了一下之后,决定还是开诚布公地和这个越侯叔父好好谈一谈,不管如何这位叔父大人应该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提醒他缇骑司的事情。

“不忿。”看着终于跟自己说实话的蓝衣男子,来贺笑了起来,但是说话时却仍是毫不客气,“我看是恨不得立刻提兵北上,要捍卫皇权了吧?”

“叔父大人,此话何意?”蓝衣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各地海府里确实是有些过激的论调,他也略微有所耳闻,只不过听这位叔父大人的意思,似乎情况已经变得极为恶劣,难道又是缇骑司那里有什么消息。

“小子,还记得你当年父亲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来贺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看向蓝衣男子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怀念。

“小侄当然记得,当年父亲大人随景武太子出征河中,最后战死于沙场。”蓝衣男子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但是他仍然忘不了童年跟随父亲到长安时看到的出征盛况,只是他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当年海军中随景武太子出征河中战死沙场的何止你父亲一人,可是如今谁还记得。”来贺长声叹了口气,当年太子殿下确实是雄才大略,大军西征河中,不独金陵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便是海军也多有将士出征,那时河中战场,何曾有什么你我之分,大家都是兄弟袍泽,本来海军或许可以这样融入帝国军队中,帝国也不会分什么大陆霸权和海上霸权,最后闹得如今这个局面。

蓝衣男子看着面前突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的来贺,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等着来贺接下来的话。

“当年离开长安,退出军中,非我之愿。”说到这里时,来贺的眼神已自变得锐利起来,“我和你父亲一辈的人当初退让,是为了国家,可是这二十年里换来的是什么,是边境叛乱,是国势日衰。”

来贺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蓝衣男子也不禁动容,或许这才是这位叔父大人的真正想法,当年文皇帝即位时,长安动荡,他后来也曾听说过一些事情,那时的帝国几乎差点就爆发一场内战,至于内里详情他并不了解,可如今他却忽然有些明白了。

“现在国事艰难,我又岂能继续袖手旁观。”来贺站了起来,“当年你父亲用血打下来的河中疆土在哪里,已经被文皇帝丢完了。”

蓝衣男子看着如同一头老狮子一般咆哮的来贺,即便他是个不容易情绪激动的人,可这时候胸膛里还是有种莫名的沸腾感。

“文皇帝在位时,拉拢海军是为了遏制枢密院,如今的皇上也是同样。”来贺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他知道文皇帝过去在帝国海军里安排了一些人,这些人是忠于郭元佐这个皇帝的,缇骑司这两年里花了不少功夫,也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郭元佐真正的底牌是帝国海军,这是来贺的想法,至少他能肯定文皇帝当年在帝国海军里安排的人如今有不少已经足够影响到帝国海军,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帝国海军失去控制,或者说成为了郭元佐手中的底牌被使用出去,对于帝国会造成何等可怕的后果。

听着来贺娓娓道出自己所担心的事情,蓝衣男子皱了皱眉,来贺担心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最近各地海府里确实是有一些声音,说内阁还有枢密院不尊皇权,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瀛洲叛乱,海军自该出征,可是却被枢密院压下。

这样的论调在各地海府可说是甚嚣尘上,放在以前蓝衣男子倒也不是太过重视,毕竟自文皇帝以后,帝国海军和枢密院的关系极度恶化,双方虽还不至于公开撕破脸,甚至于明面上还维持着帝国海军从属于枢密院的假象,但是实际上私底下,海军士兵和帝国军士兵彼此看不起,互相间的辱骂讥讽也是屡见不鲜。

不过现在有了来贺的提醒,蓝衣男子忽然惊觉,要是继续这样放任下去,普通士兵们所积累的怒火一旦被有心人刻意引导,只怕会出大事情。

“叔父大人,究竟是什么人,用心如此险恶?”蓝衣男子下意识地问道,但是话一出口,却立刻后悔了起来,现在看起来只有皇帝才最希望出现帝国海军和枢密院对抗的局面,只有这样皇帝才可以用大义让枢密院从上到下统统换一遍,变成自己的人。

“你应该清楚,帝国经不起一场内乱。”来贺朝蓝衣男子郑重地说道,江南之地历尽数十年开发,早已是不逊色于关中和中原等自古以来的腹心之地,尤其是这些年里靠着海贸攫取了大量财富的本地世家和商人,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在帝国的政治舞台发出更大的声音,而现在的帝国权力结构显然容不下他们。

来贺便是再笨,也知道这个时候只要郭元佐愿意,这些江南地方的新兴势力很乐意站在皇帝这一边,帮助皇帝驱逐旧的权力阶层,好让自己取而代之。

一旦这样的战争发生,将会变得异常残酷,所以不管如何,来贺都要阻止帝国海军被郭元佐利用,然后拖着整个帝国滑向深渊。

来贺记得郭虎禅对他说过,帝国现在是盛极而衰,尽管二十年里帝国军备没有任何增加,但是以帝国庞大的国力,恢复过来只是需要时间罢了,而真正的问题是帝国要如何宣泄自己的力量,是像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大举西进,开疆拓土,或者干脆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比如帝国内部的残酷战争来解决这个问题。

那种可怕的描述让来贺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那是对于强大的帝国崩塌毁灭的恐惧,因为这并非没有前例可循,例如汉末三国最后被晋朝司马氏一统后,也曾有过大一统后的煊赫气势,可是不过区区二十年,先是八王之乱,之后便是五胡乱华,汉人从此一蹶不振,直到太祖皇帝重振汉统。

拿司马氏的晋朝来类比帝国虽然不尽准确,可是却也能引以为鉴,至少帝国内部的战乱绝不能发生,否则的话就是如同五胡乱华一样的局面,只不过这一次会换成一直想着东进的大食人。

蓝衣男子这时已经明白,来贺的真正来意,枢密院不是傻子,他们清楚帝国如今面临的困局,所以枢密院不想和他们爆发真正的冲突,只不过蓝衣男子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为何枢密团仍旧不准他们海军北上瀛洲平定李氏叛乱。

“不要忘了文皇帝留在海军中的那些人。”来贺朝蓝衣男子说道,“枢密院那里,不敢冒这个风险,一旦准许海军北上平定叛乱,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来了。”

蓝衣男子已经猜到,来贺和枢密院有所协议,此时他也不禁点了点头,枢密院有担心他可以理解,现在不过就看来贺这个叔父到底为海军争取到了怎么样的条件。

“海军可以北上瀛洲平乱,但是派遣的舰队必须绝对没有问题,同时在名义上归于北庭都护府副都护郭虎禅节制。”来贺朝蓝衣男子说道,他离开辽东后,曾秘密前往长安,郑国公贺正阳和薛讷都同意开始让郭虎禅慢慢控制一定的海军精锐,以免发生最糟糕的情况时,手上没有海军力量。

“叔父大人,这都不是问题。”蓝衣男子回答道,枢密院的条件并不苛刻,想来其他人也不会反对,最多是甄选舰队和人员时多加注意就是。

“我知道,但问题是燕王在扬州,海军内部不是铁板一块,我需要的是绝对的安全。”来贺目光落在了蓝衣男子身上,声音很沉,“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在海军能说得上话做得了主。”

“只要叔父大人回来主持大局。”蓝衣男子以为是来贺这个在海军内部仍旧有着不小影响力的世叔要重回海军,他自然不会有所抵触,甚至乐于看到这种局面。

“不,不是我。”来贺摇了摇头,他回到海军固然没有问题,可是却会惊动未央宫,到时候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所以他只能另外找人去海军。

“那不知是?”蓝衣男子的神情略微有些犹豫,他怕来贺已经站到枢密院那边去,想帮枢密院来控制海军。

“你认识他,是沈玉门。”来贺说出了自己的人选,吴侯府的沈玉门,也算是海军的人,虽然一直都在玉门都督府。

“是玉门兄的话,倒也无妨。”蓝衣男子点了点头,他和沈玉门十年未见,但是小时候却是发小伙伴,交情不错。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年扬州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年扬州

扬州城外的一处庄园内,郭元佑皱着眉头,最近几日帝国海军有些人事上的异常调动,想到那天和蓝衣男子的密会,不该是这样。

“越侯到扬州了。”凉亭内,余诗雨看着郭元佑的背影说道,她在江南的海商里名声不小,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来贺这个越侯过去在江南虽然安心当他的富家翁,可是越侯府却依然是海商们不能匹敌的势力。

在南洋,越侯府,吴侯府下面的船队才是海商里当之无愧的巨无霸,余诗雨一直都很注意和越侯府,吴侯府的关系,就好比越侯府的那位大小姐,两人便是知己,更是好友。

“难怪。”郭元佑心中稍微解开了些疑惑,来贺这个越侯当年可是海军里的头面人物,要不是他当时是东宫党,他父亲文皇帝即位后未必会逼走这位越侯。

郭元佑这时已自盘算了起来,这位越侯虽然二十年不问海军中事,可是现在看起来他的影响犹存,尤其是如今海军里主事的一些少壮派将领都是他的子侄辈,很难说这位越侯是不是动了什么心思。

“你可知道越侯这回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扬州?”郭元佑朝余诗雨问道,他手下的人以为这个女龙王是他的女人,可实际上这个女龙王只是他的下属,而他也不喜欢因为男女之情让自己失去一个有用的手下。

“不知道,越侯来扬州极为隐秘,若不是我认识的那人正好见过越侯,否则我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余诗雨答道,她知道郭元佑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碌碌无为,而她也早已上了郭元佑这条名为燕王的战车,没有脱身的机会,只有竭尽所能帮助郭元佑完成他的大业。

“这样的话,看起来有些麻烦了。”郭元佑自言自语了起来,来贺秘密来扬州,显然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可以说是必有图谋,可他却完全不清楚其中内情,让他也不由有些焦躁。

“殿下,可还记得来大小姐。”余诗雨忽地朝郭元佑说道,她和来薇是好友,全因两人是江南海商里少有的女子,尤其是她更是从小在船上长大,比起因为身份问题而极少出海的来薇,可以说女龙王的称号毫无水分,也正是如此,来薇才会和她成为好友,两人一见面,来薇总是会问她南洋以外的天地,一来二去再加上她刻意结好,自然是交情不浅。

“我当然知道,你可是想到什么了?”郭元佑目光一动,落在了余诗雨脸上,他虽贵为王爷,不过到现在却并未有自己的王妃,而来薇这个越侯府的大小姐,也曾是他的目标,只不过碍于他不能太早暴露身份,才没有付诸实施。

“来大小姐去了辽东,似乎已经有了中意的男子。”余诗雨说出的话当即让郭元佑愣住了,来薇这位越侯府大小姐的千金脾气在江南也是有名的,年近二十却始终没有嫁人,江南地方各大世家的子弟她没有一个瞧得上眼。

“殿下应该能猜到那个男子是谁吧?”看着郭元佑有些吃惊的阴沉脸色,余诗雨却恍如不见,仍是开口问道,她知道这位燕王看似随和,实则是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王妃人选对他关系重大,一直悬而未定,

不过是权衡利益,而来大小姐则是这位燕王心中属意的几个人选之一,此时听到来大小姐有了意中人,只怕是心生妒火。

“难道是那个郭虎禅。”郭元佑何等聪明之人,听得余诗雨说到辽东时特别加重了语气,思来量去够资格能让来薇这个越侯府大小姐倾慕的除了如今天下风头最劲的郭虎禅外再无他人。

“来大小姐给我的信里虽然没有明说,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余诗雨点了点头道,来大小姐也是个骄傲的女子,不是普通世家小姐能比的,所以真正的好友也就她一人,她回扬州之后,自有府中下人将来薇写给她的信呈上,才让她知道原来这位来大小姐也有喜欢上男人的时候。

“又是他。”郭元佑冷声道,要说他不嫉妒郭虎禅那是假的,这个横空出世的宗室子弟,不过比他大了几岁,可是却已经是一府副都护,手下十数万大军在握,更是被世人称为修文年以来帝国第一名将,声望简直快赶得上麒麟阁上的那些开国名将。

“王爷不觉得越侯来扬州,或许和这个郭虎禅有关。”余诗雨看着郭元佑因为嫉妒而没有想到其中关节,不由出声提醒道,虽然来大小姐的信里只是问些似乎是平常女孩儿家对于爱慕男子的问题,可是她却能从里面一些来大小姐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细节,看出郭虎禅的不一般来。

“你是说?”郭元佑被余诗雨一提醒,也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手下的人里,这个帮他赚钱的女海商不但是会做生意,有胆气手腕,就连心思也比大多数人缜密细腻,总是能想到别人不曾想到的地方,从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王爷,这个郭虎禅绝不简单,有人说他是卫王的棋子,可小女子眼中,似乎卫王才是他的棋子,卫王去北庭都护府,简直就像是在为他吸引皇上注意力一样。”余诗雨静静说道,可是她的话却让郭元佑心里好像起了狂风暴雨一般。

郭元佑这时已经想到了自己留在长安城的手下前段日子派人送来的消息,当时长安城里突然冒出了郭虎禅是当年景武太子后人的谣言,事后缇骑司称抓到了散播谣言的瀛洲细作,说着全是李唐余孽的阴谋。

当时郭元佑也以为是无稽之谈,并未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听余诗雨这么一说,他心中忽地有种悚然明悟的感觉,也许那个消息是真的,看看这个郭虎禅的崛起之姿,简直势不可挡,似乎连老天都在帮他,这里面也实在未免太多巧合。

来回踱着步子,郭元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如何郭虎禅真地是景武太子的后人,那也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手下如今握有近二十万的大军,占据辽东,而去了北庭都护府的卫王显然和他是一党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当年的功臣集团里有多少人已经和郭虎禅有所勾结。

余诗雨或许是个聪慧不下那些智者的女子,但是她的政治嗅觉始终不如郭元佑这个从小生活在宫廷阴谋里的王爷,她不大明白郭元佑为何脸上的表情会变得如此惊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郭元佑脸上露出这种神情。

郭元佐坐在了凉亭里的石凳上,他想到了长安城里那个当上皇帝的兄长,虽然他一直都憎厌这个兄长,可是现在如果郭虎禅真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后人,那么他不得不和这位兄长一起联手除掉这个最大的威胁。

尽管他们的父亲文皇帝的皇位来自太宗皇帝的遗诏,但是谁都知道如果当时景武太子不死,皇位之争根本毫无悬念,即便当上皇帝,他们的父亲文皇帝也从来都有一种深深的不安感,所以才有修文年开始时的朝局动荡。

自己根本是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者,这是郭元佑在知道郭虎禅很可能是景武太子后人的消息后,心中所生出的念头,就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噩梦,让他无法遏制。

“你先下去吧。”郭元佑看向了身旁的余诗雨,他刚才在这个女人面前失态了,他不想被窥探到更多的内心秘密。

余诗雨退下了,脸上一脸平静,只是离开庄园时,她心中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不过她并没有打算背叛郭元佑的意思,毕竟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怕没人能说得清。



数日后,扬州城外,沈玉门看着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回来的扬州,心里有些感概,扬州是江南的繁华之地,也是有名的销金窟,温柔乡,年少多金的世家子弟不知道有多少便毁在了扬州城里的赌坊和青楼里。

沈玉门也曾年少轻狂过,和儿时世家交好的玩伴一起来扬州干过不少荒唐事,只是如今重回扬州,他的心境已是大为不同。

帝国如今最大的隐患便是海军和枢密院之间的对立,这也是皇帝可以用来依仗的势,沈玉门早已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此次他回扬州,便是肩负重任,要为郭虎禅拉拢住海军,至不济也要让海军安稳地待在南方,绝不会被郭元佐这个皇帝所利用。

城门口,蓝衣男子和几个手下牵着马匹站在那里,抬起头时正看到了驻马停下的沈玉门,虽然十年不见,玉门关又是风沙漫天的地方,可是蓝衣男子还是一眼认出了沈玉门这个当年的死党和玩伴。

“杜老三,你还是老样子。”沈玉门也看到了蓝衣男子,当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口中呼喝着朝蓝衣男子走去。

蓝衣男子姓杜,名蛟,先祖杜伏威是前朝隋末时的义军领袖,后来为太祖皇帝所用,杜氏因此也成了功臣世家,不过却并不属于豪门望族,但是在帝国海军,杜氏一直都是其中的中流砥柱,若论其家世也只在越侯府,吴侯府之下。

沈玉门是吴侯府的世子,从小自然是和家世相当的海军世家子弟一起玩耍,而杜蛟便是他童年时就认识的玩伴,杜蛟是个阴沉的性子,小时候虽不如长大后那么明显,但也是在同龄人里被当作异类,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交朋友。

而沈玉门却是个浪子性格,虽然成年后收敛许多,看上去显得儒雅沉稳,可小时候也同样是个异类,别人不跟杜蛟玩耍,甚至排斥杜蛟,可偏偏小时候的沈玉门就跟别的人对着干,跟杜蛟成了朋友,不过在外人眼里,倒更像是沈玉门这个混世魔王身后多了个跟班。

到了少年时,沈玉门也没少拉着杜蛟一起闯祸,而这扬州更是他当初拉着杜蛟来见世面的,不过现在似乎是杜蛟成了扬州的地头蛇。

“沈老大,你也一点没变。”杜蛟看着面前和十年前相比,没什么两样,只是人显得儒雅沉稳的沈玉门,脸上亦是露出了笑容,让身旁的几个手下都是惊讶不已。

在海军内部,自家这位大人可是向来不苟言笑,以严厉而著称,要说朋友的话,更是一个也没有,可是现在他们这位大人一早出了城,还破天荒地告诉他们是来接个朋友,尤其是眼前自家大人居然和那个一看就是个风流名士的男子热络地抱在一块,实在是叫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你这身子骨,倒是挺结实,这扬州城的姑娘没让你变成软脚虾吧”沈玉门大笑道,接着放开了杜蛟,两人刚刚可是不动声色互相较量了一阵,不过谁也没占到便宜。

“你也一样,我还当你去了玉门关当了守财奴,会变成个大腹便便的胖老爷。”杜蛟亦是笑着说道,玉门关可是过去枢密院最重要的军费来源,当然海军是从来没分的,当初沈玉门去玉门都督府,他可是生了很久的闷气,如今见到沈玉门自然也是忍不住小小讥讽了一把。

“那地方,酒不行,女人不行,差点没把我闷死。”沈玉门倒是不介意杜蛟的话,反倒是自嘲了起来。

“走。”杜蛟招呼了起来,当年是沈玉门带他来扬州见世面,赌坊青楼,两人年轻时可是把扬州城闹得鸡飞狗跳,他没少受沈玉门连累,现在风水轮流转,换成他带沈玉门去扬州城好好见识一番了。

“十年不见,这扬州城变化倒也大得很。”进了城,沈玉门看着已经陌生的街道,不由感叹道,而他身旁的杜蛟亦是心生感概,这十年里随着海军全面控制南洋,海上贸易更为发达,江南靠海贸发财的人也更多,这扬州城自然是水涨船高,若说繁华不会比长安差上多少。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却是去了杜蛟早已定好的青楼酒肆,沈玉门早前虽然得了来贺的叮嘱,但是却还是忍不住试探起杜蛟来,他希望这个儿时的玩伴跟自己一样会忠于皇统正朔,效忠于郭虎禅。

第一百三十九章 粮食换女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粮食换女人

熊津城外,郭虎禅的中军大营死死地锁住了城中唐军的退路,而城中因为天气炎热而开始腐烂的尸体则让城内变得如同鬼域一般。

李秀行亲自操刀引发唐军内讧后的晚上,整个熊津城彻底失控,等到李保和李瞒能腾出手来时,底层的士兵已经无法控制了。

一场完全脱离李保控制的屠城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开始了,整座熊津城都被卷了进来,直到第三天苏文焕的前锋骑兵出现在城外时,唐军才清醒了过来,天策亲军和剩下的玄甲卫士把失控的瀛洲士兵勉强弄回了军营。

而这时候熊津城内已经是十室九空,城内街道上流的血几乎能淹过靴子,唐王府里,因为苏文焕突然带兵杀到,李保更是咆哮不已,但是这时候大势已经不在他手上。

退出书房,李瞒不禁抬头看向了庭院里的天空,帝国军队来得实在太快,三支骑兵队伍一下子就锁死了熊津城四周的退路,要不是父王提前将城里的精锐撤出,只怕他们真地会被郭虎禅一战成擒。

微微叹了口气,李瞒离开了王府,如今城中留下的多是瀛洲士兵,父王是不得已才留下,起码要在这里死死地拖住帝国军队,让那郭虎禅吃个大亏才会弃城,只不过他现在觉得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城外帝国军队到了以后,只是封锁道路,除了开始时的几次试探进攻,之后便是在城外扎营,加固营垒一副围而不攻的架势。

这时已经到了四月,初夏的朝鲜半岛,天气已经开始变热,熊津城外的平原上,苏文焕骑在马上,带着身边十几个亲兵,看着城墙上那些唐军士兵,连骂都懒得骂了。

一连五日,苏文焕天天带人搦战,各种各样骂人的话都骂了个遍,便是瀛洲的倭话他也学了里面骂人的话,可唐军却始终如同缩头乌龟一般,没有丝毫动静。

熊津城的城头,看到苏文焕带着的十几骑又靠近了,原本还有些懒洋洋的唐军士兵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两天他们中有十来个倒霉的家伙直接被城外这些靠近的帝国骑兵用强弓射杀,尤其是那些帝国骑兵中领头的那个,箭术堪称恐怖,但凡是他射出的箭到了城头,他们这里非死即伤。

看着如临大敌的城头唐军,刚刚抽出自己的角弓的苏文焕不由兴味索然,当日他头一个赶到熊津城,稍事休整之后就开始攻城,没想到那些唐军居然守住了城头,他也不愿意手下的铁骑精锐在这种攻城战里跟唐军死磕,到时候就算是胜了,却也得不偿失。

之后王海宾和薛猛陆续赶到,三人合计之后,直接用骑兵切断了熊津城通往海岸的主要通道,然后安心等着郭虎禅的中军到达。

只不过三人没想到的是,郭虎禅带兵到了以后,从城里偷偷溜出来的杜老大那里知道了城里的消息之后,反而是按兵不动,居然是打算围困唐军,而不是立刻大举攻城。

“大人这次可真是叫人看不懂,这有什么意思?”苏文焕嘀咕着,如今熊津城内唐军的士气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只要挥军猛攻,肯定能打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郭虎禅却突然止步不前。

有疑惑的不单是苏文焕一个,便是王海宾和薛猛等人也是不大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可以把唐军一鼓作气地聚歼的时候,郭虎禅却突然停了下来,而是给了李保重整旗鼓的时间。

三人虽然不得其解,可也没人去主动询问郭虎禅,长时间以来他们跟着郭虎禅一路胜仗打下来,都是对于郭虎禅的命令有种盲从的心理,总觉得郭虎禅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深意,只不过是他们自己暂时没想到是为什么罢了。

帝国军的大营里,那些关中新军因为轮换作战,虽说不见得个个见血,但是却也终于能称得上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了,虽然郭虎禅没有下令攻打熊津城,但是熊津城外围防线的唐军据点却是一个也没有放过。

郭子仪算是新军里风头最劲的人物,也是官职升得最快的,如今他这个校尉已经是货真价实,不过郭虎禅仿佛是在考较他的带兵本事一样,手下轮换的那些关中新军士兵一茬茬的,就连郭子仪自己都不记得手下到底换过多少兵马。

这是一处被攻破的小镇,驻守的三百唐军士兵战死了两百多,只剩下七十余人被俘虏,“老规矩,瀛洲倭人一个不留。”看着来询问如何处置俘虏的副官,郭子仪直接道,副都护大人下了命令,不接受唐军的投降,不过对于那些瀛洲汉儿出身的唐军士兵可以甄选之后,留下当俘虏。

郭子仪的性格算是宽厚,不过对于瀛洲士兵他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再加上郭虎禅有严令,很快那七十多名俘虏里就有四十多人被他手下的士兵给拎了出来,接着被砍掉了脑袋。

破败的屋子旁,几个小镇里新罗人家的孩子靠着屋沿,看着街道上的帝国士兵,眼里有些害怕,而一些父母则是直接把自家的孩子给拉进了屋。

唐军驻扎的时候,算是没有少祸害他们,尤其是那些瀛洲士兵更是无恶不作,原本还算富庶的镇子就这样硬生生地破败掉了,对于解救了自己的帝国军队,镇子上的新罗人心情复杂得很,当初金氏叛乱,整个朝鲜行省都被拖入火坑,他们中不少人并不愿意附逆,可他们也只是些平头百姓,能够过日子就行,于是金氏征兵的时候,镇子里也有不少青壮被征去了。

后来郭虎禅带兵平乱,金氏的大军到最后被他杀了个干净,用几十万的人头成就了他的杀神之名,镇子上的新罗人家不少人家里都有人死于之前的战争,所以他们很难对帝国军队有什么王师来解救他们的感激之心。

镇子上新罗人的冷淡,郭子仪并没有放在心上,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新罗人先前跟着金氏就造了反,所以他也对于这些已经被唐军摧残过的新罗人没什么好感。

唐军驻扎的营地里,此前搜刮的粮食被帝国军队们接受了,郭子仪虽然不喜欢这镇子上的新罗人,可还是打算放出些粮食给他们,只不过他刚开口询问,就被自己的副官郭怀恩给阻止了。

“大人,这些粮食是我们的战利品,凭什么给那些新罗叛逆,金氏虽然灭亡,可他们仍旧是叛逆。”郭怀恩嗓门大得很,他对于郭子仪这个不比自己大的上司,尽管服气得很,可有时候却也看不惯他的好心,在他看来那些新罗人的死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必拿出粮食去赈济他们。

“大人,你忘了副都护大人说过,等平定朝鲜行省叛乱之后,会奏请朝廷迁徙北地人口来此落户,这些新罗人死绝了才干净,省得以后跟咱们的人争地。”看到郭子仪还有些犹豫,郭怀恩索性抬出了郭虎禅的话来说事,他知道郭子仪向来最佩服这位副都护大人。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郭子仪终于打消了赈济新罗人的念头,郭怀恩说得对,那些新罗人的死活和他们没有关系。

“让兄弟们快点清点缴获的物资,我们等会就走。”郭子仪朝郭怀恩吩咐道,他不打算继续留在这个镇子里。

“是,大人。”郭怀恩点了点头,副都护大人给他们的军令是扫清附近的唐军据点,如今打下这处镇子以后,从唐军那里获得的粮秣辎重,足以支持他们继续向东进攻,而不需要回大营补充物资。

傍晚时分,帝国军队井然有序地撤出了小镇,虽然有些士兵觉得那些瘦得皮包骨头的新罗人有些可怜,可是也没有人会去同情,因为这些新罗人依然还是叛逆,至少在帝国赦免他们之前是如此。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那些没有被掩埋的唐军士兵尸体被丢弃在那里,当帝国军队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之后,那些躲在屋子里的新罗人才大着胆子走了出来,当确认帝国军队确实离开了,他们才高声欢呼起来。

惊慌席卷了整个朝鲜行省,在此前的两年多时间里,朝鲜行省一直处于战争状态里,再加上唐军的搜刮和帝国军队的骚扰,朝鲜行省的新罗人几乎在两年时间里,农田颗粒无收。

现在随着郭虎禅的大军抵达熊津城,和唐军对峙,那些被双方所忽略的地方,盗贼如同蝗虫般出现,掠夺着本就所剩无多的粮食,大批大批的新罗人因此而饿死,整个朝鲜行省的北方,几乎称得上是饿殍遍地。

这样的惨况,郭虎禅自然清楚,军中的斥候们每天都会把朝鲜行省的情况汇总后向他报告,对此郭虎禅无能为力,这是新罗人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而对于他本人来说,新罗人死再多也和他没有关系,尽管名义上朝鲜行省是帝国的疆土,新罗人也算是帝国子民,只不过可惜他们自己并不珍惜。

“大人,朝鲜行省如此十室九空,只怕以后却是需要花不少的人力物力,方能使其重新变得繁华起来。”郭虎禅的帅帐里,李林甫看完最近斥候送来的报告后,不由皱眉道。

若是新罗人都死绝,谁来当矿山和伐木场的奴隶,更重要的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朝鲜行省各地可以说是盗贼蜂起,对于以后迁徙帝国百姓前来落户,开发朝鲜半岛是极为不利的。

更多地从以后治理的角度看问题的李林甫觉得差不多是收手的时候了,按照目前席卷朝鲜行省的饥荒,新罗人的人口将会下降到一个极低的数字,只要帝国的移民跟得上,他们不会再造成任何的麻烦。

“大人,差不多可以赈济那些农耕区的新罗人了,毕竟朝鲜行省以后重建,也需要不少苦力。”李林甫一边说道,一边放下了手中那份军中斥候所送来的报告,“现在那些新罗人已经开始人吃人了,尤其是女子,更是成了货物。”

郭虎禅看着突然建议自己赈济新罗人的李林甫,低下头沉思了一下之后道,“赈济是不行的,如今大军集结,粮食尚需转运,不过可以用粮食来购买新罗女子,这些事具体怎么办,你来做。”

李林甫见郭虎禅把此事的权柄交给自己,也是心中一喜,虽说他打仗不如薛猛,苏文焕他们,可是这等政务上的事情,却没人能和他争,以后殿下夺回皇位,这内阁里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退出帅帐,李林甫却是干劲十足,心里已自盘算起该怎么操作用粮食购买新罗女子的事情来,他很清楚郭虎禅的意思,以后帝国便是从本土移民到朝鲜行省来,过来的人口里只怕也是穷苦的光棍占了多数,好人家怎么可能背井离乡来朝鲜行省这种苦寒之地,到时候这新罗女子便成了能否稳定朝鲜行省的关键,只有让那些迁移来的人口成家立业,才能让他们占住朝鲜行省。

灯火通明的帐子里,李林甫已自先算起了如今大营里的粮食,虽说动用军队强行掠夺那些新罗女子也是个办法,不过犯不着那样做,毕竟以后的朝鲜行省还需要那些新罗男子当苦力。

天将黎明,李林甫升了个懒腰,大营里的军粮充裕,不过要用来购买新罗女子,只怕能动用的余粮也不多,不过现在要是不能马上开始,只怕用不了多久,这朝鲜行省的新罗女子只怕要被那些饿疯了的新罗人吃掉大半。

还真是个麻烦的事情,李林甫走出了营帐,有些凉意的晨风吹得他昏沉的脑袋精神一振,在两个亲兵的护卫下,李林甫去了辎重营,他忙活了大半夜,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火头军的营房里,李林甫坐在木桌前,大口大口地喝着米粥,只觉得浑身舒坦,要说军中最苦的莫过于火头军,天不亮就得起来操弄全军的伙食。

刚喝了大半碗粥,恢复了些精力的李林甫抬起头看到了几个火头军的士兵却是拎着几只鸡鸭进来,让他不由有些疑惑,要知道军中粮食多靠转运,便是肉食也多少腌肉,虽然后来得了渤海各部残部的牛羊,可是鸡鸭这等飞禽却是少见。

“你们这些鸡鸭是哪里来的?”李林甫喊住了那几个火头军士兵,开口问道。

“回禀大人,这是出去的人派人押回来的战利品。”那几个火头军士兵里,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老兵答道。

“你们去吧。”问明白了情况后,李林甫让那几个火头军士兵离开了,他这时候不禁暗骂自己蠢笨,怎么忘了那些熊津城附近的唐军据点里,唐军可是搜刮了不少粮草物资,外出的人马攻破那些据点,歼灭唐军之后,自然可以直接用那些缴获的粮草物资来购买当地的新罗女子,再加上大营里的余粮,怕是能马上做这件事情。

想明白的李林甫几乎是飞奔着回了自己的营帐,然后写了具体的条陈,接着便送到了郭虎禅的帅帐。

清晨的亮光里,随着隆隆的中军鼓声,苏文焕,薛猛,王昌龄他们这些军中的将领都是往帅帐赶去,不知道郭虎禅这么早升帐聚将有什么事情。

“总不是大人觉得差不多该动手了吧。”苏文焕他们几个都是心里各自嘀咕着,然后钻进了帅帐,接着他们就看到了双眼通红,肿得厉害的李林甫被他们都早,人已经到了。

很快众将就到齐了,郭虎禅把李林甫写的条陈,让众将传阅了一遍,说实话一众将领里没几个人对这用粮食购买新罗女子的事情感兴趣,也只有王昌龄多少觉得这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毕竟是用军中的粮食去购买新罗女子,郭虎禅觉得还是要让众人知道这件事情,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妖蛾子来。

“大人,这底下士兵总得给他们个说法。”苏文焕开了口,他甚至还跟郭虎禅打了个眼色,里面的意思郭虎禅清楚得很。

“这倒确实是我疏忽了。”郭虎禅点了点头,他麾下军中,且不论那些关中新军,其他那些老兵可都是跟着他打了快三年的仗了,人家都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到时候用粮食购买新罗女子,押回大营看管,要是不能把士兵给安抚了,会出大乱子。

“告诉大伙,到时候军中会开ji寨。”郭虎禅原先是不大喜欢军中有营ji这种事物,他手下军中一直没什么营ji,主要还是他和其他将领都以身作则,所以底下的普通士兵们才没有怨言,不过这也不是个办法。

带兵时间长了,郭虎禅的想法也变了不少,手下的士兵沙场搏命,有些只怕是还没成亲,尝过女人的滋味,就战死了,如今他带兵在外征战已有三年,原本一些坚持自然也变了,就好比营ji,他不再像开始时那么抵触。

听到郭虎禅的话,帐中的将领都是一愣,但随即都反应过来,面露喜色,他们也和普通士兵一样有欲望,只不过郭虎禅这个主帅一直都以身作则,他们也自然难以开口提什么营ji,如今郭虎禅主动开禁,却是没一个人不欢喜的。

看到帐中将领神色,郭虎禅也不由笑了起来,看起来苏文焕,薛猛他们只怕也是忍得很辛苦难受了。

众将散去之后,很快大营里都是响起了欢呼声,待在帅帐里的郭虎禅听到那隐约传来的欢呼声,也不由面露尴尬,朝身旁的王昌龄道,“你说我是不是以前对士兵们要求太苛刻了。”

说实话,郭虎禅是希望能把手下的军队调教成后世自己所知道那支军队一样的存在,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是他要求太高了。

“大人的志向,不是普通人能明白的,说是要求苛刻,其实也只是大人对士兵们寄予厚望罢了。”王昌龄不卑不亢地答道,他和其他几人都是了解郭虎禅对军队的想法的,而他们这些同样守身持正的人也是极为赞同。

只不过在这个世道,郭虎禅的想法未免有些超前,起码不是大部分士兵可以接受的,但是王昌龄却觉得那未必就是毫无希望,不能办到。

“只要大人继续以身作则,属下相信军中也定然有将士效仿大人,进而明白大人的苦心。”王昌龄朝郭虎禅说道,反正就算军中开了ji寨,他是绝不会去的。

“你这么一说,我却是有些头疼了。”郭虎禅看着认真的王昌龄,也不由叹气道,他自己当然不会去什么ji寨,找那些新罗女人发**望,可是就像王昌龄说的那样,以身作则感召军中将士,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行的,最起码像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他们这些军中的主要将领仍旧得和他一样,不过瞧苏文焕他们几个的样子,只怕也是憋得够幸苦的了。

王昌龄看着郭虎禅为难的神色,当然不会误会郭虎禅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在他所有遇到过的人当中,郭虎禅的自制能力是他见过的最强的,从来不被欲望所制,而是做欲望的主人。

“大人,苏将军那里,不如由属下去分说。”王昌龄太学出身,虽然来了军中后也称得上杀伐果断,通权达变,可身上依然还留着些书生意气,起码他现在就觉得如果自己可以不去ji寨招营ji,那么苏文焕,薛猛他们没道理就办不到。

“随你。”郭虎禅不愿意用强迫的命令让苏文焕他们压抑自己的欲望,不过他也不会阻止王昌龄去尝试说服他们,当下便直接朝王昌龄说道。



郭子仪军中的临时行营里,看完大营斥候送来的命令,郭子仪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让边上的郭怀恩不由大为好奇,“大人,大营出了何事?”

“你自己看吧?”郭子仪将手中的军令递给了郭怀恩,心里却不大清楚干嘛要大费周章地去买那些新罗女子。

“我说副都护大人不是想开ji寨吧?”郭怀恩看完军令之后,忍不住直接道,他的嗓门够大,一下子就让营中的几个百夫长们都是投来了狼一样的目光。

这时那传令的大营斥候,却是忍不住笑道,“郭副将真是好眼力,这都被你猜到了,副都护大人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大伙打了三年仗,再不碰女人,只怕到时候真连母猪都要了,所以才准许开ji寨,让大伙乐呵乐呵。”

听到那大营斥候的话,营帐里的军官们都是哄笑了起来,也只有郭子仪默然不语,他可不信副都护大人会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们这些在外扫清唐军据点的人马购买当地的新罗女子,送回大营去,更何况一个ji寨,需要那么多新罗女子吗。

送走那大营斥候,看着手下一众斗志高昂的军官,郭子仪也是不由苦笑起来,当真是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看看这些家伙一听到大营要开ji寨,个个眼里放光的样子,还真难说这不是副都护大人用来激励士气之举。

便是再强的军队在外征战久了,也总会生出些厌战的情绪,便是帝国军队也一样,只不过这三年里副都护大人一直战无不胜,才没有让这种情绪显露出来,如今唐军大部被封死在熊津城里,胜利咫尺在望,恐怕军中已经生出了懈怠的情绪,副都护大人才故意如此的吧

郭子仪心中想到,不过很快他就不再去猜想这些,既然军令已经下达,他就要去执行,“派队人去问问附近的那些村镇,拿粮食换女人,他们愿不愿意?”郭子仪朝郭怀恩说道,军令里让他们用粮食换女人,可没准许他们强买强卖。

“怎么会不愿意,只怕那些新罗人是求之不得。”郭怀恩答道,接着主动请缨道,“大人,这事情交给我去办就是。”

“那就交给你了,不过记住,千万别违反军纪,否则谁都救不了你。”看着颇为上心这事情的郭怀恩,郭子仪的声音却忽地变得冰冷,虽然副都护大人说要开ji寨,可是按照帝国军规,也只有大营里的ji寨开了,将士们才能去招营ji,否则的话仍是违反军纪,要课以重罪。

“大人放心,末将绝不会犯那蠢事。”郭怀恩被郭子仪的目光看着心中一凛,然后大声答道,脑子里已经清醒了过来。

随着斥候们送达的命令,熊津城附近的村寨里,那些新罗人都是争抢着把自家的女子都拿出去和帝国军队换粮食,因为即便他们不那样做,也迟早会把那些柔弱的女人杀来吃掉,在饥荒面前,人性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一队队的新罗女子被帝国士兵们押送着送回了大营,虽然也有几个胆大的想占些便宜,可是在军官们的严厉看管下,却是少有人能得逞,甚至于几个得手的旋即被捉拿看管,送交大营由执法营军法处置,一时间自然没有人再敢以身试法,军中依然军纪严谨。

第一百四十章 既生瑜,何生亮

第一百四十章

既生瑜,何生亮

被清理干净的街道上,仍有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边上被焚毁的白地上,无数城中百姓的尸体被堆积在一起,上面摆着各种柴禾,甚至浇上了火油。

很快熊津城里数处地方都冒起了黑色的烟柱,伴随着冲天而起的大火,空气中是一股浓烈的尸体焦臭味道,甚至于连城外的帝国军队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郭虎禅走出帅帐,看着熊津城中冒起的黑色烟柱,还有风中飘来的焦灼尸臭味道,一时间也不由皱紧了眉头,他没料到李保居然真地把熊津城都给屠了,现在看起来整座熊津城就是一座彻底的军营。

“大人,看起来李保是打算顽抗到底了。”郭虎禅身侧,来洛开口道,他现在也是军中一员骁将,颇有当年其祖之风。

“顽抗到底到未必,不过是想在熊津城拖住我们罢了。”郭虎禅摇了摇头,李保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能控制住手下那些瀛洲军队。

“其实大人,如果我们现在对城中劝降的话,只怕那些瀛洲倭人未必会跟着李保继续…”来洛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不过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郭虎禅所打断。

“那些倭人天性残忍,与其留着,不如杀之,若劝降后再行杀戮,不为我所取。”郭虎禅对于瀛洲的倭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这一次参与的那些倭人豪强,在他眼里通通都是应当予以清洗的对象,至于到时候被连带的普通倭人百姓,就只能怨他们自己倒霉。

来洛没有再说什么,他的提议本来也就是怕城中只剩下唐军死守,他们到时候若是强行攻城的话,只怕会受到不必要的损失,才有此提议。

“对了,营里有多少新罗人了?”郭虎禅忽然问起了派出去的人马送回来的新罗女子数目,要彻底从肉体上摧毁一个民族,未必需要什么赤luo裸的屠杀,把这个民族的女人全部掠夺,使其不能繁衍后代就行了。

“七千人,不过照眼下情形看,会越来越多。”来洛答道,席卷朝鲜行省的饥荒确实严重得很,三年土地几乎没什么耕种,就算那些富户存有余粮,可先后被金氏和唐军搜刮了一遍,那可真是连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现在除了熊津一带外,朝鲜行省各地的盗匪多如牛毛,人吃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这时候他们拿粮食换女人,那些新罗人自然是甘之如饴,哪有拒绝的道理。

“朝鲜行省北部,一些盗匪已经开始捕捉女子往我们这边贩卖过来。”来洛又补了一句,只是语气里对此充满厌恶。

“告诉那些盗匪,送来的新罗女子,要是被动过,就不值价钱。”郭虎禅尽管也不喜欢这些沦为捕奴贩子的盗匪,可是他需要这些人来帮他掠夺新罗的女子。

“是,大人。”来洛低声应道,不过对于这事情,显然情绪不是太高。

“放心,等这事情完了,他们全都要死,我们得留一个干净的朝鲜行省给帝国的百姓居住。”看到来洛脸上的神情,郭虎禅笑了笑,然后拍着他的肩膀道,等把新罗女子搜刮得差不多,再解决了唐军,他就会回过头来对付这些盗匪,顽抗的杀无赦,投降的做苦力。

来洛看着目光冷酷的郭虎禅,心神一凛,可是却又觉得理所当然,这样的大人才是他想追随的人,对敌人百般残酷,绝无怜悯之心。



帝国军队的大营边上,一处被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里,从朝鲜行省各处地方被带回来的新罗女子们被当作军队一样管理,按照年龄,是否婚配给分了开来。

对于那些还没有被男人碰过的新罗女子,她们无疑是幸运的,免去了沦为营ji的命运,而是做些杂活,比如给帝国军队的士兵们浆洗缝补衣服。

至于其他女子,长得不好看的则是干一些比较重的体力活,长得还行的则被编入了军中的ji寨,沦为营ji。

在帝国军队的历史上,营ji本就是军中的编制,只不过多是出现在远征的帝国军中,至于帝国本土的都督府,折冲府一级,士兵招J向来都是禁绝的。

ji寨外,一圈渤海残部的草原士兵们很是贪婪地看着里面那些不时走过的新罗女子,他们并没有被算入帝国军队,自然也就无法去帝国军队的ji寨享用这些皮肤白皙,腰肢柔软的新罗女子,只能在自己部落里那些粗壮的女子身上发泄。

“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去操练。”郭怀恩大吼着带着士兵驱散了那些草原士兵,在他眼里这些草原士兵就是用来攻打熊津城时和那些瀛洲士兵消耗的炮灰,炮灰就该有炮灰的觉悟,奢望自己不该有的东西,就是该死。

草原士兵们悻悻地离开了,没有人敢反抗,他们天性里服从强权的一面让他们在帝国军队面前从恶狼变成了恶犬,至少他们不敢对着主人吠叫。

“要去的赶紧,一个时辰后归营。”ji寨门口,郭怀恩朝手下士兵道,他这一次带着手下人马押送弄到的新罗女子回来后,想到手下士兵幸苦,便带他们来ji寨寻些乐子。

只不过郭怀恩虽然喊得够响,但是最后还是只有一半不到的手下士兵进了ji寨,剩下的人则是和他一起待在了外面,等候同伴完事。

郭怀恩盘腿坐了下来,虽然他心里也憋着股邪火,可是一想到郭子仪跟自己说过的话,他就忍了下去,副都护大人开ji寨是体恤老兵,他们这些新军到副都护大人麾下不过一年罢了,要是个个都去招J,难免会被副都护大人看轻,要是甘心就当个军士也就罢了,如果想要更近一步,还是守身持正比较好,等以后凯旋而归,还怕帝国没有好姑娘。

郭怀恩不是个蠢笨的人,自然清楚郭子仪相劝的意思,他自然也是忍了下来,而他手下那些士兵里,不少都是关中关西的世家子弟,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少人都和他一样为了自己的前程忍了下来。

就在郭怀恩枯坐等待手下完事的时候,却正遇上了带手下来消遣的苏文焕,苏文焕跟他一样,都是自己不去ji寨,只不过苏文焕不是为了什么前程,而是不想被郭虎禅看不起,大丈夫虽然好色,可是也得分清场合,既然薛猛都能拍胸脯说自己绝不去碰ji寨里的那些新罗小娘皮,他难道还不成。

“你小子也在,咱们切磋切磋。”看到郭怀恩这个大块头,苏文焕大声道,郭虎禅不下令攻打熊津城,军营里士兵除了练武,蹴鞠之外,又不能酗酒赌钱,他又不去ji寨,那剩下的唯一乐趣也就是找人比划拳脚了。

虽说郭怀恩不如郭子仪那般是个好对手,不过却胜在打起来够强硬,不似其他人那么弯弯绕绕,两个人拳拳到肉,打得实在。

郭怀恩见到苏文焕,虽然不是对手,可也不怵,更何况他自己心里清楚,和苏文焕这样的军中猛将切磋比武,对他自己是大有裨益的。

在两边士兵的喝彩声里,两个人脱了上衣,各自露出一身精悍的肌肉,便你来我往,拳脚之间打斗上了。

尘土飞扬,苏文焕和郭怀恩都是汗流浃背,胸膛口各是对方击打出来的通红拳印,不过两人都是没有在意,只是觉得心里畅快,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跟人打斗过。

“你不如来我这里,郭小子那儿不适合你。”苏文焕直接朝郭怀恩说道,这个祖上是铁勒人的青年性子很对他胃口,而且身手也硬得很,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料子,给郭子仪当个副官却是用错了地方。

“苏大人,你别开我玩笑。”郭怀恩看着忽然说出那么一番话的苏文焕不由皱着眉道,要不是知道苏文焕这个军中三大猛将之首的性格,此时郭怀恩早已拂袖而去,跟苏文焕翻脸了。

“这事情我会找郭小子谈。”苏文焕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先前似乎干了件蠢事,虽说帝国军中不讲究什么个人派系,不过他刚才还是犯了忌讳的。

郭怀恩没有说话,若是可以的话到苏文焕身边听用,确实更适合他,不过他却绝不能主动去答应,更何况平时郭子仪对他也颇为不错,他并没有离开的念头。

“走了。”苏文焕看着好好的一桩事情被自己弄得变了味道,也不由皱了皱眉,直接招呼着身边的亲兵离开了。

不多时,郭虎禅的帅帐里,看着过来的李秀行,郭虎禅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的。

“殿下,说实话,苏文焕有时候太过莽撞了。”果不其然,李秀行一开口就说到了刚才ji寨前的苏文焕当众招揽郭怀恩的事情。

“苏大郎性格直率,并无他心。”郭虎禅当然明白出身缇骑司的李秀行对于任何人只怕都是抱着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去分析他们的行为并推断出他们的动机。

自己身边固然需要李秀行的人,可是郭虎禅也清楚他该有自己的坚持和判断,就好比他相信苏文焕绝不会是会结党营私的人。

“殿下的心胸固然值得称道,可殿下一人身担天下,还是应当多注意为好。”李秀行也有自己的原则,虽然他很欣赏郭虎禅这份对臣下不疑的信任,但是他仍旧觉得自己该尽到他的本分,至于如何决断则是郭虎禅的事情。

“我会注意的,还有其他事吗?”郭虎禅朝李秀行点了点头,李秀行的提醒并没有恶意,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情,这样很好,他手下每个人各司其职,而他把握住其中的度便好。

“殿下,我觉得该放李保一条生路。”李秀行面不改色地说道,即便对面的郭虎禅目光已经变得凌厉起来。

“理由。”郭虎禅知道李秀行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他不清楚李秀行为什么要这样做。

“殿下,唐军一旦退回瀛洲,就必须动用海军才能跨海平乱,这正是殿下掌握海军的契机,如果将李保在熊津城擒杀,对以后不利。”李秀行毫不犹豫地说道,他的心里只有郭虎禅日后的大业,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达成自己的理想,在这条通往天下的道路上,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来为郭虎禅扫清一切障碍。

“你的顾虑我明白,此次围城,便是如此。”郭虎禅朝李秀行说道,当日李林甫也劝他不必急着拿下熊津,再留李保一阵日子,以便巩固手上兵权,同时也让他那位卫王叔能在蓟县站得更稳,所以他最后兵临城下时才临时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改攻城为围困。

虽然郭虎禅语焉未详,但李秀行心中已然清楚,这位殿下应该是早有打算,不过按照殿下的为人,应该不会自己想到这些,李秀行想到了李林甫,事实上他对李林甫没有好感,总觉得这是个奸佞一样的角色,只不过李林甫一向表现得很出色,而且殿下也不是会被愚弄的人,才没有太过把精力放在李林甫身上,不过如今看来这个李林甫今后也是个需要值得注意的人物。

“殿下,那我告退了。”李秀行退出了帅帐,如今大军围困熊津城,短时间并无开战的可能,他也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在大营里仔细查上一遍,把其他各方安插进来的探子通通解决掉。

帝国的利益集团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这里面的水深得很,便是他父亲这个缇骑司指挥使也不敢打包票说能弄清楚朝野上下那斑驳复杂的利益集团之间的关系。

李秀行相信那五万北上的关中新军里肯定有各方派来的探子来观察殿下,因为不管卫王如何吸引郭元佐的注意力,过去那几年里殿下做的事情一桩比一桩大,很难不惹人注意,尤其是现在殿下手握重兵的时候。



长夜漫漫,李保站在城头,看着城外不到十里的帝国军队大营,一个人独处的他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惫,他所谋划的大事本不该是现在这种局面,可是现在却因为一个人全都改变了。

困守孤城,手上的筹码所剩无几,李保沉沉地叹了口气,只是一着错了,就被郭虎禅穷追猛打,逼迫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是叫他有些不甘心,为什么连老天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身后忽地响起了铁靴踏着石块的脚步声,李保微微回过了头,然后看到了全身包裹在铁甲里的儿子,这一次御坂翼带兵反叛,如果不是这个儿子带着天策亲军及时赶到,只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阿瞒,你来了。”李保喊着儿子的小名,脸上多了几分欣慰,起码他还有个儿子能帮他分忧。

“爹,晚上风大,还是回去吧。”看了眼城外营火如繁星一样的帝国军队大营,李瞒朝李保道,实际上到了眼下这个情况,这一仗他们可以说是必败,只不过是想着多拖延些时间,好让瀛洲那边多些时间控制大局。

“阿瞒,你说那个郭虎禅为何按兵不动?”李保并没有下城墙的意思,只是看向城外的十里连营道。

“我军多以步卒为主,郭虎禅只需封死我军城外退路,便已稳居不败之地,他只需要耐心等到我军断粮时,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全歼我军。”李瞒沉声答道,如今这是无解的局面,郭虎禅麾下铁骑不但封住了城中瀛洲大军的退路,更是在清扫他们外围的那些据点,同时摧毁港口,他们即便破釜沉舟,大军拼死杀出城外,最后也是没有船只接应,被赶入大海的下场。

“你说得固然不错,不过这还不是那个郭虎禅可怕的地方。”李保朝儿子说道,刚才儿子却是从兵法上考虑,郭虎禅确实是打蛇打七寸,死死地掐住了他们的要害,不过这并不算什么,任何一个名将在郭虎禅的位子上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按兵不动,只怕图谋更大,如今他手握十余万重兵,杀神之名,威震天下,要是就这样平定叛乱,他又如何继续掌兵。”李保朝儿子说道,在他眼里郭虎禅按兵不动是意欲‘养贼自重’,只怕所图比他还大。

李瞒的脸色一变,他倒是没想到父王竟是这般想的,不过此时听了,倒也很有道理,那个郭虎禅确实是野心勃勃,不然的话他早前有机会全歼新罗和渤海的叛军,却全都拖着到后来才一一斩尽杀绝。

“如果我所料不差,只怕我等虽有一线生机,可终究难逃败局。”李保长叹道,他半生筹谋,本以为可以大志得偿,却没料到杀出一个郭虎禅屡屡坏他好事,更是将他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时间不由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概。

“阿瞒,你这几日就带天策军先回瀛洲。”李保忽地沉声道,天策亲军是他手下如今唯一成建制的精锐骑兵,瀛洲虽是他们的老巢,可是那些从帝国迁徙的百姓却并不跟他们一条心,而且一些瀛洲的官员,也不是用金钱富贵可以收买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长安乱

第一百四十一章

长安乱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被绑在用刑架上的温大睿,看似依然完好,只是眼神却已如同呆滞的儿童般无神。

来俊臣看着没有生息的温大睿,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让两个狱卒按着温大睿的手在已经写好的状纸上签字画押。

这是廷尉府的大牢,朝堂和地方的官吏们最畏惧的地方,没有之一,因为进了这里,谁都救不了他们。

看着眼前签字画押完的状纸,来俊臣很快就收好了,他的年纪不算小,而且过去得罪了太多人,入阁无望,自然不会放过这留名的机会。

如今的长安城内,早已是风波骤起,原本台面下湍急的暗流随着廷尉府露出的獠牙彻底激化了,廷尉府的御史们就像是发了情的公马一样死死盯着每一个够资格列席大朝会的公卿。

来俊臣无所顾忌,更何况还有皇帝站在他这边,整个长安城内几乎没什么人是廷尉府的御史们不敢请回来的。

尽管长安城依然是帝国的帝都,但是早已没有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风骨,那时的官吏即便有贪赃枉法,但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手里,向来不能容忍有臣子违反大汉律。

不过现在的长安城里,公卿官吏们远不如之前的那些旧时代的帝国官僚们严于律己,甚至严厉地约束家人,在如今这座已经被不少旧时代的功臣勋贵们看做是已经堕落的帝都里,公卿官吏们贪赃枉法,或者家里人仗势欺人的行径并不算稀奇。

起码对于已经全员兴奋的廷尉府来说,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把过去想抓却不能抓的帝国官僚们统统请回廷尉府来问话,而他们的理由是和李唐谋逆一案有关,至于突破口则是那些官僚们并不干净的家人。

或许那些官僚本身看上去很干净,可是他们的家人却未必,或许有托于他们家人名下的产业,又或者他们的家人是长安城里某些大商行的主事。

就像过去所说的那样,如果廷尉府来查你,除非你quan家都是品德高洁的圣人,否则的话你必然有罪,虽然这只是市井小民的攀附之语,但是却也能从中看出廷尉府的行事手段和缇骑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廷尉府的御史们在长安城里带起一阵恐慌时,缇骑司同样没有闲着,虽然办案的是廷尉府,不过廷尉府毕竟不比当年,人手紧缺,而缇骑司自然是成了廷尉府的帮手。

李业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借着廷尉府来除掉一批文官集团里的钉子人物,而这其中当然不会是桩桩干净,手段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肮脏。

不过李业嗣并不会在乎那些被他构陷的人,死几个官僚,总好过以后死很多人。

“胜伯,最近曹少钦在做什么?”李业嗣看完手上的几卷案宗后,忽地抬起头朝身旁站立的老人问道,曹少钦是内廷指挥使,当然表面上两人仍然不对付,可是暗地里曹少钦和他一直都保持着联络,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却突然断掉了。

“失踪了。”胜伯的回答很干脆,虽然他过去也是内廷出身,不过想要弄清楚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的行踪,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曹少钦还更加的小心。

“看起来他是要做些什么事情了。”李业嗣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起来,他和曹少钦算是知己,尽管两人很少会坐在一起说话,甚至于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但是却绝对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老爷,平阳王府最近不太平,会不会和这个有关。”胜伯忽然多嘴了一句,虽然有索元礼亲自带人盯着平阳王府,不过李业嗣显然不会完全相信手下那些人马,而是让胜伯带人在更隐秘暗晦的地方监视。

“你说他会对平阳王动手。”李业嗣抬起头,语气里有些迟疑,但是随即他就变得肯定起来,“应该不会,平阳王虽然得了皇帝召见后,有所动作,但是还没严重到这地步。”

李业嗣虽然语气肯定,可是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毕竟长乐宫里那位太皇太后的心思难测,便是他也完全猜不到这位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继续盯着,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李业嗣朝身旁的胜伯说道,长安的局势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这个时候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来得好,他所要做的还是继续等待。

“是,老爷。”胜伯点头应道,若是可以选择,他也不想和平阳王府里的那些高手对上,那些高手虽然都是些江湖人,但是不可否认能被平阳王留在府里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就是他对上了,除非偷袭,否则也是费尽周章才能对付掉。

看着胜伯离开,李业嗣坐了下去,然后揉着有些发疼的脑袋,想到了长安城里如今人人自危,生怕成了廷尉府的目标,也是稍微有些头痛。

虽说郭元佐当日在大朝会以李唐叛乱一事而造势让廷尉府介入,使得整个文官集团面临权力洗牌,不过这本就是乱中取利的机会,郭元佐固然可以从中安排他的人,进而摆脱内阁和枢密院对他的钳制,但是他们同样有机会让自己的人上位。

只不过李业嗣觉得麻烦的是,帝国的政治气氛在急剧恶化,廷尉府的大规模抓捕,或者说是借机整肃吏治,固然对于帝国今后是有好处的,但是在眼下却显然已经带来一些恶果,起码南衙官署里的帝国官僚们很难再静下心来办公,对于庞大的帝国而言,当中央官僚机构失衡乃至于停止运转时,无疑是一场灾难。

但是如今谁都停不下来了,郭元佐根本不明白他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或许他现在正在未央宫里沾沾自喜,觉得朝堂上被清理掉了一批人之后,能让他顺利地独揽大权。

想到这个愚蠢的文皇帝之子,李业嗣有时候真想直接策动一场政变,把这个混蛋从皇帝的宝座上拉下来,只不过他的理智始终让他克制着这种冲动。

和李业嗣有同样冲动的人还有不少,至少那些在郭元佐里全都可以算作是旧时代里的老家伙们统统都对他这个皇帝彻底绝望了。

对于太宗朝的老功臣们来说,文皇帝败家,虽说是文皇帝能力不行,可那是和开创了帝国霸业的太祖皇帝跟太宗皇帝相比,仅论权谋,文皇帝还算做得不错,虽然丢光了太宗朝在河中的势力圈,但起码还能维持国家表面上的强盛,可是郭元佐登基以后,先后干的几件事情却是在不折不扣地撬动帝国的根基。

郑国公府里,贺正阳虽然看着在给自己种的花草修剪枝叶,可实际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如今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僚个个提心吊胆,毕竟如今官场里屁股干干净净的实在找不出几个来,更何况廷尉府要是使起下做手段来,就是白的也能变成黑的,再加上一个唯恐不够乱的蠢笨皇帝,只怕再这样下去,南衙的官署就要瘫痪了。

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可贺正阳这时也没了其他办法,谁让城中百姓们的情绪已给撩拨了起来,廷尉府的那些个御史一个个又犟得很,一顶勾结李唐余孽的大帽子一扣,便是内阁的宰相也顶不住物议汹汹,总算还好来俊臣还知道些大局,没动内阁和下属六部,不然的话他也只有采用最激烈的手段来制止来俊臣。

“王爷,苏侯爷他们来了。”庭院里,贺正阳的老管家从不远处的拱门里进来后,便恭声说道。

“知道了。”贺正阳应了一声,他当然清楚苏全忠他们几个过来是为了什么,不能让廷尉府再怎么搞下去,他们要的是在文官集团的权力洗牌里获取利益来和始作俑者的皇帝抗衡,而不是让整个文官集团的权力秩序濒临崩溃,然后连带着内阁,枢密院制衡皇权的帝国政治传统一并完蛋。

就在苏全忠他们这些功臣实在是忍不住找到贺正阳商量的时候,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宗楚客也找上了程务挺,枢密院是目前唯一没有被廷尉府咬上的地方,他需要程务挺这个太尉的支持,毕竟帝国军队还是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虽然说在长安城里肯定比不过缇骑司,但是总强过他们这些文官。

谈论事情的地方依然是内阁所在的办公官署,只不过挥退众人之后,偌大的室内只剩下宗楚客和程务挺二人而已。

“宗相,你觉得这样会有用吗?”听完宗楚客的请求后,程务挺不禁摇起了头,廷尉府加缇骑司的组合,不说是无孔不入,可也足以能让那些御史知道他们要调查的对象的祖宗八代的详细情形,就算李业嗣能在缇骑司里做些手脚,可毕竟明面上他还是皇帝那一边的不能做得太过分。

“有总比没有好。”宗楚客虽然说再过个一年也就从内阁里下去了,可是如今这情形,只怕来俊臣是连他都想狠狠地咬上一口,不由得他不防备,才找上程务挺要他帮忙。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有暗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有暗子

整个长安城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间就连贩夫走卒都开始议论起廷尉府起来,只不过不起官僚们的人心惶惶,普通百姓倒是对廷尉府赞誉有加,起码被廷尉府逮捕的那些官吏里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少在各大酒馆茶楼的说书先生口中,那些被逮捕的官吏的恶事一一都给揭露了出来,两相印证之下,自然是叫那些平头百姓觉得是大块人心。

西城景虎堂,杨国忠看着侍立在身边的几个手下,板着脸训斥道,“我再说一遍,咱们的说书先生,随便他们说什么,但就是别说最近那些当官的破事儿。”

几个被训斥的大汉都耷拉着头,不敢说话,如今城里的那些说书先生个个都说那些当官的破事儿,要是他们的说书先生不说,只怕生意会冷清得很。

杨国忠见几个手下虽然不说话,可是他是什么人,察言观色的本领可是一等一的人,眼睛一瞥之下,就知道那几个手下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大怒起来,“别只把眼睛盯在那几个小钱上面,告诉那些说书的,我亏不了他们,要是觉得没东西可说,给我现编,就说郭副都护在朝鲜行省平乱,如何痛打唐军。”

杨国忠一通怒吼之后,那几个手下才算是开了点窍,忙不迭地应声答道,然后便如逢大赦般地退出了堂中。

杨国忠一个人坐在了堂中上首的太师椅里,心里头也是恨一帮子手下不争气,尽给他添麻烦,郭旭早就派人传话给他,如今那些说书先生整天介地说那些当官的破事,背后都有廷尉府的影子,他们景虎堂别搅和进去,他也早就跟手下三令五申,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杨国忠摇起了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街头的落魄青皮,几年大佬当下来,也学了很多东西,虽然他也不喜欢长安城里那些当官的,可是他也清楚这时候要是被文官集团给记上了,以后对于郭虎禅的大业不利。

看起来是该让手下全部都收敛一些了,杨国忠站了起来,廷尉府这一次可是往大了搞,不但是逮了一大批当官的,就连和那些当官的有关系的商业协会,产业全都一并查了,至于对那些实为帮派的结社更是毫不手软。

他们景虎堂的名声虽然不错,可是也有把柄,起码跟管着西城的那些官吏之间的人情来往就少不了,虽说他们明面上的后台是刑国公府,可是下面那些小鬼还是要打点的。

杨国忠现在就怕廷尉府会顺藤摸瓜找上门来,这时候还是小心些为好,不然被查了事小,万一被透露出和郭虎禅的关系,那就事情大了。



酒楼里,郭旭看着临街的繁华景象,面无表情,只是心里却有种愁绪,他和长风镖局的好手全都从凉州以及安西化明为暗地回到了长安城,他清楚眼下的局势实在是岌岌可危,廷尉府再这样不管不顾的弄下去,只怕迟早都会出大乱子。

想到那天突然出门,回来后有些古怪的父亲,郭旭也不禁猜测起那几位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虽说现在廷尉府还没有去动内阁和六部,但是照眼前这个样子继续下,只怕也只是个迟早的问题罢了。

微微叹了口气,郭旭端起了酒杯,喝下了剩下的酒,不过边上仍不时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自从回到长安后,郭旭虽然一直都深居简出,可他声名在外,很快大家都知道他这个郭大少又回来了,便是难得出趟门喝个小酒,也是不得清净。

应付了两个世家子弟后,郭旭不由苦笑了一声,早知道当初就该去郭虎禅军中,也省得在这里费心费力,还得提心吊胆的。

郭旭此时早已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不过他心里更多还是把郭虎禅当成是在玉门关认识的那个兄弟,不过他仍是分得清该如何自处。

示意身边的跟班付账,郭旭站了起来,眼下长安城里己方势力混杂,他还是继续待在府里等候父亲的指示好了。

施施然下了楼,郭旭忽地看到了街道上一辆车帘子被掀开的马车,虽然只是一瞬间人影闪过他的眼睛,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眼熟。

“是她。”郭旭自言自语间,已自出了酒楼,跟上了那辆马车,当他那名随侍的跟班出来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马车出了街道后,便渐渐地行人不多的地方而去,郭旭不禁皱了皱眉,先前人多的地方马车还不能走得太快,他也能借着行人的掩护跟在后面,可是现在只怕有些麻烦了。

车厢内,一身鹅黄淡衫的鱼玄机慵懒地斜卧在软枕上,看着对面坐着的阴森青年,一脸的笑意,只不过却不带丝毫撩拨之意。

“公子的剑术确实不错,不过在王爷府上,却连前五也排不进。”鱼玄机笑语吟吟,不过说话的内容却是不太讨人喜欢,但那面白无须的阴森青年显然不太在意。

“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当年王爷送我去那里,不是为了其他事情。”阴森青年对于面前风情万种的鱼玄机毫无兴致,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那倒是小女子唐突了。”鱼玄机一笑,她知道面前阴森青年是当年王爷想尽办法送进内廷的几个种子之一,算起来他已经不是男人,对她这般冷淡倒也正常得很。

阴森青年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他此次好不容易才甩掉了同行的同伴,得到这个机会好去王府向王爷示警,却是不愿意跟一个女人多废话。

鱼玄机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阴森青年不愿多说什么,她也不问,反正到了王爷那里,她自然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让阴森青年不惜身份暴露,也要见王爷的原因。

跟在马车后面的郭旭常年练武,脚力自然惊人,再加上那马车虽然走快了,但是也始终没有狂奔,只不过这时候他觉得越来越有趣了,那马车似乎是漫无目的地在行走,起码他已经跟了半个时辰,仍旧看不出那马车到底想去哪里。

这时那马车上,赶车的车夫再次回头隔着帘子道,“小姐,那人还跟在后面。”

车厢里,鱼玄机皱了皱眉,后面那人已经跟了他们快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放弃的打算,实在是叫她头疼得很。

“继续带着他绕,我说停在停。”鱼玄机对面,那阴森青年忽地开了口,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充满自信,能够在内廷近乎残酷的训练里活下来的人,又岂会是普通人。

鱼玄机愣了愣,但是随即就朝仍旧等着她命令的车夫道,“照着做就是。”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车辕上的车夫坐正了身子,继续带着后面的郭旭在长安城里绕起了圈子。

“我记得公子说过有要事见王爷,现在怎么忽地有暇了。”鱼玄机有些不忿刚才阴森青年喧宾夺主,此时却是开口说道,只不过脸上仍是一脸笑意。

“我那要事,就算缓上一会儿也还无妨,不过后面那尾巴若不除掉,只怕会出大乱子。”阴森青年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鱼玄机,那种蛇一样的目光让鱼玄机脸上的笑意似乎在刹那间被冻住了。

阴森青年说完之后,也不管鱼玄机脸上的神情变化,只是怀抱长剑,闭目养神起来,这是他杀人前的习惯,将自己的精神养足,让身体处在最好的状态,而这些都是他在内廷里学来的。

看着在自己面前假寐起来的阴森青年,鱼玄机心中有些愤怒,虽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人轻视,但是被一个去了势的男人看不起还是头一回。

不过很快鱼玄机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那阴森青年就算杀人的剑再利,可是离开了缇骑司内廷,他对于王爷来说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利用价值,顶多是个刺客罢了。

心情变好的鱼玄机再次恢复了那种慵懒的笑容,斜靠着软塌上,同样假寐起来。

郭旭看着前面依然没有停下迹象的马车,不由皱紧了眉头,他不确定究竟是自己被发现了,还是对方一直都那么小心。

再一次经过一处街道时,郭旭在街角做了个记号,这里是景虎堂的势力范围,他现在需要帮手。

郭旭稳稳地跟住了马车,对于鱼玄机,城外的那所道观他也去过几次,一直以来鱼玄机背后的后台始终是个谜团,只不过他父亲和几位老人家却觉得鱼玄机的后台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高深莫测的平阳王。

这一次他到要好好探个究竟,郭旭心里面对于那位平阳王也一直有些讳莫如深,至少他曾在父亲那里听说过这位平阳王当年的事情,景武太子还在时和平阳王关系也是不错,而知道平阳王武功不错的也只有不多的人,更多的人印象里平阳王倒更像是个隐居的君子。

车厢里,阴森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睛,而假寐的鱼玄机自然也醒了过来,看到那阴森青年眼里变得冰冷嗜杀的目光时,她也不禁被吓住了。

“现在去最偏僻的地方,如果是没人住的废弃院子就更好。”阴森青年开口了,而鱼玄机早已吩咐过那赶车的车夫,于是很快马车便加快了速度,朝着城中偏僻的地方而去。

看到马车陡然间速度变快了,一直跟着的郭旭也不禁精神一振,毕竟他跟着这辆马车已经很久,却始终看不出它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可是现在却突然看到了希望,便连有些疲惫的身体也似乎变得轻松起来,让他跟上了马车。

进入宽阔的街道之后,郭旭的神情明显变了一变,这一处南城的街道,两边多是长安城里那些大商人住的地方,修建了不少大宅。

这时候前方的马车突然停在了街尾的一处宅子前,郭旭的视线里只看到两个人影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宅子。

郭旭这时候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追了上去,当看清楚那是处被废弃的荒宅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这处宅子,他怕鱼玄机和那个不知道身份的人会借这处荒宅来摆脱他,这时他已经基本能肯定,自己的跟踪早已经暴露了。

走进荒宅,看着中庭里那些从地砖缝隙里钻出的半人高的杂草,郭旭的目光微变,看起来他真地没有猜错,自己已经被发现了,这里不会是鱼玄机和某些人见面的秘密据点。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跟进来。”有些尖细而锐利的声音忽地在郭旭耳边响起,抬起头循声望去,郭旭看到了宅院那布满灰尘的破旧大厅里站在阴影中的削瘦人影。

一手扶剑,郭旭看向了四周,他怕这是个陷阱,不过让他觉得诡异的是,这荒宅里当真是连鬼影都没一个,看起来那个跟自己说话的人很狂妄。

阴森青年从大厅里走了出来,光线里他的脸孔变得清晰起来,面白而无须,五官虽然分明,可是却难掩那种阴柔气息,郭旭阅历何等丰富,只是几眼便已看出面前这个青年来自内廷,只不过曹少钦应该是他们这边的人,怎么他的手下会和鱼玄机在一起。

“鱼玄机呢?”郭旭看着在自己对面七步处停下的阴森青年,开口问道,可是人却已经微微弓起了腰,随时都能向对方发起进攻。

“不知道。”阴森青年回答得很干脆,只不过当他吐出最后一个字时,他的长剑已经出鞘,如同一抹电光直刺郭旭的面门。

早已提防的郭旭拔剑,挡住了这突然的一剑,不过心中也是暗自惊讶于这阴柔青年老辣犀利的剑术,刚才那一剑毫无征兆,换了一般的江湖人,只怕已经饮恨在这一剑下。

阴森青年的剑术异常诡异轻捷,便是郭旭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在军中也能排得上号,可还是被阴森青年一连的快剑抢攻逼得连退,落在了下风。

只不过郭旭看似狼狈,其实并无大碍,他是常年跟人比拼的高手,安西和河中道上的那些马贼更加凶悍,他数次身陷困境甚至于必杀之局,可还是杀出了一条活路,所以他毫不担心自己。

阴森青年也不着急,郭旭不认识他,可他却认识郭旭,长风镖局的总镖头,出身宗室的年轻高手,要是那么简单就能杀了,那郭旭早就死在了安西的沙漠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都有自己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都有自己的故事

双剑交错,郭旭和阴森青年的剑身几乎是贴着划过,对于两个用剑高手来说,剑锋对撞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郭旭脸孔上的表情忽然凝滞住了,因为他的胸口一枚弩箭忽地透了出来,这时他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的鱼玄机,那个有着曼妙身姿的女道士手中提着一柄精致小巧的手弩,正笑语吟吟地看着他。

阴森青年收了剑,郭旭的剑术在他之上,他不过是占了先手的便宜,最重要的是他能和郭旭拼斗到此不落下风,是因为郭旭并不擅长使用他现在所用的那种长剑。

拄剑在地,郭旭捂着鲜血不停淌出的胸口,脸上露出了苦笑的神情,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老死家中,只是就这样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死在一个意料外的女人手上,却让他无法接受。

阴森青年没有趁机上前,郭旭心脏处中箭,绝不可能活下来,作为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不屑再去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你们都是平阳王的人?”郭旭抬头看向了鱼玄机,他的声音吃力,他不知道自己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也许是因为他快要死了的缘故。

鱼玄机并没有像那些捕捉到猎物后得意洋洋的猎人那样靠近郭旭,她依然站在远处,只是脸上的笑意变成了一种莫名的伤感,“知道了又如何,郭大少,你快要死了。”

郭旭笑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和鱼玄机并不算多的几次见面,这个长安城里人们口中最美丽的女道士在他的印象里是温婉可人,但是却带着面具,让人难以捉摸,只是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在她的手上。

“好不甘心啊”郭旭倒下了,即便他是再强悍的武人,可是心脏要害被弩箭贯穿,也是十死无生,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一生无悔,可是临死才发现他居然还有那么多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他的眼睛对着北方的天空,想到了郭虎禅,想到了苏文焕,想到了薛猛,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他们一起在沙场上并肩作战,可是现在他没有那个机会了,永远都没有了。

看着倒下后,仰天睁着双眼的郭旭,阴森青年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名满长安的郭大少是个好人,虽然他杀的人只会比他这个刺客杀手更多,但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的恶徒,从长安到凉州再到安西,凡是有长风镖局的地方,受过他恩义的人不计其数,可这样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却死在了他的算计下,饶是阴森青年向来心如毒蛇般冷酷,也有些异样的情绪。

鱼玄机看着倒下的郭旭,轻轻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只是脸上的哀伤更重,虽然郭旭会被她暗箭射死,都是阴森青年的计算谋划,可亲手杀死郭旭的还是她。

阴森青年有些古怪地看着蹲下身,抱起郭旭的尸体,就像母亲一样轻抚着孩子脸庞一样手指划过郭旭脸庞的鱼玄机,即便他是不喜欢说话的人,也忍不住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你这样抱着他又有什么用?”

“你不懂什么是情爱,永远也不会懂。”鱼玄机抬起了头,脸上是讥笑,从口中说出了对于阴森青年来说最刻薄的语言。

“我还是个女孩时,他已经是那个谁见了都要说一声英雄的郭大少。”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响起,鱼玄机低下头凝视着郭旭那张已经步入中年的脸庞,以前似乎总是蒙着一层迷雾的眼瞳里变得纯澈而清净,只是那种眼神里带着少女的爱慕。

“有一次我偷偷溜出观里上街,见到了他,当时他救下了一个被街边泼皮调戏的姑娘,那个姑娘长得并不好看,周围明明有很多人可以制止那几个泼皮,但是却没有人上前。”鱼玄机似乎沉浸在了回忆当中,口中娓娓而道。

阴森青年虽然因为鱼玄机先前的刻薄讥讽而有些恼怒,可此时见了鱼玄机那种哀婉的神态,本来想要反唇相讥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鱼玄机说那些故事。

那一年,鱼玄机不过十四岁,即便从小被师父培养,学习如何应付各种各样的人,但她依然只是个少女,少女的情怀总是爱慕英雄的。

大街上,一个长得甚至能用丑来形容的姑娘被几个泼皮调戏,或者说欺负更合适一些,而边上那些人却是在当作热闹看,也许是因为那个姑娘实在是长得不怎么好看,人们才不会去同情她,甚至于看她被欺负时的样子而从中取乐。

她也只是其中一个看客,她虽然也想帮一下那个丑姑娘,可她却是偷偷溜出来,而且师父教导她的那些东西也只是让她心里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和其他人一样在边上看着那个丑姑娘被欺负似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郭旭就是那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的,这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世家公子的青年,出手揍了那几个泼皮,明明是面容英俊儒雅,气质温润如玉的男人却像那些市井游侠,江湖好汉那样,口中骂着老粗的话,暴打那几个泼皮。

她记得郭旭打完了那几个泼皮以后,朝那个长得不好看的姑娘笑着说,“你长得很好看,他们才是丑鬼。”然后帮那个丑姑娘捡起了地上被那些泼皮打翻的菜摊子,一点都没有架子。

就是那时候,她忽然有些嫉妒那个丑姑娘,因为周围的人都在嘲笑她,甚至于看着她被那些泼皮欺负的时候,却有个英雄救了她,那个英雄不但长得好看,心地也很好,最重要的是他笑起来,说话的时候真地很真诚,会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两人再见面时,鱼玄机已经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美丽女道士,无数的世家公子想要得到她,可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而那时候她在观里见到了跟朋友一起来的郭旭,虽然她已经从那个青涩的少女成了光华夺目的美丽观主,可在郭旭眼里,她似乎仍旧不及当年那个偶尔救下的丑姑娘那样值得他去多看一眼。

也是那时候,鱼玄机知道郭旭就是那个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郭大少,虽然他未必是家世最好,可他的人品武功却没有一个人不服,也就是那时候鱼玄机喜欢上了郭旭,只是她并没有去接近郭旭,因为她清楚郭旭和别的人不同,她若靠近,必然会被他识破,所以她始终选择默默地注视郭旭,甚至于因为郭旭一直不娶而暗自窃喜,想着就这样也许等有一天完成了王爷的大业,她就能放下一切,去追逐这个她所爱上的男人。

阴森青年在边上看着慢慢将郭旭尸体放倒拔去心口上面弩箭的鱼玄机,忽然间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也很可怜,她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可这辈子却要活在痛苦中。

“我们走吧。”鱼玄机语气平静地朝阴森青年说道,此时的她看上去依然美丽端方,可是在阴森青年眼中,这个女人已经失去了她的神采,就像是一个漂亮的人偶一样,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讨厌。

两个人离开了荒宅,那长满野草的院子里,只有郭旭的尸体静静躺着,他的眼睛睁着,看着天空,脸上那种充满不甘的神情,让人也不由扼腕长叹,英雄无悔,难如登天。

天色渐暗,荒宅外面,忽地响起了人声,循着郭旭先前留下的标记找来的景虎堂帮众,最后找到了这里,当几个人从那扇积满灰尘的破旧大门外进来,看到那个让他们仰望的男人倒在地上,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大少,大少。”惊慌的声音里,几个认识郭旭的景虎堂帮众终于明白,这个豪杰无双的男人死了,死得那么突然。

杨国忠在自己的宅院里得到郭旭身亡的消息时,整个人好像晴天霹雳一般愣住了,郭旭和他是朋友,虽然他的身份比郭旭差得很远,可两人依然交了朋友,或者说郭旭把他当朋友看,在杨国忠心里,被他当作真正朋友的人寥寥无几,而郭旭绝对是分量最重的那个,因为郭旭从没有因为他的出身而看不起他,或者因为他的际遇而结交他。

“给我查,所有的人全都出去,我要知道,是谁杀了大少。”杨国忠抬起头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双眼通红,他手下那些帮中骨干看了也是心中一寒。

虽然杨国忠在长安城的那些大人物眼中,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帮派头子,靠着刑国公府的关系才能在西城这个穷人聚集的地方当个什么帮主。可是景虎堂却是整个长安城最大的帮派,虽然是在西城这个穷地方,可是景虎堂有着连缇骑司都要乍舌的帮众数目。



夜色如墨,华灯已上,郭旭家中,灯火虽然通明,但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怒。

郭岳南颤颤巍巍地掀开了白色的敛布,然后看到了儿子已经死去的苍白面孔,“是什么人做的?”当郭岳南再次抬起头时,放下白色敛布的苍老的手已经不再抖动,他的声音冰冷得可怕。

“…我已经派所有的帮众去查了。”亲自护送郭旭遗体回来的杨国忠在郭岳南面前,声音显得无力而苍白。

“把你的人撤回来。”郭岳南朝杨国忠看了一眼,尽管他并没有迁怒于杨国忠,可是他的那种目光还是让杨国忠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杨国忠离开了,他没有理由留下,而郭岳南也不会挽留这个他眼中的小人物,和自己的儿子不同,郭岳南是个规矩森严的人,或许当年郭旭离家,建立长风镖局,是因为这本就是商量好的事情,但是父子当年依然曾经闹得很厉害,虽然最后郭旭年岁渐长,父子两人似乎和好如初,但是郭岳南知道两人始终隔着一层隔膜,而现在他再也没机会去消除这个隔膜。

大厅里,郭岳南的目光扫过了其他几个儿子,没有长子,以后还有谁能撑起这个家族,想到这里,他不禁悲从中来,甚至于老泪纵横。

当看到从来都是面容严肃,把家里当成军营的父亲落泪,郭旭生前他并不喜欢的兄弟们都是露出了错愕甚至于嫉妒的表情,而这让郭岳南更加厌恶,“全都给我滚出去。”

在郭岳南的咆哮声里,没有人再敢留下,空空荡荡的厅堂里,只有郭岳南对着长子的尸体喃喃自语,“爹一定会帮你报这个仇。”

满月当空,平阳王府的后花园里,郭长生一壶酒,一只杯,一人在月下独酌,鱼玄机带着阴森青年来见过他,他知道曹少钦要杀他,也知道郭旭死了。

“人生无常,可惜了”有些低沉的自语声里,郭长生喝下了杯中的酒,自从当年景武太子死了以后,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为一个人而伤感过。

郭旭算辈份,在宗室里是他的侄子辈,在长安的宗室子弟里,被郭长生所看中的,郭旭绝对排在第一位,因为郭旭有些像他年轻时的影子,只是郭旭比他活得更磊落,也更快意,当初郭旭离开家门,建立长风镖局时,郭长生曾羡慕郭旭可以任侠使气,做他想做的事情。

但是现在郭旭死了,对于郭长生来说,就好象是另外一个自己没了,他本来想看看郭旭最后会走上一条什么道路,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清冷的月光下,鱼玄机出现在了郭长生的视线里,她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样,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那双平静的眼睛就好像死了一样。

“王爷。”

“你不该来这里。”郭长生抬头看了眼鱼玄机,当年开妙真观,他确实是想通过女人来控制一些人,而这些年里妙真观里那些还俗嫁人的女道士确实是让他得以掌握了一批官吏,不过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阴谋诡计,什么机关算尽,只是实力的点缀而已。

“王爷,如今郭旭已死,郭岳南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王爷应当早做准备,而不是在这里喝酒。”鱼玄机的声音清冷,神态虽然恭敬,但是却叫人感觉不出一点感情在里面。

“郭岳南会发疯,可他背后那些人却不会让他发疯。”郭长生看了眼似乎身上有了些变化的鱼玄机,弹了弹手中的酒杯说道。

“那曹少钦呢?”鱼玄机又问道,阴森青年最后带回来的消息是曹少钦在准备刺杀郭长生,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郭长生的安危,阴森青年绝不会暴露自己,离开内廷。

“曹少钦,我若猜得不错,恐怕是太皇太后那边的人,他要杀我,只怕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郭长生依然很冷静,他知道太皇太后贺氏向来不喜欢自己,皇城之内,这位太皇太后的眼线绝对惊人,当日他在未央宫和郭元佐的话,只怕他离开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原原本本传到她的耳朵里。

“好了,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郭长生打断了还想说话的鱼玄机,挥退了她,他的心情并不好,至今为止他依然不清楚郭廷烈和郭虎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贺氏究竟站在这两人里的哪一边。

鱼玄机离开后不久,那名阴森青年出现在了庭院里,他站在远处,直到郭长生喝完酒,看向他时,他方才走了上去,“参见王爷。”

“十三,这些年幸苦你了。”虽然已经离开了内廷,再也无法给自己提供内廷的消息,甚至于失去了一张底牌,但是当郭长生看见阴森青年时,还是开口宽慰道,当年他亲自挑选的那些送进缇骑司的二十个孩子里,如今只剩下三个,其他人都死了。

“十三这条命是王爷救下的,王爷要十三做什么,十三就做什么,没什么辛苦不辛苦。”阴森青年脸上有了些表情,只是声音依然很稳。

“白天郭旭死后到底出过什么事情?”郭长生看向了十三,这些他当年亲自挑选的孩子,可以说才是最得他信任的。

十三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出了鱼玄机在郭旭死后说的那些故事,而郭长生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完之后长长叹了口气,朝十三道,“原来她是在恨我,恨你,也更恨自己。”

十三没有接话,他明白王爷的意思,那个鱼玄机,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你以后去她身边盯着点。”郭长生忽地朝十三吩咐道,他没想到原来鱼玄机一直喜欢郭旭,更没想到鱼玄机会亲手杀了郭旭,对他来说,鱼玄机已经不再是过去那颗他牢牢控制在手心的棋子,所以他不相信鱼玄机,决定把十三派到她身边去监视。

“是,王爷。”十…头应声,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话音落下时,他人已消失在了不远处的黑暗里。

郭长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了冷然的笑容,郭旭的死,必然会激起连锁反应,真不知道廷尉府到时候会怎么做,郭岳南和他背后那些人又会怎么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刺客魅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刺客魅影

枢密院里,程务挺铁青着脸,心情恶劣,郭旭死了,如今整个长安城就像一个火药桶,只要再冒出一点火星,就会整个炸开。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郭元佐这个皇帝居然还在使手段,挑衅着他们的底线,让平阳王出任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更离谱的是内阁居然通过了。

“可恶,混蛋。”程务挺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枢密院虽说掌管帝国军队,可是长安都护府却是他们控制最弱的地方。

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并没有长安都护府,只不过是人们对于长安的帝国常备军的统称罢了,直到文皇帝手里才正式建立了长安都护府,并且不断地想方设法地换上了他信得过的人。

可以说当初不管是郭虎禅,还是其他人否定直接发动兵变,一来是这会破坏帝国的政治,二来便是因为长安都护府,他们并不能做到完全控制,这样的话即便发动兵变,也只是一场赌博,不到最后关头没人会去选择这种冒险的做法。

现在未央宫里的皇帝居然要把平阳王调去当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这分明就是没安好心,程务挺虽然不清楚郭长生手上到底有多少底牌,可是他起码能肯定郭长生这个平阳王绝对是个最难对付的敌人。

明堂里,看着坐在上面,一脸阴沉的程务挺,枢密院里的那些参军们也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发出的声响吵到这位太尉大人,这几天里太尉大人发的火比过去两年加起来还多。

南衙官署,刑部衙门,这段日子被廷尉府抢光风头,甚至于成了打下手的刑部上上下下的官吏们此时个个如临大敌,郭大少死了,这本就是他们归他们刑部侦缉的大案,就是廷尉府也别想插手。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刑部尚书来说,真正头疼的是长风镖局那一千多号人还有那些得了消息正往长安城涌来的世家大少,江湖游侠。

郭旭虽然并没有官身,可是他却是知交满天下的人物,更别说长风镖局上下那些把他当成大哥,名为镖师,实为军中精锐的关中子弟。

刑部尚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倒霉,居然会摊上这么一档子事情,要不是郭大少尸骨未寒,还在守七,只怕长安城里已经闹起来了,不过饶是如此,那些长风镖局的汉子和赶到长安城的那些受过郭旭恩惠的江湖游侠,各地豪杰们光是在私下满长安地追查郭大少被刺杀一事就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了。

要是在守七结束之前,不能把郭大少这桩案子的真凶给查出来,刑部尚书估计自己到时候还是主动辞官的好。

刑部的官署里,铁捕营十二营人马都到齐了,然后他们看到了平时难得见到的尚书大人一脸凶相地朝他们咆哮,“一个月之内,查不到真凶,我当不了这个尚书,你们也统统别想好过。”

几乎是赤luo裸的威胁,可见这位年逾五旬的刑部尚书已经豁出去了,连平时最重视的脸面都不要了。

不单是刑部,就是廷尉府里,那些御史们也是群情汹涌,名满长安的郭大少死了,这怎么看都是和李唐余孽那些叛贼有关,怎么会是普通的仇杀案,便是和郭大少有仇,可又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郭大少。

来俊臣对于手下的请愿,不置可否,他和郭旭见过几面,或许其他人觉得郭旭是个大豪杰,大英雄,可在他眼里郭旭却只是个正直的人,而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对郭旭有足够的好感。

得到来俊臣的默许,廷尉府的御史们也不甘示弱地开始查起这件案子来,而刑部的铁捕营自然觉得廷尉府这是越俎代庖,双方本就紧张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总之长安城的局势正在逐渐朝失控的方向滑去,薛讷府上,夜幕降临后悄悄来访的程务挺在薛讷的书房里几乎是毫无仪态地破口大骂起来,他这个太尉是真当不下去了,要是让平阳王这个厉害角色把持了长安都护府,他这个太尉还有个球用。

“消消火。”薛讷本来也是要骂的,可是看到程务挺那咆哮的样子,他就是想骂也骂不出口了。

“干脆直接兵变,我看凉州那里也差不多了,找个借口调动郭震北上,咱们还能从安西四镇里抽调裴旻那一镇一起过来,先把长安都督府给控制了。”程务挺忽地朝薛讷说道,说实话局势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连他都开始害怕起来,忍不住想要用最直接简单的方式解决。

薛讷自然是清楚程务挺这个老部下的为人和性子,知道他已经有些撑不住这压力了,可是说句老实话,程务挺这主意连他都有些心动,郭震这个凉州都督手下训练了三年的军队,可不是新兵能比的,他是拉出去河西走廊跟那些马贼还有吐蕃蛮子厮杀见过血的,更不用提裴旻手里那一镇安西老兵。

郭震和裴旻,两个人手下的士兵加一块儿,足有三万精锐,只要谋划得当,未必不能成事,薛讷心中暗道,不过随即他就清醒了过来,且不说安西,光是凉州到长安,这距离已经够远的,就是他们现在立马派人去凉州调兵,只怕等郭震带兵赶来,局势又早已有了变化,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

“行了,别说这胡话,等凉州和安西人马过来,只怕郭长生也差不多手下有一批人了。”薛讷朝一脸询问,但显然是想得到自己支持的程务挺说道,直接兵变这种事情,他们两个做不了主。

程务挺愣住了,薛讷话里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很快他的脸上就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愚蠢。

“这事情我会去找老叔商量,你把枢密院看紧就是,郭长生就算要当这个副都护,你也能卡他一段日子。”薛讷朝程务挺吩咐道,说实话他虽然过去在枢密院里跟内阁斗来斗去,可说到勾心斗角,他拍马也赶不上宗楚客他们这些人。

程务挺离开了薛讷的府邸,如今这长安城里到处都是探子,刑部的,廷尉府的,缇骑司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势力,哪怕他这个太尉也最好是小心一点。

被夜幕笼罩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黑色的马车消失在远处,坐在马车里,薛讷心绪不宁,郭旭的死太蹊跷,郭岳南是什么人,他很清楚,虽然他不如他死去的兄长郭泰北那么厉害,可也不是可以小觑的角色,如今他死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

报复是必然的,薛讷心中明了,郭岳南至今未有动作,是因为儿子守七未到,一旦守七之后,依然是什么都不明朗,只怕郭岳南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报仇。

揉着太阳穴,薛讷只觉得眼下这情形,真恨不得直接挥兵杀个痛快,只可惜他们现在手头上除了长乐宫和各功臣家的人马外,手上再无军队,长安都护府那里,他们虽然有人,可是那等大事,岂敢马虎。

突然间,马车停了下来,薛讷随着突然一震后停下来的车厢,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而这时他车外随行的护卫已自拔刀出鞘,高声喊了起来,“保护老爷。”

薛讷虽然当了二十年的太尉,一直身居高位,不像年轻时在沙场上拼杀搏命,可依然每天抽时间练武不堕,而从枢密院回到府里后,更是有大把时间练武,所以虽然已经老迈,可身手依然还算敏捷,当车厢外响起护卫们的喊声时,他已经机敏地贴紧了车厢前面的角落。

密密麻麻的漆黑弩箭划过了夜空,落在了马车四周,薛讷随行的护卫都是军中的老行伍,经验丰富,拔刀的瞬间都已经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围住了马车车厢。

随着刀剑和弩箭碰撞的金铁声,车厢里的薛讷闷哼了一声,他身形高大,虽然贴住了车厢,可还是被穿透车厢的弩箭给射中了。

看着钉在自己腿上的那枚黑色弩箭,薛讷不由有些壮士迟暮的心态,要是放在当年,只怕他早已冲出马车,拔刀而战,可如今他却像条垂垂老矣的老犬一般躲着。

黑夜里,十几个几乎肉眼难辨的人影如同鬼魅般从马车队伍两边的街道阴影里窜了出来,他们手中的刀都被漆成了黑色,在夜色里没有半点反光。

只不过薛讷那些带在身边的护卫都是积年的老卒,那个不是战场上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种近乎野兽一样的战场直觉,让他们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些突然杀出来的刺客。

几乎是一会儿功夫,双方就交上了手,那些老护卫三两配合,却是牢牢地挡住了那些凶狠无匹的刺客。

寂静的街道上,刀剑激烈碰撞的尖锐声音和老护卫们怒吼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和响亮,而这时远处的街道也亮起了火光,同时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忽地响起,原本还在悍勇地进攻刺客忽地齐齐撤退了,只留下五具同伴的尸体。

看着如同鬼魅般退去的刺客,不忿的老护卫里有人想要追赶,可这时候车厢里已自响起了薛讷的声音,“穷寇勿追。”

掀开的车帘子里,薛讷瘸着腿下了马车,看着赶车的老万胸口中了三枚弩箭,死得不能再死,还有几个手下老护卫横死当场,饶是他已经修身养性二十多年,不似年轻壮年时的武人脾气,可这时候还是不禁双眼通红,被气得浑身发抖。

“老爷,您的腿。”这时候有老护卫看到了薛讷中箭的左腿,都是大惊失色。

“老了,不中用,换了以前,早自己拔出来了。”薛讷强自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朝紧紧地把自己围住中央保护起来的老护卫们说道。

老护卫们笑了起来,他们都是当年跟着薛讷征战的老兵,当然知道现在这位老爷以前在战场上是个怎么强横的主,这区区的箭伤算个鸟。

很快整条街道都被火把的光照亮了,最先赶到的是铁捕营,刑部十二营铁捕营这几天可是没日没夜的在查案子,同时也是怕长风镖局和那些剽悍的江湖游侠和各地豪杰不安生。

当他们看到一圈黑衣老头围成圆阵,长刀向外,边上还躺着好几具尸体和插满弩箭的马匹时,一个个全都愣住了,眼前这景象简直就好像是刚才这里打了一仗一样。

那带队铁捕营捕头,本来还待要问话,可是当他正要开口时,却猛地瞥见火光里那些黑衣老头的刀鞘上那黄铜的虎形饰物,心里一个激灵,硬生生地刹住了原先想说的话,转而止住了身后的部下,然后一个人上前恭敬地问道,“在下刑部捕头,不知道是哪位老大人车驾?”

听到自家头儿的话,那些铁捕营的捕快,才猛地醒悟过来,眼前这批黑衣老头簇拥在圆阵中央的那名高大老者只怕是位军中的老功臣,不然哪有这等护卫,那些个黑衣老头,火光里看着满脸皱纹,可是那眼神却一个个凶戾无比,朝他们望一眼,叫他们这些常年缉拿江洋大盗,见过世面的人也有些心里发怕。

“老夫薛讷。”薛讷让手下的老护卫让开了,然后朝那上前的铁捕营捕头道,他这一次被刺客行刺,可不是小事,如今又被铁捕营撞见,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倒不如索性摆明身份。

那捕头初时听到薛讷自报姓名,开始还没有反映过来,可是只是口中念了两遍后,脸色刷地就变了,在他眼前的可是前任枢密院太尉,帝国军队中绝对的元老,看眼前那些倒在地上的蒙面人尸体,八成是有人要行刺这位前任太尉,这事情恐怕牵扯极大,一时间他脑子里有些发懵,早知道如此他真不该来这块坊区。

就在那捕头发愣的时候,另一边廷尉府的人马也赶到了,那带头的是个年近四十的御史,虽然火光里薛讷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可是以前他有幸列席大朝会时,见到过这位前任太尉,所以当他看到铁捕营的人马站立在远处时,他也没有贸然而进,只是下马后便认出了薛讷,也连忙行礼。

这时候两边的铁捕营和廷尉府人马都是一片哗然,谁能想到居然会在这夜里遇上军中元老的前任太尉,而且更要命的是,郭大少的案子还没有头绪,如今这位老大人又给人行刺,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

“还不快去请郎中来。”那御史终究是见个大场面的,看到薛讷腿上中箭,只是用布条勒住并没有拔出,便立刻朝身边的手下吩咐道。

“老夫访友归家,却不料遭遇刺客,看起来得跟你回去一趟。”薛讷朝那御史道,他既然表明身份,就没打算把自己被行刺的事情给遮掩下去,倒是正好去廷尉府一趟,光明正大地跟来俊臣这个铁面无私的酷吏好好谈谈心。

“老大人说笑了。”那御史沉声道,不过却并没有如同嘴上说得那般,挥手间他手下的廷尉府人马已自把街道给封锁了起来。

这时候铁捕营那些人马却是进退两难,要说出了这等大事,他们既然撞到,自然没有不理的道理,可薛讷这个老太尉都说要去廷尉府落案,难道他们还能阻止不成,那捕头咬了咬后,还是带着手下人马撤了,让廷尉府的人马控制街道,派人回去报信后,他自己则是带着其他人就在现场等着。

薛讷坐在了那御史让手下搬来的马扎上,然后让手下几个老护卫说是回府报信,可实际上却是叫他们回去后立刻按他的吩咐去长孙谵的府邸,找长孙谵对口风,就说他是从长孙谵府上回来时被刺客行刺的。

那御史自是想不到那么多,任那几个老护卫骑马而去,只不过多时他派人找来的郎中到了,当场给薛讷拔箭,处理伤口。

当上完伤药,包扎完伤口时,薛讷的气色已经大不如前,他毕竟是个老人了,只不过对于那御史请他回府休息养伤,仍是婉言拒绝,如此大好机会能和来俊臣好好谈一谈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于是那御史不得不另找了一辆马车,亲自陪薛讷上了车,往廷尉府而去,同时已自派人先回去禀报廷尉大人。

灯火通明的廷尉府内,早已经分成三班的值班官吏个个都是精神亢奋的处理着这段日子抓捕官员的卷宗,而来俊臣自己更是索性住在了廷尉府里,连自家都不回去了,长安城里局势诡异莫测,他又岂会不知道,可对他来说最后谁胜谁负都一样,他只是要逮着这个机会,好好在史书上留一笔罢了。

而这时的刑部官署里,得了那捕头回来禀报消息的守夜侍郎,已经是被薛讷给刺客行刺这个消息吓得有些发懵,这真是多事之秋,郭大少的案子还没个头绪,现在又出更大的事情了,顾不得其他,这位侍郎立刻取了马匹,便朝自己顶头上司的府邸策马狂奔而去,这长安的天怕是要变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被破坏的规矩

第一百四十五章被破坏的规矩

“见过侯爷。”廷尉府的官署内,来俊臣看着一身普通服饰的薛讷,作揖行了一礼,薛讷虽然已不是太尉,但是爵位仍在,不是他可以轻慢的。

“来大人不必多礼。”薛讷看着官署内其他官吏,不禁眉头一皱,他没想到这个来俊臣居然这般分不出轻重缓急,到了这时候依旧没有收手的打算。

薛讷脸上的表情全都落在了来俊臣眼里,薛讷到廷尉府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薛讷被行刺的消息,他自然也清楚薛讷主动来廷尉府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只不过局势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偏袒于任何一方,只有按照自己一贯的行事方能日后自保。

官署内,来俊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身边的手下官吏记载薛讷的口述事情,至于他自己则是不时询问几句。

薛讷强自压下了心头火气,国家经不起折腾,他今夜被行刺的事情可大可,只不过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半晌之后,来俊臣看着记录完毕的手下官吏,方才朝薛讷道,“侯爷,不妨尝尝我那里的白茶。”

来俊臣先前拿薛讷这个前任太尉盘问刺客情形,是出于公事,现在他该问的已经问完,自然于私也得听听薛讷的真正来意,不然的话只怕真惹恼了薛讷,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一点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来大人果然是公私分明。”薛讷看了眼相邀的来俊臣,语气有些冰冷,而来俊臣只是一笑,他知道这位前太尉不过是恼他先前不给面子罢了。

幽静的密室里,来俊臣将沏好的茶放上了桌子,朝面前似乎仍有些不快的薛讷道,“还请侯爷见谅,来某刚才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若不是知道你是为公事,老夫岂会和你废话那么长时间。”薛讷冷哼了一声后说道,不管是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自己被行刺这件事给扩大,所以他需要和来俊臣达成妥协。

“侯爷的意思即便不说,来某心中也清楚。”来俊臣看着没给自己好脸色的薛讷,沉声说道,以薛讷的身份被人行刺,一个处理不当,长安城里只怕是腥风血雨,绝难善了。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何曾有过这等事情,那些李唐余孽不止是狼子野心,更是丧心病狂。”来俊臣说道,今晚刺客行刺薛讷,只能是那些造反的李唐余孽所为,否则帝国一直以来的政治传统就会被彻底破坏,他虽然不清楚薛讷暗地里究竟是在和什么人争斗,但若不如此,只怕双方互相报复,就足以让已经面临崩塌的庙堂彻底完蛋。

薛讷对于来俊臣的话不置可否,虽然来俊臣所说的是他的目的,但是他更希望廷尉府能够就此收手,而不是继续把长安的这潭水搅得更混,让郭元佐从中得利。

看到薛讷并不说话,来俊臣就知道薛讷并不满意自己所暗示出来的东西,他当即苦笑了一声后道,“侯爷,廷尉府上下一心,只是为了整肃吏治,并无别的心思。”

“整肃吏治,并无别的心思。”薛讷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声音里却有些嘲讽的意味,“来大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可敢指天誓,自己所为绝无半点私心。”

来俊臣默然不语,他可以这个誓,但是在薛讷那尽管苍老但却依然锐利的目光下,他什么都没做。

“这些年吏治渐坏,天下风气也大不如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可是事情要分轻重缓急,你们廷尉府现在是在整肃吏治,可是别忘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如今长安城里的情况。”薛讷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在幽静的密室里却仿佛狮子咆哮。

来俊臣终于抬起了头,只是这个被人称作酷吏的男人却并没有在薛讷面前丝毫退缩的意思,只是昂道,“侯爷,每个人都有他该做的事情,来某只是做自己的本分事情,至于其他什么,来某一概不理,也不想掺和。”

“你还跟我硬顶了。”薛讷看着板着脸跟自己说话的来俊臣,怒极反笑,他没想到来俊臣居然固执到这种地步,当即直接骂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搞下去,南衙官署就快没人办公了。”

“侯爷不必提醒来某,来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来俊臣丝毫没有悔悟的意思,仍是跟薛讷硬顶,只不过他也并非一味地硬顶,“即便南衙官署里没人办公,太学里还有大批的士子在,垮不了。”

“你。”薛讷朝看着面前不为所动的来俊臣,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毕竟来俊臣说得不是没有先例,太祖皇帝以前就那么干过,直接把六部里的礼部整个废了,全部提拔年轻士子,只不过这还是帝国初立时,政体不稳的权宜之策,内阁,枢密院,廷尉府三司分立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过同样的事情。

薛讷本来气得想骂人,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毕竟来俊臣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绝对保持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廷尉府只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会面不欢而散,来俊臣也没有觉得可惜,只不过是有些好奇薛讷和那些功臣集团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真地选了卫王郭廷烈。

长安城的天空,随着天边亮起的一丝鱼肚白,渐渐有了些亮光,平阳王府内,被手下心腹急事唤醒的郭长生披着长袍,站在有些微凉的晨风里,脸上的表情已自从先前的惊愕中平静下来。

当年妙真观里嫁给那些官吏的女道士,如今一个个都是有品秩的夫人,而其中有一个的丈夫恰恰是廷尉府的官僚,也恰好是在廷尉府值守半夜,知道薛讷被行刺的事情,他当值完毕后归家,自然是瞒不过自己的夫人,于是不到黎明前,郭长生便知道了这件大事。

“究竟是谁干的?”郭长生的拳头已经握紧,薛讷被人刺杀,那些刺客绝不是他所派,那么很显然是有人想要故意挑起双方间的争斗。

郭长生知道自从郭元佐这个侄子让自己成为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实际上他就和贺正阳为的那些老功臣正式决裂,同时他也从幕后到了台前,不过他需要这个副都护的位子,至于因此而和贺正阳他们的争斗,只不过看值不值罢了。

当然郭长生并没有那么快和那些老功臣们针锋相对的打算,他需要时间,所以双方就得在遵守规矩的条件下在朝堂上进行博弈,但是现在规矩被打破了,即便是他也无法预测那些老功臣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随着东方渐渐亮起的金色晨曦,郭长生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凝重起来,他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做,长安城里剩下的两个宗王,魏王和吴王都有嫌疑。

郭长生苦笑了起来,他的出身注定他会成为那些老功臣们所指向的矛头,不管如何他接下来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太好过,或许他得再去未央宫一趟见见那个他并不喜欢的皇帝侄子。

这时长孙谵的府上,同样是被半夜吵醒的长孙谵一夜未眠,他枯坐在书房里,眉头紧锁,功臣集团里,不是每个人都像他和魏叔玉他们这些文侯世家能够隐忍,薛讷被刺杀,规矩实际上已经被打破,只怕一旦当所有人都知道后,必然会有报复的声音出现,而到时候矛头会指向谁,他不敢想下去了。

“这可真是个难题啊。”长孙谵自言自语道,薛讷去了廷尉府,他光是用想的都能知道,薛讷被行刺的事情最后肯定会变成是李唐余孽在长安潜伏的死士所为,只不过这只是个用来搪塞的借口,根本骗不过任何人。

长孙谵似乎可以看到最坏的情况,双方开始互相派刺客暗杀对方的人,然后这一切都会被算在那些子虚乌有的李唐余孽的死士头上,整个长安城都会变成战场。

“老爷,马车准备好了。”书房外,管家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长孙谵那已经想得太远也太悲观的思绪。

“知道了。”低沉的应声里,长孙谵站了起来,起码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他还有转圜的余地,起码他不相信薛讷被行刺这种事情是郭长生这个深藏不露的平阳王能做出来的愚蠢决定。

当登上马车的时候,长孙谵忽然又停了下来,几乎点齐了府里的精锐护卫,方才出前往魏叔玉的府邸,他要和这个老伙计通个气,然后一起想办法劝住贺正阳这位老叔,他太了解这位老叔,虽然为了大局他可以忍,但是一旦最基础也是最原则的规矩被破坏,这位老叔绝不会眼睁睁忍下这口恶气。

“但愿能够劝住老叔。”长孙谵自言自语道,贺正阳这个郑国公世叔,看着有时候很好说话,但是固执起来,几乎没人能改变他的主意,更何况他还需要担心一下太皇太后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这位太皇太后同样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怕她同样不会让自己和魏叔玉省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幕拉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大幕拉开

长乐宫里,虎贲营的老兵们已经全部披挂重甲,浑身杀气,似乎变成了当年那支可以横扫天下的军团。

灯火柔和的大殿里,贺氏看着面前的兄弟,听完他的话后,最后不由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

长孙谵和魏叔玉联手还是劝住了当时已经在郑国公府里点兵的贺正阳,薛讷被行刺,怎么看都是有人想要故意把局势搅乱,好引长安城的混乱,如今他们手上的力量还不足以做到完全压制局面,这时候不能做任何冒险的事情。

就连薛讷自己也亲自上门劝住贺正阳,哪怕贺正阳再心硬如铁,也给劝住了,这一次他进宫便自己的姐姐贺氏这个太皇太后的意思,没想到贺氏竟会这样问他。

“是的。”贺正阳答话时底气似乎不那么足了。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一次刺杀是什么人主使的?”贺氏苍老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可是贺正阳却能感觉到这个姐姐透出的那股决心。

“想过,可是没有结果。”贺正阳老实地答道,说起薛讷被行刺,他和长孙谵,魏叔玉他们想破脑袋,也确定不了到底是谁做的,只觉得郭长生,郭廷明,郭廷孝几人个个都有嫌疑。

“糊涂,这次刺杀,除了未央宫里那个小子指使的,还会有谁。”贺氏忽然冷喝道,她的话就如同一道惊雷般让贺正阳呆立在了原地。

千想万想,怎么就忘了郭元佐这个皇帝,贺正阳仿佛如同醍醐灌顶般一下子清醒了下来,一直以来他和其他人都没把郭元佐这个皇帝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却不那么想了,如果长安城真地大乱,最后唯一能获利的只有郭元佐。

“现在回去,立刻就让程务挺调动凉州,安西,还有虎禅的大军回长安,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贺氏朝自己的兄弟说道,现在长安城里的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的地步,未央宫里那个小子她虽然不喜,可是在玩Yin谋诡计的手段上,这小子不比他老子差多少。

贺正阳看着凛然生威的姐姐贺氏,知道她恐怕已经下定了主意,他并没有劝阻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现在调动大军,安西,凉州且不论,可殿下和大军尚在万里之外,这一来一回的时间?”

从辽东撤军而还,直奔长安,没有半年时间根本办不到,而半年时间里足以生任何事情了。

“虎禅必须回来。”贺氏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还有直接公布郭虎禅的身份。

贺正阳不清楚自己这个姐姐的支持,但他还是决定照办,即便局面到了最坏的地步,可郭元佐这个皇帝也顶多是个玩弄Yin谋诡计的,真要说到雄才大略,连人之姿都算不上。

夜幕下的皇城,就仿佛Yin影里的庞大巨兽,当贺正阳从长乐宫的一处不起眼的宫门离开时,灯火通明的未央宫里,羽林军刀枪森严,那股气势也不会比长乐宫里的虎贲老兵们差上多少。

虽然明知是必死之局,曹少钦还是去了,自从他派出去的手下里死了两人,失踪一人后,他就心有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本来已经布置到最后的杀局被他停止了,甚至于断掉了和高力士的联系。

未央宫的大殿里,郭元佐端坐在上,郭长生一身王袍,腰系长剑站立在下方,而他对面则是站了个年约二十,面容和郭元佐有几分相似的青年。

曹少钦走进大殿后,巨大的殿门被关上了,当他看到郭长生对面站立的那个青年时,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惊讶的表情,他没想到一向被郭元佐所提防的燕王郭元佑居然也回到了长安城,现在看起来这位燕王只怕和郭长生这个平阳王都‘效忠’了郭元佐。

曹少钦并没有异样,他仍是像平常见郭元佐那样,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而郭元佐则是用一种戏谑的表情看着面前这个内廷指挥使,他本来以为曹少钦是忠于他的,不过曹少钦还是背叛了他,但是他今天会死在他面前,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

“参见皇上。”曹少钦依然一礼,只是平静的脸上已然没有了平时那种伪装出来的恭敬。

“曹少钦,你现在效忠于朕,也还不晚。”郭元佐没有废话,只是朝曹少钦道,如果曹少钦愿意效忠他,他倒是可以考虑给曹少钦一条生路。

“皇上。”郭长生适时地提醒了郭元佐,这一次要不是郭元佑这个燕王突然秘密从扬州回到长安,只怕他们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郭虎禅竟然真地就是当年景武太子唯一的儿子,如今功臣集团只怕已经重新暗地里都投靠了他的旗下,手上又有二十万大军,说句难听点的郭虎禅现在已经有了造反的实力。

郭元佐这个皇帝如今控制的军队只怕还不如郭虎禅,要不是当年景武太子早死,郭虎禅的身份无法叫人相信,只怕当年他回到长安城时,贺氏早就联合一帮功臣集团把郭元佐这个皇帝废了,可是现在已经不同,郭虎禅手握大军,威震天下,再加上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和一帮老宗室,老功臣,他的身份一旦公布,天下人没几人会怀疑。

这就是势,郭虎禅的大势已成,郭长生心清楚,他们现在唯一还占据的优势就是郭虎禅远在万里之外,枢密院并不能控制长安都护府,他们只有行险一搏,而这间绝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郭元佑看着有些得意过头的兄长,虽然心里不屑,可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要不是他回到长安,只怕这个兄长虽然暂时打出了一手好牌,可最终还是会输光本钱。

看着忽然出声的郭长生,郭元佐虽然有些不悦,不过他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眼下他们的大敌是那个郭虎禅,为防万一,曹少钦非死不可。

曹少钦的目光看向了郭长生,这个平阳王果然不是一般的大敌,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栽在了他的手里,不过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王爷果然好手段,没想到多年前,就在曹某身边布下了暗子。”曹少钦笑着说道,脸上的表情似乎和郭长生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郭长生的眉头一皱,他当然清楚这是曹少钦临死前的反击,不过现在他和郭元佐兄弟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曹少钦的话暂时还不会对他们这同盟有什么影响,可是以后就说不定了。

“曹少钦,你就不必多费心机了,真当朕是傻子,会信你的话么?”郭元佐尽管心里猜忌郭长生,可口上仍是冠冕堂皇,表示不会被曹少钦所骗。

曹少钦没有再说什么,郭元佐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他和郭长生之间本就是赤1u裸的利益同盟,就算没他那句话,以后两人也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个燕王出来,变得更加复杂罢了。

“多谢皇上信任。”郭长生朝郭元佐一礼道,现在他们先要对付的就是郭虎禅和他背后那个已经显得庞大的功臣集团,自己内部绝不能再出毛病。

“曹大人,你现在说出那些逆党的名单,弃暗投明,或许还有一条生路。”郭长生看向了曹少钦,如果没有郭虎禅这个景武之后,即便功臣集团不满他们现在的状况进而结盟,可也不过仍是一盘散沙,但是现在却不同,因为他们有郭虎禅这个皇统正朔,哪怕郭元佐掌握了长安都护府,对这些功臣集团下杀手,这些人也绝对会立刻扯旗造反,拥立郭虎禅,更何况郭虎禅现在军势天下无双。

惟今之计,就是瓦解郭虎禅背后的功臣集团,而这就需要一份确切的名单,郭长生相信以曹少钦内廷指挥使的身份,在郭虎禅那里也是核心成员。

“谁是逆党,你们吗?”曹少钦轻蔑地笑了,而他的话则让郭元佐这个皇帝大怒起来。

“曹少钦,你大胆。”一声厉喝,一直都端坐的郭元佐终于站了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当年要不是太子被小人暗算,如何轮得到你在这里。”曹少钦看着暴怒的郭元佐,眼里满是不屑。

郭元佑看着怒的兄长,脸上表情也不太好看,虽然他同样看不起这个兄长,可是曹少钦的话连他也是一起骂进去的。

“给朕杀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叛贼。”郭元佐已自朝郭长生咆哮起来,他受不了曹少钦那种轻蔑的目光,这个阉人居然也敢看不起他。

“是,皇上。”郭长生也知道事情至此,没有招降曹少钦的可能了,于是他拔出了自己的长剑,盯着看似空手进来的曹少钦,内廷指挥使,便是内廷第一高手,更何况内廷向来以刺杀术闻名,曹少钦绝不是一般对手。

郭长生虽然敬曹少钦这样的人,可是该动手的时候他绝不手软,长剑出鞘后,已自如电般直刺曹少钦。

曹少钦的目光锐利,就在郭长生长剑刺到身前的刹那,他腰间的软剑如同一卷银练撒出,挡住了这一剑。

看着郭长生挥剑和曹少钦交锋须臾间便已交锋数合,郭元佐也不禁有些心惊Rou跳,他没想到曹少钦这个阉人居然这般厉害,竟然凭着一把软剑能硬生生地挡住郭长生,他自己虽然不好武,可是不代表他没有眼力。

大殿里,一直在郭元佐身前的郭元佑这时不禁眉头皱紧了,郭长生这个平阳王叔确实是宗室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他的剑术是沙场上的杀人剑,攻杀凌厉,凶猛刚强,尤重气势,可曹少钦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且他用的软剑,最是讲究贴身近打,凶险诡异。

面对曹少钦同归于尽的打法,郭长生一时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固然可以杀了曹少钦,但只怕他自己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在眼下这个时候,他不能也不敢受任何伤。

郭元佑看着一时间被曹少钦硬生生逼平的郭长生,又看了眼自己那已经有些不耐的兄长,终于决定出手,虽然郭长生这个平阳王对他来说也是以后的敌人,但是目前却是他最可靠的盟友。

郭元佑的剑术虽然不及郭长生,但以他的年纪而论,也可名列高手,再加上他出剑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而曹少钦又全神贯注,所有精力都集在郭长生身上,竟然是被突然偷袭的郭元佑一剑得手,刺伤了左腿。

一刺得手之后,郭元佑也不再出剑,因为要是这样郭长生还对付不了曹少钦,他那就需要重新考虑是不是该换个盟友了,更何况像郭长生这样的人,他不告出手虽然帮了他的忙,可也同样冒犯了他。

失去平衡的曹少钦最后还是倒在了郭长生的剑下,虽然郭长生有生擒他的意思,可即便四肢都被废掉,他仍是要和郭长生厮杀。

一剑刺入曹少钦的胸膛,郭长生轻轻叹了口气,曹少钦凭心而论是个值得敬重的好对手,只不过世事便是如此。

看着在面前倒下的曹少钦,郭元佐脸上的神情才稍微好看了些,接着便朝郭长生和郭元佑吩咐了几句后,离开了大殿。

郭长生和郭元佑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只是各自离开了,虽然暂时大家都是同盟,可是说实话对于郭元佐这个心胸狭窄的皇帝,两人内心里都是提防甚重,大殿里看似没人,可谁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所以还是把彼此当成不可信的陌生人比较好。

曹少钦死了,内廷必然空出空缺,不过郭长生和郭元佑虽然有想法,可是也知道他们绝难Cha得进手,郭元佐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离开未央宫的黑色马车里,郭长生想到曹少钦死前的那句话,不由苦笑了起来,他当年在内廷安排‘种子’,本来是为了控制内廷,哪里想得到曹少钦突然布置针对自己的杀局,让那好不容易在内廷里留下的‘种子’暴露。

这一回郭元佑这个早年远走扬州的燕王突然回到长安,更是突然造访于他,带来了让他吃惊的消息,那个郭虎禅居然真的是廷昭的儿子,当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这一仗我不会输,郭长生握紧了拳头,郭虎禅如今大势在握,已成风云化龙之象,可他不会就此甘心认输。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皇位本就是他的,郭长生心咆哮着,他不愿意用郭廷嗣这个名字,而是用父亲小时候给自己取的小名长生便是因为如此。

夜晚,下起了瓢泼大雨,长乐宫的管事太监房里,高力士推开窗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悲意,自从曹少钦突然断了跟他的联系后,他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而向太皇太后禀报之后,他还记得太皇太后说的那句话,“曹卿家回不来了。”

就在刚才,未央宫里有人传来了密信,曹少钦面见皇帝,之后再无消息,看起来一切都被太皇太后说了,曹少钦已经死了。

作为一名宦官,高力士虽然Xing情温和,人也富有才华,但是真正能把他当成朋友,两人无所不谈的除了曹少钦这个和他有着一样境遇的人以外就再无他人,可如今他这个唯一的朋友也死了。

天已清晨,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太尉府的后院,随着下马的骑士,贺正阳和薛讷从马车里下来,因为刺客的事情,便是两人出行时,不但更小心,身边随行的骑士也都是内穿铁甲,外披长衣。

程务挺这个当朝太尉此时站在潮湿的青石地上,看着联袂而来的贺正阳和薛讷,心已经有一股压抑的感觉,起码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贺正阳这个老世叔脸上那么凝重的神情。

穿过回廊,程务挺带着贺正阳和薛讷进了自己的书房,关上书房的房门,外面已有三人的心腹护卫把守住了大门。

“曹少钦死了。”贺正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程务挺呆住了,曹少钦是内廷指挥使,自己更是高手,想要杀他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是长乐宫早上刚传来的消息。”贺正阳看着程务挺,继续说道,“死在未央宫。”

“未央宫。”程务挺的喉咙无比干涩,但他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郭元佐已经知道了?”

“应该已经知道了。”贺正阳略微迟疑了一下答道,然后朝程务挺沉声喝道,“看你那熊样,慌什么。”

被贺正阳一吼,程务挺终于平静了下来,曹少钦死了,虽然他相信曹少钦不会出卖他们,可是郭元佐要怀疑到他们头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这时候曹少钦死在未央宫,起码说明郭元佐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我们没有退路了,安西,凉州,北庭,所有能够调动的兵马全部以枢密院的命令调集。”贺正阳想到贺氏这个姐姐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也完全豁出去了,现在郭元佐还是皇帝,占着大义名分,长安都护府的帝**队本来就是拱卫皇帝的近卫军,他们根本难以策反,除非郭虎禅亲率大军归来,将身份公诸于天下,才有可能争取到那些羽林军的倒戈。

“我知道了。”程务挺点了点头,只是他的心里却有些隐隐的兴奋,终于要到这最后一步了,人的一生未必能做一件大事,更何况是这等天大的事。

“此事目前只有我们三人和李业嗣知道,其余人那里暂时先瞒着,我们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贺正阳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异样,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碌碌无为地终老,可是老天有眼,廷昭还有个儿子,帝国又出了个雄才大略的天命霸主。

薛讷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们今日做出的决定也许会一举该朝换代,但也有可能让帝国陷入内战,可是人生又岂有事事尽如人意的。

当太阳升起时,程务挺离开了自己的府邸,前往南亚的枢密院官署,调兵的命令,虽然是以枢密院之名下,但是却绝对见不得光,这一切都必须做得极为隐秘才行。

午时,缇骑司内,李业嗣打开了程务挺派人送来的锦盒,当他看完里面印信齐全的枢密院的调兵书时,双手也有抖,很快这二十多年来的乱政就会被结束,从而回归到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霸权时代,他死在河的兄长不会白死,卫国公府会重新崛起。

亲手将空白的调兵书用火漆封好,李业嗣找来了已经秘密回到长安的侄子,前往凉州和安西的重任他不能信任别人,只能信任这个侄子。

当李梦枕来到李业嗣面前时,李业嗣已经平复了心情,不管如何,没有尽期的等待是煎熬的,可是现在他终于看到盼头了,太皇太后,老世叔他们都下了决心,最后的时刻很快就会到了。

走进自己并不愿意来的地方,李梦枕一脸冰冷,仿佛李业嗣这个叔父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有理由痛恨这个叔父,正是这个叔父为了自己的地位,而让他不得不退出军,回到长安城。

“李指挥使,我并非缇骑司的人,你让我来,有何指教。”李梦枕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几年前他和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的郭虎禅在河做了大事,废黜石王,召集突厥旧部,重开军府,可先是皇帝派了高舍鸡抢了他的功劳,让他效仿父亲镇守河的心愿落空。

即便那样,李梦枕也没有怨言,只要让他留在河,哪怕当个小卒他也愿意,可偏偏是李业嗣这个叔父作为缇骑司指挥使偏向未央宫的皇帝,最后他受到牵连,在军再也待不下去,不得不黯然回到长安。

“你想颓废到什么时候,大哥若是在世,他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会很失望。”李业嗣看着面前的侄子,明明想说些解释的宽慰之语,可说出口时还是这般硬邦邦的。

“我不用你管。”见李业嗣提到死去的父亲,李梦枕忽然大声道,对于卫国公的爵位他从无半点想法,他只是想当个像父亲一样的军人,哪怕和父亲一样最后战死沙场也无所谓,可是这一切都因为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的叔父给毁了。

“让你从河回来,是我找枢密院做的,可我不得不那么做。”李业嗣知道侄子退出军这件事情是两人之间的心结,若不解开,只怕长此以往,不但是形同陌路,迟早会反目成仇,他不想看到有那么一幕。

李梦枕看着面前李业嗣承认自己所作的一切,不由怒火烧,只是残存的理智让他死死地握着拳头,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可他仍是盯着这个叔父,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权势对你就那么重要?”

“我和你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杀回河,给大哥报仇。”李业嗣看着侄子,站了起来,“但是现在未央宫里的皇帝,你觉得他能让帝国重振军威吗?”

“只要你在军,我就难以取信于他。”李业嗣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冷静下来的侄子,沉声说着,“这几年我战战兢兢地保着自己这个位子,就是为了让帝国迎回它真正的主人。”

“你。”李梦枕被李业嗣的话吓到了,因为这个叔父话里透出来的分明是要造反,虽然他也觉得郭元佐这个皇帝是个无能的废物,但是一时间却无法接受这个叔父想要造反的念头。

“当年本该继承皇位的是景武太子,你父亲那时也是东宫一党,后来景武太子被小人暗算,你父亲亦死于河,之后才有皇帝即位,可是景武太子当时并未死在河。”李业嗣看着惊愕的侄子,说出了那些他一直瞒着他的真相。

李梦枕呆立在原地,这些年郭虎禅在北境用兵,东征西讨,威震天下,他既羡慕又高兴,甚至也不乏猜测郭虎禅的身份,甚至于他曾以为郭虎禅实际上是卫王的儿子,可是万万没想到郭虎禅竟然是景武太子的唯一子嗣,他才是真正应该成为皇帝的人。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这两年你从军回到长安城,没人会注意你,我需要你把这些东西送到凉州都督府交给郭震都督,然后再去安西都护府找裴旻都督。”李业嗣盯着面前的侄子,等着他的回答,因为这私下调兵一事实在太大,他只能选择相信侄子。

“叔父,我明白了。”李梦枕这时虽然心里仍有些乱,但是信念却已经坚定了下来,“我一定会亲手送到郭震都督手上的。”

“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城,我要你用最快的度赶到凉州,然后赶到安西。”李业嗣看着面前已经没有了平时迷惘和颓废的侄子,大声道。

“是,叔父。”李梦枕立直了身体,也是大声道,他的心里再次燃起了对于理想的渴望,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他绝不会放弃。



魏王府,郭廷明看着面前意外的访客,虽然脸上笑意吟吟,似乎颇为和善,可是心里却已经如同惊涛骇浪一般,这些日子先是廷尉府如同疯了一样,借着抓捕叛逆之名大兴刑狱,接着又是郭旭被杀,薛讷被行刺,整个长安城彻底乱了起来。

郭廷明虽然向来对皇位颇有想法,而他本身也具有远远越内阁诸相的政才,可是他也比郭长生好不到哪里去,皇帝在的时候,对他们四个兄弟提防得很,不过郭廷明始终都和官集团关系紧密。

一直以来,和帝**队没有什么关系是郭廷明的短处,而现在面前的郭元佑代表皇帝送上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看上去颇为诱人,可是他却不得不谨慎考虑。

魏王的沉默,让郭元佑大失所望,同时也有些惊慌,他本以为魏王知道郭虎禅的身份,必然毫不犹豫地站到皇帝的阵营来,起码郭虎禅现在拥有的实力已经足够改朝换代,至少对于他们来说,郭虎禅才是共同的强敌。

看起来魏王的野心也仅只于此了,郭元佑虽然并没有流露出来,但是心里面却颇为不屑郭廷明这个叔父。

又过了良久,郭廷明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自己并不熟悉,也不喜欢的侄子道,“我今天没有见过你。”说完后,却是忽地高声道,“来人,送客。”

“那就告辞了,魏王叔。”郭元佑站了起来,朝郭廷明说道,虽然郭廷明让他很失望,可他不相信郭廷明会对自己带来的消息真地无动于衷。

看着郭元佑离开,郭廷明的脸色变了,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他老子一样讨人厌的混蛋。”喃喃自语间,郭廷明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大哥郭廷昭,要是当年大哥不死,或许他现在是内阁里的宰相,日后国史上也能留个如同类似周公一样的名声。

想得有些出神的郭廷明过了很久,才重新回过神来,郭元佑的话他不能全信,可如果郭虎禅真是大哥的儿子,而且手上又有那般强悍的实力,他不介意继续当他的魏王。

“或许该找他谈谈。”郭廷明想到了如今长安城里的另一个兄弟,吴王郭廷孝,他相信郭元佑一定会去找他,长安城里如今就他们两个宗王,要是他们两个都倒向皇帝,那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拿我名帖,去吴王府,请吴王来我这里。”唤进自己的心腹,郭廷明将已经写好内容的名帖递给了那名心腹吩咐道,天下这局棋,不是他这样杀伐不够果决的人能下的。

一个时辰后,吴王府里刚送走郭元佑的郭廷孝看着手下送来的名帖,不由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郭元佑这个有趣的侄子对他说的话,似乎不大看得起他这个魏王兄,“才华野心都有,可是还太年轻。”拿着名帖,郭廷孝自言自语道,嘴角是嘲讽的笑意。

“备马。”郭廷孝高声喊道,他知道自己那位魏王兄要见他,肯定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幸好他对于郭元佐,郭元佑兄弟都不怎么看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如果那个郭虎禅真是大哥的儿子,他倒不介意这个侄子来当皇帝,因为皇位本来就是他的。

郭元佑并不知道他的话不但没有说服郭廷孝,反而让郭廷孝更加反感,甚至于索Xing打算和郭廷明结盟,共同在表面上保持立。

郭廷明和郭廷孝见面时,已经时近傍晚,两兄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一起吃过饭,这一次却是难得地坐在了一起。

“大哥当年如果没死,你觉得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郭廷明看着郭廷孝问道,他们几兄弟年轻时,除了大哥外,谁都不服谁,可反而感情很好,不像后来大哥死了,虽然表面一团和气,却开始勾心斗角。

“大哥要是不死,估计魏王兄你会当宰相,我跟齐王兄,卫王弟会在河或者更远的地方打仗,十有**现在不在长安。”郭廷孝笑着说道,他喝了不少酒,看上去好像醉了,可却清醒得很,他还记得当年大哥少年时说过的话,要征服这世上列国,让汉之疆土直达太阳落下的尽头,那时候还小的他们也跟着闹起来,他说他要当大将军,为此还跟郭廷烈打了一架,现在想想真是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事。

郭廷明看着回忆起来的郭廷孝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也不由笑了起来,“那个郭虎禅,你觉得他真是大哥的儿子吗?”郭廷明忽地说道,“我们好像都没见过他。”

“看他打的仗,倒是很有大哥当年的风范,不过眼见为实。”郭廷孝不置可否地说道,郭元佑的出现,说明长安城里如今已经形成了帝党和当年东宫大哥旧部和功臣集团为主的景武党,而他们两个可以勉强算做一党,只不过看起来景武党要强得很多,不过力量分散,而帝党虽然实力不强,可也不是没有掀翻景武党的机会,不过就看帝党的手段和魄力了。

“我不喜欢郭长生。”郭廷明看着郭廷孝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郭旭怎么死的,但我敢肯定和郭长生他们脱不了关系,所以我宁愿选那个郭虎禅。”

“魏王兄,我们四人虽然互相彼此不服,可是这么多年来,好像大事上向来都没有意见相左过。”看着突然表面态度的郭廷明,郭廷孝就好象早就知道一样,没有半点惊讶,“你说卫王弟和齐王兄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想的。”

“他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看起来跟我想的一样”郭廷明听完郭廷孝的话,却是笑了起来,然后拿起酒杯道,“我今天才现,如果大哥的儿子真是那个郭虎禅,我们四个这些年来其实挺傻的。”

“是挺傻的。”郭廷孝看着感概的郭廷明,也不由叹道,皇帝在的时候,大哥死后,本就互相不服的他们更是为了些小事互相争斗,虽说这其有安皇帝之心的意思,可是后来却越来越激烈,几乎差点真地反目成仇,四兄弟除了过去每年的长乐宫夜宴,一年里恐怕就再也聚不了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各怀鬼胎

第一百四十七章各怀鬼胎

山雨欲来风满楼,对于长安城里那些消息灵通的商人们来说,看似平静的朝堂正在失控,这几个月里,被廷尉府查办的官员已经近两百,连带的下级官吏和涉案的同行更是难以计数,即便是他们,现在也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里。

没人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对于那些和功臣勋贵,文官集团有联系的商人们而言,谁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至少长安城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不安全过。

未央宫里,郭元佐看着面前的兄弟,脸上的神情有些讥讽,“看起来魏王和吴王并没有被你说服。”

郭元佑不喜欢自己这个让人讨厌的兄长此时看着自己的那种目光,不过在他有能力把这个兄长从皇帝宝座上拉下来之前,他不得不忍受下来。

“皇兄,虽然魏王和吴王没有被我说服,但至少他们已经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想来不会坐视不理。”郭元佑朝自己的兄长说道,现在长安城里作为帝党的他们虽然是最强的,可是在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投靠郭虎禅之前,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魏王和吴王,他们不过是两个想要捡便宜的人而已。”郭元佐不屑地说道,对于四位长安的宗王,他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不过没有任何理由就擅杀宗室,就算他是皇帝也同样办不到。

郭元佑不置可否地附和了一句,不过他这个兄长虽然说得没错,可现在这个局势,魏王和吴王保持中立,就已经对他们来说处于有利的局面了。

“你那天离开吴王府后,他们两个可是密会了一夜,你说他们会商量些什么?”郭元佐看向了脸上露出惊讶神色的兄弟,颇为倨傲地问道。

“臣弟不知。”郭元佑低下了头,曹少钦死后,他这个兄长完全控制了内廷,当然被大清洗了一遍的内廷实力大不如前是肯定的,不过虎死架不倒,想要监视魏王和吴王的动向对于内廷来说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情。

“不知道吗?”郭元佐颇为自得地看了眼在自己面前低头的兄弟,时候父皇可是很宠溺这个皇弟,还说什么麒麟儿,可到最后父皇还不是把皇位传给了自己。

“皇弟,朕要你去一趟北庭。”郭元佐收敛了脸上那种戏谑的笑意,转而沉声道,他现在能信得过的人不多,这个兄弟虽然从和他不对付,可是现在出了个郭虎禅,两人倒是难得地一致对外起。

“去北庭。”郭元佑抬起了头,只是心里面却有些冷意,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兄竟然这般迫不及待地要他去送死,北庭不说他们那位卫王叔已经控制了蓟县,那个郭虎禅手下二十万大军,其中大半都是上过战场的精锐,他去北庭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皇弟,你是燕王,说实话这个北庭大都护该你担任。”郭元佐自顾自地说道,他知道自己的话肯定会让这个兄弟有想法,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牺牲这个兄弟了,“你去北庭,长安都护府里,任你挑人,不过三万人为限。”

郭元佑看着一脸为自己着想的所谓兄长,心中那股厌恶之情更甚,他带着三万大军去北庭,不管如何,都只是做炮灰的命,给这个兄长争取时间罢了。

“臣弟但凭皇兄做主。”郭元佑再次低下了头,可是他心里已经对这个兄长彻底绝望,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想着自己,难道他真以为自己会为了他牺牲自己,郭元佑心底里冷笑着,已经做出了决断。

“如此便好,等朕除了那帮乱臣贼子,定然不会亏待皇弟你。”郭元佐热络地拍着面前低着头的兄弟肩膀,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当皇帝的威严,还有什么比让你讨厌的兄弟在你面前战战兢兢,无所不从更快意的事情。

走出未央宫的路上,郭元佑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就像他来时一样,直到他钻进马车后,面孔才变得狰狞而扭曲,握着的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带兵去北庭,这等于是逼卫王和郭虎禅造反,到时候他在北庭拖住郭虎禅的大军,同时也落实郭虎禅叛逆的口实,他这个兄长真是打得好精的算盘,只是他只想着自己,却全然不顾其他人,难道真以为他自己是真龙天子,无人敢违逆他吗。

“王爷,回府还是?”见自家王爷上了马车后,一言不,车厢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赶车的燕王府护卫迟疑了一会儿后才开声问道。

“回府。”郭元佑强自压下了心头怒火,冷声吩咐道,他现在绝对不能失去冷静,至于如何应对,他还要回去好好想想。



平阳王府,郭长生看着眼前一堆拜帖,如同垃圾一般扫到了地上,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来自敌人,当然也绝不会少了未央宫里那个侄子。

鱼玄机看着眉头紧锁的郭长生,站立在一旁,本来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半个字。

“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你。”郭长生忽地看向了鱼玄机,这个他本来最得意的手下,她美丽,她聪明,将长安城里那些世家子弟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她偏偏做了最蠢的一件事情。

鱼玄机看着那双不带感情的冰冷眼睛,脸上心中都没有丝毫害怕,她知道郭长生在恼怒什么,郭旭的死直接引了长安城里现在的局面,而这也让皇帝在随后派了刺客行刺薛讷,嫁祸于平阳王府,想要引功臣集团或者说是景武党的反扑。

“十三是个刺客,他在内廷学的就是杀人,他没脑子,你也跟着没脑子,就算是杀了郭旭,为什么不带走他的尸体,他失踪也比他死了要好。”郭长生看着面前如同没有了魂一样的美丽躯壳,忍不住怒声道。

“王爷要怪罪的,属下愿意以死谢罪。”鱼玄机终于开了口,可是她的话却让郭长生更加愤怒。

“死,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本王的,你以为本王会让你一死了之吗?”郭长生说话间,已是喊进了书房外的手下,“把她给我带下去。”

随着两名王府侍卫将鱼玄机带下去,郭长生一个人跌坐在椅子里,揉着太阳穴,身心俱疲。

他杀了曹少钦,这是郭元佐的意思,只要他还是皇帝,他现在就得听他的,打草惊蛇,为的就是激怒景武党,让他们反扑,只有薛讷,贺正阳他们动手了,郭元佐才能名正言顺地让长安都护府的大军封锁全城,把那些功臣世家一网打尽。

而在那之前,恐怕自己已经死在了‘刺客’手下,郭长生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未央宫里的那个侄子真是太会算计了,看起来他还是瞧了他,不过也只是一点而已,他真以为自己会当个扯线傀儡,任由他摆布,要是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

随着捏紧的拳头,郭长生脸上露出了狠辣的神情,那方被握住的玉石镇纸,也碎成了几块。



郭旭的灵堂前,每天来拜祭的人仍然络绎不绝,而长风镖局上下近千人也是身穿白衣,每个人都在等着郭岳南的命令,大少对他们的恩情,除了拿这条命来还之外,他们根本没有其他东西能还得清。

后院里,郭岳南一身缁衣,年轻时在军中用的战剑就别在腰间,在他面前的是杨国忠。

景虎堂动了所有外围成员,再加上黑街里动的人手,几千人没日没夜地查找,终于查到了郭旭死前曾经跟踪过一辆马车,而那辆马车当日是从城外的妙真观来的。

“妙真观。”郭岳南口中喃喃自语道,可是声音里透出的那股杀气叫杨国忠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郭长生,果然是你。”郭岳南握住了腰间战剑的剑柄,妙真观这个地方,他早就和李业嗣等人觉得不对劲,虽然一直以来都有猜测妙真观的后台,可是始终不能肯定就是平阳王府,但现在他已能肯定。

“老大人。”杨国忠身边,几个长风镖局的汉子都是朝郭岳南大声道,“下令吧,弟兄们都等着给大少报仇。”

“都给老夫闭嘴,别忘了你们的身份。”郭岳南看着几个向来被自己当成子侄的军中后辈,断然喝道,“杀子之仇,老夫自己会报,还轮不到你们去。”

“老大人。”看着忽然间咆哮起来的郭岳南,杨国忠和那几个长风镖局的汉子都是傻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郭岳南,一脸的难以置信。

“还不滚,这是老夫家的私仇,和你们何干。”郭岳南看着一动不动的几人,声音如雷,“若是谁敢Cha手此事,莫怪老夫剑下无情。”

看着如同雄狮咆哮的郭岳南,杨国忠和其他人都退出了郭府,他们清楚这是郭岳南不愿意他们掺和进去,也是不希望事情被扩大。

郑国公府,贺正阳得了杨国忠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却是一个人在书房里擦着自己的剑,他清楚郭岳南的意思,现在情势已经明朗,郭元佐就是要他们先动手报复,一旦事情被激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动长安都护府的大军来对付他们。

只不过能看清是一回事,能忍住又是另一回事,郭岳南死了儿子,可依然能以大局为重,没有冲动行事,这一点他自叹不如。

“来人,备车。”贺正阳忽地高声喊道,郭岳南外柔内刚,他既然不愿让长风镖局和其他人掺和进来破坏大局,恐怕心里已经决定自己给儿子报仇。

片刻之后,郑国公府里驶出的马车队伍便已出现在了大街上,朝着平阳王府而去,贺正阳清楚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时间,所以他必须维持长安城如今虚假的和平,绝不能再让事情被激化。

贺正阳来不及通知其他人,可是对于密切地关注着长安城里一举一动的李业嗣来说,这位老世叔前往平阳王府的消息,不过是贺正阳前脚出门,他后脚就知道。

“备马。”李业嗣站了起来,他能猜到贺正阳的用意,不过他还是担心,不得不亲自过去暗中看着,他才能放心。

对于最近在长安城里獠牙毕露的廷尉府来说,郑国公前往平阳王府这样的大事,哪里能瞒得过他们,只不过当消息传回到廷尉府时,来俊臣对于一干兴奋莫名的手下却是直接喝骂了起来,“老公爷出行,关你们何事?”

来俊臣虽然偏执,可是还没蠢到想去得罪贺正阳的地步,这位郑国公要说起来,只怕是功臣集团里身家最干净的,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而且得罪了这位老公爷,和得罪整个功臣集团没什么区别。

“可是?”来俊臣手下,还有御史有些不甘心,他们也一直都在查郭大少的案子,虽然景虎堂的口风紧,可他们还是得了些消息,知道郭大少的死跟平阳王脱不了关系,而郑国公向来和平阳王没什么来往,如今突然前往平阳王府,这其中又岂会没什么内情。

“没什么可是,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再说。”来俊臣冷冷扫了一眼那个开口的手下御史,接着又埋头于最近的公文中,“城东那几家商号统统都有问题,全都给我去查。”

“是,大人。”一帮廷尉府的御史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来俊臣多年积威,他们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想到自己答应过薛讷的事情,来俊臣在一帮手下离开后,抬起头,自言自语道,郭大少的死绝不能和平阳王扯上关系,至少在他这里必须如此,市井流言归市井流言,可朝廷绝不能承认这种说法。



平阳王府里,随着手下传来的消息,郭长生也不由皱起了眉头,贺正阳按辈份,他也得称一声老叔,如今他居然亲自带人过来,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开府门。”郭长生朝身边的管家吩咐道,不管如何,贺正阳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他也不能怠慢。

这时平阳王府所在的街道口上,贺正阳让马车和随行的护卫们停了下来,然后下了马车,径直去了街边的一家酒肆,却是点了壶老酒,要了几碟菜,竟然当街喝起了酒。

街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这时候已经有些眼力的已经从那些郑国公府的护卫身上看出了些端倪,而普通人则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个看上去就好像是寻常人家老头一样的老勋贵是什么人,居然直接把桌子摆上了大街,当街堵住了道路。

人群里,一身普通布衣的郭岳南看着在那里喝着酒的贺正阳,脸上露出了几分苦笑,这位老叔看起来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从人群里走出来,郭岳南却是被郑国公府的护卫们拦住了,而这时贺正阳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让他过来。”

护卫们放下了手中的刀,让开了道,而这时赶过来的刑部铁捕营和巡城兵马则是尴尬地停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郑国公虽然过去一直都不在朝堂露面,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们都被顶头上司反反复复地提到如今绝对不能冒犯的人物里,这位老公爷赫然排在第一位。

就在两边为难的时候,郑国公府的护卫却是到了他们这里,而这时那位老公爷也让人收了桌子,去了街边的酒肆,这才让他们松了口气。

“看什么,别挡了道路。”得到郑国公府的护卫们带来的话,铁捕营直接撤了,而巡城兵马则是驱赶起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来。

酒肆里,原本的客人们都已经被郑国公府的护卫们请走了,当然他们的酒钱全都不用付,算是对他们的补偿。

酒肆的掌柜和不需要的店二呆在柜台里,看着坐在大厅里的贺正阳,虽然不怎么害怕,可脸上却是颇为敬畏,起码在他们看来,自家酒肆能来这么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和祖坟冒青烟没什么两样。

“老叔。”郭岳南虽然坐着,可是却不敢去看贺正阳。

“喝酒。”贺正阳把酒杯推到了郭岳南面前,然后目光移到他腰里那把战剑,“你就这样去平阳王府,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愣头青。”

郭岳南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忽然教训起自己来的贺正阳,然后忽地道,“我的儿子死了,老叔。”

“我知道,所以你就想一起死,然后留下个烂摊子给别人收拾。”贺正阳看着朝自己瞪着的郭岳南道,然后一把按住了他握剑的手,“我会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但不是现在,这里不是河中的战场,不是你逞能的地方。”

看着几乎是压着喉咙,低声咆哮的贺正阳,郭岳南握剑的手松开了,他慢慢地抬起头,朝贺正阳道,“老叔,我该怎么做?”

“回去,等我消息,我一定给你个交代。”贺正阳放开了按着郭岳南的手,沉声道,“我保证,你有机会跟他了断,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你若杀不了他,就得给我忍下来。”

“我知道了。”郭岳南站了起来,朝贺正阳答道,然后转身走出了酒肆。

“派人送他回去,要是出半点差池,你也不用回来。”贺正阳朝身边的一名护卫吩咐道,现在郭岳南已经被他安抚住了,剩下的就是郭长生那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贺家兄弟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贺家兄弟

人群里,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葛衣的李业嗣看着街对面门口全是郑国公府护卫的酒肆,有些摸不准贺正阳这个老叔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刚才可是看到郭岳南离去,这个老伙计一人一剑,怎么看都是去平阳王府找郭长生拼命的架势,不过现在大概是被贺正阳这个老叔给劝回去了,但他不明白贺正阳还待在那酒肆里不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李业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和这个老叔谈一谈的时候,他看到了远处行来的几骑人马,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隐藏在人群里当起了看客。

来的几骑里为首的赫然是郭长生这个正主,他在府里得了手下回禀的消息,知道贺正阳居然就在一家酒肆里盘恒了下来,思量再三之后,还是亲自来了,贺正阳的辈份摆在那里,哪怕他是当朝宗王,可也不敢在贺正阳面前托大。

“让他们进来。”郭长生到了酒肆门口时,那几个郑国公府的护卫正要上前阻拦,贺正阳的声音已自响了起来。

“你们在外面等着。”郭长生看到那些护卫让开了道,转身朝身后几个心腹吩咐道。

“是,王爷。”那几个平阳王府的高手都是沉声应道,然后守在了门口,和几个郑国公府的护卫做起了伴,不过双方都是你瞪我,我瞪你,谁都不愿意在气势上输了人。

走进酒肆,郭长生一眼就看到了已自上了楼的贺正阳,而那店里的掌柜和跑堂的小二则是缩在大厅的柜台里,周围是几个魁梧的大汉看着他们。

抬阶而上,郭长生上了楼后,朝贺正阳亦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叔’,贺正阳年轻时就因为成了外戚而退出朝堂和军中,不过当时各大功臣勋贵家的子弟都会送去郑国公府,郭长生少年时也受过贺正阳的教诲,学了三个月。

“我只问你一遍,郭旭那孩子可是你手下的人害死的。”贺正阳看着面前酷肖其父的郭长生,压下了心头的感慨,声音低沉地问道。

长生稍微迟疑了下,但最后还是承认了,贺正阳这般来找他,只怕心中早已有数,他在这位老叔面前否认毫无意义。

“好,你还算有几分担当。”贺正阳看着面前承认了的郭长生,就知道郭长生无意要郭旭死,只怕那其中别有内情,不过那不是他想知道的,总之郭长生仍旧难辞其咎。

郭长生听着贺正阳的夸赞之语,脸上却有几分不自然,因为他总觉得那有股说不出的嘲讽意味,可他并未做声,只是等着贺正阳接下来的话。

“十日后,我会设宴,到时候郭岳南自会和你公平一战,此战过后,不论胜负如何,这事情就一笔勾销。”贺正阳逼视着面前的郭长生,这是他唯一想出来的解决办法,让郭岳南和郭长生了却私仇,不过也要看郭长生愿不愿意答应。

长生的回答让贺正阳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郭长生回答得这么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若无其他事情,那老叔,我就告辞了。”郭长生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走出了酒肆。

看着郭长生的背影,贺正阳的目光有些不确定,不过很快他重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帝国不需要有李唐之血的宗室,当年太祖皇帝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娶了李秀宁这个李唐的女人,现在这个错误到了该被纠正过来的时候。

当看到郭长生只是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后,人群里的李业嗣也不由有些怀疑起贺正阳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这时他已经打消了去找贺正阳问清楚的打算。

一个时辰后,未央宫里,郭长生见到了郭元佐,郭旭的死,虽然不是他的本意,可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也不屑去分辨,所以他答应了贺正阳。

郭元佐看着面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的郭长生,心里面也有些拿捏不准郭长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在郭长生进宫前,他已得了禀报,只是不如郭长生说得那般详细而已。

“皇上,这是一次机会,贺正阳让臣和郭岳南了却私仇,只是不愿意将此事挑明。”郭长生低头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臣要是猜得不错,只怕到时候贺正阳会请不少人到场,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听着郭长生的话,郭元佐动心了,一直以来那些功臣集团里的老家伙在他眼里就是心腹之患,如果真能够把那帮老家伙一网打尽,然后嫁祸到那子虚乌有的‘李唐刺客’,或者是眼前这位平阳王叔的身上,却是能让他省掉不少功夫。

郭长生虽然低着头,可他还是能感觉到郭元佐的那种恶意,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本就是要故意yin*郭元佐这样做,眼前的局势根本就是贺正阳他们故意想要拖延时间,只怕他们现在已经派人去北庭调动郭虎禅的大军回朝了。

所以郭长生要郭元佐提前全面动手,一举覆灭功臣集团,他们绝不能坐等景武党好整以暇地调动兵力,最后将他们逼到绝路上去。

郭元佐有小聪明,可是却是个没有魄力的人,郭长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惜把自己也当成诱饵来yin*郭元佐做出决断。

“当机立断,当机立断。”郭元佐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把那群老家伙和郭长生一起干掉,然后嫁祸给郭长生,他身上可是留着李唐余孽的血,到时候说郭长生勾结瀛洲杀了那些老家伙,也是能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好,此事就那么定了。”郭元佐沉声道,既然郭长生自己送上门来,他又岂有放过的道理,不过眼下尚需好好安抚他一下。

看着虚情假意的郭元佐,郭长生对这个侄子也算是彻底断了想法,见小利而忘大义,这样的人怎么能与之共谋大事。

离开未央宫时,郭长生心中已经有了自立之念,他知道他们这所谓的帝党不过是徒有其名而已,本来要是郭元佐兄弟跟他齐心的话,未必没有打赢这一仗的机会,可是现在看看那两兄弟,各怀鬼胎,尤其是郭元佐,简直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郭长生离开没有多久,郭元佐就派人把郭元佑这个兄弟唤进了宫中,既然他打算把郭长生和那些老家伙一起收拾了,自然需要一个去执行的人,而还有哪个人会比郭元佑这个兄弟更合适,甚至于他已经想好,等郭元佑把郭长生和那些老家伙全都干掉以后,他连这个兄弟也一并除了,到时候可以说这个兄弟死于郭长生的反扑下,那时候整个长安就全都在他手中,还有谁能跟他作对。

听完郭元佐的计划,郭元佑表面上附和着,可是心里面却已经冷笑起来,他太了解自己这个愚蠢又贪暴的兄长,他现在脑子里肯定想的是如何借这个机会,把他和郭长生,还有贺正阳他们这些老功臣一起给除掉。

把其他人都当成蠢货的人,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那个蠢货,郭元佑心中暗道,可是口中却很是恭敬地领命离开,既然这个兄长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他和郭长生,他也不再念什么兄弟之情了,只不过郭长生这个皇叔那里,他却是有些捉摸不透,郭长生是怎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不过。

看起来要好好地找这个皇叔谈一下了,郭元佑离开未央宫的时候,已自做了决定,想要对付力量强大但是却分散的景武党,他们就必须先下手为强,更不能自己内斗,只不过他那个兄长实在是太过混蛋,才让他起了杀心。



夜晚,李业嗣在府中接到了贺正阳派人送来的请帖,十日后郑国公府大宴,虽然没有说明具体事由,但是李业嗣已自心中清楚,必然和郭岳南还有郭长生有关。

又拿起那张请帖,李业嗣仔细地看起来,忽然间他猛地走到了书桌边,拉开灯罩,用烛火细细地在请帖上来回熏了几遍,然后看到一行细如蚊蝇的小字,不由眉头紧锁了起来。

“老叔,你这可是在玩火啊。”清楚贺正阳的真正用意后,李业嗣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曹少钦已经死了,内廷被大清洗,现在他们彻底在未央宫断了眼线,如今文官集团人心惶惶,内阁里宗楚客这个老狐狸称病不朝,躲在家里不出门,其他几个宰相又互相斗个不停,被郭元佐趁势压服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长安城里的大势会到郭元佐这个皇帝一边,而郭虎禅的大军起码要四个月后才能杀回来,他们想拖时间,可郭元佐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所以他们必须搏上一把。

李业嗣心里明白,曹少钦一死,他这个指挥使迟早也会被郭元佐拿掉,现在就算是明知道贺正阳这个老叔在玩火,他也只得硬着上了。

“事机不密的话,全都会完蛋。”李业嗣自言自语道,然后烧掉了那张请帖,站起身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屏风处阴影,“胜伯,这几日随时都做好弃府的准备。”

“是,老爷。”胜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他仍是点了点头应声道。

除了李业嗣府上,刑国公府,苏全忠也是朝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当心腹下了同样的命令。

郑国公府,贺正阳站在大厅里,当着几个儿孙的面,撬开了青砖,扒开下面的泥土,却是取出了用油纸包裹的木盒,打开之后那檀木所制的长盒虽然朴实无华,可是一看就知道是有些年月的老东西。

当木盒被贺正阳打开,一把狭长的战刀出现在了几个儿孙面前,刀的样式看起来只是普通军中的横刀,但是刀身更长,刀刃更窄,尽管暗沉沉的刀身上因为多年不见天日而生出了锈迹,可是刀上却仿佛有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心中生畏。

取出长刀,贺正阳抱在怀里,就好像是抱着心爱的美人一样,他的手指抚过刀身上的锈迹,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几个儿孙,郑国公府的人丁不算太旺,再加上身为外戚,不能参与朝政和军中,他这几个儿子孙子,尽管从小被他操练了一身本事,可是却还不如普通的世家子弟能够报效国家。

正阳的长子贺如鹰看向了脸上忽地露出几分亏欠神情的父亲,不太明白父亲为何突然间把他和几个兄弟子侄都给召集了起来,还从自家大堂地下挖出了一把老刀出来。

“这把刀是我当年在河中时用的战刀,后来你们姑妈当了皇后,我郑国公府成了外戚,我也不得不退出军中,回到府里当个富家翁,这把刀从此被我埋了起来。”贺正阳看着被召集的儿孙,说起了陈年往事。

贺如鹰知道父亲年轻时曾经出征河中,那时候他才刚出世没多久,也不知道父亲居然把自己用过的战刀埋在了家里。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拿起这柄刀。”贺正阳看向了手中的长刀,他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只是第一次河中大战之后,他就再无用武之地,没想到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纪,居然还有挥刀的一天。

堂下贺如鹰和几个兄弟子侄听着父亲原原本本说出这几年所谋划的事情,全都是目瞪口呆,他们虽不能参与朝堂和军中,可是也不甘心就这样在府里浑浑噩噩埋没自己,是以年过四旬的贺如鹰和几个兄弟都曾经跑去安西当过大漠里搏命的镖师,就是他们自己的儿子也是改名换姓,跑出去闯荡江湖,要不是父亲突然在两年前陆续将他们召集回来,只怕没几个人会在府中。

从回来那时候起,贺如鹰就和几个兄弟觉得父亲好像在谋划什么事情,只不过父亲不说,他们也不问,从小他们的父亲就把他们当成军人一样训练,而军人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现在他们的父亲终于告诉了他们真相,原来那个过去两年里经常被父亲挂在口中的郭虎禅是他们的表兄郭廷昭的儿子,是应该成为皇帝的人。

“爹?”贺如鹰和几个兄弟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曾经无数次猜测过郭虎禅的身份,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个短短几年里威震天下的青年会是他们的侄子。

“这都是真的。”贺正阳能明白几个儿子的心情,当年廷昭在他府上长大,和他几个儿子亲如兄弟,当年廷昭死讯从河中传回,他几个儿子要不是他拦着,只怕全都去了河中,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未必能回来。

贺如鹰拿了磨刀石和铜盆进来,看着父亲当着他们的面磨起那把刀来,每个人都是跪在了地上。

大堂里,铿锵的磨刀声犹如金铁交鸣,当贺正阳停下时,他手中长刀上的锈迹已经全部磨去,露出了那雪亮的刀锋,森寒的冷气逼人,他的手指一不留神却是给割开了口子。

“老伙计,看起来你还是没变,可是我却老了。”看着拇指上淌着血的伤口,贺正阳沉声叹道,却是有种英雄迟暮的悲哀。

如鹰看着父亲流血的手,和几个兄弟都是急道。

“我没事。”贺正阳朝几个儿子摆手道,然后将磨好的刀放回了鞘中,接着朝他们道,“为父今日召集你们,是要你们去长乐宫,不管太皇太后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只管做了就是。”

“爹,孩儿不会离开您身边。”贺如鹰第一次违逆父亲,他虽然不是什么智谋之士,可也知道十日后父亲设宴,是个凶局,只怕到时候会血流成河,父亲老迈,若有万一,叫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糊涂,为父大限将到,便是死了也无所谓,你们正当壮年,日后还能纵横沙场,学那小女儿扭扭捏捏算什么道理。”贺正阳把几个儿孙都派去长乐宫,一来固然是长乐宫里不管是他姐姐,还是阿青母子都不容有失,二来也是几个儿孙去了长乐宫也是能叫他放心。

“爹,孩儿打小没有违逆过您,可是这一回说什么孩儿也不会离开您。”贺如鹰固执地说道,然后看向身边两个兄弟,“长乐宫那里,二弟和三弟他们带韬儿他们去就是了。”

“大哥。”贺如豹和贺如牛两兄弟看着已自代他们做了决定的贺如鹰,都是一脸的不甘。

贺正阳看着昂着头,和自己对视的长子,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太清楚这个固执的长子,他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好吧,那你就留在为父身边,但是到时候一切都要听为父的命令。”

“是如鹰大声道,脸上露出了笑意,然后朝身边两个兄弟道,“二弟,三弟,这可是爹的意思,不是大哥我不地道。”

“好了,都起来,回去收拾一下,立刻去长乐宫。”贺正阳看向了似乎有话想说的两个儿子,直接喝道,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等两个兄弟带了子侄离开后,贺如鹰方才朝父亲问道,“爹,十日后我们有多少胜算?”

“杀了郭长生,就算是赚了。”看了眼似乎察觉到什么的长子,贺正阳却是拍了拍腰里的长刀,“其他没用的,少想”

第一百四十九章 疯了的太皇太后

第一百四十九章疯了的太皇太后

长安城外,羽林军的驻地,郭元佑一身铁甲在日头下看着那些正在操练的帝国士兵,尽管汗流浃背,不过他也始终没有退下的意思。

郭元佑的时间不多,即便算上他那个兄长让他前往北庭的准备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如此短的时间里想要控制长安都护府里的那些羽林军士兵,即便他使尽浑身解数,也顶多让自己在士兵眼里从一个没怎么听说过的燕王成了还算像个样子的王爷。

“还有七天。”郭元佑心中暗暗计算着日子,七天后,就是贺正阳设宴,让郭长生和郭岳南了却私仇,那一天功臣集团里的老家伙会去不少,确实是个好机会,不过他那个兄长的如意算盘只怕会全部落空。

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郭元佑挺直了身体,那个废物真以为他和郭长生都是蠢货,会甘心为他做嫁衣,他还真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是真命天子。

校场上,羽林军的士兵们都是奋力操演着军阵,虽然他们并不认为郭元佑这个过去没怎么听说过的燕王是个好统帅,不过能够前往北庭参战,却叫他们这些自认为是帝**队精锐的汉子高兴不已。

关中五万新军北上时,长安都护府里就曾经闹得厉害,对于那些羽林军的将士来说,撇除虎贲营外,有着羽林之名的他们毫无疑问是帝的强兵,按照过去的传统,羽林军出则为大军中坚,何时有过都护府的边军在外征战,他们却在长安闲着。

对于手下羽林军士兵旺盛的战意,郭元佑很满意,郭虎禅在辽东几年,手下带的兵几乎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可除了那些老兵外,却至今没有得到羽林军团的番号,而这便是他可以用来制造那些羽林军士兵跟郭虎禅麾下军队隔阂的机会。

片刻之后,上午的操练终于过去,郭元佑自然是去了士兵的行营,和那些普通的士兵同吃同住,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身体力行,提高自己在士兵中的声望。

平阳王府,郭长生索Xing闭门不出了,甚至于连长安都护府都不怎么去,他太清楚不过,自己虽然顶着个副都护的位子,可实际上郭元佐对他防备得很,在这剩下来的时间去争取羽林军的将士,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应付七日后的杀局。

郭长生清楚,到时候郑国公府的夜宴,就是一场鸿门宴,不说郭岳南这个宗室里有名的高手,便是贺正阳,苏全忠他们几个只怕到时未必就会袖手旁观,说是公平一战,可到最后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又有谁能猜得到。

打开放在书桌上的剑匣,郭长生取出了里面的长剑,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尚在位时命人所打造的,一共五柄,其中一柄当时便赐给了他的父亲。

拔剑出鞘,郭长生看着依然寒光四射的剑锋,拿起一旁的白帛轻轻拂拭起来,而另一边则是只精致的玉瓶,里面放着的是价值千金的奇毒。

郭长生并不是个卑鄙小人,不过当他面临七日后的大凶之局,他原本所坚持的一些原则自然被他抛弃了,人都死了,那再坚持什么原则又有什么用。

打开玉瓶,郭长生小心地将里面的毒药抹在了剑锋上,他府中蓄养的门客,有来自江南的上清派弃徒,精通药理,尤其是擅长配置毒药,现在终于到用上他的时候了。

很快长剑被郭长生重新放回了剑鞘中,将长剑搁在身边,郭长生看向了书房门外,这时候他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响,反而有些谨小慎微的意思,快到门口时更是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

“门没锁,进来吧。”郭长生开口道,然后虚掩的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年约四十的道袍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王爷,您要的东西,贫道已经调配好了。”千引子朝面前的郭长生沉声说道,然后取出了一枚玉瓶放在了桌上,作为上清派的弟子,出身杏林世家的千引子小时候就上了茅山,成了上清派的亲传弟子。

只不过千引子醉心于医道,尤其是对于药物更有心得,但他为人淡漠,对于旁人的Xing命更加是毫不在意,就如同阿猫阿狗一般,终于在十年前,他不再满足于用普通的猫狗牛羊来试验自己所调配的药物,结果在上清派脚下的小镇里犯下了七条人命的重案,于是逃亡于江湖中,恰好遇上郭长生手下一位门客,后便入了平阳王府,为郭长生效力。

这十年里,千引子依然醉心于药理,调配各种药物,其中尤以操控人的心神的药物为最,而郭长生自然也是为他提供了不少的活人试药。

如果不是千引子的药物对于意志坚定的人作用不大,而且使用起来颇为麻烦,郭长生早就想办法去控制功臣集团里的那些老头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是毒药,只不过使用之后对脏器负担颇重,本就是体虚肾亏之人用了之后,更容易丧命。”千引子看着郭长生拿起玉瓶,却是在旁边解说道,这种看似壮阳,实则害命的药物调配起来并不算困难,不过要在使用者毙命后看不出一点痕迹,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你做得很好。”郭长生点了点头,然后朝千引子继续问道,“你这些年来,所调配的那东西到底如何,可不可用。”

“王爷,我调配的失心散,虽然可以用,不过却需要有人施术加以引导,而且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见效的。”千引子皱着眉头答道,用药物来控制人的心神,很早就在医书上有所记载,只不过向来被视为邪道,而且自从战国之后,其所配合的施术就已经失传。

郭虎禅若在的话,必然会清楚那千引子所研究的不过是精神药物加上心理催眠和暗示达到控制一个人的效果,不过在这个时代,像千引子所研究的东西自然而然地被视为邪门歪道,即便连郭长生也是同样,虽然他很希望千引子的那些东西能早些派上用场,可心里仍是不大喜欢这个冷血近狂的上清派弃徒。

“那么她是否已经没有问题?”郭长生再次问道,他口中的她是被关起来的鱼玄机,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更何况在鱼玄机身上,他投入的本钱绝对不少,也差不多是该连本带利地用回来了。

“绝对没有问题。”千引子想到那个美丽而倔强的女人,脸上却是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够用自己的所学来让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屈服,可以大的一种享受和成功。

“带她来,我有事要她去做。”郭长生吩咐道,对付郭元佐,鱼玄机是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绝对不容有失。



长乐宫里,贺氏在花园里,看着已经能挥着小木刀似模像样地舞上几下的曾长孙,脸上满是老人的心满意足。

贺铁铉和三个堂兄弟都是兴高采烈地逗弄着这个小侄儿,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郭虎禅这个算是表亲的兄弟,可是却不妨碍他们对郭虎禅的崇敬,起码这几年郭虎禅在北境不断传回的胜利消息已经让他成了汉家儿郎心目中的英雄。

贺如豹跟贺如牛虽然也想去逗弄下那个才三岁就已经健壮得像头小豹子的甥侄孙,可是无奈自己年纪摆在那里,更何况自己的子侄在那里玩得高兴得很,他们两个老家伙凑上去算什么事。

阿青站在贺氏身后,脸上却有些愁容,她知道贺正阳这位老舅公布下的针对郭长生的杀局,之所以那么急着对付郭长生,是因为贺氏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青儿,我没事。”贺氏回头看着阿青蹙紧的眉头,却是笑着说道,不过她的眼神里却黯淡无光,她终究是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岁数,想到那几个太医在自己逼迫下说出的大限,她心里不无遗憾,她或许等不到自己的孙儿带着千军万马回来,坐上未央宫里的那张椅子了。

贺如豹跟贺如牛不知道贺氏这个姑**身体其实已经到了大限,仍旧以为父亲派他们入宫不过是以防万却是没有想到过别的可能。



五月初七,贺正阳设下的夜宴当日,这时候整个朝堂突然全都乱套了,因为宗楚客这个抱病不朝的宰相忽然参与了大朝会,更是将市井间关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顿时整个大朝会乱成一团,此前虽然长安城里气氛诡异,即便是郭旭死了,薛讷被行刺,突然冒出来的燕王成了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并且挑选精锐准备前往北庭。

本来郭虎禅的身份就一直在市井街头流传,屡禁不止,开始还说是李唐余孽的离间之计,可是到后来那些朝堂上的官员们也不禁会生出些联想。

大朝会上,当郭长生和郭元佑看着贺正阳,苏全忠,薛讷这些功臣集团的老家伙一个个都站出来说是可以证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时,两人和郭元佐的脸色全都变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贺正阳他们居然会如此突然地摊牌了。

贺正阳的表态,几乎可以个功臣集团的一次逼宫,而文官集团则是为这突然间的惊天变故给震惊得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便是功臣集团内部,那些本来以为是要扶郭廷烈这个卫王上位的人也是惊住了,只不过他们还算记得跟贺正阳他们保持一致。

“贺正阳,众所周知,景武太子当年暴毙于河中,哪会有什么后人,你不要妖言惑众。”郭元佐抓着龙椅的手都在发抖,他整张脸变得一片铁青,大声怒斥着。

“当年先太子公案,其中是非曲直,这殿中知道内情的人有不少,到底是老臣妖言惑众,还是有人想要故意隐瞒,大家心中清楚得很。”贺正阳大声喝道,瞪着龙椅上的皇帝,气势丝毫不弱。

今日发难,他们不求能把郭元佐拉下王座,只是要他承认郭虎禅的身份,只有这样等郭虎禅带着大军归来,才能名正言顺地逼郭元佐退位。

随着贺正阳开口,苏全忠亦是大声道,“当年先太子在河中被小人暗算,这桩公案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苏全忠虽然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可是却也差不多是直接在骂文皇帝得位不正,隐隐把矛头指向了文皇帝。

“苏全忠,你。”郭元佐勃然大怒,指着苏全忠,人亦是从龙椅里站了起来,然后大吼道,“来人,给我拿下。”

郭元佐气得失去了理智,贺正阳他们这是在逼宫,一旦他承认了郭虎禅的身份,也就等于承认父亲文皇帝得位不正,对于他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郭长生这时候已经心乱如麻,绕他城府再深沉,也万万想不到贺正阳他们竟然会这般突然发难,可是他不明白他们这般做除了激怒郭元佐失去理智外,让这大殿里血流成河,他们还能得到什么。

未央宫自文皇帝时就被文皇帝经营了二十年,到了郭元佐手里时,可以说整个未央宫都在他的控制下,他的话就是绝对的意志。

随着郭元佐的大喝声,殿外的羽林军将士却是涌入了殿内,不过随着洞开的大殿殿门,殿中的众人却是看到了让他们更加恐怖的一幕,殿外的广场上,全身披挂重甲,手持长矛的长乐宫的帝**队所列的军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而太皇太后的鸾驾则被簇拥在中间。

看到这一幕,郭长生猛地醒悟过来,他竟然忘了贺氏这个太皇太后,虽然太祖皇帝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遗训,一直以来贺氏也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但这并非是郭元佐有力量来遏制这位太皇太后,而是这位太皇太后自己恪守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训罢了。

这时候,整个大殿里先前对郭虎禅身份还有所怀疑的人此时却是心中再无疑虑,连太皇太后都来了,这足以说明贺正阳,苏全忠他们没有乱说。

郭元佐呆坐在了龙椅里,他的脸色苍白,虽然羽林军将士涌进了大殿,同时也在大殿外的广场上仓促列阵,抵挡住了长乐宫的人马,可是他很清楚,如果双方一旦开打,只怕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场,而这大殿里那些功臣集团里不乏将门,即便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可他调入殿中的那些羽林军将士也同样没有佩带弓弩,恐怕是制不住这群人的。

郭元佐强忍着心中的那股冲动,让殿中的羽林军将士退了出去,同时也让大殿外的未央宫宿卫军让开了道路,他是个怕死的人,哪怕他贵为皇帝,一旦这时候开战,只怕他未必能活下来,想到史书上司马篡魏时死掉的那个倒霉皇帝,他不敢冒这个险。

“参见太皇太后。”随着贺氏进入未央宫的大殿,殿中的满朝文武都是高声道,这时候宗楚客为首的内阁里亦是面面相觑,其他六人哪里会想到宗楚客今日突然向皇帝发难,然后功臣集团逼宫,连太皇太后都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来了。

宗楚客这时候则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他今日算是彻底交了投名状,成了景武党的一员,想到上朝前秘密到自己府中的李业嗣,他亦是心里有些发苦,他若是不照办,只怕同样Xing命不保,更何况郭虎禅是景武太子的独子,从法理上讲他才是皇统正朔,而且手中实力雄厚,又有功臣集团,枢密院和太皇太后的支持,郭元佐这个皇帝根本斗不过他。

所以宗楚客果断地投靠了景武党,更是按照李业嗣所说,在今日的大朝会上突然发难,如今他的身家Xing命和那些功臣集团一样,悬于一线了。

“哀家可以证明,你等谁人还有异议?”贺氏环视着殿内众人,神情凛然生威,没有一个人敢与之对视。

郭元佐如同一条死狗般坐在龙椅上,他看着贺氏,眼神里满是怨毒,这个老虔婆让他只有承认那个郭虎禅的身份,甚至于还要担心她会不会废掉自己的皇位,现在的局势她有这个实力,只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哪怕他再怕死,也要放手一搏了。

本来以为自己会是主角的郭元佑和郭长生,这时才发现原来在天下这局大棋里,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在那滚滚大势之下,他们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郭元佐不得不当着大朝会上的文武百官下明诏承认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不过让众人觉得诡异的是,太皇太后居然在皇帝下达明诏之后,就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摆驾回宫。

原本心中还以为要行废立之事,打算站队到景武党一边的那些官员顿时改了主意,在他们看来太皇太后简直是老糊涂了,今日之后皇帝肯定会进行疯狂的反扑,最后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郭长生和郭元佑也呆住了,他们不明白,即便有可能会拼个两败俱伤,可是毫无疑问景武党的赢面更大,可他们居然放过了这个机会,难道只是为了要那一纸明诏,让天下承认郭虎禅的身份。

而郭元佐则是大劫过后的一脸喜悦,虽然他不清楚贺氏这个老虔婆到底是别有所图,还是真的老糊涂了,但是他还没有输。

第三十七章 细柳营

长安城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几乎一下子全都陷入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长乐宫之争中,即便郭元佐身为皇帝,面对整个长安宗室的力量,以及满朝文武的缄默,最后也只能来个称病不朝。

与之相比,这一次的春闱大考的状元之争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皇帝的反对,封常清最后连一甲名次都未进,而王勃他们这些当初反对的考官固然庆幸,但也心中有些微不可察的茫然。

精舍内,看着搬入的封常清,郭虎禅没有去安慰这个手下,他相信那天贡院之行,已经让封常清醒悟了。

郭虎禅已经打算离开太学了,他在太学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是交给封常清继续打理结社,而细柳营将是他在长安的最后一站。

苏文焕抱着自己那柄红绳陌刀,擦拭着森冷的刀锋,他看着不远处庭院里的郭虎禅道,“二郎,咱们什么时候走?”

“杨祭酒那里,我已经说过了,这几天我们就可以搬出去了,不过细柳营那里,我不清楚该怎么办?”郭虎禅看着有些急躁的苏文焕,放下了手中的大夏龙雀。

“细柳营那里,清明之前,会有一次校场大考,通过就行了。”苏文焕连忙答道,接着拍起了胸脯道,“全都包在我身上。”

夜晚,李林甫辗转难眠,要知道杨祭酒已经驳回了他和其他人的文书,他根本没办法跟着郭虎禅和苏文焕一起去细柳营,如此大好机会他实在不愿意放弃。

终于,李林甫点了灯,从榻上起来,烧了盘檀香,他需要好好想一下,如今朝局已然明朗,随着长安四王向皇帝发难,抬出了太皇太后,可见皇帝并没有控制局面的能力,而内阁和枢密院在长乐宫之争上那近乎默契的沉默,都足以说明两者实际上已经转变了过去的状态,进而走向合作。

而帝国周围的情势也确实在变得恶化,战争无法避免,李林甫知道要是自己留在太学,按部就班地升迁,想要功成名就,没有二十年时间根本就不可能,但是如果加入细柳营,只要打上几场胜仗,至多几年他就能进入中枢的视线。

李林甫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战场凶险,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军事才能,所以他只有依靠郭虎禅和苏文焕,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李林甫内心挣扎着,直接离开太学,把自己整个人当成筹码,都压注在郭虎禅和苏文焕身上,还是待在太学,稳稳当当地熬出头,这两种念头让他实在难以抉择。

天将黎明,黑暗的房间里,尚未燃尽的檀香仍旧留有余香,枯坐了一夜的李林甫,长长地吐出了口气,最后他还是难以抵挡自己的野心,他决定离开太学,当一次赌上全部身家的赌徒。

这时,天边已有亮光,而李林甫也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他知道是郭虎禅和苏文焕两人已经开始了每日的锻炼。

披上衣服,李林甫用冷水洗了把脸,走出了房间,朝庭院里一身短打的郭虎禅和苏文焕道,“苏兄,郭兄,我想和你们一起去细柳营试试。”

郭虎禅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冷静得有些可怕的李林甫,他记得杨炯应该已经很明确地答复了李林甫他们,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也一起去,那你这半个月里可得好好准备一下了。”苏文焕倒是不介意多上李林甫一个,不过细柳营的校场大考,可不是那么好过的,李林甫的武功在太学里那些士子中还算不错,可是比起那些军人世家出身的子弟,差得实在太多。

“你真地想好了。”郭虎禅看着李林甫,只是沉声问道,他当然李林甫在杨炯明确回绝之后,仍然决定跟他们去细柳营,显然他是做好了离开太学的准备,他把自己今后的前途都给押上了。

“已经想好了,宁做百夫长,不为一书生。”李林甫念着杨祭酒那首从军行的名句,脸上露出了自信,“我相信,我能跟上你和苏兄。”

“那么,你需要好好练习了,尤其是箭术和马术。”郭虎禅虽然知道李林甫是个怎样的人,但是也不禁为他此时敢于下注的气魄而生出不少好感,因此也给了他些提醒。

三日里,郭虎禅和苏文焕还有李林甫先后搬出了太学,而封常清也在郭虎禅的支持下,顺利地接管了结社,毕竟那些凉州子弟个个都服他,再加上封常清又被杨炯这个祭酒收做弟子,因此封常清纵使在其他人长得貌丑跛足,但是在社内却无人敢轻视他。

对于李林甫的离开,杨炯虽然觉得有些惋惜,但是李林甫是瀛洲人,再加上他觉得李林甫坚持去细柳营,也不过是为了攀附郭虎禅和苏文焕,因此很快也就释然了。

清明前三天,长安城外细柳营驻地校场,郭虎禅和苏文焕他们一身短打劲装,和其他来参加校场大考的各地子弟一起在那些细柳营的军官呼喊下,按照百人一队排好了队伍。

细柳营不比太学,自古云穷文富武,更遑论民间称为羽林军校的细柳营,建立之初,细柳营只有功臣勋贵子弟和军中士兵的子弟才能入读,而且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更有从六岁左右开始在细柳营接受训练的孤儿。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细柳营里走出了无数的军官,将领,其中不乏两朝时的名将,但是对于细柳营出身的军官和将领,世人多有无情冷血的印象,在帝**队的历史上,屠城杀俘的事情从来就不少,甚至于当朝太尉薛讷的父亲薛仁贵,太宗皇帝时的一代名将,就曾有过坑杀十三万战俘的事迹。

看着那些身穿铁甲,不苟言笑,神情如同铁石般沉默的细柳营军官,郭虎禅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压迫感,而他身边的苏文焕也显得有些不自在。

“听着,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都是出身军人世家,你们的曾祖,祖父,父亲都或许曾经是帝**队中的一员,但他们也未必能进入细柳营,现在你们站在这里,或许对自己很有自信,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和过去同样站在这里的那些人相比,你们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郭虎禅他们那支百人队伍前训话的细柳营军官是个五旬老者,他的目光凌厉,扫视着面前心高气傲的一群年青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还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头。’苏文焕口中嘀咕着,虽然他很认同这位老军人对他身边那些家伙的评价,但是对于自己也给评价为提鞋都不配而显得耿耿于怀。

“好了,现在每个人给我穿戴上盔甲,背上三壶箭,拿上你们的佩刀和铁枪,绕着校场跑十圈,显时三炷香。”田横看着面前一群站得还有些样子的年轻人,大声吼了起来。

细柳营的大校场如今已经被分成了十二个小校场,校场中央是摆放整齐的制式盔甲,还有一名羽林军士兵参加一次大战所需要的各种辎重,其中包括五壶箭,一张十二石强弩,一柄横刀,一杆铁枪再加上三日的口粮,总负重超过六十斤,而绕分割好的小校场十圈,差不多足有二十里的路程。

郭虎禅根本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按照自己编好的队伍序列,跑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码放好的盔甲武器前,熟练地穿戴起盔甲,背上强弩和五壶箭矢,将横刀横别在腰后,缠上三日的口粮后,才拿上那杆大约两米六的木杆铁枪。

当郭虎禅飞快地穿戴盔甲,携带武具时,其他人才连忙争先恐后地去穿戴盔甲,而苏文焕是第二个全部穿戴完毕,本来他是打算直接开始绕校场跑圈,但是看到郭虎禅没有跑圈,而是回到原来的地方站着,似乎在等待其他人,他也只能跟着郭虎禅一样,回到自己先前的地方等起来。

田横很早就注意到了郭虎禅和苏文焕两个人,一个是他自修文年以来看到的最年少的甄选者,另一个则是身形最高大的。

当他去点线香的时候,对于执行命令毫不犹豫的郭虎禅已经有了不错的观感,尤其是郭虎禅穿戴盔甲,整备武具的顺序和手法,非常老练,可见这小子出身很好,恐怕家里几代都是帝国老兵,而之后郭虎禅在看到他点燃线香,却仍旧回到原地等待,就更是让他心头大为欣喜,而之后那大块头的去也不错。

渐渐地有人开始全部穿戴好,里面有些人直接便绕着校场跑了起来,而有些人在犹豫之后,站到了原来的位置,学着郭虎禅和苏文焕的样子等待剩下的人。

那些速度最慢的人全部穿戴完后,最快的已经跑了半圈,最后郭虎禅他们站立在原地,整装待发的只有六十五人,其中有几个是跑出去后又折回来的。

田横颇有深意地看了眼郭虎禅站立的方向后,才大声道,“开始。”

随着田横的命令,六十五人的队伍才开始绕着校场跑了起来,这时候苏文焕才有空到郭虎禅身边问道,“二郎,干嘛等那些家伙,要是我们先跑的话,恐怕早就一圈都跑完了,哪会被那些家伙抢到前头去。”看着前方跑了大半圈的那些家伙,苏文焕一脸的不忿。

“大哥,细柳营是军校,是为帝**队训练军官的地方,而我们这一队人是一个整体。”郭虎禅不紧不慢地朝苏文焕答道,他研究过帝**队的历史,从开国之后,太祖皇帝一直追求的就是军队整体的强大,而不是过去历朝历代那种将强则兵强,将弱则兵弱的局面,秦汉初期的古典军国主义在帝**队中显得尤其明显。

帝**队强调纪律,强调服从,郭虎禅不认为细柳营的入营考核,只是普通的单兵体能测试,毕竟如果按这标准来,帝**队里能合格的士兵就有不少。

听到郭虎禅的回答,苏文焕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但这时候他皱了皱眉头,看着身后几个跑得慢吞吞的家伙道,“难道我们还得照顾他们。”

“这个我想倒不必,因为我们已经遵守了军官的命令,现在的跑圈完全按照个人实力来就行了。”郭虎禅看着显然是不忿自己居然落后他人的苏文焕道,“大哥不必管我,尽快争第一就是了。”

“那好,我在前面等你。”苏文焕知道郭虎禅虽然身体强悍,可还是不能跟自己比,而他确实又很不爽前面那些领先他的家伙,于是便朝前健步如飞地跑了起来。

看着苏文焕忽地发力追上了前面的人,郭虎禅也不禁羡慕苏文焕那强悍的身体,他虽然日日打熬身体,但也不过三年时间而已,虽然已经比其他人强上很多,可是和苏文焕还是没得比。

看着很快就追上领先的那些人的苏文焕,田横也不禁有些吃惊,不过他还是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了郭虎禅身上,这个少年从跑动之后,速度始终不曾变过着,不和别人争快,也不会因为边上的人超过自己而改变。

“真是个可造之才。”由小见大,田横已经看出了郭虎禅身上那种近乎绝对冷静的自制力。

跑圈已经过去六圈,曾经领先郭虎禅的人一个个都被他拉了下来,现在在他前面的只有苏文焕一个人而已,不过相对于只是跑圈过半的他们这队人而言,其他十一块场地上似乎已经全部结束了。

这时有体力达到极限的人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停了下来,扔掉身上的东西,朝站在线香边上的田横走了过去,大声质问起来,“为什么别人只要跑五圈,我们却要十圈,你这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难我们。”

“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看着那些中途放弃的家伙,田横只是冷声道,没有丝毫解释,这些年来每次轮到他来当考官,他都始终按照太祖皇帝时代最严酷的标准来当作考核标准。

并不服气的考生们不忿地喊叫了起来,可是面对田横这个神完气足的考官,已经筋疲力尽的他们很快就被放倒在了地上,然后被田横挥手招来的士兵抬出了校场。

“老田还是老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相邻的两块小校场上,负责的两个细柳营军官都是嘀咕起了相同的内容,而这时其他场地上的军官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状况,都是兴致勃勃地讨论了起来。

仿佛从水缸里捞出来一般,几近虚脱的李林甫听着自己这队人的细柳营军官跟别人的对话,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分到郭虎禅和苏文焕那一队去,不然的话自己是绝不可能通过那个叫田横的老军人的甄选的,不过也拜这个执拗的老军人所赐,他能多休息一会儿。

校场一侧的点将台上,薛讷看着还在继续考核的第九场地,不由朝身旁的程务挺道,“看起来这个田小子还是和当年一年执拗,不知道这一回他手底下能剩下几个?”

“不会超过五十。”程务挺看着被田横放翻之后给抬出去的十几个人道,毕竟今时不比往日,田横那种搞法,现在的年轻一代中,没多少人经得住。

“不过说起来,苏家小子倒是不错,我看他挺轻松的。”程务挺看着校场上一直都处在第一的苏文焕,朝身旁的薛讷说道,苏全忠和他们算是老相识,以前交情不错,只不过当年因为景武太子的时候,刑国公府才淡出朝野,而这些年来,苏全忠也不跟他们来往,只是这次儿子来细柳营,才跟两人见了个面,要不然以如今朝野为了长乐宫之争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薛讷这个枢密院太尉哪会跑来看细柳营的校场大考。

“这不奇怪,当年那厮不也一样。”薛讷答道,他父亲薛仁贵当年就是苏全忠的祖父苏定方提拔起来的,两人都是以骁勇善战著称,各自辉映太宗朝前后,两家子弟也是从小交好,彼此既是朋友,又互相较劲,而他过去在武功上始终都给苏全忠压着一头。

“我说你不如让你家那小子也来细柳营,我想应该不会比苏家小子差。”程务挺朝薛讷建议道,文皇帝虽然不是什么雄主,但是却有不少的心机手段,当年他们和苏全忠等人断了来往,也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几家子弟修复下关系。

“我只怕两人见了面,天天都要打架。”想到自家那几个小辈,薛讷也不禁头疼起来,随口应了一句后,目光看向了那个始终跟在苏文焕后面的身影上,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说凉州那几个老家伙,到底是什么想法?”

“不好说,不过这个叫郭虎禅的小子很不错,真地很不错。”程务挺的目光也落在了郭虎禅身上,他和薛讷对于半年前那首名动长安城的歌谣都有些记忆,之后郭虎禅给骆宾王收做弟子,都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不过也没太过放在心上,只是派人查了下郭虎禅的底细,不过今天亲自看到之后,程务挺却是欣赏起这个凉州来的小子。

第三十八章 虎贲子弟

第三十八章虎贲子弟

细柳营的新兵营里,郭虎禅和苏文焕被分开了,现在他身边是九个陌生的同袍,帝**队里,虽然设有什伍制,但是伍长只是什长的副手,实际上除了斥候以外,最小的单位就是一什十人,当然更多时候,不管是军中还是民间,更习惯于十夫长这个称呼。

还算宽敞的营帐里,郭虎禅盘膝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打量着被分到一起的同袍,几乎每个人都是年纪在二十到二十五左右,校场大考里都是比较厉害的人物,白天的体能测试,他之所以能仅仅排在苏文焕之后,主要还是这些人想要和苏文焕一较高低,没有合理的分配自己的体能,最后才输给他。

而在之后的马术,射箭,长兵,短兵,这些人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都让他有一种恐怖感,毕竟能在这四方面都达到只差苏文焕一线的水准,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他们从小接受的训练是何等恐怖。

“我叫高晋。”九人中,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一名青年主动走到了郭虎禅的面前,白天郭虎禅留给他和身边那些同伴的印象很深刻,所有人里居然是这个少年第一个完成整装,虽说是他第一个执行命令,而他们则慢了一拍,其中或许有些故意放水的成分在,但之后这个少年却在原地等候其他人,却叫他们从心底认可这个成为同袍的少年。

“我叫郭虎禅。”郭虎禅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皮肤有些黝黑的高大青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白天的时候大家都是按照各自的编号组队,之后便是严苛的校场大考,根本没时间互相通名报姓。

“郭虎禅,那个在玉门关前把吐蕃人全部干掉的那个?”高晋边上,一个青年已自喊了出来,其他人也一下子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全都围拢了过来。

“我想就是我吧?”看着四周那些让人稍稍觉得有些可怕的热忱目光,郭虎禅有些头皮发麻地说道,毕竟被九个大男人目不眨眼地盯着,换了谁都会不自在。

“太好了,看起来那些说书先生没有乱编,是你的话,肯定能干掉那些吐蕃人的话。”四周很快响起了这样的对话声。

郭虎禅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高晋他们这些人已经接受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其他人一个个都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而高晋对于郭虎禅脸上露出的疑惑,也很快为他解答了。

“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高晋这时已经和其他人一起盘膝坐了下来,而郭虎禅也坐在其中。

虎贲营七百老兵世家的子弟,这就是高晋他们九人的身份,自从当年文皇帝即位后,过于忌惮这支曾经在他父亲景武太子手下效忠了数年的帝国最强军队,因此不遗余力地试图减弱他父亲景武太子在虎贲营的影响。

作为见证了帝国崛起到世界霸主,参与了每一场战争的虎贲营来说,与其说好战是其传统,倒不如说在那些数代用鲜血和Xing命铸就的老兵世家中,战斗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修文之世,偃武修文,作为曾经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一群战士,那些虎贲营的老兵们从此远离战场,再也不能战斗,这不得不说是他们莫大的悲哀。

在之后的岁月里,虎贲营里的七百老兵世家成了文皇帝的重点清洗对象,原本太宗皇帝晚年,按照河中战场的功劳,不少老兵本可以获得晋升,但是最后都被抹杀了,不过对于这些骄傲的老兵而言,他们也根本不愿意效忠文皇帝,于是除了少部分人留在长乐宫守卫太皇太后,其他人都解甲归田。

高晋他们大半都是太宗朝最后几年出生的家中长子,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斯巴达式的教育,他们的人生信条里除了战斗,还是战斗,从三岁开始他们就学习如何使用武器,五岁开始学习骑马,练习骑射,不论春夏秋冬,他们始终都是在父辈们的操练下长大的。

郭虎禅眼前的这些同袍,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战斗机器,他们从小就是如此被训练的,和他见过的其他世家子弟都不一样,这些人充满自信,只对强者感兴趣,而他现在能获得他们的认同,不得不说是一种光荣。

“我父亲曾是一名军官,死于河中。”当被问及自己的家世时,郭虎禅并不愿意欺骗这些已经认可自己的同袍,而是用隐晦的说法说道。

“我们会回到河中,在那里升起帝国的旗帜。”郭虎禅边上,一个看上去就异常凶悍的青年拍着他的肩膀道,他的叔父当年就战死在河中,他们这些人里,每一个人都有父辈,祖辈死在河中的战场。

郭虎禅知道这些同袍是在安慰自己,他当即笑了起来,朝这些新认识的同袍大声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那些还未征服的国家升起帝国的旗帜。”

高晋他们虽然只是一群很纯粹的战士,他们没有多少心机,很快就把郭虎禅当成了自己的兄弟,他们毫不避讳地和郭虎禅说着自己家里的事情,同时也告诉了郭虎禅他们的规矩,他们彼此之间,都有各自的称呼代号,比如高晋的外号就是头狼,因为从小跟人打架,他总冲在最前面,也是最能打的。

“那么就叫我虎王好了。”对于高晋他们让自己也取个外号的建议,郭虎禅很爽快地答应了,而他也根本没有多考虑,直接从自己名字里取了个还算威风的外号。

“虎王,头狼…”周围有人报起了以野兽命名的各自代号,都是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十人里竟然有六个人都是用野兽来取外号,不过目前看起来郭虎禅这个外号取得最有气势。

“虎王,我们这一什,十夫长,你觉得谁来当最好?”高晋朝郭虎禅问道,他和身边的兄弟都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按照细柳营的规矩,每一什新兵的十夫长和伍长,由新兵自己决定。

“当然是大家比过之后,才知道谁来当。”已经了解高晋他们秉Xing的郭虎禅,毫不犹豫地答道,虎贲营是帝国最强的军队,但是人数始终不多,最多时也没超过三千人,更多时候虎贲营都是被当作能改变战场局势的绝对战术力量而使用的,像高晋他们,从小接受的训练也多以个人战力为主,这不可避免地让他们更重视强者。

“好,那么虎王,我们先来比一场吧?”高晋高兴地答道,同时直接朝郭虎禅挑战道,当郭虎禅名动长安时,只有他们这些虎贲营老兵世家的子弟不为所动,甚至于怀疑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真实Xing。

今天,高晋他们亲眼见到了郭虎禅,同时也认可了郭虎禅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这让他们个个都是心里难耐,想和郭虎禅过手交战,而高晋作为九人中最强的那个,自然是理所当然地第一个向郭虎禅邀战。

郭虎禅自然没有避战的道理,他可不认为高晋他们九个和自己分到一什,全是什么偶然,这其中必然是他那位舅公贺正阳的暗中安排所为,而目的恐怕便是要他争取到高晋他们这些人。

虎贲营里,虽然可以互相彼此托付Xing命,但是上下的等级关系,却是完全赤裸的丛林法则,谁强谁就是长官,而郭虎禅想要真正成为虎贲营的主人,就要有成为最强者的决心和觉悟,虽然说如果他的身份被虎贲营的老兵知道后,很大可能他会得到这些老兵和他们家中子弟的效忠,但这只是对于他身份的效忠,而非完全对他个人的。

郭虎禅清楚自己至少要成为高晋他们认可的强者,这不一定非要击败他们每个人,但是却绝不能给人小看。

悄悄出了营帐,其他人飞快地占据了各种放风的位置,毕竟军中禁止私斗,而过去细柳营的规矩让新兵自己选出十夫长和伍长,主要还是要考教新兵们如何服众的才能,鲜少有以纯粹武力来决定的时候。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郭虎禅和高晋都没有使用兵器的意思,而这也更和郭虎禅的心意,使用兵器的话,恐怕很难控制住最后的局面,搞不好双方会两败俱伤。

营帐前火把照出的昏暗火光下,郭虎禅和高晋没有丝毫的客套,两人直接不留余力地抢攻了,郭虎禅向来是相信先发制人,而且他自认自己实力不如高晋,不抢占先手,只会输得更快,而高晋则是从小接受父辈们的训练,也是完全的实战派,更不会讲什么规矩。

两人同时抢攻,几乎不分先后,火光中都是两人拳脚相碰的沉闷声音,守在边上的其他九个人都是看得眼露异色,虽然知道郭虎禅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看着郭虎禅那与其说是凌厉,倒不如说是穷凶极恶的战斗方式,简直比他们还要凶狠。

对于高晋这样的对手,郭虎禅根本找不到任何在招式上击败对方的可能,最后也只能使出他对付苏文焕时用过的地面格斗技巧,完全近身放倒对手,通过制住关节和脖子等脆弱的要害来迫使对手失去战斗力。

不过郭虎禅显然低估了高晋这个从小被当成战斗机器训练大的战士,当他近身后拼着挨了一记重拳,腰腹发力,双脚蹬地凌空倒勾绞住高晋的头部,两人倒地后,就发现自己同样也被高晋用双腿绞住了胸膛,刹那间两人就像两条人形巨蟒绞在一起,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周围的九个人都是看呆了,谁能想得到郭虎禅会突然使用这种只有在特定场合下才有用的杀招,如今两个人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高晋虽然被郭虎禅绞住脖子,面红耳赤,呼吸困难,而郭虎禅也同样被他绞住胸膛,难以呼吸。

围观的九个人没有一个人上前,在他们看来郭虎禅和高晋的战斗没有分出胜利的一方,就不算结束,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手脚都断了,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咬敌人一口。

高晋能感觉到腿上传来的剧痛,但是他相信郭虎禅也同样不比他好过,现在双方彼此僵持着,比拼的是谁更强悍,而最重要的是这能看出郭虎禅是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让高晋高兴的是,他没有在郭虎禅眼里看到半点妥协的意思,那双眼瞳里只有对胜利近乎疯狂的执着,这种眼神让他很喜欢,只有这样的人才是他们能接受的同伴,可以在战场上付以Xing命。

郭虎禅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没有和苏文焕比试时妥协的念头,因为高晋他们是不同的,看似单纯而简单的他们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战斗机器,这个时候如果他有任何侥幸的心理,说不定他会死也说不定。

终于,郭虎禅的意识开始涣散了,胸口好像被越来越重的石头压住,而高晋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掐着郭虎禅腿的双手也不再用力,只是用尽剩下的力气,双脚死死地绞紧了郭虎禅的胸膛。

这时周围的九人看到郭虎禅晕死过去,而高金也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才连忙冲上去,分开了两人,抬回了营帐。

火光里,高晋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他原本发紫的脸色也慢慢得变得正常起来,只是脖子里有道明显的勒痕,说话时声音也有些异样。

“虎王他怎么样?”高晋清醒之后,最关心的是郭虎禅怎么样了,他可不希望郭虎禅出什么意外。

“虎王没事,只是闭过气去,很快就能醒过来。”周围有人答道,接着一个人朝高晋笑道,“独狼,我看虎王可以当伍长。”

“我也觉得可以。”其他人也都附和起来,或许郭虎禅未必就真地比他们强,可是他和高晋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那种坚韧,或者说是对胜利疯狂的执着,让他们也感到佩服。

“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么就这样定了。”高晋笑了起来,他捂着依然疼痛难忍的喉咙道,“虎王下手真是够狠的,以后还是少和他动手。”

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这说明高晋已经彻底承认了郭虎禅的实力,有时候并不是武功越高就能得到他们的尊重,那种对战斗的执着,对胜利的渴望才是他们认可同伴的标准。

黑暗中,郭虎禅醒了过来,他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吸着口气,浑然不管胸膛那如同火烧般的疼痛,这时候他听到了笑声,却看到了边上高晋他们正自围在他身边,脸上带着关心。

“我还怕你醒不过来了呢,虎王,现在我不用担心失去副手了。”高晋朝郭虎禅说道,接着递过了一碗水道,“喝慢点,不然的话,这里可是会疼得不行。”

“谢谢。”郭虎禅接过碗,这时候他的意识里胸膛口那种被火焰灼伤般的刺痛才冲击起神经来,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才朝高晋问道,“怎么你们那么快就比完了。”

“他们没人能打得过我,可你刚才差点把我干掉,所以这个伍长你来当再适合不过。”高晋如此说道,其他人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而郭虎禅知道他们的行事风格,自然也不推辞,很爽快地应下了。

“那么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什长,十夫长,大人还是头狼?”郭虎禅放下手中的碗,朝面前的高晋亦是笑着问道。

“随便你,不过大人什么的就算了,又不是将军。”高晋答道,而其他人则是朝郭虎禅问起了同样的问题。

“我也一样,随便你们怎么叫。”郭虎禅如此说道,接着又喝起了水,这能让他的胸膛稍微好受点。

第二天,当田横召集手下的新兵时,郭虎禅他们这什人时,郭虎禅和打头的高晋都是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其他人面前。

被分到另一什,明显已经当了十夫长的苏文焕顿时狠狠地朝高晋瞪了起来,恨不得立刻上去教训下这个家伙。

田横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郭虎禅和高晋,高晋他们的家世他也清楚得很,他当然知道这些骨子里骄傲到极点的虎贲子弟,很少有外人能被他们认可为同伴,而郭虎禅如今站在打头的高晋边上,显然证明他是他们这一什的伍长,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你们两个出列。”田横虽然对于郭虎禅和高晋两人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校场的原因心知肚明,但是他却仍然故作不知。

“为什么走路这个样子?”田横知道郭虎禅肯定是狠狠和高晋打了一场,才被这些虎贲子弟所认可,但是两人毫无疑问违反了军法。

“报告大人,昨天不小心摔的。”郭虎禅和高晋异口同声道,答得异常整齐。

“不小心摔的,是这个样子吗?”田横看向了队伍里的其他人,而让他欣慰的是,剩下八人的回答也是非常整齐。

“很好,对于你们如此团结的精神,我觉得很值得其他人学习,但是你们真把我当傻子吗,给我把裤子卷起来。”在田横冰冷的语气里,郭虎禅和高晋卷起了裤脚,露出了腿上的伤痕。

“你们两个,违反军中私斗的规矩,但念你们初犯,一人领十军棍,还有剩下的,知情不报,欺瞒上官,同样一人十军棍。”田横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处置意见,接着看向了边上另外三什新兵狞笑了起来,“做好死的觉悟吧。”

第三十九章 新兵训练

第三十九章新兵训练

军帐内,郭虎禅看着已经完全结疤的腿伤,放下了裤脚,开始穿戴起盔甲来,虽然挨了十军棍,之后又给关了半个月的禁闭,但是郭虎禅清楚,这都是那位看似不近人情的教官给他和高晋养伤的机会。

走出禁闭的军帐,几个这些天负责看守他的细柳营士兵把他带回了训练的营地,细柳营没有固定的营盘,全部以行军用的军帐作为驻区,为的就是让郭虎禅他们这些新兵完全适应军队。

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让郭虎禅他们那一批本就比其他营少了近半多的新兵再次减员了六人,全都是在训练中途受伤过重不得不退出细柳营。

田横完全把手下的新兵当成了战场上最精锐的百夫长军官一般操练,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在他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夜晚,回到自己那一什营帐的郭虎禅,从比他先回来的高晋口里知道了这些天田横给他们新兵的训练量,差不多是他平时训练量的两倍,和高晋他们成年后接受的训练量持平后略微超过。

“那老头子完全是个疯子。”高晋一脸感慨地说道,虽然他们这一营的新兵身体素质应该是细柳营今年所有新兵里最好的一批,但是其他三什人并不能和他们这些虎贲子弟相比,一下子上来就是这么大的训练量,很难挺下来。

“疯子吗?”郭虎禅自语了一声,对于那个把训练量提高一倍的老军人,他倒是没什么恶感,现在练得再苦,也好过因为实力不够死在战场上。

细柳营的半年新兵训练,非常枯燥而乏味,几乎全部以个人战力为主的训练为主,而像苏文焕,高晋他们这些虎贲子弟还有潜力出众的郭虎禅,全都得到了田横的额外照顾。

就连苏文焕也在每天的训练结束之后,筋疲力尽地连和郭虎禅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郭虎禅他们这一营新兵的待遇恐怕也是最好的,以至于当其他各营新兵向自己的教官抱怨时,也会被教官们用一句那是用命换回来的给堵得无话可说。

第二个月,当郭虎禅他们这一营新兵减员到三什之后,接下来的几个月终于再也没有人给淘汰,而郭虎禅更是非常满意自己这半年里实力的增长,虽然他仍然在正面战斗中打不过苏文焕和高晋,但是他至少已经拥有两人近八成左右的实力,以他十七岁的年纪而论,整个帝国的同龄人里能跟他交手的并不多。

这半年时间里面,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是封闭训练,根本无法从外界得到任何消息,但是郭虎禅却是个例外,每个月总有一到两次,他会被田横叫走,然后在一处军帐里待上一个时辰左右,用来浏览这一个月里帝国发生的各种事情。

郭虎禅不知道田横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件事却让他清楚地知道贺正阳,苏全忠他们这些似乎早已经淡出人们视线的功臣勋贵仍然有着不小的能量。

这半年里,朝廷的局面似乎显得死水一潭,原本人们以为会轰轰烈烈的长乐宫之争,最后还是以皇帝和太后的失败而告终,毕竟太皇太后占据了道义名分的至高点,只要太皇太后没有违反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整个帝国没有任何人有理由阻止太皇太后回到长乐宫。

内阁和枢密院的缄默和中立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等在了太皇太后的一边,而没有根基的皇帝似乎也自暴自弃地一样索Xing开始称病不朝,把所有的朝政和事务都扔给了内阁,打算看内阁和枢密院之间争权夺利,但是出乎皇帝意料之外的是,他请回来的宗楚客居然和薛讷两个一团和气,枢密院摆出了一幅从属于内阁的低姿态。

郭虎禅很清楚,内阁和枢密院合作的基础是架空皇权,很难说这是坏事还是好事,起码现在的内阁和枢密院能够步调一致,虽然仍然彼此有争斗,但都被双方的高层得以控制在范围内。

从贺正阳这位舅公的意思看,枢密院和内阁之间大概达成了妥协,枢密院同意将玉门关的商税交给内阁,同时接受内阁的节制,但是相应地内阁也必须再次制定帝国向外的扩张计划,军队的规模要加以恢复。

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很好,内阁和枢密院二位一体,架空皇权,官僚政治统治帝国,但是实际上,这种局面的出现背后却是有人刻意推动,曹少钦和李业嗣内外缇骑司早已暗中联手,整个长安城内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们,起码齐王和魏王就牵扯在内。

长乐宫之争,长安四王正式从幕后走向了台前,世人们第一次看到这四位皇叔加上太皇太后能把皇帝和太后给压制下去,似乎他们也认可内阁和枢密院合流的政治模式。

当然最诡异的莫过于太学内,本该为皇权衰微而大声疾呼的士子们似乎一下子安分了下来,士子们办的邸报上大多数都拿出了太祖皇帝来说事,认为内阁总掌朝政是太祖皇帝建立帝国制度的根本目的,如今朝廷已然做到了这一点。

郭虎禅当然看得出,这里面有骆宾王这个太学令的影子在,不管怎么说,皇权意味着天命,如果不把太祖皇帝抬出来,内阁和枢密院的合流就有篡权乱命之嫌。

尽管暗流汹涌,不过这一切都和郭虎禅无关,尽管去折腾,不管任何时代,军权才代表一切。

半年的新兵训练结束后,郭虎禅他们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对于郭虎禅来说,这半个月的时间他的行程早就被排满了,他要去的地方实在不少,高晋他们几个的家里他肯定要去一趟,不管怎么说那些七百虎贲营老兵世家,是股相当可怕的力量,最重要的是除了嫡系子弟外,这些老兵世家的直系子弟也为数众多,更重要的是当年文皇帝即位后,帝国收缩霸权,裁汰的大批士兵中留在长安的多少和这些老兵世家有联系。

半年细柳营的同袍之谊,可以让郭虎禅名正言顺地和这些老兵世家来往,当然也方便他建立自己的人望。

“记得到时来我家。”细柳营的营门口,高晋朝郭虎禅高声说过后,便和身边的人一起走了。

“二郎,走,去我家。”苏文焕看着高晋他们离开,直接拉着郭虎禅和李林甫就走,虽然李林甫给分到了其他营里,不过这半年里,他也抽空跑来见了苏文焕和郭虎禅几次,虽说苏文焕还是不大瞧得上李林甫的武功,不过他能挺过这半年新兵训练也算是不容易了。

尽管其他营的新兵训练没郭虎禅他们这一营那么恐怖,但是对李林甫来说,也足以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不过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因此拼命硬撑了下来,尽管到现在他依然是他们那一营的垫底,不过好歹也留了下来,按照细柳营的规矩,基本上过了半年新兵训练就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想到自己能去刑国公府,李林甫自然也是心中振奋,这起码说明自己已经给苏文焕接受成为自己人了。

“大哥,不知道伯父平时喜欢什么,我们空着手去府上叨唠,总不是太好。”看着兴致颇高的苏文焕,郭虎禅朝他道,虽然他和苏全忠早见过面,但是苏文焕并不知道,而他也没有透露身份的打算,如今第一次去苏文焕家里,自然得做好掩饰。

“你买些好酒就是。”苏文焕知道郭虎禅有钱,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有钱,所以他也不和郭虎禅客气,直接道。

回到长安城以后,郭虎禅自是让苏文焕先回刑国公府,他自己则是和李林甫一起去买酒,然后再去刑国公府拜会。

跟在郭虎禅身后,李林甫比对着苏文焕时还要恭敬,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早前和苏文焕,郭虎禅他们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从家世看郭虎禅只是很普通的宗室子弟之后,从表面看或许郭虎禅是因为自己的才能才被凉州宗室方面所看好,但是他却能从那些和郭虎禅一起从凉州来的宗室子弟对郭虎禅的态出些端倪。

虽然凉州宗室确实是有强者为尊的传统,可修文之世以来,凉州宗室没落了二十年,这种传统对于新一代的子弟未必还像过去那么有约束力,他也试探过几个在太学里混熟的凉州子弟,他们似乎是得了家中长辈吩咐,再加上郭虎禅确实有能力有手段,他们最后才心服口服。

李林甫一路上跟着郭虎禅根本没有任何意见,全部由郭虎禅做主,他心里面已经对郭虎禅的身份有了诸多猜测,知道自己以后的前途,恐怕更多地还是要落在郭虎禅身上。

西市的一家酒铺内,郭虎禅买下了十坛陈年烧刀子,烧刀子虽然是最普通的烈酒,但是超过十年以上的正宗辽东烧刀子,却是难得的上品,尤其是对苏全忠这样的老将来说。

出了酒铺,郭虎禅和李林甫上了雇来的马车后,不由朝街道不远处望了几眼,他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但是却找不到人。

(今日有事,欠下两千,明日一并补上。)

第四十章 景虎堂

第四十章景虎堂

刑国公府内,郭虎禅看到了好几个熟人,而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也赫然在其中。

李林甫虽然不知道李业嗣的身份,但是李业嗣那种长期居于人上而形成的压迫感也让他清楚这位苏文焕口中的世叔也是个大人物。

夜晚,李林甫的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这时尚自挑灯夜读的李林甫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连忙看了房门,当看到是李业嗣这个苏文焕口中的李世叔时,脸上露出了错愕之色。

李业嗣走进房间,看着案上放着的一卷南淮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个李林甫虽然是当年李唐遗族的分家子弟,不过在瀛洲也算是那种极远的支系,而从他的个人情报来看,这个青年是个有野心有才能的人。

“叫我李先生就可以。”李业嗣看着李林甫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静静说道,接着拿出了自己那枚缇骑司指挥使的令牌,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李林甫的目光一下子凝滞了,缇骑司指挥使,不隶属于枢密院和内阁任何一方,直接向皇帝负责,掌管着帝国的情报系统,这样的大人物从某种角度来说,比太尉,宰相更加位高权重。

李林甫刹那间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缇骑司指挥使居然就在他面前,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细柳营新兵。

“先看看这些东西。”李业嗣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一份卷宗,放在桌上推给了李林甫,上面记载了这一年多时间里,缇骑司调查到的有关他的任何情报。

李林甫屏住呼吸,恭敬地接过那份卷宗,打开看了起来,然后他的脸色变了,上面全是有关他的各种记载,包括家里的情况,尤其是这最近一年里,记载尤为详细,仿佛他身边有双看不到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

看着李林甫变化的脸色,李业嗣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这个世上,只要缇骑司愿意,没有任何人能逃脱我们的监视,包括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见你吗?”李业嗣知道李林甫是个聪明人,不够聪明到什么地步,却还有待见证。

李林甫虽然这时身心都处于一种近乎恐惧的震撼中,但是听到李业嗣那平静得近乎冰冷的声音,他立刻让自己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收好那份卷宗,坐正之后,一脸谨慎地答道,“先生来见我,是因为…”说到最后,李林甫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苏文焕的身份,李林甫早就知道,在他看来这位刑国公世子还不至于惊动缇骑司指挥使这样的大人物,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身份成谜的郭虎禅。

“看起来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李业嗣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但是却看得李林甫心里一紧,缇骑司给世人的印象一向都是Yin沉可怕,冷血无情的地方,他自然也听过不少有关缇骑司的恐怖传闻。

“那位殿下是景武太子唯一的嫡长子,乃是皇统正朔。”李业嗣看着面前脸色变得有些白的李林甫,说出了这个让李林甫几乎跳起来的事实。

“当初你出现在殿下身边的时候,我就盯上你了,你该庆幸你现在还活着。”李业嗣的声音变冷了,带着说不出的Yin沉意味。

李林甫这时的心情陷入了恐惧和狂喜的复杂情绪中,他恐惧的是自己一直都处在缇骑司的监视下,只要他眼前这位指挥使大人一句话,自己恐怕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更让他狂喜的是,郭虎禅的身份居然比他猜测得还要显赫,只要他能跟随这位殿下,以后只要大事得成,他必然有入阁之望。

李业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李林甫脸上的神情变化,这个青年虽然看上去心思缜密,行事周严,但是却有着赌徒的一面,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件事,会比任何人更疯狂。

“先生,可有用我之处。”李林甫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平静,朝李业嗣沉声道。

“处变不惊,还算有几分气度。”李业嗣不介意褒奖李林甫一下,毕竟要让人做事,一味地用强不可取。

“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以后要是有人暗中联系你,不管他们是谁,都跟他们保持关系,然后向我禀报。”李业嗣看向李林甫,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殿下那里,你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做好你的本分就好。”李业嗣的声音里有几分玩味,“这样的话,反而更有利于你在殿下心中的印象。”

“多谢先生提醒。”李林甫眼睛瞟过桌子上那份卷宗,接着低下了头,鞠躬谢道,这位指挥使大人已经向他展示了实力,要是他还不知道该做何选择,那他就是该死了。

李林甫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有半点犹豫或是让眼前的大人物不满意的话,恐怕不只是自己的Xing命,就连自己的家人也难以活命,不过这才是缇骑司的做事风格。

“写封家书吧,你现在已经进了细柳营,把家人接来长安也可以。”李业嗣看似轻描淡写地说道,目光落在了抬起头来的李林甫脸上,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平静的脸。

“是,先生。”就在李林甫心中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早已料到了会这样,换了是他也会同样用控制对方的家人来保证对方的忠诚。

李业嗣开始有些欣赏面前的青年了,理智,冷静,还有野心和敢于压注的决绝,这个青年以后会是个人物。

李林甫向李业嗣一礼之后,取了房中所备的笔墨,开始写起家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不过这样也好,自古成大事者,哪有瞻前顾后,畏畏尾的。

不过须臾间,李林甫写完了家书,吹干墨迹后,方才交给面前的李业嗣,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

太学令,刑国公,缇骑司指挥使,还有太皇太后,李林甫心中已经想到了半年前那次突兀的长乐宫之争,他当时还以为是长安四王不甘寂寞,但是现在看起来这是太皇太后自己所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郭虎禅是她的亲嫡长孙。

李林甫的心里一片火热,郭虎禅背后隐藏的底牌实在太多了,而这些只是目前他所能看到的,再联想到太学里的结社,以及郭虎禅加入细柳营的用意,李林甫突然间觉得自己这一生中最大的机会来了。

李业嗣收好李林甫的家书后,从怀里掏出半枚看上去很不起眼的黑色铁令,上面丝毫看不出和缇骑司有任何关系的地方,递给了李林甫,“以后有人会持剩下的半枚来见你,只要能合成一块,就是我的人,你可以完全相信他,而他也会听从你的吩咐做任何事情。”

李林甫仔细地收好了那半枚黑色铁令,他知道李业嗣给他安排的手下,也带有某种程度上的监视意味,不过他毫不在意,他相信总有一天,李业嗣会清楚他比任何人都可靠。

“先生,白天我跟着殿下去西市的时候,殿下说过好像有人跟踪。”李业嗣离开时,李林甫如此说道,他并不能肯定白天郭虎禅口中有人跟踪是不是这位指挥使大人派的人,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我知道了。”李业嗣不动声色道,然后便出了房间,身形消失在了李林甫的视线中。

关上房门,李林甫回到房间后,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李业嗣并没有说明以后到底会有什么人来暗中联系他,但想来应该跟以后的大事有些关系。

刑国公府的书房里,苏文焕的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毕竟当知道和自己相处了一年多,关系比自家那几个兄弟还亲密的郭虎禅居然是景武太子唯一的嫡长子,最有资格成为皇帝的人。

“记住,就是死也要给我保护好殿下的安全。”苏全忠几乎是用狰狞的脸孔如此对长子低声咆哮着,当年他所侍奉的主君景武太子的事情是他这一生中最深的伤疤,本该他拼死护卫的主君被人暗算,最后抱憾死于河中,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一次生。

“父亲,我绝不会让殿下出半点差错。”苏文焕从被苏全忠这个老爹逼着练武,最后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武夫,但是他心里未尝没有迷茫的时候,老爹被祖父逼着练武,是因为老爹有自己要侍奉的主君,而他那么辛苦的练武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

和郭虎禅之间本就亲如兄弟的感情让苏文焕毫不思考地选择了这位如今已经成为自己所要侍奉的主君的殿下,甚至于他心里还有种光荣感觉。

看着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的长子,苏全忠放下了心,虽然贺正阳让他不必急着告诉这个长子事情,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既然当年是太子老大手下的头号猛将,那自己的儿子就该子承父业。

郭虎禅浑然不知道,一个晚上,苏文焕和李林甫都知道了他的身份,只不过两人仍旧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罢了,以至于第二天他遇到两人时,只觉得两人好像有些变化,但是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暂住在刑国公府的郭虎禅,倒是见识了一下苏文焕的几个异母兄弟,该怎么说,这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文才武功还算不错,当然也只是普通水准以上而已,但是年纪虽,却比苏文焕要显得油滑得多。

“大哥,你那几个弟弟,看上去似乎都不怎么样?”郭虎禅清楚苏文焕的脾气,因此离开刑国公府后,便直接朝苏文焕道,年纪就懂得虚饰狡伪,可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还不是那些女人把他们给教坏了,整天就想着让他们当上世子。”苏文焕不屑地说道,他**死得早,在那之后他那个老爹才另外娶了几个侧室,那些女人倒是巴不得他死了,好让他那些弟弟来继承刑国公的爵位。

见苏文焕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扯,郭虎禅也知道他和几个弟弟感情不好,要不然以前也不会和那些游侠厮混,到处在外打架。

郭虎禅和苏文焕一起去了城西,他当初本来是想让贺正阳这个舅公直接把那个叫杨芙蓉的女孩给接回去,但是后来却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堂堂的郑国公府突然从道观领走个女孩,显得太扎眼了一点,要是给有心人留意,以后不难现他和郑国公府的关系。

西城,一处颇大的府邸前,几十个精壮的汉子把门开挤了个满当,杨钊站在门口,不时朝外面张望着,他是蒲州永乐人,修文年间跟着父母搬入长安,不过只是几年之后,父亲当吏的俸禄根本不足以养活一家人,结果动了官银,事后无颜自裁,而他**也郁郁而亡。

少年时父母双亡的杨钊最后只得变卖了家产,带着四个妹子来了城西的贫民区讨生活,当时最的幺妹芙蓉才刚出生没多久,他靠着给人帮闲,出卖苦力才勉强算是没把四个妹子给饿死,不过在西城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也染上了喝酒赌博的恶习。

一次欠了赌债,他给讨债的逼上了门,要拿他的幺妹卖去青楼抵债,当时他给逼得没办法,只能把幺妹芙蓉送去了妙真观,还了赌债,从那以后他就洗心革面,誓要混个出人头地,把幺妹赎回来。

让杨钊没想到的是,仅仅是半年之后,他的机会就来了,一个叫封常清的买下了西城好几处地方,开起了店铺,同时募集人手看护,而他因为头脑灵活,身手也不错,成了护院们的头目,后来更管起了几家店铺的生意,如今身家也算富裕,几个月前就去妙真观把幺妹给带了回来。

今天是郭虎禅这个真正的东家过来,杨钊自然是不敢怠慢,他后来也曾听封常清说过,是这位豪爽仗义的东家听说了他的事情后,才让他提拔他负责店铺生意,分了一成干股给他。

郭虎禅的大名,杨钊自然是早就是如雷贯耳,不过当时是听茶馆里说书先生说这位东家英雄了得的事迹,不曾想这位东家不只英雄了得,而且还仗义疏财,他打理店铺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按这位从没见过的东家的吩咐,在西城最穷的几处街坊放粮,如今他们景虎堂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

郭虎禅看着边上半年不见,却越自信的封常清,也是满意得很,如今太学里,封常清另外建了结社,展得很是不错,而他在杨炯门下,也认识了不少太学里的重要人物。

苏文焕在边上看着郭虎禅跟封常清说着太学里的事情,显得颇为无聊,他对于这些费脑子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不过他现在已经知道郭虎禅的身份,知道这关系到以后的大事,也只有按奈地在边上听着,还想着能不能出几个主意好帮上些忙。

不过苏文焕显然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纯粹的夫人,而他们读书的才能也更多地体现在兵书战策方面,但是好在封常清只是把大体情况说过之后,便说起了西城的事情。

苏文焕是知道的,郭虎禅很有钱,也知道郭虎禅让封常清在长安城里买了不少产业,不过他倒是没想到郭虎禅居然在最穷的西城如今有了过二十家的店铺,每个月花上一笔不算的钱来行善,放粮给西城最穷苦的家庭。

“说起来那个杨钊还有些本事,这半年里生意全是他在打理,而且他还弄了个景虎堂的帮派,如今手底下也有两百多条汉子。”封常清说到杨钊,也是有些意外,当初郭虎禅让他查了下妙真观里那个叫杨芙蓉的女孩的家世后,知道杨钊的事情后,就让他帮上杨钊一把,倒是没想到这个杨钊看着像个混混无赖,却颇有些手段。

“景虎堂。”郭虎禅笑了起来,玉门关有个景虎社,没想到这个杨钊搞了个景虎堂。

听到帮派的事情,苏文焕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想当初他少年时也想过自己弄个结社,结果最后还是没有干成,此时听到郭虎禅在西城已经有了个帮派,当即道,“景虎堂这个名字不错,我看既然要搞就搞大点,先把西城其他帮派都给扫了。”

帮派这种东西在长安城简直多如牛毛,有些是世家子弟觉得好玩,去官府报备个结社,纠集个几十号人盘处地方,就敢什么派什么派地乱叫,苏文焕以前跟人比武,什么帮主掌门地打得多了,西城这地方他虽然没来过,可也听说过不少事情。

西城人口最多,又多是穷人,可相反地帮派也越多,不过却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娼庇赌,逼良为娼的事情多是这些帮派干的,尽是些欺软怕硬的恶棍。

苏文焕觉得郭虎禅既然有景虎堂这个帮派,倒不如做件好事,把西城那些祸患百姓的帮派都给铲除了,他没有想得太深远,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郭虎禅见苏文焕兴头很足,倒也认真地考虑了起来,他让封常清在西城买下店铺,赚钱倒是没想过,每个月放粮给那些最穷的人家,只是想要在人口最多的西城有个好名声,如今他倒是可以考虑下把西城那些乱七八糟的帮派都干掉。

封常清见苏文焕一句话似乎让郭虎禅起了念头,也不禁苦笑起来,他就知道事情迟早会变成这个样子,说起来他倒是不介意把西城那些经营赌坊青楼,放高利贷,逼良为娼的帮派全给扫除干净,可是西城那些帮派,也不都是软柿子,有些帮派后面都有人。

说话间,封常清带着郭虎禅他们到了杨钊买下当作景虎堂总堂的宅邸前,老远郭虎禅和苏文焕就看到了那门口两排站得整齐的精壮汉子。

杨钊看到封常清后,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他身后的黑衣少年身上,他知道这个少年就是他的东主,当即带着手下的帮众高声道,“见过帮主。”

看着几十条汉子一起向自己行礼,而称呼居然是帮主,郭虎禅也不禁愣了愣,这个杨钊还真是个妙人,而他边上的苏文焕已自大笑了起来,“帮主,听上去还不错,不如让我当个副帮主。”

“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郭虎禅摇了摇头,虽然他知道杨钊可能是出于好心,不过他实在没有兴趣当什么帮主。

杨钊没想到郭虎禅这个东家似乎对帮主这个称呼不怎么感兴趣,一时间大为尴尬,不过郭虎禅也没在这事情上纠缠,只是道,“还是叫我公子,或者东家都行。”

“是,公子。”杨钊应声道,而他手下的那些景虎堂帮众也都是改口称呼起公子来。

“这一位是我的朋友,苏文焕,是刑国公府的大世子,你们倒是可以管他叫帮主,以后遇到其他帮派,就报大世子的名号。”郭虎禅朝杨钊他们说道,接着把苏文焕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刑国公府,那可不是苏公爷爷的后人。”顿时间院子里嘈杂了起来,对于杨钊手下的那些帮众来说,他们对于开国功臣们的了解都来自先生们口中的故事,而苏文焕的曾祖苏定方当年带兵时,每战必身先士卒,以骁勇著称于世,帝国自开国以来,说道每阵斩将,也只有后来的薛仁贵方能与之相比。

自然而然,苏定方,薛仁贵这类以勇猛著称的名将,说书先生口中的段子自然要精彩得多,此时知道苏文焕就是故事中那位神勇无敌,杀得突厥人胆寒的苏公爷爷的后人,那些汉子都是一个个兴高采烈了起来。

郭虎禅看到苏文焕抢了风头,自然也不介意,要是真想把西城其他帮派都给扫了,杨钊他们就得有个靠山,而他并不适合当这个靠山,相反苏文焕这个刑国公府的大世子再合适不过,更何况苏文焕以前在长安城的世家子弟中,就是给人称做霸王的。

苏文焕虽然不喜欢勾心斗角,但绝不是傻蛋,他很快就明白郭虎禅的意思,确实他比郭虎禅要合适来当景虎堂的靠山。

于是很快,苏文焕就和杨钊还有他手下的那些汉子厮混熟了,后院的演武场上,当苏文焕把那柄重达八十二斤(此处按汉制算,合约现在的18公斤)的青龙偃月刀给耍得虎虎生风的时候,杨钊他们一个个都是瞪圆了眼睛。

郭虎禅在一边也不禁笑了,比起苏文焕自己的那柄红陌刀,这把明显是杨钊找人按照说书先生口中说的青龙偃月刀所打的大刀虽然重了些,但是对苏文焕来说却问题不大,不过这青龙偃月刀也就看着不错,真上了阵不是好兵器。

“二郎,你也来耍几下。”看到郭虎禅在边上,苏文焕忽地停了下来,接着将手中那把青龙偃月刀扔给了郭虎禅,他可不想郭虎禅因为自己的关系而给杨钊他们给看了。

郭虎禅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接住了这把样子货的青龙偃月刀,下了演武场舞了起来,这时候本来还自为苏文焕喝彩的杨钊等人,立刻叫起好来,比起一看就是条一等一好汉的苏文焕,还只是少年模样的郭虎禅舞动青龙偃月刀,更叫人觉得少年英雄。

午后,书房内,对于杨钊送上的各店铺账簿,郭虎禅随手翻了下后就放下道,“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所以我相信的人就不会去怀疑他,以后这些账簿就不用给我看了。”

听到郭虎禅的话,算得上是无赖混混出身的杨钊大为感动,朝郭虎禅道,“公子信得过我,我绝不会让公子失望。”

接着杨钊问起了那些店铺的收益该用来做什么,他虽然把那些店铺打理得还不错,可是如何经营那些店铺,都是封常清出的主意。

“继续扩张店铺的数量,财力允许的话,每个月不妨多放些粮给需要帮助的人家,不过要记住,不劳者不得食,不要叫那些浑水摸鱼的人坏了这好事情。”郭虎禅朝杨钊说道,他每个月交代下去的赈济之举,要求领取粮食的人家出些劳力,整修街道道路,又或是修缮些房屋,给那些孤儿寡老居住。

“是,我记下了,公子。”杨钊点着头道,他觉得面前这位公子天生就是做大事情的大人物,难怪这般年少就已经名动天下,又难得还这般沉稳,心肠也好,他决定要好好跟着这位公子做番事业。

“西城的情况我知道些,不少帮派确实都是些该死的人渣,现在有大世子给你们当靠山,不用怕那些跳梁丑,给我往死里打。”郭虎禅看向杨钊,目光里露出了几分凌厉和森冷,“出了天大的事情,自有我和大世子顶着。”

杨钊激动了起来,然后他看向了书房里一直坐在边上没说话的苏文焕,在西城开店铺,没有自己的帮派,根本开不下去,他搞景虎堂出来,还是店铺生意做大了,为了防止其他帮派生事,才不得不聚集了以前在街头厮混时认识的一批兄弟。

“放心去干。”苏文焕看着杨钊的目光,朝他点头道,接着站了起来,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但是有一点,你得给我记住,要是有人敢借我和二郎的名字为非作歹,我会叫他不得好死。”

“大哥说得不错,帮众方面,宁缺勿滥。”郭虎禅没想到苏文焕这般心细,也连忙朝杨钊说道,“你暂时先以甄选帮众为主,我会给你弄些好手过来。”

想到远在玉门关的阿青,郭虎禅觉得是时候该让阿青带她那些手下来长安了,而且西城的帮派,恐怕也只有阿青才能收拾得了,杨钊还是差了些。

结束了书房的谈话后,郭虎禅见到了已经被杨钊带回来的杨芙蓉,这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没弄错,这个女孩就是原本历史上的太真妃杨玉环,不过现在吗,她却仍然叫着自己的本名芙蓉。

很显然,对于一年多前,在妙真观里见到的陌生人,杨芙蓉还有着很深刻的印象,一年时间不见,当初还显得很怕生的丫头,现在胆子大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她的身边依然跟着当初的那只白鹅。

郭虎禅虽然很是期许这个丫头长大后的绝代风华,不过现在吗,这个连青涩都算不上的丫头顶多只是个漂亮的女孩。

但愿阿青姐来了以后,不会把她给带坏了,看着说话时还是有些怯生生,声音清脆的杨芙蓉,郭虎禅这样想到。

“你输了。”郭虎禅走神间,杨芙蓉却是拍着手叫喊了起来,显然跟着她那个大哥的这半年时间里,她把划拳已经学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郭虎禅看着面前脸蛋红扑扑的丫头,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也不好意思抵赖,于是拿起了纸条贴在脸上,接着又和丫头继续玩了起来。

郭虎禅身边,苏文焕一脸郁闷地看着和丫头划拳有输有赢的郭虎禅,刚才他可是连输十三把,脸上贴满了纸条,想当初他跟人喝酒划拳,什么时候输过那么惨,三把,来一把输一把。

“哈,你输了。”郭虎禅终于又赢了一把,他高兴地拿起纸条,贴在了丫头那吹弹可破细腻如羊脂美玉的脸蛋上,还轻轻地捏了下,脸上的笑容看得边上的苏文焕直翻眼。

划拳,投壶,下石头棋,郭虎禅陪着丫头玩了一个下午,他很久没有那么放松,而苏文焕看上去也高兴得很,因为玩投壶的时候,他总算是威风了一把。

郭虎禅和苏文焕离开的时候,丫头一脸舍不得的样子,毕竟平时没人会跟她一起玩儿,哥哥有事情要忙,她只能一个人看书,或是和白一起玩。

最后倒是苏文焕不忍心看到丫头脸上寂寞的样子,直接找到杨钊,说是带丫头回刑国公府玩几天,到时候再送丫头回来。

杨钊倒也没什么不愿意,反倒是丫头不愿意离开家,后来还是杨钊把丫头说服了,丫头才跟着郭虎禅他们去了。

马车里,玩了一天的丫头很快就睡着了,郭虎禅和苏文焕一起下了马车,看着沿途暗下来的长安夜市街景,心情都是不错,只不过苏文焕的话多少显得有些怪异,“要是我和普通人家的子弟一样,说不定现在我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

郭虎禅看着身边一脸深沉的苏文焕,才猛地想起这个大哥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居然至今还孑然一身,实在算得上是一桩奇事了,不由问道,“大哥至今还未成亲,可是有什么缘故?”

“父亲他没怎么逼我,我也就懒得成亲。”苏文焕看向郭虎禅道,像他这样的世子,婚姻可是半点不由自己,再加上他是个好武的人,以前也没怎么想过这事情。

“那我看大哥倒是该成家了。”郭虎禅朝苏文焕道,接着他想起了郭旭,这个‘堂哥’似乎年纪比苏文焕还大了几岁,同样没有成亲,换了其他世家子弟,这个年纪早就当父亲了。

“今天被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有这个心思了。”苏文焕笑了起来,不过接下来任郭虎禅怎么问他也不肯多说什么了。

回到刑国公府,苏全忠对于郭虎禅带回来的杨芙蓉,倒是没有半点意见,相反他看着郭虎禅的目光里充满赞许,殿下的眼光倒是真不错,这个女娃生得漂亮,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过个几年身子长开了,正好给殿下暖床。

郭虎禅陪着丫头玩了一会后,便让刑国公府的侍女带走了丫头去睡觉了,而他则是去了苏全忠的书房,当他进去的时候现苏文焕赫然也在,顿时就清楚苏文焕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怪不得白天见面后就显得有些怪,再想到一大早就不见的李林甫,郭虎禅现很多事情可能在他不经意间已经生了。

“大哥,你还是叫我二郎,叫我殿下我不习惯,再说现在我也不是什么殿下。”看到苏文焕开口称呼自己为殿下,郭虎禅笑了笑,朝苏文焕说道。

“礼不可废,殿下。”苏文焕显然也有自己的坚持,现在这种场合,他是绝对不会僭越称呼的。

“殿下,我家子跟我一样一根筋。”苏全忠看着郭虎禅,一脸的笑意,这位殿下和当年的太子老大真是太像了,不过就是还缺了些太子老大的霸道。

苏全忠要见郭虎禅,主要还是为了贺氏要见郭虎禅的缘故,半年前的长乐宫之争,贺氏要回嘉德殿,一来是为了郭虎禅这个孙子以后的大事在宫里打根基,二来也是为了控制长乐宫,好方便和这个孙子见面,如今长乐宫之争已经尘埃落定,这几个月她也重新掌握了长乐宫,自然是想和郭虎禅这个孙子见个面。

“殿下,除了太皇太后,卫王到时可能也在。”苏全忠朝郭虎禅说道,长安四王里,卫王当年也是东宫党,更是太子老大一手带大的,他倒是不觉得卫王在知道郭虎禅后会有其他什么心思,不过李业嗣和郭岳南他们不太放心。

第四十一章 皇叔

第四十一章皇叔

站在长乐宫的宫门前,郭虎禅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的祖母贺氏把见不见那位卫王皇叔的选择权交给了他,而最后他选择了前者。

郭虎禅深吸了一口气,他今天扮作了刑国公府的侍卫,作为苏全忠的亲随一起进宫。

四个多月的时间里,长乐宫里原本的执事,管事,女官几乎一下子被换掉了大半,而原本一些在长乐宫里资格很老的太监和宫女也再次执掌权柄,原本的太后韦氏几乎是一夜间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物。

嘉德殿内,原本的太监和宫女都被斥退了,郭廷烈看着整座大殿内只剩下那些头花白的虎贲营老兵,一时间不太清楚太皇太后究竟要做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看向了一边很少进皇城的贺正阳。

不过贺正阳站在那里,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郭廷烈压根看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让这位不问世事几十年的郑国公居然出现在嘉德殿。

终于,殿门外,苏全忠这个刑国公来了,一时间郭廷烈有些错愕,太皇太后让他来长乐宫,难道就是为了等苏全忠这个刑国公,但是下一刻当苏全忠身后那个看上去并不算太高大的侍卫在他视线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的时候,郭廷烈呆住了。

看到那张和时候最熟悉的脸酷肖的少年脸庞,“大哥,大哥。”郭廷烈忍不住喃喃自语了起来,接着他又好像癫狂了一样摇起了头,“不是大哥,大哥早就死了。”

“母后?”郭廷烈看向了一边站起身来的贺氏,声音有些颤抖,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悟,这个少年是大哥的儿子,一定是大哥的儿子,不然的话母后不会从隐居了二十年的道观里,召集他和其他三个兄长,重掌嘉德殿。

“他是你大哥的儿子,你的亲侄子。”贺氏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郭廷烈,朝他点了点头,这个孩子从命苦,亲娘死得早,虽然被她带回嘉德殿,但是时候却是儿子护着他多一点。

“太好了,大哥还有个儿子。”郭廷烈声音有些哽咽,眼中流露出了情不自禁的喜意。

始终隐在暗处的曹少钦,看着郭廷烈,心中知道这位卫王绝不会有背叛郭虎禅的可能,李业嗣和郭岳南他们不放心,不过好在郭虎禅这位殿下有着足够的心胸,如今又多了卫王这个强援。

郭廷烈至今已快四十岁,但是自从十八年前丧妻后,他却再没有娶任何一个女子,膝下更无儿女,外人只当是这位景武太子之后,宗室里武功最高的卫王是用情至深,但是只有曹少钦知道,郭廷烈其实因为年轻时的一处暗伤,已经不能人道,没有子嗣的郭廷烈根本没有夺位的野心。

不过这个秘密,曹少钦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郭虎禅也一样。

看着面前英俊的中年男子,郭虎禅有种恍惚的错觉,这就是卫王郭廷烈,长安四王里在军队里仍旧拥有一定影响力的宗室。

郭廷烈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和郭虎禅说什么好,一时间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当年的景武太子对于年幼的他来说,既是保护他的兄长,也是教他武功,如同父亲般的存在。

那一年,他因伤不得不从前线回长安养伤,事后景武太子暴死于军中的消息传回,他直接调动随他一起回长安的数千精锐,试图赶去河中,最后却被父亲太宗皇帝强压了下来。

那时有关景武太子并没有暴死,而是在河中失踪的真相之所以能在一些当时的高层世家中传开来,也是郭廷烈要求验尸,最后逼得父亲太宗皇帝不得不告诉了他和几个老臣,那之后他才保持了缄默。

文皇帝即位时,太宗皇帝虽然留下了英国公徐世绩压着场面,可郭廷烈也同样安抚了当初河中战场上回来的那些东宫党里的少壮派将领和军官,最后得以裁减兵将十余万,没有闹起来。

看着郭廷烈那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贺氏开口,让郭虎禅说了下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这时郭廷烈才平复了心情,看着面前和当年大哥酷肖神似的侄子,心里面不可遏制地生出了一定要让这个侄子拿回属于大哥的皇位。

“母后,如今您重掌长乐宫,又有两位国公在,再加上儿臣,我们何不让皇侄…”郭廷烈朝贺氏说道,他相信他们几人联手,再加上有贺氏在,他们起码能暗中掌握长安近一半的军队,更何况郭虎禅才是皇统正朔,天命所归。

“糊涂,内阁和枢密院肯答应吗,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时不比往日。”贺氏看着有些冲动的儿子,顿声呵斥道,如今站在她孙儿这边的都是些修文年来备受打压或是已不在中枢掌握权柄的老功臣,老宗室。

贺氏心里跟明镜一样,现在的内阁野心大着呢,不少大臣也希望没有个强悍的皇帝管着他们,而枢密院里这些年里也进了不少人,薛讷这个太尉也很难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忠诚。

“母后教训得是,是儿臣鲁莽了。”郭廷烈很快反应过来,接着朝郭虎禅尴尬地笑了起来。

郭虎禅在长乐宫逗留的时间不能太长,而这次主要还是贺氏这个祖母想见见他,另外也是郭廷烈的事情。

出了长乐宫,郭廷烈才趁没人的时候,朝郭虎禅道,“记得来叔叔府上来玩,下次就住叔叔府上。”

苏全忠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想笑,没想到卫王这子还有这样的一面,不过他却是偷偷看了眼边上的贺正阳,果然这位辈份最大的郑国公,一脸的不快,要说起来,就是下次真要住谁府上,也该是这位世叔做主了。

贺正阳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他知道郭廷烈当年是外甥一手带大的,感情最是深厚不过,其他几个王爷根本比不了。

郭虎禅也自然只能应下,不过对于这位卫王皇叔,他也是心里有些好奇,同时他也想从这位叔叔那里知道更多父亲当年的事情。

接下来几天,郭虎禅过得也算颇为充实,白天或者出门去见见他那位卫王皇叔,或是其他人,有空的时候就逗逗丫头。

直到最后几天,郭虎禅才去了高晋他们的家一趟,见了见那些虎贲老兵的家族,果然就像他所想的那样,这些老兵家族很像是世袭的职业军人,而他们也不像一般的军人世家,过去战争所得的爵位赏赐,让他们的财力还算充裕,像高晋他们每个人的武器战马铠甲弓箭,全都是自备,比起军中制式的东西要好上不少。

最后半个月过去,到了回细柳营的那一天,郭虎禅才现时间过得还真是够快,他好像没做什么事情,一下子就过去了。

回到细柳营的郭虎禅和苏文焕,他们已经算是摆脱新兵的身份了,正式归入细柳营军中。



冬雪又起,烧着炭火的未央宫内,郭元佐的脸色依然苍白,比起过去他显得更加Yin沉,也更加地让身边的人害怕,这半年多的时间了,已经陆续有十几个太监,宫女因为一些事情被他下令杖毙。

裹着白色的狐裘大氅,郭元佐看着殿外那鹅毛般的大雪,接过了身旁内侍太监递上的紫毫笔,在面前铺开的洁白宣纸上,肆意挥墨,画着眼前的一片雪景。

这几个月里,郭元佐越来越少地不过问国事,更多地时间都用在了精研字画上,而内阁和枢密院似乎也乐见其成,居然没有人再说什么玩物丧志之类的话,和他刚登基时完全两样。

纸上,一场泼天的大雪纤细入微地给郭元佐画了出来,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在字画上的造诣,便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家也未必比得上他。

看着年轻的皇帝忽然拿起画好的画,推开了身边的内侍太监,走进殿外的鹅毛大雪中,其他随驾的太监宫女们都是给吓坏了,不知道皇帝了什么颠。

过了良久,郭元佐才扔下手中的画,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殿内,这时他脸上落着的雪已经化成了雪水从他脸上掉了下来。

暖意如春的大殿内里,曹少钦跪姿挺拔,这大半年里他依然像以往一样‘忠心耿耿’地每隔数日便向郭元佐禀报各种消息,让这个年轻的皇帝相信自己还掌握着情报系统。

“太皇太后的身体怎么样?”郭元佐回到殿内时,已经平复了胸中的那股不忿之气,看着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死人脸般没有波澜的曹少钦,他沉声问道。

贺氏是郭元佐最希望死掉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这个名义上的祖母突然跳出来,把他**太后韦氏赶出了嘉德殿,他这个皇帝又怎么会权威尽丧。

“太皇太后的身体很好。”曹少钦的回答让郭元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是他也知道曹少钦只是如实回禀而已。

“比起太皇太后,皇上应该更加注意魏王和齐王。”很快,曹少钦的一句话就让郭元佐的心思变了。

“怎么了,朕这两位皇叔又想怎么样?”比起贺氏这个太皇太后,郭元佐更痛恨那四个皇叔,要不是这四个人,太皇太后未必能那么顺利地回到嘉德殿。

心里面,郭元佐一直都认为太皇太后突然要回嘉德殿,都是这四个皇叔搞出来的事情,要不是这四个皇叔实在不好对付,他早就让曹少钦想办法除去他们了。

“皇上应该知道,内阁一直都想要总揽朝政,枢密院如今已经向内阁低头,交出了玉门关的商税,所以内阁诸相的地位便变得越位高权重,齐王和魏王似乎有意出仕入阁。”曹少钦不轻不重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让郭元佐如遭重击,脸上表情一下子扭曲了起来。

“他们真有这个意思?”郭元佐面色越Yin沉,眼露出了少有的凶狠,他绝不能容忍他那四个皇叔染指内阁。

“皇上,齐王和魏王只是有这个可能而已,臣目前手上的消息并不能足以证实。”曹少钦答道,他手上根本没有半点可靠的证据,齐王和魏王都不是易于之辈,哪怕缇骑司号称无孔不入,可是对于这两位王爷也始终难以在其身边安Cha人手。

“消息证据什么都不用了,只要有这个可能就足够了。”郭元佐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Yin森,他已经把齐王和魏王这两个向来和文官集团交好的皇叔当成了必除的对象。

“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郭元佐看向了曹少钦,他现在也是无人可用,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曹少钦这个缇骑司的内廷指挥使了。

“皇上,你忘了位王爷并不是铁板一块,长乐宫一事上,显然是卫王给齐王,魏王他们当了枪使。”曹少钦面不改色地诬陷着齐王和魏王,到目前为止他对郭元佐所说的事情全都是他捏造出来的,当然捏造未必准确,说不定齐王和魏王都有那样的念头。

“皇叔如今困居未央宫,内阁又不可信,倒不妨让四位王爷好好斗上一斗,暗中伺机而动。”曹少钦朝郭元佐说道,一副公忠体国的样子。

郭元佐沉思了起来,曹少钦的意思他清楚,无非是让卫王和吴王跟魏王和齐王唱对台戏,让他们互相拆台,他们斗得越厉害,自己的皇位就越稳,当年他父亲文皇帝不也是用同样的手段挑起了阁院之争,文武对立。

“那就依你所言。”郭元佐最后做出了决定,要是齐王和魏王真地想要入阁,他就让吴王和卫王也入阁,或者去枢密院,到时候他倒要看看他这四位皇叔还能像现在一样和睦相处。

“对了,朕要的人准备得如何?”郭元佐看向了曹少钦,他已经决意培养几个死士作为心腹,去细柳营,太学这些地方,为以后做些准备,他还年轻,再等上个十年他也才三十岁,他总能耗得过太皇太后,还有内阁和枢密院的那些老家伙。

“皇上,已有几个人选,过几天臣就送他们入宫。”曹少钦依旧是古井不波的声音,但是心里却是充满狂喜,当初他在玉门关时,郭虎禅让他带走了一批收养的孤儿,现在这些人就能派上大用处了。

“嗯,没事你就下去吧。”郭元佐点了点头,接着就挥退了曹少钦,而曹少钦也不以为意,起身离开了内殿。

曹少钦知道年轻的皇帝最近迷上了服食金丹,同时又喜好女色,他有时怀疑这个年轻的皇帝能不能活过三十岁,当然他更清楚皇帝之所以无女不欢,恐怕更多地还是想要尽快生下子嗣,来巩固地位。

“看起来,那些女人也要多加注意了。”几乎微不可闻的自语声里,曹少钦走出了大殿,年轻的皇帝绝不能拥有子嗣,否则以后处理起来会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长安城外,细柳营的校场上,郭虎禅全身披挂铁甲,和身边的同袍整齐地列队,虽然自古有冬不可战之语,但是自从太祖皇帝几次在冬天突袭敌军,大胜而还的战例后,帝**队一直就把冬天的训练看得极为重要。

郭虎禅知道,皇汉武功录上,不少胜仗都生在冬天,尤其是苏文焕的祖父苏定方在面对游牧民族的敌人时,最喜欢在冬季出兵,以精锐奇袭对方没有防备的重地,或是歼灭那些过冬的部落,以削弱其战争潜力。

而在说书先生们的故事中,大将雪夜奔袭,一口气连破敌营,生擒或格杀贼酋的段多不过,也相当受普通百姓的欢迎。

冬季行军,长途奔袭,最是考验一支军队的精锐程度,这其中不但要求士兵的身体强健,更要从低级军官开始都要有极高的水准,否则恐怕一次长距离行军后,非战斗减员就能让全队人马折损两到三成。

当风雪中响起铁笛声的时候,郭虎禅他们这队人开始开拔了,这这一次他们的训练是从长安出,在半个月之内行军抵达洛阳,同时还要保持七成战斗力,可以说是相当困难的训练。

听着边上几个细柳营的老兵的嘀咕声,郭虎禅才知道细柳营自从修文十年后,细柳营就再也没有这种高强度的冬季训练了,往年最多也就是行军抵达京兆尹下属的某县,来回距离不会过五百里,哪像这次光从长安到洛阳就过八百里的距离以上,而且是在风雪里行军。

不过很快,那些有些抱怨的细柳营老兵也都没了声音,风雪里说话是件吃力的事情,还是省着点力气行军,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混蛋想出来的,居然要他们徒步去走去洛阳。

看起来是朝鲜行省的局势更加恶化了,郭虎禅看向了北方的方向,这一次细柳营的冬季训练,针对Xing未免也太强了,徒步行军,根本就是对应朝鲜行省北部的丘陵地区,那边往北的与其说是游牧民族,倒不如说是住在山里的渔猎民族。

大风中,红色的军旗很快就被漫天的雪片遮掩了,郭虎禅也没有力气再去想其他事情,这一次的冬季训练对他们这些已经是帝**精锐的细柳营士兵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四十二章 洛阳

第四十二章洛阳

半个月后,洛阳附近的一处小县城外,细柳营搭起的营帐里,郭虎禅和一什的高晋他们围坐在一起,喝着最后定量的烈酒,在帝国北方,烈酒属于重要的军需物资,而他们出发时,每个人也有定额的烈酒配给,用来驱寒。

回想着这半个月里的行军,即便是意志坚定如郭虎禅他们也觉得有些勉强,最大的风雪天里行军,一个不小心,队伍就会走散,更何况雪深难行,随行的驮马则要担负各种粮草辎重,一旦大车陷入雪泥潭中,他们还要帮忙。

每日徒步行军超过五十里,就郭虎禅所知,细柳营算得上是绝对的精锐了,虽然虎贲营最强的时候,或许能比细柳营做得更好,但是两者规模和人数不能相比,如果说虎贲营是改变一场战斗的绝对战术力量,那么细柳营如果被当作军队使用,那么就是改变一场战役的绝对战术力量,无法拿来比较。

小口小口地喝着酒,郭虎禅呼出了一口热气,和身边的同伴们靠紧了,他们这次是完全按照战争状态下的长距离行军,所有辎重都以粮草和箭矢为主,一到晚上,他们就只有挤在一起取暖,免得冻僵了身体。

“他娘的,总算要到洛阳了。”因为临近洛阳,郭虎禅身边的同袍里有人不禁放松起来,半个月的行军,让他们身心俱疲,尤其是每天只是对着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再没有其他活物,呼啸如吼的风雪中,连说个话都办不到。

“要是被我知道是哪个混蛋制定的这条行军路线…”有人不忿地说道,就是以前的帝**队冬季深入草原,至少还能沿途通过歼灭那些小型部落获取一定的补给,哪像他们这回一靠当初携带的辎重撑着。

“算了吧,那些斥候不是更倒霉。”边上有人出声道,说起来大军前进,全靠斥候在前侦察道路,这一路他们走岔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得不说全靠那些斥候。

夜晚,郭虎禅沉沉地睡去了,直到半夜的时候,才给边上的高晋给拍醒了,这时候虽然脑子还有些昏沉,但是郭虎禅却听到了营帐外传来的尖利铁哨声。

“不是敌袭。”郭虎禅和高晋几乎是同时喊了起来,两人喊出声后,看着对方都是笑了起来,而这时其他人也迅速镇定了下来,这里可是洛阳附近,是帝国的腹心区域,要是他们在这里给人袭击,那才真叫笑话了。

“看起来是洛阳那边的人。”高晋自语道,这一次他们长距离行军后,还要和洛阳方面的军队来一场比试,以证明细柳营依然保持有足够的战斗力。

“他们选择的时机不错,不过这个样子的话,到时候可能会发生伤亡。”郭虎禅亦在一旁道,这时他们这一什人全都整理好了自己的武备,随时都可以出帐迎敌。

“伤亡,本就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过去的军队比武,哪一年没有死伤,只不过那些死掉的士兵都会被算作阵亡。”高晋答道,然后和郭虎禅一起带人出了营帐。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开始亮起了依稀的火把,照亮了一小片一小片的区域,能够进入细柳营的本就证明了自己是帝**队中的精锐,因此虽然是以疲兵姿态遭到了偷袭,但是整营人马根本没有陷入慌乱,反而是在什长和以上的军官指挥下,迅速地集结,收缩之后,摆出了防御的阵形。

而这时候,郭虎禅和苏文焕也碰了面,说起半夜来偷袭的洛阳方面的帝**队,苏文焕陷入光火得很,毕竟他虽然身体强悍,可这半个月下来,也让他备受折磨,好不容易快到洛阳,而规定的行军时间还有富裕,可以放心地睡个安稳觉,结果就这么给人搅和了。

郭虎禅他们这一队的百夫长,是个年纪超过三十的中年军官,原本是属于边地的帝**队,在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中立了军功,才进了细柳营,一般来说百夫长及以上的军官,在细柳营里多是这些有实战经验的中年军官担任。

一道道军令通过斥候骑兵向各部下达,郭虎禅他们很是走运地被分到,出营跟随斥候进攻找到的敌军本队。

快天明时,郭虎禅已经浑然不知道他们这一队人到底到了哪里,索Xing地是带路的斥候仍旧和他们保持着联系。

黎明的时候,那些斥候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他们居然找到了敌军的中军本队,于是就连这些斥候都下了马,披着白袍跟郭虎禅他们一起潜向了敌军将领所在的本队。

一路上,借着风雪的掩护,披着白色袍子的郭虎禅他们居然顺利地摸到了敌军将领的中军大旗处,当他们现身杀出的时候,那些应该属于东都洛阳的帝**队士兵明显没有想到,以至于被他们直接杀到了中军大旗下。

当然说是战斗并不准确,一路上苏文焕挥舞着他的那把陌刀,光是用刀背就扫翻了上前拦阻的十几人后,中军大旗下的那个校尉居然直接认输了。

“不用打了。”那名校尉大约五十多岁,虽然做了郭虎禅他们的‘俘虏’,他倒是并不太沮丧。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细柳营居然还能有这等战力。”那名姓陈的校尉很是赞许地说道。

快到中午时,双方才全部汇合完毕,这一次夜袭完全是这位陈校尉的各人行动,枢密院虽然给细柳营定下了长距离行军后对抗洛阳方面帝**队以检验战力的决定,不过陈校尉觉得让细柳营过来后,有修整喘息的机会,再在校场上打一场,不过是陪细柳营演戏,既然要往实战方向上去,于是他就直接带着手下的兵马,埋伏在这必经之路上。

不过出乎陈校尉意料之外的是,细柳营遇袭之后,并没像他想象中那般出现过于混乱的情况,而那时候就注定他失败了,至于被郭虎禅他们这队人直接生擒,只能说是他运气不太好。

最后清点双方人数,细柳营一方按照军事对抗的规矩算,阵亡连带伤在内,损失超过三成,而陈校尉他们则超过近半人数阵亡,从结果来看,似乎细柳营打胜了,但要是放在实战里,细柳营也基本失去了连续作战的能力。

这让郭虎禅清醒地认识到这种长距离的远途奔袭,根本就是一种风险极高的军事冒险,而且赔上的是训练不易的精锐。

抵达洛阳城之后,郭虎禅他们才开始了修整,虽然郭虎禅他们这一队没有一个人折损,但是细柳营内也流传着,这一次冬季训练,自从修文五年以后,头一回出现了伤亡,一共死了七个,重伤二十七个,不过好在没有伤残。

一直都驻扎在洛阳城外,郭虎禅倒是很想去看一下这座被称为东都的城市,在地位上洛阳仅次于长安,同时作为中原腹心所在,也异常地繁华,同时洛阳也有太学,不过比起长安太学偏向于培养官僚,规模远远不如长安太学的洛阳太学倒是以学者著称。

郭虎禅的眼里,整个帝国在技术方面应该处在了封建王朝所能达到的最高峰,随着时间的累积,迟早都会更近一步,不过在那之前,帝国得保持现有的状态,并且更进一步。

苏文焕倒是比郭虎禅都忍不住,居然直接跑来问郭虎禅,要不干脆哪天偷偷溜出军营,去洛阳城溜达一圈,要郭虎禅真是个普通的少年,说不定也就答应了,最后倒是苏文焕悻悻而去。

修整了半个月之后,细柳营才算恢复了元气,按照往年的常例,会要求他们立刻折返长安,虽然在行军时间上放宽些,但也绝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命令,不过今年反常的是,枢密院来了命令,抽调了一大批的细柳营待了超过两年以上的老兵,前往各地折冲府和都督府。

随着来传达命令的枢密院参军,贺正阳也派了人来见郭虎禅,告诉了他一些消息,内阁已经答应了从折冲府挑选二十万青壮士兵补入各地兵员匮乏的都督府,算起来最多两年之内,枢密院一定会对外用兵,要他随时做好准备。

除了调走的大批老兵,郭虎禅他们这些新兵则直接留在洛阳,不用回长安了,这也让郭虎禅和苏文焕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去洛阳城内观光一番。

不过在进洛阳城之前,郭虎禅倒是没忘了写上一大堆书信让贺正阳派来的心腹带回长安,说起来他本来还打算回长安后和阿青好好聚一聚,现在看起来是不能了。

三月,又是踏青赏玩的日子,这时候已经在洛阳城逛了个遍的郭虎禅虽然更想留在军营里,可是架不住苏文焕,李林甫他们,最后还是一起去城外玩马球了,全当是磨练骑术。

洛阳城虽是千年古城,也是数朝帝都,尤其是前朝隋室大肆兴建东都,都让洛阳有着不输于长安城的雄伟壮观,不过对郭虎禅来说,洛阳城比起长安城来更多了一股富贵安逸的气息,而他不是很喜欢那种追求享受的闲致氛围。

在帝国,世家子弟中最风行的游戏,并不是开国后太祖皇帝下令在军中推行的蹴鞠,而是更加危险的马球,恰恰洛阳的世家子弟数目只比长安多而不会少,自从南北朝以来,虽然关陇世族把持朝政,以洛阳等地为核心区域的山东世家不得意,但是数目毕竟要多得多。

开国之后,关陇世族消亡,山东世族也坐大了不少,不过好在太祖皇帝用科举和太学遏制住了山东世家的独大态势,之后到太宗皇帝时,持续强盛的帝国和强势的皇权,也让帝国的官僚构成更加合理,山东世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密,而是成为了一个松散的群体。

说起马球,这种本是贵族子弟才能玩的游戏,在太祖皇帝开国之后,向北征服了草原后,帝国获得了大量的良马,再加上尚武的风气,马球也就风行开来,世家子弟更是热衷于此道,认为比起身体碰撞的蹴鞠,策马击球的马球要显得更加激烈,同时也更优雅。

郭虎禅认为激烈是真的,但是说优雅,完全是那些世家子弟无病呻吟,马球绝对是帝国所有的游戏里最危险的,每年都有不少人在马球比赛中丢掉小命或是变成残废。

洛阳城本就以富裕的山东世家居住的为多,而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世家子弟最热衷于马球,赛马这些活动,而其中马球更是他们最得意的。

苏文焕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城外一处马球场,于是便喊上了郭虎禅一起去参加比赛,顺便赚些彩头,既然有比赛,自然就有赌局,那些世家子弟不但热衷马球,更热衷赌球。

仲春时节本就是最适合游玩的时候,同样也适合观看马球比赛,郭虎禅他们去的场地是一处颇为宽大的场地,据说是当年几个世家子弟一起建的,后来几十年下来,也成了洛阳城外最负盛名的一处马球赛场,这里之所以出名,便是因为公平,马球场的几个主人不缺钱,也不参与那些开赌局的庄家,所以在这里比赛,不管谁耍比赛之外的小手段,下场都会很惨。

苏文焕他们选这里,也是为了少些事情,毕竟他们来打马球纯粹就是玩玩,细柳营里马球这种比赛也有,可是规模不大,反倒是地方折冲府,都督府的骑兵部队里还多一些。

郭虎禅他们的马匹都是由赛马场提供,当然这也是这处赛马场最吸引人的地方,参赛的队伍可以自备马匹,但也可以选择赛马场里的马匹,里面包括一些神骏,但是却没有驯服的野马,只要你有本事驯服,这马就归你了。

赛马场边上的看台上,来了不少出来游玩的游人,其中还包括不少洛阳城内的头面人物,毕竟苏文焕他们前几日来的时候,也是拿细柳营的名头出来,才拿下了这块场地,于是不少人今天都想要来看看这些细柳营的军官到底有多厉害,能不能赢了洛阳城这里最好的马球队伍。

长约九十丈,宽约五十丈不到的场地上,全是铺好的上等细草,而在赛马场边上,有一处长宽约十丈的马栏,里面并不铺草,全是细软的沙土,用来驯马。

这时郭虎禅他们已经在赛马场的马厩内,挑选着自己要用的马匹,不管是苏文焕,还是同行的高晋他们这些虎贲子弟,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自然不屑用那些已经被驯服的普通赛马,全都是看向了那些明显是被单独关开的烈马。

和郭虎禅不同,苏文焕,高晋他们也算是从小就和马匹打交道的,因此都是很快都挑选了各自所需的烈马,而李林甫则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挑了一匹普通的赛马,反正他等会未必要上场。

郭虎禅看着马舍里,看上去似乎比较神骏,没有驯服的烈马都叫苏文焕他们给挑走了,不由皱了皱眉,他倒不是要和苏文焕,高晋他们比个高低,只是他必须始终保持以前给他们的一贯强悍的印象。

“你们这里没有好马了吗?”郭虎禅看向了边上的马场管事,他倒是不相信这么大的赛马场,会连匹好点的野马都没有。

“公子,这边请。”马场管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也知道自家老爷虽然爱马,但是更希望看到好马能够自由驰骋,而不是给关死在马舍里。

这时,驯马场上已经传来了各种惊呼声和叫好声,郭虎禅知道一定是苏文焕他们在炫耀他们的马术了,他好像记得他们说过很是不服洛阳的世家子弟一副老子打马球天下第一的鸟样子,才会特意挑这细柳营的休日出来打马球。

这时郭虎禅进了最大的一间马舍,那里单独隔开关着好几匹看上去极为神骏的野马,一匹匹高大强壮,但都骨架匀称,看上去灵动得很,郭虎禅即便不懂相马,也知道这几匹都是好马,但是他很快看到了一处角落里,一匹毛发作青色的瘦马,那匹马骨架比起其他几匹神骏的野马也不遑多让,可却显得瘦了许多。

照道理,这样一匹马肯定不如另外几匹强壮的马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郭虎禅却觉得关在那匹青色瘦马边上的黑色野马似乎很害怕这匹这青色瘦马。

“就选这匹吧?”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马场管事,点着那匹有些懒洋洋地在马槽边上啃着草料的青色瘦马道。

“公子,你确定要选这匹透骨龙。”马场管事朝郭虎禅确认道,接着说起了这匹名为‘透骨龙’的青色瘦马的凶名,这匹青色瘦马应该是塞外铁骊种和其他野马生出来的咋种马,当初北面来洛阳的马贩子说这匹马Xing子烈,当初抓的时候伤了好几个人,老爷便买了下来,没想到那马贩子根本就是胡说,这匹透骨龙何止是Xing子烈,根本就是野Xing难驯,凶恶得很。

马场里为了驯服这匹透骨龙,残了好几个驯马师,还差点死了人,甚至于连和其他马关在一起都不行,又踢又咬,就是个头比它大的都打不过它,自那之后这匹透骨龙便给单独关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透骨龙

第四十三章透骨龙

驯马的场地上周围观的游人们这时已经叫喊得颇为热烈,就是那坐在看台高处的几位赛马场主人也是同样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谁能想得到这些刚到洛阳的细柳营士兵里居然还有这样的驯马高手。

当郭虎禅和那匹透骨龙出来的时候,围观的游人们都是惊诧地看着那匹青色瘦马,毕竟这匹马看着就不如前面那几匹一看就剽悍难驯的野马,只不过那匹青色瘦马边上居然整整有五六个马场的伙计心翼翼地拿着各色套索看着那匹马。

高台上观看的几个马场主人里,一个看上去很是普通的老人脸色也不禁变了变,喃喃自语道,“居然选了这匹透骨龙。”

听到老人的自语,边上其他几个人也都是露出惊异的目光,透骨龙是崔老一年前从北地的马贩子手里买下来的,不过三个月里就凶名赫赫,自从几个驯马师或残或伤后,这匹透骨龙就一直给关在马舍里。

郭虎禅站在边上,看着那匹名叫透骨龙的青色瘦马,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这匹马给他的感觉很危险。

看着被高大的木兰隔开驯马场沙地,原去平静得很的透骨龙终于有些躁动起来,它撅起了蹄子,惹得边上几个马场伙计都是一阵紧张。

郭虎禅这时走到了它身边,亲自给这匹据说连同类也要撕咬踢打的暴戾马匹披上了马鞍。

当郭虎禅走到边上时,透骨龙烦躁地在原地踏起了碎步,但是最后还是让郭虎禅披上了马鞍,笼头,这时它的眼神里只有对前方空旷的野地的渴望。

“那匹马,看上去很不对劲。”不远处,苏文焕看着郭虎禅翻身上马后,那匹青色的瘦马不时地撅着蹄子,在栅栏后幅地跳跃着,有些担忧地自语道。

而这时候,马场伙计终于打开了栅栏,几乎不等郭虎禅反应过来,他胯下的透骨龙就如同突然崩断弓弦后射出的箭矢一样朝前飞了出去,那瞬间的加几乎差点把郭虎禅从马背上掀翻下来。

这时边上看台上的游人们看着那如同一道青雷般肆意奔跑腾越的青色瘦马,都是一下子呆住了,刚才那些野马和这匹青色瘦马相比,简直就像是温柔乖巧的猫。

郭虎禅在马背上整个人好像如同在惊涛骇浪里随波逐流,随时会被巨*打翻沉没的舟一样晃动着,胃部那种翻江倒海一样的感觉让他几欲作呕,可他仍是死死地抓着缰绳,双腿如同生铁浇铸一样地死死钳住了马腹。

马嘶如吼,透骨龙不断奔跑跳跃,嘶吼着要把背上的郭虎禅摔下来,就像以前那几个试图驯服的人类一样。

透骨龙因为青色的鬓毛,而被所在的野马群驱逐,从离开马群的那一天开始,透骨龙就成了一匹孤高的野马,就算成年后,那些试图接近它的同类都会被它撕咬踢打。

郭虎禅能感觉到胯下这匹青色瘦马的那种孤僻和凶戾,可是这却让他更加想驯服这匹透骨龙。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炷香,透骨龙终于开始力竭了,虽然它此前曾经试图欺骗背上的人类,但是那个人类始终牢牢地钳着它的腹部,让它难以把他摔下来。

这时边上观看的人们已是连叫好都叫不出来了,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骑士就好像在马背上生了根一样,始终牢牢地握着缰绳,而那匹凶暴的青色瘦马也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苏文焕和高晋他们这时候也是脸上带了几分佩服,郭虎禅的马术或许不及他们,可是这份韧Xing和斗志却是让他们动容。

终于感觉着胯下马匹反抗的力量越来越弱,也到了强弩之末的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但他仍旧没放松,这匹透骨龙可比一般的马聪明得多,或者说有灵Xing的多。

最后,透骨龙哀鸣着跪倒在了地上,这时它的眼神不再倔犟,而是多了几分畏惧和顺从,它从没有见到背上这样特殊的人类,以前那些抓捕和试图驯服它的人类总是会准备各种各样的工具,但是这个人类却没有。

当郭虎禅从马鞍上下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几乎麻木了,身体里的力气也好像给抽干了,但是他仍旧坚持着亲自牵起了透骨龙的马缰,轻轻地拍打着这匹刚刚被他驯服的骏马。

“看起来我是没办法参赛了。”郭虎禅朝赶到身边的苏文焕他们说道,这时的他看上去就好像从水缸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

“放心,我们照样赢那些大言不惭的家伙,只不过不能看到这家伙上场。”苏文焕看着给郭虎禅牵着,旁人一靠近就撅蹄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撕咬的透骨龙,不无羡慕地说道。

苏文焕从也是见惯好马的,他家里的马厩就养着各种好马,其中也有度,爆力不下于这匹透骨龙的神骏,但是都没有透骨龙的这种凶悍,这匹马看着不像马,倒像是一头高傲的猛虎。

一边的虎贲子弟们也很是羡慕,对于他们这些战士来说,除了可以托付生死的袍泽兄弟外,没有比得到一匹神骏的战马更能让他们动心的事情了,不过如今这匹叫透骨龙的青色瘦马已经被郭虎禅驯服了,以这匹马的灵Xing和神骏,他们已经没机会了。

郭虎禅自牵了透骨龙去马舍,这都是苏文焕他们以前教他驯马的秘诀,他也记得以前的帝**队中,一些最精锐的骑兵甚至会和自己的战马住在一起,而这些骑兵在草原战场上,比那些从生长在马背上的游牧骑兵更加擅长骑术。

看台上,几名马场主人,买下透骨龙的那位老人已经离开了,刚才那些细柳营的士兵已经展现了高的马术,接下来的比赛根本不用看,城内那些队伍没有人会是他们对手。

老人姓崔,是清河崔之后,当年曾经名动天下的七姓十家,如今早已不复往昔的显赫,帝国开国之后,随着太祖皇帝的铁腕统治,那些在五胡乱华之后依靠文化传统和互相联姻而壮大的高门望族,如今也只是地方上稍微有些名望的大家族罢了。

崔玉伯时候,家里只是普通的清河崔分家,但是因为祖父从军,立下军功而使得自家压过了本家,成了清河崔氏之,不过崔玉伯却始终不像家族里其他人那么乐观,在他看来如果家族想要更进一步,就要割断和清河崔氏的关系,于是他坚持把家中产业都迁移到了洛阳,才有了现在洛阳崔氏的名头。

崔玉伯自问一生阅人无数,从来没有看走过眼的时候,那个驯服透骨龙的少年日后必不是池中之物,而那些今天来打马球的细柳营士兵也个个都不是普通人,不过那些人似乎都是以这个少年为,想到这里崔玉伯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马舍内,郭虎禅正喂着驯服的透骨龙马料,有了这么一匹好马对他以后在战场上也是件好事,不过他要头疼的是透骨龙这种凶暴的Xing子,要怎么才能让它在细柳营的马厩里和其他战马和平相处。

“马是有灵Xing的,只要好好和它们相处,它们就会明白你要它们做什么。”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郭虎禅身后响起,回过头郭虎禅看到了走进来的锦袍老人,他不太好辨认这个老人的年纪,也许,也许是七十。

崔玉伯走到了透骨龙边上,郭虎禅看着这个突然出现,胆大的老人居然把手掌贴在了透骨龙的马脖子上,也不由有些惊讶,他可是知道透骨龙的脾气有多么坏,刚才他把透骨龙牵回来的时候,几个马场的伙计见这匹凶马给驯服了,倒是想上来帮他牵马喂草料,结果却差点给踢到。

没想到这个老人居然能接近透骨龙,郭虎禅看着面前的老人,“还未请教老丈姓名?”

“我叫崔玉伯,这匹马是我一年前买下来的。”崔玉伯笑着答道,接着反问道,“不知道兄弟叫什么?”

“我叫郭虎禅。”郭虎禅报上了名字,可是却拿捏不准这个马场主人的老人来意。

“郭虎禅,好名字,好名字。”崔玉伯虽然人在洛阳,可是他和城里其他的世家族长都一样非常关心长安生的事情,郭虎禅这个一年前在长安引起不波澜的名字,他自然印象深刻,不过崔玉伯并没有说其他什么,就仿佛他不知道郭虎禅是什么人一样。

“崔老,我记得这里的规矩是,只要驯服了还没驯服的马匹,就能带走是吧?”郭虎禅看着面前笑得温和,只是轻轻地拍打着透骨龙脖子的崔玉伯,试探着问道。

“当然,公子随时可以带她回去。”崔玉伯笑吟吟地答道,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这姑娘的脾气不太好,细柳营里的马厩恐怕不能安置她。”

郭虎禅神情愣了一愣,他倒是没想到崔玉伯居然把凶暴的透骨龙比作脾气不好的姑娘,看起来这个崔玉伯还真是个爱马之人。

“不知道崔老可有什么办法?”郭虎禅不觉得这个崔玉伯跑来是跟自己说些废话,这个老人肯定有他的盘算。

“我府上有个本事不错的驯马师,我想他可以解决公子的问题,不过需要公子一同去住一段时间。”崔玉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人在军中,根本不得自由,想要离营一段时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郭虎禅一时吃不准面前这个崔玉伯的用意,只是皱了皱眉答道。

崔玉伯看得出面前的郭虎禅对他有些戒心,当即笑了笑道,“我只是个好马之人,公子抽不抽得了身和我没关系。”

看着面前突然间以退为进的崔玉伯,郭虎禅觉得颇为难对付,说起来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用在一匹好战马上也是一样,为将者所求者不过神兵宝马,如今宝马就在眼前,要他就这样舍弃了,他倒也不愿意。

“那就要叨唠崔老了,不过我这几日肯定是无法抽身,还请崔老代为照顾我这匹马儿。”郭虎禅朝崔玉伯说道,他可不管崔玉伯到底是什么心思,反正他不吃亏。

崔玉伯笑了起来,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贵气,看起来他的确没看错人,细柳营里想要请假离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郭虎禅口中却只是耽搁几天功夫。

郭虎禅和崔玉伯一起离开马舍时,外面的赛马场上,苏文焕他们已经连续杀败了三支马球队伍,气势正是最盛的时候,而看台上的那些洛阳游人,此时已经没人叫好了,毕竟自家城里,最有名气的三支队伍都给人打败了,他们也是面上无光啊。

看着尚在抵抗的第四支队伍,郭虎禅摇了摇头道,“看似团结,实则一盘散沙,如此哪里赢得了。”原来那第四支队伍竟然是前面三支被击败的队伍里的好手临时凑出来的,平时这些世家子弟也都有交情,因此配合也不成问题,不过却始终不能像苏文焕他们那样令行禁止,进退如一。

“孩子玩玩罢了,哪能较真。”崔玉伯也在一旁摇头笑道,这些个城里的世家子弟就算马球玩得再好,可终究比不上细柳营里出来的精锐能够彼此紧密无间的合作,没有人会想着出风头,眼中只有胜利。

郭虎禅没说什么,这个崔玉伯是个明白人,他倒是有些想知道这个崔玉伯到底是什么来头了。

不过这时候,苏文焕他们已经赢下了最后这场比赛,就算那些世家子弟还想再比,可也不好意思再来了,毕竟他们也是心高气傲的一群家伙,比起输球他们更不愿被人当成车轮战,想以多胜少的人。

“我们输了。”那些世家子弟爽快地认输了,这样他们还能博个好名声。

离开马球场地的时候,苏文焕笑得开心得很,他虽然出身刑国公府,可从给自家老爹管得眼里,还从没有试过拥有上百黄金的滋味,这一次他们打马球赛,下注可是赢了不少,不过赌本都是郭虎禅这个大户出的。

“什么,那匹马是个母的?”回营地的时候,从郭虎禅口中知道那匹凶暴的透骨龙居然是匹母马,苏文焕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什么母马,居然生那么高大,而且比那些公的都厉害。

郭虎禅知道,按照过去的传统,母马很少用作骑兵乘骑马,但是太祖皇帝时,开始大规模地使用母马,因为没有煽了的公马一到春天*的时候,牵上几匹母马,就能让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大乱,南北朝的时候,甚至有人用母马勾引敌军主将胯下的公马,结果直接生擒了敌军将领这种事情。

从那以后,煽了公马作为战马便成了一种惯例,而太祖皇帝时,虽然没有废除这种做法,可是却下令普通士兵使用母马作为骑乘,同时母马本身也可以在长距离行军的时候,挤马Ru用来补充士兵的体力。

几十年下来,母马作为骑乘马也不再受人诟病,不过像苏文焕这种出身功臣之后的大家族子弟,难免在这方面讲究了点。

“你说,那个姓崔的老头要你去他府上住一段时间。”苏文焕很快就不再去管母马不母马的问题了,他倒是对郭虎禅口中的崔玉伯更有些兴趣,“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这老头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回到细柳营,郭虎禅和苏文焕自去找了军中管事的职官,这时候两人的身份也已经被细柳营的将领层所熟知,苏文焕是刑国公府的世子,郭虎禅是凉州宗室那里看好的,枢密院上面也了话,只要这两人不是太过分,一般的要求都可以满足他们。

所以到最后,郭虎禅和苏文焕请了一个月的假,还是给通过了,不过为了给军中其他士兵一个交代,两人给找了个理由,派去城中了。

从细柳营出来,苏文焕和郭虎禅两人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普通衣服,而这时候苏文焕才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朝郭虎禅问道,“二郎,那个姓崔的老头住洛阳那里?”

“这个,我当时忘记问了。”郭虎禅很是冷静地答道,接着看着一愣的苏文焕道,“去马球场那里问下,不就知道了。”

“你看我这脑子。”苏文焕大笑了起来,他本来还以为难得抓到郭虎禅一回错漏,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重。

到了马球场的时候,上午也过了大半,郭虎禅和苏文焕倒是没有给门口的马场伙计收入场的钱,毕竟崔老爷吩咐过,这两位还有那些细柳营的军爷都是贵客,不能怠慢。

进去之后,郭虎禅和苏文焕却是没有去找管事的,而是上了看台,他们刚才在外面可就听到了快要闹翻天的叫好声。

放眼望去,只见尘土飞扬间,那两队比赛的马球队伍居然全是女子,难怪那看台上挤满了人,“没想到洛阳的娘皮这么厉害。”苏文焕看着那些策马击球的女骑士,忍不住自语道,而郭虎禅也是对这些打马球的女人有些好奇。

第四十四章 崔玉伯的选择

第四十四章崔玉伯的选择

尘土飞扬间,随着马球被击落洞中,帮着赤色系条的那一队女骑士赢下了这场比赛。

这时看台上的世家子弟们已自叫起了好,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想把马球场上的那些个女人给娶回家,尤其是两队为首的那两个女骑士。

“再等会,不看清这些个小娘皮的样貌,我不甘心。”见郭虎禅要走,苏文焕却是拉住了他,女人打马球不是没有,长安城那些将门之后的女孩子不照样打马球,跟人打架来着,不过这完全是两队女人打马球他倒还是第一次看到。

郭虎禅只得跟着苏文焕挤到了看台边上挨着退场的甬道旁,苏文焕身材高大,又是神力惊人,一路上那些个挤在前面的人都给他一推一撞,摔得七倒八歪,一个个都骂起来,不过苏文焕哪会管这些小白脸的叫唤,照旧是我行我素朝前而去。

看台上的骚乱倒也引得那些退场的女骑士把目光投了过去,结果却只看到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把四周那些叫骂的人给打得落花流水,都不禁笑了起来。

女儿社是洛阳各世家的小姐们自发所结的结社,不过成立却在几十年前,那时还是太祖皇帝在世的时候,前后两位皇后都是女中豪杰,那时女子结社尚不多,而女儿社便是原本的山东世家门阀的小姐们联合起来向当时官府报备的。

一开始女儿社,也就是那些世家小姐们一起游玩,探讨些诗书画乐,用来排解寂寞,不过后来随着一些当时的军人世家的女孩儿加入进来,便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一味的文雅。

崔盈盈看向了看台上那两个已经到了道旁的青年和少年,而她身边几个女孩子也是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居然把那一圈世家子弟都给打了的家伙。

“也不过如此吗?”苏文焕看清那些骑在马上的女孩子,不由大失所望,这倒不是这些女孩子长得难看,而是在长安城已经见惯各种美女的他,这些洛阳的世家小姐们显得仍是平平无奇。

“大哥,走吧。”见苏文焕发起牢骚,郭虎禅却是拉着他道,这时边上被他们打翻的一群世家子弟,已经围了上来。

崔盈盈她们虽然听不到苏文焕和郭虎禅的对话,可是看到这两个男人居然在看到他们以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其中那个大个子看上去还一副好像忿忿不平的样子,那神情看着就让她们光火。

“都滚开。”看到那些个世家子弟上来,苏文焕直接骂道,他以前在长安城的世家子弟的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不然哪会有什么小霸王的名号。

“动手吧。”郭虎禅在边上说道,接着毫不犹豫地把一个上来的世家子弟给踹倒在地,这里人家可是地头蛇,他们就两个人,想要讲和也不是那么简单。

看到郭虎禅已自动手,苏文焕也大笑着出手了,这时看台上附近的十几个世家子弟已自呼喝着打向了他们。

“大哥,扔他们下去。”看到那些本该离开的女骑士居然停了下来,看他们打架,而那些洛阳城的世家子弟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精神抖擞,悍不畏死地扑上来,郭虎禅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讨厌这种没意义的打斗。

“好。”苏文焕应了一声,一个倒霉的家伙就被他抓住了裤腰带,拔地举起就给扔下了看台,正仍在那些观战的女骑士面前。

“你没事吧?”女骑士中,有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朝那重重地摔下来的世家子弟问道,顿时让那疼得脸都拧起来的世家子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强自忍着疼痛,反倒是搭讪起来。

看台上有世家子弟看到这一幕,于是一个个都是恨不得面前那两个打架狠得一塌糊涂的混蛋送他们下去。

一连送了五六个人下去,郭虎禅和苏文焕也是压力大减,这时候已经有人径直从看台上跳下去了,而那些先前观战看得还津津有味的女骑士们这时面对着好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的那些城里的世家子弟,这时才明白那两个看上去很厉害的家伙的险恶用心。

“臭娘们,刚才还笑那么开心,当我们耍猴戏啊。”脱身的时候,苏文焕看着那些世家子弟纷纷跳落看台,忍不住笑骂道。

“估计那群家伙倒是很乐意。”郭虎禅看着那些洛阳城的世家子弟像是狗皮膏药一样地朝那些女骑士死缠烂打,说了一句后,直接离开了看台区,这时附近剩下的人哪还敢去招惹这两个凶神恶煞。

“等等我,二郎。”苏文焕本来还想看看那群女人的麻烦和笑话,可见到郭虎禅走了,他也只能跟上。

找到那天带自己挑马的马场管事,郭虎禅本来想直接让马场管事派个人带他们去那个崔玉伯的府上,没想到透骨龙居然还留在马场的马舍里。

片刻之后,马舍里,郭虎禅看到了透骨龙,看到他来了,居然很是亲昵地拿头去蹭郭虎禅,惹得苏文焕大笑起来。

“看起来这匹小母马挺喜欢你的。”苏文焕拍着正喂着透骨龙马料的郭虎禅的肩膀打趣道,不过眼里却不无羡慕之意,毕竟一匹通灵性的好马可不是什么千金难求,而是有价无市。

“大哥,要不你也来喂下。”郭虎禅看向了苏文焕,一脸和平常一样的表情。

“也好。”苏文焕抓过一把马料,走到了马槽边上,打算喂上几口,说不定混熟了,以后也能骑上几回过过瘾,郭虎禅驯服透骨龙的时候,他可是看得很清楚,透骨龙的爆发力和速度有多么厉害,自家府邸上的那些好马,恐怕拼起短途冲刺来,不及这匹青色小母马。

苏文焕刚走到马槽边上,方一低头,就立刻感觉到了面前生风,骇得他立刻往后狼狈地退了一步,躲开了透骨龙的一撞。

“好险。”苏文焕心中暗道,然后看向了边上笑着的郭虎禅,才知道自己给郭虎禅骗了。

“没想到你这匹小母马还是个小辣椒。”苏文焕自然不甘示弱,仍自道,却冷不防透骨龙忽地低头一甩,用脑袋把他给撞开了。

“你这小母马还真神了。”虽然及时跳开,可苏文焕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护主的马匹,不由啧啧道。

“走吧,大哥,咱们还得进城呢”郭虎禅没有再和苏文焕开玩笑,自己打开了马舍,牵了透骨龙出来。

出了马舍的时候,郭虎禅没想到竟然遇上了那个赢了球赛的马球队伍的女首领,不过看得出来这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当的女孩子心情很不好,尤其是看清他和苏文焕的样子后,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怒气。

崔盈盈还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狼狈过,那些城里的世家子弟就像赶也赶不走的苍蝇一样粘着她们,要不是最后场里的伙计带人赶到,把那些讨厌的家伙都给赶了出去,她真不知道要怎么脱身。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两个家伙,要不是他们跟那些讨厌的家伙打架,还把他们扔下来,事情最后又怎么回变成这个样子。

崔盈盈生气的时候,两道新月般的眉毛便蹙紧了,再加上白皙的脸庞因为生气而浮起一丝红晕,看上去煞是好看,倒不像是发怒的样子,反倒仿佛是少女动心了一般。

郭虎禅和苏文焕看着突然出现的崔盈盈,心里都咯噔了一下,这个女孩该不会就是马场管事的小姐,那个崔玉伯的小女儿吧。

这时崔盈盈也注意到了郭虎禅牵着的透骨龙,她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错愕无比,她可是听父亲说过,小青已经被人驯服了,当时她还不信,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就是那个郭虎禅?”崔盈盈想都不想地就问道,目光里更多了几分莫名的敌视,那天自从父亲回来后,就一直在说这个郭虎禅的事情,话里的意思居然是想把自己嫁给这个从来没见面的家伙。

“问人姓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郭虎禅看着面前一副大小姐脾气的崔盈盈,可没有惯着的意思,他对于这些脾气大的女孩子向来是敬谢不敏的,他现在日子已经够不好过了,要做的事情一大堆,可没功夫自找麻烦。

“借过,让下。”郭虎禅牵着马就朝外面而去,他才懒得管眼前这个女孩是不是崔玉伯最疼爱的女儿。

“说你那,女人,让开。”苏文焕看着一副吃惊嘴脸,站着不动的崔盈盈,大声道,他小时候几个世交家的女孩子,一个个也都是脾气大得很的大小姐,可他从来都是不当回事的,眼前这个小娘皮,长得还算不错,不过也没叫他动心的地步,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崔盈盈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这时候倒是比自己的小姐更快反应过来,两人直接道,“你这大块头好生无礼,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吗…”

“你家小姐是什么人,我们没兴趣知道。”郭虎禅看着那两个侍女又是我家什么人的话,连理都懒得理,冷冷一句话后,拍了拍牵着的透骨龙,透骨龙就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打着喷儿,人力而起,嘶鸣声中,扬起的双蹄好像要把人给踢飞出去,吓得那两个侍女大惊失色,差点就摔倒在地上。

随着透骨龙重重踏下的马蹄,狼狈不堪地躲开的崔盈盈看着扬长而去的郭虎禅和苏文焕,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明明是他们做得不对,还摆脸色给她看。

等回到家,一定要让爹爹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无礼的家伙,崔盈盈恨恨地想道,本来她听了老管事的话,还打算带那个郭虎禅回府里,现在她想得就是怎么让他和另外那个大块头滚蛋了。

这时前往洛阳城城门的官道上,郭虎禅骑着透骨龙,看着边上的苏文焕笑道,“我说大哥,刚才那两个小丫鬟好像叫你大块头来着。”

“大块头又怎么样,男人就是要大。”苏文焕以前跟手下那些人一起厮混,喝酒找时打架的时候,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荤话没说过,他和郭虎禅谁都别想占谁嘴上的便宜。

等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郭虎禅和苏文焕都是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两人都是没想到,刚才不久前在马球场给他们打了的那些世家子弟倒是动作快得很,那么快就纠集了人手来堵着城门口,打算报复了。

“怎么办?”苏文焕看着对面不下百的人群里,还有人拎着棍棒,看向了边上的郭虎禅,人太多了,他们又不能来真的,太吃亏了。

“怎么办,当然是打了。”郭虎禅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苏文焕,接着直接朝不远处城门口的守城士兵大喊了起来,“天下汉军是一家,城门口的兄弟,帮个忙。”说完,自己那枚细柳营的腰牌已经被他掏出掷了过去。

苏文焕看着前一刻还豪气干云,打算以一挑百的郭虎禅,突然间拿了细柳营的腰牌找守城的士兵帮忙,也不禁目瞪口呆。

城门口的士兵对于那些洛阳城里的世家子弟在城门口堵人打架的事情司空见惯,只要不动刀剑,不出人命,他们根本不会管,全当看戏,更何况守城门本就枯燥得很。

那城门口的十夫长凌空抓住了郭虎禅掷出的腰牌,看过之后就知道郭虎禅没有乱说,虽说他倒是不太想管这档子闲事,毕竟如今堵着郭虎禅他们的世家子弟里,也有几个家里长辈是军中出身,和他们的将军也有些情分。

不过郭虎禅都喊出了天下汉军是一家,他们也不好意思当睁眼瞎,只能出面道,“城门重地,持械斗殴,成何体统,还不散了。”

听到那十夫长的话,那些想要报复郭虎禅和苏文焕的世家子弟和他们纠集的人都是一愣,但随即连忙就坡下驴,纷纷作鸟兽散了,哪怕心里再不甘,已经得了家中长辈严厉吩咐的他们可不敢造次。

自从细柳营到了洛阳后,枢密院下令长驻,消息传出后,那些世家大族就告诫家中子弟,不要去招惹细柳营出来的,更不要去得罪细柳营的人,细柳营虽说这些年来,已经以普通人家子弟为主,但是那些功臣勋贵子弟仍然不少,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还真是群软蛋,场面摆这么大,连个屁都不敢放就跑了。”苏文焕看着片刻间散掉的那些世家子弟,忍不住骂道。

“大哥,恐怕我们以后上街得小心点了。”郭虎禅可不觉得那些洛阳城里的世家子弟会善罢甘休,现在他们不敢明着来,肯定会使坏招。

“还怕他们不成。”苏文焕不屑道,他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家老爹的,从小到大,打架就跟吃饭一样寻常,区区的洛阳纨绔子,只要给他有了准备,来多少揍多少。

进了洛阳城,果不其然,郭虎禅和苏文焕都能察觉到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两人不禁同时摇起头来,这些人的跟踪水平实在太差了,跟斥候营的那些个人根本没得比。

马场管事派的伙计把郭虎禅和苏文焕带到崔玉伯的府邸后,却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可不想因为郭虎禅和苏文焕的关系,等会给人抓去打一顿。

“好了,跟我们一起进去吧”郭虎禅见那伙计怕自己出事,也不为难他。

这时崔玉伯得了郭虎禅到访的消息后,却是亲自出来迎接了,这几天他找了几个正好从长安来的朋友,问了下郭虎禅的事情,心里面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崔老,我来了。”郭虎禅看到出来的崔玉伯,倒也不吃惊,只是提了提手中的马缰道,他来这里最主要还是为了透骨龙的事情。

“把马牵去马厩吧。”崔玉伯朝身后一个一看就知道是草原人出身的府上执事点头道。

那个年约四十多的中年人接过了郭虎禅手中的马缰,顺利地牵走了透骨龙,郭虎禅看着这个安静的中年人,朝崔玉伯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没错,鲁铎他是草原人,从小就喜欢养马,早年给贩卖到长安为奴,我把他买了下来。”崔玉伯笑道,这时他已经彻底掩饰住了自己的意外,实际上那天回来后,观看了马球比赛的几个长安来的人认出了苏文焕这个刑国公府的世子,而崔玉伯则从自己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情,因此现在看到苏文焕也来了,心里难免吃惊。

“擅长养马吗?”郭虎禅自语道,记下了这个鲁铎,他本就有打算在关西开个马场,一来是做枢密院的生意,二来也是好给自己攒一些人马。

崔玉伯浑然不知道郭虎禅已经惦记上了他府上这个最好的养马人,不过即便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毕竟他连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都舍得,更别提一个鲁铎了,只不过他现在有些犹豫,因为苏文焕这个刑国公府世子似乎更有价值一点。

第四十五章 阿青来了

第四十五章阿青来了

鲁铎的汉话说得不是太好,仿佛舌头永远都打着结一样,而且人也显得有些怪异和不合群,比起和人呆一起,他更喜欢跟马儿在一起。

崔玉伯府邸上的马厩算不上大,也就养了十几匹骏马,在长安城见惯了各色老狐狸的郭虎禅自然看得出崔玉伯本质上只是一个商人,而商人的天性就是逐利。

对于崔玉伯让自己的小女儿时不时地接近自己和苏文焕,郭虎禅心里很清楚崔玉伯的想法,不过恐怕这个在他眼里伪装有些蹩脚的老狐狸,并不知道自己那个小女儿可没有好好地按他的意思来讨他和苏文焕的喜欢。

崔盈盈,这个有着让郭虎禅意外的名字的女孩,身上有着不少大小姐的脾气,不过却胜在率真不做作,这几天这个大小姐可没少寻他和苏文焕的霉头,不过每次倒霉的总是这个大小姐。

崔府的马厩所在的庭院里,郭虎禅看着不远处伺弄着马匹的鲁铎,也是为透骨龙梳理着青色的马鬓,这几日下来透骨龙的脾气已经变好了不少,而鲁铎也把他对于马的心得都告诉给了他,就连一向闲不住的苏文焕也难得地在边上听了不少,这让郭虎禅更加肯定鲁铎在养马上的才能。

“二郎,那个小妞还真是学不乖,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蠢的女人。”苏文焕抱怨的声音响了起来,郭虎禅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几天都是苏文焕把那个崔盈盈给教训惨了,当然他也出手了一次。

苏文焕以前不是没有遇到那些死缠烂打的对手,可到最后终究还是会放弃继续向他挑战,可那个崔家小妞却好像怎么也赶不走一样,今天把她给打发了,明天她一定会再来。

“大哥,你以前那些对手,到最后还是被你打个半死。”听着苏文焕的话,郭虎禅忍不住道,那个崔盈盈怎么说也都是个女孩子,再加上和苏文焕比,那根本就和个没任何抵抗力的婴儿一样,苏文焕自然也下不了狠手。

“这个崔家,在洛阳城也算有名望,家底也不错,我看大哥你娶了她,床上教训一番,估计就学乖了。”郭虎禅朝苏文焕说道,他可不喜欢这种大小姐脾气的女人,最重要的是他的婚姻自己已经做不了主,在长安的时候他能从那位皇祖母的话里听得出来,贺氏已经给他选了合适的人选。

“二郎。”苏文焕看着一本正经说这种话的郭虎禅,忍不住道,“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说笑话,大哥。”郭虎禅朝苏文焕道,虽然刑国公府淡出庙堂已经很久,不过对于崔玉伯这些人来说,刑国公府仍是不可高攀的,而苏文焕其实也不是对那个崔盈盈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每天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地打发这个大小姐。

“反正以大哥的身份,一正妻,四平妻是跑不了的,当然大哥自己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郭虎禅也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倒没有强求苏文焕的意思,不过苏文焕显然是会错意了。

“既然二郎这么说,那小妞我就收下了。”苏文焕想了想后,很是认真地朝郭虎禅说道,既然这是郭虎禅这个主君的意思,他自然应当遵从,再说那个小妞身材确实不错。

自以为得到郭虎禅暗示的苏文焕倒是直接得很,立刻便离开了,看得郭虎禅也不禁笑起来,这个大哥一旦做出了决定,那可是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不知道崔玉伯那个老狐狸最后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会是个什么表情。

接下来几天郭虎禅仍是耐心地和那个鲁铎打着交道,打算把这个养马人给带走,而苏文焕却是再也没有来见他,而他也不在意,知道他恐怕正忙着。

三天后,当郭虎禅觉得没有必要再从鲁铎身上了解情况后,他在马厩只是给透骨龙喂了马料后,便回了厢房所在的院落。

郭虎禅没有想到的是,崔玉伯就守在院门口,脸上没有了平时那种看上去从容不迫的笑容,而是带着几分自作聪明后才知道自己干了蠢事的苦笑。

“公子,小女…”崔玉伯声音有些发苦,他哪里想得到那位刑国公世子还真是厉害,这才几天的功夫,小女儿就好像突然间转了性子,一颗心全系在了那位刑国公世子身上。

郭虎禅看着患得患失,生怕苏文焕到时候一走了之的崔玉伯,不由笑了起来,“崔老,**女爱,两情相悦,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说实话,能被我大哥看上的女子,绝对是那个女子的福气。”崔玉伯当初就居心不良,郭虎禅也清楚崔玉伯如今那副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正妻,平妻和妾室的地位可是完全不同。

崔玉伯看着刹那间身上气势变得凛冽的郭虎禅,才知道自己这回恐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时候他才清楚恐怕从一开始郭虎禅就知道他的心思了。

完全陷入被动的崔玉伯,知道自己这时候越说越错,还不如以退为进,不过他还没开口,郭虎禅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悬着的心松了口气。

“我大哥不是那种人,这一点你可以放足十二个心。”郭虎禅说完,便不理会如逢大赦的崔玉伯,径直回了房间。

“差点弄巧成拙啊”崔玉伯看着郭虎禅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不由心里有些侥幸,看起来自己是能攀上刑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了。

回到房间的郭虎禅,不由叹了口气,崔玉伯的做法无可厚非,不过这样才对,这才是那些世家的真面目,而他自己也是同样的人。

夜晚,郭虎禅见到了苏文焕,他没有问苏文焕是怎么让崔盈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了他的人,他现在只关心苏文焕自己是怎么想的。

“平妻,我会给她这个名分。”苏文焕说道,他显得很沉稳。



数日后,郭虎禅和苏文焕离开了崔玉伯的府邸,而那时原本初见时还显得颇为骄傲的崔盈盈这时候就像个小女人一样对苏文焕温柔得很。

回到细柳营时,郭虎禅还将鲁铎给带了回去,崔玉伯对此根本不敢说什么,虽然鲁铎是他手下最好的马夫,但和郭虎禅还有苏文焕比起来,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鲁铎很简单,只要能和马打交道,就能让他满足了,而崔玉伯这个主人发话后,他便跟着郭虎禅走了。

细柳营的马厩大得很,当鲁铎看着那一匹匹战马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朝边上的郭虎禅道,“谢谢公子。”

郭虎禅让鲁铎先留在了细柳营当马夫,同时派人回了长安一趟,把阿青叫来,马场的事情开长安附近实在扎眼得很,倒是三辅一带,位置不错,距离长安也不算太远,这个鲁铎是个不可多得的养马人才,得最大化的发挥他的作用。

苏文焕同样派人回了长安一趟,崔玉伯在洛阳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洛阳商业协会的副会长,对自家也不无裨益,不过他和崔盈盈的事情始终要跟自家老爹说一声。

时间一来一往,也快得很,一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这段时间里,崔盈盈倒是来了细柳营一趟来看苏文焕,惹得营中不少人都是对苏文焕又羡又妒,让苏文焕倒是大出了一把风头。

而这时候洛阳城里的那些世家的族长们都是如梦初醒般地意识道,细柳营里可是有不少来自长安的功臣和勋贵子弟,要是能攀上一门亲事,自家声势也能更上层楼。

“都不是蠢人啊”郭虎禅看着赛马场上那些英姿飒爽的女骑士,不由自语道,他身后的看台上可是来了不少细柳营的士兵。

“只怕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苏文焕在边上叹道,细柳营里确实是有不少功臣和勋贵子弟,可若是女方家族不够分量,那些同袍家里可是不会答应什么亲事的,顶多做个妾室。

“好。”这时候看台上忽地响起了一阵叫好声,郭虎禅也同样叫了起来,因为在马球场上策马将马球打进对方门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到洛阳的阿青。

勒住马匹,阿青看向了高台方向,朝郭虎禅的方向挥动了手中的马球杆子,一脸的笑意,她在玉门关的时候,自从郭虎禅走后,就再没怎么笑过,不到两年时间里,玉门关附近的大小帮派被她带着手下全部清除了干净,可是被人敬畏地称呼做阿修罗。

这时看台四周的那些细柳营士兵和洛阳城的世家子弟也都是闹腾起来,因为阿青太美,在那群女骑士中间,她的风姿一个人压倒了身边所有的人。

听着身后传来的那些话语声,郭虎禅笑了起来,他并不介意那些家伙做些不自量力的白日梦,因为阿青可不是那种肤浅的女子啊

苏文焕不无羡慕地看着郭虎禅和远处的阿青,他知道郭虎禅喜欢这个英武的少女,而且相信着她。

阿青很快又回到了赛马场上,她已经很久没有玩的这么开心了,最重要的是郭虎禅就在她身边。

第四十六章 大风将起

第四十六章大风将起

洛阳城东关外的铜驼巷,地处北隅,正处于“丰都市”一带,西傍洛河,桃柳成行,高楼瓦屋,红绿相间,每当暮色茫茫,家家炊烟袅袅上升,犹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被称作“铜驼暮雨”,是洛阳八景的最末一景。

铜驼巷的主街上一处名为‘扶摇居’的客栈的最高处,郭虎禅远眺着天际西沉的落日,洛阳八景里,他最喜这“铜驼暮雨”,因为这地方繁华而不吵闹,尤其是傍晚的时候。

阿青就站在一边,看着郭虎禅的侧脸,心情和以前再也不一样,郭虎禅个子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男孩。

“阿姐,你说以后有一天,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事情,就这个样子该多好?”郭虎禅忽地转过了头,朝阿青说道,当他对现在的帝国了解得越多,身边汇聚的人越多,他心里就好像被压上了一块石头,越来越重,他只能一路赢下去,绝不能输一次,而在其他人面前他永远都必须是笑对一切,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得到他。

“会有那么一天的。”阿青笑着说道,然后她走到了郭虎禅身边,看着不远处的街道里那些黑瓦白墙的房子道,“到时候我们在那里买间大屋子,在街口摆个小摊…”

静静地听着阿青讲着以后的那些事情,郭虎禅牵起了阿青的手,握得很紧,他相信有一天他能和阿青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情。

感觉着自己被握紧的手,阿青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身子倚在了郭虎禅怀里,很快两个人就要再次分离了,不知道又要何时再见。

“虎禅,今天不要回去了,陪我好吗?”阿青的头靠着郭虎禅的胸膛,忽地轻声说道。

嗅着阿青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少女体香,郭虎禅一瞬间心跳变得很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应了声好。

扶摇居外,苏文焕和李林甫等了很久,最后却只有一个客栈伙计跑了出来。

“走吧。”苏文焕听完伙计带来的消息,朝李林甫招呼道,枢密院已经下了命令,他们这些细柳营的人很快都要调往辽东,随时都要准备前往朝鲜行省,镇压那些叛军。

李林甫没有说话,只是跟上了苏文焕,如果前往辽东,没有三年时间,根本不足以建立足够的功劳。

第二日清晨,当郭虎禅睁开眼时,立刻感觉到了怀里的温暖,看着还在熟睡的阿青,他的手轻轻地抚着阿青披散的长发,不愿意吵醒她。

过了很久,阿青才醒了过来,看到郭虎禅已经醒了,她想要起来,可是身下传来的隐隐疼痛却让她又跌在了郭虎禅的怀里。

“乖乖躺着。”郭虎禅搂紧了怀里的阿青,然后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下了床,“等我回来。”

看着郭虎禅披上衣服,打开房门离开的瞬间,阿青的心里好像一下子被揪紧了,很快她又要和郭虎禅离别了,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见面。

胡思乱想的阿青并没有失落多久,郭虎禅便回来了,还带来了各种精致的早食和点心小吃,坐在床沿小心而温柔地喂着她吃东西。

阿青很享受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可是她心里却又觉得郭虎禅不该对她这么好,因为这不像是个会做大事的男人该有的样子。

看到阿青脸上忽地变得奇怪的表情,郭虎禅不由问了起来,当从阿青口里知道阿青的答案后,他不禁笑了起来,“阿姐,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丈夫宠爱妻子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一刻,郭虎禅的心从未变得那么坚定,他已经决定不管祖母为他准备了怎么样的女子,如果他当了皇帝,那么皇后只会是阿青,不会是其他人。

阿青听着郭虎禅的话,脸上露出了笑容,也许偶尔这样任性一回也很好,她安静地靠着软垫,看着郭虎禅认真的表情,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觉得这一刻全天下的幸福都被自己独占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郭虎禅没有再回细柳营,而是在铜驼巷里买下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宅院,和阿青过起了普通的生活,在街口摆个小吃摊,两人一起操持小摊。

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个月对于郭虎禅和阿青来说,就好像是昨天一样,但是郭虎禅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了。

街口,只有苏文焕和李林甫等着郭虎禅,其他没有人知道郭虎禅这一个月都住在这处洛阳城内最热闹的街道里的小宅里。

大门口,阿青就像最普通的那些妻子送自己的丈夫离开,“等我回来。”郭虎禅看着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水一样温柔的阿青,笑着说道。

看着郭虎禅远去的身影,阿青靠着门槛,脸上温柔的表情渐渐变得坚强起来,不管分别有多久,她都会等自己的丈夫回来。

“二郎。”看着一个月不见,身上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郭虎禅,苏文焕愣了愣,而一边的李林甫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身上有种凛然气息的郭虎禅如今变得温和了,但是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

“我们该走了。”看着有些发愣的苏文焕和李林甫,郭虎禅朝两人道,然后朝远处的街道走去了,从今天开始他将不再傍徨,不再迷惑,因为他终于在这个时代找到了自己生存的全部意义和归宿。

苏文焕和李林甫互相看了一眼后,连忙追了上去,不管怎么样,郭虎禅的这种变化都应该算是好的,至少他们更喜欢现在的郭虎禅身上的那种气势。



帝国北方,朝鲜行省,熊津都督府所在的熊津城内,到处是弥漫的黑烟,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味,城墙上,那些叛变的新罗人士兵如同野兽一般喊叫,他们欢呼着挥动着手中的木制长枪,一具穿着帝国将领所穿的铠甲的老人尸体被长枪贯穿了身体,在那些新罗士兵高举的枪林中缓缓移动着。

金隆基骑在马上,看着从城墙上坠落的那具血肉模糊的老将尸体,脸上露出了笑容,当年汉军无敌的神话今天终于被打破了,他们金氏将驱逐那些贪得无厌的汉朝商人,推翻那些残酷的汉朝官吏,重新建立新罗国,让整个朝鲜半岛从汉人的暴*下解放出来。

熊津城外,无数来自契丹和女真部落的骑兵抢掠着附近从辽东移民而来的汉人村落,虽然那些村落里的汉人拿出了刀剑抵抗,可都不是这些成群结队的部落骑兵的对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朝鲜行省的整个北方,近万移民的汉人被屠戮一空,而那些新罗人则是欢欣鼓舞地分着那些汉人的财产,然后加入了他们的‘王师’。



长安城内,皇城南衙官署的枢密院处,薛讷看着到齐的各级枢密院属官,面色严肃,朝鲜行省的局势终于彻底恶化了,新罗金氏和当地的豪强一起举起了叛旗,契丹,女真等部族附逆,再加上当年的高丽余孽,熊津都督府的帝**队难以支撑大局。

“熊津都督府已经陷落了。”终于薛讷开了口,而他口中的消息让到齐的每个人都呆住了,自从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帝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开疆拓土何止万里,自建都督府以来,从无败亡之事。

“熊津都督府自都督黑齿常之始,五千帝国将士全部战死。”薛讷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黑齿常之是百济后裔,早年在辽东从军,后来在他父亲薛仁贵帐下效力,和他也是相识的朋友,熊津都督府的都督之位也是他举荐黑齿常之担任的,没想到最后却害了这个老朋友。

“自太祖皇帝兴兵以来,我汉军未尝一败,今日熊津都督府陷落,朝鲜行省尽数沦入敌手,我等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先人。”大堂内,一名须发花白的枢密院副使,悲声疾呼,怒目朝薛讷而视。

“熊津都督府早有呈情,请求增派军队驻守,更请恢复鸡林州都督府,为什么不早点增派兵员,为什么要一直拖延。”

听着这咆哮质问声,薛讷沉默不语,熊津都督府的事情上,他这个太尉要负很大的责任,从某种程度上他当初可以说是坐视朝鲜行省的局势恶化,为的就是有借口重新恢复军力,后来和内阁也达成了妥协,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结果竟然会变成这样。

熊津都督府的陷落,不但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同样也意味着自太祖皇帝时代以来,百万汉军用铁和血造就的无敌神话被打破了,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帝国从北到西的万里边疆都将从此不宁,而他是造成这一切的罪人。

原本以团结著称的枢密院内部,终于因此而出现了裂痕,让出玉门关商税,向内阁低头,完全接受内阁的节制,这一件件的事情,那些枢密院的帝**人对薛讷这个他们原来所敬重的太尉不再像过去那么信任,而现在这种不信任达到了顶点。

每个枢密院的帝**人都意识到,帝**队从熊津都督府陷落的那一刻开始,太祖皇帝和太祖皇帝的威灵从此消失了,百万汉军亡魂铸就的无敌威名也将从此消散,或许后人将重铸汉军的威名,但他们这群人将永远成为耻辱。

一时间,气氛变得极其压抑,薛讷看着底下每个人的神情,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些下属们的信任,离开战场二十余年的他原来也在这些年的修文盛世中被腐蚀了,竟然变得如此迟钝,害得帝国损失了最优秀的五千将士。

“沈副使,当务之急,是如何镇压朝鲜行省的局势,其他事情以后再说。”程务挺站了出来,他知道薛讷确实有处置失当的地方,但是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辽东根本没有太多的军队可以调动,兵力少了根本不起作用。”程务挺的话终于让那些沉默的帝**人们有了反应,几个参军同时说道。

朝鲜行省现有的驰道系统恐怕已经给叛军占据了,而帝国在乐浪,玄菟等地,人口本就不多,驻守的军队很难担任起平叛的重担,更重要的是那些地方,汉人的人口并不完全占据优势,一旦叛军派人煽动当地那些豪强和部落叛乱,那么整个朝鲜半岛的秩序将全部崩溃。

“只有从折冲府抽调兵力了。”

薛讷看着一群并没有失去冷静的手下,心里有些苦涩,当年帝**队是何等强大,凡汉之霸权所到之处,帝**队可以朝发夕至,镇压任何可能发生的叛乱,但是才二十多年而已,居然连调动军队都这般捉襟见肘了。

“目前唯一可以调动的都督府还有一处。”忽然间有人说话了,而他的话也让在场的人,包括薛讷在内都精神一振,比起作为培养预备役部队的折冲府,代表着帝国正规军力的都督府明显要可靠得多。

“玉门关都督府,有六千精锐,再配以三万的折冲府士兵,应该能够遏制住朝鲜行省的叛军。”

“距离太远了,即便我们现在下命令,玉门关都督府全军动员,他们到达朝鲜行省,也起码是半年后,那时已经是冬季,便是作战也来不及。”

各种各样的意见,刹那间在薛讷耳边吵响,薛讷心中也清楚,现在帝国可以抽调的精锐兵力少得可怜,当初他和内阁达成的妥协,虽然有了帝**队的复兴计划,但是现在这个复兴计划连开始都算不上。

程务挺也没有说话,即使他们现在立刻下令调动可以调动的帝**队北上,等到达朝鲜行省时,基部需要半年时间,不管如何,朝鲜行省的新罗叛军都将拥有一年的时间来发展,等到了明年帝**队所要面对的将不再是一群完全的乌合之众。

薛讷最后终于说话了,他使用了自己多年的积威,压下了已经对他不满的下属们,开始下达起各种命令来,现在不管如何,都必须立刻调动军队前往乐浪,玄菟,稳定整个辽东的局势,不能让新罗叛军把叛乱延伸到整个朝鲜半岛。

很快,枢密院的帝**人们开始忙碌了起来,不管薛讷这个太尉做了什么,至少现在他的命令并没有错。

空空荡荡的大厅内,薛讷看着留下的程务挺道,“这一次,我再也躲不过了,但是枢密院绝不能交给内阁的人。”

程务挺默然不语,这一次熊津都督府陷落,消息一旦公诸天下,势必举国哗然,他们枢密院必成千夫所指,薛讷身为太尉,最后肯定要背起这个黑锅。

帝**队的实力衰弱,根源都在文皇帝的修文之世时大肆削减武备,内阁和枢密院的争斗也让帝**队成了牺牲品。

但是即便如此,内阁到时会受指责,可枢密院才会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没,程务挺已经可以想到用不了多久,那些太学生就会来南衙官署扔石头了,到时候他们枢密院肯定挨得最多。

大朝会上,说不定整个枢密院都会来一次大换血,程务挺想着那些可怕的后果,各方势力都不会放弃这个进入枢密院的机会,说不定连自己都会受连累。

程务挺苦笑一声,不由朝薛讷道,“我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连你这个太尉都要滚蛋,你以为我能留下吗?”

薛讷看着程务挺脸上那苦涩的笑容,脸上也沉寂了下去,一下子他仿佛苍老了十来年,原本总是充满自信的眼神也变得灰败起来。



“薛讷误国,可恶,混蛋。”郑国公府上,苏全忠大骂着,脸涨得血红一片,而贺正阳仍旧是那副永远不为外物所动的沉静表情,而李业嗣这个缇骑司外卫指挥使则是一脸阴沉。

作为已经联手的三家,薛讷这个太尉要当到头滚蛋的消息,对他们来说应该算是好消息,可是没有一个人能高兴的起来,熊津都督府的陷落所代表的意义,对他们这些旧时代的人来说实在是无法容忍的耻辱。

李业嗣甚至比苏全忠更加愤怒,因为他的儿子被他早前派去了北方,为郭虎禅打前站,如今朝鲜行省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可儿子却没有消息传回来,这不禁让他心里担心儿子的情况。

“很快就会开大朝会,薛讷这个太尉当到头了,但是枢密院绝不能落在内阁或皇帝的手里。”贺正阳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苏全忠和李业嗣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了贺正阳这个如今整个帝国辈份最高的功臣,或许这也将是一个契机,能让郭虎禅更早地拥有回到长安掌握未央宫的力量。



未央宫里,当郭元佐从曹少钦口中知道熊津都督府陷落后的消息,他大笑了起来,“那个老家伙终于要滚蛋了。”

看着喜不自禁的年轻皇帝,曹少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在朝鲜行省,整整五千帝**人战死了,而这也代表着一个强盛时代的落幕,可是这个无能的皇帝竟然只是当作了一个可以玩弄权术的机会。

郭元佐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这一次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只要他能借着这机会把枢密院大清洗一遍,在枢密院里安排可靠的人,一旦掌握了枢密院,到时候他就可以再控制内阁,完成连父亲也不曾做到的事情,真正的独揽大权。

曹少钦很快离开了御书房,有很多事情年轻皇帝都瞒着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皇帝在多疑这一点上做得很出色。

长乐宫里,贺氏看着面前丈夫的画像,一脸的悲伤,她知道丈夫当年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和那些普通的帝国士兵一起打过仗,没有给太祖皇帝丢脸,可是现在丈夫花费了无数心力精血完成的皇汉霸权开始崩塌了。

“哀家今天叫你们四人来,是告诉你们,如今国家是多事之秋,谁要是只顾着自己,不要怪哀家心狠。”贺氏转过了身,看向了被她召集而来的四个‘儿子’。

“母后,这个时候,我们要是再耍小心思,我们还是人吗?”跪在太宗皇帝画像前的魏王郭廷彦看着面前的贺氏道,其他三人也是同样说道。

“母后,儿臣只怕我们不愿意生事,可是皇侄他却不愿放过这个机会?”齐王郭廷明仍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这一次枢密院大清洗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他们可以不插手其中,但是难保未央宫里那个皇侄会没有想法,再加上内阁那些人,恐怕到时候他们不搅和进去,照样乱得很。

“皇上怎么想是他的事情,可他要败了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哀家不会坐视不管。”贺氏看着面前四个儿子,冷着脸说道,当初太祖皇帝和丈夫都留下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她自然不会越雷池一步,但这不代表她就没办法能遏制未央宫里的皇帝做些蠢事。

得到贺氏保证的郭廷彦等人,都是心里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位母后还没有老糊涂,要是让他们那个不是个省油灯的皇侄抓住这次机会,掌握了枢密院,以后他们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四人中,只有郭廷烈最不在乎,他现在想的就是去朝鲜行省,杀光那些叛军,这时候他更加怀念大哥,当即忍不住道,“要是大哥还在,哪会有这些破事?”

听到郭廷烈的自语声,郭廷彦,郭廷明,郭廷孝三人都是脸色变了变,当年要是太子大哥做皇帝,他们也是一个个心服口服,绝不会生出任何异心来,就是大哥让他们去安南那些地方当藩王,他们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半个时辰后,郭廷彦他们离开了长乐宫,谁都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打算保下程务挺,让他来当疏密院的太尉。

“六弟,大哥去了那么多年,你不要再提起来,惹母后伤心。”郭廷烈没有想到,自己那个一向看不出深浅的四哥吴王郭廷孝居然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四哥说得是,今天是我孟浪了。”郭廷烈自然不敢透露出有关郭虎禅半点的情况,只是点头道。

“六弟,我们一起走走吧?”郭廷孝看着郭廷烈,忽地说道,长安四王里,他为人最低调,同样也和三个兄弟的关系一般,说不出好,也说不出差,不像二哥和三哥走得那么近,也不像这个六弟跟二哥,三哥他们关系僵得很。

“好。”郭廷烈愣了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个向来没什么言语,以沉默著称的四哥会跟他说些什么,可他倒是很想知道。

走在皇城的石头道路上,郭廷孝沉默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道,“当年大哥在河中失踪,大家都当大哥死了,可你还记得那时大哥的侧妃裴照容失踪的消息吗?”

“四哥,你到底想说什么?”郭廷烈听着郭廷孝的话,眉头不由皱紧了,心里也有些紧张。

“当年裴照容失踪,我想她一定是去了河中找大哥,而且还被她找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哥不愿意回来。”郭廷孝说着自己的猜测,却让郭廷烈的背上出了冷汗。

“四哥,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郭廷烈打断了郭廷孝的话,“要是裴照容真地找到了大哥,怎么可能会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六弟,你别忘了,当年跟大哥一起失踪的还有郭泰北和其他不少人,他们要是为大哥掩藏行迹,你认为当时缇骑司的那人能找到大哥的消息吗?”郭廷孝看向了郭廷烈质问道。

“四哥,这些话你还是跟别人去说吧。”郭廷烈沉声说道,然后离开了。

“不是吗?”郭廷孝看着郭廷烈断然离去的背景,无法判断郭廷烈到底是怎么想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一切都像薛讷,程务挺他们所料的那样,熊津都督府在朝鲜行省被叛军陷落的事情最后还是透露了出来,整个长安城顿时就好像炸开了一样,太学里的士子们成群结队地堵住了南衙官署,喊着‘诛除国贼’的口号,投掷着石块。

很显然,太学生们过激的举动背后有人在暗中推动,但是薛讷和程务挺这时候根本无暇去管这种事情,因为大朝会要开了,而这次大朝会将决定枢密院的命运,两人都已做好了离开枢密院的准备,他们准备主动揽下全部的责任,尽量不要让枢密院受到太大的人事变动,因为在现在的局面下,大规模的人事变动或者说大清洗,将让帝国没有精力去处理朝鲜行省的叛乱。

一旦叛乱不能在短时间内被镇压下去,变成旷日持久的战事,那么帝国的整个局势都将变得糜烂,谁也不知道那些野心勃勃地想要挑战帝国霸权的敌人会在什么时候发难,而帝国现在的军力正处在空前的虚弱期。

太学生中,封常清并没有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喊什么诛除国贼的口号,更没有投掷石块,公子说得对,这些士子们作为个体是明智而聪睿的,可一旦成为一个集体,他们就会变得盲目而愚蠢,就好比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根本无益于朝鲜行省的叛乱。

封常清更担心的是帝国在其他边境线上会不会遭受到挑战,草原上自从突厥人被帝**队彻底击溃后,在帝国的平衡政策下,这几十年里一直处于战乱的状态,但是一旦朝鲜行省的战事牵扯了帝国太多的精力,也许草原上又将出现一个从部落厮杀中胜出的强者,给帝国造成更大的麻烦,同样还有青海高原上死灰复燃的吐蕃人,以及不怀好意的大食人。

封常清身边,那些凉州子弟和结社内的士子们和封常清一样,并没有陷入周围那种狂热的气氛里去,他们已经做好了从军的准备,直接去战场对付叛军可比在这里耍嘴皮子要有用得多。

三日后,大朝会终于开始了,在皇帝发难前,薛讷主动地辞去了太尉的职务,并且做出了他最后的尝试,试图让程务挺接过太尉一职,好让枢密院不要受到太大的牵连。

对于薛讷的主动请辞,郭元佐早在意料之内,毕竟不管如何,熊津都督府的陷落都和之前枢密院的处置失当脱不了关系,只是对于薛讷举荐程务挺接手枢密院,他有些意外,但是这绝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不需要郭元佐开口,内阁和文官集团首先发难了,这是彻底控制枢密院的大好机会,虽然不能一下子做到,但是如果不趁这个机会破坏枢密院一贯的传统,那么他们又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让枢密院成为他们眼中正常的地方。

郭元佐并不在乎内阁能在这次打倒薛讷他们的事情里能获得多大的好处,他只要枢密院接受大清洗。

不过出乎郭元佐和内阁以及文官集团意外的是,自从修文年来,在大朝会上已经变成象征意义的那些功臣勋贵们,居然破天荒地联合了,他们以目前朝鲜行省叛军肆虐的局势需要顾全大局为由,同意程务挺接任太尉。

郑国公贺正阳,这个辈份最高的功臣元老,终于站了出来,然后苏全忠等等麒麟阁上的功臣之后全都附和了,而作为代表宗室力量的长安四王,也表态站在了贺正阳他们一边。

郭元佐几乎要气疯了,程务挺当太尉,枢密院根本不会有任何变化,依然是那个从太祖皇帝时开始就有着自己传统的帝**队体系,除非他跟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样强悍,否则休想成为帝**队的主人。

内阁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宗室和功臣的联合,在大朝会上绝对不容忽视,宗楚客这个宰相之首在衡量之后,最后还是选择了退让,郑国公说得没错,大局为重,要是枢密院大清洗后,变得不能任事,到时候朝鲜行省的叛乱酿成大祸,谁都没脸死后去见太祖皇帝,太宗皇帝。

最后的功亏一篑,让郭元佐回到未央宫后再次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一天之内,连续杖毙了四个太监和三个宫女,让宫内的太监和宫女人人自危。

散朝之后,薛讷也顾不得别人的闲话,去了郑国公府,去拜谢贺正阳这位世叔,这一次要不是这位辈份最高的老勋贵站出来,恐怕枢密院就要来次大清洗了。

郑国公府的会客大厅里,看着一脸恭敬的薛讷,贺正阳让他坐下后道,“我不是帮你,而是不忍见到国家动乱。”

“你以前和内阁的妥协,无非是想内阁和枢密院合二为掌管国事,免得昏君误国,对吧?”贺正阳口中说道,而薛讷则是脸色都变了,这位世叔的话隐隐有说他先前想要弄权的意思。

“叔父,小侄绝无此念。”薛讷诚惶诚恐地说道,他看不透这位世叔是怎么想的。

“要不是当年廷昭出了事情,哪里会有这么多破事。”贺正阳感概道,接着朝薛讷道,“今天你也看到了,你原来的想法有多蠢,内阁的那些文官是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权力的,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现在你还觉得枢密院和内阁联合,控制皇权是对的吗?”

“小侄想得太简单了。”薛讷苦笑道,这位世叔说得倒是没错,不过要是没有这次的事情,他未必不能成功,谁让现在未央宫里的那个皇帝太不是个东西,哪怕就跟文皇帝一个德性,他也不会动和内阁联手控制皇权的念头。

“没有皇帝是不行的。”贺正阳如此说道,然后看着薛讷不太自然的脸色,就知道他对未央宫里的皇帝不太满意,却是笑了说道,“当然现在那个皇上,有不如没有。”

听到贺正阳的话,薛讷也不禁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世叔居然就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这样有些大逆不道的话。

“今天你既然来了,有些事情,我也不妨告诉你。”贺正阳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薛讷虽然不再是枢密院的太尉,可他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年的经营不是假的,原来他没有把握让薛讷站到自己这边来,但是现在时机却成熟了。

“叔父请讲。”薛讷也严肃了起来,他心里早有预感,贺正阳是在谋划什么大事情,否则绝不会在大朝会上出面帮他和程务挺。

“廷昭当年没死,而是在战场上被人暗算,断了一条手,隐居在河中。”贺正阳缓缓说道。

“太子没死。”薛讷几乎跳了起来,他的惊呼声打断了贺正阳的话,他以为景武太子回来了。

“不,廷昭十几年前就死了,但是廷昭还有一个儿子,现在他回来了。”贺正阳的目光逼视向了薛讷,“而且你也应该见过了。”

听到景武太子仍旧是死了,薛讷的心一沉,但是随即贺正阳的话让他再次振奋起来,回想着这些时间见过的人,薛讷的脑海里猛地浮现了一个名字,然后很多他曾经注意过,但最后却放弃的事情都被联系了起来,郭虎禅,那个从凉州来的宗室少年,骆宾王,凉州几个老宗室,郭旭,苏文焕这些人一个个跟他关系很深,原来竟是这样。

“你怎么想的?”贺正阳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薛讷的回答若不能让他满意,那么他活不过今晚。

第四十七章 蝮蛇现身

第四十七章蝮蛇现身

洛阳城外,细柳营驻地,郭虎禅擦拭着自己那杆还没有用过的黑色马槊,他所在的军帐里,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是整备着自己的兵器。

熊津都督府陷落,五千将士尽数战死,当这个消息从长安传向帝国各郡县时,整个帝国都陷入了压抑的气氛中,自从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不知有多少将士战死,但是那时候,每一次都伴随着帝国开疆拓土的胜利。

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光荣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如今终于消逝殆尽了吗?对于那些已过而立之年的帝国百姓们,心中都会生出这样不可遏制的念头来;熊津都督府的陷落是帝国自开国八十余年来,他们第一次听到帝**队战败的消息。

而在那之前,即便是最贫穷的村落的孩子,他们从小听到都是帝**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光荣历史。

洛阳城里,无数的世家子弟们开始成群结队地一起北上了,他们几乎绝不部分都是庶出的子弟,在承平的年代里,他们除了逐渐堕落成纨绔子弟,每天流连于青楼酒肆,还能做什么。

“他们已经出发去朝鲜行省了。”郭虎禅身边,忽然有人说道,郭虎禅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他知道身边同袍口中的他们是那些在马球场上认识的那些洛阳城里的世家子弟还有那些江湖游侠。

从太祖皇帝时代开始,就准许世家子弟,江湖游侠自发成军,随帝**队出征,他们没有军饷,自备武器盔甲和战马,没有抚恤,但是却可以同样获得军功爵。

郭虎禅清楚,这些自发组织的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的小型军队,个人战力都不太差,但是却没有什么指挥可言,尤其是现在朝鲜行省糜烂的局势,他们这样小股小股地前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可他却无法去指摘这些前不久还在洛阳城里花天酒地或是斗殴生事的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

这些在太宗朝最后的光荣中出生的年轻人,选择了他们看来天经地义的方式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细柳营上下都在等待着枢密院的命令,没有人愿意继续待在这安全的地方,从长安和洛阳成群结队出发前往朝鲜行省的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让他们感到羞愧。

校场上,郭虎禅握紧了手中的黑色马槊,胯下的透骨龙轻盈地跃着小步,只要他一提马缰,就会随时朝前冲刺,对面的苏文焕手中同样提着一杆马槊,注视着郭虎禅。

终于两人在同一时间动了,透骨龙强健而修长的四肢几乎是几个步幅间便爆发出了最强的冲刺速度,郭虎禅手中的黑色马槊如同一道乌光,带着马匹冲锋的巨大力量刺向了对面同样疾驰而来的苏文焕。

随着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两人两骑交错而过,几乎是刹那间,冲出了十数步的透骨龙猛地转折,掉过了头,驮着郭虎禅朝同样控马转身的苏文焕再次冲锋起来。

困难地格挡着郭虎禅的一击后,苏文焕果断地认输了,他的曾组苏定方是当年开国名将中最善使马槊的,除了尉迟敬德,罗士信等寥寥几人外,没人可以跟他相提并论。

本来郭虎禅跟苏文焕学习马槊的枪术,苏文焕倒是高兴得很,本来半年时间里,郭虎禅虽然学得极快,可还是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自从郭虎禅能和透骨龙做到人马合一后,借助着透骨龙这匹通灵性的神骏,他在马上已经打不过郭虎禅了。

“没法打了。”苏文焕看着郭虎禅胯下长嘶起来的透骨龙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忍不住叹道,这匹通灵的神骏爆发力,速度,力量,耐力都比他的战马强,更可恶的是透骨龙还会口咬脚踢,就算是两人贴骑近战,他那匹战马也是完全给彻底踢打咬得没了脾气,他输得更快。

郭虎禅笑了笑,一匹透骨龙这样的战马对于骑兵来说,足以弥补比自己强的人在武力上的差距,正所谓良马如友,而透骨龙便是他的战友。

下了马,郭虎禅牵着透骨龙和苏文焕一起去了马厩,现在的透骨龙已经能在马厩里和其他战马和平相处了,只不过却显得相当高傲,其他公马要是敢靠近它,必然会被它狠狠教训一顿。

“调动命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来?”郭虎禅和苏文焕交换着各自的意见,熊津都督府的陷落和朝鲜行省的叛乱很可能让帝**队过去用铁和血缔造的秩序就此崩溃,到时候其他对帝国心怀不满的属国也同样效仿那些新罗叛军,引起的连锁反应是目前的帝国无法承受的后果。

“应该快了,不管如何,枢密院都必须尽快做出调动军队北上的姿态,否则局势难辞啊?”苏文焕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在经历了开始短暂的沉默,如今整个朝廷都处在了汹汹的骂声中,尤其是枢密院,几乎成了丧师辱国的罪魁祸首。

那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向衙门报备后,领了文书前往朝鲜行省,也不愿意应募加入折冲府,固然是他们散漫自在惯了,受不了帝**队那森严的军纪管辖约束,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对朝廷的不信任,他们认为与其相信内阁和枢密院,还不如相信自己手里的刀剑。

“我只怕长安城里,那些人还在明争暗斗。”郭虎禅却是语带讥讽地说道,贺正阳派人给他送了密信,虽然他那位皇祖母用办法保下了程务挺这个枢密使,并且让他接手薛讷退下来的太尉,可是枢密院还是受到了冲击,皇帝和内阁都想办法往枢密院安插进了自己的棋子。

现在枢密院里的人事恐怕一片混乱,程务挺能做的就是先约束各地的帝**队,比起百姓们只是骂骂,帝**队内部几乎已经要闹翻了,他们这驻扎在洛阳城的细柳营还算好,辽东各郡的折冲府都快闹出兵变了。

熊津都督府的五千帝国士兵大部分都是辽东出身,而辽东各折冲府里也有他们的本家子弟或者亲朋好友,熊津都督府陷落的消息传出后,这些折冲府的士兵就数次请求前往朝鲜行省镇压叛军,同时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地方折冲府的将领和枢密院下派的参谋们安抚了辽东士兵的情绪,同时也等待着枢密院的命令,可是没人想到的是枢密院最后的命令是让他们坚守驻地,不准出兵朝鲜行省。

虽然有不少人能理解枢密院命令背后的意义,现在辽东的军力全部加在一块也就三万人左右,新罗人的叛乱,让辽东各郡那些归化时间不长的契丹人,女真人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安全了。但是这样的命令在感情上他们却无法接受,更不知道该怎么和底下的士兵解释,尤其是那些死了亲人和朋友的士兵。

朝鲜行省南部的山地里,李秀行已经完全没有了他在长安时的俊逸,满面的血污让他这个曾经如同贵公子一样的缇骑司百户看上去就像是个狼狈的亡命徒一样。

看着身后还剩下的最后两个小旗,李秀宁的眼里闪着阴狠的目光,他本来接受了父亲的命令,前往北方清除文皇帝生前在缇骑司里安插的钉子,他一直都做得很好,直到到了北庭都护府的治所蓟县,在那里他得到了缇骑司在朝鲜行省的人传回来的情报。

那份情报上的消息很简陋,简陋得几乎看上去没有什么价值,但是李秀行还是从里面看到了可能的危险,于是在除去蓟县缇骑司的那些‘钉子’后,在朝鲜行省缺少人手的他不得不亲自带着一群好手,伪装成商人前往朝鲜行省。

在过去帝国强盛时,不止是枢密院管辖数以百计的都督府,缇骑司同样在帝国霸权治下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充足的人手,任何对帝国不利的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送到相应的都督府下的缇骑司,送往长安城。

而朝鲜行省在以前,缇骑司有充足的人手来监视那些本地豪强,但是修文年以后,随着鸡林州都督府的撤离,缇骑司的人手也长期陷入了不足中。

李秀行不得不冒险亲自前往此前已经陷入小规模叛乱的朝鲜行省的北方,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等待他的是一个陷阱,那个将情报送出来的总旗已经死了,剩下的当地缇骑司人员要么被杀,要么被策反。

李秀行在半只脚快踩进陷阱的时候,靠着自己那磨炼出来的直觉躲过了必死之局,同时逃往熊津都督府,试图让黑齿常之这位名将知道新罗叛军的阴谋。

可最后他还是晚了一步,熊津城内的靺鞨骑兵叛变,和新罗叛军里应外合陷落了熊津城,熊津都督府上下五千士兵全部战死。

在那之后,新罗叛军和靺鞨,契丹等各部的叛军对熊津城附近的汉人进行了大清洗,而李秀行也再次被人追杀,一路上损失了数名心腹好手。

“等会分头走,不管如何,一定要把情报给我送到北庭都护府。”李秀行看向了身边最后两个手下,他已经成了那些追杀者最主要的目标,不过那些人一定想不到,他早就准备了好几份情报,就是在必要的时候,用来各自突围。

“大人。”那两名缇骑司小旗都是李秀行亲自从各地缇骑司里挑出来的好手,作为心腹培养了数年,就算让他们为李秀行去死也绝不会皱下眉头,可是现在李秀行有自己吸引敌人掩护他们逃离的意思,叫他们无法接受。

“这是命令。”李秀行看着两个手下,沉声喝道,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但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尤其是这情报关系着帝国对朝鲜行省的局势判断。

李秀行没有说什么废话,吩咐之后,便一个人离开了藏身的山洞,现在他需要引开那些追杀者,给两个手下创造逃离的机会。

“往那边去了。”茂密的林木里,一群穿着皮甲的蓝衣武士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响,都是精神一震,跟了上去。

李隆盛的心里像是被压着块大石头一样,王爷做的事情绝不能被帝国知道,否则等待李氏的将是灭顶之灾,那个缇骑司的百户必须死。

挥刀劈开挡路的藤蔓,李隆盛喝叱着手下的武士,好不容易又抓到了那个难缠的百户踪迹,这次绝不能让他跑了。

回头看了眼那些在枝杈间隐约可见的蓝影,李秀行的脸上一片冰冷,他倒是没想到连扶桑的唐王府也掺和进了新罗人和靺鞨人的叛乱中,那些李唐余孽果然是叛逆之心不死,只是不知道长安那位平阳王有没有牵涉其中。

追杀自己的人是来自唐王府的武士,李秀行并没有把这一点告诉给两个手下,对于帝国来说,这个消息实在太过于惊人,轻易泄露出去就会激起惊涛骇浪。

终于前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清晰,李秀行的脸色也不禁变得有些发苦,他能一直躲开追杀,主要还是靠着茂密的林木掩护,才能摆脱那些唐王府的武士。

李秀行停了下来,因为他已无路可逃,前面是一片断崖,他回过了头,手里握着的横刀虽然蒙上了一层干涸的血迹,但是刀锋依旧锋利。

“杀。”李隆盛看着前方的那片断崖还有停下来的那个缇骑司百户,根本没有逼降的意思,缇骑司的百户,就算投降了,也是让人寝食难安的角色。

蓝衣武士们持刀扑上了,这些唐王府的武士里有不少是倭人,他们用的刀虽然极快,但却份量很轻,不过却胜在够凶悍迅捷。

李秀行虽然平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是动起手来却异常剽悍勇猛,不过短短十几合,就有七个上前的倭人蓝衣武士倒毙在他的刀下。

李隆盛看着面前这个武功极高的缇骑司百户,眼都不眨地继续让王府里蓄养的那些倭人武士上前送死,消耗这个缇骑司百户的力气,这些倭人武士在瀛洲要多少有多少,他耗得起。

一连斩杀十三人,李秀行手中的横刀即使是百炼宝刀,也不可避免地卷刃了,身上也多了好几道伤口。

“没想到如今的唐王倒是个人物。”李秀行看着蓝衣武士中为首的那个中年人,一刀将面前最后一个倭人武士割开喉咙后,忽地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复原本的圆润清朗。

“你说再多也没用?”李隆盛没有再派手下的倭人武士上前送死,而是朝面前看上去已经成了血人的缇骑司百户道。

“现在说出你的人在哪里,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让你死得痛快些。”李隆盛冷冷说道,他就像是把野兽逼到了绝境的猎人一样,看着面前的缇骑司百户。

“我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李秀行笑了起来,他拖延得时间已经够长了,那两个手下能不能逃离,就全看老天的意思了。

“你们继续去查另外两个人的踪迹?”李隆盛朝边上的心腹吩咐道,这时他已经明白面前的缇骑司百户刚才现身根本就是故意引他们来追,好为自己的手下争取逃离的机会,这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你叫什么名字?”李隆盛身后只剩下了五个人,这时他却是好整以暇地问起了话,一点都不像要致人于死地的样子。

“李秀行,听说过没有?”李秀行脸上依然笑着,只是握着刀柄的手心里沁着细汗,他眼前这个中年人是个很自信的人,不然的话不会只留下五个倭人武士在身边,而这也许是他的机会。

“蝮蛇公子。”李隆盛动容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百户居然是现任缇骑司指挥使李业嗣的儿子。

“看起来你对长安城的情况很了解,不知道平阳王跟你们唐王府有什么关系?”李秀行依然是笑吟吟地说道,看上去就好像跟朋友聊天一样。

李隆盛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冷了,他没想到这个蝮蛇公子居然还想着从他这里试探情报,心里面那唯一的一点兴趣也消失了,“你说得太多了。”说话间,李隆盛拔出了自己腰间的横刀。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知道得太多了。’”李秀行笑了起来,朝拔刀的李隆盛说道,“不过看你这急着灭口的样子,看起来我也没说错。”

李隆盛的脸色变了变,但是随即冷哼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随着脚步移动,他人已如箭般朝前挥刀刺向李秀行。

李秀行没有上前迎敌,反而是转身朝断崖处而去,看着足有百丈高的深渊,李秀行站在了那块看上去好似随时会掉下去的断崖石块上,朝身后的李隆盛道,“不知道死得会是哪个?”

李隆盛的眸子里映出了冷光,他看着面前眼神中带着疯狂的李秀行,并没有上前,在这断崖上和一个疯子拼命,不足为智者所取。

随着李隆盛的呼喝,他身后的五个倭人武士杀向了李秀行,李隆盛的谨慎让李秀行眼里露出了几分不屑。

第四十八章 老兵不死战不休

第四十八章老兵不死战不休

五月,洛阳城外,细柳营驻地,郭虎禅和全营挑选出来的两百名同伴,作为斥候队伍前往朝鲜行省侦查敌情。

每人三马,沿途可在帝国的驿站换用各种军马,同时在各地武库调取所需要的各种武器和装备,这是郭虎禅他们能够得到的支持。

“枢密院现在承受的压力相当大,草原上回鹘人开始不安分了,还有薛延陀也在蠢蠢欲动。”出发前,一处军帐内,一名来自枢密院的军官看着面前的郭虎禅,苏文焕几人道,这是直接来自太尉的命令,他必须向这几人解释清楚枢密院的意图。

“北庭都护府的军力无法调动,各地折冲府甄选的新军也会在第一时间填补到云中,龙城等地用来防御回鹘和薛延陀。”说到这里时,来自枢密院的军官脸上抽搐了一下,自从太祖皇帝时代帝**队彻底击败突厥人,在和草原接壤的长城一线再也没有使用过防御这个词。

“也就是说,至少两年内,我们在辽东的军力只有区区的三万人。”苏文焕有些不满地说道,朝鲜行省的新罗叛军和靺鞨为首的各族骑兵部队合称二十万大军,但是随着朝鲜行省的沦陷,恐怕到时候他们要面对的就不是二十万敌军,而是四十万敌军,甚至更多人。

“年底之前,会有一支老兵抵达辽东前线,而枢密院希望你们能收拢前往朝鲜行省的那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重新成军。”那名军官对于苏文焕的抱怨并没有在意,比起朝鲜行省的那些叛军,草原上那些休养生息了二十年的游牧民族是更可怕的敌人。

“老兵,有多少人?”郭虎禅皱了皱眉,他知道修文年间,当时文皇帝遣散了超过十万人以上的精锐士兵,但是二十多年过去,这些当年的老兵现在起码都在五十岁上下。

“大约一万人吧,其他老兵要补充到各地折冲府训练新兵。”那名军官答道,这也是无奈之举,目前帝**队在编的精锐都需要防御从北向西的各处要地,尤其是安西都护府,本身就缺乏足够的兵力保护丝绸之路。

郭虎禅也清楚,现在枢密院不是无兵可调,但是如果调走了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的军队,恐怕帝国经营了数十年的中亚霸权将彻底动摇,大食人的哈里发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到时候新月旗下,那些圣战者将席卷整个中亚,威胁安西各地。

“这些是已经得到内阁授权的各种任命诏书,还有成军的编制。”那名军官将带来的东西都交给了郭虎禅,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将这些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郭虎禅这个看上去年纪最轻的十夫长,但既然是太尉的直接命令,他也只有遵守。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回枢密院吗?”那名军官交代完自己此行的任务后,看向了郭虎禅和苏文焕几人,但是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郭虎禅身上,看起来其他人他并不是太在意。

“我希望枢密院能否考虑让海军的舰队运送陆军走海路,登陆朝鲜行省的叛军后方进行作战的方案。”郭虎禅并没有其他什么话,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帝国海军纳入枢密院的系统。

“我会向太尉大人转告的。”那名军官的脸上不自禁间变了变,海军那群混蛋一天到晚都喊着他们的海上霸权,现在整个安南都护府都给他们架空掉了,让他们听从枢密院的命令,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来自枢密院的军官离开后,苏文焕不由朝郭虎禅道,“二郎,海军那些人只能欺负下南洋那些没开化的猴子,让他们去朝鲜行省,恐怕上了岸,就得等我们去救他们了。”

郭虎禅看着对海军很是不屑一顾的苏文焕,也没什么话可说了,虽然说帝国定都长安,是为了争夺中亚,建立世界霸权,但是确实对发展海上霸权不利。

帝国海军虽然没什么像样的陆战部队,但好歹也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是朝鲜行省的那些叛军能比的,不过枢密院能否指挥得动帝国海军,确实是个问题。

“准备出发吧?”郭虎禅和苏文焕身边,两个百夫长在一旁问道,两人不过是队伍上名义上的主将,但实际上做主的应该是郭虎禅和苏文焕。

郭虎禅没有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后,和苏文焕一起跟上了两个百夫长,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能在九月之前抵达朝鲜行省,只是希望到时候局势不会变得更糟糕。

初夏的日头里,两百名细柳营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兵上了骑乘的战马,身边是两匹驮马,用来轮换负载铠甲武器和携带的辎重。

有些炎热的风中,滚滚的马蹄声,包括郭虎禅在内的两百名细柳营的士兵踏上了征程。



半个月后,长安城,贺正阳的府上,薛讷,程务挺,苏全忠,李业嗣,郭廷烈这些已经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大人物们都到齐了,随着郭虎禅的出现,这些过去原本各自为政,如散沙一般的功臣勋贵和宗室势力再次集结成为了一股足以翻动天下的庞大势力。

看着秘密而来的众人,贺正阳苍老的脸庞上没有了平时的平凡和普通,而是带着一股威严,原本就很宽敞的书房里搬掉了那些装饰意义过多的家具,从枢密院里运出来的巨大沙盘坐落中亚,占去了绝大的房间。

沙盘上是细致的地理山川走势,东起朝鲜行省,西至河中,这是帝国从太祖皇帝时代就经营的黄金线,掌握了这条线,帝国就称得上控制了已知文明的半个世界。

比起更关心朝鲜行省叛乱的普通人,贺正阳他们这些几乎全部是旧时代的战火里走来的人物更在意帝国的这条黄金线。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回鹘人和薛延陀积蓄实力了。”苏全忠几乎有一丈长的木抓将代表这两个草原上最大势力的棋子放在了北方广袤的草原上,说话时更是不客气地看了薛讷一眼。

“还有黑衣大食,他们可以动员超过六十万的军队。”李业嗣在边上冷声说道,河中的局势现在是一团糟糕,皇帝派去的那个高舍鸡在大宛都督府干得太差劲了,他前不久居然得到消息说这个高舍鸡攻打了石国,柘枝城上下被突施骑人杀得血流成河。

“突施骑人如今以帝国的名义在河中征讨各国,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整个河中给逼反。”李业嗣的话更直接,也更不给薛讷这个前太尉面子,当初石国国主叛逆,是他的侄子和殿下一起平定了石国,更是拉起了突施骑人的军队,大宛都督府本该由他的侄子接管,可是薛讷居然让皇帝派了那个高舍鸡过去。

薛讷看着一脸冰冷的李业嗣,也无话可说,当初他只是不想和皇帝搞得太僵,而且那个高舍鸡也是细柳营出身,他便答应了皇帝,没想到才三年时间,原本在河中苟延残喘的西突厥残部靠着高舍鸡这个大宛都督府的‘都督’重新崛起了,改称突施骑。

“突施骑人可以为我们抵挡黑衣大食。”程务挺在边上说话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太尉其实全是贺正阳他们联手推上去的,不过当初薛讷作出的那些决定,他也难辞其咎。

“挡住了又怎么样,不过是让突施骑坐大罢了,到头来我们还是失去了对河中的控制。”郭廷烈看着程务挺,面无表情地说道,“别忘了青海头还有那些吐蕃余孽,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兵力?”

“安西都护府的兵力必须得到加强。”贺正阳看着沉默下来的薛讷和程务挺道,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帝国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艰难的状况,目前帝**队的规模根本不足以随时会爆发的战争。

“内阁已经同意我们让安西四镇征募二十万汉儿从军。”程务挺朝贺正阳说道,“安西都护府的兵力不是问题,只是需要时间训练新军,起码两到三年时间内,安西都护府只能采取守势。”程务挺说到安西四镇的防御,还是很有把握的。

“别那么自信,现在的帝**队,不能再吃败仗。”贺正阳看了一眼程务挺后道,“青海头的那些吐蕃余孽,要是这时候从高原上居高临下进攻我们丝绸之路上的沿途城市和商队,你以为内阁那些人会让我们守着四镇不动。”

听到贺正阳的话,程务挺不禁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朝廷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要不是这位郑国公老世叔提醒,恐怕他还想不到丝绸之路上那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要是吐蕃余孽的军队真地把丝绸之路东段给闹得厉害,恐怕朝野都会施压要枢密院出兵青海头,剿除那些吐蕃余孽,到时候且不提军力不足的问题,光是青海头的高原气候就足以让帝**队喝上一壶。

看着脸上变色的程务挺,薛讷也不由心里一片苦涩,说到玩心眼,他们这些拿刀的还真不如那些拿笔的,他其实也比程务挺好不到哪里去,要不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世叔的意思是?”薛讷开口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指望着贺正阳这位太祖皇帝时代留下来的老国公能拿出个主意来。

“我的意思是,你们先出面去跟内阁说,要关闭丝绸之路,然后跟他们谈军费。”贺正阳眯着眼道,薛讷干得最蠢的一件事就是把玉门关的商税交还给了内阁,虽说内阁当时同意他增加军费的要求,但是现在的局势,那点军费根本不够。

程务挺眼睛一亮,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位郑国公老世叔这招以退为进倒是能让他们最重要的军费问题上做些文章,内阁不是没钱,只是不愿意拿出来罢了。

“你也别指望太大,内阁那些人向来抠门得很,不见棺材不掉泪。”贺正阳看到程务挺脸上露出的喜色,毫不留情地打击道,当年太祖皇帝还在的时候,当时的名臣如长孙无忌,魏征等一批开国老功臣都认为可以玩以夷制夷的把戏,帝国只要做好把握平衡的角色就可以,可到头来还是太祖皇帝说对了,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即便以夷制夷,让他们互相厮杀,也是建立在汉军无敌的基础上。

过去二十年,那些文官沾沾自喜他们在草原上的平衡政策,可也不想想那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帝**队隔三岔五地杀进草原,留下了一个空前虚弱的草原,才有了他们得意的文治,现在二十年过去了,回鹘人和薛延陀人都已经重新磨利了他们的爪牙。

贺正阳可以肯定,内阁的宗楚客那些人必定会把他们的想法当成是危言耸听,是想要争取更多的军费来重新恢复枢密院的势力,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皇帝,程务挺最后能从内阁那里以关闭玉门关要挟到的军费绝对不会太多,不过也好过没有。

听明白贺正阳的意思后,程务挺也不禁苦了脸,到头来他还是空欢喜了一场,不过总好过半点没有,正所谓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到时候能从内阁那里弄到多少军费,就全看他自己了。

程务挺接下来调整了自己原来的想法,用来在安西四镇征募汉儿的军费,要省着点花了,为了以防万他打算恢复太祖皇帝时在安西各地修建的军事堡垒,在里面驻扎四镇精锐和新军的混编部队,以防御可能进攻丝绸之路的吐蕃军队。

“这样还行。”看着程务挺修整后的计划,贺正阳才算是点了点头。

“舅父,我想去辽东。”郭廷烈忽地朝贺正阳道,他实在不放心去郭虎禅这个侄子一个人去朝鲜行省,而且如今这种情况,让他留在长安,无疑于让他如坐针毡。

“你去得了吗?”贺正阳当然明白郭廷烈的心思,说起来他又何尝不想去辽东,当年太祖皇帝便是带着他父亲在辽东起家,踏平高句丽,虎吞幽并,最后席卷天下。

贺正阳年轻时,他的军事才能未及得施展,便因为姐姐入宫,而不得不嘎然而止,如今他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却希望能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帮到郭虎禅这个甥孙。

郭廷烈默然不语,他身为长安四王之又是如今宗室里的战功第一人,他想要前往辽东无异于痴人说梦,再退一步讲,即使他去了辽东,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趁这个机会除去他,到时候他只会害侄子陷入危险中。

“世叔,王爷其实不必去辽东,去北庭都护府反而更好。”李业嗣在边上说话了,“王爷若是能去北庭都护府,一来可以震慑草原宵小,二来也可以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不至于让殿下受人怀疑。”

听着李业嗣的话,贺正阳,薛讷,程务挺他们都是低下了头,郭廷烈去北庭都护府,恐怕会让未央宫里的皇帝寝食难安,说不定其余三王也会转而联手,但是却能成功地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不过这其中的利弊还真不好说。

“你看怎么样?”贺正阳看向了薛讷,虽然薛讷如今从太尉的位子上下来了,而且因为先前的一些昏招,被骂得不轻,可他这些年经营的势力还在,郭廷烈能不能去北庭都护府,就得看他了。

“王爷若是能去北庭,自然是最好的了。”薛讷沉吟了一下后说道,他心里面其实是觉得郭廷烈这个卫王来当皇帝也未尝不可,不过到最后还是看卫王自己的意思,他已经学乖了,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表态。

几句话间,几人就商量好了足以让朝野震惊的大事情,接着薛讷几人便悄悄离开了郑国公府,他们这个强大的功臣勋贵同盟到现在还是不能见光的,毕竟长安城里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不说内阁这个文官集团的强力部门,就是未央宫里看上去已经不管事情的皇帝,谁知道他又会不会藏着没有动用的底牌。



长安城外,当年的七百虎贲老兵被召集齐了,不过当初的七百人如今只剩下了四百人不到,年纪最小的也有四十五了。

现在这一共三百八十九名虎贲老兵就站在太阳底下,每个人披着重甲,腰板依然挺得如同标枪一般笔直,头盔下透出的花白头发在剩下灼热的风中飞舞。

在他们身后,是一望无际的人海,一万名修文年间解甲归田的老兵们穿着过去的盔甲,寂静无声,他们再次集结,只为了年轻时在帝**旗下发下的誓言,他们会守护这个国家,直到他们死去。

“老兵不死,战不休,岂容白发病榻死,唯愿阵上亡,拾我尸骨还。”苍老激昂的歌声响了起来,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兵们引吭高歌,他们等了二十年,他们已经渐渐老去,但他们终于等到了回到战场的那一天。

“羽林第一军团,出阵。”

“羽林第二军团,出阵。”

“羽林第三军团,出阵。”



“羽林第三十四军团,出阵。”

当年从战场上保留下来的破旧军旗再次飘扬了起来,这些军旗上面曾经沾满了无数鲜血,其中有这些白发老兵的敌人的鲜血,也有他们战死同袍的鲜血,现在他们要带着这一面面军旗前往万里之遥的朝鲜行省,履行他们对着这些军旗曾经发下的誓言。

一万老兵在长安郊外出发了,除了那些因为残废而不能随他们一起出征的老兵外,没有其他人来为他们送行。

“老兵不死,战不休,岂容白发病榻死,唯愿阵上亡,拾我尸骨还。”苍老激昂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些白发老兵还记得,二十年前,当时还年轻的他们奉命从河中战场撤回帝国时,那些不愿离开的老兵就是唱着这首歌留在了他们战斗过的土地上,继续战斗直到他们死去为止。

那些或者断手,或者断腿的残废老兵敲响了古旧的战鼓,悠扬的鼓点声里,老兵们的队伍蜿蜒着向着北方延伸而去,一直到了平野的尽头。

第四十九章 叛国者

第四十九章叛国者

七月的安西都护府,早已是盛夏时节,炎灼的大风里,数百名汉儿和一队帝国士兵搬运着石块,修缮着年久失修,已经被废弃了几十年的军事堡垒。

哥舒翰看着远处地平线的夹杂着星星点点绿色的大漠黄沙,任由刮起的滚烫热风夹杂着沙子扑打在脸上,自从凉州回来后,已经三年了,他做了父亲,也当上了百夫长。

“公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在碎叶镇,过去的三年里,哥舒翰每隔两个月都会拿到以郭虎禅名义送来的大批钱财,让他接济那些在安西都护府里服役的同袍和那些穷苦的汉儿。

而哥舒翰自己也能让跟着自己来安西的妻子可以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哥舒翰自问今天能当上百夫长,并被都护府看重,这一次扩军,他分配到四百汉儿,待训练完成之后,便立刻编入他麾下,之后陆续还会调拨征募的汉儿给他,直到补满千人。

如今在碎叶镇,郭虎禅的名声绝对比任何人都响亮,受过‘他’恩惠的安西老兵不知有多少,而安西四镇里,郭虎禅的名声也不比安西都护府里的那些老将们差多少。

哥舒翰如今带兵五百,奉命修缮现在驻扎的军事堡垒,比起枢密院下达的命令,对于自己的情况知根知底的安西都护府,在得到征募汉儿的命令后,就开始着手恢复这些太祖皇帝时代的帝国老兵们修建的石头堡垒。

当年太祖皇帝封闭玉门关二十年,以精锐骑兵部队侵扰西域各国,奔袭突厥,直到帝国从隋末的战乱中恢复元气后,三十万大军出玉门关,十万铁骑一路踏平高昌等国,消灭西突厥汗国,可以说是一鼓作气地拿下了整个西域。

但是在那之后,为了吞并整个西域,彻底控制丝绸之路广义上的东段,帝**队在当时仍旧称为西域的土地上浴血奋战了十年,沿着丝绸之路,那时候的帝国老兵们修建了一座又一座的军事堡垒,以这些石头建筑为依托,将所有的马贼,国破家亡后溃散为寇的土著军队尽数歼灭殆尽。

直到太祖皇帝晚年,帝**队的兵锋抵达中亚,并且实际上地开始和当时的白衣大食争夺河中属国,这些军事堡垒才逐渐被废弃。

尽管被废弃了几十年,但这些军事堡垒并没有在大漠的风沙被销蚀,当年的帝国老兵们在这些军事堡垒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完全是当作永不陷落的要塞来修建的,因此哥舒翰他们抵达这处军事堡垒后,惊讶地发现堡垒的地基和内墙依然坚实无比,即便是那些使用木头的地方,也没有腐烂的迹象,只是外墙有些剥落。

“让大家休息吧?”哥舒翰看了眼头顶的天色,朝身旁的副官吩咐道,大漠里,即便到了晚上,也和帝国本土的下午差不多。

对于手下的四百汉儿新兵,他们需要的只是各种战术和阵型训练,至于其他倒是完全不需要担心,安西有着全帝国最好的兵源,哥舒翰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随着命令的下达,新兵们井然有序地停下了手头的活,按着各自的队伍进入内堡休息,外面则有那些老兵担任警戒的问题。

“大人,完全守住丝绸之路不太可能,最近马贼猖獗,很可能是那些吐蕃余孽的试探。”传令回来的副官回到了哥舒翰身边,当年丝绸之路上这样的军事堡垒足有上百个,但是现在仅仅恢复了二十几个,很难保护过往的商队周全。

“不要只盯着那些吐蕃人,薛延陀人同样不怀好意。”哥舒翰看着大漠里那依稀可辨的道路,沉声说道,自从太宗皇帝末年开始,丝绸之路上干无本买卖的马贼就逐渐多了起来,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些小股马贼,很少有数千的大马贼团。

“明日开始加紧修复外墙。”哥舒翰吩咐了一句,他不喜欢被动的防御,最近马贼猖獗,很明显那些超过千人的马贼团全都是吐蕃人和薛延陀人的军队伪装的,等他把这处军事堡垒给稳固之后,他要让这些蛮子知道帝**队的厉害。

似乎看出了哥舒翰的心思,副官脸上也露出了兴奋的脸色,毕竟安西都护府作为帝国保持战斗力最强的帝**队,从上到下一直都流淌着从太祖皇帝开始就崇尚进攻的血液。

除了哥舒翰这里,丝绸之路在安西境内的各处要地,那些被废弃了许多年的军事堡垒重新迎来了帝国士兵,修缮加固,恢复过去的屯田,种植紫花苜蓿,重建过去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汉之铁骑。



敦煌城内,凉州都督府里,郭震看着到齐的手下,示意身边缇骑司派来的那名百户可以说话了。

“马灵詧,相信在座的各位将军都知道他本姓夫蒙氏,乃羌种,和吐蕃余孽同源,自其祖开始归化帝国不到三代。”那名缇骑司百户冷声说着话,同时让身边的下属将早就准备好的几份卷宗给在座的军官们传阅起来。

“两年前,他被取消兵器专营之权,怀恨在心,便和吐蕃余孽勾结,通过薛延陀人向吐蕃余孽输入精铁。”那名缇骑司百户说到这里时,到场的凉州军官们一个个都是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他很狡猾,为了得到这些卷宗,我死了十七个手下,他们每个人都是最好的好手。”那名缇骑司百户冰冷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情绪,那是混杂了愤怒和憎恨的低沉声音。

“和他一起勾结的还有几家小型商业协会,虽然那些商人未必知道真相,但是私自铸造并运送大量精铁,同样和叛国无异,现在到了需要各位去铲除这些帝国的毒瘤的时候了。”那名缇骑司百户说完后,看向了身旁始终显得沉默的郭震,缇骑司的人手不足以对付马灵詧以及和他勾结的那些小型商业协会。

“大家都应该明白了,敦煌城里,有超过一千人的叛逆,尤其是马灵詧和其党羽。”郭震终于开口说话了,身上杀气毕露,两年前他取消马灵詧原本和都督府的兵器专营权,交给了郭虎禅名下的商业协会经营,只是没想到马灵詧居然敢铤而走险,和那些吐蕃余孽勾结。

随着郭震的命令,凉州都督府的军队开始调动了起来,这三年里他亲手训练的精锐嫡系接管了整个都督府的军队,他并不能完全信任这些被他召集的将领,因此只能先小人后君子了。

在座的凉州军官们,心中都清楚,郭震这个都督不准他们离开,是怀疑他们中有人和马灵詧勾结,会走漏消息,因此也大多都表示理解,毕竟马灵詧长袖善舞,过去和不少人都有过些交情。

凉州都督府的兵力调动,并没有让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郭震当上凉州都督府的都督后,敦煌城内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了,直到城门提前关闭,全副武装的士兵开始在街上宣布宵禁,人们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一处酒楼上,李白看着出现在大街上的一队队士兵,不由笑了起来,终于要动手了么,这三年时间里,李白在敦煌城的官学早就获得了前往太学参加春闱大考的资格,但是他并没有急着去太学,因为他发现自己在敦煌城,能做更多的事情。

“我们走吧。”李白起了身,朝身后的手下吩咐道,如今他已是敦煌城内的游侠首领,手下整整有超过五百人的剑客,同时开着一家做幌子的镖局。

马灵詧很早就和薛延陀人有生意上的来往,而吐蕃人也是那时候联系上他的,只不过原来和两者的生意都是小打小闹,只是两年多前郭震取消了他的兵器专营权,而他的生意又遭到了一家名为玉门商业协会的打压,才咬牙转投吐蕃人,大量向吐蕃人和薛延陀人输入精铁,同时开始转移自己的产业。

马家大宅里,马灵詧看着几个儿子,眼神中似乎布满了灰白的阴霾,敦煌城是什么地方,已经多少年没有宵禁过,这一次凉州都督府反常的兵力调动以及提前关闭城门,都预示着要出大事情。

马灵詧没有半点侥幸之心,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退路,因此聚集了几个儿子和府里的健壮奴仆和心腹党羽。

“朝廷要动手了。”马灵詧的声音里带着丝丝阴森气息,除了几个知情的人,其他人全都呆住了,不知道马灵詧是什么意思,直到马灵詧开口说出缘由,每个人脸上才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你们没有退路,要么被帝**队当作叛逆杀死,要么跟我杀出条活路来。”马灵詧高声说道,同时恐吓着那些惊恐的人,“我犯的是叛国大罪,株连九族,就算你们什么都不做,等帝**队来了,那些士兵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砍了你们的脑袋,连你们家里的妻子儿女也不会放过。”

“现在都听我的吩咐。”马灵詧看着那些人脸上变化的神情,知道自己至少暂时收拢住了这批人的人心,不过反正他只是要利用这些人制造些混乱,好让他有办法脱身。



半个时辰后,马灵詧所在的街道起了大火,大街上到处都是从马灵詧府上逃出来乱哄哄的家丁,他们四处逃窜,在盛夏的夜晚举着火把,到处点火。

凉州都督府的帝国士兵们被马灵詧这歹毒的一手给逼得不得不先解决那些四处放火的马家家丁,同时控制火势。

趁着这机会,换上了普通衣服的马灵詧和几个儿子还有一群心腹党羽化整为零逃走了,而缇骑司安插在四周的眼线也失去了他们的目标。

街道上,军官们看着那些举着火把,四散奔逃还不忘放火的马家家丁,都是挥刀大喝了起来,“放火的全部格杀勿论。”

很快,混乱被制止了,大街的路上到处都是尸体,差不多有七十多名马家的家丁被直接当场格杀,剩下被抓住的一百多活口里,大多数也都只剩下一口气。

“混蛋。”带队的校尉狠狠一刀砍死了面前的一个俘虏,居然给马灵詧逃走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都督的怒火,“搜,给我仔细地搜,每一处地方都不要给我放过。”

怒火中烧的校尉指挥着手下进入了马灵詧的府第,试图能查到些有用的东西,可是等待他和手下士兵的却是马灵詧手下一批死士的狙杀。

死士们的身手虽然不错,也够凶悍,而且不畏死亡,但是面对着训练配合有素的帝国士兵,很快就处在了下风,只是那名校尉想不到的是,那些死士点着了府邸内仓促准备好的引火物,竟是打算跟他们同归于尽。

当狼狈地从马灵詧府邸里带着手下士兵撤出来的时候,那名校尉的脸已经狰狞得近乎扭曲,看着面前被烈焰吞噬的马家宅院,只能不甘心地指挥士兵救火。

数刻之后,凉州都督府内,郭震接到了手下派人送回来的消息,脸色也不由变了,他没想到自己布置的已经这般周密,居然还是被马灵詧给逃走了。

看到郭震变色,在座的将领们都是不禁猜测起出了什么事情,虽然他们不敢互相交谈,但是神情间流露出的情绪,却让郭震知道,继续把他们留在这里也没用了。

郭震让各级将领都回到了自己营中,开始全城戒严,他不能一直封闭敦煌城的城门,而且他也不相信马灵詧这个老狐狸会只有那么些手段。

待众人离开后,三年前留下当郭震副手的盖嘉运忍不住道,“大人,城门我们最多封闭三日,三日内要捉到那个混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是我低估了他。”郭震承认了自己的失算,一脸阴沉地说道,“如今不是考虑怎么捉到他,而是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敦煌城是东西方商品大宗贸易的集散地,虽然人口比不上长安城,但是鱼龙混杂的程度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没能第一时间捉到马灵詧,而是被他给逃了,郭震就没有再捉到他的想法了。



漆黑的夜晚,李白看着城中其他几处突然冲天而起的火光,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显然马灵詧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的反击想必让凉州都督府头疼得很。

“大哥,我们的人要不要出动。”李白身后,一个大汉出声道,他是知道自家这位老大是帮长安城的大人物做事情的,而那个马灵詧就是敌人。

“不要动,再等等看,现在出去,帝国士兵的刀可不认人。”李白挥手道,现在大街上几乎都有帝国士兵在把守了,这时候出去和送死没区别,哪怕他们是去帮忙的也一样。

变得沉稳不少的李白居然做了和老辣弥坚的郭震一样的事情,就是像平常一样去睡觉了。



三天后,一直封闭的城门打开了,李白看着出城的庞大队伍,知道这一次马灵詧这个混蛋赢了,这三天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忽地冒起了朝廷要杀光那些胡商的谣言,就连那些已经归化入了汉籍的胡商也一样,谣言传得很突兀,但也很逼真。

李白清楚,这才是马灵詧最歹毒的地方,他已经成功地让敦煌城里的气氛变了,那些胡商人人自危,虽然李白从来就没认为这些胡商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不能把他们全部杀了,因为这会把已经离开帝**队影响的河中各国给逼到大食人那里去。

城墙上,郭震的脸色很难看,他身边只有盖嘉运站在那里,这一次他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他知道除了缇骑司和都督府的人手,李白手下的那些游侠也都在拼命地寻觅马灵詧的藏身之所,可始终都毫无所获,因为敦煌城太大,同时也太乱了,尤其是修文年以来,那些胡商新建的房屋把原本敦煌城的布局给弄得乱七八糟。

“那些栗特胡商,看起来不得不好好安抚一下了。”郭震苦笑着低声自语道,前段时间皇帝派到河中的那个高舍鸡以大宛都督府都督的身份,下令突施骑人血洗了石国都城柘枝城,要是这时候敦煌城里再出点事情,那么过去帝国在河中各国花费的精力就彻底白费了。

敦煌城外,官道上,马灵詧眺望着这座城市,面无表情,从他投靠吐蕃人开始,他早就在准备退路,两年前他就秘密地买下了一处靠近外城的隐僻宅院,让人挖掘地道通往城外,以备不时之需。

“从现在起,我们恢复本姓夫蒙氏。”马灵詧看向了身边的两个儿子,低声说道,从今后起他就是夫蒙灵察,吐蕃的大相。

马蹄声里,夫蒙灵察离开了敦煌城,他知道自己这次能够顺利地逃出敦煌城,全是因为郭震的轻敌,同时也是敦煌城里胡商兴盛的局面给了他可乘之机,而下一次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帝国已经在开始着手恢复军力,所以必须尽快发动战争,才能打乱帝国的步骤,那些吐蕃人和薛延陀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官道上,李白和七十九名手下游侠中的好手,同样向着青海头的方向出发了,他要劫杀马灵詧这个叛国者,绝不能让这个了解帝国虚实的叛国者活着到达吐蕃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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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抵达辽东

第五十章抵达辽东

八月的辽东大地,天空已经变得灰暗阴霾,一些地方甚至开始飘起了雪片。

骑在马上,郭虎禅伸出手接着天空掉落的雪片,感觉着手心里那种刺骨的寒意,猛地握紧了拳头,他们终于到了。

一路上,郭虎禅他们的队伍人数从两百人变成了五百人,来自各地军镇的斥候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北庭的主力军队不能轻易调动的情况下,那些都督府仍旧派出了各自所属的精锐好手。

越临近辽东,各种各样的坏消息就越多,郭虎禅他们出发时,只是熊津都督府陷落,叛军席卷朝鲜行省北境,但是短短半年不到,他们遇到的从辽东回来的一些零星商人口中,整个朝鲜行省已经全部沦陷了。

新罗叛军重建了新罗国,而靺鞨人则建立了渤海国,两者的联军号称三十万,从两个方向威胁着玄菟郡和乐浪郡。

暗下来的天色里,郭虎禅他们开始扎营,这时候随着队伍的扩大,他们的后勤辎重也变得庞大起来。

虽然目前上队伍的将领是两名百夫长,但实际上握有收编那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的各种任命诏命的郭虎禅才是整支队伍的核心,只是知道的人并不是太多。

走进临时搭好的军帐,两名百夫长已经拉开了地图,现在他们已经到达辽东郡的怀远镇,这里是当年隋末百万大军三征高句丽的前线补给基地,虽然帝国开发辽东已经有七八十年,但是过了怀远镇,进入玄菟和乐浪郡后,人口依然少了些。

“如今辽东各军镇的躁动已经被压下去了,渤海叛军和新罗叛军带来的压力很大。”作为细柳营里的老人,两名百夫长本来按照惯例,一年后就可以下放地方都督府或是要冲地方的折冲府,成为千夫长或者同级的校尉。

不过现在能够前往朝鲜行省前线,对两人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好战成狂,才是帝**人的本色。

“两面合围的态势吗?”郭虎禅看着地图上,两名百夫长标注出来的红色敌军箭头,皱起了眉头。

“我们在辽东的兵力太少,而且过于分散,渤海叛军和新罗叛军至今没有发动进攻,其中肯定有鬼。”得以参加军帐会议的还有其他几个百夫长级别的帝**官,另外苏文焕和薛猛也在场。

自从薛讷离开枢密院,转投郭虎禅的阵营后,他就把薛猛派到了郭虎禅身边,和苏文焕一起保护郭虎禅的安全。

作为薛讷从小培养的继承人,薛猛不管是武功还是军略都不比苏文焕差,不过他也清楚自己不比苏文焕和郭虎禅交情深厚,因此一直以来都是说得少,做得多,而苏文焕也放下了以前和他的私怨,几次比武之后,倒也恢复了过去的朋友关系。

“不是他们不想进攻,而是他们没那个实力。”薛猛看了眼边上开口的一名百夫长,出声反驳道,“我们现在不能再吃败仗,他们也同样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叛军不过是刚刚集结起来的乌合之众,熊津都督府会被陷落,是渤海叛军在城内呼应,否则就凭他们的实力,想要正面拿下熊津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薛猛皱着眉说道,朝鲜半岛是他曾祖薛仁贵的成名之地。

“你说得是没错,不过等到明年,那些乌合之众就会变成一支初步受过训练的军队。”苏文焕看了眼薛猛,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整个北方马上就要进入冬季,而且那些老兵很快就会到达,在那之前我们要尽快完成对渤海叛军和新罗叛军的侦查,如果可以我们在冬季发动一次奇袭,至少要重创一支叛军。”

“新罗。”一直盯着地图的郭虎禅说话了,这时他已经拿着褚红色的炭笔,在地图上从辽东郡的海岸线划了一条从海上通往朝鲜行省东南部的红色箭头。

“侦查完成后,如果新罗叛军后方空虚的话,我们走海路,从叛军后方登陆,夺回熊津城。”郭虎禅的目光里有种冰冷的疯狂,帝国的航海业异常发达,即使无法得到帝国海军的帮助,他们同样可以征集商船完成这次奇袭,不过前提是要摸清新罗叛军的虚实。

听完郭虎禅的话,几个百夫长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作为细柳营出身的帝国中坚军官,太祖皇帝时代的所有战例他们都曾经花了不少功夫研究,而那时候帝**对攻略朝鲜半岛的所有军事计划里,水陆并进是一条基本的原则,虽然那时候更多地是从海上保证帝**队的后勤,但是这种直接登陆敌军后方,直插空虚地带的战例也有过几次,可规模都不算大。

薛猛和苏文焕两人倒是没有表现得犹豫不决,相反两人倒是对郭虎禅这个大胆的计划颇为心动,熊津城是帝国在朝鲜行省经营了许多年的坚城,不能就这样拱手让给新罗叛军,而且如果能够成功夺回熊津城,不但能够打击新罗叛军的士气,另外也是开辟了第二条战线,只要熊津城死死地钉在新罗叛军的后方,他们就难以威胁乐浪郡,整个辽东的压力也会大减。

最后,在薛猛和苏文焕的支持下,其余几名百夫长也都同意了这个大体上的计划,毕竟他们来朝鲜行省,就是为了战争而来。



第二日,五百人的队伍开始分队,郭虎禅和苏文焕还有薛猛带上了最为精锐的一百人,直接往新罗叛军控制的地区而去,至于其他四支百人队,有三支前往渤海叛军所控制的极北方向。

不管是枢密院,还是郭虎禅他们,渤海叛军和新罗叛军,都更重视以游牧民族为主的渤海叛军,与之相比,新罗叛军只不过是人数较多罢了。

八月二十,郭虎禅他们马不停蹄地抵达了乐浪郡和朝鲜行省接壤的一处军事堡垒,当初帝国征服朝鲜半岛,并不设郡,而是单纯地将朝鲜行省当作木料,铁矿石等一些原材料的输出地,因此朝鲜行省一直都有依附的新罗贵族作为帝国的代理人压榨新罗和高句丽等族遗民。

从某种角度来说,帝国对朝鲜行省一贯实施的都是高压政策,过去也曾经发生过叛乱,但是在帝**队的镇压下,那些暴动的新罗和高句丽等族遗民从来没有掀起过什么风浪来,直到修文年间,撤了鸡林州都督府等军镇,朝鲜行省才被放松了,自修文十年后,便屡有叛乱,全靠熊津都督府的帝**队勉强镇压下去,但却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郭虎禅他们临时进驻的军镇,是帝国标准的军事堡垒,连同辅兵和屯民在内总计可以住下千人,但是辽东军力不足,即使作为如今的前哨基地,整个堡垒内也只有五百人,不过索性的全部都是正值壮年的帝国士兵。

站在堡垒上的城墙上,郭虎禅眺望着远处新罗叛军的营地,朝身旁的那名堡垒的主官百夫长问道,“新罗叛军有没有主动进攻过?”

“有过一次,大约一百名骑兵,在外面射了几次冷箭后就退走了。”被问到的百夫长答道,要不是北庭都护府和都督府都下了死命令,不得擅自出击,他早就把那碍眼的新罗叛军营地给干掉了。

“你有多少骑兵,储存的马料有多少。”郭虎禅沉吟了一下后,决定摸掉那个新罗叛军的营地,他要主动出击一次,让新罗叛军动起来。

“骑兵两百,马料足够支撑半年。”那名百夫长的语气变得兴奋了,因为他看得出郭虎禅这位枢密院派下的军官似乎动了进攻新罗叛军营地的念头,这样的话他就不算违反上面的军令了。

“知道了,让你的人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郭虎禅点了点头,骑兵的战斗力很大部分都依靠马匹的持久能力,只要马料足够,即便他们遇到最糟糕的状况,也能脱出重围。

“是。”那名百夫长欢天喜地地下了城墙,心里面原本因为郭虎禅的年纪而有的些许腹诽一下子烟消云散,这个枢密院派来的年轻军官就是比上头的那些大人们够胆多了。

“大哥,薛兄,有没有兴趣出去探探那些叛军的虚实?”等到那名百夫长离开后,郭虎禅才看向自从出发后便和自己形影不离的苏文焕和薛猛问道。

“求之不得。”薛猛答得简单扼要,苏文焕更是大笑起来,“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我这就去准备马匹。”

片刻后,郭虎禅和苏文焕还有薛猛带着十名斥候好手,出了堡垒,朝远处新罗叛军的营地而去,从目测的情况看,这处新罗叛军营地的规模当有千人之众,能够被放在这种直接跟帝国的军事堡垒对峙的前线,想来也应该是新罗叛军中能拿得出手的人马。

“那些家伙太死板了。”离开堡垒后,苏文焕忍不住道,虽然北庭都护府下了不得妄自出战,坚守防线的命令,可是派些斥候出来也不算违反军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过去二十年,内阁一直死死盯着枢密院,任何军队的调动都可能被文皇帝和那帮子文官当成心怀不轨,时间长了,帝**队不变得这么僵化才奇怪了。”薛猛在边上接话道,看得出来他对已经死去的文皇帝也没什么好感。

郭虎禅听着苏文焕和薛猛有一搭没一搭地数落着文皇帝,只是脸上笑了起来,似乎帝**队内部,对于文皇帝都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想想也是,原本帝**队是何等的强大,可在文皇帝手里却成了现在连新罗人都敢发动叛乱的样子了。

沿着野地里的林子,郭虎禅他们逐渐地靠近了新罗叛军的营地,以骑兵的行军速度来看,也就是一天不到的功夫,不过这也和郭虎禅他们的队伍只有十三人有关,一路上他们避开了几次新罗叛军的巡逻队伍。

随着天空中的一声鹰啸,一头双翅展开足有丈余长的金翅大雕从空中如同流星般坠下,直到距离地面数丈高的地方才扑扇起如同钢刀般的翅膀来,稳稳地停在了薛猛的手臂上,一副颇为得意的样子。

“附近应该没有新罗叛军的大队人马。”薛猛用驯鹰的骨笛和自己蓄养的金雕交流之后,朝郭虎禅道,刚才便是靠他这头金雕在空中侦察,他们才提前避开了新罗叛军的巡逻队伍。

苏文焕不无羡慕地看着停在薛猛手臂上的那头金雕,长安的世家子弟圈子里,飞鹰走马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良驹易得,可是像薛猛蓄养的这头通灵性的金雕却是极为难得,就好比郭虎禅那匹透骨龙一样。

“提高警惕。”郭虎禅并没有因为薛猛的话而放松,金雕只能侦查到大股人马的动向,一旦人数减少,再加上又有林木遮掩,很可能会漏掉小股的精锐斥候。

前面绕开的三波新罗叛军的巡逻队伍,让郭虎禅不敢小看叛军将领的谨慎,毕竟他们是来悄悄摸营的,要是给发现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是。”所有人都应了一声,收起了轻敌之心,郭虎禅虽然在他们中年纪最轻,但却比之那些老军官都还要沉稳。

所有人都开始下马步行,进入了靠近新罗叛军营地右侧的树林,换了是他们,也肯定会布置一定的人手注意林子里的情况。

郭虎禅的谨慎为他赢得了回报,队伍里两名打前哨的斥候,发现了新罗斥候的踪迹,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原处。

“大概三到五人一组,起码有三组人。”回来的两名斥候,根据自己看到的情况做出了分析,同时在郭虎禅摸出的空白羊皮上,用炭笔画出了双方的位置。

“你们两个再带上两个人去监视那些叛军的斥候,最好能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其他人原地待命。”郭虎禅吩咐道,如果真要摸掉这处新罗叛军的营地,就绝不能提前打草惊蛇,让这些叛军有了提防。

四名斥候离开了,剩下的六人则是聚拢了马匹,跟郭虎禅他们三人一起在边上一处较为隐僻的地方扎营。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枯燥的,这时候虽然只是八月末,但是朝鲜半岛已经开始下雪,天气寒冷,但是郭虎禅他们却不能生火取暖,因为冒起的烟会暴露他们的行踪,不过好在他们带了足够的烈酒用来取暖御寒。

即便是向来不喜欢喝酒的郭虎禅,也不由时不时地喝着烈酒,同时活动着自己的四肢,以免变得僵硬。

对于苏文焕和薛猛两人来说,却是难得的好机会,起码换了平时,他们很难能和郭虎禅喝酒喝个痛快。

“难怪都说帝国西线和北线的士兵个个都是酒鬼。”看着苏文焕和薛猛两个人面不改色地喝下了一牛皮囊子的烈酒,郭虎禅不由嘀咕道,他也喝了半牛皮囊子,这种寒冷的天气里,不喝烈酒,没有火堆取暖,用不了多久就会冻僵,恐怕等几个月后,他就算不会变成酒鬼,也至少成了半个。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能生火的郭虎禅他们只有一边喝酒,一边说话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六个斥候则是说起了自己的故事,他们大多数都是军人世家出身,虽然比不上那些虎贲老兵世家,但也是从小被当作职业军人给培养的。

六个斥候,有一个居然来自江南的金陵府,这倒是让郭虎禅倍感兴趣,他知道江南的金陵都护府在枢密院是个很特别的存在,虽然金陵都护府是四大都护府之但是自从修文年间文皇帝削弱枢密院开始,作为四大都护府里唯一没有防区的,金陵都护府被削弱得最为厉害。

而枢密院当时只顾着保住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于是金陵都护府和控制中南半岛的安南都护府到最后被削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也是那时候开始,帝国海军在文皇帝的暗示下,直接架空了安南都护府,实际成为了南洋地区的守护者。

而金陵都护府,虽然没有安南都护府那么倒霉,可是也给帝国海军渗透了不少人,再加上当初枢密院的不作为,让金陵都护府的一批将领和军官都颇有怨气,最后在枢密院和帝国海军的争斗里保持了所谓的中立,不过就结果来看,把金陵都护府当作是倒向帝国海军一边也未尝不可,只是枢密院不想把矛盾激化,让金陵都护府彻底站到帝国海军那边去。

“海军那些人,其实下面的人都不太喜欢。”那名来自金陵府的陈姓斥候说道,帝**队的传统一直都是大陆霸权,而金陵都护府作为四大都护府的一员,同样也是大陆霸权的支持者,虽然不及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那么名声响亮,可是过去的历次战争,金陵都护府派遣的江南士兵在战场上的表现不比安西士兵和北庭士兵差多少。

帝国南方的军人世家子弟也同样遵循着帝**队的传统,蔑视海军,不过现在的情况稍微有些变化,毕竟金陵都护府的军费不少是来自帝国海军方面通过内阁和兵部下拨的,但是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却仍是不大买海军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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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毒龙钩

第五十一章毒龙钩

黎明时分,天边依稀有了些亮光,阴暗的林子里也透进了几丝光线,刚好能看清地下的路。

郭虎禅睁开了眼,他的身子冻得有些发僵,解下腰间的牛皮囊子,灌了一口后,随着冲入喉咙的辛辣烈酒,他才恢复了些知觉。

这时候就靠在他边上的苏文焕和薛猛也醒了过来,两人也都各自喝起了酒,同时站起来,活动着发硬的四肢。

呼出一口白气,郭虎禅放好牛皮囊子,从地上抓了把雪,狠狠地扑在脸上,然后揉搓起来,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

“走,去看看那些叛军的营地。”郭虎禅朝同样清醒过来的苏文焕和薛猛说道,昨天晚上,派出去的两名斥候跟了那些新罗叛军斥候很久,直到他们撤回营地才回来,同时还画下了简易的地图。

“大人。”其余十名斥候也都被郭虎禅他们发出的细微动静给惊醒了,这些帝**队里最精锐的斥候,每个人的直觉都如同野兽一般。

“你来带路,其他人留在原地待命。”郭虎禅朝昨天派出去的两名斥候中的一人说道,黎明前是哨兵警戒状态最差的时候,而且新罗叛军营地在这里已经驻扎很久,而帝**队始终都没有出击过,叛军将领虽然谨慎,但是下面的士兵却未必。

林子边缘,郭虎禅在微明的晨光里,看清了新罗叛军的营地,营帐外面倒是用削尖的木头做了一排拒马和鹿角的木栅栏。

看起来不是什么无能之辈,郭虎禅心里对叛军将领有了个印象,起码这处营地的布置极有章法,虽然远眺过去,那些警戒的哨兵看起来差不多都昏昏欲睡的样子,但是郭虎禅已经打消了潜入的念头,因为那些哨兵安排的位置没有留出死角。

“不好办。”薛猛自言自语道,他也看出了没有可乘之机。

“走吧。”郭虎禅转过了身,没有半点犹豫,虽然新罗叛军出乎他意料之外,不过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坚定了要拿下这处叛军营地的念头。

那个叛军将领不是庸才,要是放任不管,迟早都会成为大敌,这就是郭虎禅的想法,既然发现了,那就绝不能放过。

苏文焕和薛猛跟在了郭虎禅身后,很显然他们希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处新罗叛军的营地已经不大可能,接下来或许会打一场硬仗。

从林子里撤回驻扎的堡垒后,郭虎禅立刻在堡内召集了几个百夫长,开始他还觉得原本堡内的帝**官执行命令时过于死板了些,但是现在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情,起码那支新罗叛军不是好对付的,而且在兵力上占据优势,贸然出堡很可能会吃到败仗。

新绘制出来的地图前,几个百夫长看着郭虎禅他们所画出的营地图,也都皱起了眉头,显然这支驻扎在他们不远处的新罗叛军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看起来那次他们是故意诱敌了。”一名百夫长忍不住道,他想起了上一次那些新罗叛军虎头蛇尾的佯攻。

“他们是想引我们出堡。”另一名百夫长也是喃喃自语道。

郭虎禅看着很快就认识到这支新罗叛军异样的几个百夫长,心里还算满意,起码这些边地的军管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和谨慎的判断力。

“这支新罗叛军很危险,我并非指他们本身,而是他们的那个将领。”想到一路上避开的那几拨叛军的巡视人马还有布置在营地侧方林子以备万一的叛军斥候,郭虎禅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要是放任这支新罗叛军不管,他们迟早会成为帝**队的**烦,让帝国士兵付出更大的牺牲。”

郭虎禅的话得到了几名百夫长的尊敬,一群乌合之后和一群训练过的士兵在战场上绝对是两个概念,他们不能让那个叛军将领继续活着。

郭虎禅依然打算在夜晚行军,潜伏在林子里,然后在黎明时偷袭叛军营地。

“大人,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出去,调动那些叛军离营,然后大人端了他们的营地,从后方击溃叛军主力。”几名百夫长商量了一下后,朝郭虎禅道,他们是打算把自己当诱饵了。

“敌军未必会上当。”薛猛见郭虎禅大为意动,却是在边上提醒了一句道,就他们观察新罗叛军营地的情况看,那个叛军将领是个极其谨慎的人,面对离开堡垒的帝**队,他未必会舍弃营地,就算离开也会留下足够的人手看守营地。

“上不上当都无所谓,只要能调动他们的兵力就行。”苏文焕似乎更清楚郭虎禅心里的想法,但从兵力上看,他们六百人,叛军在一千以上,是他们的两倍左右。

“只要他们兵力被调动而分散,不管留守营地的叛军有多少,都会给我们可乘之机。”郭虎禅亦是赞同苏文焕道,而薛猛也只是出于谨慎,此时他只是略一沉吟,便点头应是了。

作战计划很快在几个百夫长和苏文焕,薛猛手里变得详细起来,郭虎禅他们这一百斥候仍旧是偷袭叛军营地的主力,但是同时还有一百名堡内的骑马步兵跟随,而作为诱饵则是堡内的三百帝**队主力,只留守一百名士兵看守军堡,即便他们失败了,一百人凭借各种工事,也能抵挡住叛军坚守到援军到达。



新罗军营,帅帐内,金理洪躺在裘皮榻上,看着手中的一卷汉书,他是新罗王族,当年帝国征服朝鲜半岛,金氏最后不战而降,虽然一批王族被杀,但是整个金氏还是延续了下来。

朝鲜行省建立之后,帝国施以高压统治,金氏当时就做了帮凶,不过金氏深谙生存之道,始终隐忍不发,保持着对帝国的忠诚,直到修文年开始,鸡林州都督府被撤掉,帝**队在朝鲜半岛的军力不断削弱,金氏才重新崛起。

修文年后期,朝鲜行省不时爆发叛乱,其实背后都有金氏的推动,只是他们自己一直掩饰得很好,以至于黑齿常之也被他们瞒过去,仍旧对几个金氏的官员相当信任,最后熊津城陷落,黑齿常之自己以身殉国。

金理洪算是如今重建的新罗国里的王族子弟,不过金氏起事前,他仍是毫不知情,直到熊津城陷落,他才被登基为王的金政明封为将军,并且拨给了他最精锐的一千多士兵。

金理洪知道,现在重建的新罗国其实脆弱得很,最需要的是时间,如今朝鲜行省的那些百济人,高句丽人都需要安抚,并且把他们绑到新罗国的战车上,否则帝国只要派遣精锐大军过来,他们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将军,汉军离开堡垒了。”帅帐外,一名亲兵忽地进来,朝榻上的金理洪道,刚才派出去的斥候送回来了消息,汉军大队人马出了他们的军堡,朝他们营地的方向而来。

“多派些人手去打探一番。”金理洪调整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态后吩咐道,同时看向了帐内的几个将领道,“汉军人少,他们出堡,纵有所图,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我们只要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金理洪生得面目白皙,看上去像书生多过像将军,说话也慢条斯理,几个在帅帐里的将领虽然不喜这个主帅,可是这个主帅乃是大王的儿子,尽管是个庶出,可终究是个王子不假,而且据说是元晓大师的弟子,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们也只有听从命令。

数个时辰后,金理洪再次得到了亲兵的回报,派出去的几拨探子大半死于汉军斥候之手,只有寥寥几个人逃回来,而且按照逃回来的探子禀报,汉军是冲着他们来的,队伍里应该有攻城用的器械。

金理洪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汉书,从榻上下来了,他得到的任务是钉死汉军,不要让汉军看破他们如今的虚实,所以他自从受命领兵到此之后,便修建加固营垒,做好了坚守的准备,只是他在营地的布置虽然能抵挡得了普通的进攻,但是汉军要是真地带来了他们的攻城器械,他这个加固过的营垒也是承受不住汉军的猛攻的。

这时帐内的几个将领也紧张起来,他们和军中的士兵虽然是号称新罗军中精锐,可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不是汉军的敌手,虽然熊津城那一仗他们打赢了,可是谁都记得那些死战到底的汉军士兵有多么可怕,简直就像是故事里那些恶鬼般的修罗一样。

金理洪走到了画得简陋的地图前,从探子们的消息来看,汉军走的确实不快,最起码要到明日才能抵达自己这里,如果那些汉军真地带了攻城器械,他要是仍旧在营垒里坚守不出,恐怕会输得很惨。

“回去让你们的士兵做好出发的准备。”金理洪看向了几个将领,沉声说道,他虽然心中也有些犹豫,但是却绝不能表现出来。

直到几个将领离开后,金理洪才重新坐了下来,汉军的举动委实有些诡异,此前汉军一直守着他们的堡垒,哪怕他开始故意派兵挑衅,他们也没有出来,现在怎么突然出来了。

金理洪的眉头皱紧了,他从小喜好看书,兵书战策也看过不少,而且为人谨慎,所以他父王才会把这一千多静锐人马交给他,他不是个喜好冒险的人,所以当他第一次派兵挑衅,设伏失败后,他就一心一意地打算坚守,本以为入冬之后,大雪封道,汉军更加不可能离开他们的军堡,他可以好好地守过这个冬天,只要拖到来年就行了,没想到汉军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金理洪并没有太长时间来迟疑,既然他做出了出战的决定,就不能再随便改变主意,他知道那些将领并不喜欢自己,而且自己在士兵中人望也不高,要是再落个优柔寡断的名声,他日后很难和其他几个兄弟争夺军权。

不多时,营地内,四百多的新罗骑兵已经整装待发,金理洪依然谨慎地选择以骑兵出战,即便汉军有所诡计,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内赶回营地。

对于金理洪在这方面的谨慎,几个随着一起出战的将领倒是没什么话,面对汉军再怎么小心也不过分。



风雪中,几个人马都罩着白袍的细柳营斥候看着远处营地里驰出的新罗骑兵队,看了一会之后,立刻牵着马从藏身的雪窠里起来,向着后面的方向而去。

仅仅是片刻后,郭虎禅就得到了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新罗叛军大概出动了四百骑兵,看得出来那个叛军将领已经不是用谨慎能来形容了。

不但是郭虎禅,就连苏文焕和薛猛也很讨厌这样的对手,因为这种近乎胆怯的谨慎让他们的对手不会轻易犯错,而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承受更大的损失。

并没有感叹多久,郭虎禅他们便带着队伍出发了,一共两百人,偷袭有着三倍兵力以上的敌军营地,这不是一场轻松的仗。

这时林子里,得到郭虎禅命令的细柳营斥候,开始了一场猎杀。

围坐在火堆边,三个新罗叛军斥候搓着手,口里用土语骂骂咧咧地骂着金理洪这个主帅,在他们看来跑这冻得死人的鬼林子里待着,根本是金理洪这个主帅混蛋。

不远处,几双犀利而冷漠的眼神盯着那三个坐在火堆旁,没有丝毫警戒的新罗叛军斥候。

随着近乎细密无声的脚步,三名细柳营斥候摸近了自己选择好的猎物,天上的雪片漂亮,就是那一刹那间,三人就如同捕食的猎豹一样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三棱短刺,这种完全为了穿刺而设计的凶器是帝**队里斥候的标准装备,用来让斥候解决一些身穿重甲的敌军哨兵。

被踢散的火堆里,两名新罗叛军斥候被死死地压在了地上,他们的胸口,两把三棱短刺整个没入了他们的胸膛,握着刀柄的两名细柳营斥候脸上的表情很淡漠,他们被郭虎禅派来执行任务,是因为他们在进细柳营之前,就是安南都护府的斥候。

虽然安南都护府已经被帝国海军架空,但是安南斥候仍是整个帝**队中最可怕的杀手,他们在中南半岛的潮湿雨林里,对付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土著,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在林子里掩藏自己的行踪,在敌人松懈的刹那,从阴暗的地方发动致命的攻击。

剩下的一个新罗叛军斥候,这时被吊在了半空中,他的脖子处勒着一圈钢丝,殷红的鲜血随着钢丝滴落在了洁白的雪地上,染得一片血红。

随着松开的钢丝,失去生命的躯体跌落在了雪地里,这是最后那名细柳营斥候,身材高大,可是却并不魁梧,但却有种异常剽悍的野性,就好象林中觅食的猛虎。

另外两名细柳营斥候也站了起来,三人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沉默地掩埋了三具尸体后,便向着另一处猎物而去。

最后当郭虎禅和苏文焕还有薛猛带着士兵抵达林子一侧时,他们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尸首和人烟,似乎这林子里从来没有活物过。

看着三名归队的斥候,郭虎禅有种心悸的感觉,这和以前那些虎贲子弟给他的强悍感觉完全不同,这三个人是真正的杀人者。

“大哥,薛兄,看你们的了。”看着不远处叛军营地高处箭塔上两个守着鸣锣警钟的新罗士兵,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苏文焕和薛猛,这两人的先祖都是以善射闻名,尤其是薛猛,当年其曾祖薛仁贵更是帝国第一神射手,箭下从无活口。

薛猛拉开了他那张十二石强弓,苏文焕比他稍差些,但是弓力也不遑多让,两人各自瞄准了箭塔上那两名叛军士兵。

风雪呼啸,百步的距离足以让射出的箭矢偏离方向,但是薛猛和苏文焕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忧色,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实力足以让他们射杀任何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敌人。

全钢制的三棱破甲箭,单重超过一斤,箭身上更带有倒钩细槽,可以内灌毒药,是帝的神射手专门用来射杀敌军将领的狙击箭矢,没有多少人能使用,也没有多少人能用得起。

即便是苏文焕和薛猛,两人也不过随身只带了十支这样的箭矢,如今对付两个叛军小兵,却不得不动用这样珍贵的箭矢,两人心里未免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不过这等大风雪里,也只有这种名为毒龙钩的加重狙击箭矢才能穿透风雪,做到一击必杀。

随着在呜咽呼啸的风声里炸响的弓弦声,两道乌光几乎是瞬息间就击穿了漫天风雪,出现在百步之外的塔楼上。

郭虎禅始终注视着那座塔楼里的两个叛军士兵,他清楚地看到了两人被疾速射来的箭矢贯穿身体,当场倒闭的画面,尤其是那个被一箭穿透眉心颅骨的叛军士兵,风雪中鲜血就像盛开的血玫瑰一样绽放,有着妖异的美感。

苏文焕放下了手中的弓,瞥向了身旁的薛猛,那眉心一箭是薛猛射出来的,他输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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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被唤醒的汉之军魂

第五十二章被唤醒的汉之军魂

一百名来自军堡的辽东边军士兵执盾挺刀,披着白色的布袍在风雪里向着前方的新罗叛军营地飞快地逼近着。

那些辽东边军士兵要尽量在被叛军发现前清楚叛军设在四周的拒马,鹿角,打开给骑兵冲击叛军的道路。

十几个细柳营斥候则是身手矫健地翻阅过那一排一人半高削尖的原木栅栏,如同白色的鬼魅一样,收割着那些躲在背风雪处的叛军哨兵。

行进在雪地里的一百名辽东出身的辽东边军士兵看着前方风雪里依稀可见的细柳营斥候杀人的场面,都是心中服气,这些个斥候果然厉害,杀人干净利落,到现在起码割了二十个叛军哨兵的喉咙,还没有给发现。

快摸进那片由拒马和鹿角组成的叛军外围防线时,徒生变故,一个士兵身体整个朝下陷落,幸亏他身后的同伴手疾眼快,及时拉住了他,才没有掉进那足有一人半高,底下布满了尖刺木桩的陷马坑。

被拉上来的辽东边军士兵面色发青地看着自己不小心踩到的那个陷马坑,恶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地上,他刚才就差点不战而死,要真是那样,真是天大的笑话。

“让弟兄们都多加小心。”带队的百夫长低声朝身边的士兵吩咐道,那些新罗叛军的谨慎程度让他都开始有些佩服了。

一时间,辽东边军士兵们推进的速度开始变慢了,他们用手中的的刀鞘,狠狠地敲击着前方的雪地,以防再遇到那些陷马坑。

片刻之后,郭虎禅也从回来禀报的士兵那里知道了陷马坑的事情,他身边苏文焕和薛猛都是忍不住骂了起来,两个人都没想到自己第一仗遇到的竟是谨慎到这种程度的对手。

不过好在最后给发现的陷马坑不多,只有十几个,辽东边军士兵们前进时清理出来的道路足够郭虎禅他们那不到一百的骑兵通过了。

郭虎禅该感谢恶劣的气候,起码十几个细柳营的斥候好手杀了近三十个叛军的哨兵都还没有给发现,而且那些辽东边军的辽东边军士兵也已经把叛军营地外围阻碍的拒马和鹿角清理出了一片,已经到达了那片已经被斥候清场了的木墙边上。

秦风领着手下的士兵给那一排木墙饶上了拇指粗的绳索,接着让几个高大的士兵扛着那几盘不下百斤的绳索往后面去了。

玄菟郡出身的秦风是个老军头,在辽东的军堡待了十年多,一步一步当上了百夫长,这次给派到郭虎禅手下,也是因为他那队人是军堡里最擅长步战的。

看到秦风派出的士兵成功地把绳索套上了十几匹罩着白布的健壮驮马身上,郭虎禅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一仗他起码有了七成的胜算。

“骑兵上马,准备出击。”郭虎禅朝身后等待的士兵喊了起来,苏文焕和薛猛更是不用他吩咐,已是飞奔而去,翻身上马,接下来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是在郭虎禅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谁都不想给对方比下去了。

叛军营地的木墙前,看着一下子绷直的绳索,秦风看着只是晃了晃的那排木墙,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那些新罗人居然把木墙的桩子埋的那么深。

“都给我使劲砍。”秦风拉出了腰间挎着的手斧,朝着那些碗口粗的木桩子砍了起来,作为玄菟郡出身的老兵,秦风和手下那些辽东子弟个个随身都带着斧头,那些积年的老林子里可不像南方的林子都是灌木,一般砍刀就能对付,挡路的都是些小树,得上斧子,而且斧子份量够沉,遇上穿甲的,一斧头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

这时候营地内的新罗叛军终于被这动静给惊动了,不过仓促间也就几十个士兵,跟被发现的十几个细柳营斥候交上了手,他们虽然大声喊叫着,可在风雪里也就传出没多久就消散了。

这时候,已经有辽东边军士兵趁着叛军大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扯去了身上的白袍,爬过木墙,执盾握刀杀向了那几十名叛军士兵,细柳营的斥候虽然是杀人的好手,可都没穿重甲,这等明里的阵仗还是交给他们。

叛军士兵显然没有想到过会遭到这等突然的偷袭,全靠领头的军官大喝才没有乱了阵脚,叫骂声里那名叛军军官看着哨塔上毫无动静的鸣锣,就知道那哨塔里的士兵多半给汉军的斥候抹了喉咙。

“快去禀告朴将军,汉军杀来了。”那名叛军军官朝身边的亲兵吼着,一边指挥着手下的士兵结阵,这时候他前面起码有不下五十的汉军士兵翻过了最后那道木墙,迅速结阵朝自己这边掩杀过来。

十几个细柳营斥候都是老手,一看军堡的辽东边军士兵上来了,立刻便撤出了战场,却是往着叛军营地里去了,到处放起火来。

“动作都给我快点。”看着叛军营地里冒起的黑烟和几处火光,秦风大吼着,手上的斧头砍得更加用力了。

随着一块块的木屑飞舞,那一排木墙齐腿高的地方都给砍得只剩下了一半不到,这时候那绕着木墙的绳索的另一头,驱动着马匹的士兵马鞭子抽得更重更急。

终于随着支嘎的难听声音,那一排足有三丈款的木墙终于轰然倒地,只留下一排折断后的半人高不到的木桩子。

“杀。”这时军堡的辽东边军士兵已经全部涌进了叛军营地,而这时候先前那伙大约六十多人的新罗叛军只剩下了一半多人,节节地后退着,不过他们身后不远的营地里,又来了大约百人多的新罗士兵。

策马疾奔在风雪里,薛猛再次拿起了自己那张十二石强弓,这等强劲的弓力,便是他一天也开不了几箭,不过这时候那个先前指挥手下结阵抵挡了辽东边军士兵一阵的那个新罗人叛军军官,已经值得他出手了。

听到后面的传来的呐喊呼喝声,那名犹自组织着剩下不到一半的三十名士兵抵抗的叛军军官不由脸上露出了喜色,汉军士兵虽然勇猛,可也不过区区百人罢了,不过他脸上的喜色很快就在瞬间凝固了。

一根足有小指粗细的全钢长箭穿透了他的胸膛,带起一蓬血箭,这时他才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胸前开着的血洞,死不瞑目地倒下了。

随着他的死亡,本来就全靠他压着的三十名新罗叛军士兵仅剩的那点斗志在瞬间瓦解了,他们中开始有人掉头逃跑,反倒是打乱了原本后方增援而来的友军队伍。

“都给老子上,全部杀光,一个不留。”秦风大吼了起来,这时他手下的一百辽东子弟已经全部聚齐了,没有一个人掉队,随着他的吼声,他扛着半人宽的大盾,夸着大步朝前方大约百余人的叛军援兵冲了上去。

原本结阵的那些辽东边军士兵立刻散了原本的阵形,一个个如同见到猎物的嗜血饿狼,狠狠地扑向了那出现在视线里的百余新罗叛军士兵。

一记如同熊瞎子拍击的盾牌前撞,秦风直接将挡在他前方的俩个叛军士兵给撞飞了,人也冲进了叛军的队伍里,一个侧身,右手握着的横刀就凶狠地砍进了一个叛军士兵脖子和肩膀处的地方。

这时越来越多的辽东边军士兵如同黑色的洪流冲垮了那些新罗叛军士兵,往往扛着盾牌撞翻叛军士兵之后,就是接上一刀。

这时如同雷声般的马蹄声响了起来,郭虎禅带着一百不到的骑兵冲杀了进来,他胯下的透骨龙更是一马当先,冲在全队的最前面,那排剩下的半人高的木桩只是轻轻一跃便飞了过去,当透骨龙落地时,郭虎禅已经投掷出了手中的黑色马槊。

透骨龙的冲锋时速度带起的力量何止千钧,再加上郭虎禅用特殊手法掷出的螺旋劲,黑色马槊几乎是瞬间就飞越了五十步的距离,将一名叛军士兵给钉在了地上。

这时,辽东边军的士兵们已经娴熟地让开了足够供身后骑兵冲击的道路,五十步的距离对跑起来的透骨龙来说,只是几个响鼻的时间。

随着马嘶声,透骨龙在四十步的时候开始减速,接着冲前了数十步后,猛地停了下来,人立而起,扬起的硕大马蹄将面前已经给吓得呆住的新罗人重重地踏翻在地,随着盯着钢铁马掌的铁蹄落下,那名叛军士兵的胸部肋骨就好象脆弱的玩具一样,整个地塌陷了下去。

郭虎禅单手控着马缰,另一只手握上了将一名叛军士兵钉在地上的黑色马槊上,在这充满血腥气的战场上,他能感觉到身体内流淌的血液在翻滚沸腾,心底里渴望着杀戮,他知道这是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还有他景武太子一代代传下来的霸杀之血。

这时地上那名叛军士兵虽然被黑色马槊穿透腹部钉在地上,可还没有死透,他的身体抽搐着,看着骑在马上的黑色汉军骑士,他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和不想死亡的神情,可是迎接他的是拔起的黑色马槊和随之而起喷薄而出的鲜血。

郭虎禅挥动了手中的黑色马槊,那锋利得可以将分金断玉的马槊锋刃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一样,将那名死去的新罗叛军士兵的脑袋砍了下来,振臂轻轻一挑,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随着黑色马槊翻动间,到了半空中。

郭虎禅的手稳稳抓住了那颗人头,他的脸上带着骇人的暴虐,高高举起了那颗人头,任由鲜血淋在脸上,朝四周的辽东边军士兵大声吼了起来,“何谓汉军,人头缠腰,虏血洗身,唯杀无赦。”

听到郭虎禅那如同虎啸龙吟般的吼声,那些辽东边军士兵看着郭虎禅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了腰上,一阵沉默后,一个个都是发狂般地高呼了起来。

“何谓汉军,人头缠腰,虏血洗身,唯杀无赦。”震耳欲聋的吼声中,那些辽东边军士兵们割起了人头,修文二十年,那是何等漫长的时间,居然让他们忘记了先人的传统。

曾经的帝**队是暴虐的虎狼之师,用尖牙利齿撕碎每一个帝国的敌人,士兵们会在战场上割下亲手杀死的敌人头颅,悬挂在腰里,夸耀自己的武功,就是那个时代里,帝**队征服了万里疆域,杀死了数以百万的敌人,让汉之霸权彰显于世间,无人敢撄掠其锋。

随着郭虎禅那近乎残暴和疯狂的举动,那在辽东边军士兵们心中沉眠已久的汉之军魂被唤醒了。

苏文焕和薛猛看着如同魔神一般的郭虎禅,心里都升起了一股兴奋的战栗感,这才是他们要跟随的天命霸主,帝国需要的是能够鼓舞军心,振奋士气的皇帝,而不是现在未央宫里那个只会玩女人的小白脸。

苏文焕从马上跳了下来,他没带自己的马槊,而是带上了自己那柄陌刀,他和那些辽东边军士兵一样高呼着,杀进了几乎已经被吓得崩溃的叛军士兵中去。

新罗叛军的士兵被眼前那疯狂的一幕勾起了心中那些来自祖辈和父辈们的恐怖传说,在他们的童年,伴随着汉军无敌之名的,更多是汉军在战场上的强大和残暴,现在他们活生生地看到了。

剩下的新罗叛军士兵失去了斗志,就是那些军官也一样,而他们的转身逃跑,却只是让那些辽东边军士兵更加嗜血,杀戮才刚刚开始而已,他们岂能让这些胆怯而卑鄙的叛军破坏这神圣的战争。

郭虎禅无情地杀死着每一个他追上的叛军士兵,这时的他心里一片冷静,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当年太祖皇帝就是用这残暴的传统让帝**队成就了汉军无敌之名,而他现在只是恢复了这个传统。

尽管只是死了一百人,但是剩下的新罗叛军士兵已经失去了勇气,随着那些逃走的新罗叛军士兵如同被吓傻了一样的低喃自语,其他的士兵也如同被感染一样,没有人想去和一支不可战胜的恶魔军队作战,因为那和送死根本没有两样。

叛军营地帅帐,留守的朴先勇最后聚集的士兵仅仅只有两百人,而剩下的四百多人,有大半已经不战自溃,直接逃跑了。

朴先勇怒不可遏,可他却无力制止,汉军的突袭实在太过迅速和猛烈,营地里一共只有六百余人,前后两百人,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被汉军直接杀得崩溃。

帅帐前,两百名新罗士兵摆出了圆阵,拱卫着中央的朴先勇,比起那些已经被杀或是溃逃的士兵,这两百名新罗士兵显然是军中精锐,每个人都穿了一领铁甲,盾牌长枪,强弓硬弩,俱是齐全。

朴先勇按着刀柄,看向了前方渐小的风雪中出现的汉军队伍,随着扑面而来的冷风是一股刺鼻的浓重血腥味,来自那些汉军的身上。

终于朴先勇看清了那些汉军,他们穿着黑色的铁甲,上面的鲜血已经凝结成紫黑色,几乎每个人腰里都悬着一颗人头,他们的脸上沾满鲜血,只露出一双嗜血的眼睛。

令人绝望的战栗在那些新罗士兵的心头浮起,尽管他们被称为精锐,可他们顶多是一群敢杀人的亡命徒,在这些被唤醒的汉军士兵面前,他们根本不配被称为军队。

朴先勇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些汉军步兵和骑兵共同簇拥的那个人身上,他骑在一匹青色的骏马上,布满鲜血的脸上看不出样貌,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瞳让人有种刺骨的寒意,腰里悬挂着五颗人头,而那匹青色骏马的脖铃处也悬挂着两颗人头。

残暴而强大,这是朴先勇和手下士兵们对这个汉军将领的全部印象,死死地按着刀柄,朴先勇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只是举起了手,让圆阵中央的弓箭手准备,一旦汉军进入射程范围之内,立刻放箭。

一百步外,郭虎禅停下了队伍,他已经赢得了每一个身边士兵的军心,现在他的任何命令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执行。

“那些卑鄙的叛军身上穿着的是熊津战死的兄弟们的铁甲,手里拿着的是熊津战死的兄弟们的武器,如今他们竟然敢堂堂正正地列阵在我们的面前…”郭虎禅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沙哑的声音带着憎恨和愤怒,几乎是刹那间他四周的每一个帝国士兵都被激起了复仇的怒火。

“杀光每一个你们视线里能看到的叛军。”当郭虎禅的话音落下时,他身边的薛猛和苏文焕还有细柳营里的骑兵们拉开了自己的强弓。

两边的箭雨同时射出,而这时那些辽东边军的士兵已经顶着盾牌,冲向了前方结阵的叛军士兵,没有任何战术,这时的他们足以撕碎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朴先勇面如土色地看着那些在雪地奔跑如虎豹的汉军步兵,再看着前方出现骚动的士兵,知道这一仗自己怕是凶多吉少,汉军已经完全在气势上压倒了他们,未战先怯,他们岂有打胜的道理,但是他还是拔出了自己的刀,大声嘶吼了起来,“杀,让那些汉军知道,我们新罗人不可侮。”

第五十三章 腰斩

第五十三章腰斩

两军对垒,箭矢临敌不过三发。

弓弩要想遏制步骑冲锋,就需要巨大的数量来弥补射速上的缺陷。

不过如今朴先勇手下弓箭手不过区区百人,面对那些辽东边军士兵的冲锋,根本遏制不了这些已经气势如龙的汉军。

手上半人宽的巨大圆盾重重地荡开了那些新罗叛军士兵刺出的木枪,几乎是短兵相接的瞬间,他们的阵线就被一手刀一手盾的辽东边军士兵给撕裂了。

这还不是让朴先勇感到绝望的,让他绝望的是那些汉军骑兵,他们几乎每个都是神射手,不管是用弩,还是用弓,几乎三四人射出的箭矢就能做到杀伤。

郭虎禅看着以刀盾兵为主的辽东边军士兵的神勇,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即便是在过去安西都护府称雄的时代,北庭都护府的帝国士兵同样也以强悍著称,要不是这些辽东边军士兵远赴万里之后,不适应中亚的气候,他们的战绩会更强。

但是现在,这些辽东边军士兵展现出来的肉搏能力,就郭虎禅眼中,不会比哥舒翰和那些安西老兵差多少。

两百对两百,对于帝**队来说,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哪怕是面对大食人的精锐士兵,帝**队也应该以不超过五十人的代价全歼对手,才算得是有所斩获。

“雁翎阵。”看着那些辽东边军士兵已经撕开了新罗叛军的阵线,郭虎禅果断地下达了冲锋的命令,随着他的大喝声,他身后的骑兵开始变化起阵形来。

十人一队的骑兵战术单位,最后整个形状如同雁翎一样变成了斜线阵,郭虎禅,苏文焕和薛猛三人便立于第一队中央。

“杀。”随着郭虎禅的吼声,他所在的第一队骑兵同时朝前冲锋起来,苏文焕和薛猛更是在马上左右驰射,不到百步的距离,两人就射翻了五六个叛军士兵。

百步距离,对于高速冲锋的战马来说,也就是几下呼吸间的功夫,这时新罗叛军士兵结成的阵线前方几乎已经接近崩溃。

面对冲锋的骑兵,步兵本就在气势上处于劣势,更不用说那些新罗叛军士兵的士气早就处于低谷,当郭虎禅他们那第一队骑兵狠狠地从他们被撕开的阵线处杀入时,那些意志薄弱的士兵开始溃逃了。

这时候,郭虎禅他们身后第二队骑兵也拍马杀到,八个十人队的骑兵就如同一波*的潮水一般在心理上冲垮了那些直接面对他们的叛军士兵的防线。

处于阵中的朴先勇,除了让原本的弓箭手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面前结成密集方阵,就再也毫无办法应对郭虎禅他们那种气势恐怖的冲击。

步兵撕裂敌军阵线,骑兵跟进破坏和碾压,是帝国最普通的步骑合击战术,但是却在过去的战争里证明了其实用性。

郭虎禅他们仅仅是三队骑兵跟进冲击,就让新罗叛军士兵阵前的近百人崩溃了。

本来骑兵冲锋后,一旦陷入混战,或者下马步战,或者撤离战场,重新组成阵形后继续冲击,但是郭虎禅和苏文焕以及薛猛的第一队骑兵,却趁着叛军主将匆忙调动后方士兵结成密集方阵时露出的破绽,从原本的横队阵形变成了锥形阵,直接杀向了中央主将所在。

郭虎禅一拎马缰,胯下的透骨龙已是长嘶着人立而起,扬起了铁蹄,而郭虎禅一手操缰,一手马槊挥舞,荡开了几个新罗叛军士兵刺来的长矛。

‘噗哧’随着喷出的鲜血,一个叛军士兵被透骨龙猛然踏下的铁蹄正中胸膛,整个人给踢得倒飞出去。

透骨龙前蹄刚一落地,便是再次腾跃而起,后蹄踢出,将一个靠近的新罗叛军士兵踹得倒地不起,随即便横着一冲,避开了边上刺来的长矛。

郭虎禅手中的黑色马槊也是一刺一收,就好像毒蛇吐信一样,快速而致命,不过兔起鹘落间,原本围向他的的七个叛军士兵就四死三伤,被他突围而出。

后面这时从马上跳下来的苏文焕舞着手中的陌刀杀到了郭虎禅的身后,他不无羡慕地看着郭虎禅胯下那好似成了精一样的透骨龙,这匹马不止是凶悍,还聪明得很。

不远处,奋力杀来的薛猛也是一脸的羡慕,他此时也比苏文焕好不了多少,胯下的战马也受了好几处伤,看样子也挺不了多久。

“杀。”新罗军中央,看着势如破竹般杀向自己的郭虎禅,朴先勇红着眼睛吼叫着,这时候除了他身前的五十名亲兵还算保持着完整的队形,其他士兵已经溃败了,要不是场面混乱,那些汉军士兵又在追杀那些逃兵,恐怕他已经给那些汉军杀到门底了。

朴先勇已经知道自己绝对逃不走了,金理洪离开时,带走了全部的骑兵,他就算现在逃走,也只会导致己方剩下还在抵抗的士兵立刻全线崩溃,而那些汉军骑兵也不会放他逃走。

拔出佩刀,朴先勇已经不管什么阵形不阵形了,双方都是两百士兵,现在已经形成混战,尤其是他手下士兵已经基本大部溃败,他此时再让亲兵坚守阵形,到最后也就是给汉军围歼的命运,倒不如舍命一搏,跟汉军乱战,杀了那个汉军主将,说不定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巨大的陌刀带起了一阵血雨,因为战马阵亡,已经下马步战的苏文焕已经彻底杀出了性子,他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陌刀,每一刀之下都有叛军士兵倒地。

陌刀巨大的重量下,苏文焕只是简单地挥出,就有恐怖的力量,那些新罗叛军士兵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一旦兵器与之对碰,必定是虎口破裂,兵器被磕飞脱手的下场,要是边上没有同伴及时抵挡,紧随其后的第二刀,就会把他们彻底分成两端。

同样也已经从马上下来的薛猛这时不禁恨自己为什么不也带上柄陌刀,步战时陌刀的威力远胜马槊,而且那种将人当胸劈断或者腰斩的血腥更让人血脉贲张。

投入战场的朴先勇,看着挥刀间将一名亲兵横腰拦断的苏文焕,也不禁心胆俱寒,但是这个时候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挺刀快步逼近苏文焕,一刀快如闪电般劈向苏文焕。

苏文焕一时间不察,竟是差些被朴先勇一刀得手,可饶是如此他闪得及时,也是被刀锋在肩甲上挂了一下,虽然没有被透甲斩入,可是刀锋上下压的大力也让他的左肩发麻,一瞬间不能动弹。

朴先勇能被金理洪留下看守大营,自然也是有几分真本事,他不但天生神力,而且也是名花郎道的高手,同时更学了一手汉刀术,在新罗将领中,也算是一员勇将。

一刀不中,朴先勇趁着占了先手的优势,在苏文焕后退一步的刹那间,又是一记突刺,竟是想要留下苏文焕的性命。

朴先勇刺出的长刀被一柄黑色马槊挡住了,当看到那黑色的古旧马槊的瞬间,朴先勇心里一阵战栗,他知道是那个汉军主将杀到了,几乎是下一刻,他就下意识地飞扑到一边,而这时随着践踏而下的铁蹄,雪花纷飞,郭虎禅策马到了。

看着狼狈地滚到一边的叛军主将,郭虎禅有些意外,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叛军主将倒还有些本事,竟然能躲过透骨龙这一撞。

苏文焕的左肩恢复了知觉,这时候他已经怒不可遏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被逼得那么狼狈,要不是郭虎禅及时杀到,恐怕他就要挂彩了,而且还挂得不轻。

“去死。”大喝间,苏文焕手中的陌刀已经抡圆了劈向狼狈地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朴先勇,他要用这个新罗人的鲜血来洗刷刚才那一刀之耻。

郭虎禅亦是策马和苏文焕一起杀向朴先勇,这是他的第一仗,他也想拿下这叛军将领的头颅作为武功的证明。

朴先勇看着那当头一刀,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还来不及站稳身子,便又一个侧扑,狼狈地滚在雪地里,躲开了苏文焕那饱含怒气的一刀。

这时候朴先勇的几个亲兵终于上来了,他们拼死地抵挡了暴怒中的苏文焕,可也只是用自己的性命为朴先勇争取了从地上爬起来的时间罢了。

刚刚起来,朴先勇就感觉腿上一麻,接着便是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他惊恐地看着腿上钉入的白色箭羽,一个踉跄重新倒在了地上,而这时郭虎禅的黑色马槊刺下了。

不远处,薛猛放下了手中的强弓,格挡开了一个扑上来的叛军士兵,接着转身翻腕,勇弓弦割破了那名叛军士兵的喉咙。

奋力挥动着手中的长刀,朴先勇格挡住了刺来的黑色马槊,可是那杆黑色马槊就好象如影随形一般再次刺落了。

郭虎禅这一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出了一记凶狠的攒刺,这一次朴先勇没有再挡住,他的长刀砍在马槊上被弹开了,然后他只觉得胸膛口一热,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马槊透胸膛而入,他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双手用尽了全部力气死死地握住了马槊的槊刃。

“杀了他,杀了他。”朴先勇嘴角全是溢出的血沫,他的眼珠子都好像要暴出来一样,脖子上青筋毕露,疯狂地朝身边不远处赶来的几个心腹亲兵吼叫着。

郭虎禅虽然听不懂新罗话,可是也从朴先勇脸上疯狂的表情猜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脸上的戾气更重,双手发力,黑色马槊整个穿透了这个叛军将领的胸膛,带起一股血箭。

这时另外几个细柳营的士兵也杀到了郭虎禅身边,抵挡住了那些面露疯狂之色的叛军士兵。

朴先勇双手露出了森森白骨,他这时身体抽搐着,但仍旧死死地抓着黑色马槊的槊杆,拼尽了最后的凶性。

郭虎禅这时也不禁有些欣赏这个叛军将领的骨气和血勇,可他更讨厌这样顽强的敌人,双臂发力间,黑色马槊挺得笔直,郭虎禅要挑起这个叛军将领的尸体,让战场上的每一个新罗人知道叛乱者的下场。

“呀。”随着郭虎禅的吼声,朴先勇被他挑在了半空中,黑色马槊被这披甲人的重量压得如同新月一样。

战场上,还在抵抗的新罗士兵看到了那被挑在了半空中,还剩下一口气挣扎的主将,都是大乱起来,仅剩的抵抗意志也被瓦解了。

“叛乱者,处腰斩之刑。”郭虎禅看向了不远处的苏文焕,大喝道。

苏文焕听到郭虎禅的声音,看着那被挑在半空中还在挣扎的叛军将领,眼中闪过了暴戾之色,几步间就赶到了郭虎禅身边,接着挥动了手中的陌刀,巨大的刀刃轻易地划过了朴先勇的腰部。

如瀑的血泉从被横腰斩断的腹部落下,随着掉落的半截身体,方圆数丈的雪地都被溅满了殷红的鲜血,这残酷的一幕直接让不少叛军士兵精神崩溃了,没人可以看到那凌空腰斩后从胸腹里掉落的脏器还能保持冷静和理智。

郭虎禅收回了自己的黑色马槊,策马到了朴先勇的上半身尸体前,砍下了他的头颅,挑在了黑色马槊上,这时候战场上那些精神崩溃的新罗叛军士兵投降了。

片刻之后,整个战场上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的新罗叛军士兵,不下六七十人,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重伤后在苟延残喘。

辽东边军士兵和细柳营的士兵们开始打扫起了战场,除了那些投降的新罗叛军士兵,他们给雪地里那些还没有断气的叛军士兵补上了一刀。

很快战场统计被送到了郭虎禅面前,这一仗一共击杀叛军三百七十六人,俘虏七十三人,其余叛军则溃逃离开了战场,数目不详,辽东边军士兵阵亡十九人,重伤八人,轻伤三十七人,细柳营士兵阵亡七人,重伤六人,轻伤二十八。

看着从战场上被抬到自己面前的阵亡士兵遗体,郭虎禅沉默着,没有丝毫战后的喜色,这一仗他算得上大胜,可是却依然付出了二十六名帝国士兵阵亡,重伤十四人的代价。

“好好收敛这些兄弟的遗体。”郭虎禅朝身旁的薛猛说道,这一次辽东边军士兵的伤亡占了大多数,他们这支百人队已经打残了。

薛猛的脸上也不怎么好看,他虽然是将门之后,从小就跟着父辈们练武习兵,可有些东西并不是能靠学就能学会的,比如淡看生死。

一天前还曾言谈甚欢的同袍如今已经成为冰冷的尸体,想要习惯这种战场的残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人,那些俘虏怎么处置。”郭虎禅身边,有士兵问道,他们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

“留下几个军官和看上去机灵些的盘问,其他全部杀了。”郭虎禅的声音冰冷,下达了杀俘命令的他,心中没有任何不适应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来自自己血脉里的影响,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冷酷的人。

“是,大人。”郭虎禅身边的士兵们大声地吼着,接着杀气腾腾地走向了那群叛军俘虏,踢打着问话,最后留下了五个活口。

那些剩下的俘虏双眼无神地跪在了雪地里,有些人哭喊着,但是这都无法动摇他们身后站着的帝国士兵。

一颗颗人头掉落在了雪地里,盛开了一朵又一朵的鲜艳血花,而帝国的士兵们则是沉默地捡起地上那些俘虏的人头,放在了大车上。



距离叛军营地远处的另一处战场,金理洪看着面前用车辆围成圆阵的汉军,一脸的凝重,他带着骑兵杀到之后,这些汉军似乎早有预料一般,迅速结成了防御阵形,他几次试探进攻都被打退了,除了在雪地上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以外,他什么都没得到。

“我们撤。”金理洪放弃了,他心里已经意识到大营可能出事了,这些眼前的汉军表现的太过镇定和冷静,看上去就好像是专程在这里等他的一样。

新罗骑兵们开始后撤了,没人会去管雪地里那些死去的同伴尸体,他们只是朝着自己的大营方向而去。

看着退走的新罗骑兵队伍,辽东边军的军阵里,那名百夫长脸上露出了冷然的笑意,他这里可还是有着两百骑兵,这些新罗叛军想走没那么容易。

“加快速度,不要顾惜马匹。”金理洪听完殿后的人马送来的消息,终于露出了急色,朝身旁的军官和士兵们下令道,他没想到此前那些汉军居然一直伪装成步军,把战马当成驮马,现在看起来这绝对是汉军布下的圈套,大营那里恐怕危险了。

金理洪想不到自己居然那么轻易地就上了当,中了汉军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时候他只能希望自己留在大营的人马能够抵挡得住汉军的投降,不过多疑的他更怀疑汉军的兵力远不止那军堡里的五百人。

或许汉军已经在秘密调动兵力了,自己回去也是死,金理洪心中动摇了起来,他害怕回到大营后会是另一个汉军布下的圈套。

金理洪并没有动摇多久,那些从大营里逃出来的溃兵就让他立刻做出了选择,放弃大营,带着手下的骑兵撤回去,保全力量。

第五十四章 军纪

第五十四章军纪

冲天而起的火光里,新罗叛军的大营在熊熊烈焰连同那些叛军的无头尸体一起化作了灰烬。

郭虎禅端坐在马上,嗅着风里传来的焦灼味道,脸上没有多少喜色,金理洪,这个叛军主将还是被他带着四百骑兵逃走了,这个谨慎的新罗人是个不好对付的敌人。

“这事情不怪你们,非战之罪。”郭虎禅看了眼身旁赶到叛军大营和自己汇合的几个百夫长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却是先开口道。

“那个金理洪还真是个无胆匹夫。”苏焕亦在一旁道,这一次军堡连同他们一起出兵,斩获级数也不过四百余级,叫那个金理洪带回了最精锐的骑兵逃回去,算不上什么大有斩获。

薛猛亦是在一边附和了起来,如今军心士气正旺,岂可因为这点事情而冷了众将士的心,“这次我军以五百对一千,一共斩叛军四百七十二级,也算是大获全胜,几位不必自责。”

“各位细柳营的兄弟,这次我们能成功突袭叛军大营,边军的兄弟为我们吸引叛军骑兵主力也是功不可没,我想拿出一百级功让给边军的兄弟,不知各位兄弟意下如何?”郭虎禅听到薛猛提到斩数,却是忽地看向身后的细柳营骑兵,高声说道。

能和郭虎禅同行的细柳营的那些斥候,多少都知道郭虎禅来头不,更何况他们能收获三百多级功,也全靠辽东边军的士兵帮他们吸引叛军骑兵主力和撕开叛军大营的防线,自然是不会反对郭虎禅的意思。

“好,既然各位兄弟都没有意见,那我就擅自做主一回了。”郭虎禅朝身后一众细柳营的同袍抱拳道,接着喊过了军掌公行书的军官,将自己的十一级级功拿出了十级,而苏焕和薛猛自是相从,三个人就出了三十二级级功,这也让在场的一众人个个心服口服。

尤其是辽东边军的士兵更是感激不已,那一百级功郭虎禅本不必让给他们,但是却毫不犹豫地让了出来,而且说的话也叫人心里舒服。

辽东边军的几个百夫长都是辽东本地出身的汉子,个个都是实诚汉子,他们也不推辞,只是朝郭虎禅抱拳一拜道,“大人义薄云天,以后若有差遣,我等必誓死相报。”

“各位边军兄弟,天下汉军是一家,既然是自家兄弟,哪来那么多客气。”看着一众朝自己拜谢的辽东边军士兵,郭虎禅下了马,大声道。

苏焕和薛猛也都下了马,佩服郭虎禅的处事为人,起码这些辽东边军的士兵已经算是自己人了。

“走,回去庆功。”郭虎禅大声吆喝着,原本因为放跑了叛军骑兵而显得有些沮丧的辽东边军的士兵们都是兴高采烈地高声应和着,踏上了回返军堡的路途。

赶回军堡时,已经是两日后,得知大胜的消息,原本在军堡里还有些担心的留守士兵们亦是欢呼雀跃了起来,自从熊津都督府陷落以来,新罗叛军和渤海叛军席卷整个朝鲜行省,而北庭都护府又下令坚守不得出战,谁不憋着一股气。

如今郭虎禅带人突袭叛军大营,斩近五百,怎么不叫军堡内留守的士兵军心大振。

郭虎禅是枢密院直属所命,不必听从北庭都护府的指挥,因此他也是很大方地慷他人之慨,让军堡内的士兵杀猪宰羊,好生操办庆功宴,务必是人人都能喝酒吃肉。

辽东的气候严寒无比,虽然喝酒可以御寒,但是若不同时吃些肉食补充体力,喝太多的酒只会加血液流动,让体内的热量流失更快,所以喝酒若要痛快,肉食必不可少。

郭虎禅带人去侦察叛军大营的时候,那个晚上可是喝了不少的酒,吃了不少冻得硬邦邦的肉干,咬得牙帮子酸疼不已,这一次回到军堡,他自然不想再咬肉干,哪怕是用水煮开后成了肉糜也一样。



“这公还是你来写,我先去喝酒。”军堡内的一处书室内,苏焕把上报枢密院的公这事情全都丢给了薛猛,自己却是一个人跑去外面跟庆功的士兵们一起喝酒吃肉闹腾了起来。

“这个混蛋。”薛猛一个人拿着笔,看着先行开溜的苏焕,只是咬牙切齿地愤愤自语道,他可没苏焕那般厚脸皮,说自己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就把事情推给别人。

“去外面喝酒吧,这公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奋笔疾书的薛猛耳边忽地响起了郭虎禅的声音,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一身军服的郭虎禅不知何时到了自己面前,不由连忙起身,他知道自己不比苏焕,因此在礼数上不敢怠慢。

“薛大哥,你我如今在这边陲战场,何必跟我那么见外,若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二郎就行了。”郭虎禅朝面前站起行礼的薛猛说道,接着又笑了笑,朝脸上有些拘谨的薛猛继续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如今你我都是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

“承蒙殿下不弃,那薛猛以后就斗胆了。”薛猛朝郭虎禅一拜道,他知道自己终于得到了这位殿下基本的信任,自家祖父干的蠢事太多,他不会再犯错,这位殿下是值得他一生追随的人,不管眼前这示好是出于真情也好,假意也好,他坚信这位殿下终会回到未央宫,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那就一起出去喝个不醉无归。”郭虎禅扶住了朝自己一拜的薛猛大笑了起来,薛家虽然如今站到了他这一边,可他不信薛讷,他要在薛家有自己的心腹,而薛猛就是最好的人选。

烧着炭火的军堡大厅里,数百名士兵挤了个满满当当,只是留出了央一块地方,以供角斗。

郭虎禅出来的时候,这些帝国的士兵们都是轰然叫好,不过短短的时间里,郭虎禅已经成了大部分辽东边军士兵心里的头领,尤其是秦风那一队跟着郭虎禅突袭了叛军大营的士兵,更是心服口服。

在叛军大营里,郭虎禅的强悍更是被他们绘声绘色地说给了堡内的其他同袍们听,虽然苏焕和薛猛也是勇猛无双,可是他们都不如郭虎禅能鼓动人心,让人死心塌地去追随他做任何事情。

“何谓汉军,人头缠腰,虏血洗身,唯杀无赦。”那些光着膀子,一边喝酒,一边大块吃肉的辽东汉子们大声念着这句话,一边大声赞道,“大人就是大人,说得好。”

郭虎禅和薛猛一起坐在了上,几个百夫长就在边上,此时大伙儿已经吃喝正酣,大厅里暖意融融,几乎个个都面红耳赤,袒胸露腹,光着膀子的也不在少数。

苏焕酒虫上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正醉醺醺的跟几个光膀子的士兵一起划拳,看得薛猛不住地皱眉头,这个耍酒疯抵赖的混蛋,还真是叫他觉得丢脸。

“今晚本就是尽兴之夜,何必扫苏大哥的兴致。”郭虎禅看到薛猛有起身之意,又看到苏焕喝得醉醺醺的跟人耍赖,却是捉住了薛猛的手腕,朝他笑道。

“薛大哥,辽东士兵虽然直爽悍勇,可也有个坏毛病,只认拳头不认理。”郭虎禅见薛猛不甘地坐下后,却是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

薛猛听完郭虎禅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如今这些辽东边军的士兵对他们客气,多半是今天郭虎禅送了他们一百级功的豪迈所致,几个百夫长可能会因为他们有枢密院的密令而敬畏,但是那些底下的士兵可不会。

薛猛先祖薛仁贵也是在辽东起的家,当年可也是用拳头打服了手下那些桀骜不驯的辽东士兵,才做到用兵如臂指使,他可是还记得那本传下来的手札上可是记录了不少有关辽东的秩闻趣事,其就有关于辽东汉子的记载。

辽东不少地方都是各族杂居,不少归化的游牧民族性子相当野,一言不合就动刀子那是家常便饭,帝国当初管理辽东的时候,所设的官府哪来那么多人手和精力管这些斗殴的事情,反正只要不是闹出几十条人命的大事情,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候,辽东的汉人便养成了比归化的汉儿更凶悍的性情,那些归化的游牧民族要是敢撒野动刀子,保准没什么好下场,自从那之后,辽东归化的游牧民族就老实了许多,不敢跟辽东的汉人闹事情,时间长了也就渐渐融入汉人,主动汉化,放弃了原本的那些破陋习俗。

所以辽东的汉人,从骨子里崇拜强权,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景武太子在辽东的汉人心里,原本过去二十年里的皇帝强得多,至于现在未央宫里的那个皇帝,那更是不怎么得人心。

薛猛这时知道郭虎禅是想用这个机会,让苏焕彻底打服气那些辽东士兵里的几个刺头,辽东汉子脾性就是这样,你要是软蛋,他能欺负死你,你要是比他强,他就跟你干,最是直接简单。

这时候,苏焕已和一个高大的辽东士兵进了大厅央围出来的场地里,他刚才和那几个辽东士兵喝酒划拳,却是故意耍赖,就是想要寻衅滋事,揍这几个刚才话语里对郭虎禅有所不敬的家伙一顿,好好教训他们。

军禁止私斗,不过当兵的要是不好斗,那当个鸟门子的兵,尤其是辽东边军,本地出身的士兵更是从好斗,遇到要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大家自会心照不宣地借切磋之名分个高下,军官们也大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得太凶就是。

这时候大厅里辽东边军的士兵们已经鼓噪了起来,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当场开起了盘口,下注买输赢,让郭虎禅边上几个百夫长都是脸色难看了起来,好斗打架那没什么,军向来是如此,可是这赌博却是军纪严厉禁止的事情。

几个百夫长都是看向了郭虎禅,只希望这位大人不会因此而动怒,只不过他们失望了,在看到有士兵跟那几个开盘的下注后,郭虎禅的脸色变阴沉了。

郭虎禅虽然要收买军心,但是有违他原则的事情他绝不会当作没看到,更不会纵容。

几个百夫长里当场就有人想起身去阻止那几个喝高的大胆混蛋,可是却被郭虎禅喝阻了,“谁都不准动,全给我待着。”

冰冷的声音让几个辽东边军的百夫长都是心头一凛,虽然有人不服气,但是随即就被薛猛身上散出来的杀气给吓住了,薛猛的背景来头他们都清楚得很,当下一个个不敢妄动了。

最后跟风下注的辽东士兵足有四五十人,几乎一个个都买了那个和苏焕动手的自家同袍赢。

“你们不下注么?”看到没有士兵再去下注,郭虎禅却是忽地看向了身边那几个百夫长,嘴角笑了起来,自语道,“你们不下注,我怎么下注。”

听到郭虎禅的话,几个百夫长都是脸上一喜,要是郭虎禅也下注的话,那这事情他也有份,就可以大事化,事化了。

几个百夫长都是一起下了注,而那几个被叫过来的开盘口的士兵这时候酒也给吓醒了大半,不过虽然心里害怕,不过一个个都仍旧硬挺着,看着几个面色不善的百夫长在自己这里下注。

要是可以的话,几个百夫长真恨不得立刻把这几个混蛋给打死,因为他们现自己下注后,郭虎禅原本脸上露出的笑意忽地消失,而是露出了近乎阴沉的冷意,一个个都是心里打鼓,同时也有些不忿,觉得自己上了当。

“我说话,从来算数。”郭虎禅看着几个眼有些不服的百夫长,冷声说道,接着拿出了自己的钱袋,扔在了那几个开盘口的辽东士兵面前,“全部压我大哥赢,你们点下数。”

这时候,大厅里的士兵们都已经注意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看向了郭虎禅和几个百夫长,还有那几个开盘口的家伙。

很快士兵们就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不过饶是平时胆子再大的,也不敢在这时候去下注什么的。

“黄金五十两。”几个开盘的辽东士兵点清楚了郭虎禅钱袋里的数目后,喉头干的报出了这个数字,要是他们输了的话,倾家荡产也陪不起。

“等等,我还没下注呢?”薛猛忽地开口道,同时扔出了自己的钱袋,里面不多不少也是五枚金饼,合黄金五十两,这时候那几个开盘的辽东士兵直接给吓得腿软了。

苏焕看上去好像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可他清醒得很,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在郭虎禅下注后,他朝那个要和自己切磋的辽东士兵道,“老子一拳就揍趴下你。”

苏焕没有压低声音,却是清楚地让边上的每一个人都听了个清楚,辽东边军的士兵们抱团得很,原本还给郭虎禅和薛猛的下注压得心头沉重的他们这时候纷纷叫喊了起来。

“胡大头,揍死他。”辽东士兵们都是朝那名要跟苏焕开打的同袍鼓噪起来,“叫他知道咱们辽东汉子的厉害。”

“开始吧。”郭虎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身边那几个百夫长点了点头。

大厅里围出的场子,那名给叫做胡大头的辽东士兵活动着筋骨打量着对面的苏焕,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出手,因为他输不起。

苏焕笑了起来,朝面前的胡大头勾了勾手道,“软蛋,来啊,爷爷等你呢。”

“胡大头,上啊,宰了他。”这时候边上的辽东士兵们都是大怒着喊了起来。

胡大头也被苏焕的轻蔑给激怒了,他大吼一声,如同剽悍的豹子一样扑向苏焕,一记凶猛的直拳打向苏焕的面门,要是打实了,绝对能让苏焕躺下。

“砰。”随着沉闷如破革的拳掌相击声,苏焕左手抓住了胡大头打出的拳头,这时候边上的辽东士兵们都是没了声响,谁都看得出握着胡大头拳头拧到一边去的苏焕的力气有多么恐怖。

“老子说过,一拳就揍趴下你。”苏焕右手一格,挡开了涨红了脸,挥出拳头的胡大头左臂,接着便是一记快如奔马的重拳直接砸在胡大头面孔上,把他打趴下在了地上。

随着轰然倒地的声音,胡大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耳朵边上也一阵嗡鸣声,他想要爬起来,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还有你们几个,一起上。”苏焕这时看向了先前几个和胡大头一起的人,这时候他哪还有喝醉酒的样子。

“上啊,怕他干嘛。”这时候边上回过神的辽东士兵们已经朝那几个被苏焕点着的同袍大声喝骂起来。

趴地上的胡大头那几个同伴,虽然知道几个人一起上也恐怕不是苏焕的对手,可是这时候他们要是不应战,恐怕已经也没脸再在军待下去了,几个人都是吼叫着扑向了苏焕。

苏焕看着跳下场的几个家伙,脸上露出了冷笑,不过那几个家伙倒还算有些种,没有一起上,而是一个个上来跟他挑战。

连续四下重拳,不过片刻间,跳下场的四个人全倒在了地上,爬不起来。

这时候,大厅里的辽东士兵们一片鸦雀无声,这时候没人再叫骂了,苏焕的拳头比他们的硬,就是最狠的那几个也服气了。

“你们几个,公然聚赌违反军纪,自己收拾东西滚蛋吧。”郭虎禅这时站了起来,看向那几个脸色惨白的开盘口的士兵道,按照帝**法,战时聚赌,杀无赦,平时聚赌,可开除军籍。

“赌资全部充公,参赌者按军法处置。”郭虎禅冷厉的目光扫过了所有的人,接着道,“包括我自己。”

郭虎禅不反对军士兵们消遣,就是私下几个人赌钱,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要处置也不会这般严厉,但是那几个人却是当众开盘口聚赌,却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帝**队过去之所以能战无不胜,靠得就是军法严明,赏罚公允。

“大人开恩,他们被开除军籍的话…”几个百夫长里,秦风站了出来,他知道那几个开盘口的家伙是混蛋,可是把他们赶出军队,还不如杀了他们以正军法。

秦风见识过郭虎禅的强悍,可他还是站了出来,因为如果郭虎禅要是真地就这样做了,恐怕不会得人心,他不希望看到那一幕出现。

这时那几个开盘口的也跪在了地上,朝郭虎禅哀求,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意这样被驱逐出军营,到时候就是他们的妻儿父母都会看不起他们。

“你要为他们求情,打赢我再说。”郭虎禅知道,要真正收服这些剽悍如火,桀骜难驯的辽东边军,就要恩威并施,他朝着站出来的秦风道。

给苏焕揍趴下的几个人被抬了下去,郭虎禅这时候已经下了场,原本批在身上的黑色军服也脱了下来,露出了一身钢铁般的肌肉和胸前布满的狰狞刀疤,每一个看到的辽东士兵都肃然起敬,

秦风也同样下了场,朝郭虎禅抱拳行礼后,他主动进攻了,他知道这个还不到弱冠的年轻大人的身手有多么可怕,绝不会比苏焕和薛猛差上多少。

尽管明知自己不是对手,但是秦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退缩,所以他从一个兵在修治世里拼成了现在的百夫长,他可以输,但不能逃。

郭虎禅的拳脚,犀利刚猛,这几年随着他打熬身体,力量变得越强横,就是苏焕和薛猛也不敢说能在切磋胜他了。

秦风一上来就被郭虎禅死死地压制住了,换了其他几个同僚,或许在十招内就已经倒下了,可他却硬是撑到了二十招才被放倒在了地上。

看着倒下的秦风,那些辽东士兵们低下了头,他们看得出秦风这个军堡里最厉害的百夫长已经拼尽了全力,可他仍然输了,他们虽然服膺于郭虎禅的强悍,可也觉得郭虎禅太过不近人情。

第五十五章 密探

第五十五章密探

“你是个好军人。”郭虎禅伸出手,朝躺在地上的秦风道。

秦风迟疑了一下,最后拉住了郭虎禅的手,他输得心服口服,可是他仍然不希望郭虎禅就此失了人心。

“你们几个,我有个任务,很危险,十死无生。”郭虎禅拉起秦风后,然后看向了那几个已经面如死灰的士兵,口的话让他们都是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我等愿往,还请大人成全。”那几个士兵全都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头在地,额头上全都留出了鲜血。

“都起来吧。”郭虎禅朝那几个士兵道,接着看向了军堡内的辽东边军,声音陡然变高了起来,“从今天开始,不管有任何人问你们,他们几个都是因为伤残离开军队,要是有人追问得紧,就说是犯了事情,若问得详细你们随便编。”

所有的辽东边军都是愣愣地看着郭虎禅,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愿意相信郭虎禅。

“好,今夜不醉无归,尽兴而还。”郭虎禅提起了桌案上的酒坛子道,“敬死去的兄弟,敬活着的你我。”

看着提着酒坛灌起来的郭虎禅,辽东士兵们也被最后那句话勾起了心事,都是一起拿起了身边的海碗或酒坛,大声道,“敬死去的兄弟,敬活着的你我。”

这是郭虎禅第一次看到几百条汉子最后喝得稀烂,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些帝国士兵在喝醉后痛哭。

战死的兄弟,从来不曾在他们心被忘记,尤其是那些老兵,在过去几次被长安的大人们当成无关痛痒的叛乱里,他们失去了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些兄弟就好像是普通人一样死去,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一共有过两千名帝国士兵死于朝鲜行省零星的平叛战争,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多少辽东子弟在熊津都督府服役。

“打仗总会死人,没有人可以说能够看破生死。”军堡的城墙上,郭虎禅披着大氅,薛猛在他身边喃喃道,冰冷的雪片落在了他们脸上,瞬间化成雪水落下。

“那些死掉的人里,有两个是我从认识的,那时候我经常偷偷地逃出家,和侯府街头的孩子一起玩耍,他们两个比我大,总是很照顾我。”薛猛看着远处一弯月牙下依稀可见的辽东大地自语着,“后来他们搬家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要不是那天在战场上,他们两个替我挡刀,恐怕我一直都不会记起他们。”

再强悍的猛将,一人也不是千军对手,郭虎禅懂得这个道理,就像太祖皇帝有虎贲营,那些帝国的将军们在战场上,背后也总有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

“你最后不是记起了他们,这样就够了。”郭虎禅不太会安慰人,但是他知道薛猛不是个软弱的人,他终究会看淡生死的。

“殿下,那些兄弟,不会白死,对吧?”薛猛忽地笑了,朝身旁的郭虎禅问道。

“是的,他们不会白死,每一个兄弟都不会白死,我保证从今以后,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新罗人,不会再有靺鞨人。”郭虎禅的双手按在了满是积雪的墙沿上,“既然那些叛军选择了和我们为敌,那他们除了死亡,不会再有其他任何的命运。”

“我愿意成为殿下手最无情的屠刀。”薛猛的血液里有什么苏醒了,当年他的曾祖薛仁贵因为坑杀十余万俘虏而为辽东各族所恐惧,而他亦是宁愿被当成杀人魔王,也不愿再失去身边的兄弟。

“你不是我手的屠刀,我们每个人都是屠刀,从我们成为军人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注定要为帝国造无边的杀戮。”郭虎禅拍了拍薛猛,然后笑了起来,“屠刀本就无情,更何况杀的只是些人面兽心的畜生。”

郭虎禅走下了城墙,他不知道那些战死的细柳营士兵里,竟然有薛猛时候的兄弟,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在战场上失去身边认识的兄弟,那时候他或许会比薛猛变得更加无情。

薛猛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郭虎禅,解下腰间的牛皮囊子,喝下了剩下的酒后,回头看向了那一片黑暗,低声自语道,“无边的杀戮,殿下你说得真好,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二日,风雪已经停了下来,阳光照耀下,一片苍茫白色的原野反射的光映得人的眼生疼,军堡的城墙上,围起了遮挡寒风的厚实毡布。

一共七名辽东边军站在其,里面有刚来不久的新兵,也有当了好几年十夫长的老军官,现在他们全部站在郭虎禅面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甚至于不认识彼此。

没人知道自己被叫来的原因,但是面对郭虎禅,他们每个人都有种被猛虎盯着的感觉,似乎只要郭虎禅愿意,随时都能杀死他们,即便郭虎禅刚刚挨了二十军棍,背部全是瘀伤。

辽东边军的士兵们没有想到过,今天早上当他们清醒过来后,便是对昨夜聚赌之事的处罚,本来他们以为郭虎禅会忘了这事情,就像以前的那些大人一样。

可是郭虎禅第一个领了二十军棍,当着堡内校场到齐的每个士兵的面,脱了衣服,二十军棍,棍棍结实到肉,直到背上血肉模糊一片,方才受刑完毕。

郭虎禅之后,是薛猛和几个百夫长,作为参赌者,他们每人和郭虎禅一样,都是明知故犯,全部领受二十军棍,至于那四名开盘的士兵更是一人四十军棍,但直到他们被打到昏死过去,没有一个人吭出一声。

最后,一共五十七名辽东士兵没有一个人逃避受刑,全部都主动领受了十军棍。

郭虎禅看着面前七个军官和士兵都是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朝他们道,“怎么我很可怕吗?”

“大人赏罚分明,慷慨豪迈,我等只有钦佩。”七人,资历最老的一名十夫长开口答道,他已经从军十三年,郭虎禅这样故意跟士兵一起受刑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毡布围起的不远处,苏焕将一大把产自安南的白药不要钱地一样往薛猛背上抹着,他的手劲大,疼得背对他的薛猛面目狰狞,还得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音来,免得被这个混蛋笑话。

“你说,二郎神神秘秘的到底想干什么?”苏焕看着不远处给围得严实的一圈毡布,忽地停下了手上抹药的动作,朝薛猛问道。

“你想知道,就去问二郎?”薛猛没什么好气地回答道,他早就知道这个混蛋跑来主动给自己上药,就是没安好心,他现在整个背上都好像没了知觉,那种麻木叫人难受得很。

“你都不急着知道,我着急个什么劲。”苏焕笑了起来,然后看着要离开的薛猛,一把按住了他道,“药还没用完呢,我们接着抹。”

“苏大郎,你别怪我翻脸。”薛猛怒了,朝苏焕瞪眼骂道。

“翻脸,怕你不成。”苏焕可不怕薛猛跟自己耍横,他放下手的铁罐道,“好心给你上药,没想到你倒是匹白眼狼。”

薛猛看着面色不善,捏着拳头的苏焕,虽然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可是他刚吃了二十军棍,又给这个混蛋‘上药’,现在动手,他必输无疑,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笔帐他留着以后跟这个混蛋算。



郭虎禅的手多了一枚令牌,那是枚不起眼的黑色铸铁令牌,可是他面前的七名军官和士兵看到后,脸色都是变了,这时候他们似乎知道为什么郭虎禅要见他们了。

缇骑司果然不简单,郭虎禅看着面前的几个人,他从洛阳出前,他得到了李业嗣派人送来的一本名册和那枚令牌,缇骑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只是皇帝的耳目,既不站在内阁一边,也不是枢密院一边的。

除了枢大臣和各地大员,枢密院以及各地都护府,都督府,折冲府,军事要冲处才是缇骑司重点监视的对象,以防止任何将领拥兵自重的现象出现,同时也是便于皇帝掌握整个帝**队。

如今站在郭虎禅面前的七个人,就是这处五百人的军事堡垒里,缇骑司安排的密探,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生,他们或许会这样默默无名地以一名军人的身份老死,没人会知道他们每隔一到两个月,就会向蓟县的联络点送去‘书信’,报告军事堡垒里的日常事务。

李业嗣交给郭虎禅的名册上,这样的人的名字一共有一千三百五十七个,里面有人可能已经死了,但是剩下的人依然会绝对服从缇骑司的命令。

这是李业嗣的原话,但是郭虎禅并不认同这个观点,那些密探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的机器,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始终贯彻自己的信念的,尤其是这些把自己的心隐藏于黑暗的人。

“参见特使。”七个人同时向郭虎禅行礼了,他们的年龄虽然各异,可是此时心都是带着隐隐的雀跃和兴奋,作为缇骑司的密探,他们或许一辈子都没有用武之地,但是现在他们的眼前却多了那枚代表行动的令牌。

“不必多礼。”郭虎禅朝行礼的七人道,接着示意他们验下令牌。

七人,依然是年纪最大的那名十夫长,接过了郭虎禅的令牌,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枚令牌,合在一起,两枚令牌变得浑然一体,而其他六人也都是一一用自己的令牌验过,确认了郭虎禅手那枚是母令,脸上神情都是变得异常恭敬。

“好了,不用那么严肃,我让你们来,可不是为了摆什么特使的派头。”郭虎禅朝七人笑道,接着说起了正事,“你们应该清楚,如今北庭都护府的大部兵力都要向北防御草原,辽东这里能够得到增援的兵力有限。”

七人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一直处于边境,对于整个大势并不是太过了解,但是也多少知道一些帝国如今面对的困境。

修年间的削减武备,从某种程度上并不能说是完全错误,毕竟当时过两百万的帝**队是一个过于巨大的数字,虽然帝国拥有着对整个河的统治,丝绸之路巨大的利益足以支撑天数字般的军事开支,但是那是要建立在帝**队依然能够保持太祖皇帝时代和太宗皇帝时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基础上。

不管是当时登基的皇帝,还是当时的老臣如英国公徐世绩都不认为帝**队能继续保持过去那种强大,所以才有英国公徐世绩压下了当时的反对声,帮助皇帝削减武备,从一些国国土上驻扎的帝**队,但是没有人想到皇帝在稳固了地位后,一直都没有停下削减武备。

皇帝就好象是想把帝**队全部回收到本土,解散那些在他看来多余的士兵回家去种田,这直接导致了帝国目前军事力量的严重衰弱。

六十万军队,看起来似乎是个很庞大的数字,可是相比帝国漫长的边境线以及需要捍卫的利益,六十万军队又能做什么,更何况里面还要分出不少军队驻守帝国本土的要冲,真正可以用于边境的作战部队,绝不会过十五万人。

这就是帝国如今要面对的窘困境地,而临时仓促征募青壮从军,只是给人以可乘之机,至于掉队各处要冲的帝**队,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事情。

郭虎禅知道枢密院的计划是希望能够以最的代价和最快的度平定朝鲜行省的叛乱,而这同时也是自己控制辽东地区帝**队的机会。

“除了一万老兵,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增援部队,而我要用这一万老兵夺回熊津城,解决新罗叛军。”郭虎禅朝面前的七人说道。

听到郭虎禅的话,七人都是目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不知道郭虎禅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新罗叛军的大部主力被全部吸引到乐浪郡一线,而我军从海路直插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夺回熊津城并不是难以办到。”郭虎禅铺开了地图朝面前的七人说道,“现在的关键就是如何让新罗叛军调动到乐浪郡一线。”

“我要你们作为死间取信新罗叛军。”郭虎禅的目光变得凝重了,他看向了面前的七个人,“那四个士兵也同样是这个计划里的一环,现在你们还可以拒绝我。”

“请特使下令。”七人,那名年纪最大的十夫长朝郭虎禅抱拳道,其余六个人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出。

“你们要知道,你们如果选择执行这个计划,有人将会失去生命,有人将会成为被唾骂的叛徒,而如果我失败了,你们将毫无意义地死去,永远成为被唾骂的叛徒。”郭虎禅看着面前的七人沉声说道,“即使如此,你们依然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么?”

“至少我们做了该做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儿,七人,有人开口说道,那是一个并不高大的汉子,脸上神情很郑重。

“那么,带着这些回去准备吧,做出决定后来见我。”郭虎禅将早就准备好的七份手书的卷宗交给了七人,他并没有让他们当场看过后焚烧,而是让他们带回去。

接过那些卷宗,七个人没有一个人离开,而是当场翻看起来,随后沉默地走到了一旁烧着炭火的铜盆前,将手的卷宗扔了进去,看着它化作一片灰烬。

郭虎禅看着七个人烧掉所有他写的卷宗后,朝自己一礼后离开,眼神也变得有些黯淡,这七个人或许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活下来,他亲手把他们送上了不归路。



军堡内的一处营房里,那四个聚赌的士兵此时正趴在榻上,挨了四十军棍的他们背上血肉模糊一片,虽然抹上了伤药,但依旧是触目惊心。

突然间门打开了,随着吹进的冷风,郭虎禅走了进来,看到他进来,那四个士兵都是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郭虎禅阻止了。

“你们恨我吗?”郭虎禅搬了张马扎,坐在了边上,看着四人问道。

“大人铁面无私,我等实乃咎由自取。”四名士兵,一名看上去大约年近四旬的年汉子开口道,他少年从军,原本想要和父亲一样建功立业,可最后修年间,他和其他人一样在漫长的时间里忘记了初衷,成了油滑的老兵痞,要不是郭虎禅,或许到现在他都不会清醒过来。

“那个任务,你们现在还可以拒绝。”郭虎禅看了眼另外三个没说话的士兵,朝那年汉子说道。

没人说话,房间里一片沉默,郭虎禅等了很久,才继续道,“那么记住接下来我说的话,一句都不要忘记。”



“谢谢大人。”片刻后,那四名士兵都是低声朝离开的郭虎禅背影喃喃自语道,因为他们最后得到了郭虎禅的保证,他们不会白死,那样就足够了。

第五十六章 劫杀(上)

第五十六章劫杀

四个月前,帝国西北边陲,通往青海头的一处野僻地方。

邓元吐出了嘴里的一口沙子,他是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五官长得很神气,不过给晒得黝黑的脸让他看上去好像个三十出头的汉子。

“邓少,喝口水。”邓元边上,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高大青年递了碗水给他。

“谢了,易兄。”邓元接过碗,贪婪地喝了几口后,才看向远处一马平川的原野,这里是临近青海头的高原,人烟稀少,方圆百里也就他们现在呆的这个地方住了十几户人家。

“等碰到那老狗…”邓元一个人低喃自语道,他出身世家,家里祖父曾经官拜校尉,算起来也是军人世家子弟,不过修年时,他祖父被迫解甲归田,回了凉州老家种田,到他父亲这一辈时开了镖局,在敦煌城内也算有些名气。

邓元和身旁一起的青年易水寒都是在敦煌城时互相认识的游侠,不过对于易水寒的名字,邓元一向都觉得不太吉利,荆轲一曲易水寒,最后刺秦不成,反倒给五马分尸,实在是晦气。

“大哥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易水寒不知道邓元在碎念着什么,不过想来也无非是要把马灵察那个老贼给碎尸万段之类的话。

“我看未必,韩武那厮神神叨叨的,整天说自己上晓天,下通地理,前推八百,后知五百…”邓元撇嘴道,他们这回跟着李白这个带头大哥不远千里从凉州追杀马家叛逆到这里,可不都是听了队伍里那个好称多智的家伙的安排。

“韩武虽然喜欢捉神弄鬼,可你别忘了,他可是以前去过青海头贩过皮草,这地方他最熟悉不过,其他要道都有军队把守,朝廷又下了海捕书,马家叛逆除了这条路可以走外,没有其他退路。”易水寒看着抱怨的邓元,却是正色道,他们两人给派来带着十几个兄弟过来打前哨,便是在这处叫做鬼头甸的地方先给大伙弄个落脚的地方。

这地方人烟稀少,十几户人家多数都是羌汉杂居的汉儿,全靠放牧为生,因为这里鲜少有客旅过往,因此连家客栈也没有,只有一处土垣墙子用些木头扎了个窝棚,算是个过路的可以歇脚喝茶的地方。

邓元只是拿了三两碎银,就从那些村民手里买下了这处地方,同时请那些村民帮着把这处歇脚的地方搭出个客栈的样子来。



距离邓元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一群请来干活的村民们都是欢天喜地地吃着东西,他们这里虽然偏僻,可是赶上一天一夜的路,就能到达最近的市镇买东西,邓元他们出手阔绰,请他们干活的工钱可比他们放羊多的多,因此村里三十多条汉子全把原来的活计扔给了自家的婆娘,跑来这里了。

吃着细面饼子,几个年长的村民围着村长金老汉有些担忧地问道,“金老,那两位爷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来咱们村开黑店吧?”

鬼头甸一两个月难得见什么外人,不过有不少往青海头走私贩卖食盐,茶叶,生铁的行商业协会从这处僻野的地方走,经年累月下来,也有几个人靠着这条通道了财。

那几个年长的村民显然是胆子了些,觉得突然跑来的邓元他们着实可疑得很,这些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惹的后生来的第一天,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伙子跟他们起了冲突,结果叫人家一个人就都打趴下在了地上,好在他们没什么歹心。

“吃饱了就干活,别尽瞎想,要是没力气地方使,晚上在婆娘身上多用些,再生几个娃。”金老汉看着那几个啃着拿工钱买来的细面饼子的村民嚼舌头,却是放下了口的旱烟杆子,使劲敲着灰训斥道。

金老汉在鬼头甸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不然他也不会当上里正,那两个来的年轻后生的头领,一口标准的凉州腔,出手阔绰,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弟,哪会跟什么江洋大盗搭边。

听到金老汉的训斥,那几个年长的村民不响了,而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则是趁机鼓噪了起来,他们都是有一把子力气的粗壮汉子,可是却不懂武功,自从给邓元他们轻松地打倒之后,都是起了拜师的念头,所以干活的时候特别卖力,而他们也跟邓元他们学了三招两式,自然是不乐意见到有人说师父的坏话。



数个时辰后,鬼头甸外,忽地出现了一队人马,李白骑在马上,看着前方依稀可见的村落,朝身旁一个蓝袍青年道,“前面就是你说的鬼头甸了吧?”

“没错,就是那里,那老狗想去青海头,除了走这条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韩武朝询问的李白答道,他少年时候就跟着家里人到处跑商,这青海头更是常去的地方。

那些羌人部落缺盐缺铁,茶叶更是他们抢着要的好东西,只要你不怕辛苦,胆子够大,拉上几车货往青海头走一趟,就能换回十倍的皮草金银。

不过猫有猫路,狗有狗道,这青海头的行商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起的,而且也危险得很,虽然那些羌人部落互相有约,哪一部敢劫掠来做买卖的商人,各部共击之,可是那些到处游荡的马贼或是穷疯了的部落可不管那么多,遇到能抢的就抢,只要做得干净利落,谁会在意青海头的荒野里又多了几堆白骨。

韩武过去就曾经差点死在青海头,赔光了老本,最后辗转去了凉州,流落在敦煌当了个游侠,后来遇到李白收服敦煌城各路黑道势力,他便投靠了过去,因为他头脑灵活,办事牢靠,倒也颇得李白的信任。

听着韩武的介绍,李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此行他们一共八十人,本就人不算多,更不能轻易分散人手,好在有韩武这个‘地头蛇’,不过他也不能肯定马灵察父子一定会走这条路。

不多时,李白他们便到了鬼头甸,这时天尚未完全黑下来,邓元他们搭建的客栈已经差不多有模有样了。

看到李白他们这一大帮子游侠跟邓元他们认识,几个干活的老实村民都给吓住了,他们全村上下也就不到四十个成年男人,这里忽然一下子来了七八十条年轻汉子,如何不叫他们慌乱。

“慌什么?”金老汉看着几个跑到自己边上的村里人,却是忍不住骂道,“都会去干活,没你们瞎操心的份。”

“老丈,借一步说话。”从邓元那里知道金老汉就是村长,李白却是主动地到了闷声不响地干活的金老汉身边,作揖一礼后道。

“公子客气了。”金老汉还了一礼,却是有些诚惶诚恐地说道,李白一身白衣胜雪,也不似其他来的人看上去那般剽悍凶狠,而是雄壮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却是像极了大人物,让他不敢怠慢。

李白和金老汉去了一边的土墙处坐下,他这次带手下的兄弟来这里,是为了杀马灵察,他不敢肯定,吐蕃会不会派人来接应马灵察,所以他不想连累金老汉他们的村子,因为这里随时可能会变成战场。

“不瞒老丈,我们都是敦煌来的,奉朝廷的命令来此劫杀叛贼。”李白开门见山地和金老汉说道,他同时也撒了个谎,他虽然有县尉衙门的令牌,不过却和什么奉朝廷的命令八杆子搭不着边,不过他从邓元那里已经知道,金老汉这个村长也是鬼头甸的里正,最是吃朝廷这一套。

看着李白亮出的令牌,金老汉仔细地看了几眼后,想到自己去两百里外的县城时,也看到过县尉老爷好像有这么块牌子,便立刻信了李白的话,倒头就要拜李白这个官老爷,却被李白给拉住了。

“老丈,这次我等乃是秘密而来,不好让太多人知道,以免走漏风声,还请老丈见谅。”李白笑着说道,然后从怀里摸出了钱袋道,“这里是黄金十两,还请老丈收下,带大伙去附近的县城住上一段时间,等我们杀了那些叛逆再回来。”

听到十两黄金,饶是金老汉算是鬼头甸里唯一一个见过世面的,他也是被李白塞到手里的钱袋给惊呆了,接着他手好像给烧红的烙铁烫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喃喃自语道,“太多了,太多了。”

李白没想到这金老汉这么老实,却是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钱袋,拍去了上面的灰尘,再次塞到了金老汉手里,“收下吧,老丈,说不定到时候你们的房子都保不住,这些算是我先陪给你们的。”

“几间破房子罢了,不值那么多,不值那么多。”金老汉还是不敢收下那么多钱,只是不停地说道,直到李白摆出了老爷的架势出来,他才心地收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金老汉就召集了全村剩下的老弱妇孺,让他们收拾东西去县城,虽然村民们都是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在金老汉三十年的村长积威下,都是回家收拾了东西,赶着大车往县城去了,他们倒也不觉得怎么吃亏,留下的牛羊牲口,全叫那些外来人花钱买了下来,价格可比他们平时卖到县城去还高了不少。

一路上不少人都是缠着金老汉问长问短,金老汉却是牢牢记着李白的话,怎么都不肯说,只是说过段时间,就带大家回去,屡次都问不出结果,其他村民也就死心了。

鬼头甸,李白和手下的游侠完全盘踞了这处本就不到百人的村落,那搭建的客栈也已经基本成型,留下十几个人待在客栈里,其他人却都是搬进了那些村民的破屋子里,在皮甲外面披上村民们留下的一些破旧衣服,看上去这村子就好像完全没有变化过一样。

那些生得矮的倒霉游侠到了大霉,为了扮得逼真点,他们硬是得穿上女人衣服,还给同伴在脸上抹了胭脂,远处看过去倒也像是这地方的健壮妇人。

客栈楼顶,李白一个人喝起了酒,口吟着自己所做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客栈下面,邓元他们听着李白那悠长的歌声,一个个都是面露陶醉之色,他们这位带头大哥,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才武功那都是一等一的,敦煌城里除了王家三铁驹里最末的王维外,没一个人能比得上。

数日后过去,鬼头甸里依然是老样子,不见有人来的样子,那些跟着李白一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游侠们都有些急躁起来,于是带他们走这条路的韩武倒了霉,隔三岔五地被人拉去切磋武功,要是不李白替他解围,恐怕他会给狠狠地揍上几顿。

“老韩,你带的这条路真地是唯一能上青海头的道。”依然是客栈顶上周的野风里,李白看着最近几天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不肯离开的韩武,却是朝他道,他虽然在众人面前一副镇定的样子,可是他自己其实也急躁得很,只是若是连他都乱了,下面的人恐怕会更乱,李白始终都记着郭虎禅教给他的那些东西,不管什么时候,心不能乱,哪怕就是脖子上架着刀,你也得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因为只有那样,你才有翻盘的机会。

“大哥,你放心,我指的道绝不会错。”韩武这时候虽然心里打鼓,不知道马灵察那老狗是不是在其他地方有法子能通过帝**队的关卡,但是脸上却是一脸的赌咒誓。

李白没有再说什么,要是马灵察没走这条路,他只能做最好的打算,继续扮做商人,前往吐蕃余孽那里,杀了马灵察。



三天后,鬼头甸外的野道上,夫蒙灵察骑着马,看着身后大约近两百人的队伍,脸上有几分得色,他这些年的布置没有白费,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是早有预谋的他。

从敦煌城脱身的时候,夫蒙灵察就舍了原来的名字,同时把身边的心腹派去了几个早就准备的秘密地点召集人手。

不过夫蒙灵察没想到的是凉州都督府居然动用了八百里加急,在沿途各地设置关卡,张贴他的画像,让他颇费了不少功夫才离开凉州,但是总算万幸,一路上给他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

“老爷,前面就是鬼头甸,过了那里,便上了青海头。”夫蒙灵察身边,他一个心腹手下说道,夫蒙灵察投靠吐蕃人之后,除了靠一些胡商转运货物去青海头之外,也有些货物是他派手下的心腹亲自押运。

“这条路走得人不多,一来难走,二来过了鬼头甸,有不少马贼,”那名心腹一边说道,一边在前带着路。

夫蒙灵察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过了鬼头甸有多少马贼他不在乎,他身边带着的两百人,个个都是从他父亲那时候开始几十年经营下来的好手死士,只要不是过千人的大队马贼,他都有自信能够走脱。

这时鬼头甸村口的客栈房顶上,李白和几个手下已自眺望到了夫蒙灵察他们的队伍,只是这两百多人的队伍让他们有些拿捏不准。

“那老狗早有反心,说不定这些人手是他安排在别处的。”韩武好不容易看到终于来了人,却是朝李白道,“大哥,我算过的,这伙人肯定是老狗和他的手下。”

“不对劲。”李白身边,和邓元一起的易水寒已自皱起了眉头,自语道,“那些骑马的骑士距离隔着五步,行进时几乎没有错过,一般这种规模的商队不可能有这么精锐的护卫。”

听到易水寒的话,邓元也现了不妥当,这时三人都是看向了李白,等着他做决定。

“告诉兄弟们,猎物来了。”李白眺望着那远处接近的队伍,声音里带着一股嗜血的味道,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猎物,虽然人数比他想象得要多,可终究还是被他等到了。

随着李白的命令,邓元,易水寒,韩武三个都是兴冲冲地下了屋顶。

客栈里,十几个扮作伙计的游侠们却是把带来的蒙*汗*药放进了准备好的酒水里,个个怀里揣上了石灰粉,腰里缠着尖刀。

而那些民居里的游侠们则是飞快地组装着强弩,李白为了这次猎杀,却是动用了郭虎禅留下的关系,从凉州都督府搞到了几十把强弩,这是他最大的依仗,有心算无心,强弩的近距离射击下,再厉害也没用。

看着那些放牛放羊的村民们看到自己一行人后却是老远地就逃跑了,夫蒙灵察不由皱了皱眉,这时他边上那名心腹道,“老爷,这里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什么外人,而且走这条道的商人多是些见不得光的私贩子,就算是队伍,也少有过五十人的,那些村民大概是把我们当成马贼了。”

听着身旁心腹的解释,夫蒙灵察稍微放下了心点,可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一天不到吐蕃人那里,他就睡不了安稳觉,更何况如今他还在帝国的地面上。

“让大家都心些。”夫蒙灵察朝身后手下吩咐了一句后,继续策马朝前而去了。

第五十七章 劫杀(下)

第五十七章劫杀(下)

“几位爷,里面请。”客栈门口,韩武带着几个小厮打扮的游侠殷勤地接过了夫蒙灵察和他身边两个儿子还有几个心腹的马匹,招呼着他们往客栈里去。

“你们这客栈开了多久?”夫蒙灵察多年经商,最是会察言观色,见惯各色人等,目力远胜常人,而且他自己又颇为多疑,此时看着面前的客栈不像是积年老店的样子,却是开口问道,这时候他身后那名走过几次鬼头甸的心腹也是脸上有了几分疑色。

“没多久,也就二十来天。”韩武是跑江湖的老骨头了,哪会猜不到眼前的夫蒙灵察已经起了疑心,索性实话说道,倒是让面前的夫蒙灵察略微有些意外。

“不瞒几位爷,咱们当家的脑子不太好使,前些日子听了别人的鬼话,说是朝廷以后必会掐紧通往青海头的各条和吐蕃人通商的道路,而鬼头甸这里人迹罕至,虽然路不太好走,可是以后保准是各位爷做生意的必经之路,在这里开家客栈生意一定好,于是咱们当家的就带了我们过来。”韩武说话时油头滑脑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那些绿林大盗身边的狗头军师。

夫蒙灵察见面前的小厮头子没完没了地啰嗦过去,却是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而韩武也是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带着夫蒙灵察去店里坐下了。

掌柜所站的柜台里,是一群游侠里块头最大的,看上去就是脑子不太好使的粗豪模样,不等夫蒙灵察开口,那扮作掌柜的游侠已自道,“这位老兄,你是要烤全羊还是熟牛肉,酒咱这里只有一种。”

夫蒙灵察只当自己是遇上了浑人,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却是走到柜台前,“掌柜的,你这里房钱,酒肉钱怎么算?”

“房间一天一两银子,酒肉同样一两银子管饱。”那名游侠却是瓮声瓮气地答道,“一个人一天二两银子,我算起来方便,你给钱也方便。”

夫蒙灵察身后,一名心腹听了这价格后,却是忍不住道,“二两银子一个人,你怎么不去抢。”

“老子就是抢你又怎么样,爱住不住,滚。”那名游侠看着发话的人,眼睛一瞪,直接骂道,而边上几个扮作伙计的游侠也是连忙上前,到了柜台边上,手摆了下去,一看就知道是在抄家伙。

“唉,做生意一团和气,掌柜的,我这家人没见过世面,你别见怪。”夫蒙千里却是在这时出来打圆场道,他知道父亲不过是想看看这掌柜的究竟是什么路数,如今看起来倒还真像是伙原来绿林道上混的跑来这里开黑店了。

夫蒙灵察这时也是放下了不少戒心,便挑了张桌子坐下,而这时陆续进店的也有四五十人,顿时把大堂里给塞了个满满当当,想要再进更多人却是不行了。

这时韩武已是回来了,装模作样地在柜台里跟那名扮作掌柜的游侠说了几句后,却是到了夫蒙灵察他们的桌子前道,“几位爷,真是对不住,咱们客栈刚开张,可一下子住不了那么多人,这剩下的人只能去后面的大院子里将就了,几位爷看如何?”

“按你说的办,不过食物可够?”夫蒙千里出声问道,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伙看上去绿林道上混的来了也没多久,住的他们到不讲究,可是这吃的却不能出问题。

“这个几位爷放心,要是不够,咱们立刻便去杀牛捉羊,就是得让外面的人等上会儿。”韩武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尤其神情间更是像极了能干圆滑的二当家。

“这个无妨。”夫蒙千里点了点头,这样才正常,要是这家黑店一下子样样东西齐备,反倒叫人不放心。

“还有,这个房钱能不能麻烦几位爷先付下,咱们大当家是个实心眼的人,这个不看到钱总是不太放心。”韩武最后做出了有些难为的样子道。

“这是订金,不知道够不够。”夫蒙千里自是让身边的人取了钱给韩武,他们也不想多生事端。

“够了,够了。”接过那枚足称五两的金饼,韩武连忙堆笑道,接着便吆喝着让人上茶上酒,自己却是回了柜台。

“老爷,我看着这家黑店咱们得防着点。”夫蒙灵察身边一名心腹,显然是把韩武他们当成了开黑店的绿林汉子。

“小心即可。”夫蒙灵察没说什么,这家客栈虽然够黑,可也不过二三十人的伙计,对他们构不成威胁,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用钱打发的都不是什么事情。

很快茶水就上来了,客栈大厅里其他人倒还对这种全是茶末著成一锅的发苦茶汤没什么感觉,可夫蒙灵察他们这一桌,哪个不是平时享受惯了的主,这茶汤一入口,除了夫蒙灵察父子,其他人都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什么破茶?”当即有人忍不住骂道,一人一天二两银子,这价格都快赶上在长安住最好的客栈价格了。

“咱客栈里就这一种茶叶,您老爱喝不喝。”那正在边上扮作伙计的游侠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接着将一盘牛肉和一坛子酒放上了桌。

“坐下,别乱吼乱叫的。”夫蒙千里喊住了那个跳起来的本家叔叔,却是低声喝道,这鸟不生蛋的野地方,能喝到口茶就不错了,这里可不是敦煌城。

尝了几块牛肉,喝了些上来的青稞酒后,夫蒙灵察微微点了点头,这店里的伙计虽然横了点,价钱黑了些,不过这酒肉还算上道。

这时客栈后面的院子里,进来的那些夫蒙灵察手下的人马也是挤得满满当当,夫蒙灵察他们那一桌上的酒肉都是没有问题,不过这些人上的酒里都是下了料的货色。

看着那些多以胡种为主的护卫,提着木酒桶的邓元心里冷笑,这些蠢货不知道死到临头,就让他们喝个稀烂上路当个糊涂鬼也好。

那些胡种为主的护卫这时候都是往往几个人一起争抢着不多的酒肉,对于院子里堆了不少的柴禾都是浑不在意。

客栈外,这时候忽然响起了吵闹声,居中坐在正中桌子上的夫蒙灵察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伙村民赶着牛羊过来,里面还有一两个看上去好像是屠户的样子,便也没有再多看。

“这酒好大的劲。”片刻之后,客栈大厅里,有几桌上,喝得比较猛的几个人都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按他们酒量才喝这么多不该醉的。

夫蒙灵察初时还不在意,但是连续看到三四桌上都有人摇晃起来,却是忍不住脸色一变,他生性多疑,此时更是直接站起来到了边上一桌,拿起一碗酒嗅了嗅味道,接着浅浅尝了一口后,勃然变色,大声喝了起来,“都别喝了,酒里有鬼。”说完,却是看向那四周的几个客栈伙计喊道,“把他们抓住。”

不过夫蒙灵察喊得还是晚了,他那酒里有鬼的话音还未落下,那几个扮作伙计的游侠早就是怀里一把石灰撒出,拔出腰里缠着的短刀,捅翻身边几个人,在混乱中退走了。

“动手。”一直站在柜台里,观察着夫蒙灵察他们的韩武见被提前发觉了,却是连忙大喊了起来,接着猛地掀翻了一边的酒架子,十几个坛子顿时砸翻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夫蒙灵察又惊又怒,想他多少年风浪下来,何曾看走过眼,没想到这一回竟是叫人从头骗到了尾,“吹哨鸣笛。”他看向身旁的儿子冷声道,接着拔出了腰里的刀,便要往外杀出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客栈二楼,早就埋伏好的二十几个游侠从藏身的房间里冲了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是拿了两具上好弦的强弩,连看都不看,便直接朝一楼大厅里扣下了弩机悬刀。

“不好。”夫蒙灵察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哪还顾的上往外闯,直接就地一个打滚,便躲到了桌子底下,同时挥舞起手中长刀来。

客栈里两楼之间距离不过十来步,那些强弩发射出的箭矢威力巨大,轻易地便穿透了数寸厚的桌子,饶是那些夫蒙灵察的手下躲得及时,也有十几人没有躲过这一波催命箭雨,直接被射穿身体,横死当场。

射空强弩,那些游侠们直接扔了手上的弩机,几个人一组撒出了串着铁丝的渔网,朝一楼大厅里那些还活着的叛贼当头罩了下去。

夫蒙灵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罩下的渔网,看着里面夹着的翻刃铁丝,饶是他见惯险恶,也不由得心头后怕,要是被这锋利的渔网罩住,一挣扎便是血肉模糊的下场。

这时连同原本扮作伙计的游侠,李白带来的足足近半的游侠好手都来围杀夫蒙灵察这个最大的叛逆了。

“没想到竟然是你。”看着从二楼现身的李白,夫蒙灵察的目光里满是错愕和愤怒,他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在敦煌城里声名鹊起的年轻人布下了这杀局来对付他。

“叛国逆贼,人人得而诛之,给我杀,一个不留。”李白根本不愿意跟夫蒙灵察废话,直接喝道,人却是如同扑击猎物的鹰隼般从二楼凌空跃下,腰间出鞘的长剑将面前的一名夫蒙灵察的手下死士给硬生生地劈断了他手中的长刀后一剑斜压入肩,手腕发力间便横削飞了那个死士的六阳魁首。

随着李白的动手,那些游侠们也都是个个凶狠地扑向了那些死士,这时候酒里下的蒙*汗*药已经起了效,那些死士都是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地哪里招架得住这些江湖搏杀经验丰富,又个个凶狠无匹的游侠。

“爹,你快走。”夫蒙千里横身飞扑过来,替夫蒙灵察挡了一刀后却是大喊起来,这一次他们算是载到家了,被人从头到尾算计。

看着拼死替自己挡住一个游侠的儿子,夫蒙灵察这时候也是双眼血红,可他最后的理智还是告诉他,这个时候要是再不逃出去,就没有机会了。

“分头走。”夫蒙灵察咬着牙吼出了这句话,再次朝已经关上的客栈大门方向冲去。

看到夫蒙灵察要逃,李白手中的大剑翻舞间,却是杀了两名死士后,追了上去,这时夫蒙千里想要拦住李白,却被李白身后的韩武和易水寒给截下了。

客栈后院里,这时候那一百多夫蒙灵察手下的死士爪牙都是听到了前面响起的打斗喊杀声和遇敌的铁哨声,不过无奈他们喝得酒里下得蒙*汗*药分量最重,就连水里也是一样,这时候还能站得稳的根本没几个,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那些赶着牛羊进来的村民个个都是杀星。

此时院子里,根本是一面倒的屠杀,那寥寥无几的没有给迷倒的死士爪牙都是被邓元领着一群游侠给直接当场砍杀,零落的人头滚在地上,血流成河。

“全部补上两刀,一个活口不留。”邓元兴奋地大喊着,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阵仗,不过没想到在周全的计划下,却是进行得如此顺利。

那些游侠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老手,对于那些给蒙*汗*药麻翻了死士,一个个都是胸膛一刀,喉管一刀,二十多号人一起动手,片刻间就把那些死士给杀了个干净。

“走,去见大哥。”邓元抹去脸上溅满的鲜血后,却是让十个游侠去马厩把马匹都给带走,却是直接点燃了原来院子里的那些柴禾,放火毁尸灭迹。

客栈大厅里,夫蒙灵察在两个心腹死忠的护卫下,狠狠地撞破了大门,狼狈地逃了出去,而李白则是带了几个游侠穷追不舍地死死跟了上去。

这时候,鬼头甸的西面却是扬起了大股烟尘,竟是好像有数百人马正奔驰而来,夫蒙灵察看着那烟尘的方向,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来得是什么人,只是拼命地朝那里逃了起来,他不能死在这里,不然他的两个儿子就白死了,想到自己逃出来的刹那间,两个儿子被李白手下那些游侠给杀死,夫蒙灵察的脸变得扭曲起来。

踉跄的奔跑中,夫蒙灵察身后的两名心腹死忠先后死在了李白和几名游侠的剑下,不过两人拼死的阻挡还是给夫蒙灵察争取到了逃生的时间。

这时候客栈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李白带来的游侠们除了几个受了临死反扑的死士拼命一击而受了重伤外,竟然没一个人死掉。

看着逃向那伙来势汹汹的人马的夫蒙灵察,李白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过好在这时他手下剩下的游侠已是骑马赶了过来,翻身上马后,李白看着那伙已经能看清楚服饰的人马,咬了咬牙朝身后的游侠们道,“追。”

终于两队人马在相距百步的时候齐齐停住了,这时李白已经没了开始的把握,因为对面的人马足有三四百之众,而且看样子不是马贼,就是哪个羌人大部的。

“老韩。”李白喊过了队伍里的韩武,这时候也只有韩武或许能知道这伙人的来历。

“大哥,看上去事情不妙了。”韩武看着靠近那伙羌人骑兵的夫蒙灵察用羌话喊叫起来,却是皱着眉头道,他以前在青海头行商的时候,也学过点羌话,可是羌话各部都不尽相同,他也只是学了一点皮毛,此时夫蒙灵察说的羌话就听不太明白。

“拿弓来。”李白看着挥舞双手,一边大吼大叫着一边靠向那伙羌人骑兵的夫蒙灵察,却是低声朝身边的游侠们说道,“带了弓弩的,都给我一起射死这老贼。”

听到李白的话,几个善使弩的游侠立马取了弩,在马上直接上弦,而其他人但凡是会射箭的都是下了马,拿了弓朝夫蒙灵察射出了箭矢。

李白也是亲自拉开了一张四石强弓,一箭射向夫蒙灵察的背心。

听到身后的箭矢破空声,夫蒙灵察大惊之下,直接跑向了对面那伙羌人骑兵,他刚才已经抬出了吐蕃人,那伙羌人骑兵虽然有些犹豫,可不是没有转机,毕竟如今帝国在青海头已经没了什么实力,所余的不过是当年大军横扫青海头,尸横遍野的威名,而吐蕃人三代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之后,现在已是高原上的小霸,这些羌人部落都得仰其鼻息。

李白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动手,只要夫蒙灵察死了,那伙羌人骑兵自然不会为了个死人跟他们再计较。

看到视线中夫蒙灵察身中数箭倒下,李白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可是这时候对面那伙羌人骑兵也发动了冲锋,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全都上马,我们走。”李白不敢用手下的性命赌博,看着逆风冲锋而来的羌人骑兵在马上放箭,却是朝身后的一众游侠大吼道,夫蒙灵察就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虽然未能克敬全功,但也不算毫无所获了。

尘埃落定,当羌人骑兵大队追着李白他们离去时,背上中了数箭的夫蒙灵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在衣服里穿了金丝所织的锁子软甲,却是让他逃过一劫,可是他脸上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刻骨的怨毒。

“李白,我和你势不两立。”夫蒙灵察苍老的低吼声就像是死了幼崽的狼一样凄厉,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儿子死了,多年攒下的死士爪牙也全没了,而这一切都是拜李白所赐。

第五十八章 六文侯世家

第五十八章六文侯世家

冬日飞雪,长安城内已是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街上的行人也难得见到几个,此时年关将近,正是一年中最空闲的时候。

各个坊市里的茶馆酒肆都是热闹得很,对于到了冬天黄河结冰后无活可干的单身力夫们来说,在茶馆里几个人点上一壶热茶和几样最便宜的干果点心听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就是最惬意的享受了。

西城本是贫民区,又有不少的帮会欺压良善,那些最底层的苦力人家过得最是苦巴巴,在这天子脚下的帝都,哪怕是从早干到晚,也只勉强够填饱肚子而已。

不过这一年里,随着景虎堂的强势崛起,原本靠开赌场和ji院为主的几个帮派先后被景虎堂吞灭,再加上景虎堂不时地以工代赈,或是增设店铺,却是吸纳了不少西城的劳力,虽然只是让不少人的日子稍微变得好过点,但是却已是成了西城屈一指的大帮派。

剩下的帮派在如日中天的景虎堂面前,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日子,这其中不是没有帮派动过刺杀景虎堂那位名义上的帮主杨钊杨国忠,可到最后动手的帮派主谋都是身手异处,而派去的刺客也没有人活下来过,从那时候起西城的帮派才知道景虎堂不是他们这些地头蛇能惹得起的强龙。

西城最大的一家酒楼大堂里,挤满了两三百个汉子,一个个都是聚精会神地听着那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不时地拍掌喝彩。

杨国忠在二楼的厢房里,看着大堂里那些多是力夫为主的成年汉子,脸上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公子的交代他总算是没有搞砸,如今西城大部分的茶馆酒肆都是景虎堂名下的产业,虽然只是保本经营,连薄利都算不上,可是却牢牢地把握了整个西城大半的壮年劳力。

“帮主,那面送来的。”杨国忠正听得入神的时候,冷不防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心腹却是在他耳边低声道,让他猛地回过了神。

杨国忠看到那心腹手里拿着的一封敲着虎纹烙印的密信,却是连忙接过道,“送信的人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公子传话,要帮主多照顾阿青姐。”那名心腹答道,他的话让杨国忠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知道了,你下去吧,等会告诉掌柜的,今日公子话,茶酒点心钱全免了。”杨国忠朝那名离开的心腹说道,接着打开了信笺,看了起来。

不过片刻,杨国忠脸上就露出了喜色,他手上的这封信实际上是郭虎禅三个多月前,让辽东缇骑司送回长安的,再由人送到杨国忠手里。

现在的杨国忠早已今非昔比,他虽仍不知道郭虎禅的真实身份,可是被几个他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请去见过一面后,他心中却是跟明镜一样,死心塌地地为郭虎禅办事。

看完信之后,杨国忠扔进了厢房里烧着火炭的铜盆里,起身离开了,郭虎禅要他办的事情,如今他可全然插不上手了,不过却比他去办要好得多。



长乐宫内,一处隐僻的偏殿里,殿内却是放着数十只烧炭的铜盆,虽然殿门上方的几扇窗子俱是开着,外面的冷风不时吹进殿内,但仍是暖意融融,一片如春的样子。

腹已经隆起的阿青安静地坐在那里,原本拿剑的手此时却拿着枚绣针,一脸幸福地笑着,却是绣着一块给婴孩用的襁褓。

这时候殿外贺氏的銮驾到了,守在殿门口的两个宫中女官想要进去通报,却是被贺氏喊住了,阿青这个孙媳妇如今已然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正是需要好好静养注意的时候,哪能因为这点事就让她出来。

贺氏满脸笑意地走进了大殿,郭虎禅和阿青在洛阳的事情,李业嗣手下的缇骑司密探虽然还没胆子大到敢去听墙角的地步,可是郭虎禅和阿青之间的关系却也是瞒不了他们这些人精。

当郭虎禅出去辽东的时候,阿青折返长安以后,缇骑司的密探就把消息放在了李业嗣这个指挥使的案头上,这些密探并不知道郭虎禅的身份,还只当是李业嗣是注意上了郭虎禅这个如今名头不的宗室子弟罢了。

李业嗣对于阿青的事情也是知道一些的,景虎堂原先的时候可没这么强势,自从这个殿下口中的阿姐来了以后,却是连续扫平了数个平时恶迹斑斑的帮派,手段之果决,行事之狠辣,便是男子也多有不如。

本来郭虎禅和阿青的事情,李业嗣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在他眼里,阿青再厉害也只是个女人,充其量是郭虎禅这位殿下比较喜欢这位‘阿姐’。可是郭虎禅在离开洛阳后,沿途让缇骑司给他送来的密信却是让他改变了原来的想法,这个阿青在郭虎禅心里的分量可不是普通一般的喜欢。

从那之后,李业嗣也便多派了几个缇骑司里的好手跟着阿青,名为监视,实为保护,到了八月的时候,他派出的下属回禀却是让他在意了起来。

阿青怀孕这个消息对李业嗣来说,可不是普通的事情能比的,当时得到属下的回禀后,他不得不直接派人去暗示杨国忠这个景虎堂名义上的帮主,让他想法子找了名医给阿青诊脉后,确认阿青怀孕的消息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当时不敢怠慢的李业嗣直接找上了郑国公府,找到了贺正阳这位老国公,阿青怀孕那是天大的事情,那肚子里的可是大汉第五代的皇长子,说不定就是日后的皇帝。

贺正阳当时听了李业嗣的禀报后,也是直接呆了,但是随即就大喜起来,郭虎禅这个甥孙有后,岂不更说明天命在身,当下便拉着李业嗣直接驱车去了长乐宫。

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对于阿青怀孕的消息却是比谁都上心,她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了,本来能看到郭虎禅这个孙子她虽然也是心满意足,可是郭虎禅却又不得不远离长安,去万里之外的战场上厮杀搏命,怎么不叫她担心,可是如今阿青有了郭虎禅的孩子,那便是她的曾孙子,对她这样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看到这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更重要的事情。

当即贺氏也不管什么,直接便派人把阿青接进了长乐宫,她可不放心阿青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这时她原本为郭虎禅盘算的几个合适的妻子人选也是被她给抛到了脑后,如今她孙儿这一边的实力,便是那几个她本来看着还合适的女孩儿家里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接进宫里后,贺氏也是把宫里的几个老御医给唤来替阿青把脉,结果个个都是誓打赌,阿青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这就更让贺氏喜出望外了,当年她那苦命的儿子可是一直无子,只是生了四个女儿,直到在河中才算是老天怜见,给她留下了一个孙儿。

知道阿青肚里的是个男孩,贺氏也是把阿青当成了孙儿的正妻,就是日后孙儿要立阿青当皇后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家世再好有什么用,能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贺氏刚走进偏殿,阿青便看到了这位对她极好的太皇太后,连忙放下手里的绣针,却是站了起来要行礼,“参见太皇太后。”

“青儿,来,坐着说话,坐着说话,这要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办?”贺氏看着起来要弯腰的阿青,却是吓了一跳,连忙道,“这要是让哀家的宝贝曾孙子有了差池可怎么办”

听到贺氏的话,阿青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很快就要当母亲了,只是不知道虎禅他怎么样。

和贺氏一起坐下后,阿青却是问起了郭虎禅的近况,她如今在长乐宫里,消息闭塞,全靠贺氏这位太皇太后,不过她也知道,辽东距离长安相隔万里,再加上又到了冬天,这消息一来一回,就是四五个月。

“虎禅他在边关打了个胜仗,斩两千,可是差点把新罗人吓破胆。”贺氏口中自然是郭虎禅的第一仗,只不过那上报五百级不到的级功到了枢密院这里,就变成了两千级,而郭虎禅的战绩也变成了以三百破三千,绝对是属于名将才能打出来的大胜仗。

贺氏历经三朝,自然也清楚这其中的猫腻,虽然程务挺明着是说要借此来提高士气,振奋军心,可其实是名正言顺地让虎禅执掌兵权,以免被人诟病。

“母后说的是,青儿你就不用担心虎禅了。”贺氏身边,是六个被她招进宫的孙女儿,夫家全是开国功臣之后,当年她们六个和六位文侯家的世子成婚,也是为了景武太子,只是谁都没想到自家大哥最后出了意外,她们六个虽然没在夫家受什么委屈,可是因为她们的关系,六人的夫家也全都受了牵连,终文皇帝一朝也是处于受打压的状态,不过六位文侯世家终究是开国时的老牌官僚家族,在文官集团里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当初郭虎禅回到长安的时候,贺氏没有找郭虎禅这六个姐姐,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毕竟六文侯世家是官僚世家,和那些功臣武将的想法不一样,不过现在只要阿青生下孩子,六文侯世家肯定会倒过来,所以她才把六个孙女儿给叫进了宫里,同时阿青身边也需要信得过的人来照顾。



文顺侯府,长孙谵看着盘面上自己占优的白子,却是朝面前的魏伯玉笑道,“这一局你回天乏术了。”

魏伯玉看着自己已经彻底没了生路的黑棋,不由扔下了手中的黑子,摇头叹道,“没想到你今天居然能下出这般好棋来。”

见魏伯玉认输,长孙谵只是笑了笑,接着便收拾起棋盘上的棋子来,接着问道,“说吧,今天来找我是什么事,你魏大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我家那儿媳妇这一个月里去了长乐宫五六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太皇太后究竟有什么打算?”魏伯玉看向了面前六文侯世家里最年长的长孙谵问道,如今朝堂上的局面他可是真看不明白了,皇帝在未央宫里喜怒无常,动不动就传出打死太监宫人的消息来,枢密院只管着闷头练兵,如今所有国政大事都是内阁说了算,虽说这种文官政治也是他们过去想看到的,可是却总让人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你家儿媳妇去了五六趟,我那孙媳妇还直接住进了长乐宫。”长孙谵看着魏伯玉,却是摇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看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长孙谵,魏伯玉可不吃他这一套,只是赖定坐在那里,朝长孙谵道,“薛家老儿最近不知道转了什么死性,和刑国公凑在了一起,还有太皇太后,在长乐宫里不问世事二十多年,如今却重掌长乐宫,你可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长孙谵看着一副跟自己卯上了样子的魏伯玉,知道不跟这个犟货把话挑明了,他迟早给自己生出些事情来,当即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你听,法不传六耳。”

“我知道,你说。”魏伯玉点了点头,如今长安四王,他看着一个个都不安分得很,皇帝又是个窝囊废,他可真看不透以后的朝堂走向。

“长安四王,不管哪个找你,都别搭理,等你家儿媳妇给你带话,我能说的言尽于此,你要再问其他的,我也不会说,你就安心再等上一两个月,到时你肯定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和薛讷交情不浅的长孙谵其实在薛讷投靠郭虎禅之后,就也同样倒向了这位代表皇统正朔的殿下,在他看来就算是内阁要总掌文事,他们六文侯世家也总得占一两个入阁的相位,过去二十多年里,文皇帝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们六家迟早都会泯然于众,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过出于谨慎的考虑,长孙谵并没有急着把郭虎禅的事情告诉其他五家,毕竟二十多年了,大家未必再像当初那样一条心,保不准会有人有其他想法,毕竟郭虎禅远在万里之外的辽东,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要是有个万那他们就血本无归的下场。

长孙谵是直到知道阿青怀孕的消息,而且从贺正阳那里得知当年药王孙思邈的两个当太医的学生也都确认阿青怀的是男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样即便郭虎禅有事,他们这些集合起来的势力依然能把郭虎禅的儿子推上帝位,毕竟郭虎禅的血脉才是皇统正朔,不是其他人可比的。

但是长孙谵依然不敢提前冒险,即便是和自己一向交好的文贞侯府的家主魏伯玉,他也不敢告知实情,而是打算等阿青生产之后再说。

魏伯玉有些不甘地离开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就算再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现在只能等长孙谵口中那一两个月过去再说了。



万里之外的辽东和朝鲜半岛,如今早已是冰封万里,大雪苍茫,郭虎禅此时正带着二十个精锐好手扮作了一队胡汉杂商,进入了朝鲜行省境内,而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月前赶到和他汇合的杜老大。

现在的杜老大已经升任千户一职,李业嗣手下可用之人虽然不少,但是能让他放心地派到郭虎禅身边的也就是杜老大了。

杜老大到了长安后,被李业嗣这个指挥使在密室接见之后,方才清楚郭虎禅的真正身份,却是让他暗呼天佑大汉,让他当初救下了这位殿下,不然的话如此群狼环伺的时局,摊上未央宫里的那个皇帝,还真是让人看不到什么帝国的希望。

郭虎禅对于杜老大言谈之间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种恭敬,虽然不习惯,可是也只有默默接受,他可以依然把杜老大当成以前的杜大哥,可是杜老大却绝不会再当他是兄弟,他只会把自己当成是可以效死的主君,不敢有任何逾越。

“也不知道那四个人怎么样了。”露宿的林子里,火堆旁,苏文焕却是自语道,他知道郭虎禅让那四个聚赌被赶出军营的士兵去假意投靠新罗叛军来误导他们,可他总觉得这事情不太靠谱。

“他们应该已经和那些叛军接触上了。”郭虎禅知道苏文焕心里的担心,却是在一旁道,那四个士兵是弃子,他们要做的其实只是迷惑那些新罗叛军,真正起作用的是那七个缇骑司的军中密探,只是这件事情他是不会跟苏文焕他们说的,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朝鲜行省,各族杂居,我们要混进城里,不是件难事,不过得做些准备。”杜老大随行的几个人,都是缇骑司里的特殊精英,他们精通各种不同的技巧,能为郭虎禅他们提供各方面的帮助,这一路上便有一个人每天教郭虎禅他们说室韦人的语言,而现在随着靠近被新罗叛军盘踞的熊津城,郭虎禅他们必须得接受化妆来进行伪装了,说话的那个真是缇骑司里的易容高手。

第五十九章 毒药

第五十九章毒药

熊津城外,郭虎禅他们扮作的商队很是顺利地通过了城门前新罗叛军的临检,此时新罗叛军虽然已经席卷几乎整个朝鲜行省,但是各路叛军依然不能算是一个严密的整体。

如今新罗金氏复辟,但是其他各地响应的叛军却并不承认称王的金政明地位,要不是帝国的压力,恐怕这些叛军早就各自拥立其他金氏遗族,自己先打起来了。

而熊津城作为帝国一直经营的重镇,自然是朝鲜行省最坚固同时也是最繁华的城市之金政明之所以敢称王,并不因为只是他在新罗各路叛军中兵势最强,也是他占据熊津城,得到了熊津都督府的武库,武装起了一支五千人的铁甲军队,同时拥有四千架各式帝**队的制式弩弓。

通过城门的甬道后,郭虎禅看着四周依然热闹的景象,不由皱起了眉头,新罗叛军在起事之初曾经大肆屠杀迁居于朝鲜行省的汉人,但是当时却是打着杀贪官暴吏的旗号,而这个金政明则是在事后杀掉了一部分叛军的乱兵以安抚人心,可以说是相当地有手腕,如今看熊津城的情形倒是已经被他稳定了下来。

因为大半年前才遭受过兵祸,再加上大部分青壮都被征入军中,所以郭虎禅他们只是走过一条街后,就迅现城中变得冷清起来,而且大半个城市都处于损毁状态。

看着那些在积雪掩盖下露出的焦黑色的残垣断壁,郭虎禅知道这是熊津都督府的帝国士兵在战死前焚烧了整座城市。

一路上,郭虎禅身后的众人都是默不作声,这里五千帝国士兵战死的地方,他们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有那些战死的帝国士兵的鲜血。

经历过熊津城表面的繁华景象后,郭虎禅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家客栈,将随行的二十余辆大车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金政明毫无疑问是个枭雄,严令手下不准骚来熊津城做买卖的商人,甚至于那些叛军军官还有主动交好之意。

对于郭虎禅他们一行人,那客栈老板却是极为高兴,因为郭虎禅他们三十人就把他的客栈给整座包了下来,要知道这城里什么都不多,就是空出来的房子多,当初城里的汉人大户几乎被杀了个干净。

那客栈老板是个汉儿,原本颇以自己汉人为荣,可是新罗叛军造反后,他为了保命,也只得说自己是新罗人,这才免遭毒手,继续开着自己这家客栈。

郭虎禅他们扮作室韦和汉儿商人,也是出于掩人耳目的考虑,虽然他们沿途过来时,也看到一些胆大的帝国商人继续赶着各种货物往朝鲜行省来和各路新罗叛军做生意。

郭虎禅心中清楚,这些商人里,有些是利欲熏心的叛国者,有些则是那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所扮的,还有一部分则是缇骑司和北庭都护府派来的探子。

因为包下了整间客栈,郭虎禅倒也不急着立刻出去打探消息,他们住下的这间客栈的老板就是熊津城出身的,当初熊津都督府陷落之事,他必然清楚。

“来,朴老板,过来陪我们喝一杯。”郭虎禅此时脸上抹了缇骑司内特别调制的药水,嘴唇上也沾上了浓密的胡须,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个肤色黝黑的壮实汉子。

那朴老板,其实本姓胡,不过自从新罗叛军得势之后,他便改用了母姓,再加上他平时对伙计也都不错,因此也没人告他,因此才把客栈给开了下来。

朝鲜行省也是苦寒之地,气候寒冷,男人个个好酒,朴老板也是一样,而且他也知道室韦人是出了名的豪爽,当然更出名的是暴躁的脾气,他要是不去过去陪着喝上几杯,恐怕那些个室韦汉子会觉得自己不给面子,到时请他吃刀子可就不妙了。

“朴老板,来,喝。”郭虎禅和身边的苏文焕,薛猛轮流着朝这朴老板灌起了酒,那朴老板虽然能喝,可也不是三人的对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舌头大了起来,说话也不清楚起来。

这时郭虎禅放下了手中的酒碗,却是看了已经有了五六分醉意的朴老板道,“朴老板,我怎么看你长得不像新罗人,你们新罗人不都是马脸大屁股吗?”说到这里,郭虎禅却是故意笑起来,颇有些讥嘲之意,而他身边苏文焕和薛猛也是同样笑了起来,还拍着那朴老板道,“大哥不说倒还没注意,仔细看看朴老板你倒还真没长了张马脸?”

“我爹是汉人,我姓胡。”喝醉的朴老板忽地大声吼道,接着又好像清醒过来,连忙摇着头道,“不对,不对,我是新罗人,新罗人。”

郭虎禅看着喃喃自语的朴老板,猛地一拍桌子道,“你个新罗人,来说说,当初这熊津城是怎么给你们打下来的?”

朴老板大概是给一脸凶相的郭虎禅给吓住了,哆嗦了几下后还真地说了起来,他不是个有胆子的人,所以当初他才会对闯进客栈的新罗叛军说自己是新罗人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那些天,经常有哪里造反的消息,大都督他到处派兵遣将,还征募了靺鞨骑兵。”朴老板颤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让郭虎禅他们知道了熊津城一战黑齿常之落败的真正原因。

朝鲜行省,叛乱历来就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而且造反的也不罗人或高句丽人,而是整个朝鲜行省里那些多如牛毛的渔猎部落,室韦人,契丹人,生女真,野女真。

文皇帝登基之前,帝**队处于强盛时期,拔剑四顾,举目无敌,朝鲜行省上驻扎的帝**队,每有叛乱必然是狮子搏兔,绝不给叛军任何壮大的机会,屠刀之下,人头滚滚,到了太宗朝时,朝鲜行省的叛乱经历十余年的镇压后,早已变成了零星点点,即便有也是旋即被灭。

直到文皇帝时,帝**队收缩,不但是从河中撤兵,便是朝鲜行省的驻军也一减再减,这才让本来已经快被扑灭的叛乱死灰复燃。

黑齿常之接任熊津都督府时,兵力只剩五千帝国士兵,面对着各地不时冒起的叛乱,全靠他个人威望使麾下士兵效死命,方才勉强维持局面,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征募靺鞨骑兵作为仆从军以镇压各地叛乱。

那时金政明起兵,因为筹谋数年,因此起兵时声势浩大,黑齿常之不敢怠慢,派了都督府一千精锐和三千靺鞨骑兵出城奔袭金政明大军,他自己则坐镇熊津城,只是没想到靺鞨骑兵早就和金政明勾结,派出的一千精锐最后为金政明在行经的山谷设伏,无人得以幸免。

之后金政明大军围城,城中人心浮动,而金政明也精通诡道,并未让那三千靺鞨骑兵现身助阵,只是称全歼四千汉军,让本已对城中剩下的两千靺鞨骑兵起疑的黑齿常之放下了戒心,毕竟当时那两千靺鞨骑兵对手上缺兵少将的黑齿常之来说是股不的战力。

金政明大军围城数日,猛攻不止,黑齿常之怎么也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候,那两千靺鞨骑兵在城里狠狠捅了他和帝**队背后一刀。

两千靺鞨骑兵先是出其不意夺了都督府的武库,接着便放火为号,和新罗叛军两面夹击东城城门,最后黑齿常之当场战死,城墙上的帝国士兵也只有不到千人退入城中,和两伙叛军打巷战。

那时城里的汉人大户也知道要是让新罗叛军占了熊津城,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都是组织府里的家丁健仆和进城的新罗叛军死战。

巷战整整打了半个月,一千不到的帝国士兵个个战死,那些汉人大户或者被屠戮一空,或者在败亡时杀尽家人,举宅自残,总之那一战打得惨烈异常,金政明进城后,城中人口早已十去五六,也亏得他及时控制了已经杀疯了的手下乱兵,这才没让熊津城成为一座死城。

郭虎禅和苏文焕,薛猛他们听着朴老板的诉说,都是沉默不语,谁能想到熊津城一役,竟是这般惨烈,岂是独止五千帝国士兵战死,满城汉人也几乎个个是力战而亡,没有辱没祖宗威灵。

那金政明也是颇有雄才大略,竟然晓得在熊津城几个城门处修缮街道,做出依旧繁华的样子来为自己造势,郭虎禅,苏文焕和薛猛三人此时已经不敢看金政明这个僭称新罗王的叛军领。

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喝酒的朴老板说到最后,已经完全喝得糊涂了,郭虎禅他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直到他喝趴下了为止。

当朴老板彻底醉倒在桌子上后,郭虎禅站了起来,他眼里的目光有些凝重,如今熊津城里还有三千不到的汉人,是金政明挥军入城控制乱兵后保护下来的,不过他的目的也只是里面的读书人和医生等百工技艺之人为他所用,唯其如此,郭虎禅才更觉得要除去这个金政明。

“此人野心不,又有手段,一日不除,便是帝国大患。”离开房间后,郭虎禅压低了声音朝苏文焕和薛猛道,“派人去打听下金政明出行时兵马可多。”

郭虎禅已是打算若有机会,便杀了金政明,此人若在,他所用之计,未必能成功,而且金政明一死,朝鲜行省其他各路叛军必然会分崩瓦解,便于他日后征讨。

苏文焕和薛猛自是领命而去,不过薛猛却多留了个心眼,郭虎禅身系帝国安危,若是有所差池,他们自己没了性命事,可绝不能让郭虎禅以身犯险。

带了几个手下出门后,薛猛自是喊住了苏文焕,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苏文焕沉默片刻之后,却是摇头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东西,倒不如想想怎么杀了那狗王后,保护殿下安全离开。”

薛猛看着一脸严肃的苏文焕,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方才道,“你说得对,若是像我想的那样,那殿下也不是我想要效忠的殿下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苏文焕看着说完之朝自己一礼的薛猛,却是笑了起来,接着看了眼头顶的老天道,“殿下是天命霸主,区区一个僭称为王的贼子,算什么狗东西,你我只管为殿下擒杀便是。”

看着豪气干云的苏文焕,薛猛亦是笑了起来,“理当如此。”说完两人自是分头去了城中探听消息。

烧着炭火的房间里,郭虎禅看着面前的杜老大道,“杜大哥,坐。”

“多谢殿下。”此时房中并无外人,杜老大自是守着君臣间的礼数,谢过之后方才坐下,然后向郭虎禅禀报起他手下几个缇骑司密探从客栈那几个伙计处打听来的消息。

郭虎禅听完之后,和那朴老板所说互相印证一番,心中已是对熊津城内情形大体了然于胸,接着他沉默了一下之后,才朝杜老大问道,“若要刺杀金政明,杜大哥你说我们有几分把握?”

“殿下,金政明确实是一时枭雄,此人若在,新罗叛军必成气候,但是殿下万金之躯,岂可为此区区贼身犯险境。”杜老大正色道,他很清楚郭虎禅的性格,他问自己刺杀金政明有几分把握,必然是心中已有打算,他现在只希望能打消郭虎禅这个念头,金政明就算再厉害,新罗叛军也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过最后是多花些功夫罢了。

“杜大哥,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郭虎禅看着面前顾左右而言它的杜老大,却是摇头道,“我知道自己不该以身犯险,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我和未央宫里的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杜老大看着面前一脸坚毅的郭虎禅,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劝不住郭虎禅,于是便起身道,“既然殿下已经有了决定,那我便实话实说,要杀金政明,我们的把握至多只有三成,而且未必有这个机会。”

“三成吗?”郭虎禅低下了头,自语道,接着方才抬起头朝杜老大道,“杜大哥,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的开玩笑,也不会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殿下明断。”杜老大抱拳一礼,郭虎禅没有刚愎自用,让他很是欣慰,现在他只希望金政明不要给他们刺杀的机会。

傍晚时分,朴老大的酒已经醒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只记得自己被那个大胡子的室韦人叫去喝酒,好像问了他些什么事情,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二楼栏杆处,看着站在柜台里,捂着头的朴老板,杜老大手下的一个缇骑司密探眼里露出了几分自得之色,他擅长调配药物,其中一些药物便能让人变得失忆健忘,用药份量若大,便是直接让人变成傻子也是可以。

片刻之后,那名密探已是回到了房中,杜老大正等着他,若要杀金政明,必然要准备周全,即便他反对郭虎禅冒这个险,但是他依然会全力以赴做好准备。

“有什么毒药能够让人片刻即死,即便能被救活,也会成为一个废人傻子。”杜老大看着面前李业嗣调拨给他的人中出身上清派的密探,沉声问道。

“见血封喉的毒药根本不存在,即便是最烈性的毒药要取人性命也需要数刻钟的时间。”那名密探不假思索地答道,接着他想了想之后道,“我可以调配一种蛇毒,不过这种毒药不能放太久,放久了毒性便会减弱,最好是半个时辰内使用,绝对无药可救。”

上清派是道门各派中屈一指的大派,当年其掌教王远知更是当过太宗皇帝的老师,有着帝师之名,而太祖皇帝亦是和王远知交情匪浅,因此上清派在帝国向来执道门之牛耳,压制了自五胡乱华后便大兴的佛门。

而上清派本就擅长炼丹和医药,在太祖皇帝手里,上清派更是每年有一些弟子被挑入太学或是缇司这样的地方招揽。

陈清便是一名上清派弟子,出身道门世家,五岁就上茅山修行,后来缇骑司挑选人手,他觉得自己调配的药物只能用那些动物试验药效,便去了缇骑司,他配的药能杀人,可同样也能救人,而只有在缇骑司,他才可以用活人来试自己配的药。

“这种毒药难配吗?”杜老大皱了皱眉,毒药这种玩意他以前也用过,知道那什么立毙当场的毒药都是扯淡的玩意,这个陈清是个狠人,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说无药可救就绝对无药可救。

“只要东西配齐,一刻钟内我就能调配出来。”陈清看着面前的新任顶头上司,颇为自傲地说道。

“你需要哪些东西?”杜老大没有废话,直接问道,要是那些东西配不齐,这个陈清绝不会这样跟他说话。

“五步蛇,最好多准备几条,越毒的越好。”陈清朝杜老大说道,“其他东西,我自己会准备。”

“那好,我派人给你抓蛇去。”杜老大说完,已是离开了房间,五步蛇,辽东一带的野林子里多得很,不过是花费些人力罢了。

第六十章 金政明

第六十章金政明

熊津城内,被新罗叛军唯一完好地保下来的也就是原来的都督府所在,当初叛变的靺鞨骑兵出其不意地攻占了武库之后,随即便打下了当时几乎没有多少士兵看守的都督府。

而如今,原本帝国用来控制朝鲜行省的熊津都督府所在却成了金政明的行宫所在,作为当年新罗的王族之后,金政明年轻时本来倒也没什么野心,甚至打算考上太学后举家离开朝鲜行省,但是屡次不中后,再加上朝鲜行省的帝国官吏不是贪残暴虐便是昏庸无能,让他生出了反心。

原本黑齿常之的书房内,金政明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看着本孙子注解,朝鲜行省汉学昌盛,虽然帝国对于新罗人的太学入取名额限制得极为苛刻,可是却有不少儒生跑来新罗教授学生,行教化之事。

金政明自己就有几个老师都是饱学的汉人儒生,不过自从他举兵反叛后,这原本他颇为尊敬的老师要么羞愤自尽,要么就是试图刺杀他,最后死于他身边亲兵的刀下,竟无一个活下来,让他唏嘘不已。

熊津城破之日,满城汉人竟无几个主动投降,那些大户人家更是杀尽妻女后死战到底,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正因如此,金政明才在陷落熊津都督府,没有半点志得意满,他心中清楚得很,帝国虽然看似衰弱,但是熊津城一役,汉人仍然凶悍依旧,要不是有那些靺鞨骑兵在城内叛乱,而且在第一时间里应外合,杀了黑齿常之这个熊津都督,恐怕胜负未定。

放下手中那本孙子注解,向来在人前一脸自信,举手投足间都有大将风度的金政明忽地沉沉地叹了口气,如今朝鲜行省各地,十三路义军虽然表面上奉他为主,结成联军进逼乐浪郡西线,可他心里明白,那十三路义军其实各有盘算,都在观望自己能否抵挡住帝国的大军。

只要自己能够撑过去,便大势在手,到时候才算得上真正的新罗王,那十三路义军才不会对他阳奉阴违。

现在摆在金政明面前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手下没有人才可用,虽然自己几个儿子都是一时俊彦,在军事上颇有些才能,可是国家不能光靠武力维持,没有文官理政,国家又谈何安治。

金政明原本以为自己起兵后,新罗和高句丽的那些读书人必然会云集景从,响应他恢复旧国的大业,可是没想到即便他拿下了熊津城,成为自帝国开国以来,第一个成建制地消灭帝**队,也没有多少人来投奔他,除了那些一起举事的新罗和高句丽的遗族外,那些两族的读书人竟然是应者寥寥。

最让金政明恼火的是,那些读书人里甚至不少人都把他当成乱臣贼子,可是偏生这个时候他不能再把这些读书人都给杀了,因为朝鲜行省的读书人也就那么些,杀了他上哪里去再寻人来任官梳理地方。

“来人。”金政明忽地大声喊了起来,他汉学造诣颇深,也知道自己想要成就大事,必须得到朝鲜行省的读书人的支持,虽然他此前一直自称自己并非反叛,而是官吏无道,他不得已起义兵除之,自当向帝国请罪,不过这也只口头,实际上他却一直都在向乐浪郡增兵,做好了武力抗拒帝国大军的准备,当然请罪书他也自是派人送往了长安。

金政明话音刚落,两个亲兵已是进来,抱拳行礼道,“大王召唤,有何吩咐?”

“备马,孤要出行。”金政明沉声道,这是他第四次出城去请那位崔先生了,拿下熊津城后,他在控制了军中的乱兵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征辟城中的新罗读书人里的几位名士为官,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让他丢尽面子不说,更重要的是熊津城内的大部分剩下的普通平民也不见得对他这个本族大王有什么好感,毕竟黑齿常之在熊津都督府的位子上却是安抚各族,教化百姓,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

金政明进城后,城中同是新罗人的大名士崔昌权搬出了城去,结芦为居,数次拒绝他的征辟,而其他读书人更是纷纷效仿,对他的封官许愿不屑一顾,他此前曾经三次亲自前往拜访崔昌权,可是那崔昌权竟然连他的面都不见,每次去他那看门的门生弟子都是说他生病不能见人。

金政明本来以为崔昌权是故意摆架子,他有枭雄气度,自然不会介意,甚至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锲而不舍地三次登门,每次都亲自下马在那草庐前在风雪中一站就是半天,可是没想到那崔昌权甚是可恶,竟然仍是据不相见。

便是那诸葛丞相,刘皇叔也不过是三顾茅庐,看着两个应声而去的亲兵,金政明面上露出了几分狠色,他已经给足了崔昌权的面子,这一次崔昌权再避而不见,他便是用强也要把这个大名士给带回王宫。

不过片刻,随着两名回来禀报的亲兵,金政明已经换上了一身儒服,披上了紫貂大氅,只是脸上的面色依旧阴沉。



客栈里,站在屋顶上,郭虎禅眺望着远处一片雪白掩盖,少见行人的城内景象,负手而立,很快做出了决定,金政明这个人必须杀,他一死,新罗叛军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不管是以堂堂正正的军势大兵压境,还是以阳谋诡计分化瓦解都会容易得多。

熊津城内,民心并不向着金政明,这也是金政明亲自留下坐镇熊津城的原因之郭虎禅这些日子随着从城内了解到的情况,也渐渐知道了金政明的一些虚实,也知道金政明如今正急着招揽城中那些新罗裔的读书人为己所用,不过收效甚微。

会来朝鲜行省这种地方的儒生不少都是些死板的老学究,郭虎禅本以为这些老学究没什么大用处,不过他们在熊津城里行教化之事,倒也是有些成效,不过郭虎禅更加愿意认为这是因为黑齿常之这个熊津都督在,熊津城内的官吏都还算奉公守法,才让城里的新罗百姓不像其他地方那般对帝国离心离德。

而崔昌权这个人也被郭虎禅所知道,这个原本城里的新罗大名士年轻时考入过太学,本来可以在帝国地方为官,举家搬入辽东,只是他最后却回了熊津城任官,致仕后则是广收门徒,门下弟子百人,算是新罗读书人的领袖。

金政明手下叛军进城,血战之后乱兵大肆劫掠城中散居的汉人,而崔昌权的启蒙恩师,一名出身幽州的老学究便全家死于乱军刀下,让崔昌权极为愤怒,金政明入城后虽然约束士卒,又安抚百姓,征辟读书人,收买人心,可他却搬出了熊津城,为恩师一家造了坟茔后,结庐守孝,对于金政明的示好视若无睹。

但金政明利诱之下,总是有人把持不住,便是崔昌权门下弟子也有几个受不了当官的诱惑,却是去了金政明手下,本来金政明也是想以此来拉拢崔昌权,但没想到这个崔昌权却是硬气得很,直接把那几个跑来替金政明当说客的弟子给骂得狗血喷头,逐出门墙,却是让那几人身败名裂在城中成为人们口中的不义之徒。

被崔昌权这么一搅和,原本动心的一些新罗读书人,也不得不变得畏缩起来,他们固然想要当官,可也看重自己的名声,最后金政明手下虽然也有些一些算是读过书的人来投奔他,而他委以重任想学汉末曹操的为才是举,结果却适得其反。

郭虎禅看来,这个崔昌权是金政明非拿下不可的人物,不然的话金政明始终都不能让新罗的读书人为己所用,而这对金政明来说绝对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二郎,金政明离开行宫了。”郭虎禅身后,苏文焕走上了屋顶,隐藏行迹,监视目标是缇骑司的人最拿手的事情,杜老大手下带来的几个手下里,一半人都埋伏在原都督府的四周,金政明若是离开行宫,绝对瞒不过他们。

“我们走。”郭虎禅目光中寒光一凛,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只要金政明出城,他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郭虎禅的房间里,杜老大,薛猛他们都到齐了,而他们也已经知道了金政明离开行宫的消息,而他很可能就是出城第四次去请崔昌权这个让他难堪的大名士。

“这个金政明倒是把自己当刘皇叔了。”苏文焕不屑地说道,汉末三国纷争,蜀汉开国之君刘备乃是枭雄之姿,那个金政明脸皮端的厚,竟也敢自比刘备。

“那金政明这一次随行三百兵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恐怕是请不成便打算来抢的。”杜老大亦是在边上道,他手下缇骑司密探送回来的消息,他最是清楚不过。

“那崔昌权住的地方离城五十里,那金政明便是现在出城,赶到那里也是晚上,我们可以趁他夜晚没有防备时…”薛猛倒是说起了正事,他心中早有觉悟,如今满脑子念头便是如何杀了金政明。

郭虎禅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了杜老大,“退路可安排好?”对他来说,只要金政明出城,随行士兵不过五百人,他们就有强杀金政明后全身而退的把握,只是却要筹谋好撤离朝鲜行省的退路。

“从海路走,先到日本行省,再从日本行省转道回辽东。”杜老大回答道,接着拿出了一卷描绘好的撤离地图,从熊津城附近的渔村他们可以直接买下几艘结实的渔船,先过海峡到达日本行省,再换帝国商人们的船队回辽东。

地图上,杜老大画的线路清晰,而且距离也不长,郭虎禅看过之后,便朝薛猛和苏文焕两人道,“你们谁去准备船只,确保后路?”虽然薛猛和苏文焕都带在身边自己会安全得多,但是郭虎禅更在意撤退的后路。

苏文焕和薛猛互相看了一眼后,都沉默不语,虽然他们知道后路的重要性,可是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个刺杀叛军领的机会。

“让老天来决定吧?”郭虎禅看着不吭声的苏文焕和薛猛,却是取出了一枚铜钱,朝两人道,“我抛,你们猜,猜错的去渔村。”

苏文焕和薛猛看向了郭虎禅手中的铜钱,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便点头答应了。

郭虎禅见两人都没有意见,屈指一弹,那枚铜钱就被他弹到了半空中打起了旋,而苏文焕和薛猛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急转动的铜钱,想要看出那最后落下时的一面,只是郭虎禅忽然出手握住了那枚铜钱,接着拍在了桌上。

“字还是面?”

“字。”苏文焕抢在了薛猛前面大声道,接着目光死死地盯着郭虎禅那只盖着铜钱的手,而郭虎禅则是看向了薛猛,苏文焕已经做出了选择,薛猛只能选择‘面’。

“面。”薛猛冷冷地点了点头,他已经没得选择。

郭虎禅移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了那枚铜钱朝上的一面。

苏文焕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而薛猛则是眼里一喜,苏文焕猜错了,他猜对了。

“那就麻烦大哥走一趟了。”郭虎禅看向了没有说话的苏文焕。

“我知道了。”苏文焕沉声应道,接着退出了房间,既然已经说好让老天来决定,他自然不会不认。、

看着离开的苏文焕,薛猛则是目光有些复杂,他的箭术高,犹在苏文焕之上,目力自然也比苏文焕要强,他记得最后铜钱被郭虎禅拍在桌面上时是字在上,可是最后却变成了字在下,这只能说明郭虎禅移开手时动了手脚。

“大哥他性子虽然粗中有细,可是刺杀之事,需要更冷静的人。”看着薛猛眼中露出的狐疑,郭虎禅给了他一个解释。

能被郭虎禅所肯定,薛猛自是心里有种自傲,起码在这位殿下心里,自己却是胜过苏大郎的。

“杜大哥,让你手下的人派几个和苏大哥一起去渔村,另外让那个陈清准备好他的毒药,不要出了纰漏。”郭虎禅最后朝杜老大吩咐,他们所有的刀剑箭矢上都要喂毒。

第六十一章 大黄弩

第六十一章大黄弩

熊津城外的雪原上,郭虎禅他们扮作了做完生意离开的商队,虽然看上去在这最寒冷的时候出城显得有些奇怪,不过那些守城门的新罗叛军士兵也不是好奇的人。

出了熊津城后,苏文焕自是带了十人往杜老大地图上所画的渔村方向去了,而郭虎禅则是带着剩下的人去了他们刚到熊津城时,在城外一处树林里掩埋的武器。

靠着罗盘指示方位,郭虎禅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了当初掩埋的武器,他们出发时携带了十二具大黄参连弩,这是帝国所有的单兵弓弩中威力最强大的弩,十二石的弓弦力道,一次三发的重型箭矢,除了床弩这种用于城市攻防的巨型弩外,大黄参连弩是这个世界最恐怖的投射武器。

即便在帝**队中,大黄参连弩也不是标准的制式装备,因为能够轻松使用它的士兵不算多,而如果需要两人以上使用这种弓弩,在作战效率上又不及蹶张弩等强弩,因此注定大黄参连弩是属于军中精锐的武器。

找到做出标记的几颗雪松后,杜老大带着人起出了用上好的油纸包好放在箱子里的大黄参连弩,调式弓弦后,发射了一轮,结果射出的重型箭矢,轻松地射穿了三十步外海碗粗细的树木。

郭虎禅看着箱子里最下面摆放地三十六枚特制的毒龙钩,拿起了一支,这种带着倒钩和空心箭簇的特制破甲箭矢,有效射程超过三百步,可以在百步内穿透一幅完整的重步兵盔甲,包括其中铁甲下的链甲,而在五十步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它。

这是帝国的工匠们穷尽心力制造的杀人利器,郭虎禅看着手里的毒龙钩,然后拿起了一具大黄参连弩,朝身边的杜老大和薛猛道,“现在的弓弦力道太强了,需要调整一下。”

大黄参连弩的弓弦可以更换,以便调整弓弦力道,从一石到十二石都可以,杜老大和薛猛并没有质疑郭虎禅的决定,他们清楚大黄参连弩的威力虽然强劲,但是为了追求万无一失,他们不会选择远距离狙杀金政明,那没当距离拉近之后,过于强劲的弓弩力道会让毒龙钩直接穿透人体,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很快薛猛和杜老大手下的军中精锐和缇骑司精英们开始调整起大黄参连弩的弓弦,以便取得适合他们这次适合刺杀的机括力量。

火堆旁,陈清取出了他放蛇的木箱,里面一共有二十多条辽东毒的五步蛇,这种蝮蛇的毒液毒性本就猛烈,再加上他准备好的一些药物,他可以调制出让人在一刻钟内毙命的毒药。

木箱里是冻僵的蝮蛇,这些俗称五步蛇的蝮蛇都是杜老大在熊津城时派人重金求购来的,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在野林子里的老树底下能找到这些五步蛇冬眠的蛇窝,不过是挖起来费劲一些,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杜老大大把钱撒下去,最后倒也弄来了不少毒蛇,陈清挑挑拣拣只留下了二十几条最毒的。

火光带来的热量,让那些本来盘成一团好像冻得僵硬的毒蛇慢慢舒展开了身体,开始慢慢游动起来,甚至发出了吐着蛇杏子的咝咝声。

陈清身边,来自细柳营的斥候和其他缇骑司的密探都不敢靠他靠得太近,倒也不是他们怕了那些扭成一团的毒蛇,而是他们对于陈清这个擅长配置毒药的家伙有些隐隐的畏惧。

郭虎禅只是觉得那些毒蛇互相交缠成一团团地扭动,看上去有些恶心,因此也不怎么去看,而薛猛则是看了几眼后和郭虎禅说起了蛇的事情,算起来在军中,每个斥候的必修课中有一堂就是和蛇有关。

郭虎禅听着薛猛的话,倒也是颇有些兴趣,他以前只知道作为一名斥候,必须会辨认各种毒蛇的种类,同时学会捉蛇的手法,不然的话在野外侦查敌情的时候,要是被毒蛇咬死那可就成了笑话。

“过去安南都护府的斥候,个个都是玩蛇的行家。”薛猛家学渊源,对于军中的各种秩事野闻知道的不少,比如当年管理整个中南半岛的安南都护府,下面的军队几乎大半都是常年只披纸甲的轻兵,个个都是剽悍轻捷,便是普通士兵也方的士兵更了解蛇类,据说安南都护府下面的斥候队伍,可以不带给养在南洋潮湿的雨林里生存数月,而各种毒蛇便是他们最主要的食物。

“当然他们吃蛇更是行家。”薛猛见郭虎禅听得颇有兴趣,却是说得更加起劲,更是直接把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也说了出来,这时候除了陈清,其他人便是杜老大都凑了过来。

听到那些安南斥候过去生吃毒蛇,原本先前听得还津津有味的人此时都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他们边上可是一箱子的毒蛇。

杜老大倒是撇了撇嘴,安南都护府那里可是瘴气遍地,巫蛊邪门的地方,过去缇骑司里,凡是派去安南都护府去监视那些雨林深处的土著的家伙,都会先写好家书,因为从来去中南半岛的缇骑司的人里,最后十个人只能完好地回来两三个,至于剩下的,都是死在那鬼地方了。

生吃蛇算什么,杜老大想到缇骑司的档案室里那些关于南洋的那些破旧卷宗里的那些故事,可比薛猛那什么安南都护府的斥候误入雨林深处,最后逃出生天的故事精彩得多。

这时风雪很大,并不适合赶路,郭虎禅他们跟着的金政明和他的亲军也早已找了处林子,驻扎下来躲避风雪,郭虎禅他们倒不必太过着急,因此很快杜老大开始说起了他从那些卷宗和几个缇骑司的老朋友处听来的恐怖故事,用来消遣时光。

陈清安静地坐在一边,给那些从僵硬中恢复过来的毒蛇喂食,另外也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杜老大的故事,他以前醉心研究各种医药的典籍,却是没想到安南都护府那里,那些当地土著也是极为擅长配置毒药,至于那什么巫蛊之说他却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那些千奇百怪,恶毒残忍的巫蛊诅咒,不过也是毒药罢了。

“没想到安南都护府过去倒也有过风光的时候?”听着杜老大说着过去缇骑司在中南半岛搜集到的那些卷宗上记载的东西,郭虎禅却是不禁道,过去四大都护府里,安南都护府和金陵都护府一直都是难兄难弟,军费预算从来都少于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

因此世人的印象里,安南都护府似乎不过是设在南蛮之地的一个小地方,却不知道安南都护府最强盛的时候,手下有二十万精通丛林战的轻兵,个个在战场上都是极其凶悍血腥的战士,当年河中大战,安南都护府调去前线的士兵,可是让大食人的铁骑兵也感到恐惧的轻步兵,因为这些来自帝国遥远南方的轻步兵,敢于主动迎战冲锋的骑兵队。

追忆往昔,郭虎禅发现那个时候的帝国真地算得上是穷兵黩武,在重点经营中亚的同时,还在扩大对整个中南半岛的实际控制区域,试图在南亚次大陆建立稳固的霸权。



行营大帐内,金政明仍然看着书,只要是有空的时候,他必然是手不释卷的,尤其是拿下熊津城后,他在熊津都督府里更是得到了黑齿常之原来的藏书,不少都是朝鲜行省罕见的书籍,其中尤其是兵法类的一些注解和手札笔记,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金政明自信有了黑齿常之的那些亲自注解的兵书战策和枢密院的一些关于帝**队的卷宗,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训练出一只强大的军队用以抗衡帝国,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能真正建立新罗国,并且有足够的国力支撑。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金政明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的他连其次伐交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什么上兵伐谋,他很清楚在帝国眼里,自己这个反叛者或许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过这也是他的优势。

“崔昌权,你最好不要再顽固不化,否则就别怪本王心狠了。“金政明之所以下此决心,不计代价也要把崔昌权带回去,就是为了得到整个朝鲜行省的新罗读书人的承认。

那么多年下来,帝国虽然对朝鲜行省向来刻薄寡恩,可是靠着通商的繁荣,整个朝鲜行省的各族百姓只要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虽说比以前好不了多少,可始终都能过太平日子,过去那么多叛乱,其实都是不甘心失去特权的地主豪强和各族首领。

金政明心里清楚,像崔昌权这种已经把自己当汉人的新罗读书人,要他们改变观念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这个时候他也只有用些权宜之计,用些他本不愿用的手段了。

片刻之后,两个士兵带了一个少女进来,接着便恭敬地退了出去,金政明看着这个如同羔羊一般在自己面前显得惊恐无措的少女,手指轻轻地抬起了她白皙的尖尖下巴,目光在那张说不上有多漂亮,但是却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少女光滑脸庞上游走着。

“不知道你父亲知道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成了本王的女人,会怎么样?”金政明看着面前听到自己的话后,想要逃跑的少女,一把抓住了她细弱的手臂,把她甩到了大帐里的胡床上,接着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崔昌权既然不识好歹,他也用不着再扮什么君子。

少女瑟瑟发抖着,很快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但迎来的却是金政明更加粗暴的蹂躏,直到最后她筋疲力尽为止。

半个时辰之后,当金政明意犹未尽地从少女身上爬起来后,看着少女双腿根部那大团的血迹,却不由皱了皱眉,他可不想这个崔昌权的小女儿就这样被他玩坏了。

“来人,叫医生来。”金政明拿起条毯子往少女身上一盖,接着喊进了亲兵吩咐道。

“从现在起,你就是本王的王妃,不过你这个王妃能当多久,就得看你的父亲还是不是继续跟本王对着干。”金政明走到了少女面前,看着那双无神而灰败的眼睛,冷酷地说道,“对了,别想着寻死,你死了,本王就找你几个姐姐或是侄女来代替你。”

金政明说完后,却是自去了帐前的帅案处继续看书,那医生来后,他却是连眼都没抬过。



第三日,郭虎禅他们所在的营地,出去打探金政明大营的杜老大再一次回来了,眼里满是疑惑,自从扎营后,金政明就没有再动过,看他样子倒是像出城来打猎了。

“他到底打什么鬼主意?”听完杜老大仍是没有变化的回禀后,薛猛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们预设的战场可是崔昌权的草庐处,因为只有在那里,金政明才会短暂地脱离一众亲兵的保护,而那时就是他们动手的机会。

可是现在金政明却一反常态地就地驻营,看起来好像没有动的意思,实在是叫薛猛他们捉摸不透。

“不必管他,继续派人盯着。”郭虎禅不愿意费心思去猜测什么,直接朝杜老大说道,这个时候以不变应万变便是最好的应变,“他什么时候走,我们也什么时候走。”

不远处陈清却是无所谓地看了眼身边那口装着毒蛇的箱子,毒药他随时可以配置,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就行。

“看天气,这几日都会是大风雪,恐怕有得等了。”杜老大手下,自然有精于观察气候,通晓朝鲜行省地理的密探,此时他却是在一旁说道。

好在他们出发前,各种食物带的充足,倒也不怕跟新罗叛军在野外耗着,不过唯一可虑的就是他们如今距离金政明的大营并不算太远,要是那些新罗叛军的斥候稍微一放远,也许就会发现他们。

“我们不动,一切看情况再说。”郭虎禅最后做出了决定,虽然有可能被金政明发现,但是他并不担心,因为他们现在的身份只是一队商人,遇到大风雪天气在林子里扎营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没必要去刻意避开金政明的大营。

看着能拿主意,让大家有种主心骨感觉的郭虎禅,杜老大他们都是心里坦然了许多,不过事实最后证明,金政明手下的五百亲军虽然算得罗叛军中的翘楚,可是仍旧不能和帝**队相比,在这种大风雪的天气里,他们的斥候最多也就离营两三里,不像帝**队的斥候不管任何时候,警戒范围都是十里。

当然郭虎禅自己更愿意认为帝**队斥候的警戒范围,纯粹是因为帝**队过去最喜欢用的战术就是在恶劣的天气或是敌军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对敌军发动突袭和进攻,由己推人,所以帝**队的斥候才有了那样的习惯。

夜晚,杜老大手下派出去轮流监视金政明大营的一个密探回来了,他的脸色已经给冻得发青,不过看得出他脸上的神情却是颇为兴奋。

“百户,我刚才去那些叛军营地里摸了一圈。”坐在火堆旁,喝了几口放在铁锅里煮开的肉汤后,那名密探却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朝杜老大邀功道。

郭虎禅和薛猛听到后都是走了过来,他们看得出这个缇骑司的密探在金政明的大营里看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没?”杜老大看到郭虎禅和薛猛过来,却已是朝那手下的密探问道,这个年纪比他小了几岁的瘦削汉子会新罗语,他能摸进叛军大营里打听到些消息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有,我听那些叛军士兵说,那个金政明之所以驻营后不走,是因为他帐里多了个女人。”那密探却是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据说三天前,金政明给那女人**的时候,那女人叫得整个营地都知道了。”

“就这些?”郭虎禅听那名密探说着说着,都是说从那些叛军士兵处听来的荤段子,却是冷不防地插了一句道。

“不是,大人。”那名密探看到是连杜老大这个百户都毕恭毕敬的郭虎禅说话,连忙变得正经起来,接着说起了他的发现,他在金政明的大营里看到了那些被抓来的崔昌权家人,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薛猛和杜老大听了之后,对视一眼后看向了郭虎禅,却发现郭虎禅脸上已经露出了冷笑,显然和他们也是一样想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看起来这个金政明果然是个枭雄,虽然手段下作了些。”郭虎禅自语道,金政明大营里那些被抓起来的人,肯定是崔昌权的家人,到时候可以用来威胁那个让他屡次吃闭门羹的崔昌权。

“如今看来,我们倒不必再继续等着了,不如先去草庐那里等候。”郭虎禅看向了杜老大他们,当初出城后,他们跟着金政明,虽然是猜测金政明要去再请崔昌权这个新罗读书人中的士林领袖,但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才这般安排,不过如今郭虎禅可以肯定金政明就是冲着崔昌权去的,他自然不会再这般跟着金政明他们了。

郭虎禅说到这里,忽地又看向了那个密探道,“你说我们趁着雪夜,去叛军大营宰了那个金政明,能有几成把握?”

杜老大和薛猛都是一惊,没想到郭虎禅竟然打算去直接刺杀金政明,要知道就算在草庐那里预先埋伏,他们都觉得有些冒险了,杜老大更是直接一个严厉的眼色朝那名手下的密探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大人,恐怕一成都没有,那金政明的帅营看得紧得很,守卫士兵不下百人,还有不少暗哨,我本来是想摸进去看看情况的,可最后还是没敢靠近。”那名密探朝郭虎禅答道,他说得虽然有些夸大,可也大部分是实话。

“看起来是我鲁莽了。”郭虎禅自然看到了杜老大和薛猛他们脸上的表情,此时却是笑道,要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想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金政明,然后悄然而去,到时候让新罗叛军内部自己疑神疑鬼地内讧去好了。

见郭虎禅打消了这个念头,杜老大和薛猛都是松了口气,然后让人收拾起营地来,将各种东西卷好摆放好后,却是在漆黑的夜色里朝崔昌权所在的草庐方向去了,说起来他们距离那草庐也不算是太远,就算顶着风雪走上个一夜也就到了。



黎明的时候,风雪小了下来,走了一夜的夜路,郭虎禅的精神也有些疲倦,不过这时他们已经能看到前方视野里依稀可见的一片草庐轮廓。

“那个崔昌权的老师叫什么?”找了处背风的林子,整队人停下马匹后,生了火煮水泡肉干,郭虎禅却是找了处地方坐下后靠在火堆旁,脱下了自己的靴子,拿出了用乌拉草缝好的包脚鞋垫,盘起了腿。

“姓吴,叫吴明。”杜老大在边上答道,他也脱下了靴子,走了一夜的路,脚都快冻僵了,这时一圈人都是靠着火堆坐了下来。

杜老大不明白郭虎禅干嘛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他当初在城里打听到的消息就这些,而缇骑司在熊津城里的几个秘密联络点他虽然都跑了一趟,可惜没有一个人留下任何记号,不然的话他不至于手里的情报贫瘠至此。

“我们等会直接去草庐,找几个兄弟冒充下那吴明以前的弟子,就说是来祭奠老师,想来那崔昌权应该不会拒绝。”郭虎禅思索了一下后道,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在草庐外设伏,到时候金政明肯定不会再藏在军中,到时候现身亲自叩门,那时候十二具大黄参连弩一起发射,再策马突袭,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郭虎禅现在想想这个计划还是不牢靠,草庐附近地势平坦,虽然他们可以预先挖好雪坑,藏身其中,但是终究失去地利,倒不如直接住进草庐。

杜老大站起身,眺望了一下远处草庐后方的那片林子,却是点了点头道,“可以一试。”

薛猛亦是没有什么意见,他心里倒是想着要是能够说服那崔昌权帮他们,恐怕杀了那金政明的把握更大,不过此等大事,却是叫他们难以相信别人,哪怕那崔昌权三次拒绝了金政明的招揽,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有知道这个崔昌权是不是故作清高,待价而沽,反正他现在是宁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很快杜老大便找了三个密探,跟他们嘱托起来,让他们道时候自称是那吴明的学生,就说以前曾经跟这位吴老学究学过,要是那崔昌权问得详细,就说是经年往事,记不太清楚就是,想那崔昌权也不会想到他们是来为杀那金政明的。

天光亮了起来,郭虎禅他们喝过煮开的肉汤后,重新套上了里面塞进烘烤过的乌拉草鞋包的靴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朝草庐的方向而去。



草庐规模不小,虽然只是用木头搭建而出,上铺茅草,但是里面都是挖了火坑,生上炭火以后倒也暖意融融,不比熊津城里的那些大宅差上多少。

崔昌权已经年过六十,虽然他擅长养气,望之不过五十许,可是脸上神情里是掩藏不住的疲倦,他年轻时考入太学,当时正是帝国开始称霸整个河中的煌煌盛世,像他这样的人都是对帝国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太学学业有成之后,崔昌权本可以去幽州为官,举家亦可从朝鲜行省搬入帝国本土,但是他却主动申请去熊津城为官,在文皇帝登基前的那段时间里,虽然朝鲜行省依然时有叛乱,但是规模都不大,几个帝国派来的都督府都督也都公正严明,官吏奉公守法,不少新罗百姓都是诚心归化。

崔昌权本来也以为自己能看到朝鲜行省撤去行省,该设州县的那一天,只是没想到景武太子战死河中,文皇帝登基后,收缩兵力,削减军队。朝鲜行省的驻军也是削减大半,原本已经被镇压的各地叛乱又有了死灰复燃之势,而之后朝廷委派的官吏也一年不如一年,最后前功尽弃,怎么不叫他心里戚戚。

熊津城被金政明攻破后,那些叛军进城后的血腥残暴,让崔昌权相信这些扯着什么复国旗号的叛军只会把朝鲜行省的百姓拖进火坑里,所以他搬出了熊津城,屡次拒绝金政明,因为经历过太宗皇帝时候帝国盛世的他清楚,帝国是绝不会容许这种形同裂土分疆的叛变,到时候帝国派来的平叛军队会把整个朝鲜行省给踏平。

那些叛军和附逆的暴民死不足惜,可是崔昌权却不忍看到那些读书人被蒙蔽,去为虎作伥,新罗早就没了,如今朝鲜半岛的百姓都是帝国的子民,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日子其实并不算苦,崔昌权自己小时候是听过祖父讲过过去新罗王治下的生活,只会比现在更差,而不会好到哪里去,说穿了这些年来的叛乱都是那些当年的权贵遗族和那些不愿接受王化的部落所挑起的。

第六十二章 一念之差

第六十二章一念之差

郭虎禅他们很顺利地住进了崔昌权的草庐,三个扮作崔昌权为之守孝的那位启蒙恩师学生的密探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提问。

崔昌权似乎对于三个出身室韦,却已经归化很深的师弟颇有好感,倒是拉着那三名密探研讨了一下有关的事情,作为缇骑司里称呼得上精锐的密探,在学识上或许不及那些太学里的饱学士子,但是在朝鲜行省这种地方,也算得上博学多才了。

而郭虎禅也乐得崔昌权和那三个杜老大的手下去谈论经义,这样他们就不会太过惹人注意,毕竟崔昌权草庐里跟随他的弟子门人也有五十多之众,很难说这里面会不会有贪恋富贵,而已经被金政明所收买的人。

郭虎禅他们所在的大屋子里,中央挖出来的地坑里烧着柴火,升腾而起的烟柱里不时跳着火星,大半人都已经睡下了,他们赶了一夜的路,现在需要好好地养精蓄锐,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战斗就会降临。

在崔昌权的弟子们眼里,在草庐里和老师相谈甚欢的那些三个室韦人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商队寻个避风雪的地方而已,却是不大瞧得上郭虎禅他们。

在朝鲜行省,主要的定居人口都是当年被征服的新罗后裔和百济后裔,而那些游牧民族或者更恰当的说是渔猎民族依然像过去那样在荒僻的山野里度日,除了用野兽的毛皮或是珍贵的山参换些必须的日常用品外,他们不大和人打交道,在那些新罗后裔和百济后裔眼里,如同室韦,女真这些部族只是些不开化的野蛮人罢了。

郭虎禅盘膝坐在火堆旁,静静地擦拭着大夏龙雀,他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过来,他想这或许是自己那位皇祖母给他的那本手札起了些作用。

对于气功,郭虎禅并不陌生,早在河中的时候,郭泰北教他武功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内家养生气功和外家硬气功的区别,但凡是帝**队的士兵,只要是进入羽林军团的预备役的正选士兵都会习练硬气功,而说穿了这硬气功也是打熬力气和身体的一种功夫,可以增加士兵的力量和耐力。

当然那些出身将门或是军人世家的子弟自然会有家传的秘籍,从修炼自然要比普通士兵强一点,而至于内家养生气功,本是道家或是饱学的士人用来修身养性的功夫,极少会有武人去练,因为内家养生气功同样是需要大量时间来水磨的功夫,虽说可以内壮脏腑,温养气血,可是见效却也是慢得很。

而郭虎禅练武时,郭泰北却是逼着他每天都要练习内家养生气功的站桩和静功,三年多时间坚持下来,虽然不见什么成效,可是练起贺氏这位皇祖母给他的那本手札上记载的内家功夫,却是让他受益匪浅。

那本据说是他曾祖父,太祖皇帝手书的手札上,记载了不少的内家功夫和技击精要,而上面记述的各种拳种也是让郭虎禅得以肯定,这位曾祖是跟他一样的穿越者,因为这个时代是不会出现形意,太极,八级这些后世才会出现的拳法的。

郭虎禅在离开洛阳前,就将札给誊录了一遍,而将原本交给了阿青保管,一路上他都在练习各种手札上记载的内家功夫的劲方法,他本来以为国史上记载的他那位穿越者曾祖在前朝隋室末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当世第一猛将是过于夸大的谥美,但是现在却觉得那未必就是假的,起码他相信自己按着手札上的记录循序渐进地练习,再过两年,他就能稳胜苏文焕和薛猛,就算是同时对上两人,他也能全身而退。

“大哥,你们拿去看吧。”将擦拭完的大夏龙雀放回鞘里,郭虎禅将自己誊录的那本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递给了苏文焕,他和薛猛都是练得硬气功,一身力气远常人,虽然刚猛,但终究是对身体有所损伤,年轻力壮时或许还不觉得,可到老了便会落下一身伤病。

帝国开国的猛将们,鲜少有长寿的,就是太祖皇帝也不过活了六十三岁,但是郭虎禅清楚,自己这位穿越者曾祖迹时是前朝隋室第一次征辽,当时号称辽东战场上神鬼辟易,无人能挡,之后数年南征北讨,尤其是和当时有着再世项羽之称的杨玄感一战后,落下暗伤无数,也就是那之后才有空练下内家的养生气功,不过效用已是不大。

在手札最后部分,郭虎禅也看到了一些这位穿越者曾祖的一些随笔,知道这位曾祖认为内外兼修才是正途,就好比卫国公李靖,虽然并不以武力称雄,但是在战场上也是能够冲锋陷阵的猛将,几次出击草原,这位名将也数次阵前搏杀,可最后却是开国将领中少有的高寿,便是因为他年轻时便学了养气的功夫,就算戎马倥偬,也从没有放下过。

郭虎禅自然不愿意自己走这位曾祖的老路,因此得到手札后,对于那年轻时难见什么成效的内家气功也是上心了不少,他同样也不想看到苏文焕和薛猛老年时百病缠身,沉疴于榻,索性便将这誊录的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此时给了他们。

苏文焕接过那本厚厚的手札,不由愣了愣,他知道这是郭虎禅从太皇太后那里得来的东西,只是却不大清楚上面究竟写得是什么内容,此时接过之后却不由愣了愣,就连他身边的薛猛也是一脸错愕。

这种武功手札,向来是属于传家之秘,绝不外传,他们没想到郭虎禅竟然就这样给了他们,尤其是两人一起翻看过几页之后,突然盯着郭虎禅说不出话来,要是他们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这可是他们受不起的东西。

“上阵厮杀,靠得终究是军阵之道,指挥之法,个人再勇武也不过百人敌耳。”郭虎禅朝脸上有些犹豫和迟疑的苏文焕和薛猛道,他对于武功有清醒的认识,即便是武功练到再高,孤身一人也不是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对手,他根本不在意曾祖的武学手札流传出去,甚至于他知道自己这位穿越者曾祖曾有意将自己的武学手札公之于天下,只是太宗皇帝终究没有那么做,而是将之束之高阁,珍藏起来。

虽然只是郭虎禅的誊录本,但是苏文焕和薛猛依然珍之重之地收藏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无异于价值连城的绝世宝贝。

郭虎禅看他们两个这般郑重,也不说什么,在他看来那本武功手札,也不过是让两人多学些其他功夫和一些特殊的力方式,要说能在战场上有多大的作用也不过是个心理作用罢了,人力有穷尽,更何况战场上穿着铠甲,那些什么透甲打的内劲力,能起的作用有限,顶多是占个先手罢了,除非你能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过了午后,风雪渐渐了起来,这时候补了一上午觉的众人都是精神充沛地醒了过来,活动了下身体后,便开始吃起东西来,他们要保证自己随时处于最巅峰的状态。

苏文焕和薛猛两个人这时候已经是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那本手札上记载的几种力方式,都是如何在近身的情况下,让拳脚上的劲力穿透厚重的铁甲,这可是战场上混战时的绝招。

郭虎禅喝着香浓的肉汤,看着苏文焕和薛猛两个人你一拳我一拳地往对方身上招呼,却也是不由笑了起来,那什么内劲力,其实也没那么厉害。

屋子的大门被推开了,外面的风雪倒卷着天下落下的鹅毛雪片儿翻滚进来,随即便被屋子里的热气蒸腾成雪水,郭虎禅看到了三个回来的密探和杜老大,然后他又看到了崔昌权这个金政明势在必得的人物。

杜老大朝郭虎禅打了个眼色,示意这个崔昌权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他似乎是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崔先生请坐。”郭虎禅大马金刀地站了起来,粗声粗气地说道,这时他的舌头里已经含上了那名为他化妆的缇骑司密探给他的特制细枣核,这能让他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地沙哑,和他那粗犷豪莽的面容相匹配。

崔昌权看着面前这个名叫郭勒尔的室韦商人,眼里却有几分疑惑,那三个来拜祭启蒙恩师的室韦人谈吐不俗,根本不是普通的室韦人,而眼前这个看上去黝黑的室韦汉子却是他们的头领,也应该不是一般人。

崔昌权还未致仕前,也是时常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此时自是笑着应下了郭虎禅的相请,坐了下来,而这时其他人已自很默契地退到了边上去,只剩下苏文焕,薛猛和杜老大三人陪在一边。

“郭老板不像是普通商人?”崔昌权打量着屋子里的室韦汉子,高大健壮者有之,矮削瘦者有之,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崔昌权却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那种隐隐的锋锐,甚至比他过去在熊津都督府里面见被亲兵簇拥的都督黑齿常之时更胜一筹。

郭虎禅看着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疑惑的崔昌权,不由笑了起来,接着反问道,“那不知道崔先生觉得我们是什么人?”

“这个我猜不出来。”崔昌权看着面前端着酒碗,一派室韦人做派的郭虎禅,却是摇了摇头道,“我这里无所可图,郭老板是什么人对我来说不重要。”

看到突然间以退为进的崔昌权,郭虎禅心里有些拿捏不准,这个崔昌权肯定是看出什么来了,不过他的心思倒也叫人难以捉摸得透,他现在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崔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确实不是什么普通商人,而是奉命行事。”郭虎禅故意说得模棱两可道,又把主动权给拿了回来。

果不其然,崔昌权听到郭虎禅的话后,脸上神情猛地变化起来,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方才问道,“那不知道郭老板奉的是谁的命,行的是什么事?”

栗末靺鞨的祚荣聚合契丹,靺鞨,室韦,女真,高句丽遗族,奚人等各部,自称大祚荣,建立渤海国,在崔昌权眼里同样是个最该万死的叛逆,熊津城陷落便是此人领着靺鞨骑兵在城内叛变,才导致黑齿常之这位熊津都督饮恨沙场,死不瞑目。

崔昌权不能肯定郭虎禅他们这一行室韦商人是不是渤海国的探子,不过他心里也有些隐隐地期盼,希望这些室韦人是忠诚于帝国的忠贞之士。

“崔先生,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郭虎禅看着崔昌权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地说道,这时候他已经是用上了一口流利的长安口音,想必这位曾在太学求学的新罗名士必然不会陌生。

崔昌权脸上露出了喜色,此等正宗的长安口音,若非久在长安居住,否则难以学得这般惟妙惟肖,那大祚荣虽然是个枭雄,不过也没这等长远的眼光,更没有收服面前这个室韦汉子的本事,他可以肯定,这些室韦人是帝国派来的。

“郭老板可是信不过我。”崔昌权听出了郭虎禅话语中的怀疑之意,也不由愤怒起来,他从学儒家至道,不敢说自己是大德君子,但也是守身持正的大丈夫,要他屈身事贼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崔先生虽是忠贞之士,可如果家人落于贼人之手,不知道崔先生面对胁迫,又是否能够坐视家人因自己的忠贞而死呢?”郭虎禅看着面前生气的崔昌权,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他的话却是崔昌权脸色一黯,沉默下来。

这时郭虎禅身边的苏文焕他们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不屑之色,这个崔昌权说得倒是漂亮,可事到临头,还不是犹豫了。

崔昌权显然是想到了被自己送去其他地方躲起来的家人,但是很快他脸上就坚定了下来,抬起头朝面前的郭虎禅说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只要死的值得,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说到这里时,崔昌权脸上一脸苦涩,他清楚自己的家人肯定是被金政明捉去了,否则面前的郭虎禅绝不至于那般问他。

“生又何欢,死有何惧,舍生取义,虽千万人,吾独往也。”郭虎禅却是轻吟道,看着脸上神情不似作伪的崔昌权举起手中的酒碗道,“崔先生有君子之美,我敬先生。”

郭虎禅说完后,却是喝下了碗中剩下的酒,要是这个崔昌权真能做到大义灭亲,他便是敬他又如何。

崔昌权默不作声地看着郭虎禅喝完酒后,才开口道,“只是不知道郭老板所奉何命,所行何事,我崔家一门老便是死光,又是否值得?”

“崔先生,如何看待金政明此人?”郭虎禅并不急着回答崔昌权,只是反问道。

“此等叛逆,人人得而诛之。”崔昌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他的家人很可能已经被这个叛逆抓去用来威胁他。

“我说得是此人才具。”郭虎禅摇了摇头,朝崔昌权说道。

“枭雄之器,心思狡诈,性情残忍。”崔昌权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想到了熊津城被破时的惨状。

“崔先生说得极是,金政明此人不死,不知道朝鲜行省还会死多少人,帝国大军已经整装待,到时此獠若负隅顽抗,只怕苦得还是那些无辜百姓。”郭虎禅却是附和说道,然后亮出了自己的军中令牌。

崔昌权自是认得郭虎禅手中令牌,那是帝**官才有的身份腰牌,他这时已经激动了起来,朝郭虎禅道,“那不知郭将军此行究竟所为何事?”他话语间已是称呼郭虎禅为将军了。

“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士者,皆舍生取义之徒也。”郭虎禅的目光变得雪亮,注视着面前的崔昌权道,“我等众人,愿效古事,杀一人而安天下,虽死不悔。”

崔昌权看着面前长身而起的郭虎禅,一时间只觉得这个室韦汉子果真是豪气干云之辈,便连他也为之所慑。

“不知崔先生,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郭虎禅俯视着保持跪坐姿态的崔昌权,大声问道。

“我虽老朽,若抛却此身残躯,能杀得那乱臣贼子,死又何惧。”崔昌权站了起来,朝郭虎禅大声道。

“那崔先生就不怕,家人性命悬于贼手,危在旦夕?”郭虎禅看着面前起身的崔昌权,又是问道,目光如灼般盯着他的脸。

“死于国事,忠贞不二,此乃我崔氏光荣,求之不得。”崔昌权硬梗着脖子,他那刚直的老儒脾气上来了,怒声而对道。

“好,那我便带这朝鲜行省的百姓谢过先生。”郭虎禅说罢,却是朝崔昌权折身一礼道,只要崔昌权能做到他说的,他就放熊津的新罗百姓一条生路,日后血洗朝鲜行省,唯此地可免。

崔昌权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却是救下了熊津一地的数万性命,郭虎禅行完一礼之后,却是和崔昌权一起去了草庐,而崔昌权对这明显的监视之举也并无不快,在弟子门人面前仍旧神色如常。

第六十三章 大汉岂无人

第六十三章大汉岂无人

鹅毛般的雪片依然纷纷扬扬地从天上不停地冲落下来,如同刀子般的北风刮得人脸上裸露的皮肤刺骨地疼痛。

金政明骑在马上,眼神有些阴沉,他没想到竟然拖了几天,那个被他破了身子的女孩才恢复过来,不过想到很快就可以逼迫崔昌权这个老家伙就范,他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草庐里,郭虎禅和崔昌权跪坐着,中央的火坑里烧红的木炭让屋子里一片暖意,崔昌权手法娴熟地为郭虎禅点茶,作为曾经的太学士子,崔昌权对于茶道自然有所涉猎,而他回到朝鲜行省任官后,平时的俸禄除了养家之外,大半都花在了书籍和茶具茶叶上。

郭虎禅在长安的时候,太学待的半年时间里,虽然没怎么参加那些附庸风雅的聚会,可是对于茶道也算是颇有造诣,而且和他来往的可都是帝国的勋贵功臣,对于茶具茶器的品鉴犹在崔昌权之上。

“这是太宗朝时的官窑青瓷,算得上是难得之物,不过这几只杯子却是仿品,未免可惜了些。”喝着碧色的茶汤,郭虎禅放下手中有着荷叶花纹的青瓷小盏,朝崔昌权道。

“没想到郭将军也是同道中人。”崔昌权对于郭虎禅看破自己所用来待客的茶盏乃是仿制的赝品,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是一脸欢喜,在他看来郭虎禅对茶道的了解不是自己可以比的,当初他买下这套茶具时,也是用了很久才发现那些几只茶盏乃是仿品。

“只是略微懂些罢了。”郭虎禅笑着回应道,接着对于崔昌权的各种问题,也是一一解答。

听完郭虎禅对一些自己以前只是耳闻的茶器的描述形容,崔昌权也是不由感叹自己无福,同时也知道眼前这个室韦汉子不是一般人。

“老师,外面…”就在崔昌权还想问郭虎禅什么的时候,外面忽地传来了敲门声,随之传进屋里的是他一个弟子的说话声。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告诉其他人,让他们去草庐前迎候,告诉来人,待为师沐浴更衣后,自会亲自扫榻相迎。”崔昌权脸上的神情变得一片郑重,只是声音里却有微不可察的颤抖,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看着脸上露出殉道者一般神情的崔昌权,郭虎禅此时已能肯定崔昌权曾经对自己说的话并无半点虚假,他已自做出了决定,不管如何他都要试着保下崔昌权的后人,不至于叫他绝了后。

“等会还请崔先生与那逆贼虚与委蛇一番。”郭虎禅看向了坐得笔直的崔昌权,朝他说道,“若有机会,我必保全崔先生的后人。”

崔昌权听到郭虎禅的话,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感激的神情,然后笑了起来,“那就多谢郭将军。”说完后,却是俯身朝郭虎禅行了一记大礼。



草庐外,被召集的五十多名崔昌权的弟子此时都是惊疑不定,他们能一直跟随崔昌权,除了少数几个居心叵测的投机之徒,大多数同样也是和崔昌权一样正直的脾气。

“我不相信老师会让我们迎候那等无君无父的逆贼。”一众弟子中,有人却是不信地大喊起来,他们拜崔昌权为师,不仅是因为崔昌权的才学,也是因为崔昌权的品格。

可是现在随着那名前来召唤他们的同门的话,却让他们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老师是不是故做清高,只是为了自抬身价,那种心中老师的完美偶像破灭的感觉让他们此时都是心中激愤起来。

看着群情汹汹的场面,那名来传话的弟子也是一脸的苦笑,他哪里知道老师怎么会突然转变了性子,竟是要他们在草庐外迎候金政明这个乱臣贼子。

“师兄,老师这般吩咐,必有老师的用意,你我身为弟子,自当遵从师名,到时老师出来再做计较。”人群中有几个城府颇深的投机之徒却是大声反驳道,他们跟随崔昌权,从一开始就是把崔昌权当成了待价而沽的伪君子,才一直留下来,如今眼看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要来了,岂能叫这些执拗的蠢蠹同门坏了好事。

那几个投机之徒说的话,却是占着理,原本众人汹涌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一个个都是沉默着去草庐前静立等候,他们几乎人人佩剑。

郭虎禅看着远处风雪里这班崔昌权的弟子,多少知道些他们的心思,想他们追随崔昌权这个老师,说穿了也是受了崔昌权的品格感召,自以为是忠贞之士,要是崔昌权真地最后附逆金政明,对他们来说将是难以承受的精神打击。

想到这里,郭虎禅却是想起了了历史上的那些原本高喊忠君爱国口号的伪君子最后在异族的屠刀下屈服,甚至主动为虎作伥,这些汉之奸贼远比那些野蛮的异族更为可恶。

这时房间里,崔昌权已是换上了一身祭祀时方才穿的隆重华服,同时佩上了自己任官时的文士长剑,他依然静静地端坐,等待着金政明的到来。

草庐后面的房间里,跟随郭虎禅一起的二十名帝国士兵和缇骑司密探已经全副武装,十二名擅长射术的手中各是握了一具大黄参连弩。

屋子正中的火坑边上,陈清手法熟练地取了那些一直喂养的毒蛇蛇液,混合了提炼的一些丹石草药,调配出了那绝无可解的毒药。

终于片刻后,陈清站了起来,走到了那摆放着三十六枚毒龙钩的铁箱子前,小心翼翼地为箭头上的极细带钩空腔里注进了毒药。

这是个精细的活儿,陈清的手一直很稳,当他为三十六枚毒龙钩注玩毒药后,额头上已是沁出了一层细汗,放下手中盛放毒药的瓷瓶,陈清看向了薛猛他们道,“两个时辰内,中了这种毒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薛猛他们这时已是各自取了三枚毒龙钩,陈清配置的这种毒药,他们前几日见识过威力,一匹健壮的战马只是片刻间就倒毙气绝,绝对是剧毒之物。

“把你们的刀剑都拿来。”陈清见薛猛他们取了毒龙钩后,却是朝他们道,剩下的毒药足够他们这些人的兵器刃口上抹上薄薄一层。

薛猛他们都是把自己的刀剑交给了陈清,他们可不敢碰那剧毒的毒药,而陈清则是老练地给一把把刀剑抹上了毒药,却是一副常做此等事情的样子。



风雪中,看着自己先派去知会的部下回来,金政明听着禀报,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讥讽的笑意,看起来他还是高估了那个崔昌权,沐浴更衣,扫榻相迎,到头来三次拒绝他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金政明笑了起来,刘备三请诸葛亮,想不到这个崔昌权居然要他四请,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不过金政明鄙夷归鄙夷,但是脸上仍是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崔昌权要跟他玩礼贤下士的游戏,他自然也乐意当个豁达大度的明主。

“加快速度,岂可让先生久候。”金政明朝身边的亲军将领下命令道,他自己也是双腿轻磕马腹,策马朝前奔跑了起来。

厚厚的积雪被翻飞的马蹄践踏着飞舞起来,五百新罗叛军的精锐陡然间加快了速度,他们都是金政明的心腹嫡系,个个都是身材高大,训练有素的骑士。

金政明在马上看着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的一排草庐,脸上有几分玩味的表情,他可是带上了抓来的崔昌权家人,看起来现在是用不着用这威胁的招数了,不过那个崔昌权的小女儿,倒是还得娶做王妃,以示拉拢。



看着一身华服佩剑从草庐里走出来的老师,崔昌权的一众弟子都是呆住了,接着大半人脸上神情都是变得复杂起来,不少人都是盯着崔昌权,希望这位老师对他们说些什么,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崔昌权只是静静地站着,沉默地就好象没有生命的石像一样。

这时金政明他们已经到了草庐外面不远的地方,金政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草庐外风雪里的一群人,心里却是不免有几分志得意满,想他前三次来时,那草庐前却是空无一人,便连崔昌权的面都见不到,如今那老鬼却是亲自站在风雪里相迎,怎不叫他心中快意。

金政明放缓了马速,却是示意身后的亲兵队伍也是慢了下来,然后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却是选择步行朝草庐而去,看似是敬重崔昌权,实际上却是想让这个老鬼在风雪里多冻一会儿。

草庐边上的两处屋子的屋顶上,几个身材瘦削的缇骑司密探披着白色的袍子,整个人趴在雪中,已经上弦的大黄参连弩正对着前方而来的五百新罗叛军,他们静得就好象是找寻到猎物,发动凶猛的捕杀前的雪豹一样。

崔昌权看着朝自己慢慢走来的金政明,本来还有些浮躁的心此时静了下来,他已年过六十,便是死了也不算折寿,只要能让眼前这个乱臣贼子给自己陪葬,便是崔家绝后又如何。

“小王累先生久候,实在是怠慢先生。”看到崔昌权一身华服长剑,颇为隆重的样子,金政明却是一脸笑意,声音诚挚地说道,倒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明君形象。

“不敢,崔某一介村野匹夫,却蒙大王看重,以前染疾在身…”崔昌权亦是笑着说道,那样子似乎和金政明是明君贤臣,彼此君臣相得。

听到崔昌权开口说出的话,原本心里还有所幻想的那些弟子一时间仿佛心里一直信奉的东西在刹那间怦然破碎,那种精神幻灭的感觉让他们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愤怒。

那些心中还坚持着忠义的弟子们骚动了起来,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喊叫起来,“崔昌权,你这个小人…”

“不要让那些人坏了本王和先生的兴致。”金政明看着崔昌权脸上难看的脸色,却是朝手下吩咐道,随着那些下马的骑士长刀出鞘和狰狞的威胁,失去了崔昌权这个原本是精神信仰的老师,那些弟子们都是变得鸦雀无声,敢怒不敢言。

这时金政明身后的亲兵已是在金政明的示意下,送上了带来的礼物,同时还有满脸惊慌失色的崔昌权家人被带了过来。

“先生,本王擅自做主,带先生家人前来与先生团聚,先生可不会怪本王吧。”金政明已经肯定崔昌权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自然也不顾忌什么,既然都把人带来了,倒不如借这个机会敲打下这个伪君子。

“大王言重了,此事草民尚得谢过大王。”崔昌权却是笑着说道,那道貌岸然的样子却是让金政明腹诽不已,不过他也不在乎崔昌权是怎样的伪君子,只要能为他所用就可。

“小陵,来爷爷这里。”看到家人中给二媳妇抱着的小孙子,崔昌权却是脸上露出了几分慈祥之色,今日他的家人中或许只有这个七岁大的小孙子能够逃出生天。

金政明倒是不疑有它,反正崔昌权全家都在他手上,而且他也认定崔昌权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却是打了个眼色,那手下的亲兵便抱了那个孩子过来,他接过之后,却是口中道,“真是个俊俏的乖孩子。”然后才给崔昌权。

“大王谬赞了。”崔昌权接过小孙子,却是朝金政明道,“大王,天气寒冷,蜗居虽然简陋,但是尚有热茶可以奉客,请。”

看着请自己进草庐的崔昌权,金政明却是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他朝身后的亲兵将领道,“好好照顾先生的家人,不可怠慢。”说完却是带了十几个贴身亲兵,护卫着自己跟着崔昌权一起走进了那草庐前的木门。

草庐前,只有几座人高的雪人矗立,金政明看到那几座雪人,却是忍不住朝身边的崔昌权道,“想不到先生倒是童趣不减,却是叫本王好生羡慕。”

这时一行人已经走进草庐和木门间隔着的庭院中央,这时候忽地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鹰唳声,接着便是强劲的箭矢破空声响起,而那草庐前的摆放的几座雪人猛地破裂,露出了里面的披甲人。

“有刺客,保护大王。”随着金政明身边的那些亲兵的大吼声,大黄参连弩射出的毒龙钩瞬间洞穿了他们脆弱的身体。

金政明被身边的亲兵一抱倒在了雪地里,竟是奇迹般地在四具大黄参连弩的齐射下保住了性命,他身体上那名亲兵用浑身的肌肉夹住了贯穿身体的箭矢,最后那些箭矢在透过他的身体后没有穿透金政明身上的铁甲。

草庐的大门猛地破开了,一身铁甲的郭虎禅如同猛虎一般冲向了从身上插满箭矢的尸体下爬出来的金政明,手中的大夏龙雀划破风雪的呼啸声仿若龙吟。

而藏身雪人中的杜老大几人破雪而出后,直接挡住了那几个没有死在大黄参连弩下的叛军精锐。

在鹰唳声响起的时候,就抱着小孙子趴下的崔昌权这时候已是爬了起来,护着小孙子冲进了草庐,将小孙子交给了郭虎禅留在里面的一名缇骑司密探,他会带他这个小孙子去安全的地方。

崔昌权再次从草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被郭虎禅手中大刀劈断佩刀,狼狈不堪的金政明,而这时候那金政明的大腿上已自被一枚恐怖的带倒钩的钢箭给整个穿透,鲜血淋漓地滴在雪地里。

这时木门外的金政明手下亲兵听到那突然间响起的刀兵声,已是如潮水般冲向木门,可是这时候恐怖的黑色铁雨出现了。

大黄参连弩的一轮齐射,将十几个冲向大门的叛军亲兵射成了一串刺猬,而薛猛这时已自扛着一柄陌刀,带着几个细柳营里的精锐手下撞翻了木栅栏,如同虎入羊群,杀了那些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满头白发的崔昌权这时已经拔剑在手,朝那些被这惊变惊得不知所措的弟子们大喊起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持剑卫道,就在金日。”说完,这个已经把性命置之度外的新罗名士竟也是舍命杀向了那些叛军士兵。

那些崔昌权的弟子们这时随着老师的怒吼也自清醒了过来,而这时那些叛军士兵已自砍杀起他们来,至于崔昌权那些手无寸铁的家人这时已被那些叛军士兵几乎瞬间屠杀殆尽,这更是激起了他们的血性,没人愿意坐以待毙,俱是拔剑和身边的叛军士兵厮杀起来。

这时整个战场都陷入了混战中,但是唯有郭虎禅和金政明身边,却是无人能打扰郭虎禅猎杀这猎物,杜老大和几个手下就像护卫君王的侍卫一般,死死地挡住了那些冲进来的叛军士兵。

郭虎禅一脚踢倒了金政明,接着大步上前,一脚死死踏住了这个自称新罗王的逆首胸膛,大声怒喝道,“你这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称王,以为我大汉无人乎。”说完手中大夏龙雀却是猛地一刀砍下,那颗六阳魁首便滚落下来,脖子处喷出来的鲜血染得雪地一片通红。

看到郭虎禅刀落人头分家,那些金政明手下的亲兵一个个都是双目通红,变得疯狂了起来,这时四百多叛军士兵已经撞塌了那些木栅栏,将郭虎禅他们和只剩下二十多人的崔昌权和他的弟子一起包围住了,他们要杀了这些刺客给自己的大王报仇。

(昨日出现的笔误,已经修改,多谢落寞的无名兄弟的提醒,最后也欢迎兄弟们去龙套楼报名。)

第六十四章 搏熊(上)

第六十四章搏熊

金政明手下的亲兵俱是受他恩惠的死士和心腹,此时他虽已身死,可是那些亲兵却是士气不衰,反而成了一心死战只为报仇的哀兵。

崔昌权看着那些满身血污对着倒在血泊里的家人和弟子尸体泄愤的叛军士兵,苍老的脸上也满是疯狂,那双浑浊的眼睛已然变得通红,要不是身边几个弟子死死地保护着他,恐怕他也早已成了那些叛军的刀下之鬼。

草庐和四周的房屋,已被帝国士兵们点着了里面的引火之物,冲天的熊熊火光和黑色的烟柱让战场变得一片模糊。

大火里崩塌的房屋阻隔了试图合围的叛军士兵,这时郭虎禅身边只有杜老大和薛猛依然凶悍难当,而其他人则都是身披数处伤患,只是在金政明授的短短片刻,那些如同狼群一样扑来的叛军士兵被他们杀死了整整五十多人。

长嘶声里,透骨龙如同青色的飓风一般冲到了郭虎禅身边,将一名扑到郭虎禅近前的叛军士兵给蹬踏得倒飞出去,整个胸前的铁甲都陷了下去,几乎所有的肋骨都断裂殆尽。

一手抓住马鞍,郭虎禅已自腾越而起,翻上了马背,他手中的大夏龙雀上沾满了湿漉的鲜血,握柄处的缠绳也有些打滑,还刀入鞘后,郭虎禅在裾裙上抹去了手上的血后,取下了鞍旁带环上的黑色马槊,朝身边的帝国士兵和缇骑司密探们大喝起来,“全都上马,跟我杀出去。”

那些叛军士兵悍不畏死的反扑出了郭虎禅的预计之外,这时他已经损失了六个兄弟,连他自己在内只剩下十三人。

随着透骨龙一起从马厩里奔跑出来的战马已经在薛猛他们的呼喝下找到了自己的主人,而那个去马厩的缇骑司密探却已经倒在了雪地里,他被十几个叛军士兵从马上扑到了雪地里,连杀数人后被乱刀搠死。

崔昌权看到了上马的郭虎禅,但是他却没有跟上去,而是带着剩下的七八个弟子替突围的郭虎禅他们挡住了十几个叛军士兵。

郭虎禅手中的黑色马槊挑翻数人后,和薛猛,杜老大成了品字形的锥形阵突破了前方二十多名叛军士兵,他回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崔昌权这个老人被十几个叛军士兵用铁枪扎进身体后横剑自刎的场面。

“我们走。”郭虎禅的喊声中,十三人的队伍已自只剩下了十人,最后的三名缇骑司密探返身杀向了后面取了弓弩的叛军士兵,三个人策马冲乱了这些叛军士兵才刚刚结成的阵形,挥刀不停地砍杀,他们用匕狠狠地捅在了自己的战马的臀上,被疼痛刺激到的战马嘶鸣着在叛军士兵中横冲直撞,直到它们和自己的主人被杀死。

当郭虎禅他们冲出叛军士兵包围百步时,那三名回身阻敌的缇骑司密探被蚂蚁般的叛军士兵所淹没,他们的头颅被砍了下来,颈间喷出的鲜血将落下的飞雪染得通红,红色的雪落下时,那三具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也倒在了地上,只有那三颗依稀可辨的头颅面孔上可以看到他们眼中的笑意。

风雪里,还剩下的三百多叛军士兵翻身上马,尽管他们死伤众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想要放过突围而去的那些刺客,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杀了这些刺客,夺回大王的头颅。

一场追逐开始了,仗着马快,郭虎禅他们虽然拉开了和身后穷追不舍的新罗叛军的距离,但是在这气候严寒的冬天,他们这点拉开的距离根本称不上什么安全。

傍晚时分,一处可以避风的野林子里,升起的篝火旁,郭虎禅看着剩下的人,放下了他用布包起来的人头,那是金政明的头颅,他要把他带回辽东,传示众,让每一个叛军士兵都知道,背叛帝国的下场。

火光边上,剩下的细柳营斥候和缇骑司密探卸下了身上的盔甲,他们每个人浑身都被血水浸透,敌人的,战友的,自己的,混杂在一起,让他们如同血色的修罗。

陈清侥幸地活了下来,他此前从来没有参加过如此凶险的行动,那些叛军士兵的悍不畏死让他几乎数次就把性命送在战场上,要不是身边几个同伴舍命相救,他早已是一具尸体。

看着几乎人人带伤,陈清从自己的战马的马鞍旁挂着的包里取出了自己调配的各种伤药,默不作声地为这些还活着的同伴处理起伤口来。

火堆不远处,郭虎禅和杜老大站在一起,薛猛则是帮几个细柳营的同伴上药,“三个重伤,要是想尽快脱身的话,最好放弃他们。”杜老大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他脸上的神情复杂。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活着的弟兄。”郭虎禅知道杜老大的意思,但是要他舍弃这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他做不到。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郭虎禅拍了拍杜老大的肩膀,接着走回了火堆旁,和薛猛一起替其他几个同伴上起伤药来。

“他们的伤没事吧?”当陈清替那三个重伤的人处理完伤势后,郭虎禅朝他问道,而其他人也都是看向了他,虽然他们彼此认识的时间并不是太长,有的人是细柳营的斥候,有的人是缇骑司的密探,但是他们已是战场上可以托付性命的同袍和兄弟。

“暂时没事,不过不能再战。”陈清的回答言简意赅,为了替三人止住流血的伤口,他几乎用光了手头上大半的药品。

郭虎禅点了点头,只要性命无碍就好,那些叛军士兵虽然跟着他们,但是这种天气里他们想要追踪到他们,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夜将过,让杜老大留下看着队伍,郭虎禅和薛猛却是去了林子深处打猎,他们突围时几乎没有任何粮食补给,只是有几匹战马的马鞍山挂了几包粮袋,里面的白米倒是够煮几顿的,不过现在有三个重伤的同袍,这些白米都得留给他们煮粥喝。

郭虎禅手里拿着斧头劈开了面前那些儿臂粗的树,北方的野林子里都是这些树挡道,斧头使起来要顺手得很。

薛猛跟在郭虎禅身后,脸上却有几分忧色,他们突围时虽然是朝着东面而去,可是这茫茫雪野,他们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再加上身后又有那些野狗一样锲而不舍的叛军士兵跟着,前途堪忧。

不过薛猛并没有说什么,只要郭虎禅还保持镇定和冷静,他就不需要去担心太多的事情,没有路那就杀出一条路出来。

这时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郭虎禅看着眼前有些清晰起来的树木影子,却是停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了离开营火时带着的几块烤马肉,扔给薛猛后,自己也拿了一块咬了起来。

薛猛刚吃下一块马肉,又喝了几口酒后,看着前面一棵大树桩子,忽地朝身旁的郭虎禅道,“二郎,我们有猎物了。”

郭虎禅顺着薛猛的目光看去,很快就明白了薛猛口中的猎物是什么了,那是东北的棕熊,冬眠时体重可能过五百公斤以后的巨型猛兽,即便是东北虎也不会是一头成年公棕熊的对手。

不过对郭虎禅来说,他和薛猛已经出来一个时辰,却没有见到任何猎物,如果那树洞底下真有一头棕熊,他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薛猛提着刀上了树洞前,开始扒开外面的积雪和下面的树枝,而郭虎禅站在边上,提着大夏龙雀,全神戒备地注视着,棕熊不是好惹的野兽,从危险程度来说,更甚于凶猛的老虎,郭虎禅希望自己和薛猛的运气不至于太差,如果这树洞里真有一头棕熊在冬眠,也是头体型相对较,容易对付些的母熊。

快扒开整个树洞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咆哮声忽地响了起来,接着在树洞口的薛猛就被撞飞了,一头一人半高的巨大棕熊出现在了郭虎禅的视线里。

这时郭虎禅已经到了薛猛身边,而薛猛显然是被撞得不轻,昏昏沉沉地爬不起来,郭虎禅只能护在他身前,握着刀和面前那头起码有七八百公斤的巨大棕熊对峙起来。

现在郭虎禅清楚为什么他和薛猛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什么可以捕猎的动物,因为这一带都是他眼前这头巨大棕熊的捕猎地盘,没有豹子和狼敢在这里停留。

郭虎禅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虽然他知道开国时那些帝国的猛将们都有搏虎之能,而太祖皇帝年轻时在辽东战场更是有过徒手格杀白虎的事迹,当时被上清派的王远知视为天命所钟的霸主,不过现在他虽然手里握着刀,面对着眼前的庞然巨*,心里却没有多少把握。

终于似乎是从被打扰的睡眠中清醒了一般,那头巨大的棕熊朝郭虎禅猛扑而上,它要把这个入侵它领地的人类撕咬成碎片,就像它过去对付那些可恶的人类一样。

棕熊的度并不会比老虎慢多少,甚至于在那巨大的体型和力量下,棕熊的扑击更加恐怖和致命,不过郭虎禅却没有躲避,因为如果他躲避了,他身后的薛猛会被这头暴虐的棕熊直接拍碎全身的骨头。

(今天有事,明天会补,大家见谅。)

第六十五章 搏熊(下)

第六十五章搏熊(下)

巨熊充满野性的咆哮声里,挥刀迎上的郭虎禅整个人都被拍下的熊爪上的力量给掀飞了出去,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合抱粗的树干上。

簌簌落下的积雪里,摔落在地的郭虎禅半跪在地,吐出了胸口闷着的一口瘀血,不管他再怎么打熬力气,也不会是一头成年巨型棕熊的对手。

郭虎禅站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他看着不远处那头人立而起的巨熊,毫无惧色,他手中的大夏龙雀可以分金断玉,刚才他一刀砍在了那头巨熊拍下的熊爪上,却是将那坚硬无比的熊爪也给打折了。

郭虎禅成功激怒了这头成年公棕熊,面对着朝自己咆哮着冲来的巨熊,他没有再选择继续硬拼,而是转身钻入了林子狭窄的地方,绕起了圈子。

猛地踏地腾越而起,郭虎禅抓住了儿臂粗的树干,爬上了一颗足有四五人合抱那么粗的老雪松,他刚刚站稳在树枝上,就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巨大震荡,差点让他摔下树去。

死死地抓着树枝,郭虎禅看着那头暴怒的巨熊疯狂地撞击着粗大的树干,却是缓缓调匀着呼吸,这头已经陷入狂暴的巨熊是不会轻易离开的,而他同样也没有放弃猎取这头巨熊的想法。

看着一次猛烈的撞击后,似乎把自己撞得有些发懵的巨熊往后退了十几步,在原地喘息着,郭虎禅双手握住了刀,双腿发力使劲地一蹬,那足有人大腿粗细的树干被他踩得一沉,接着他人就如同出弦的利箭飞跃出去。

半空中,郭虎禅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在风中整个人绷得如同弯曲的弓一样,双手握着的大夏龙雀带着恐怖的气势发出了呜咽的啸声,下劈向了那头人立而起挥舞利爪的巨熊。

利刃砍入血肉的沉闷声音响起,郭虎禅如同鹰隼高空俯冲般的凌空一刀,狠狠地嵌进了巨熊的肩部,从骨头上传来的巨大反震力量,让郭虎禅握刀的双手虎口开裂,可是大夏龙雀仍是在那借助树干弹性和凌空落下的重力下,刀锋砍穿了巨熊那比任何盔甲都要结实的厚实的肌肉层。

巨熊愤怒地嚎叫了起来,右爪狠狠地拍向了郭虎禅,而郭虎禅这时矮身避开那凶猛的拍击后,双手握着大夏龙雀,用尽全身力气,一拉一引,却是将整把刀几乎大半都没入巨熊肩部的大夏龙雀拔了出来。

从巨熊肩部彪射而出的血腥如同喷泉般四处飞溅开来,郭虎禅整个人都罩在了一片血雾中,连退数步后,郭虎禅拖着大夏龙雀,看着左臂被自己废掉,痛苦嘶吼的巨熊,眼里却是充满了和野兽搏斗的兴奋。

郭虎禅无法去形容那种感觉,那仿佛是来自身体的本能,虽然双手裂开的地方血不断流出,可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死眼前这头已经受伤的巨熊。

终于郭虎禅挥刀了,他飞奔着,手中的大夏龙雀不断地在巨熊的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冬季的棕熊是它们一年中体型最庞大的时候,可是同样这个时候也是它们敏捷最差的时候。

一刀又一刀,郭虎禅不记得自己究竟挥舞了几刀,到最后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平时练习的杀人刀术上,每一刀都精准无比地在巨熊那庞大却失去灵活的身体上最薄弱的地方制造伤口。

徒劳的哀嚎和咆哮声里,白色的雪地变成了一片血红,尽管拥有庞大的体型和可怕的力量,但是在郭虎禅一刀又一刀的放血下,巨熊随着鲜血不断地流失,动作也越来越慢。

最后,当巨熊哀鸣着不甘地倒下的时候,郭虎禅也已经筋疲力尽,他拄刀而立,看着面前小山般的巨大棕熊,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谁,出来。”突然间,郭虎禅看向了前方林子不远处的地方,他冷冷喝道,这些年来的苦练和战斗,让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勇士。”一个充满狂热和胆怯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郭虎禅看到了几个穿着皮裘,拿着弓箭,戴着的毡帽下依稀可以看到披发的猎人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他们说得似乎是室韦话,至少学过室韦话的郭虎禅听懂了勇士和英雄这两个词。

出现的是一支室韦部落中的猎人,他们就生活在附近的山林里,平时以渔猎为生,用皮毛和挖到的人参以及一些东珠和路过的商人们交换生活所需要的物品。

郭虎禅看着现身的几个猎人,用自己那并不是太熟的室韦话说了起来,他虽然看上去狼狈,可要杀死这几个不知道是什么部落的猎人也并不是件难事,可是他现在需要一处算得上安全的地方,更需要补充一些人手,而这些看上去没怎么开化,神态间对他又很恭敬的猎人或许能让他有些收获。

听到郭虎禅会说室韦话,几个猎人里,最强壮的一个汉子却是高兴了起来,他会说些汉话,可是不太熟练,而这个杀死巨熊的勇士会说他们的语言,让他颇为兴奋。

“尊敬的勇士,您杀死了这头巨熊,为我们部落除去了祸患。”东巴朝郭虎禅飞着话,想要邀请郭虎禅回他们的部落做客。

那头巨熊是这处林子的霸主,以前也曾袭击过东巴所在的部落的猎人,咬死过好几个人,东巴他们也曾数次组织人手想要杀死这头巨熊,却是都没有成功,反而又折损了几个人手,对于青壮男子不过百余人的部落来说,这头巨熊简直就是他们的噩梦。

可是现在这头巨熊却被郭虎禅一个人独立杀死了,这对东巴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现在他们却亲眼看到了。

郭虎禅看着面前一脸兴奋的几个室韦猎人,从他们那飞快的语速和含糊的声音里大体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我可以去,但是我还有几个同伴受了伤,能不能带他们一起去?”郭虎禅朝面前那个叫东巴的室韦汉子说道,他并不打算隐瞒什么,这些没开化的部落有的地方很野蛮,可是有些地方却又实在得很,只要你的实力能折服他们,他们就会是最好的从者。

听到郭虎禅的话,东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他算是部落里见识比较广的人,看着郭虎禅身上的黑色铁甲,就知道郭虎禅不是普通人。

郭虎禅带着东巴他们找到薛猛的时候,薛猛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脑袋仍旧昏昏沉沉的,他给拍到的那一下子可不怎么轻。

“二郎,他们是?”薛猛看到郭虎禅身边那几个蛮子装束的猎人时,不由有些疑惑,不过郭虎禅的回答随即就让他明白郭虎禅想做什么了。

薛猛知道,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修整,同时补充马匹和食物,然后确定他们到了什么地方,而这些室韦猎人的部落恰好能帮到他们。

一路上,郭虎禅已是编了个理由,告诉东巴他们,他和薛猛还有剩下的人都是从帝国来的商人,做完生意打算回去时被一支新罗叛军给盯上了,他们发生了一场激战,然后逃到了这里。

东巴他们的部落,显然消息闭塞得很,居然不知道新罗叛军的事情,还依旧以为是帝**队控制着朝鲜行省。

一路上,郭虎禅也是用自己算不上太熟练的室韦话套着东巴他们的话,了解着他们的部落情况。

三百不到的人口,大约近百条青壮汉子,从东巴他们那里了解的基本情况让郭虎禅很满意,他们十个人对付三百多名叛军士兵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给他一百个猎人出身的青壮士兵,只要他们听从命令,他就有把握干掉那些追踪他们的叛军。

营地里,杜老大他们看到郭虎禅和薛猛身后带着弓箭和长刀的东巴他们时,几乎是刹那间个个兵器在手,那股经历沙场战阵后的血腥杀气一下子让东巴他们这些心思淳朴的猎人紧张了起来,一个个都是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杜大哥,不必紧张,都是朋友。”郭虎禅朝杜老大招呼了一声,让其他人收好了刀剑,同时向东巴他们介绍着。

这是一群勇士,这就是东巴和他的同伴们在杜老大他们收好刀剑,大家一起坐下后,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在郭虎禅有意的暗示下,杜老大手下那个侥幸未死,精通各种东胡语言的密探,很快就和东巴他们聊得热络。

东巴他们带来的一头獐子很快被剥皮去骨,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而郭虎禅则是用化开的雪水洗去了脸上的血污,露出了自己那张伪装成室韦人的脸孔,顿时让东巴他们几个更是高兴,他们原先还以为这个能够杀死巨熊的勇士是个汉人,没想到竟然也是个室韦人。

对于东巴他们的误解,郭虎禅自是乐意看到,因为这更加有助于他取得东巴所在部落的信任,方便他行事。

那个精通东胡语言的缇骑司密探自然是个人精,他很快就为郭虎禅那蹩脚的室韦话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同时也让东巴他们更加对郭虎禅充满崇敬。

在那名密探口中,郭虎禅的父亲成了一名帝**队的将军,郭虎禅其实是个汉人,而他们原本都是靠近乐浪郡的部落里的奴隶,后来有幸追随郭虎禅,也获得了汉籍。

东巴自然是知道帝国的,在朝鲜半岛,哪怕是再荒僻的深山老林,只要有部落,也必然是知道帝国的赫赫军威,对于东巴他们来说,帝国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此时听到那密探话中的意思,郭虎禅似乎能把他们整个部落带到帝国去当汉人,他们眼中都是露出了向往之色,在那些每年经过一次的商人口中,帝国的繁荣富庶,都让东巴他们印象深刻。

郭虎禅很满意那个密探,这个家伙坑起人来是把好手,至少东巴和那几个室韦人已经给他拿话勾住了。

朝鲜行省这地方,像东巴他们那种部落不知道有多少,很多时候那些造反的部落说穿了只是为了生存,与其说是叛乱,倒不如说是抢掠,对于这些生存在恶劣环境下的部落来说,想要过得更好,那么使用武力去抢夺别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和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一样,骨子里面崇拜力量和强权。

郭虎禅显然完全符合东巴他们所崇拜的偶像的一切条件,强大的个人武力,有他们无法想象的财富和权势,而且还是个慷慨大方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能带他们整个部落的人去帝国,还能帮助他们成为汉人。

成为汉人,就能过上好日子,这对头脑简单的东巴他们来说,就是在那些和他们做生意的那些商人对帝国的描述中所知道的逻辑。

而现在郭虎禅毫不介意利用一下东巴他们这种错误的逻辑,“我当然可以带你们去辽东,我的庄园正缺人帮我牧马。”

郭虎禅的豪爽和大方,自然是让东巴他们喜出望外,他们已经打算带着郭虎禅他们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和族长说下,让大家都去辽东享福。

吃过东西后,休息了一会儿后,东巴他们就性急地起身要带郭虎禅他们去自己的部落。

而郭虎禅自然也不推辞,现在他们正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来修整几天,收拾了一下后,郭虎禅他们便出发了,至于那头被他杀死的巨熊,也是由东巴他们几个人做了个巨大的雪橇,把这头巨熊给拖了回去。

对于郭虎禅独力杀死巨熊这件事情,薛猛和杜老大都是后怕不已,不过他们随即又和其他人一样为郭虎禅的勇猛而感到敬服。

尤其是薛猛,他还依稀记得郭虎禅为自己挡住那头巨熊的场面,如果不是郭虎禅救了他,恐怕他早就是一具被撕碎的尸体了。

东巴他们的部落就在走出林子后的一处避风的山谷里,修建着栅栏,一间间的木屋子排列得看上去颇为杂乱,不过对于郭虎禅他们来说,能有个遮蔽风雪的地方住就非常不错了。

当东巴他们出现在这个部落村庄的村口的时候,几个年轻人看到东巴他们拉着的雪橇上巨大的棕熊尸体后,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情,接着便大喊了起来,还有一个人更是飞快地跑了回去。

不过片刻间,骑在透骨龙上的郭虎禅就看到了原本好像没有人烟的村落里,一下子从那些屋子里跑出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东巴他们从马上跳了下来,很是自豪地亲自拉起了雪橇,带着郭虎禅他们进了村。

这时候郭虎禅已自听到了那些部民们杂七杂八的问话,而东巴他们似乎好像不要本钱一样地替他吹着牛,说是他一个人赤手空拳打死了那头巨熊。

不得不说这个还未怎么开化的室韦部落,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是淳朴得近乎简单,居然没几个人怀疑东巴他们的话,除了几个生得强壮的年轻人除外。

很快这个部落的族长和几个长老亲自来迎接东巴他们了,他们听到的消息是东巴他们除去了那头为祸部落的巨熊,直到出来后才知道是东巴他们带来的陌生人杀死了那头巨熊,而且杀死巨熊的只是那些陌生人的领袖。

对于了解东巴他们性格的族长和几个长老来说,他们根本不会怀疑东巴他们是不是在撒谎,因此他们对于马上的郭虎禅充满了敬畏,可以赤手空拳地打死一头巨熊的勇士,他们也只是在故老相传的故事里听说过,而那些勇士都是神的儿子。

郭虎禅下了马,东巴他们的族长是个看上去大概有五十岁的老人,身边还有几个同样年纪的长老,和郭虎禅想象中不同,这个叫做桑奇的老族长并不是个看上去很强壮的人。

郭虎禅他们作为贵客被桑奇请去了自己的大屋,作为渔猎民族,他们和草原上的那些游牧民族不同,他们过得是定居的生活,只是他们的木屋看上去颇像帐篷罢了。

将三个重伤的兄弟安排好后,郭虎禅才到了大屋的火坑边上坐下了,这时候东巴已经把不少事情都告诉了族长桑奇和几个长老,听得这几个老人都是眼中异彩连连。

对于桑奇来说,部族想要发展,就得走出山谷,可是他们这样的小部落出去了也只有被吞并的份,现在有那么好的机会放在他们面前,他不愿意错过。

只要跟随郭虎禅,整个部族就能去辽东,成为汉人,桑奇比起东巴来,经验要丰富得多,他能看得出郭虎禅不是普通人。

对于桑奇的问题,郭虎禅一一作答,他需要这个室韦人的小部落加入到他的队伍中去,虽然桑奇比起东巴来说要老到得多,可是很快桑奇还是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动了。

郭虎禅告诉了桑奇和几个长老,如今朝鲜行省的局势,当然他也夸大了帝**队的声势,恐吓几人说帝国动员了十万大军,到第二年就会来镇压新罗叛军,到时候整个朝鲜行省都会陷入战火中,像他们这样的小部落很容易就被战火所摧毁。

郭虎禅的恐吓显然很管用,桑奇年轻的时候,曾经出去闯荡过,那时候还是太宗皇帝的时代,他亲眼看到过一个叛乱的大部落,整整三千部落人口和奴隶,全都被帝**队杀死,人头被垒成了一座小山,用来警告周围的部落。

从那时候开始,桑奇就对帝国充满敬畏和恐惧,郭虎禅的话让他很快做出了决定,跟着郭虎禅他们离开朝鲜行省,他不觉得郭虎禅有欺骗他们的必要,而且郭虎禅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

桑奇很快征询起几个长老的意见来,在部落里,族长并不能完全做主,因为他们只是个小部落而已,桑奇能当族长,也只是因为他的儿子是现在部落里的第一勇士,而那几个长老都是家里有好几个汉子,才能说得上的话。

几个长老虽然有些犹豫,可是架不住郭虎禅所描述的可怕情景和东巴在边上的撺掇,他们不知道东巴在亲眼看到郭虎禅一个人杀死巨熊的场面后,心里面早就起了跟随郭虎禅的念头。

郭虎禅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性急,在那几个长老答应之后,却是朝桑奇和东巴道,“我想这事情,族长还是要看看大伙儿的意见?”

郭虎禅打得主意很简单,桑奇这个族长和那几个长老虽然是做主的,可是看着却不太牢靠,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好好展现一下武力来坚定这些室韦人跟随自己的念头。

听到郭虎禅的话,桑奇和那几个长老还以为郭虎禅是为他们着想,也都是心中感激起来,毕竟举族迁移,是件大事情,部落里的那些血气旺的年轻人未必会心甘情愿,郭虎禅总得显露些本事,才能叫那些年轻人心服口服。

空地上,村里的部民们都是围着观看那头小山般的巨熊尸体,听东巴的几个同伴吹嘘着郭虎禅杀熊的事迹,一个个都是听得眉飞色舞,不时地叫好。

聚起来的人群里,就如郭虎禅所想的那样,总是有不服气的人,那是十来个粗壮的年轻人,他们都是不太相信有人能赤手空拳打死这样一头小山般的巨熊,尤其是那巨熊身上可以看到明显的刀伤。

“我看这熊是那群人杀死的吧?”那群年轻人中,为首的一个青年却是朝正讲得口沫横飞的汉子说道,“你们都给骗了。”

被那青年一说,其他人也都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跟着东巴一起亲眼看到郭虎禅杀死巨熊的那几个中年汉子都是恼怒起来,他们虽然有所夸大,可他们都是亲眼看到郭虎禅一个人就把那头巨熊给杀死的,当下便跟青年他们一伙的年轻人争执起来。

最后双方甚至打了起来,对于室韦人来说,男人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是很快事情就闹大了,直到东巴从族长的木屋里出来,扭打的双方才停了下来,而很明显人数吃亏的几个中年汉子叫那伙年轻人揍了一顿。

东巴看着几个要好的同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当即就要上去动手,却被一起出来的郭虎禅按住了肩膀,他看向了那十来个看到他后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的年轻人,然后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围观的人群,才缓缓开了口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那头大家伙不是我一个人杀死的。”郭虎禅的室韦话只能算是马马虎虎,因此他看向那个年轻人中为首的青年时,说话说得很慢。

“对,我不相信。”那青年很是爽快地应声了,而他身后那些年轻人也是喊了起来。

“那么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十三个人,一起上,我一个人就能打倒你们”郭虎禅原去平静的眼神一下子变了,而是变得异常锐利,他知道自己要是不能折服眼前这十几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对于接下来他要收服这个部落,会是个很大的麻烦,既然现在整个部落的人几乎都到齐了,他倒是不介意让这些崇拜拳头的室韦人知道他的拳头到底有多硬。

听到郭虎禅那放慢的语调说出的话,那些年轻气盛的室韦小伙一下子都火了起来,尤其是那个为首的青年更是恶狠狠地瞪着郭虎禅道,“不用你让,我一个人就行了。”

郭虎禅看着那个最高大的青年,直接走到了众人围成的场地中央,看了眼那青年身后的那些年轻汉子道,“你最好还是让你的人一起上。”

那青年没有回答郭虎禅的挑衅,只是吼了一声,‘谁都不准上’后,就气势汹汹地扑向了郭虎禅,他要把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狠狠揍一顿,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上,打他。”那些好斗的室韦人很快就叫喊了起来,尤其是那青年手下的十二个年轻人叫喊得最凶,不过很快他们的表情就呆滞了。

对着面前冲过来的青年,郭虎禅一拳打了出去,直接将那青年劈面打翻在地,一脚踏住了他的胸膛,朝他道,“小子,你服不服?”

那青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倒的,他刚才只是眼前一花,接着鼻子一麻,人就倒在了地上,此时他被郭虎禅踩着胸膛,尽管整个脸部都因为郭虎禅的重拳而酸麻疼痛不已,可他仍是倔强地大喊道,“我不服,有胆地便再跟我打。”

“好,起来。”郭虎禅收回了踩着青年胸膛的脚,站到一边冷声道,他今天就要把这个家伙彻底揍得服气为止。

“不知死活的小子?”看着那个爬起来的青年,薛猛却是喃喃自语道,要不是他不能出手,他一定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室韦小蛮子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来。

‘砰’,又是一记重拳,郭虎禅再次把扑来的青年给打翻在了地上,他手上留了力,不然的话这一拳就能让这个小子掉上半嘴的牙齿。

连续三次,都是被郭虎禅一拳揍翻,那些围观的室韦人已经开始为郭虎禅叫起了好,没有人再怀疑那头巨熊不是郭虎禅杀死的。

摇着昏沉的脑袋,那个青年第四次爬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再和郭虎禅打,而是朝郭虎禅道,“你是个厉害的勇士,可我还是不相信你能赤手空拳打死那头巨熊。”

“那头巨熊,我是用刀杀死的。”郭虎禅知道这一定是东巴他们给自己吹牛惹出来的事情,因此直接道,不过接着他又看向了面前的青年和他身后那些个年轻汉子道,“不过,赤手空拳打你们这群废物,却是轻松得很。”

郭虎禅那种近乎赤luo裸的蔑视,便是那青年再想忍也忍不住了,用不着他发话,他身后那十二个年轻汉子都是红着眼冲向了郭虎禅,他们可不能坐视自己被侮辱而不声不响。

对于这些冲来的年轻汉子,郭虎禅夷然不惧,这些室韦小伙勇则勇,可是却不懂什么技击之术,而且乱糟糟地冲过来,毫无威胁可言。

为了最大地彰显自己的武力,郭虎禅这次没有再留手,而是主动迎向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室韦小伙,一拳一脚,就将两人掀翻在地。

看着郭虎禅凌厉地如同暴风的拳脚,那些围观的人群都看呆了,他们平时看部落里的勇士打斗,哪次不是两人互相扭打角力,何时看到过这样犀利的拳脚功夫。

不过片刻间,连同那青年在内的十三个年轻人都给郭虎禅给放倒在了地上,没有一个人爬得起来,“现在服不服?”郭虎禅再次朝那带头的青年问道,只要摆平这个刺头,其他一切都好办。

“我服了,勇士大人,请让我跟随你。”那个青年居然跪在了雪地里,朝郭虎禅道,而周围的人群也都是习以为常。

“你叫什么名字。”郭虎禅看着面前眼神显得很纯净的青年,却是开口问道,这个青年虽然桀骜不驯,但却没有心机。

“我叫桑豹。”那青年抬头答道,看着郭虎禅的目光里充满崇敬,他平时自诩是部落里的第二勇士,只是打不过自己的大哥而已,可是今天他在知道,自己根本算不了什么,大哥也一样。

“桑豹。”郭虎禅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看向了身后的部落族长桑奇,而不出他的意料,这个桑豹果然和这个老头有关系。

郭虎禅让桑豹跟了他,这个时候他也需要桑豹这样的从者来掌握这个部落的年轻人。

“大人,我的小儿子是个不懂礼数的粗人,请您不要见怪。”桑奇这时才朝郭虎禅诚惶诚恐地说道,他的汉话说得要比东巴他们标准得多,而且还能说上几句文言。

郭虎禅自然不会去怪罪什么,说实话桑豹居然是桑奇的小儿子,却是让他有些意外,他记得按照室韦人的规矩,通常财产是传给小儿子的。

傍晚,那头巨熊的熊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虽然上面不下十几处刀口,可是因为过于庞大的体型,这张熊皮依然能做上一领大氅。

巨大的木屋里,被烤得金黄的熊肉滴下的油脂不时落在烧红的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对于部落里的人来说,熊肉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的东西,当然对于那些男人来说,桑奇这个族长居然拿出了族里剩下全部的酒来招待客人,同时也准许他们喝个痛快,才是叫他们兴高采烈的事情。

酒酣之时,桑奇却是宣布了举族投靠郭虎禅去辽东的事情,白天已给郭虎禅的勇武折服的室韦汉子们没有一个人反对,连桑豹这个最桀骜的小子都殷勤地站在那位大人身后倒酒,他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郭虎禅喝着酒,看着那些在火光下褪去袍子,赤膊互相角力的室韦汉子,暗暗点了点头,这些室韦汉子大部分都生得粗矮,并不算高大,可是却都是宽背熊腰,身板厚实,孔武有力,是当兵的好材料。

“桑豹,你们这里的人,弓箭使得怎么样?”郭虎禅忽然看向了自从当了自己的从者后,就对自己显得恭敬无比的桑豹问道,他原本以为游牧民族个个都是天生的弓箭手,可是后来进了细柳营才知道,什么骑射不过是扯淡的事情,那些游牧民族的牧民因为从小生长的环境,几乎个个都是骑术精湛的好骑手,但是说到射箭,却远不是那样子。

箭术高超的只是少部分人,大部分牧民的弓箭准头好不到哪里去,倒是像居住在山林里以渔猎为生的室韦和女直这些民族,倒易出神箭手。

郭虎禅看中桑豹他们的部落,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桑豹的回答也没太让他失望。

“大人,我们这里不敢说个个都是神箭手,但是五十步里,指哪射哪?”桑豹颇为自豪地答道,毕竟他们部落里,大多数人用的都是最简陋的自制猎弓。

郭虎禅点了点头,五十步内指哪射哪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猎弓的射程和威力都不能和帝国的制式弓相比,这一百室韦青壮运用得好的话,倒是可以吃掉那股追踪他们的新罗叛军。

郭虎禅让杜老大取过了一张他们用的弓给了桑豹,“这把弓归你了。”他刚才就注意到了桑豹对他们的武器很是羡慕,而且他确实需要收买一下这个淳朴的室韦青年,同时也好激励一下其他人。

“谢谢大人。”看着手里精致的角弓,桑豹高兴了起来,他以前曾在那些来做买卖的商人队伍里看到过同样样式的角弓,当时他曾想用一张完整的雪豹毛皮跟那些人换一张弓,可是却没有人愿意,而他现在手上的弓却比当初他见的弓更加精良。

拉了拉弓弦,桑豹越发欢喜,这张弓的力道足得很,便是百步外也能射穿猎物,端的是好东西。

看着四周东巴和几个人投来的目光,郭虎禅笑了笑道,“等到了辽东,我保证你们人手一把好弓。”

第六十六章 冰垒

第六十六章冰垒

山谷里,部落的老弱妇孺们被集中在了一起,所有不需要带走的东西都被舍弃。

十五岁到四十岁的青壮男子,按照最简单的百十制,组成了一支百人的骑兵队,但在郭虎禅他们眼中,这些室韦汉子组成的队伍离军队的标准还差得远。

“大人,我们已经现那些新罗叛军的行踪了。”桑豹策马到了郭虎禅身边,他身后是东巴和另外一个原来部落里的猎人。

自从跟随郭虎禅以后,桑豹很快就变成了最忠实的从者,这时距离郭虎禅一行人到达山谷已经过去了三天的时间。

桑奇在私下里,很是嘱咐了这个儿子一番,让他好好跟随郭虎禅这个来头定然不的大人物,尽管室韦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但是郭虎禅那易容后的模样,还是很容易取得那些室韦人的信任。

不远处,桑豹的哥哥桑白狼很是羡慕地看着这个最的兄弟,虽然他在部落里号称第一勇士,可是他知道自己远不是郭虎禅的对手,甚至于连他的那些手下护卫都能轻松地击败他。

桑白狼也希望能追随郭虎禅这样的强者,只是却被弟弟桑豹抢了先,他不甘于居于这个弟弟地位之下,就只能在一边眼红弟弟桑豹腰里那把精钢打造的横刀。

薛猛和杜老大被郭虎禅分派出去各自指挥两到三个十人队,他们如今只能尽量以简单的方式教会手下的室韦汉子如何听从指挥,按照命令行事,而不是各行其事。

看着远处忙得不亦乐乎的薛猛和杜老大两人,郭虎禅笑了笑,然后朝身边的桑豹道,“这里附近有没有适合埋伏的峡谷,可以把三五百人都给堵在那里的地方?”

郭虎禅眼中的冷意让桑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就回答了,“有那么一处地方,就离这里不到十里的地方。”

那是处两头尖,中间阔的鱼形山谷,桑豹的描述很仔细,因为对郭虎禅来说,细节决定成败,任何一点应该值得注意的地方他都不会忽略。

从马上下来,郭虎禅拔出了腰间的匕,平整的雪地上按照桑豹的描述,大体画出了那处鱼形山谷的地形图来,朝桑豹道,“是不是这个样子?”

“那里还要款一点。”桑豹弄明白郭虎禅口中的地图比例后,看着雪地上画出的山谷一处出口说道。

郭虎禅点了点头,接着心中已经确定了那处鱼形山谷确实是一处非常适合埋伏的地方,只要能把那些追踪他们的新罗叛军引进来,他有把握全歼这些叛军士兵。

“你们部落里有没有比较能说会道,很会骗人的家伙?”郭虎禅朝桑豹比划着道,他的室韦话只是马马虎虎的水平,再加上那些不同的部落,音也多少有些两样,因此他和桑豹还有其他人交流时,有时候需要手势来辅助。

“我就行,大人。”桑豹是个聪明人,他看着雪地上画出来的鱼形山谷,心中清楚郭虎禅是想要把他口中的那些新罗叛军引到那里消灭掉,就像猎人把猎物引到陷阱一样。

“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你会把命送掉也说不定?”郭虎禅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桑豹说道,说实话这个室韦青年是个好从者。

“大人,我不怕死。”桑豹挺着胸膛说道,接着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神情,“而且不会有人会比我干得更好。”

“那么去挑几个人,给我想办法在两天后把那些新罗叛军给我引到山谷去。”郭虎禅选择了信任桑豹,而他也需要时间提前去山谷埋伏,做些准备。

桑豹离开了,他走时带走了两个看上去很机灵的伙,同时把郭虎禅送给他的角弓和横刀留下了,他是个心细的人。

“这子不差啊?”策马到了郭虎禅边上的薛猛,看着桑豹留下的弓和刀,不由道。

“这个世上,不是帝国才有人才。”郭虎禅静静说道,战争最后拼得还是国力,他相信在新罗叛军和渤海叛军里,有着为数不少如同桑豹这样的人,不过帝国压倒性的国力终究会让帝国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些人充其量让流的血更多罢了。

桑奇和几个长老带着老弱妇孺先行离开了,他们去了安全的地方,因为郭虎禅不希望被这些几乎没多少战斗力的老弱妇孺拖后腿,同时他这样做也会让那些室韦人心里更认同他这个新头领。

“把所有的东西都掩埋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郭虎禅大声地下达了命令,他做事向来仔细,不喜欢留下任何破绽。

百来条室韦汉子同时动手,不到半天时间,就将那些搬离后的痕迹全部埋在了洁白的雪下面,当他们离开时,身后留下的是一个干净得没有任何瑕疵的普通山谷。

桑豹所说的那处鱼形山谷,知道的人不少,仅仅是半天不到的时间,郭虎禅他们就到了目的地,而这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

让手下的室韦汉子们先临时扎下营地后,郭虎禅便和薛猛以及两个细柳营的同伴叫上了桑白狼和东巴去亲自勘测这处山谷的地形了。

半个时辰后,郭虎禅回到了已经搭建好临时军帐的营地里,这处鱼形山谷并不是太大,不过这样更好,因为这会让弓箭和投掷武器的杀伤成倍地提高。

烧着柴火的帐子里,郭虎禅和薛猛两人用积雪捏出了立体的沙盘地形图,这处鱼形山谷的两侧陡坡并不是太陡峭,不过因为大雪的关系,想要仰攻山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进口,我们可以用石头和砍伐的树木封锁住,可是出口有些宽了,我们的人手不足。”薛猛如此说道,这种埋伏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能封死敌军的出路,将其聚而歼之,不过现在他们一共就百人的队伍,而且能够获得的准备时间不多。

“出口处,浇水成冰,一堵冰墙足以封死道路。”郭虎禅朝薛猛一笑,手在沙盘上鱼形山谷那比较宽的出口处比划道。

薛猛听了之后,却没有立刻表示同意,而是道,“要是那些叛军比较谨慎,先派股斥候来侦察出口怎么办?”

薛猛的话顿时让郭虎禅心中一沉,确实薛猛说得没错,他不能把赌注押在新罗叛军的大意上。

“那么先做好冰墙,叛军进谷后,再封锁出口。”郭虎禅很快就想到了应对办法,不过这需要他们连夜煮雪,制作封道的冰墙。

薛猛听完郭虎禅的想法后,眼睛一亮,却是觉得郭虎禅的这个主意甚好,“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准备。”

郭虎禅和薛猛很快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军帐,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一片,不过营地中央生着火,当所有人都被召集后,都能够彼此看清对方。

郭虎禅言简意赅地将任务分配了下去,随行带着的几口大铁锅和其他凡是能用来煮东西的玩意儿都给带上了。

一整个夜里,分成两伙的室韦汉子们在山谷两边口子的山坡高处,砍了一夜的木头,煮了一夜的雪,到天明时,两处地方都已经堆积了山般的冰块,只需要他们砍断拦着的绳索,那些冰块就会从山谷上滚落,将整个口子给封死。



桑豹带着两个同伴天一亮,就装作是打猎的人靠近了他前一天侦察到的那些新罗叛军的队伍,显然这些新罗叛军对于地形并不熟悉,所以才在附近打转。

桑豹用弓箭把一头獐子放倒的时候,他的两个同伴喊了起来,然后他看到了一队穿着铁甲的骑士出现在视线里,他知道这些都是郭虎禅口中的新罗叛军,一群将死之人。

桑豹用弓箭对准了这些把他和两个同伴给包围起来的叛军骑士,口中用室韦话大声地喊着,脸上则是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看到面前三个室韦猎人,叛军骑士里带队的斥候长脸上露出了喜意,他们一路追着那些刺客到了此处后,却是突然失去了那些刺客的踪迹,而这附近荒僻得没有任何人烟,正愁没有人可以问消息,却送上了这三个蛮子。

随着挥舞的鞭子,十七名叛军骑士团团地围住了桑豹他们三人,这时候桑豹子身边的一个同伴大概是被这些缓缓逼近的叛军骑士刺激到了,哪怕出前桑豹叮嘱过他们不要随便乱来,一切都听他的吩咐,可这时候他还是射出了手中的弓箭。

马上的叛军骑士躲开了这射来的一箭,不过这一箭也激怒了他,一夹马腹,这名叛军骑士就策马冲向了桑豹三人。

看着瞬息间就冲到近前的高大战马,桑豹大喊着就地一滚躲开了,可是他那个射箭的同伴却被那名叛军骑士的长枪直接刺穿了身体,倒在了雪地里,而他另外一名同伴则是怒吼着扑下了那名叛军骑士,两个人在雪地里翻滚着。

桑豹刚站起来,身边已自多了三骑叛军骑士,他扔掉了手里的弓,举起了手,尽管心中充满了愤怒,可是脸上却露出了惊恐和害怕的神情,看着那些叛军骑士把另一个带来的同伴砍下了脑袋。

“带他回去。”带队的叛军斥候长,很是满意地看着没有反抗的桑豹,朝手下的士兵吩咐着,然后便朝着远处的营地去了。

桑豹被带回叛军营地的路上时,被那些叛军骑士抽打了好几鞭子,他拼命地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只是装作害怕和顺从的样子,他还不想死,更想要杀光这些叛军士兵给死掉的两个同伴报仇。

追踪郭虎禅一行的是金政明的心腹亲军,而他们的将领更是金政明从就服侍他的家奴,当桑豹被带进军帐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年约五旬,面容狰狞的半老汉子。

“他说前几天有一队自称被马贼抢了的商人到了他们部落。”金大武身边,会说室韦话的一名军官朝他说道。

金大武点了点头,眼前的蛮子看上去很胆,只是恐吓着问了几句后,就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带他下去,给他肉吃,告诉他,只要带我们去他们的部落,他就不用死。”金大武说道,然后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军官带着桑豹下去了。

桑豹虽然听不懂新罗话,可是这时他心里已经明白,郭虎禅说得一点也没错,只要他们部落还留在朝鲜行省,迟早都会被这些叛军毁掉家园。

第二天,装作贪生怕死的胆鬼的桑豹带着新罗叛军向着郭虎禅设伏的山谷去了,一路上他不时被身后的叛军士兵打上几鞭子取乐,而一切都被他记在了心里,暗自誓有一天他要让这些新罗人在他的屠刀下血流成河。

新罗叛军距离山谷只有不到一里的时候,郭虎禅得到了杜老大手下缇骑司密探的回禀,两天的时间里,他让手下的室韦汉子准备了足够多的冰坨子囤积在山谷两侧的坡道处。

当桑豹被身后的叛军骑士赶进山谷的时候,郭虎禅已经带着人埋伏在了早就准备好的雪窠里,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雪谷里静悄悄得很。

金大武虽然只是个武夫,可是能被金政明所信任而执掌亲军,也自有道理,起码他没有大意地带着军队直接进入山谷,而是让手下的斥候赶着桑豹先进去。

山谷并不算太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金大武就得到了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禀,山谷里安全得很。

金大武呼喝间,原本停下的队伍朝前去了,那些叛军士兵对于金大武的谨慎都是颇有腹诽,他们已经追踪了那些刺客整整半个月了,这次好不容易知道那些刺客的下落,还有一个蛮子部落,都是急着去杀掉那些刺客,然后好好享受一番。

山谷入口处的山坡高处,薛猛趴在雪里,身上盖着白色的披风,看着最后一队叛军士兵进入谷中,脸上冷笑了起来,这些愚蠢的新罗叛军,终于掉进他们布下的口袋了。

薛猛有些可惜的是,如果他手下不是那些室韦人,而是一百帝**队的士兵,带齐了装备的话,根本不需要那么幸苦地砍伐树木,煮雪化水,制作冰墙和冰石。

给他二十名士兵,他就能守住这处山谷的进口,薛猛在那些叛军士兵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从雪窠里爬了起来,他现在所要作的就是等待。

山谷的出口处,十几个叛军骑士等待着大军过来汇合,桑豹站在那里,不时地打量四周,他没有看出山谷里有任何埋伏,他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间,箭矢破空的声音响了起来,几乎就是刹那间,桑豹身边最近的几个叛军骑士就从马上栽了下来,桑豹直接就扑到了一个掉落在雪地的叛军骑士身上,拔出腰间的匕,一刀扎在了他的脖子上,喷出的鲜血溅了他满脸。

原本山谷出口处,平静的雪地下面忽地裂了开来,十几个室韦汉子跳了出来,尽管嘴唇冻得有些青,可他们手上却丝毫不满地挥舞斧头或是长刀,冲向了剩下的叛军骑士。

马上,叛军骑士的斥候长想要吹响示警用的铁哨,可他刚刚把哨子放在嘴边,一枚长箭就将他给射穿了脑袋。

不远处,杜老大放下了手中的大弓,他在安西都护府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和黑衣大食的战争,那时候在战场上,他也是个神箭手。

随着杜老大加入战团,那十几个叛军骑士很快死伤殆尽,没有剩下一个活口。

桑豹从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站起来,满是鲜血的脸去显得可怖得很。

这时山谷中间,金大武和他手下的士兵被两边山坡上忽地飞落的冰坨子给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磨盘大的冰坨子从十来丈高的山坡上被掷下来,呼啸作响,只要被砸倒,非死即伤。

“冲,给我冲。”金大武大声怒吼着,他知道自己中计了,那个带路的蛮子是那些刺客的人。

在金大武的怒吼声里,他手下的士兵开始争先恐后地朝前方策马狂奔,因为他们看到了前方的出口处没有任何阻碍物。

出口处的山坡高处,郭虎禅看着那些狂奔着朝谷口冲来的新罗叛军,手中的大夏龙雀砍断了拦住山般巨大冰块的绳索。

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十几块山般的巨大冰块,从山坡上滚落,夹带着积雪,越滚越大,同时将山坡上拦着的树木砸得破碎不堪。

金大武勒住了马匹,呆呆地看着那好像山般滚落的巨大雪垒,张开的嘴巴里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看着冲在最前面的五十名部下连人带马被那一片白色吞没。

冰块撞击的巨大声音里,山谷的出口处被彻底封死了,郭虎禅看着那出口处撞击在一起的巨大冰垒里流出的殷红血水,举起了手中的大夏龙雀,朝身旁的室韦汉子道,“把你们的箭矢给我射光,不要留下一根。”

随着郭虎禅的声音十名室韦汉子,开始不断地拉弓齐射,只是将箭矢朝一片混乱的新罗叛军射去。

金大武想要收拢军队,可是五十多人一下子被砸成肉饼的恐怖场面让剩下的人没有继续向前的勇气,都是纷纷掉转马头逃跑,可是当他们逃到更为狭窄的进谷口时,薛猛让他们彻底绝望了,山般的冰块互相的撞击中,二十名挤在谷口的叛军士兵当即化作了一团肉酱。

第六十七章 冰封京观

第六十七章冰封京观

山谷里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当最后一个新罗叛军倒在血泊中后,那些室韦汉子都是怔怔地看着那冰和血交融的赤色战场,想不到只是短短的半个时辰不到,三百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就这样死了,死在了他们的弓箭和投掷的冰坨下。

东巴情不自禁地喉头咕嘟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仗还能这样打,根本不跟敌人面对面的交锋,只是靠着陷阱和埋伏就这样把敌人全部杀光。

这时这些室韦汉子看向郭虎禅的目光里都带上了一种深深的畏惧,就在半天前他们心底还在抱怨郭虎禅让他们做的事情,可现在那三百多具尸体就遍布整个山谷。

郭虎禅吸了一口腥甜的血腥空气,看着身边愣的室韦汉子道,“还不去打扫战场。”

那些新罗叛军身上穿戴的都是熊津都督府的帝国士兵的制式盔甲,虽然给那些磨盘大的冰坨砸得有些变形,但是好生修补下仍是很好的盔甲。

听到郭虎禅的话,那些呆的室韦汉子才猛地回过神来,欢呼着从山坡上冲向了混乱而狼藉的战场,对于他们来说眼前那些新罗叛军士兵身上的盔甲武器都是他们平时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有些叛军还没死透。”杜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郭虎禅身边,看着那些乱糟糟地冲下去扒起尸体来的室韦汉子,朝郭虎禅说道。

“我知道。”郭虎禅的表情平静得很,这一仗打得太顺,难免会让这些室韦汉子觉得新罗叛军不过如此,对于他掌握他们不利,还是让他们吃个亏,才会明白自己的斤两,同时也能让他们和新罗人结下化不开的仇恨。

杜老大听出了郭虎禅的话中之意,脸上那只碜人的独眼里也露出了笑意,这样的郭虎禅才像是大汉的天命霸主。

这时战场上,几个室韦汉子正热火朝天地扒着那些新罗叛军士兵尸体上的衣甲,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摸尸的熟练程度让几个细柳营的斥候都自愧不如。

很快乐极生悲的事情生了,几个躺下装死的新罗叛军从尸体堆里猛地暴起,手里的长刀搠穿了走到身边摸尸的室韦汉子的身体。

居高临下俯视战场的郭虎禅将这一幕看得非常清楚,但他并没有出声提醒大部分还正沉浸在欢喜中的室韦汉子,因为他们流的血还不够。

终于当连续七八个人被尸堆里突然冒出来的新罗叛军给杀死以后,那些粗心大意的室韦汉子们才回过了神,随着一阵阵的大吼呼喝声,战场上的室韦汉子们挥舞着手里刚从尸体上抢夺来的横刀砍向了那些新罗叛军。

郭虎禅就好像一个无关的人一样看着战场上并不对称的战斗,那些新罗叛军里也是有些有急智的聪明人的,懂得躲在同伴的尸体下,躲避箭矢和砸下的冰坨。

不过这也只是不入流的聪明罢了,郭虎禅看着那些杂乱无序地和二十几个新罗叛军交战的室韦汉子,心里想到,要是换了帝**队打扫战场,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战场上的每一个敌人补刀,不管他是真地死了,还是装死;而不是像那些室韦人,只知道从尸体上扒东西。

桑豹和桑白狼两兄弟都在战场上,他们红着眼睛和那些结阵的新罗叛军厮杀着,两个人从未想到过这些刚才就好像孱弱的羔羊被他们一边倒地屠杀的新罗人正面交锋居然如此强悍,从被这些装死的新罗叛军偷袭开始,他们已经死伤了二十多人,而这些所剩无几的叛军士兵只是被他们杀死了七人。

两人感到羞愧,因为他们能看到山坡上俯视他们的郭虎禅,他们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郭虎禅那种冰冷的目光。

“可以出手了,杜大哥。”郭虎禅看向了身旁的杜老大,这样的战斗,还不值得他出手,而杜老大始终握刀的手早就出卖了他渴望战斗的心,郭虎禅自然乐意在大局已定的时候成*人之美,更何况那些最后剩下的十三名新罗叛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是。”杜老大应声间,人已经从山坡上跨步而下,脚下力蹬地飞溅而起的雪尘,让从山坡上俯冲而下的他看上去就好像一头疾掠下的老鹰。

不过片刻,杜老大已经奔至战场上,人借下冲之势带起的度,整个人如同奔马般,将一名新罗叛军整个人给撞翻在地,接着手里的横刀一闪,那名新罗叛军脆弱的喉咙就被割断了,喉间喷出的鲜血溅在了杜老大的战靴上。

桑白狼和桑豹呆呆地看着好像一团黑色的飓风杀入战场的杜老大,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杜老大撞翻第一个叛军士兵后,刀光一闪后,整个人闪身挥刀,就好象割草一样收割着那些叛军士兵的生命。

不过须臾间,五个新罗叛军就倒毙在了杜老大的刀下,每个人都是一刀毙命,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在布满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突起的冰块的战场上,杜老大辗转腾挪间就好像一头如履平地的猎豹一样。

杜老大的刀终于被挡下来了,金大武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瞎了眼的刺客,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挡住了第一刀,但是没有挡住杜老大的第二刀,当锐利的横刀刺穿他胸前的铁甲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好像室韦人一样的面孔,喃喃道,“你不是室韦人…”

杜老大并没有去回应这个死在自己刀下的叛军军官,他只是拔出了贯穿心脏的横刀,看着这个叛军军官死不瞑目地在自己眼前倒下。

这时桑豹和桑白狼也带着其他人杀死了剩下的那些叛军士兵,然后看向了甩去刀上血水,在披着的大氅上拭干的杜老大,这个可怕的独眼武士让他们感到恐怖。

“大人有命令,给这些叛军的心口补上一刀,砍掉他们的脑袋再来清点战利品。”杜老大朝四周那些被震慑住的室韦汉子吩咐道。

战场上,室韦汉子们很快执行起了这命令,刚才短短的正面战斗,就让他们死了十七个同伴,还有好几个重伤残废的,倒不如死了。

杜老大回到郭虎禅身边时,薛猛也从另一侧谷口回来了,他浑身都像是被血水给泡了一遍,手里的那柄陌刀上沾满了血肉,一脸杀人后的暴虐气息。

郭虎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就是他杀人后,身上那股暴虐的气息也得过个一两天才会消散掉。

傍晚时分,三百多颗新罗叛军的人头,在山谷前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山,至于那些被扒光了衣甲的尸体,被丢弃在了人头山前。

几口大锅里,室韦汉子依然在煮雪,因为郭虎禅命令他们用化开的雪水浇在人头山上,做成*人头京观。

对于这个残暴的命令,室韦汉子们并不抵触,甚至于因此认为郭虎禅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个残酷的世界,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来。

夜晚,郭虎禅可以听到四周传来的凄厉狼嚎声,山谷里那些新罗叛军的尸体足以吸引大批的狼群过来分享这场血肉盛宴,那些饿了半个冬天的狼群能把他们啃得连骨头都不胜,这也是他让手下的室韦汉子煮雪,用雪水冰封叛军人头搭成的山,来震慑朝鲜行省的各路叛军。

第二天,当郭虎禅带着满载而归的队伍离开时,在附近徘徊了一夜的狼群疯狂地扑向了山谷口被积雪覆盖的叛军尸体,撕咬起那些鲜美的血肉来,风中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即便走出了老远,那些室韦汉子还是心里有股阴森森的恐怖感。



数日后,熊津城内,随着金政明的死讯泄露,本就暗流涌动的新罗叛军内部出现了分崩离析的局面。

要不是金政明几个领兵的儿子这个时候知道不能互相内斗,而是默契地选择了联手,恐怕金政明好不容易才复辟的新罗国立刻就会随着内部的争权夺利而土崩瓦解。

但是自古蛇无头不行,尽管有着来自帝国方面的巨大军事压力,可熊津城内的平静局面也只是暂时的假象而已,金政明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庸才,而金政明本来也正当春秋鼎盛,因此几个儿子无论嫡出庶出,各自去军中领兵,控制军队,他本意是想用自家人来掌军,以威慑其余各路人马,却不曾想到自己一朝身死,几个各自掌兵的儿子谁也不服谁,萧墙之祸恐怕在所难免。

城西兵营,大帐里,在郭虎禅手下吃了败仗的金理洪虽然因此事而为人所轻视,但是他却保下了那最精锐的骑兵部队,所以尽管他几个兄弟觉得他没有资格来争夺父亲死后空下来的王位,可也是尽量在拉拢他,这时候谁的兵势最强,就能压服其他人,正所谓兵强马壮者方能以德服人。

如今金理洪面前就坐着嫡长兄金隆基派来的说客,无非是要自己站在他那一边,合两人兵势让其他几个弟兄屈服于他。

“你回去告诉王兄,就说我会亲自拜访王兄。”金理洪没有直接回答那名说客,而是起身送客道,他这个嫡长兄是个有心机和手段的人,不是易于之辈,他得再仔细考虑考虑。

(晚上被拉去踢球,人废了,欠下的明天补。)

第六十八章 越侯府

第六十八章越侯府

熊津城,原熊津都督府内,金隆基站在父亲的书房里,缓缓地翻阅着藏在书桌安格里密匣里的几封书信,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

在一众兄弟里,金隆基年纪不是最长,却是嫡长子,光凭此点,他觉得父亲死后,王位里所应当应当由他继承,不过可惜的是,他其他那几个兄弟都不是甘于屈居人下之徒,而且个个都握有兵权,要不是帝国大兵压境,恐怕他们兄弟之间已自先厮杀起来。

对于父亲金政明的死,金隆基有种恐惧感,父亲身边有着整整五百亲兵护卫,最后却被一群不过二十人的刺客所刺杀,金大武带人追杀刺客已经半个多月,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好象突然间失踪了一样。

目前的局势对金隆基来说,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崔昌权的死,让朝鲜行省的不少读书人越地抗拒他们这些‘叛贼’,同样他父亲的死也让军中士气低落,而其余各路人马显然也都是各怀鬼胎,开始隐隐有了抗拒他们命令的意思。

金隆基坐在了椅子里,双手揉起了太阳穴,当务之急,是他要尽快接过王位,自古蛇无头不行,再这样拖下去说不定不需要帝国大军杀过来,他们内部已自先崩溃了。

金隆基的目光变得冷酷起来,要是他那几个兄弟还是不愿意服从于他的话,他也只有狠下心除去这些不听话的兄弟了。

手按在那几封从密匣里找到的书信,金隆基忽地笑了起来,他倒是没有想到瀛洲的唐王府居然是背后资助父亲叛乱的幕后黑手,虽然那些信不过是唐王府的一个管事以私人身份写信给父亲,谈得也不过是原先双方生意的事情,可是金隆基相信只要这些书信落在帝国方面的人手中,唐王府除了造反之外没有其他出路。

“父王,既然有这些书信为质,为什么不早点利用。”金隆基忽地自言自语道,但是很快他脸上又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和唐王府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想来父亲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不过却留下了那些书信当作后手。

若非现在的局势确实叫金隆基焦头烂额,他也不会想到找唐王府求助,现在有能力帮他除去那几个不听话的兄弟的,也就只有请唐王府的死士和杀手出马了。

“大人,六王子求见。”随着敲响的敲门声,金隆基的贴身卫士在外高声禀报道。

“带他进来。”金隆基稍微有些意外,但是随即就恢复了正常,毕竟几日前他就派了说客去劝说这个已经无望争夺王位的兄弟站到自己一边,当初他就说过几天会亲自来拜见自己,不过那时他只当是这个六弟的推脱之辞。

不过一会儿时间,一身普通人穿着打扮的金理洪出现在了已经正襟危坐,双目微阖的金隆基面,“拜见大哥。”金理洪知道面前这位嫡长兄是有威严的人,因此礼数很是周道。

“六弟来了,坐。”金隆基睁开了眼,看着面前显然是避人耳目而来的金理洪,朝他点了点头示意道。

金理洪坐了下来,他对于目前不利的局面也是清醒得很,因此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决定,今日一定要说服这个大哥接受他的意见。

金隆基并没有说话,而是一脸淡然地等着金理洪这个六弟先开口,而金理洪只是稍微等了一会儿,便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大哥,目前帝国大军压境,如果我们几兄弟还是一盘散沙的话,恐怕我等都会尸异处,无人得以幸免。”金理洪斟酌着措辞说道,同时注意这金隆基这个大哥脸上的表情,“弟知道,大哥是嫡长子,文武双全,理该接过王位,可是现在的情况,想必大哥也清楚,要是大哥当了大王,其他几位兄长都不会放心,说实话就是弟也是心里不安。”

金理洪说得诚恳,金隆基这个嫡长兄,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是向来对众兄弟都有些孤傲,便是自己也因为出身,而不大被这个大哥看得起,两人之间过去也就是普通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出坏。

金隆基看着面前的金理洪,眼里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气,但他仍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听金理洪说着,直到金理洪说出他不是不想奉自己这个大哥为王,而是如今当以大局为重,才终于冷哼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给我听的。”

金理洪看着着突然开口的金隆基,却是没有为他冰冷的语气而恼怒,只是苦笑了起来,“大哥,弟就斗胆说一句,大哥当了大王,我怕自己命不保。”

听到金理洪这近乎是诛心的话,金隆基也不由愣了愣,他知道这次这个六弟来找自己,恐怕不是随便敷衍自己,而是和自己交心来着,当即他脸上的神色也变得缓和不少,低声朝金理洪道,“你真以为大哥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吗?”

“大哥并非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的人,而是弟自己是个人,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古皆然,弟也不能免俗罢了。”金理洪如此说道,不着痕迹地拍了金隆基一记马屁。

“要换了弟是大哥,恐怕早就想办法杀了几个兄弟,免得时间拖的长了,反生祸患。”金理洪说话时看上去好像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可是看着他的金隆基脸上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放在书桌下的手悄然摸向了一旁的短刀。

“大哥,不是弟危言耸听,如今的局面,不管是大哥,还是其他兄弟,要是这个时候我们自己内斗,即便可以杀光其他人,恐怕结局到最后还是一样。”金理洪的神情变了,“所以弟以为,这大王之位还是让二哥来当好了。”

金隆基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异色,金理洪口中的二哥,是庶长子,和他年纪相仿,只不过人却痴肥愚笨,向来都是一众兄弟里被嘲笑的对象,即便父亲起兵后,哪怕的兄弟都付以兵权,可只有这个老2,却仍旧无所事事,只是给圈养着,每天除了吃喝,便是玩女人,没人看得起他。

金理洪看着金隆基没有反驳,也没有说其他话,知道这个大哥恐怕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还做不好决定罢了,于是他继续道,“大哥该明白,只有二哥来当这个大王,我们几兄弟才能保持团结,帝国大军如今大兵压境,我们要是再互相耗着,恐怕到最后大家都得一起死。”

说到最后,金理洪说出了重话,而金隆基也没有再犹豫,而是朝这个六弟道,“我可以答应让老2来当这个大王,但是我要当摄政大臣。”金隆基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让老2来当大王,不过是为了调和他和其他兄弟之间的矛盾,然后瓜分权利罢了,他自然要做到利益最大化。

“这是自然。”金理洪笑了笑,以金隆基这个大哥的实力,他要当摄政大臣,没人能反对,只要他不是太过分,想要攫取全部的权利,他相信其他兄弟不会反对。

金隆基压下了找唐王府的想法,如非必要,他也不想下狠手除去自己几个兄弟,这倒不是他有什么狠不下心,只是要是几个兄弟死了,恐怕他这里亦会声势大跌,他也不想背上个弑杀兄弟的恶名,更不想嫁祸帝国而让士气变得更加低落。

金理洪离开了,他对于自己取得的成果还算满意,只要金隆基这个大哥都能同意他的想法,其他人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维持住新罗国的局面,而不是在帝国大军压境的情况下继续内斗。

郭虎禅当初在乐浪郡派出了的两拨人,这时候只剩下三人,不过却已经成功地取得了金理洪,金隆基他们的信任,而他们的同伴则为了让他们能够取信金理洪,金隆基这些叛军高层,却都是舍身就义,死在了他们的手下。

但是他们付出的代价并不是没有价值,起码现在整个朝鲜行省的新罗叛军都相信了帝国大军已经在辽东集结,准备进入朝鲜行省镇压他们的消息。



熊津城内,一家商号内,有些阴沉的地下室内,滕庆之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子,他怎么也想不到金政明居然就这样死了,现在新罗叛军却是处在了随时都会崩溃的地步,要是这样的话,就会坏了王爷的大计。

滕庆之是唐王府的家臣,祖上是倭人中的豪族,日本列岛被帝国征服后,改名瀛洲,之后又迁徙战败的李唐遗族于瀛洲;当时李唐遗族的族长李建成虽然顶了个唐王的爵位,可是实际没有多少实力可以立足于此地,不过李建成靠着自己的手腕,收那些地方上的倭人豪族为家臣,赐予汉姓,却是慢慢地展了起来。

到如今,唐王府在瀛洲已是实力惊人,日本列岛和大6之间的海上贸易,大半都被唐王府或是和唐王府有关系的商号所垄断,而那些已经汉化的倭人豪族亦有不少都是唐王府收服的家臣,唐王府上蓄养的武士不知凡几。

滕庆之从就继承家业,侍奉唐王府的现任王爷,李保,至今已有四十年,因此在唐王府,滕庆之是绝对的心腹,得以参与各种机密要事。

因此当金政明起兵在朝鲜行省叛乱后,滕庆之便带着一群唐王府的死士来熊津城潜伏了下来,一来是观察局势,二来也是监视金政明。

对于唐王府来说,朝鲜行省的叛乱旷日持久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不过滕庆之却是根本想不到这才不过一年时间,金政明这个新罗伪王连王位都没有捂热,就被帝国派人杀了。

这只是个下马威,滕庆之这样想到,帝国对于叛乱向来从不手软,只是没想到帝**队居然还有这样的实力,这让滕庆之不由有些心生忌惮。

终于滕庆之停住了脚步,坐在昏暗的桌前,点燃了蜡烛,开始写起密信来,他必须提醒王爷做好准备,因为朝鲜行省的局势很有可能无法再像事前那样控制了,也许需要他们提前介入。

滕庆之很快就写完了信,唤进手下的死士将信送走后,他又找来了另外几个信得过的死士让他们去监视金政明的几个儿子,他如今最担心的就是金政明一死,他那几个儿子就会彼此内斗,到时候用不着帝**队出面,他们先自垮了。



东巴带着几个手下的猎人翻身上马离开了他们的经过的第三个部落,一路上他们都是扮作迷途的猎人在那些经过的部落散播传言,把那座用寒冰封住的人头京观的事情传出去,这是郭虎禅交给他们的任务,完成得好自然会有赏赐。

随着东巴和另外几拨人不停地散播传言,不到一个月之内就传到了熊津城,而此时那座人头京观所在的山谷前,已是有来自其他部落的人马到了,东巴他们散播传言的时候,可是完全按照郭虎禅的吩咐,告诉这些部落,那座人头京观前是那些新罗叛军的无头尸体,兵器盔甲堆得像山一样,那些起了贪念的部落自会派人过来。

那是地狱般的景象,一颗颗脸上带着惊恐和绝望的血污人头被寒冰所冰封住,如同晶莹剔透的冰山,可是却带着让人心胆俱寒的恐怖,而那座美丽又恐怖的人头京观前是曝尸荒野,被狼群啃食得精光的累累白骨,山谷附近不时有那些毛赤的狼群出没。

山上,傅鼎恒看着那座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光芒的人头冰山,不由朝身边的同伴道,“不知道是哪路好汉做的大事,居然建了此等京观,可真是大长我汉家男儿志气。”

“傅大哥,我看这八成是军中派来的人做的。”傅鼎恒身边,一个手下的大汉却是说道,他们都是江湖上的游侠,也有些是世家子弟,朝鲜行省叛乱,熊津都督府陷落后,他们便在傅鼎恒的召集下,一共七八十人扮作各色商旅从辽东做船来了朝鲜行省,打着做生意的幌子,不时地刺杀那些落单的新罗叛军,有时候甚至扮作新罗叛军去新罗人的村庄抄掠一番,败坏叛军的名声。

“这倒也有可能。”傅鼎恒点了点头,心里面倒是想着能和做了这大事的同行见个面,他祖上是汉时的弋阳侯傅介子,当年百人横行西域,带着几个随从就敢去杀了楼兰王,另立国主的狠人,他从就颇慕这位先祖,因此从就好舞刀弄枪,整日在城中和各路游侠厮混,对于家中要他好好念书却是从没当回事。

及至年长,傅鼎恒仍是我行我素,在河东和关中的绿林道上也是闯下了极大的名声,受过他恩惠的江湖游侠也不少,因此这一次他前往朝鲜行省,猎杀叛军,在河东却是一呼百应,最后他只挑选了八十多名看得中眼的好手。

来到朝鲜行省已经三个月的傅鼎恒,带着手下的游侠和世家子弟,算得上如鱼得水,他们虽不如帝**队训练有素,可是却个个都是江湖经验丰富,而且单兵战力不弱,因此这段时间下来,也是颇有斩获,几乎每人都手刃过新罗叛军。

这一次他们正好在路上听到了几个部落传出的传言,于是便也赶到了这处山谷,却没想到真地看到了这么一座人头京观。

除了傅鼎恒他们,其余在朝鲜行省活跃的各路帝国的游侠和世家子弟人马此时也都是被惊动了,金政明的死讯根本隐瞒不住,更何况还有杜老大派出去的几个密探到处散播消息。

不管是那些江湖人马还是帝国派出的军中人马,此时都在疯狂猜测着到底是谁连续做下了这样的大事情,先是杀了金政明,接着又把三百多叛军的人头造了座京观,耀武扬威。

郭虎禅这时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到了早先商量好的撤退地,一处渔村内,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却是让原本混进朝鲜行省的那些帝国的游侠和世家子弟都是红了眼地在找他,而同时各路新罗叛军也是一下子龟缩在各自的地盘上,变得安分老实起来。

渔村前的滩涂地上,郭虎禅看着苏文焕弄来的那些大型渔船,还是觉得有些勉强,毕竟他们这里可没有什么精通航海的人,要他完全信任那些只会出海捕鱼的当地渔民,他多少觉得有些不靠谱。

“我们真地要做这玩意去瀛洲?”薛猛在郭虎禅身边看着最大也不过四五丈长的渔船,朝边上的苏文焕道,“我看这破船,一个浪头打下来,就会散了架子。”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船。”苏文焕没好气地答道,他为了弄到这些船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还差点给附近码头处盘踞的新罗叛军给现。

“苏大哥,时移事变,这些船肯定是不够用的。”郭虎禅这时开口了,他知道苏文焕为了搞到这几艘大型渔船,恐怕也是费了不少的力气,不过现在他们还多出了近三百号的室韦人,这几艘船是肯定不够的。

人无信不立,郭虎禅既然答应过桑豹他们会带他们的族人去辽东,就自然会办到,对此薛猛也觉得里所应当,在帝国的历史上,虽然对于外族采取了血腥的高压政策,但是对于诚心归化的部族却是从不曾言而无信过,而这正是帝国的立国之本。

“苏大哥,那处码头的新罗叛军有多少。”郭虎禅朝苏文焕问道,而他的问题很快让苏文焕变得精神焕起来。

“三百人,不过真正称得上士兵的也就几十个,其他不过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罢了。”苏文焕兴奋地回答道,郭虎禅他们到了之后,他就听说了郭虎禅他们在山谷设伏,伏击了三百多的新罗叛军,割下人头造了人头京观,听得他兽血沸腾,要是早知道如此,当初他便是违抗郭虎禅,也要留下来,而不是来这鸟不生蛋的破渔村,弄什么渔船。

苏文焕在渔村呆着的时间里,闲得无聊,早把附近的港口情况摸了个清楚,那处港口算不上大,只是一个中转码头,主要是距离瀛洲比较近,所以有一批图省钱的商人会选择在这里卸货后,雇佣渔船再运往瀛洲。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文焕才能找到几艘比较大的渔船,不过现在他倒是恨不得那几艘破渔船现在就立马沉掉。

回到渔村的木屋里,苏文焕迫不及待地画起了地图,同时招呼着一起来的几个手下做起了简单的沙盘。

“二郎,这处港口不算大,那些守卫的叛军战力低落,唯一麻烦的就是他们造得烽火台和箭楼,不把这些地方搞掉,一旦被他们成功示警,附近的叛军大营会很快派兵增援。”苏文焕画完地图后比划着说道。

郭虎禅皱了皱眉,说实话对于拿下港口,他倒是有七八分把握,不过问题是船只,他需要船只能带他们回辽东。

“港口里有大船吗?”郭虎禅看向了苏文焕,帝国的造船业达得很,尤其是太祖皇帝时代,几乎是拿钱硬生生地砸出了帝国海军,之后帝国海军经营南洋,造船业更近一步,江南造出的大船,载个三五百人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大船有是有,不过却是瀛洲过来的商船。”苏文焕愣了愣,随即答道,他也知道郭虎禅话中的意思,不过他却不敢保证,“不知道还在不在?”

“派人去港口打探一下。”郭虎禅朝苏文焕吩咐道,只要有船一切好办,那些守卫港口的新罗叛军对他来说,只是一群随时随地可以歼灭的乌合之众。

“知道了。”苏文焕很是满意地答道,因为郭虎禅的话基本意味着他打算干掉港口的那些新罗叛军,然后弄上几艘大船回辽东。

看着急匆匆离去的苏文焕,薛猛不由笑了起来,这个苏大郎恐怕到时候港口里没有大船也会被他弄出艘大船来,不过倒也无所谓,以那个港口的作用而言,总是会有他们能用的船的。

“薛大哥,你觉得这一仗我们该怎么打。”郭虎禅看向了薛猛,虽然他心里对于港口之战有了成算,但是他却不打算再事事由自己出头,而是决定让薛猛他们出谋划策,他只需要负责做决定就是。

薛猛看到郭虎禅向他询问,却是变得精神起来,几步间走到了苏文焕画好的那张地图前,指着港口周围的地形道,“我的意思是让那些室韦人一部分扼守这几处通道,一旦我们进攻港口,就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这里的烽火台和箭楼,可以由我们的人悄悄潜入,把里面的叛军解决掉,到时候剩下的叛军就交给那些室韦人来办。”薛猛的计划并不复杂,直接以精锐先行清楚麻烦的烽火台和箭塔,然后强杀那些剩下的叛军,把他们全歼在港口内。

“那就这样办吧?”郭虎禅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薛猛的计划和他不谋而合,不过他更在意苏文焕能不能得到确切的情报,毕竟那样动起手来把握更大些。



港口内停泊的一艘大船里,一处宽敞的船舱里,烧着的炭火让船舱里温暖得如同春天一样,一名穿着白色丝衣,做书生打扮的美丽少女懒洋洋地躺在铺着白熊皮的宽榻上,露出一双白皙的玉足,正自静静地看着书。

来福恭敬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位自家的姐,心里却是期盼着这位姐可不要再脑子热,说要去瀛洲看看风景。

作为来氏的老家人,来福服侍了来家三代人,而眼下这位姐却是最叫他头疼的,虽然这位姐天资聪颖,做起生意来更是一把好手,起码以前连两位老爷都头疼不已的北方航运也给姐做了起来,而且规模不

可是这位姐也是个任性的人,这不自从朝鲜行省闹了叛乱,熊津都督府陷落的消息传回后,这位姐居然也和那些江湖游侠还有世家子弟一样嚷嚷着要来朝鲜行省杀几个叛军,他本以为姐是说着玩,哪晓得最后成了真,而且姐还带上了少爷。

要不是自己见机得快,带上了五十名卫士,在最后时刻赶上了姐的大船,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来福想到这里时,心情也不由紧张了一下,因为他忽然看到原本正在看书的姐忽地坐了起来。

“福伯,我想出去看看?”来薇朝身旁的来福忽地道,自从到了朝鲜行省以后,来福和他带来的卫士几乎是对她和弟弟寸步不离的保护,让她深感无趣。

“姐,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没啥好看的,再说外面又冷,我看还是早些起航回去算了。”来福趁机劝起了自家这位姐,朝鲜行省如今乱得很,他们在船上,倒还不怕什么,可是下了船,上了岸,这万一姐和少爷要是出个什么差错,他万死难辞其咎。

“福伯,我只是上岸随便看看,一会儿就回来。”来薇盯着来福道,美丽的眼里满是期待,让来福也不忍拒绝。

“那行。”来福年轻时跟着老老爷一起从过军,一旦做了决定,也是雷厉风行得很。

“我就知道福伯最好了。”来薇见来福答应自己下船去转转,却是雀跃地欢呼起来,接着便飞快地在身后两个侍女地服侍下换上了出行的衣服。

而来福自是出了船舱去找少爷去了,姐出去,肯定是会带上少爷一起的。

来洛,便是来薇的幼弟,也是越侯府里最得宠的老幺,这一次来薇要来朝鲜行省,其实还是他撺掇的,无非就是来朝鲜行省干干英雄好汉们的勾当,喜欢听书的来洛比起苏文焕,薛猛他们时候,还要来得痴迷得多。

当来福推进船舱的时候,不过十四岁的来洛正自拿了把没开刃的沉重铁刀,不断地劈斩着坚硬的木人,自从坐船到了朝鲜行省后,他没下过几次船,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机会想要偷跑,也给来福这个让他害怕不已的福伯给抓个正着,从那以后他每天剩下的乐趣就是在船舱里练武了。

“公子,姐等会要带你去岸,还请公子把衣服换了。”来福朝来洛说道,而他的话顿时让来洛兴奋了起来。

“真地吗?”来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来福,但是当他确认这不是来福在寻他开心以后,立马便飞快地去换衣服了。

“公子,这地方不太平,您还是把软甲穿上。”来福替来洛把金丝编制的软甲套在了衣服里,然后替来洛披上了大氅,接着把一把正合来洛手形大的横刀别在了来洛腰里。

“福伯,你说咱们上岸后,杀几个叛军怎么样?”来洛看到主动给自己别上刀的来福,却是朝他道,这个时候就跟着他祖父,照顾过他父亲和几个兄长的老人,可是个大高手,他亲眼看到过福伯杀人就好像杀鸡一样的场面,当时他被姐姐拉在船舱里,没能赶得及上甲板,干掉那些不开眼的海盗。

“公子,这可不行。”来福看着满脑子就是杀叛军的来洛,摇了摇头,接着蹲下身道,“不过老奴可以想办法抓几个叛军上船,让公子练练手。”

来福可不是什么善茬,在他看来既然来洛这位少爷好武事,那么杀几个人,见见血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可我更想亲手干掉几个。”来洛有些失望地答道,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很不错了。

很快,来福便领着十个卫士跟着来薇和来洛下了船,上了港口所在的市镇,但凡港口所在,必然会有集市,虽然这处港口规模不算太大,可是也有近两千的人在这港口讨生活。

来薇和来洛他们下了船以后,却不知道远处已自有人盯上了他们。

苏文焕看着从大船上下来的一行人,很是满意今天自己的收获,他刚才带人在港口周围晃了一圈,就属这艘船最大,而且这艘船的主人随行还带了五六条其他各色货船,一看就知道是实力雄厚的商人,而苏文焕很有兴趣请这艘船的主人谈谈关于这些船只的使用问题。

“大人,那些卫士不一般啊”苏文焕身边,一根跟他出来的手下,却是瞧着不远处跟在那一大一两名船主人身后的黑衣卫士,皱了皱眉道。

“不是不一般,跟咱们一样,和军中脱不了关系。”苏文焕瞧着那些走路时步子齐得一步不差,还隐隐有结阵样子的黑衣卫士,脸上却是露出几分喜色,因为这样一来,似乎他要办的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跟上他们。”苏文焕压低了声音,带着身边的两个手下跟上了来薇一行人。

对于来薇和来洛来说,如今眼前这座肮脏的港口城市显然让他们兴趣索然,除了那些搬运货物的苦力外,街道上没有其他行人,只有那些赌馆和青楼的生意倒是好得很。

来薇最后挑了一座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酒楼,打算吃些东西后就回到船上去,倒是来洛对于街道上那些不时巡逻的叛军士兵很有兴趣,好几次他都瞟着那些看上去阴暗的巷子,不时比划着那些叛军士兵的喉咙或是其他地方要害,看得后面跟着的苏文焕津津有味。

“那子不错。”这是苏文焕的原话,然后他带着手下同样跟进了酒楼,不过让他有些吃惊的是,他们刚进去,酒楼的伙计就堆着笑脸跑过来,把他们带到了一张空桌子上,告诉他们已经有人帮他们定了位子,点了酒菜。

苏文焕的目光看向了二楼的那些包间,接着他看到了那个须斑白的挎刀老人,正自盯着他们,那种森冷的目光是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有的目光,苏文焕毫不示弱地盯了回去,他知道这个老人恐怕是太宗时期的老军人。

来福看着那个和自己对视的高大青年坐下后慢慢喝起了酒,心里却是惊讶得很,他能肯定这个高大青年的武功不比自己差,甚至只会更加厉害,他最多就胜在经验丰富罢了,不过让他庆幸得是这个高大青年应该没有恶意,而且看他和身边两人的样子,恐怕是军中之人。

“姐,公子,你们慢用,我出去一下。”来福回头朝来薇和来洛道,然后叮嘱了几个手下看好来薇和来洛后,便径直下了楼。

苏文焕喝着酒,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老人,却是带着两个手下站了起来,朝走来的老人抱拳道,“老叔,不知道怎么称呼?”

听到苏文焕口中的老叔,来福越加肯定,这三个剽悍的青年是军中出来的,当下也还了一礼道,“我姓来,还不知道三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姓苏。”苏文焕把身边两个手下介绍之后,却是压低了声音朝来福道,“不知道老叔和越侯府是什么关系?”

来福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凛冽而充满杀机,粗糙的手扶上了腰间的刀柄,看着面前的苏文焕冷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六十九章 敲边鼓的苏文焕

第六十九章敲边鼓的苏文焕

来福扶刀时身上散出的慑人气势,让苏文焕也是暗自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个老人家动起真格来到也是叫人心生顾忌。

苏文焕身后两名手下虽然都是上过阵的军中精锐,可是却不能做到像苏文焕那般视杀气如无物的地步,两人同样手扶刀柄,目光悍然地盯着对面这个老人,只要他稍有异动,他们就会拔刀迎击。

“做什么,把刀放下。”苏文焕回过头朝两名手下低声呵斥道,全然不管自己把后背暴露给了满是敌意的老人。

来福看着苏文焕的举动,握刀的手松了开来,但是他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只是等着面前的高大青年给他一个清楚的交代。

“老叔,坐。”苏文焕回过身,朝姓来的老人道,接着已自取了碗,为老人斟酒。

来福坐了下来,因为眼前这个高大青年确实没有恶意人坐下后,来福看着面前的酒碗,并没有拿起来,而是朝苏文焕道,“我只和朋友喝酒。”

苏文焕笑了起来,这个倔老头还挺有意思的,他当即手指在自己的酒碗里一蘸,在桌子上却是写了个‘刑’字,然后看向面前的老人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和老叔你交个朋友?”

来福看着那个刑字,眼神猛地变了,然后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高大青年,看着他的五官容貌,心底里忽地跳出一个人影来,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于是他当即拿起了酒碗,朝面前的苏文焕道,“是我有眼无珠,居然没认出公子来,这碗酒该罚。”说完却是仰脖一饮而尽。

苏文焕看着颇为爽快的老人,当下也是喝下了碗中的酒,接着朝老人道,“老叔,能否借一步说话?”

“去楼上厢房吧,我家姐也在,你若有事,我却做不了主?”来福起身道,自家姐也是有手段的人,堂堂的刑国公世子出现在这地方,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他生怕自己听了苏文焕的话后会忍不住帮他的忙,却是拿出自家姐做了挡箭牌。

苏文焕的脸色变了变,他刚才只瞧着这叫来福的老人带着一帮黑衣侍卫护着那一大一两个人,却没想到那个大的竟然是越侯府的大姐。

“那就麻烦老叔引见了。”苏文焕直接道,带着两个手下跟上了来福,说起来越侯府也是麒麟阁上的功臣勋贵,只不过向来和帝国海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是很难说还是功臣勋贵一派的中坚力量。

当来福带着苏文焕他们走进二楼的包间时,他手下的那些黑衣卫士已是站住了各处要害地方,苏文焕他们一进去就处在了他们的包围中,随时都能被三人以上的黑衣卫士围攻。

来薇看着进来的三个陌生人,接着又看向了走到自己身边的来福,福伯办事向来谨慎,他能带这三个陌生人来见自己,想来这三人身份必定不简单。

来薇身旁,年少的来洛看着做游侠打扮的苏文焕三人,却是有些兴奋,因为他觉得这三个看上去就很厉害的家伙就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好汉,要不是自家大姐就在边上,他说不定已经上去问长问短了。

苏文焕一早就对来洛这个看上去就很灵动的子很顺眼,此时看到这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不时瞟向自己,却是朝他笑了笑。

“姐,那一位是刑国公世子,不知为何事所来?”来福矮身在来薇耳畔压低了声音说道,越侯府当年是帝国海军派系里景武太子的死忠,文皇帝即位后,老老爷却是给文皇帝的打压硬生生地气死,在那之后越侯府便淡出了帝国海军,一门心思地做起了海上航运的生意,不再参与任何政事,他也是生怕和刑国公府搅和在一起,会生出些祸事来。

来薇听得出来福话里提醒她心的意思,不过她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帝国又到了变天的时候,长安城里功臣勋贵们那悄然无声的变化,越侯府可不是一无所知,她还记得自己出海前,长安可是来了人秘密拜会过父亲,而父亲对那件事情却是讳莫如深,府中知道的人不过五人。

“你们先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来薇看向了房间里的黑衣卫士,身上却是流露出了一股自然而然的淡淡威严,她常年掌管越侯府在北方的海上航运,自是练出了御下之能,绝不是普通的柔弱女子。

来福安静地侍立在了来薇身后,而那些黑衣卫士则是一礼后,退出了房间,没有丝毫犹豫,这也让苏文焕正视起那个坐在那里,穿着一身书生服饰,看上去好似浊世翩翩佳公子的那位来家大姐。

“苏公子,请坐。”来薇朝苏文焕一礼道,却是主动相邀。

“你们也出去。”苏文焕朝身旁两名手下吩咐道,接着便径自走到了来薇面前的桌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不知道来大姐怎么称呼?”

“我单名一个薇字,算起来苏公子是我的世兄,要是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妹子也无妨。”来薇却是朝面前的苏文焕说道,越侯府早就离开长安多年,她是知道苏文焕这个刑国公世子,而苏文焕却绝不会知道她的名字。

“那我就不客气了,来家妹子。”苏文焕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见眼前的这个来薇行事作风颇为豪爽,他也心中生出不少好感,不愿意继续虚与委蛇下去,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不瞒妹子,我这次其实是公干在身,领了军命,要弄几艘大船,正好看上了妹子家的船队,原本想着把船主人给绑了,用刀子跟他商量商量借用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船主人竟然是妹子你。”苏文焕拍了拍腰里的横刀道,他的动作惹得来薇身旁的来福不由瞪眼怒目而视,很是不满他的无礼。

来薇没想到苏文焕这个恶名在外的刑国公世子,果然如同长安城里那些好事之人给他取的外号霸王一样,是个蛮不讲理的粗鲁家伙。

“那不知道苏大哥需要几艘船,又要用来做什么?”来薇没有直接拒绝,毕竟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当年越侯府和刑国公府也是世交,她父亲和苏文焕的父亲也算是,只要苏文焕的要求不是太过分,她卖个人情给刑国公府也没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带些人走海路回辽东罢了。”苏文焕虽然看着粗豪,可是不缺心眼,如何不清楚眼前的来家大姐的心思,却是这般答道,接着又看向来薇身旁那颇为好奇的来洛,笑道,“我家校尉是个狠人,带着咱们三十号人,宰了那个新罗反王金政明,路上收了群室韦蛮子,又宰了三百多号叛军,咱们这不急着回去吗。”

苏文焕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是他的话却让来薇他们三人都是变了脸色,金政明是什么人,来薇和来福清楚得很,虽然沿途他们做船过来,没怎么上岸,但是也知道金政明复辟新罗国,自称为王,朝鲜行省各路叛军都是默认,不敢违抗,而熊津都督府便是陷落于此人之手,没想到他居然死在了苏文焕口中的那个校尉手里,却是叫他们心中惊愕不已。

“你们真地杀了那反王?”来洛倒是三人里第一个开口问话的,他不过十四岁,头上又有几个哥哥可以继承家业,所以他从长大虽然家教颇为严格,可是却也是能按着自己的天性来活着,此时他双眼里满是兴奋,想要从苏文焕口中知道更多的故事。

“那当然,那反王的人头还在咱们那里呢”苏文焕却是朝来洛说道,接着又看了眼没说话的来薇和来福,问道,“不知道妹子肯不肯帮咱们这个忙?”

“苏大哥既然都开口了,妹哪有拒绝之理,只是不知道苏大哥那边有多少人,那位校尉又是那家府上的世兄?”来薇自然不会拒绝,苏文焕要是说得是真的,恐怕等他们回到辽东,这份战报一旦送去长安,到时候定然是封赏有嘉,只不过更让她好奇的是,能让苏文焕恭敬地说出我家校尉这种话的那位校尉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人不多,也就三百人多一些,至于我家校尉大人,妹子要是有空,不妨随我回去见见。”苏文焕直接相邀道,越侯府的情形他虽然不是太清楚,可也听人提过,当年文皇帝登基之后,越侯府不但离开长安,更是淡出了帝国海军,似乎一门心思地做起了南洋等地的海运生意,靠着在帝国海军的人脉关系,没人敢跟越侯府抢生意,不过这些年倒是不知道情况变得如何了。

苏文焕打的主意就是把来薇带到郭虎禅那里去,要是能搞定这个看上去就不好对付的妞,越侯府便算是站到郭虎禅一边了,到时候也是有办法往帝国海军里插上一脚,苏文焕可是清楚郭虎禅那合并枢密院和帝国海军的想法。

看着相邀自己的苏文焕,来薇却是犹豫了起来,她心里倒确实是很想见见苏文焕口中的那位校尉大人,可是她又有些不放心身边的弟。

“姐,我要去。”来洛虽然年少,也没什么心机,可是却机灵得很,见来薇这个大姐有些犹豫,便立马拉着她的手摇起来道。

“姐。”来福一看情形不对,却是在边上轻咳了一声,他可不想自家姐和公子远离自家船队,去陌生的地方,虽然有苏文焕这个刑国公世子在,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薇却是忽地起身道,她是个有胆魄的女子,更何况老在船上待着,她也有些闷,既然苏文焕敢直接开口请她去见那个校尉,她要是不去,岂非给苏文焕笑话。

“我就知道阿姐最好了。”来洛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拉着来薇这个大姐的衣角,好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却是让边上的来福无话可说。

米已成炊,事已成行,来福也只能派了个手下心腹回船上吩咐众人各守岗位,不得擅自行事,自己则是带着剩下的九个好手继续保护自家姐和公子去见苏文焕口中那个神秘兮兮的校尉大人。

一行人出了港口,虽然有些惹人注意,可是却也没让那些叛军士兵太上心,一路上来洛倒是兴奋得很,骑在马上不停地朝苏文焕问东问西,而问得最多的还是他们是怎么杀了那个新罗反王的。

苏文焕并没有经历那一战,不过薛猛跟他炫耀似地吹了几阵,他说起来也是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的,叫来洛在马上听得抓耳挠腮,兴奋得像个猢狲似的,叫来薇很是恼怒地瞪了一眼苏文焕和他身边那两个帮腔把那个什么校尉大人给捧到天上去的校尉大人。

“苏大哥,那位校尉大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啊,你还没告诉我呢?”来薇倒是不好意思去问故意吊胃口的苏文焕,可是来洛哪会管这么多,只是缠着苏文焕,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我唱歌,你要是听过,就一定知道我家校尉是什么人”苏文焕却是笑眯眯地朝追问自己的来洛说道,接着清了清嗓子道,“听好了。”

“当年汉家将士勇,挥师踏破青海头。吐蕃胡儿泪如雨,从此不敢复称国。”唱到此处,苏文焕却是停了下来,看着脸上露出惊奇之色的来洛,一脸的得意笑容,因为他知道这子一准知道下面的。

“羽林孤儿郭虎禅,玉门关前见藩旗。钢刀出鞘见血还,杀尽胡儿方罢手。”这时来洛已自接上了,他两年多前刚学会一个人偷溜出府去听书的时候,那时候酒肆茶楼里那些说书先生可是个个都在说这个段子,是以他印象深刻得很,而郭虎禅可以说是少年的他心里第一个崇拜的偶像。

“原来是他呀。”来洛高兴地朝苏文焕说道,却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先在玉门关前以一敌百,杀光吐蕃蛮子,如今又带着人马前往朝鲜行省,取反王级如探囊取物的郭虎禅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英雄。

来薇这时也是颇有些吃惊,她倒是没想到苏文焕口中的我家校尉竟然是这个三年前横空出世,风头一时无二的郭虎禅,没想到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做出了这等大事。

虽然不知道几个月前长安来的客人秘密拜会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可是来薇此时心中却隐隐觉得一定和这个郭虎禅有关,这是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的答案,而她的直觉还从没有出过错,一时间来薇对郭虎禅越地感兴趣了。

来福在来薇身边,也是一脸的郑重,他可是追随了两代越侯的来府老人,经历过的事情可比来薇要丰富得多,他看得出苏文焕在说到那个郭虎禅时的态度,可不仅仅是服气能说得清的,更何况那个郭虎禅又是宗室子弟,却是让他有了些联想。

郭虎禅他们所在的渔村距离港口说不上近,也谈不上远,快到傍晚时,苏文焕却是带着来薇一行人到了渔村,而这时整个渔村已自被郭虎禅手下的室韦汉子们控制了起来,那些当地的土著渔民虽然害怕,可是好在郭虎禅在那些室韦汉子心中已自有了绝对的威严,因此也无人敢违抗郭虎禅的命令去骚扰那些渔民,因此整个渔村倒也显得很是平静。

来福在马上打量着那些把守渔村的室韦汉子,也是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要是苏文焕没有说谎,那么这些最多只是给收编了一个月的室韦蛮子能够有这般军容和纪律也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虽然尚未见面,但是来福对郭虎禅已自生出了几分好感。

看到苏文焕带了陌生人回来,自有守卫的室韦汉子上前,只是按着郭虎禅的命令,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去向校尉大人通报。”苏文焕朝身旁的手下吩咐道,然后勒着马示意来薇他们等着,自己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苏大哥,你家这位郭校尉倒是治军很严,颇有威严”来薇等待的时候,看着那几个挡住他们的室韦蛮子,却是朝一旁的苏文焕笑道。

“那是自然,我家校尉,本事不输那些什么当世名将,不过区区军纪,又何足道哉。”苏文焕颇是得意地答道,却是继续替郭虎禅敲边鼓。

来薇见了苏文焕的样子,也不禁哑然失笑,这个苏文焕敲边鼓敲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真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么?

这时,那前去通报的苏文焕手下已自带了郭虎禅的令牌回来让那些室韦汉子退去了。

见那个郭虎禅竟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自己,来薇不由心里有些诧异,按道理这个郭虎禅可是有求于她,可是瞧这架势,仿佛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苏文焕看到了来薇这位越侯府的大姐那微微撅起的嘴唇,却是心里乐开了花,这女人吗,不怕她恨你,就怕她根本不想你。

第七十章 来洛小弟

第七十章来洛小弟

简陋到渔村小屋里,来薇见到了郭虎禅,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年轻和冷酷,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郭虎禅大多数时候都看上去不太好接近,除非他自己想要刻意接近某些人,才会换上另一张脸。

而此时在外领兵的郭虎禅,显然更注意自己的威严,正所谓慈不掌兵,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士兵,都应该一视同仁。

郭虎禅也打量着跟在苏文焕身后进来的三人,那个黑衣老人一身的沉凝血气,不用看就知道是积年老兵,属于那种绝不好对付的狠角色,那个眼神灵动的少年一看就是性子飞扬跳脱,但是又很聪明的主,至于在两人中间的那个,虽然穿着一身书生打扮,但是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腻,一看就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来小姐,来公子,请坐。”郭虎禅开口道,苏文焕先前派来禀报的人已经跟他说明了几人的来头。

来薇三人俱是还了一礼后,便坐下了,而来福则是站在自家小姐和公子身边,看着面前一脸沉静的青年,总觉得这个青年身上透出的那股威严气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来小姐,能来此处,也是信得过我,那我也不瞒来小姐,我本决意攻下港口,然后带手下人马撤回辽东,不过现在既然来小姐手上船只充足,倒是可以直接把船开到我这里,却是省得再战一场。”从苏文焕那里知道来薇一行人带来的船只足够将他手下三百人马运回辽东,郭虎禅却是不再坚持进攻港口。

听到郭虎禅的话,来洛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他是个聪明的人,看得出自己的姐姐似乎很是欣赏郭虎禅的看法,因此也就待在边上,静静等着这位大姐说话。

“郭校尉就不怕这样会被人当作是怯战吗?”来薇看着郭虎禅身旁,听完郭虎禅的话后,脸色一变的苏文焕,却是浅浅一笑朝郭虎禅问道。

“我不打没意义的仗。”郭虎禅的回答直截了当,他原来打算进攻港口,是需要船只,现在既然来薇有足够的船只帮他们撤回辽东,他自然不会再想着进攻港口。

“不打没意义的仗。”来薇看着面前沉稳得就好象一块磐石的郭虎禅,心里面已是把这个青年当成了一个相当可怕的人,她以前遇到的不少青年俊彦哪个不是眼高于顶,恨不得把天给捅出个窟窿来。

苏文焕这时已经懊恼起来,他干吗要把来薇这个女人带回来,让她待在港口的船里多好,现在倒好,原本能打的一仗,硬生生地没了,叫他心里憋屈得很。

“这一仗对我来说,打不打都无所谓,一切都看来小姐怎么想?”郭虎禅又忽然说道,却是让苏文焕脸上露出了喜色,然后看向了有些吃惊的来薇。

“看我怎么想?”来薇笑了起来,看着面前说得认真的郭虎禅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对,只要来小姐的船队,能帮我等把那些室韦人的老弱妇孺都先送走,我等没有后顾之忧,那些港口的叛军士兵对我等来说,不过是群待宰的猪狗罢了。”郭虎禅脸上露出了让来薇心悸的神情。

来薇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漠视生命的人,而现在她眼前的郭虎禅就好像是嗜血的凶兽一样,丝毫不掩饰他的冷酷。

除了来薇,屋中其他人却都是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尤其是来洛,在他脑子里,这样的郭虎禅才是那个传言中的大英雄,视仇寇如草芥,杀人如麻,毫不留情。

“只是不知道来小姐做何决定?”郭虎禅逼问着面前显然被他的话有些吓到的来薇,他看中的是越侯府整个在北方海上的航运船队,只要这个来薇表现得令他满意,他不介意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来获取她的帮助。

“既然郭校尉那么有把握,那么就让我见识下郭校尉的本事。”来薇很快就回过了神,朝郭虎禅回答道,她身上流着的是将门之血,就算她觉得郭虎禅冷酷得近乎冷血,可也不会去同情那些新罗叛军,更何况她身边的弟弟已是在拉她的衣角要她答应了。

“那么何时来小姐的船到了,便是我等发起进攻之时。”郭虎禅说话间,已是起身,一副相送的样子。

“姐姐,我想留下来。”来洛没有跟上要离开的来薇和来福,而是站在原地,一脸坚定地朝两人道。

“小弟。”来薇皱起了眉,这一次她带这个小弟出来,别的事情也就依他了,可是唯独这战场凶险,她却是绝不会纵容这个小弟任性。

“来小姐,像来公子这样的男儿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郭虎禅看着朝自己投来求助目光的来洛,却是笑着向来薇说道,“难道来小姐想看来公子长大后就当个碌碌无为的纨绔子弟,厮混于青楼酒肆,蹉跎青春吗?”

“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这弟弟还年幼,我放心不下。”来薇丝毫不让步,只是柔中带刚地朝郭虎禅说道。

“不过区区些猪狗之辈,来小姐都担心成这样,不知道越侯在天有灵,却是不知道会感叹后人无能。”郭虎禅却是故意道,果然他的话一说出口,来洛已自朝自己的姐姐大声道,“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给祖宗丢脸。”

看着一脸激动的小弟,来薇知道自己要是再阻止他,恐怕会给这个弟弟从此恨上,而且他心里也会有一辈子的阴影,因此只能妥协让这个弟弟留下,只是临走前狠狠地瞪了眼郭虎禅这个教唆者。

对于来薇目光中的愤恨之意,郭虎禅却是毫不在意,越侯府的实力不简单,他势在必得,比起来薇这个所谓的大小姐,他倒心思还很单纯的来洛,心里已是决定要把来洛留在身边培养。

来薇这个大姐一离开,来洛压抑了好些日子的好动天性却是一下子爆发了,他很是雀跃地找上郭虎禅,想要和郭虎禅练手过招。

看着面前虎头虎脑的来洛,郭虎禅和苏文焕都笑了起来,这小子给他们的印象都不错,而他又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身上有一股子少年的冲劲。

屋子外,清出的场地上,郭虎禅看着面前架势摆得不错的来洛,点了点头,这个小子基本功很扎实,只是不知道真动起手来,是不是还能让他满意。

见郭虎禅示意放手进攻,来洛一脸兴奋地挥刀了,在他眼中郭虎禅无疑是个绝顶高手,起码在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郭虎禅可是以一敌百,杀得那些蛮子血流成河的杀神。

“招练得很实在。”薛猛这时也到了,他看着不断挥刀进攻的来洛,却是忍不住道,“这小子什么人?”

“越侯府的小兄弟。”苏文焕答道,薛猛刚才一直在办别的事情,不知道这里的事情。

“越侯府。”薛猛愣了愣,然后看向了苏文焕,“你在港口那里找到的?”

“嗯。”苏文焕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只落在场中郭虎禅和来洛的身影上,他倒是不太明白郭虎禅为何对那个来家小妞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反倒是对这个小子更上心一点。

“看起来,二郎的计划差不多能成了。”薛猛不由感叹道,当初郭虎禅打算走海路,运送大军从朝鲜行省的北方海岸登陆,夺还熊津城,最大的问题便是运送一万老兵的船只问题,如今有越侯府的帮忙,这却算不上什么问题了。

来洛喘着气,双臂酸软,可是他仍旧没有放弃的打算,因为直到现在,他连郭虎禅的衣角都没碰到一下。

“记住出刀时,不要把力用尽,每一刀都留下三分余力以做变化,除非你有一刀必杀的把握。”郭虎禅错身让开一步,立掌成刀,在来洛的脖子上轻轻一碰后说道。

来洛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郭虎禅‘杀死’,这一次他终于气馁了,他放下了手中的横刀,朝郭虎禅道,“我输了,校尉大人。”

“这不算输,我比你大,力量,速度,经验都比你丰富,我在你这个年纪也不见得能比你做得更好。”郭虎禅看着有些沮丧的来洛,笑着说道,“而且你刚才能让我使出全力来防御你的进攻,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吗?”来洛眼睛一亮,却是朝郭虎禅说道,原本脸上的气馁和沮丧一扫而空,又恢复了少年的神气。

“当然,不信你可以问他们两个。”郭虎禅把目光投向了苏文焕和薛猛,朝来洛道。

“你干得还不赖。”薛猛朝来洛这个越侯府的小兄弟夸了一声,算起来越侯府也是开国功臣集团里的中坚力量,不过是这二十年里淡出了世人的视线罢了,若能得越侯府之力,可就是等于在帝国海军里锲入了一枚坚实的钉子。

来洛看到苏文焕和薛猛都认可自己,却是很快高兴了起来,然后朝郭虎禅抱拳行礼道,“请校尉大人教我。”

“四海之内皆兄弟,不嫌弃我的话,就叫我一声郭大哥。”郭虎禅扶住了朝自己拜倒的来洛,一脸笑意,“只要你愿意跟我学,随时都可以。”

来洛惊喜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让人有种亲近感的郭虎禅,随即大声道,“小弟见过郭大哥。”

第七十一章 初战

第七十一章初战

来薇虽然是女子,可是做起事情来却也是雷厉风行,方自回到港口,她就直接让手下船队里的五艘大船,卸了货直接航向郭虎禅所在的渔村。

至于那些放在港口码头会损失掉的货物,来微丝毫不放在心上,以越侯府的财力,这区区货物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用来结交一个背景深厚的宗室子弟绝对值得。

第二日,当郭虎禅得到手下士兵禀报时,刚出了屋子,便看到了不远处海岸线上的船影,一共五艘大船,足够将那些室韦人的老弱妇孺都给带走。

“桑豹,让你的族人收拾东西上船。”郭虎禅喊过了桑豹,朝他吩咐道,港口的守卫并不严密,那些叛军士兵也多是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没有那些老弱妇孺的拖累,再加上有越侯府的船只接应,他们足以赶在附近的叛军增援之前拿下这处港口。

桑豹很是高兴地领命下去了,不多时渔村各处被室韦人占住的木屋里响起了欢腾的声音,对于那些老弱妇孺来说,能够离开朝鲜行省这个苦寒之地,去富庶的帝国享福简直是做梦一样的事情,不到半个时辰,两百多的老弱妇孺就收拾完了所剩无多的行礼,开始登上那些靠岸的大船,一直居住在山林的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大船,在一片惊呼声中,每个人都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美好的希望。

郭虎禅站在滩涂地上,看着那些傻傻地笑着登上船只的室韦人,朝身旁带着船队而来的来福道,“到时候就麻烦越侯府帮我照顾下这些归化的汉儿了。”

“郭校尉客气了,既然姐已经答应了此事,那我等就绝对不会让郭校尉失望。”来福答道,他对于郭虎禅很有好感,这个冷酷的青年校尉,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那些帝**人,冷静得近乎冷酷,理智得近乎无情,但是却不停地获取胜利,为帝国扩张领土,攫取利益。

“那就多谢了。”郭虎禅回了一声后,然后看着面前站立时法度森严的来福道,“老叔以前也是军中之人?”对于这个身上有股浓重血腥味的老人,郭虎禅不会把他当成普通人看待,很多时候如同他舅公贺正阳那样的老勋贵更相信身边从一起长大的伴当,虽然这些伴当名为仆从,但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可靠。

“年轻时曾跟着老侯爷在河中打过仗。”说起过去,来福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骄傲,声音也不自禁地比平时高了几分,“也杀过几个大食蛮子。”

“是吗。”郭虎禅笑了起来,他可不会觉得来福口中‘也杀过几个大食蛮子’,还真就是几个而已,当即看向了不远处,正拿着刀一招一式练着的来洛道,“那老叔可有兴趣,等会一起去。”

“只要郭校尉不嫌我这把老骨头无用就行了。”来福很是爽道,算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再上过战场了,竟是有些怀念那些浑身浴血,厮杀搏命的日子。

那些室韦汉子们目送着海面上远去的船只,一个个都是握紧了腰里的刀剑,他们知道去了辽东以后,家里的妻儿老人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全看他们接下来在战场上的表现。

“阿洛,不要练了,好好歇息下,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出。”郭虎禅喊住了在滩涂地上练刀的来洛,港口的叛军士兵不过三百人,而且大半都是被强征的平民百姓,他们的手更习惯锄头农具,而不是刀剑。

一百对三百,而且又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要是还没有取胜的把握和自信,郭虎禅觉得自己也不用想什么入主未央宫了。

来洛收了自己的横刀,当他看到跟在郭虎禅身边的来福时,不禁有些紧张,生怕这位福伯是奉了姐姐的命令来把他带回去。

“阿洛,不必担心,老叔等会跟咱们一起去打仗,可不是来接你回去的。“郭虎禅看到来洛脸上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即笑着说道。

“真地,那太好了。”来洛高兴地几乎要蹦跳起来,他还的时候,就很羡慕这位福伯的武功,稍微大了一些后,他的那些基本功也都是这位福伯手把手教出来的。

来福看着高兴的来洛,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虽然府里几位公子都是跟他学的武功,可是时候最认真的还是这位公子,他的心思简单,对于练武可以称得上一个诚字。

心诚的人练武才会一心一意,加以时日,这位公子一定会成为猛将,来福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只是太平盛世,武功练得再好,也没有用武之地,因此他过去在来洛长大一些后,便没再怎么教这位公子什么武功。

如今两人要一起上阵打仗,叫来福也觉得有些恍惚,一转眼间,那个比刀还矮的公子,已经能够挥舞长刀,像一个战士了。

渔村前的空地上,所有的室韦汉子都已到齐,一个个都昂挺胸,精神得很,渴望着接下来的战场厮杀,他们本就是好战的民族,常年的山林渔猎,让他们每一个都有着强健的身体,和野兽厮杀,也让他们对血腥毫不陌生,他们所缺的只有军队森严的训练和纪律,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已经被郭虎禅补全了。

渔村里的渔民们颤颤抖抖地集合着,看着那些骑在马上的陌生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每个人脸上的神情杀气腾腾,他们着自己的刀剑,就好像嗜血的野兽在捕猎前磨利自己的爪牙一样。

郭虎禅策马到了那群新罗渔民面前,扔出了一袋金饼,这些钱足够这些新罗渔民离开渔村,他转身朝身边跟着的杜老大手下的缇骑司密探道,“告诉他们,这里很快就要打仗了,让他们逃去别的地方吧。”

郭虎禅说完之后,掉马离开,而那名精通各种语言的缇骑司密探大声地将郭虎禅的意思告诉给那些惴惴不安的渔民后,转身打马跟上了已经出的队伍。

直到郭虎禅他们的队伍远去,那些新罗渔民中的村长才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只扔在雪地里的袋子,看着那耀眼的金色,他狠狠地咬了一口,看着压印下那纯金的金子,却是带着村民们高呼着朝郭虎禅他们离去的影子跪倒在地拜了起来。



距离码头五里处的林子里,薛猛带着室韦汉子组成的军队停了下来,作为正兵,他们要在郭虎禅解决了港口里的叛军的岗哨后,才会从正面进攻,而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事情是耐心地等待。

郭虎禅带上的人不多,一共二十人的队伍,里面只有桑豹和东巴是室韦人,再除了苏文焕,杜老大,来福和来洛外,剩下都是仅存的细柳营斥候和缇骑司密探。

陈清又一次为郭虎禅他们调配了毒药,虽然不是上次那种烈性毒药,但是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一旦挨上一些,也和必死没什么区别。

郭虎禅要进攻的港口其实是一座并不大的土城,门口有几个叛军士兵守着城门,对于进出城的客商不时收些钱。

对于这样的叛军士兵,几钱碎银子就能让他们对于进城的队伍完全放弃他们的检查,更何况郭虎禅他们一行人看上去就是群来贩卖皮毛换取些生活物资的蛮子,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大大方方地进了城门,脸上抹了锅灰,看上去像是个黑瘦矮汉子的来洛难免有些失望,他本来还以为郭虎禅会带着他们砍翻那四个守城门的叛军士兵,然后杀上城墙和那几座箭塔。

“别性急,好戏都在后头。”郭虎禅就在来洛身边,自然看到了这个少年眼里的失望之色,却是压低了声音朝他说道。

听到郭虎禅的声音,来洛原本有些失望的眼睛里露出了兴奋的光,开始打量起前方靠着土墙建起的那几座箭塔上站着的叛军士兵,他虽然还没怎么学习兵法,可也知道一旦和叛军交手,这些箭塔上的叛军士兵对他们威胁最大。

郭虎禅回头看着土墙上守着烽火台的七八个聚在一起的叛军士兵,暗自点了点头,这些叛军士兵的警戒实在是有够松懈的,不过想到城门口那几个收了钱,连他们的车子都不检查就放他们进来的叛军士兵,郭虎禅又释然了。

随着郭虎禅打出的眼色,杜老大,苏文焕和桑豹还有来福凑了过来,“我们怎么打?”

苏文焕第一个问道,一脸的迫不及待,对他来说战场上的功劳还在其次,最重要地是能杀个痛快。

“四座箭塔,你和我,还有杜大哥和老叔一人解决一座,至于城墙上那些,就交给桑豹了。”郭虎禅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座箭塔,虽然上面不过三四个士兵,可是却因为四座箭塔间可以互相看到的开阔视野,最为难以拿下,相反倒是城墙上的那些士兵都聚在烽火台边上烤火取暖,倒是容易强杀。

来福没有说话,只是瞥着那最靠近烽火台的一座箭塔道,“那一处便交给我如何?”

郭虎禅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主动请缨的来福,要知道那一处靠近烽火台的箭塔,他本来是打算亲自上的,因为它和城墙之间的距离太近,一个不心,就容易打草惊蛇。

“那就交给老叔了。”郭虎禅并没有拒绝来福,或许这个老人的身体已不如壮年时那般强悍,但是身为一个老兵的经验,绝对让他在这样的战斗里比自己和苏文焕更强。

“郭大哥,那我呢?”来洛看着一下子就把任务给分派完的郭虎禅,却是在旁声问道,却是惹得苏文焕他们都是笑了起来。

“你跟我一起。”郭虎禅亦是笑着道,接着揉了揉来洛的脑袋,然后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朝身旁众人道,“都去吧,心点。”

随着郭虎禅的声音落下,苏文焕等人都是各自领命应声而去。

郭虎禅领着来洛和另外两个细柳营的斥候,走向了那座靠东的箭塔后方的阴影处的街道,同时不断地打量着那箭塔上能看到的叛军士兵身影。

“五个人。”不一会儿,另外两名细柳营斥候,都是异口同声地朝郭虎禅说道。

“你们两个在下面,用弓弩解决那两个身子露出外面的,绝不能给他们示警的机会,办不办得到?”郭虎禅压低了声音问着两名斥候同伴,上塔的人不能太多,多了反而容易惊动那些叛军士兵。

目测了一下距离后,两名细柳营斥候都是点了点头,不到一百步的距离,而且天气虽然是风雪天,可是并不是太大,对于弓弩的准头影响不是太大。

“阿洛,有胆子跟我上去抹喉吗?”郭虎禅说话间,然后看向了身旁一直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来洛问道。

“有,郭大哥。”来洛像头第一次捕猎的豹子一样兴奋,满脸的雀跃。

“好,把你的大氅脱了,横刀也留下。”郭虎禅说话间,已是脱下了身上的毛皮大氅,露出了里面一身精悍的武服短打,他把大夏龙雀留了下来,只剩下腰间一把不过刃长一掌的匕。

来洛看着浑身贲起的肌肉在暗褐色的衣服包裹下如同虎豹般精悍的郭虎禅,也是脱下了自己的大氅,露出了里面合身的短打,他虽然只有十四岁,可从基本功练得扎实,虽然肌肉轮廓尚不明显,可去却也像头凶悍的狼崽子一样。

“拿去。”见来洛并没有带匕,郭虎禅却是摸出了自己准备的另一把刀扔给了他。

学着郭虎禅的样子,把刀别在自己最容易拿到的地方,来洛跟上了郭虎禅,两个人悄悄地从箭塔下的阴影里靠着昏暗下来的天色摸近了箭塔。

而那两名细柳营斥候也是翻身进了身旁街道里适合他们用弓弩射杀箭塔上叛军士兵的僻静民居,接着取下了进城后从车上取下的包裹,拿出了被拆成一堆零碎的臂张弩,组装起来。

郭虎禅取出了腰囊里准备好的三棱钢钉,手上劲,却是悄无声息地锲进了箭塔上那些用麻绳绑起来的手臂粗细的圆木里,然后踩着这些钢钉一边往上按钉子,一边轻巧地向上攀登着。

来洛跟在后面,一脸的难以置信,虽然他大了一些后,来福没再怎么教他武功,可是他也知道郭虎禅这一手功夫不是普通人能练得出来的,这种阴力他也只是听福伯提起过,从没有亲眼见识到,可如今郭虎禅却使得正是这种功夫,叫他羡慕不已。

踩着钢钉,来洛沿着郭虎禅一路锲进那些木头里的钉子,却是牢牢地跟着郭虎禅,中间他却是往下面看了一眼,结果现自己离地已有三丈多高,只觉得眼前一片花,手有些软,要不是郭虎禅及时拉住了他,恐怕他就要跌下去。

“别往下看。”郭虎禅的声音压得极低,昏暗天色里的逆光下,来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还是能感觉到目光里的那种关心,他当即收慑了心神,专心地跟上了郭虎禅。

又往上爬了几步后,来洛终于能看到箭塔那一圈围栏的外沿了,这时郭虎禅已是双手抓住了那一圈外沿,眼睛透过围栏的缝隙,观察着里面的情形。

箭塔并不,最起码能容得下十个人在里面同时开弓放箭,射杀敌人,此时箭塔里除了两个叛军士兵在另一侧不时朝外面张望着,剩下的三个,两个靠着中间的火盆缩成一团打着瞌睡,还有一个就在距离郭虎禅不远的地方,口地喝着酒,喝上一口,就含上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郭虎禅回头朝身后的来洛打了让他等着的手势,接着便如同轻盈的豹子一样翻进了箭塔,落地时几乎没出任何声音,让来洛看得也是目瞪口呆,而这时郭虎禅就好象一头黑色的豹子一样,在阴影里靠近了那个正喝着酒的叛军士兵。

正回味着口中烈酒滋味的叛军士兵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觉得耳边挂起一阵风,接着自己的口鼻就被捂住了,他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觉得喉咙口一凉,接着便是温热的感觉在脖子处蔓延,他睁大了眼睛,想要挣扎可是却没有多少力气。

郭虎禅死死地捂着那名被他割了喉管的叛军士兵,脸上的神情狰狞,目光就像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样。

过了没多久,那名叛军士兵的身体终于彻底瘫软了下来,郭虎禅轻轻地把他放平在了地上,然后回到了箭塔边上来的地方,把来洛给抱了上来,不出一点声音地把他放在了地上。

将刚才郭虎禅杀人一幕全都看在眼里的来洛,双手微微着颤,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但是在郭虎禅那种好像希望自己的弟弟是个男子汉一样的兄长般的目光下,他拔出了郭虎禅给他的刀,猫着腰就像头在暗处悄然潜行的猫一样,靠近了那两个睡在火盆边的叛军士兵。

这时郭虎禅一手握着刀,看着靠近那两名叛军士兵的来洛,取出了火折子,朝着攀爬上来的方向扔了出去,他相信那两个斥候营的同伴一定能看得到。

几乎当火折子落在地上的时候,箭塔上响起了锋利的箭头钉在木头里的震动声,那两名刚现一些细微声响的叛军士兵还未来得及任何动作,两枚长箭穿透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钉在了边上的木头上。

随着这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声响,那睡在火盆边上的两名叛军士兵都是醒了过来,那个还在来洛边上的叛军士兵尚不知道生什么事情,一柄匕已经钉进了他的胸膛,一掌长的匕刀刃几乎整把都没进了他的胸膛。

而这时来洛已是被突然睁开双眼的叛军士兵给惊到了,刹那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握着刀的手在那瞬间停住了,整个人就好像静止了一样,直到郭虎禅的低喝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才下意识地有了动作。

“杀了他。”郭虎禅的声音刚刚落下,来洛手中的刀已经刺进了那名叛军士兵的胸膛。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杀人,又或者是因为慌乱,来洛刺出的刀锋并没有正中那名叛军士兵的心脏要害,而是随着出刀手法的不对,滑倒了一边。

吃痛之下,那名挨了一刀的叛军士兵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来洛的脖子,想要把这个看上去黑瘦的孩子从自己身上甩下去。

“杀了他。”郭虎禅再次低喝,并没有上前帮来洛解决那个掐住他喉咙的叛军士兵,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这个越侯府的公子也只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二世祖罢了。

来洛因为被紧紧掐住的喉咙,双眼充满血丝,他的脑子里只有郭虎禅那声‘杀了他’的低喝声在回荡,他握刀的手拔出了插在那名叛军士兵胸口的刀锋,接着一刀一刀地捅了下去,从一开始的生涩,直到第四刀正中心脏,他只用了三刀的时间,就杀死了自己的第一个战场上遇到的敌人。

当那名叛军士兵死不瞑目地咽气后,来洛浑身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了一样,瘫倒在尸体上,而这时郭虎禅走过来替他掰开了脖子上那名叛军士兵好像箍成一圈的双手。

平躺在地,来洛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新鲜的口气,虽然喉咙口依然火辣辣的疼,但是昏沉的脑袋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终于杀人了,杀死了一个该死的叛军士兵,他的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吼。

“你做得很好,但是还不够果断。”郭虎禅这时盘腿坐在了来洛身边,夸奖着这个少年,然后指出了他犯得错,“第一刀你若是直接命中他的心脏要害,他不会有反抗之力。

“来洛从地上爬了起来,学着郭虎禅一样盘腿坐下,记下了郭虎禅说的话。



靠近城墙的箭塔上,来福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擦拭着自己的匕,身边不同的方向上是五具尸体,每一个人都是一刀封喉,干净利落,周围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

来福很满意自己的战绩,他虽然老了,或许正面对上那些年轻人,他已经不是对手,可是这种属于斥候的暗杀,他不会比那些年轻人差。

这时另外两处箭塔上的叛军士兵也全被解决了,杜老大和两个手下跟来福一样,五个叛军士兵,全部用匕解决,整个过程不过五次呼吸,而苏文焕那里,他一个人用弓箭就射死了三名箭塔上的叛军士兵,而剩下的两个则被攀上箭塔的细柳营斥候用刀抹了喉咙。

唯一出意外的是城墙上,烽火台的烽燧被点燃了,昏暗的天色里,突然冒起的巨大火柱子照亮了箭塔里的郭虎禅等人。

不过这时天色已暗,烽燧点燃后的烟柱并不显眼,可是郭虎禅还是摇了摇头,要桑豹他们做这种斥候的勾当,似乎还是勉强了些,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这烽燧点燃后,苏文焕能在第一时间带兵赶过来。

郭虎禅站了起来,朝上了箭塔的两名细柳营斥候道,“这里交给你们了。”接着又看向来洛道,“你也留在这里。”

“郭大哥,我跟你一起去。”来洛眼神坚定地看着郭虎禅,没有服从他的命令,他知道在自己的大队人马过来,他们二十人要抵挡住城中被惊动的叛军士兵的反扑,虽然他可以留在箭塔,但是他不愿意当一个在战场上需要保护的累赘。

“那么,记得跟紧我。”郭虎禅没有犹豫的时间,他看着认真的的来洛,扔下这句话后,顺着绳索滑下了箭塔。

落在雪地上后,郭虎禅看到了扛着横刀的苏文焕,还有他身后的杜老大,来福和其他人,脸上露出了笑意,他身边有这些强悍的战友就已经足够了。

城门口的那四名叛军士兵这时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们的身上都被利箭贯穿,而本该随着天色昏暗下来而关闭的城门依旧洞开着。

“苏大哥,我觉得你留在箭塔上更好。”郭虎禅朝苏文焕笑着说道,苏文焕的箭术比他强,他一个人在箭塔上胜过五个人在上面。

苏文焕笑了起来,手中的陌刀落在了雪地里,溅起一地的雪尘,朝郭虎禅道,“用这个,我保证不但能比用弓箭杀得更多,而且还能吓得那些新罗狗连卵蛋都掉下来。”

听着苏文焕的话,郭虎禅和周围的人都大笑了起来,似乎接下来要面对几十倍叛军的围攻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来福看着紧紧跟在郭虎禅身后的来洛,几次想要张开的嘴到最后始终没有说任何话,公子终于长大了,他已是一个战士,而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孩子。



看到昏暗的天空下冲起的火光,林子里的薛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如同猛虎般凶悍,他翻身上马,看向了身边等待已久的室韦汉子们道,“给我冲,去把那些叛军士兵,一个不留地杀掉。”

随着溅起的大片雪尘,轰隆隆的马蹄声里,一百不到的室韦汉子策马跟上了飞驰而出的薛猛。

港口内的海面上,最大的海船上,来薇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混乱起来的城,眉头轻蹙,她虽然是有着远胜普通男子的气魄,可也终究是个没经历过战争的女人,身边最疼爱的弟弟此时又身在战场,不由得她心乱如麻。

“姐。”来薇身后,越侯府的卫士都是有些急了,他们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却知道这是战争爆了,而他们每个人都渴望战斗。

“不准妄动。”来薇强压下了心中的担心,看向了身后的府中卫士,她所在的船只是用来接应郭虎禅他们撤往辽东的,绝不容有失。

这时的城门口,举着火把从军营里赶来的叛军士兵乱糟糟的,那些刚刚被强征来没多久的新兵们一个个都是惊慌失措,脸上呆地看着城墙上烽火台里燃烧的冲天火焰,要不是军官们踢打喝骂着,或许他们根本不会挪动半步。

箭塔上,看着已经进入射程的叛军队伍,留在箭塔上的细柳营斥候和缇骑司密探,或者开弓,或者引弩,都是对准了那些举着火把,显得混乱得很的叛军士兵,接着八个人同时松开了弓弦或是扣下了弩机上的悬刀。

密集的叛军队伍里,八个新兵被急射而来的箭矢射倒在了地上,有人直接被贯穿要害,当场毙命,有人只是受了轻伤,可不管是死是伤,都让叛军士兵们更加地慌乱,他们不知道前方黑暗的天色里究竟有多少的敌军。

“都给我把盾牌举起来,敌军没多少人。”有些战场经验的叛军军官们看着止步不前的手下士兵们,却是呼喊着,接着拔出了刀,驱赶起那些胆的新兵来,他们心里有数,要是来的敌军人数众多,恐怕刚才那一拨箭矢下来,就不是区区八个人或死或伤了,但是对于这些才刚刚强征来的新兵来说,要是不能压下他们的恐惧,恐怕这一仗不用打,他们就先自崩溃了。

在叛军军官们连续砍倒了几个新兵,杀鸡儆猴之后,那些新兵们虽然依旧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鼓起勇气朝前冲了起来。

“一群乌合之众,连猪狗都算不上。”苏文焕看着那些停顿下来的叛军队伍,口中骂着,然后却是主动挥舞陌刀,冲向了那些在军官威胁下朝城门而来的叛军士兵,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场指挥官,但却是直觉敏锐的天生猛将。

看着主动迎击向叛军的苏文焕,郭虎禅没有阻止,而是拔出了大夏龙雀,怒吼一声,带着其他人也一起主动杀向了那些叛军士兵。

苏文焕手中的陌刀重重地砍向了叛军士兵中,直面他的一名叛军士兵手中的盾牌直接被势大力沉的陌刀劈成两半,随着半截掉落在雪地的手臂,陌刀的巨大刀刃斜向劈开了他的肩膀,一直拖到胸口。

苏文焕一刀得手,一脚踢在了那名叛军士兵的腰上,却是将卡在他胸前肋骨处的陌刀拔了出来,随着喷薄而出的鲜血,他怒喝间,手中的陌刀已是挥舞一圈,格开了周围砍来的几把长刀,那几个偷袭他的叛军新兵俱是虎口开裂,差一点就握不住手中的刀。

苏文焕如同凶兽一样野蛮的横冲直撞,几乎是一下子就遏止住了叛军队伍的增援势头,而这时后面赶上的郭虎禅他们也一个比一个凶狠地杀向了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叛军士兵。

大夏龙雀的拦腰一斩,直接将一名叛军士兵给腰斩,随着分开的两截身体,带给四周叛军士兵是难以形容的惊骇冲击,便是那些原本还吼着新兵的叛军老兵也是给郭虎禅的凶悍吓得心胆俱裂。

来洛跟在郭虎禅身后,紧紧地跟着,没有落下的一步,他只是挥刀砍着郭虎禅漏给他的那些已经只剩下半条命的叛军士兵,而来福就跟在他身后,不让任何一个叛军士兵能够靠近郭虎禅和来洛的背后。

几乎是照面间,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号叛军士兵就被苏文焕和郭虎禅带头砍杀了一半,他们那出乎叛军将领意料之外的主动冲锋,直接击溃了大部分叛军士兵的意志。

没有士气的军队只是一群丧家之犬,而没有士气的乌合之众却只是一群待宰的猪羊,而现在的叛军士兵就是一群失去了士气的乌合之众。

要不是几个叛军军官,挥刀连续砍杀了十几个逃兵,血淋淋的威慑下,恐怕己方的队伍就直接在后方大多数士兵还没有看到敌军的情况下,先自行崩溃了。

郭虎禅制止了想要继续进攻的苏文焕,他们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而那些叛军士兵的后方大队尚未崩溃,他们这样冲上去固然能扩大战果,可是也会被弓箭手的集中攒射射成刺猬。

几十具叛军尸体或是伤兵横亘的战场上,郭虎禅停了下来,不需要他的命令,那些细柳营的斥候和缇骑司的密探,已是给战场上还没断气的叛军士兵补刀,接着割下他们的头颅绑在腰上。

来洛看着眼前割取人头的郭虎禅他们,眼里充满惊愕,这时来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的腰间悬着四颗血淋淋的人头,他看着自家的这位公子说道,“公子,这就是帝国的军队。”

来福的话很简短,但是却铿锵有力,不需要太多的话语,来洛的脸上已经坚定下来,他走到了自己独立杀死的一具叛军尸体前,割下了那颗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叛军的脑袋,挂在了自己的腰里。

原来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里,帝**队的士兵们每战必然取敌人级夸耀武功是真的,出生于修文年间的来洛一度以为,帝**队的士兵们在战场上割取人头并不是真的,但是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而这也是帝**队,能在过去战无不胜,威慑列国的原因之一。

第七十二章 再次出现的蝮蛇公子

第七十二章再次出现的蝮蛇公子

长龙般的骑兵队伍冲过了火光冲天的城门,而这时城内的叛军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冲进城的骑兵队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叛军的军官们看着那火光里马蹄声如同惊雷般的重重骑影,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这时候不管他们再用血淋淋的长刀威胁手下的士兵,都无法阻止这些害怕的新兵扔下武器逃跑。

城门内的阵线上,郭虎禅他们一共十二人,竟然没有一人阵亡,尽管身上血流如注,但是他们始终不曾后退过一步,依靠着街道的狭长地形,整整杀死了数倍于自己的叛军士兵。

长街血战,宁死不退,便是来洛感受到的帝**魂,此时的他浑身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有郭虎禅和来福两人的照顾,他只是受了些轻伤。

站在一地的尸体中,来洛望着四周那停下的十几骑室韦骑兵从马上跳下来,跪在地上朝他们呼喊着听不懂的话,能感觉到他们那自内心的恭敬和臣服。

郭虎禅看着那些跪下呼喊后起身的室韦骑兵,朝领头的桑白狼用室韦话说道,“给我找到每一个从战场逃走的叛军士兵,带他们的头颅来见我。”

郭虎禅的话,让已被血腥激起野性的室韦汉子们高声嚎叫呼应了起来,然后他们跳上马背,开始向着四处远方的黑暗街道驰去,追杀起那些叛军士兵来。

来福走到了来洛身边,很是满意地看着自家这位公子此时脸上的神情,很多人过不了战场上的第一关,那不是有没有胆子杀人,而是能不能适应战场上那最血腥的一面。

“福伯,我要留在郭大哥身边。”来洛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了已到自己面前的来福,忽地大声说道,“我不要再回到府里。”

来洛的脸上满是倔强和坚定,他少年的胸膛里流动的是火一样的血液,这生死搏杀的战场终于让他明白自己以前那么刻苦的练武,哪怕没有来福再教他也坚持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嗯。”来福点了点头,他很高兴,因为越侯府终于有了真正的继承人,这位公子或许还不成熟,可是现在的他却已经有了老侯爷当年果然的影子。

看到来福这个福伯没有像以前那样反对自己的决定,来洛的脸庞上有了些疑惑,似乎不太习惯这样子对自己微笑的福伯。

“公子已经是个战士,战士的决定,没有人可以阻止。”来福静静说道,接着看向了远处海面的方向,“姐那里,我会说服她的。”

郭虎禅在不远处看着对话的来福和来洛,脸上充满欣赏,那个少年有一颗纯粹的心,战场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从箭塔上下来的细柳营斥候和缇骑司的密探在战场一侧升起了巨大的篝火,刚才他们一直在箭塔上为郭虎禅他们掠阵,用弓箭压制那些冲上的叛军士兵,比起直面叛军一波*冲击的郭虎禅他们却是情况要好得多。

天上不断飘落的细雪片这时已经在战场上那些横亘的叛军士兵的尸体上盖上了薄薄一层白色雪花,郭虎禅他们走到了升起的篝火旁坐了下来。

来洛看着解开铠甲的郭虎禅,苏文焕,杜老大他们,也是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和里面的金丝软甲,只有手臂上被一名漏过的叛军士兵划了一刀,战斗时还不怎么觉得,如今坐下来看着已经和里面一层贴身衣服粘在一起的伤口,才感到了疼痛。

来洛咬着牙,让自己不喊出声来,因为他看到了脱去衣服的郭虎禅身上那布满胸膛的狰狞伤疤,还有苏文焕那满身的血口。

“公子,忍着点痛。”来福走到了来洛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臂说道,看到来洛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拔出了匕,几刀间就削开了来洛手臂伤处的衣服,然后看着粘着伤口的布片,眼神里一狠,接着匕就划过了已经结疤的伤口,连着一层血肉一起把布片都给削走了。

刀光过后,来洛感觉到了手臂上伤处那种仿佛烙铁般的刺痛感,他几乎喊出声来,这时郭虎禅走到了他身边,按住了他的肩膀,接着将另一只手中的酒囊递给了来福,“把伤口洗洗再给阿洛上药。”

来福很是老练地接过了那袋子烈酒,拔开塞子看了眼脸上似乎已经不再在乎疼痛的自家公子,将冰凉的烈酒冲洗在了带血的伤口上,然后飞快地将身上带着的上好伤药敷在了伤口上,看着迅止血的伤口,他取出了自己佩刀空心刀柄里的绷带包扎起了伤处。

当来福停下来时,来洛的额头上已经全部是痛出来的汗水,郭虎禅看着始终咬牙没有吭过一声的少年,赞许地将自己的扁圆酒壶递给了他道,“喝几口,会感觉没那么痛。”

来洛看了眼递到面前的扁圆酒壶,伸出手接过之后,口口地喝了几口,他从虽然自由,可是有个疼爱他的大姐却管得他很严,他虽然喝过酒,却从未喝过郭虎禅给他的那种入喉就好象滚烫的火焰一样的烈酒。

看着呛了好几次的来洛,郭虎禅笑了笑,然后接过了来洛递回来的酒壶道,“这种酒叫烧刀子,想必你也听过它的名头,不过这东西却是辽东戍边的帝国士兵们自己酿的土酒,虽然劣了点,但却是好东西。”

来洛被郭虎禅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他没想到这辛辣的劣酒竟然会被郭虎禅说成是好东西,于是不由问道,“为什么说它是好东西?”

“因为它够烈,够劲。”苏文焕这时从边上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整只牛皮囊子,身上已经裹了好几圈白纱布,但是仍能看到里面隐隐的血水。

“苏大哥,你不该喝那么多酒。”郭虎禅看着打完仗就变成酒鬼的苏文焕,却是直接道,苏文焕刚才在战场上最拼命,他受得伤虽然谈不上重,可是那些伤口处流失的血液也足以让苏文焕强壮的身体变得虚弱。

“二郎,我是越喝酒越精神,伤也好得快。”苏文焕拍着自己的酒囊,一脸的得意,接着拉过了身边的陈清道,“更何况这子也说了,没事,二郎你大可以放心。”

“是么。”看着被苏文焕抓着的陈清,郭虎禅却是有些怀疑,对于陈清在医药和毒物上的本事,他很清楚,不过眼前两人的样子怎么看都是陈清被威胁了一样。

“是,大人。”陈清回答得很简单,声音平静得又让郭虎禅觉得他没有说谎。

“怎么样,对吧,我就说没事。”苏文焕坐在了郭虎禅身边,大口地灌了一口酒后,接着朝郭虎禅边上的来洛道,“来家弟,我告诉你,当年太祖皇帝在辽东打高句丽的时候,喝得就是这种劣酒。”

来洛的眼睛里亮了起来,忽然间觉得刚才那喝下的劣酒似乎没那么难喝了,因为那是最正宗的烧刀子。

郭虎禅看着精神的苏文焕,却是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喝起了酒。



快天明时,薛猛带着手下的室韦骑兵们满载而归,几乎每个人的腰上都有着两三颗人头,而这时不大的城市里死寂一片,没有一户人家敢出门,那些大人们只是带着孩子躲在屋子里瑟瑟抖,祈祷着不会有狰狞的士兵闯进自己的家门。

城门前,山般的人头被堆了起来,再次浇上了雪水,冰封成京观,几个叛军将领的头颅则用长矛直接刺穿,插在前面,同时白色的布上,用鲜血写上了血淋淋的大字,‘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郭虎禅做完这一切,没有停留,而是带着手下的人马直接去了船只停泊的港口。

海面上船只并不是太多,冬季本来就没有太多的船队回来朝鲜行省,更不用提这处并不算太繁华的港口。

当看到郭虎禅他们打出的帝**队的赤色旗幡时,一夜未眠的来薇双眼通红,可是心里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郭虎禅他们登上船后,来薇看着站在郭虎禅身边的弟,忽然现才两天而已,她却似乎已经不认识这个从她看着长大的弟了。

来薇压下了心头的各种疑惑,只是把郭虎禅几人请进了船上的大舱,她有许多的话想问郭虎禅,也有许多的话想和弟说。

当海平面上,巨大的楼船变成黑影时,港口的城市里,终于有胆大的人走出了家门,他们中有的人看到了散落在街道上无头的士兵尸体,都是被吓坏了,可也有平时就是地痞流氓的胆大之徒,开始剥起那些士兵身体上的衣甲,想要搜刮一番财物。

城门口,当一些想要离开港口的行商们看到那座被冰封起来的人头京观里那些充满血污和恐惧的脸孔时,都是被吓得浑身战栗,尤其是那几颗被长矛挑着的头颅下悬挂的白布血字,都让他们脊背凉。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对每一个看到他的人来说都不陌生,在过去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里,帝**队的士兵们始终恪守着这句话,而随着帝**队的赫赫威名,这句话也同样意味着‘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在铁骑西征的时代里,有太多的国家和民族消失在了帝**队的滚滚铁流中,仿佛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些在朝鲜行省们经商的商人们,此时清楚地明白,这是帝**队在宣示他们的力量,不管那些叛军现在是占领了朝鲜行省全境,但是很快帝**队将卷土重来,杀光每一个叛军士兵,如果他们不想被帝**队当成叛军的同党,那么最明智的做法莫过于离开朝鲜行省,直到帝**队收复朝鲜行省之后,再重新回来。

郭虎禅再一次袭击城市,将里面的叛军士兵全部杀光,聚尸冰封而成京观,随着那些从港口和城市逃离的商人和百姓们的口口相传,几乎给了熊津城内原本还处于僵持状态的金隆基,金理洪他们致命的打击。

现在已经不止是那些读书人在反对他们,就连那些百姓也被越传越可怕的传言所恐吓,没人再看好复辟的新罗国,甚至于他们诅咒着他们这些叛军全部死掉。

商人们开始撤离朝鲜行省,不止是那些原本胆大的汉商,就连那些外族商人也不敢再停留在朝鲜行省,被当作私通叛军而给连累成为叛乱分子,遭到帝**队的清算。

金隆基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内外交困的局面,来自乐浪一线的帝国大军云集的消息让他们寝食难安,大批的兵力被他们抽调前往西线以应对帝**队随时可能动的进攻,而内部大批商人开始选择撤离朝鲜行省和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逃亡,让他们本就捉襟见肘的力量变得越单薄。

这时任何的争权夺利都没有了意义,金理洪本来提出的提议被他主动放弃了,现在的新罗国就像一条开始到处漏水的破船,就算能当上那个船长,也难逃船沉人亡的局面。

金隆基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王位,几个掌握兵权的兄弟也都表示了臣服,可是他心里却一片苦涩,如今朝鲜行省其他地方的各路人马已经连阳奉阴违都不屑做样子了,他毫不怀疑一旦帝国大军展开进攻,会有多少人会改弦更张,摇身一变,成了响应帝国大军平叛的义军。

金隆基如今能做的除了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花了全部心力经营的西线防御之外,再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要能够抵挡住帝国大军的进攻,甚至于能够击败帝**队,他依然还有翻本的希望,虽然这可能不大,但他只有一厢情愿地去相信。

熊津城里,一处破败的宅院里,原本美丽得如同女子一般的脸庞上被可怕的疤痕布满的李秀行静静地听着几个手下缇骑司密探的回禀,嘴角露出的笑意让他的脸看上去显得狰狞得很,他没有死,而是活着回来了,当日山崖一战,他从山坡上跳下,靠着钢铁般的神经抓住了那些突出的藤蔓树枝,保住了性命,可是却把脸给毁了,但是李秀行并不在意,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敌人付出代价。

第七十三章 浮出水面的跨海战役

第七十三章浮出水面的跨海战役

冬季的渤海湾里无垠的海平面上,一艘巨大的楼船劈开浪头,朝着远处可以远远眺望到的地平线上驶去。

站在甲板上,郭虎禅的目光里带着几丝轻松之色,来薇虽是女子,可是决断力却远远超过不少男人,自己的计划只说了一半,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不但提供越侯府的船只,甚至于后勤补给她也愿意包揽下来。

当然这个越侯府的大小姐之所以如此慷慨,必然是有她的原因,起码郭虎禅能肯定来薇看出了朝鲜行省的叛乱被平定以后那巨大的利益。

要不是郭虎禅自己所拥有的产业大部分处于关中,时间上来不及调动自己的财力转化为物资,他并不愿意让来薇提供自己所需要的后勤物资。

冰凉潮湿的海风里,不时夹杂着雪花落在甲板上,郭虎禅转过身,看着来洛这个越侯府的小公子和喜欢热闹的苏文焕对练,取下腰里的扁圆酒壶,喝了一小口,也许是在北方严寒的气候里呆久了,他虽然还说不上是个酒鬼,可是却也有了些瘾头。

船舱的密室里,来薇看着白纸上化开的墨团,知道自己刚才又走神了,而这一切都怪那个郭虎禅,要不是他,自己平时那可爱而听话的小弟怎么会变了个人似的,就连福伯也帮他说话。

想到要写给父亲的信,来薇就一阵头疼,帮郭虎禅平定朝鲜行省的叛乱,无疑是一笔划得来的生意,她所需要付出的只是越侯府在北方的大半用于海上航运的船只和一笔价值不小的后勤辎重罢了,比起郭虎禅成功平定朝鲜行省后,越侯府所能获得的巨大利益,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可是来洛这个小弟却搭在了郭虎禅的军中,却是叫来薇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解释,在她印象里,似乎自从祖父死后,父亲就极少再说什么帝**队的事情,她不清楚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可是小弟的那个娘亲却是相当让人头疼,真不知道她要是知道小弟去战场上打仗闹腾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算了,不管了,来薇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写起了给父亲的信,反正都是那个郭虎禅不好。

来福站在自家小姐身后,看着她突然间懊恼地皱了皱眉后开始写起信来,却是知道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小姐恐怕是在着恼那个郭虎禅。

来福脸上露出了笑容,在他的眼里,郭虎禅毫无疑问是个真正的帝**人,放在过去那可是各家功臣勋贵府上都是抢着要的姑爷,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看到来薇嫁给那些小白脸一样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来福觉得郭虎禅和他以前见过的那位大人实在是有些相像的地方,叫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这个秘密他不会告诉来薇,而是打算回去后亲自向侯爷禀报。

片刻之后,来薇写完了信,她仔细地封好之后,转身交给了身后一直站着的来福道,“福伯,等船靠了岸,挑个人把这信送回家里去。”

“是,小姐。”来福点了点头,接着将那封信收进了怀里,开口道,“我亲自回去一趟。”

“福伯。”来薇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主动说要回去的来福,却是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郭虎禅身上,一定是这个背影成谜的什么校尉让福伯觉得有必要亲自回去见父亲一面。

“福伯,你是不是知道他是什么人?”来薇犹豫了一下后,朝来福问道,女人的好奇心让她忍不住说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小姐,这个我也不能肯定,不过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来福仍旧不打算告诉自家小姐什么,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那个跟在郭校尉身边喊他大人的独眼汉子,是缇骑司的人,而且官阶不低,小姐还是不要太过怠慢为好。”

来福只是隐晦地提醒着自家小姐,对于那些普通的纨绔子弟,自家小姐这种不假辞色的作风或许能让他们趋之若鹜,可那个郭虎禅却是个内心刚强的人,在他面前逞强的女人,通常不会让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我知道了,福伯。”来薇点了点头,能够让苏文焕这个刑国公世子心甘情愿地喊一声大人,平时又能那么亲昵地称呼他为二郎,那个郭虎禅怎么看都不会是普通的宗室子弟。

要不是现在未央宫里的皇帝也就二十来岁,来薇真会怀疑郭虎禅是不是白龙鱼服的皇子,不过现在看起来显然不太可能,不过当她想到这里时,忽地脑袋里跳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不由朝来福问道,“福伯,你说他会不会是长安哪个王爷的儿子?”

来福看着突然间没头没脑地蹦出那么一句话来的自家小姐,也是愣了愣,接着也觉得这位大小姐猜得还有几分道理,要不是郭虎禅让他想起那位大人的身影,说不定他也会这么想,不过现在显然这不大可能。

“小姐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来福轻声说道,接着便离开了房间,他们已经到了渤海湾,很快就能靠岸,虽说可以停靠的地方不少,不过考虑到郭虎禅的那个计划,似乎还是选择距离乐浪郡越近的地方越好。



甲板上,练出了一身大汗的来洛,擦干净了身子后,很是高兴地到了靠着船栏杆的郭虎禅身边问道,“郭大哥,我的刀术有没有进步?”海上的日子里,郭虎禅每天都会指点他如何练刀,教他军中的杀人刀,甚至亲自给他喂招。

“学武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郭虎禅看着来洛,却是笑着说道,来洛的天分不错,人也很聪明,不过他的身体禀赋比起自己和苏文焕,薛猛几人来却是差了不少,他能做的就是让来洛少走些弯路。

“嗯,我知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来洛点头道,他心里佩服郭虎禅这个大哥,因此凡是郭虎禅说的话,他全都当作道理来听。

“你现在的刀术,还只能算三流,因为你的力量不足,速度还不够快。”郭虎禅开始点拨起了来洛,传授着自己这几年在生死搏杀里得来的经验,“但是只要你有一颗战士的心,那么在战场上,比你强的就不一定就能打败你。”

“阿洛,你记住在战场上,一旦拔刀,就不能有任何的犹豫和怜悯,要带着必杀的心去挥刀。”郭虎禅看着认真听着的来洛,想到自己在玉门关前的那一战,当时的他完全抛开了任何想法,挥刀的时候想着地只有杀死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最后他活了下来。

郭虎禅不能肯定自己的经验一定有用,但他只是把自己的信念传递给来洛,至于来洛是如何理解,那就是这个少年自己的事情了。

来洛记下了郭虎禅的每句话,然后他想起了他在战场上面对那些叛军士兵时的情景,不正如郭虎禅所说,当时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周围阵阵喊杀声让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杀光那些叛军士兵。

“郭校尉。”有些愠怒的声音在郭虎禅和来洛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响了起来,穿着一身紫色衣裳的来薇,有些恼怒地看着刚才跟自己的小弟说了些很是不好的话的郭虎禅,她身旁是两个侍女,手里提着红色的漆蓝。

“原来是来小姐,有什么事吗?”在郭虎禅眼里,来薇只是一个合作者,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来薇最是讨厌面前的郭虎禅脸上露出这种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她就是个大街上的路人,根本不值得他去注意。

这个死人脸,想到自己还特地换了一身紫色的衣服出来,来薇不由狠狠地瞪了眼郭虎禅,接着朝站在郭虎禅身边的弟弟道,“小弟,来阿姐这边,阿姐让人给你炖了雪参鸡汤,你多喝些补身体。”

来洛根本连动都没动,反倒是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大姐根本就是还把他当个小孩子看待。

看到平时听话的小弟站着不动,而那个死人脸居然露出了笑意,来薇快被气死了,她不知道郭虎禅这个死人脸有什么好的,居然让这个小弟心甘情愿地当他的跟班。

“你爱喝不喝,把东西留下,我们走。”来薇面子上挂不住,可毕竟还是心疼弟弟,最后让侍女把两个漆蓝放在甲板上后,就转身而去,脸上冰冷的样子也是让来洛心里有些打鼓。

“别浪费了,你把苏大哥他们叫来,一起喝掉。”郭虎禅可不管来薇才走出没几步远,已是拿起了那两个漆篮,朝身旁的来洛道。

“来小姐,谢谢了。”郭虎禅居然还朝着来薇停下来的背影高声谢道,却是让来薇恨得牙都咬紧了,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郭虎禅故意的。

看着生气地骂了一声‘噎死你’接着头也不回地走掉的来薇,郭虎禅摇了摇头,看起来有时候把五感练得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些女人的心思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来洛才多大,需要带两漆篮的雪参鸡汤来。

不多时,苏文焕,薛猛,杜老大他们三个便到了,来洛可是机灵得很,只是偷偷地喊了三人。

“二郎,这汤有什么喝头的,还是喝酒来得爽快。”苏文焕最是嗓门大,看到郭虎禅亲自提着两个漆篮生怕里面的汤洒了,却是不由说道。

“大哥,你的伤刚结疤,喝些对你身体有好处。”郭虎禅却是直接道,然后径自招呼着杜老大和薛猛打开蓝子,取出了里面的汤盅和盛汤的什物。

带着雪参淡淡清香的鸡汤还是热腾腾的,郭虎禅很是不客气地喝了起来,自古就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其实就在这吃的东西上面,穷人如何比得上富人子弟,因此每个王朝建立之初,政治清明,官吏廉洁,百姓生活相对富裕,以自耕农为主的官军才拥有强大的战斗力,换了王朝末期,百姓民不聊生,连饭都吃不饱,那谈得上什么强兵。

不过片刻,两大盅的鸡汤和里面的鸡肉就被郭虎禅他们几人分食了个精光,这放了雪参一起用慢火熬出来的鸡汤很是温补,养人气血,也只有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种大型楼船,才有这样的奢侈享受。

快到傍晚时,船终于靠了岸,郭虎禅他们迫不及待地下了岸,他们在海上待了快半个月,也不知道如今局势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当从船舱里走到被积雪覆盖的滩涂地上时,那些在海上的巅簸里几乎把胆汁都给吐光的室韦汉子们虽然无精打采,可是却难掩脸上的高兴,对他们来说做船出海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大海。

来福选择让船靠岸的地方,最近的市镇也有二十来里的路,虽然走官道的话,也就一个时辰而已,不过大雪封道,再加上人困马乏,郭虎禅他们只能先选择让那些室韦汉子驻扎在滩涂地上休养几日,然后出发前往乐浪郡的老兵大营。

骑马不过小半个时辰,郭虎禅便和苏文焕一行到了最近的城市,因为天时已经过了黄昏,城门早已关闭,城墙上的帝国士兵根本没得通融。

“这是我的腰牌,你拿去给你们的大人。”郭虎禅挥手示意身边的苏文焕不要急躁,解下腰间的校尉腰牌,却是手腕发力,掷上了三丈多高的城墙。

那名在女墙处答话的帝国百夫长一把抓住了郭虎禅掷上来的腰牌,看到竟然是面校尉腰牌,也不由愣了愣,虽然校尉实际上就是千夫长的官称,但已经是属于帝的中坚将领,尤其是这种羽林校尉的腰牌,更是代表着来人的身份不是地方折冲府和普通都督府的校尉能比的。

“还请大人稍候,下官这就去通禀。”那名百夫长,不敢怠慢郭虎禅一行人,在城墙上抱拳一礼后,就飞快地下了城楼,前往城内折冲府去禀报了。

作为帝**队在地方上最基础的军事机构,折冲府相当于整个帝**队的基石,而折冲府最高的军事主官通常也就是校尉官职。

当那名百夫长骑快马赶入折冲府时,陈风仍旧在自己的帅帐内看着公文,整个辽东地区的帝**队实际上已经全部动员了起来,虽然看上去表明仍旧平静得很,但是他们这些中级军官都清楚得很,即便是他们这些折冲府,很快也都会被直接征召,前往战场。

陈风出身军人世家,和大多数军人世家子弟一样,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被灌输着自己天生就该是个军人的信念,已经年近三十的他虽然官职只是校尉,但是在同龄人里他的升迁速度已经算是快的了。

“训练还不够。”陈风低声自语着,他所在的折冲府实际上是朝鲜行省叛乱之后重新恢复的折冲府,目前折冲府里的一千士兵,几乎全都是不满一年的新兵。

辽东地区的老兵现在已经几乎全部被调集到北线防御渤海叛军,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少量兵力在乐浪郡一线防御新罗叛军,不过好在来自长安的援军已经到达,可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训练新兵。

“大人,单五求见。”帅帐外,忽地响起了亲兵的禀报声,陈风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公文,他记得单五应该今晚当值,怎么突然回来了。

“让他进来。”陈风说话间已是将桌上的公文收拾整齐,接着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是个注重军容的人,在他的手下,每一个士兵必须时刻让自己看上去就仿佛一柄干净雪亮的战刀,没有丝毫的纤尘沾染其上。

“参见大人。”单五走了进来,他是折冲府里少有的十几个老兵之陈风受命重建此地折冲府时,他从军中被调派过来,却是当上了百夫长,对于年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这个上司,他心里服气得很。

“出了什么事,竟然要你亲自过来一趟?”陈风朝面前算是自己老部下的单五问道,他知道单五的为人,若非出了什么紧要事情,他绝不会扔下自己的职责不管,回来求见自己。

“大人,城外来了十几人要进城,俱是自称是军中之人,为首之人持有羽林校尉的腰牌,下官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大人决断。”单五拿出了郭虎禅给他的那枚腰牌,却是双手奉给了陈风。

接过腰牌,陈风仔细端详了几眼后,就知道这块羽林校尉的腰牌货真价实,看起来来了不得了的人了,将腰牌还给单五,陈风很快从桌上取了令箭,飞快地写了手令道,“你拿我手令,速去开城门将他们带来折冲府。”

陈风并没有向单五透露什么,但是单五却能感觉到自己这位上司目光中隐隐的兴奋。

当单五离开帅帐后,陈风忍不住站了起来,北庭都护府先前曾给他们这些地方折冲府的校尉都送来过来自枢密院的密令,要他们无条件地服从一名叫郭虎禅的羽林校尉的任何命令,对于郭虎禅的名字,陈风并不陌生。

早在三年前,陈风就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人物,起码在玉门关前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杀掉自称上长安朝觐的吐蕃余孽的使团队伍,绝不是一般人敢去做的,而在那之后这个郭虎禅得以进入太学,还传出了他被骆宾王这位太学令收做入室的关门弟子,更是让他留意了几分。

总而言之,在陈风看来,这个郭虎禅无疑是个背景惊人的宗室子弟,虽然他不太喜欢枢密院的那道密令,可是如果这个郭虎禅真地如同传言一般,他倒是不介意完全服从他的命令。

陈风并没有等太久,就见到了单五亲自带来的郭虎禅一行人,他能感觉到郭虎禅他们身上那股还未消散的血腥气,显然这些看上去就很剽悍的同袍刚刚从战场上回来。

“可是郭校尉?”陈风朝郭虎禅行了半礼,从官职看两人都是校尉,但是郭虎禅的羽林校尉身份比他高的不是半点,只不过他也是个骄傲的人,并不愿意随便向某个人低头。

“陈校尉。”郭虎禅亦是回了半礼,他一路上已经询问过那个带他们过来的百夫长单五,知道这城中的折冲府恢复还不到一年,士兵几乎全是训练最多超过半年的新兵,不过想到在城门口时等待看到的那些士兵的军姿,郭虎禅能肯定这个叫陈风的校尉是个有本事的人。

略微寒暄之后,郭虎禅就直接切入正题了,他需要知道朝鲜行省目前的局势。

“郭校尉,目前新罗叛军已经有超过十五万被部署到了乐浪郡一线。”陈风打开了地图,至于沙盘这种东西,他这里暂时还没有足够的人才做出来。

看着陈风细致地讲解着新罗叛军所在的一线和各处要点,郭虎禅点了点头,那些新罗叛军果然上当了,把他们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到了乐浪郡一线,用来抵挡那子虚乌有的帝国大军。

看到郭虎禅脸上露出的笑容,陈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其中所蕴含的信息,起码这位羽林校尉似乎很希望新罗叛军将全部的兵力都压到乐浪郡一线,而这里面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郭虎禅感觉到了陈风眼中露出的一丝疑惑,当即看向了他身后的几个亲兵。

陈风见状,连忙挥退了几个亲兵,接着看向了郭虎禅,说出了由北庭都护府下达的枢密院密令的内容给郭虎禅听。

听完之后,郭虎禅也不由惊讶起长安那边的大手笔,可以调动辽东任何一处折冲府的军队,这种权力可是比一府都督还大了,虽然目前辽东地区的折冲府,大多都是新兵,而且他真正能够拿来用的军队还不超过一万人,但是足以让他更多几分把握来执行自己的计划。

“僭称为王的新罗叛军头目金政明已为我所杀。”郭虎禅说出了让陈风心中一跳的消息。

听着郭虎禅口中简单的描述在朝鲜行省的事情,陈风心里面已是如惊涛骇浪一般,他虽然已经尽量高估郭虎禅的本事,但是也没想到郭虎禅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带着三十人就潜入熊津城,刺杀叛逆得手后,又连续杀了数百叛军士兵,造京观以威慑叛军。

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陈风可以肯定,面前的郭虎禅将成为自己文皇帝时代以来,帝**队里新一代的名将之首,除非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在西线和北线的将领能拿出比郭虎禅更剽悍的战绩出来。

“陈校尉是知兵之人,那我也不瞒陈校尉,如今乐浪一线的帝国大军只有长安来的一万老兵,至于十万之数乃是虚张声势。”郭虎禅朝陈风说出了让他吃惊的内幕,实际上现在乐浪郡一线的帝**队不会超过三万人,而且要分散各处防守,如果新罗叛军集中主力精锐,选择一处猛攻的话,整个乐浪郡都将岌岌可危。

“那些叛军没有这个魄力,而且他们现在也正处于惊恐中,不断地增兵摆出防守的架势就是明证。”对于持谨慎态度的陈风,郭虎禅却是并不赞同,在他看来自己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新罗叛军目前表现出来的正说明了叛军高层的色厉内荏。

陈风看着一脸自信的郭虎禅,仔细想了想之后,发现确实是如此,这一次他不由佩服起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羽林校尉。

“我的计划是调动叛军主力到乐浪郡一线,然后带领长安来的一万老兵从海路进攻叛军后方,先夺回熊津城,接着扫平朝鲜行省的各路叛军。”郭虎禅没有向陈风隐瞒自己的计划,在他看来如果能够手上再多一万折冲府的帝**队,那么他就有十足的把握消灭朝鲜行省的新罗叛军。

“从海路进攻叛军后方。”陈风的眼神一下子变亮了,他虽然平时练兵时是个沉稳之人,但是却喜欢用奇兵,在羽林军校时,他就是以用兵大胆而被赏识,才有了现在的校尉官职,郭虎禅的计划显然正合他好用奇兵的性子。

“不错,现在开始集结船只和后勤,在春耕前展开进攻,即便不能顺利拿下熊津城,我也能让叛军来年颗粒无收,困死在朝鲜行省。”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几分狠辣,他的策略其实颇为类似当年帝国刚开国时,在陆续征服高句丽,百济和新罗后,对于那些不稳定的地区所采用的策略。

“要是船只能够解决,消灭新罗叛军只是个时间问题。”陈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而这也等于他实际上承认了郭虎禅对他的指挥权,这样的跨海进攻战役,只要是个帝**人,就没人不想亲身参与其中的。

“船只不是问题,我现在缺少兵力。”郭虎禅朝陈风道,“我需要的是可以随时上战场厮杀的士兵。”

“大人,目前辽东地区的折冲府,真正可用之兵不会超过五千,不过大人可以放心,这五千人绝不会拖累大人。”陈风大声答道,他知道郭虎禅是在向他询问辽东各处折冲府哪些人是可用的。

第七十四章 北庭都护府

第七十四章北庭都护府

折冲府的军营里,李大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对于身旁几个新兵蛋子的胆有些不屑。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起码本名李骠的李大头就觉得跟自己一什的那几个家伙简直把他们这一什的脸都给丢光了。

“说什么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误了出,就给我滚蛋吧”李大头把自己的牛皮包袱拾掇好后,起身朝那几个还在窃窃私语的新兵蛋子喝骂道。

作为一名快满一年的老兵,李大头认为自己能当上十夫长,全是靠自己的本事,只是他运气不好,摊上这几个活宝,才让他老是被几个同僚笑话。

看到李大头这个顶头上司火,几个年轻的新兵都是讪讪地闭了嘴,手脚飞快地收拾起东西来,从折冲府的武库里刚领来的三十枚箭矢被他们心地放进了箭袋里,接着又将两套换洗的军服整齐的叠好,和磨刀的石头以及护刀的刀油还有一些物件放在了一块。

“都给我把甲衣穿上。”李大头大声吆喝着,上面下了命令,五更前全军整装完毕,五更后全军出,谁要耽误,就准备滚蛋回家好了。

李大头也算是军人世家的子弟,不过从他祖父到他父亲,两代人都只是个兵,他三个月前当上十夫长,写了封家书回去后,听带信回来的人说,他父亲摆了酒席,把全村的人都给请全了,大声说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以后一定会当个将军回来。

对李大头来说,要是他被赶出军队,他也没脸回家去见老父了,因此看着距离五更越近了,他直接跑到那几个新兵蛋子身边,粗暴地把锁子甲给他们套上了。

当李大头带着手下那一什的士兵走出营房时,他所属的百人队,其他九什已经全部到齐了,他们这一什又是最慢,他不禁回头狠狠地瞪了那几个有些畏缩的新兵蛋子。

“我知道你们都很想知道,这一次如此匆忙地集结,到底是要去哪里?”训话的百夫长是个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脸上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出有些草原人的外貌特征,不过一口地道的长安官话,说得极顺溜。

随着百夫长的话,包括李大头在内的军官和士兵们都是脸上露出很想知道的神情,虽然他们都猜测着大概是都护府要调他们往前线,只是不知道是哪一边,是渤海叛军那里,还是新罗叛军那里。

“朝鲜行省,我们要去朝鲜行省,把那些新罗叛军赶尽杀绝,一个不留。”百夫长的声音高亢了起来,“封妻荫子,就在此战,但我更希望大伙儿都能活着回来,娶几个婆娘,多生几个娃。”说到最后,百夫长大笑了起来,然后手臂一挥道,“现在全部给我出去校场。”

黎明的天空下,辽东各处城市,风中飘着的细雪花里,十三处折冲府的新兵们或者集结在校场,或者已经出在路上,但是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处,那就是乐浪郡。

除了十三名折冲府的校尉,一万三千名帝国士兵不知道他们最后将在乐浪郡的一处偏僻滩涂地,乘船出海,直接从朝鲜行省的海岸线登6,进攻新罗叛军的后方。

蓟县,北庭都护府的行在,还留守的帝国将领们此时正自激烈地争论着,郭虎禅的名字他们并不陌生,甚至于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是枢密院要大力栽培的人,但是跨海进攻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夺还熊津城这样的功劳仍是让他们不愿这样随便拱手让出来。

“新罗叛军的主力目前全部集结在乐浪郡正面一线,而且叛军还将搜刮到的大批物资都囤积于此,谁能保证,那些叛军不会突然动进攻?”

“那么你去和那位郭校尉说,让他来防守乐浪一线,你去打熊津城好了。”

“你说的什么话,你就不想拿下这份大功吗?”

“够了,都别吵了,这事情到时等郭校尉来了再说。”

嘈杂的争吵声里,随着怒的苍老声音,原本还争执的一群帝国将领都是没了声音,只是看向了坐在帅位上的老人。

“都下去吧。”老人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心里面却是有几分怒其不争,这些将领里有不少还是当年参加过河中大战的,这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让他们磨掉了当年敢把天捅出个窟窿的心气,现在居然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起功劳来。

王方翼站了起来,他已经八十多岁了,说实话早该从大都护这个位子上退下来了,他虽然属意自己的族侄王海宾,可是虽说举贤不避亲,但是如今已经不是太祖朝和太宗朝,军中士兵死忠于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不管是内阁,还是枢密院都不会放心他王氏两代人执掌北庭都护府的。

“但愿那个郭虎禅不会太让人失望。”王方翼自言自语道,他虽是当年东宫党里的一员,但是薛讷也不敢冒险,以至于王方翼对于枢密院的那几道密令,只当是枢密院打算让这个叫郭虎禅的年轻宗室子弟,接任下一任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

王方翼算是大器晚成的帝国名将,直到四十岁时他还只是军中的一名百夫长,后来太宗朝时,才慢慢崭露头角,最后为当时领兵出征河中的景武太子所器重,得以建功立业,文皇帝即位后,对景武太子旧部防范甚深,但是却对王方翼不甚在意,主要还是觉得当时这个六十多岁才刚刚当上将军的老头子没什么厉害之处,就算留着他在军中怕也没几年时间好活,可哪里想得到,王方翼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后来更是在薛讷等人的坚持下,当上了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

“大人,府外有人求见。”王方翼看着议事厅里那巨大的沙盘,皱着眉头,他这几年衰老得厉害,精力越不济,帝国整个北方的安全全都压在他肩膀上。

多年跟随的老亲兵的声音,让王方翼回过了神,他不由有些奇怪,天色这么晚,有谁会这个时候来都护府求见。

“来的是什么人?”王方翼看向了比自己不了几岁的老亲兵,开口问道,他可没空见什么陌生人。

“来人送来了这东西,说大人见了,就会见他的。”老亲兵把一把匕双手递到了王方翼面前。

看着那柄黄铜柄的虎形匕,王方翼的脸色陡然间变了,这是当年东宫里的同僚们才有的匕,是太子殿下亲做之物,他也有这么一把匕,没想到竟然是当年故人来了。

王方翼拔出了保养极好的匕,看着匕上刻着的一个来字,却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竟是那一位来了,他将匕放回鞘中,朝等着他命令的老亲兵道,“带他从后面进来,去我的书房,记住不要让别人看见。”

老亲兵应声而去,他知道自家大人的意思,显然是不想让都护府里的人知道,那人的身份。

北庭都护府前街道处的靠东尽头,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那里,来福坐在车前,不时地看几眼北庭都护府的朱红大门。

来贺在马车里静静地等候着,他大约五十多岁,是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只是一双手粗糙而宽大,黝黑的脸让他看上去就像个经常操持锄头的老农。

可是没人知道,来贺在二十多年前,却是战场上不折不扣的屠夫,他在当时的功臣之后和勋贵子弟里是出了名的残暴之人,最喜欢的就是亲自砍掉那些被俘虏的大食士兵的脑袋,做刽子手干的事情。

很快马车外响起了并没有掩饰的脚步声,来贺挑起了车帘子,看到了那个王方翼身边比自己还大的老亲兵骑马过来了。

“把衣服换了。”老亲兵把带出来的军服和皮甲扔给了赶车的来福,他出来时特意带了出来。

“这个老家伙,做事情还是这么谨慎。”从车上下来的来贺,拿走了来福手里的军服和皮甲,口中嘀咕着,然后回车子里换上了。

当来鸣再次出现在来福和那个叫王一刀的老亲兵面前时,他看上去已经和一个普通的帝国士兵没有任何两样。

王一刀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朝来鸣道,“跟我走吧。”

来福很是有些气不过,这个王一刀亏他倒是还记得他,可他却把他和侯爷全忘了。

来鸣拍了拍来福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去,自己却是跟上了那个王一刀。

“还真以为我这二十年里真地变成废人了。”看着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来福,来鸣却是笑了笑,让来福咽下了下面的话。

片刻之后,来鸣已经在北庭都护府内了,他记得自己当年离开长安时,王方翼这个老东西已经头花白了,不知道二十多年不见,这老东西什么样子了。

书房里,王方翼从书桌的暗格里取出了自己那把虎形匕,文皇帝即位后,这把景武太子给他的匕就被他心地收藏了起来,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来仔细地保养,如今这把匕依然锋利得就像他刚得到时那样。

很快敲门声响了起来,王方翼从过去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口中低声道,“进来吧。”

来鸣走进了书房,而他身后那个比他还老好几岁的王一刀已是关上了房门。

“王头,你该换个亲兵了,那个王一刀居然连我和来福都没有认出来。”来鸣看到书桌上摆在一起的两把虎形匕,脸上笑了起来,朝起身的王方翼说道,仿佛两人还是当年在河中战场时的老样子。

“你怎么知道一刀没认出你们?”王方翼亦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却是叫来鸣脸上一愣。

“这个王一刀,倒还真成精了。”来鸣摇起了头,他早该想到的。

“二十年不见,你子倒还是老样子。”王方翼和来鸣互相擂着对方的胸膛,却是感叹道。

“王头,你也不差。”来鸣这般说道,但是他知道王方翼是真地老了,他的拳头已经不再有力。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来鸣心里叹息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看上去似乎王方翼还是当年那个在东宫里初见时,因为他一句尚能饭否,就向他挑战的厉害老家伙。

“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见我了,而且还拿虎牙来。”王方翼看向了来鸣,当年太子殿下死后,他们这些东宫党的旧人大部分都是被迫从军中或是朝堂退出,像他这样的却是极少。

“这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贺迟疑了一下,接着只是拿起了自己那柄匕,看向王方翼道,“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拿到虎牙时说过的话吗?”

“我怎么会忘记。”王方翼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情,他算得上大器晚成,可如果不是受到景武太子的赏识,得以成为东宫党的一员,恐怕他会一直被埋没在人才济济的帝**队中,他还记得自己拿到虎牙时的情景。

“那么现在是你我该履行当年誓言的时候了。”来贺看着王方翼脸上露出的神情,却是正色朝他说道。

“太子殿下尚有子嗣在世。”来鸣看着被自己话惊住的王方翼,沉声说道,“如今他回来了。”

“这是真的吗?”王方翼一把抓住了来鸣的肩头,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可更多的还是难以抑制的喜意。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会亲自来找你王头。”来鸣笑了笑,接着想到了自己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样子,却是道,“当时薛讷那老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没把他赶走。”

“殿下他在哪里?”王方翼听着来鸣提到薛讷,也是脸上一愣,说起来薛讷虽然在文皇帝在世时,保着枢密院的权柄不至于被太过削弱,可是却也让人把他当成文皇帝一党。

“在哪里,恐怕殿下很快就要来找你了。”来鸣看着还没想到的王方翼,却是忍不住道,“你以为枢密院会随随便便让一个羽林校尉拥有那么大的权柄吗?”

“那个郭虎禅就是殿下?”王方翼失声道,但是他随即就明白过来,不由暗骂自己老糊涂,就算枢密院要提拔什么人来北庭都护府取代他大都护的位置,都不会派这么年轻的人来。

“没错,郭虎禅就是殿下,虎之勇猛,禅之沉静,这样的名字也只有太子殿下才能取出来。”来鸣却是感叹道。

“那么说起来,殿下在朝鲜行省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了。”原本王方翼对于郭虎禅传回来的那些消息,并不完全相信,可是现在他却毫无保留地相信了,或许是出于对当年景武太子的崇敬,王方翼觉得就该如此。

“自然是真的,殿下在朝鲜行省,杀伐之果敢,胆魄之雄强,不做当世第二人想。”来鸣想到来福回来后的回禀,忍不住道,他相信来福不会骗自己,更重要的是来福口中,自己的儿子上了战场,还手刃了五个叛军,主动留在郭虎禅身边不愿回来,都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景武太子。

“天佑大汉。”王方翼听着来鸣的话,却是高兴道,如今草原上局势动荡混乱,除去薛延陀和回鹘外,草原北部也是各部互相争战厮杀,迟早都会出现最后的胜利者来挑战帝国当初定下的秩序,现在帝国需要的是一个强悍的霸主。

“王头,我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只是问你,殿下回来了,你当如何?北庭都护府的将士又当如何?”来鸣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当年他父亲被气死,他远走长安,可以说是恨透了文皇帝,现在郭虎禅这个殿下不但回来了,而且背后已经聚集起了足以颠覆未央宫的实力,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按照来福所说,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的大女儿,似乎也很喜欢殿下,而自己的儿子也很得郭虎禅这位殿下的器重,来鸣自然更加上心,越侯府能不能在他手里恢复当年鼎盛是的景象,就全在郭虎禅的身上了。

王方翼感觉到了来鸣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沉声道,“我说过此生效忠太子,绝无2志,如今殿下既然回来,我自当效忠殿下。”

“至于北庭都护府的将士,殿下乃是天命所归,又岂有逆天而行之理。”王方翼如此说道,他的目光同样变得异常凌厉,北庭都护府里有些人是这些年里文皇帝和文官集团渗透进来的,他虽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是却大概知道,既然殿下回来了,需要北庭都护府,他自然要为殿下扫清一切障碍。

“好,王头还是我认识的王头。”来贺清楚王方翼为人,看到他脸上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动了杀机,北庭都护府不比安西都护府,这些年被渗透得厉害,不少人很难信任,既然如此,也就怪不得他们心狠。

“当年东宫的旧同僚,我自会去联系,到时候枢密院那里自然会配合。”来鸣说出了此行的真正来意,北庭都护府的重要不下于安西都护府,尤其是现在边疆不稳的局势下,不管是为了郭虎禅这个殿下,还是为了帝国,他们都要牢牢地控制北庭都护府,让北庭都护府的帝**队再次变成铁板一块。

第七十五章 刺杀

第七十五章刺杀

一月的辽东,天气变得越发寒凉,蓟县内,虽然新年刚刚过去,但是这座被当成要塞营建的城市却变得异常热闹,来自辽东各处折冲府的一万三千名帝国士兵和北庭都护府从蓟县下属各地征召的近万名壮力让原本寒冬里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城市多了几分喧闹的感觉。

“那些商人还真是无孔不入。”站在城墙高处,薛猛看着靠近城东一侧的临时军营外面那些直接把运货的大车推到这里做买卖的商人们,忍不住自语道。

“这不是很好吗,他们可是帮我们解决了不少后勤辎重上的麻烦。”苏文焕却是不以为意地在旁说道,算起来帝**队以前向外扩张的时候,这些商人们就如同跟在狼群后面的食腐鸟一样,会把如同飓风席卷过一样的战场和国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说得也是,不过你觉得那些商人里又有多少是值得信任的呢?”薛猛笑了起来,在他看来以目前他们所掌握的消息来看,这些商人里很有可能混进叛军的探子。

“老薛啊老薛,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跟我都想得到的事情,殿下他会想不到吗?”苏文焕看着面前从小认识的薛猛,忍不住摇头道,“更何况这种事情就算要操心,也轮不到我们来操心,缇骑司的那些家伙应该比我们更急着找出那些小老鼠。”

薛猛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被苏文焕这个家伙说教,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苏文焕说得有道理,看起来他们两个还是管怎么把仗打好就是了。

北庭都护府,参军室内,郭虎禅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将整个朝鲜半岛的地形全都尽收眼底,像这种巨型沙盘也只有都护府才有人力能够做出来。

郭虎禅所要考虑的不仅仅只是带着军队跨越渤海湾,从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登陆,夺回熊津城那么简单而已,在得到北庭都护府出乎意料的支持下,他的野心要变大得许多,不但仅仅是简单地夺回熊津城,在新罗叛军后方给予重重一击那么简单,而是要配合北庭都护府抽调的部分兵力,直接将乐浪一线的新罗叛军主力全部予以歼灭。

四名北庭都护府的少壮派参谋将领此时都是全神贯注地按照郭虎禅的意思在整个朝鲜行省的巨型沙盘上标注代表各种情况的棋子。

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就在一边看着,他听从了来贺的意见,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知道郭虎禅身份的一点痕迹,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专心按照枢密院的意思行事的老家伙,整个都护府内那些不是跟他们一条心的人根本看不出半点不妥当的地方来。

“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王方翼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道,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大都护,你觉得如何?”郭虎禅忽地看向了一边似乎有些走神的王方翼问道,他这一次能够得以掌握超过三万人以上的军队指挥权,全是靠着这位老人力排众议所致。

北庭都护府里,可是有一群人不太满意他这个枢密院派来的所谓特使,即便是对他在朝鲜行省的战绩也抱着怀疑的态度,哪怕是他把金政明的人头带回来也是一样。

不过对此,郭虎禅并不在意,毕竟北庭都护府远离长安,这些年里比起安西都护府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自从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对于整个草原征伐极重,而且在文皇帝时代之前,帝国始终对整个草原保持着强大的军事压力,使得草原上的各游牧民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分裂状态,直到近二十年里,随着整个帝**队转入收缩状态,才让草原得到了二十年的休养生息,让薛延陀人,回鹘人和契丹人得以发展起来,而在现在的局势出现之前,可以说北庭都护府一直都处于没有多大压力的状态下。

人一旦安逸久了,就算是原本勇猛的战士也会被岁月剥蚀得面目全非,更何况那些这二十年里不断被安排进北庭都护府的一些人,郭虎禅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知道自己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居然会这般信任他。

“很好,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兵力上还是单薄了些。”王方翼稍微想了想道,以主力跨海进攻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然后不给乐浪一线新罗叛军主力反应的机会,直接一路杀到叛军主力身后,再配合正面的帝**队,一口气吃掉叛军近二十万的人马,实在是个大胆的战略,要是换了一般人,王方翼恐怕根本不会报以什么期望,甚至会直接否定掉。

但是郭虎禅不同,因为他是太子殿下的儿子,当年河中大战时,太子殿下也是最喜欢用奇兵做胜负的,但是有一点却不同,那就是太子殿下手上的筹码要比现在的郭虎禅多得多。

“乐浪一线的军队必须加强,否则很难谈全歼叛军这种事情。”王方翼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因为自己知道郭虎禅的身份而有所顾忌,更何况这一仗更关系到了郭虎禅能否顺利地成为整个北庭都护府那些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心目中的军神。

王方翼需要的是万无一失,一切都顺利地控制在手中的布局,而现在郭虎禅的计划还欠缺了点,他需要补全它,“我会抽调长城一线的骑兵部队回来,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王方翼自有自己的打算,虽然目前草原上的局势不稳定,但是他料定那些游牧民族还没有胆子敢主动进攻长城一线,这样的话他就有一定的骑兵主力可以调出来。

“大都护,我以为不太妥当。”郭虎禅虽然知道若是自己手上多出来自长城防线的北庭骑兵的主力军队,那么拿下新罗叛军可以说得拿九稳的事情,但是他还得顾虑到真正难对付的渤海叛军。

“渤海叛军才是我们的真正心腹之患,长城一线的骑兵主力绝对不可以轻易调离。”郭虎禅的态度很坚决,虽然草原上北部还没有决出最后的胜利者可以统合各部,但是如果渤海叛军那个自称为王的大祚荣派遣使节游说几个大部一起组织草原联军来犯,那么长城一线没有足够的骑兵主力,将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看着坚持的郭虎禅,王方翼不由笑了起来,这样的殿下才像当年的太子殿下,超越名将的开阔远见,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才能,看看那些个在边上的军官们,在他说要调动长城的骑兵主力时,居然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个个都自大到没有把渤海叛军放在眼里,大概认为和渤海叛军对峙的五万帝**队足以死死地钳制住他们。

“你说得对,那么如果不调动长城一线的骑兵主力的话,你打算拿什么来填补乐浪一线空虚的兵力,那里可是你整个计划的薄弱点。”王方翼颇为期待地看着郭虎禅,因为这能充分地看出这位殿下的军事才能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很简单,既然守不住,那就干脆不要守。”郭虎禅走到了巨型沙盘前道,“一旦帝国的军队跨海后成功登陆叛军的后方,那么结果无非是两种,第一乐浪一线的叛军主力在得到消息后直接分崩离析,第二就是他们不管不顾地猛攻乐浪郡,希望能够得到渤海叛军的响应和救援。”

郭虎禅的眼里闪着寒光,从他当初有了那个发动跨海之战的想法以后,这几个月里他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来思考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而其中就有王方翼提到的最糟糕的情况之一。

一旁的北庭少壮派军官们都是睁大了眼睛,被郭虎禅所说的内容给惊住了,这个枢密院派下来的羽林校尉还真是敢想。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新罗叛军拼死进攻乐浪郡,但是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同样有机会yin*叛军上当。”郭虎禅手中的指挥木棍点在了目前乐浪郡一线的某处后方道,“这里是一处谷地,如果到时候我军乐浪一线的军队汇拢后撤到此处,大都护认为叛军会作何选择,是放任我军逃走,还是试图一鼓作气地围歼我军在乐浪郡仅有的兵力。”

王方翼的眉头紧锁,看着那一处开阔的谷地和那并不明显的口袋地形,心里却是想到了战国末年秦赵那场惨烈的长平之战,郭虎禅的想法有些类似当时的白起,把敌军yin*至预设的战场,然后封住敌军的退路,将其全部歼灭。

“非常大胆的想法,诈败yin*敌军主力追击,然后封死他们的退路,我承认我若是叛军主将,在那样的情况下同样会上这个当,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郭校尉你能不能赶在叛军主力拼光乐浪一线撤退的帝**队之前赶到。”王方翼再一次看向了郭虎禅,他的目光里带着期许,但也有一丝忐忑。

“大都护,战场局势千变万化,我给不出保证,是否采纳这个计划,全由大都护做主。”郭虎城盯着王方翼,沉声说道,王方翼不亏是个老将,行事谨慎,但是事事都追求谨慎的话,同样也会贻误战机。

郭虎禅那斩钉截铁一般的语气,足以说明他的决心,而王方翼则必须做出决断,他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就做出了决定,这个年过八十的老人环视着室内那批被他认为可靠的少壮派军官道,“郭校尉的计划,谁也不准透露出去,若有违命者,杀无赦。”

王方翼沉烈的语气让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心里激动起来,那些少壮派的军官们明白这位大都护已经决定按照郭虎禅的计划来打这一场大仗了。

看着离开的那群少壮派军官,被留下的郭虎禅静静地等待着王方翼想对自己说的话。

“你的计划,很大胆,出其不意,那些叛军一定想不到他们的每一步都被计算到了。”王方翼夸赞着,但是随即他的眼神一凛,声音也被压得极低,“但是除了渤海叛军之外,还有一样你没有想到。”

王方翼的脸上充满了担忧,他所知道的消息是来贺告诉他的,尽管那消息并不能算是完全准确,而是非常模糊,但也足以让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警惕。

“还请大都护指点。”郭虎禅有些疑惑地说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让王方翼这般慎重。

“郭校尉你应该知道瀛洲的唐王府吧?”王方翼的脸上露出了让郭虎禅有些惊讶的凝重神情。

唐王府,郭虎禅自然不会陌生于这个名字,在他所知道的原本历史轨迹里,隋末的诸侯混战,最后是被李唐所统然后李世民这个唐太宗更是号称千古一帝,但是最后他那位穿越者曾祖,却击败了李唐,恢复了汉统,建立了比唐朝更强盛的武功。

按照过往的惯例,对于李唐这种前朝余孽,向来都应该是斩尽杀绝的,但是李唐运气不错,他那位穿越者曾祖娶了那位历史上的李唐平阳公主李秀宁,再加上李唐当时的太子李建成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他那位穿越者曾祖最后放了李唐遗族一马,将他们全部迁到了改名瀛洲的日本列岛。

“唐王府难道同样意图谋反?”郭虎禅看向了王方翼,他的脸色也同样变得凝重,比起金政明,大祚荣这样顶多算是二流的敌人,唐王府的李唐遗族绝对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说他们谋反,我没有证据,但是唐王府在瀛洲拥有的实力,远远超过了藩王应该拥有的力量。”王方翼有些模棱两可地说道,毕竟来贺给他的消息很模糊,只说是唐王府有所不妥,要他小心,不要忽略。

“那这和意图谋反有什么两样?”郭虎禅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那些试图拥有不该有的力量的人或势力,而作为李唐余孽的唐王府更加让他没什么好感。

在郭虎禅看来,他那位穿越者曾祖生平最大的错误,也许就是放了这些李唐余孽一马,虽然说拜他们所赐,整个日本列岛已然彻底汉化,所谓的大和民族已经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但是郭虎禅依然对他们报有戒心。

郭虎禅的反问让王方翼默然无语,在这个问题上显然郭虎禅这个殿下比他看得更加透彻,唐王府拥有他们不该有的实力,本身就已说明了他们的谋反之心,虽然来贺带来的消息模糊,但是只要消息不是假的就行了。

“大都护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可有确切的明证。”郭虎禅看向了王方翼,唐王府的事情牵扯太大,不但是瀛洲,更关乎整个朝鲜半岛的战局,更重要地是在长安,他还有一位平阳王的皇叔,而这个皇叔正是那位本该是李唐平阳公主李秀宁和太祖皇帝的子嗣后人。

一旦唐王府牵扯到这位平阳王皇叔,恐怕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场帝国内战,郭虎禅心里已有了这样的觉悟。

“我没有证据。”王方翼有些苦涩地说道,他原先还不曾意识到来贺这个消息背后的严重性,但是现在想想看,真是叫人不寒而栗,他们这些军人出身的家伙果然不适合这些充斥着阴谋诡计的事情。

“那么这件事情,请大都护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会亲自派人回长安向太尉大人禀报的。”郭虎禅朝王方翼说道,但是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郭虎禅又和王方翼商量了很久,才告辞而去,虽然出现了唐王府这个最大的变数,他依然没有改变自己计划的意思,只是变得更加小心。

郭虎禅自问若是他是唐王府的那位唐王,心生谋逆的话,最希望看到的场面自然是新罗叛军和渤海叛军最大限度地削弱北庭都护府的实力,甚至于北庭都护府大败亏输,赔光所有手头的帝**队,到时候他们自然能名正言顺地以勤王之名,出兵朝鲜半岛和辽东,再加上他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平阳王皇叔,到时候就是一场分裂帝国的内战。

郭虎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肩膀上的压力是如此之大,不管如何,他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新罗叛军,不给唐王府任何可乘之机。

离开北庭都护府,回往军营的时候,郭虎禅骑在马上,依旧是眉头紧锁,却没有想到自己离开北庭都护府后就被人盯上了,而他身边随行的几个细柳营的斥候也同样没有发现那些精于隐匿身形的人。

虽然因为各地折冲府的军队和附近的壮力进驻,而让城内比往年热闹些,但是郭虎禅他们所经过的街道依然是行人稀少,清冷无比,只有雪花不停地飘落下来。

正想着事情的郭虎禅突然间被胯下透骨龙不安的跳动惊醒了过来,从战场上数次血战磨砺出来的直觉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而这时风雪中,一阵黑影罩向了郭虎禅他们,那是用强弩射出的箭矢,“有刺客,保护大人。”细柳营的斥候们怒吼着,在马上拔刀,聚拢在了郭虎禅的身边。

第七十六章 许苍头

第七十六章许苍头

风雪中,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箭矢落下后,护卫着郭虎禅策马冲出长街的细柳营斥候,却被两侧屋顶上忽然洒下的铁网一头从马上罩了下来。郭虎禅胯下的透骨龙是通灵宝驹,在半空中铁网落下的刹那,硬生生地收住了马蹄,一个侧转,却是躲过了被网住的下场。

眼神一片冰冷,握着腰间大夏龙雀的郭虎禅的心从未像现在一样愤怒,在他的面前,那些在前面为他挥刀格挡箭矢的细柳营里一起出来的同伴,他们此时全都倒在了那带着利刃的铁网下,锋利的刀片刺破他们的衣服,嵌进他们的血肉。

“大人,心。”那些被铁网紧紧缠住,浑身上下被利刃贯穿身体,血流不止的细柳营斥候们依然呼喝着从被染红的雪地里爬起来,奋力大呼着。

郭虎禅没有一个人逃走,更没有躲起来,从透骨龙的背上跳下来后,他奔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名细柳营的同伴,大夏龙雀妙到毫巅的划开了那层铁网。

疯子一样扯去身上的铁网,那名细柳营的斥候浑然不管脸上被铁网上缠着的利刃撕去一层血肉,只是和郭虎禅一样奔向了那些在铁网下挣扎的同伴。

长街两侧的屋顶上,终于有穿着白衣的人从上面扑落,他们手中的短弩射出了密集的三连箭矢,几个在铁网下躲避不及的细柳营斥候直接被这不过二十余步距离**出的箭矢贯穿了身体。

随着摔倒在地的三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郭虎禅睚眦欲裂一人一刀如同匹练般杀到了一名跃下的白衣人面前。

大夏龙雀在郭虎禅的全力一挥下,整柄刀身在巨大的力量下甚至出了嗡鸣声,举刀格挡的白衣人根本想不到这一刀之力足以分金断玉石,当他感觉到自己的两条手臂好像都碎裂一般时,那把精铁打造的长刀已自中分而断,他的眼前被森冷的刀芒所笼罩。

随着喷溅而出的鲜血,郭虎禅手中的大夏龙雀一拉一引,那白衣人的脑袋便掉落在地,无头的尸体仰天倒下,空气中满是鲜血的腥甜。

郭虎禅身边还剩下的四个细柳营斥候好像疯子一样和那些白衣人厮杀在一起,完全不求保全己身,一心只求杀敌于当场。

挥刀格挡住杀到自己身边的三个白衣人,郭虎禅如同疯虎一般气势无二,手中的大夏龙雀大开大阖,仗着大夏龙雀的强悍,竟是硬生生地压住了这些身手凶悍的白衣人。

“说,谁派你们来的?”又是完全不留余力的一刀,大夏龙雀出的刺耳金铁嗡鸣声里,他正面的白衣人手中刀断,大夏龙雀一偏,半掌宽的刀刃直接砍在了那个白衣人的脖子里,郭虎禅跨步直进,刀锋顶着那白衣人连退十余步,嘶吼着问道。

白衣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弃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大夏龙雀的刀背,想给自己的同伴创造杀死郭虎禅的机会。

郭虎禅脸上闪过了暴戾之色,手腕运劲,刀锋削断了那白衣人的手掌,接着引刀一拉,直接将其枭溢的飞溅血花里,郭虎禅跨步转身,挥刀对上了身后两名上来的白衣人,这时他已清楚这些白衣人都是死士,根本不会问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肩头处一凉,接着便是温热的血液飞溅,郭虎禅冷哼一声,一刀将他一刀砍在自己肩膀上的白衣人立毙刀下。

“大人,心。”一声大喝间,一名细柳营斥候飞扑着挡在了郭虎禅身后,用身体挡住了一名白衣人偷袭的一刀。

“兄弟,挺住。”将那名白衣人一刀枭,郭虎禅一把挽住那名身体倒下的细柳营斥候,咬牙说道,然后挥刀挡住了那剩下的数名白衣人。

“大当家,动手不。”长街一侧,一处宅子的高墙上,几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看便知道是江湖中人的汉子正自盯着那街上浴血而战的郭虎禅几人,他们都是被风雪中隐隐传来的兵刃相碰的声音给引来的。

许苍头盯着长街上那带着身边几个已经不支的手下且战且退的黑衣青年,手已按上了腰里的刀柄,他曾是名汉军,对于那来自于军中的杀人刀,最是熟悉不过。

要是换了以前,许苍头早就拔刀上前,相助这些来自军中的同袍,可是如今的他不过是个绿林强盗,还要带着手下的一群兄弟吃饭,做事不能再那么冲动。

“动手。”许苍头跃下了高墙,那个黑衣青年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兄弟,这个理由足够他出手相助了,这年头到处都是狼心狗肺的豺狼虎豹,有情有义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不想这世上又少一个。

“大当家,咱们帮哪边?”跟着许苍头跃下高墙,几个大汉中有人问道。

“帮黑衣服的。”许苍头话不多,言简意赅,只是提醒着几个手下兄弟心,“那些白衣服的不好对付,别逞强。”

“知道了,大当家。”几个大汉应声间,人已是跟上了许苍头。



大街上,透骨龙如同一道青色的苍雷在风雪中奔驰,城头上,犹自跟薛猛说着话的苏文焕最先看到一头横冲直撞,将城门附近处那些摆摊的商人的铺位给踩踏得犹如飓风卷过一样的透骨龙。

长嘶声里,透骨龙人立而起,那嘶鸣声竟然有着如同狮虎咆哮般的气势,那些摊铺被撞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已的商人和手下的伙计们这时都是呆了,看着神骏的透骨龙,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

“二郎出事了。”薛猛这时也看到了悲嘶的透骨龙,他的脸上一下子变得大惊失色,口中亦是失声道。

“细柳营的兄弟跟我走。”苏文焕这时已是怒吼着,从城墙上飞奔而下,这时当初分开的细柳营两拨人马,如今已然在蓟县会合,虽然死了近四十名兄弟,但还剩下了一百六十人的队伍。

薛猛亦是按刀紧跟上了苏文焕,只是走下城墙前,他已是派人去通知杜老大这个目前蓟县里缇骑司里最大的头子。

看到苏文焕和薛猛策马而出,原本还悲嘶而鸣的透骨龙却是如风般掉转了马头,扬起铁蹄翻飞间,就将那几个试图靠近自己的商人和伙计吓得都是连忙避走,生怕被这暴烈的神骏给撞得筋折骨裂。

“坏了东西的,等会全来军营拿钱。”薛猛看着苏文焕带着细柳营的兄弟蛮不讲理地直接从那些商人们占着的街道上飞驰而去,知道他急着跟上透骨龙,却是不得在他后面朝那些纷纷避让,口中叫骂的商人们大喝道。

听到薛猛的喝声,那些咒骂不已的商人们才消停了下来,毕竟要是这些个军爷有紧要军务在身,真把他们给踩踏死了他们也没地方去说理,如今听得到时候会赔践踏坏的货物给他们,一个个都是老实地让开了,没人会不开眼地给自己找不痛快。

苏文焕看着前方透骨龙的青影,脸上的神情狰狞异常,要不是遇到最危险的情况,透骨龙是绝不可能这样跑回来的。

“王方翼那个老东西。”苏文焕咬牙切齿地想着,郭虎禅可是去他的北庭都护府,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和这个老东西脱不了关系。

片刻之后,苏文焕和薛猛策马跟着透骨龙到了郭虎禅他们最先受到伏击的长街,看着雪地里被落下的雪掩埋半的尸体,苏文焕和薛猛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那几个死掉的细柳营同伴,整队人马都升腾了一股冲天的杀气。

“给我分头找,一定要找到大人。”苏文焕吼叫了起来,接着便策马朝前狂奔而出,薛猛亦是满面铁青地跟上了,郭虎禅不但是他们的主君,更是被他们寄托了自己的理想,如果郭虎禅死了,那么他们的理想也就没有了,他们不会接受这种结局,绝不。



风雪中,郭虎禅喘着粗气,他身上已是中了几刀,可是那些白衣人还有十三人之多,而这时他身边那几个细柳营的兄弟都已经全部倒下了,他自己也觉得神智有些模糊,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好像火焰般在灼烧。

“你叫什么名字,如果这次不死,今日救命之恩,我郭虎禅必报。”郭虎禅拄着刀,看着刚才突然杀出救下了自己的那伙汉子里的领头人道。

“我叫许苍头,记住了。”许苍头看着身边已经血人一样的黑衣青年,大声说道,然后看向了身旁还剩下的两个手下兄弟道,“兄弟们,对不住了,恐怕咱们今日都得交待在这里了。”

十三个白衣人看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后,却是分成三拨人,散开后杀向了四人。

“郭虎禅,你是那个玉门关的郭虎禅吧?”挥刀迎向那些白衣人时,许苍头忽地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问道。

“是。”郭虎禅一声轻喝间,手里的大夏龙雀再次击碎了一个白衣人手里的精铁长刀,可握刀的手已经有些抖。

“好,我那些兄弟没有白死。”许苍头看到一个白衣人举刀刺向郭虎禅身侧,竟然大笑着横身挡下了这一刀,一手抓住那刺入自己身体的长刀,右手挥刀一刀枭去了这白衣人的级。

“记住,我许苍头,和那些为你而死的兄弟都是汉军,只是被一个叫孙万荣的契丹狗贼害得落草为寇,我若也死了,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许苍头嘴角溢血,捂着胸前刺入身体的长刀,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然后又挡住了一名从背后杀向郭虎禅的白衣人。

“我答应你,不管你死不死,我都会替你们杀了那个叫孙万荣的契丹人。”郭虎禅的背靠住了身后的许苍头的背,这时白衣人只剩下七名,而许苍头那两个手下的汉军兄弟,也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不觉得你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许苍头看着周围围着他们的七个白衣人,却是咳着血道,“你凭什么说会一定替我们杀了孙万荣那个狗贼。”

许苍头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害死了身边的兄弟,而且连大仇也没有报仇的机会,怎么不叫他心中悲怆莫名。

“因为我是郭虎禅,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郭虎禅左手握住了抖的握刀右手,他的声音依然坚定,他相信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这时风中传来了马蹄声,郭虎禅甚至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震动,他笑了起来,因为苏文焕和薛猛终于来了。

七个白衣人同时扑向了郭虎禅,他们已经不再管许苍头,要是杀不了郭虎禅,那他们死了那么多的同伴,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风雪中,响起了呼啸炸裂的箭矢破空声,远处的街道上,苏文焕和薛猛两人都是各执强弓,不断地拉动着弓弦。

背上被重重劈了一刀,郭虎禅只觉得整个背部都好像撕裂一般,但他仍是冲出了七个白衣人的合围,只是他的力气已经用尽,跌跌撞撞冲出几步后,整个人摔倒在了雪地中。

还剩下的四个白衣人不管那风雪里射来的恐怖箭矢,仍是挥刀刺向了倒在雪地中的郭虎禅,而这时许苍头仿佛突然爆出了全身最后的力量,他扑倒了两个白衣人,同时将另外两人也给一起撞得带倒了,接着他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扑倒两人的脚踝,朝着眼前不远处雪地里的郭虎禅,声音嘶哑,“记住你说的话。”

看着被爬起来的白衣人乱刀刺死的许苍头,郭虎禅仿佛疯子一样握着大夏龙雀,撑着雪地,想要让自己站起来。

这时,一阵狮虎般的马嘶声里,透骨龙如同一道青雷般奔了出来,将一名走到郭虎禅身边的中箭白衣人给撞得倒飞了出去,它就像护主的野兽一样,围着郭虎禅打着转,朝那最后四个白衣人打着响鼻。

飞溅的雪尘中,苏文焕从狂奔的马背上跳了下来,腰里的横刀已自出鞘,将四名白衣人中冲到离郭虎禅最近的一名白衣人从腰间分成连着的两段。

“二郎,我们来了。”苏文焕双眼血红地看着倒在雪地里,浑身好像血人一样的郭虎禅大吼道。

第七十七章 中毒

北庭都护府内,王方翼像是一头狂怒的老狮子一样咆哮着,郭虎禅刚从他这里离开,就被刺客在路上埋伏,几乎直接命丧当场,叫他如何自处。

想到苏文焕和薛猛这个两个闯上门来的故交之后,王方翼毫不怀疑,这两个年轻人要不是看在自己和他们的长辈有交情的话,恐怕就直接挥拳头上来了。

“子安,你去郭校尉那里听用。”王方翼看向了帅帐里一直都垂手静立的族侄,沉声说道,他如今最担心的就是郭虎禅这位殿下会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刺杀而对自己心生芥蒂。

一想到这里,王方翼就恨不得把那些刺客给碎尸万段,郭虎禅这位殿下背后已经是一个庞大到可怕的集团,而这个集团现在是完全依靠郭虎禅而维系在一起,一旦郭虎禅出了什么差池,这个集团的分崩离析所导致的后果恐怕就是一场帝国之间的内战。

“是,叔父。”王海宾低声应道,他目前官拜将军,骁勇善战,是一人足以震慑边境的猛将,不过他虽然是王方翼这个大都护的族侄,却并未因这个身份而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因为这个身份时常被人排挤。

王海宾是个宁向直中取,不愿曲中求的倔强汉子,哪怕是给人排挤,他也不愿意去找王方翼这个族叔,十年里面全靠自己一刀一枪杀出了现在的身份地位,因此王方翼才有举荐这个族侄接任自己的意思,毕竟比起都护府里其他人来说,这个耿直的族侄能善抚士卒,又是个将才,胜过其他人太多。

“叔父,那位郭校尉究竟是什么人?”王海宾领命后,看向了王方翼这个族叔,刚才在书房里,他可是亲眼看到几乎失控的刑国公世子要对这个族叔饱以老拳泄愤,要不是边上那位薛太尉的嫡孙抱住了他,他真不敢想象那后果。

此时的帅帐里,除了王方翼和王海宾之外,再无其他人,看着第一次在领命后向自己询问的族侄,王方翼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下定决心把事情告诉这个族侄,毕竟王氏以后就要看这个族侄了。

“子安,叔父要你发下毒誓,绝不会把接下来听到的话传出去,你可愿意。”王方翼盯着面前看上去总是沉默寡言的族侄,一脸郑重地问道。

“若我泄露今日从叔父处听到的一字片语,叫我不得好死,此生绝嗣。”王海宾没有半点犹豫,发下了毒誓,他不是个好奇的人,可是郭虎禅却让他不得不注意,就在刚刚他的叔父召集了整个都护府的将领和军官,负责蓟县城中秩序的几个人更是直接褫夺了军职,超过三千名士兵被调动,用来搜索城内那些白衣人的同党。

虽然一个枢密院的特使,宗室子弟出身的羽林校尉在他们北庭都护府的眼皮底下被人刺杀,这般大动干戈倒也不算什么,可是那些刺客,一共七十六名白衣人,每个都是体型剽捷的死士,精铁长刀,各式没有记号的弓弩,绝不是普通刺客能弄到的。

“你可知道当年的景武太子?”王方翼看着面前的族侄,却是忽地问道。

“景武太子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子,自幼好学聪敏,骁勇善战,弱冠时领兵征讨四方,威名赫赫,是当时军中士兵们心中的军神,后来河中大战,我朝能压制白衣大食,也都是景武太子亲自带兵讨伐所致。”王海宾答道,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帝国军人来说,他们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景武太子的故事,当时每个人都以为这个文武双全的太子会接过皇位,让帝国更上层楼。

“太子殿下当年并未暴病死于河中,而是被Jian人所害,不能还朝,才有文皇帝继位,我朝二十余年来武功不振的局面。”王方翼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郭虎禅遇到的刺杀,让他想到了当年的太子殿下,一种愤怒的情绪在他心里蔓延。

“天佑大汉,太子殿下虽然最后病没于河中,但是却有子嗣留下,而那位殿下就是郭校尉。”王方翼看着向来甚少表情的族侄脸上那惊愕莫名的表情,语调缓慢,“子安,你该清楚,如今未央宫里的那一位只怕比文皇帝更加不如,只有殿下才是皇统正朔,是我大汉的天命霸主。”

“叔父。”王海宾难以抑制自己心里那种莫名的恐惧,他虽是无所畏惧的猛将,可是在知道郭虎禅身份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想到了许多他平时根本不会去想的事情,因为那一切太可怕。

“子安,听叔父把话说完,现在未央宫里的那一位根本没有控制朝堂各方势力的器量和才能,长安的四位王爷,也俱是才干和野心兼备的人,再加上殿下,你认为这个天下还能太平吗?”王方翼摇着头道,他很清楚这个族侄的秉Xing,他是个信奉国家大义的人。

“殿下他是最好的人选对吗?”王海宾开了口,他明白面前这位族叔的意思,郭虎禅的身份所代表的是绝对的正统,只要他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能够压服各方势力,以最小的代价恢复帝国的局面。

“你觉得还有谁能比殿下更合适的人选。”王方翼看着已经有了些觉悟的族侄,语气低沉,“太皇太后还活着,各家功臣勋贵,太子殿下当年的旧部,这些加在一起,殿下手中的实力不会比未央宫里那一位和四位王爷差多少。”

“叔父当年也是景武太子的旧部吧?”王海宾忽然问道,而这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郭虎禅所代表的正统身份和他背后的集团才能让国家以最小的代价迅速平定下来。

“叔父当年,若无太子殿下提拔,也许早已死在战场,绝无今日风光。”王方翼答道,然后看着面前的族侄,长声道,“子安,这一次亦是你的机会,殿下的雄才绝不逊于太子殿下,你要是想要达成自己的理想,就只有殿下才能实现。”

“叔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侄儿告退。”王海宾离开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既然郭虎禅对帝国来说才是最合适的皇帝,那么他就该效忠于郭虎禅。

北庭都护府的一处院落里,到处都是细柳营的斥候把守,他们个个都是面带怒容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王海宾,对于他们来说,经历过郭虎禅这个既是上司,又是兄弟的校尉大人被刺的事件后,对于北庭都护府的人已经有了种不信任感。

“我奉大都护之命,到郭校尉帐下听用。”王海宾若论官职比郭虎禅高,可是有王方翼的命令,他也应当称郭虎禅一声大人。

薛猛脸色Yin沉地走了出来,喊住了几个并不愿意让王海宾进来的细柳营斥候,让王海宾走了进来。

“你知道,我们并不信任你们,那些刺客用的兵器都没有任何记号,但是却不逊于制式军用之物。”薛猛和王海宾并肩走在一起,声音并不高,但是却有种冰冷的感觉。

“换了我,我也不会信任我们。”王海宾沉声答道,他这十年里从一个小兵当到将军,也看到过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他知道如今的帝国军队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光荣。

“我不知道大都护为什么要派你来,但是我希望你不是我想得最糟糕的情况之一。”薛猛对于身边看上去极为沉稳的王海宾有些许好感,但是他仍是做出了警告。

“我可以用Xing命保证,这一次的刺杀绝不会和大都护有关。”王海宾听出了薛猛话里的弦外之音,却是忽地停住了脚步,然后盯着前面转过头来的薛猛,声调变得极沉,“如果大都护要杀郭校尉的话,那么郭校尉绝不会活下来。”

“虽然你说的话让我很不舒服,但是你说的对,如果是大都护的话,我们一个都活不下来。”薛猛脸上忽地自嘲地笑了起来,看起来他和苏文焕真是关心则乱,要是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真地出了问题,恐怕他们早就全都是死人了。

王海宾沉默地跟着薛猛进了房间,然后他感觉到了那如同暴怒的野兽一般的目光,“他怎么来了?”苏文焕看着带着王海宾进来的薛猛,语气不善。

“大都护派他来保护二郎。”薛猛答道,然后在苏文焕发作前,直接道,“想要让我们和大都护互相猜疑,不正是幕后黑手的目的吗?”

苏文焕并不是傻蛋,他看着朝自己用目光示意的薛猛,仔细地想了想他的话,压下了心头那股火气,只是朝一边的王海宾狠狠看了一眼。

陈清满头大汗,直到最后一根金针拔出来,他方才长长舒出了一口气,郭虎禅身上的外伤到还好,虽然有几处颇重,但是却不危及生命,可那些刺客在刀上抹了毒药,尽管不如他调配的那些毒药毒Xing剧烈,可是郭虎禅中毒时间太长,再加上又失血过多,却是几乎丧命。

“二郎,他怎么样了?”苏文焕和薛猛都把目光看向了陈清,满脸的担心和忐忑。

“大人的Xing命已经无碍,只是什么时候会醒来,我却没什么把握。”陈清老实地答道,他虽然驱除了郭虎禅Ti内的毒素,但是到底会如何,他自己也说不准。

第七十八章 苏醒

第七十八章苏醒

整整三天时间里,苏文焕和薛猛都是提心吊胆地守在郭虎禅身边,要是郭虎禅再也醒不过来,那不知道消息传回长安后,会生何等巨变。

第四天,郭虎禅终于醒过来了,当他缓缓地睁开眼睑时,在有些刺眼的逆光里,他看到了坐在床边上的苏文焕和薛猛,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汉子。

看到郭虎禅动了一下,王海宾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几分喜色,他知道郭虎禅的生死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未来,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推了把守了两夜正自打着瞌睡的苏文焕和薛猛。

“郭校尉醒了。”王海宾朝睁开睡眼的薛猛说道,接着便转身离开,去叫陈清这个被苏文焕强留下来的缇骑司的密探。

“殿下,你躺了三天,先把精神养好,有什么话等会再说。”薛猛看到了床上想要起来的郭虎禅,却是连忙道,而边上的苏文焕这时也清醒过来,在一边帮着腔道。

隔院的厢房里,陈清拿起了自己的药箱,接着朝来找自己的王海宾道,“王将军,麻烦你知会伙房一声,煮些米粥,但是不要放其他东西。”

“我知道了。”王海宾点了点头,接着便离开了,他还要去通知一下自己的叔父,这几日想必叔父也没有谁个安稳觉吧。

书房之内,王方翼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只要郭虎禅这位殿下Xing命无碍就行,至于之后的事情他自会想办法解决。

“子安,你好好跟着殿下。”王方翼没有说太多,现在的他只想一门心思地查清楚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

“是,叔父。”王海宾退下了,他很清楚,随着郭虎禅的醒来,他这位叔父恐怕会使用最激烈的手段来向郭虎禅证明他们的忠诚。

房间里,陈清有些不可思议地收回了搭脉的手,看着那取下的一排金针,满脸兴奋地朝身旁仍是有些紧张的苏文焕和薛猛道,“大人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事情了,只是虚弱了些,只要善加调理,一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那太好了。”苏文焕和薛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而这时已经吃了些米粥的郭虎禅,恢复了些精神,从三人的对话里才知道自己先前伤得有多重。

“二郎,你还是再躺会儿。”看到郭虎禅要起来,苏文焕却是连忙上前扶住了郭虎禅,口中道。

“我不是没事了吗,而且躺着很不舒服。”郭虎禅朝苏文焕和一旁的薛猛笑了笑,曾经的他是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人,没人可以体会到那种无力的感觉,而他自从拥有这个强悍的身体以来,已经越不能接受自己再次回到过去的样子。

陈清很默契地离开了,他知道郭虎禅是个有秘密的人,但是他不是一个喜欢去窥探别人秘密的人,他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

“没想到我竟然睡了三天,这三天里,城里已经被你们掀翻天了吧?”郭虎禅朝面前的苏文焕和薛猛问道,他太清楚这两人的脾气。

“殿下,这一次的事情绝不可以善罢甘休,就是把整个蓟县都给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那些刺客。”薛猛咬着牙说道。

“那些刺客都是死士,而整个刺杀计划严密地几乎没有漏洞,你认为幕后的主使者会是简简单单就能抓到地吗?”郭虎禅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却自有一股威严。

“这件事情,交给杜大哥他们,军队不要再Cha手了。”郭虎禅的语气很坚定,他自问若是他是刺客背后的主使,早已离开蓟县,绝不会继续待在城里,因为那毫无必要。

薛猛知道郭虎禅说的是对的,但是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可他也同样清楚,要是再让更多的士兵投入到这件事情里去,恐怕会影响到平定朝鲜半岛的计划。

“殿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苏文焕已是在边上道,在他看来只要郭虎禅活着,那么那些刺客背后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他们逮出来的,到时候他一定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只是以后殿下你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我。”苏文焕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这一次要不是有那几个还不知道来历的汉子半路杀出来,挡了那些刺客一阵,恐怕他和薛猛就真只有给郭虎禅收尸了。

“我知道了。”郭虎禅点了点头,这一次刺杀事件之后,让他明白自己犯了白龙鱼服的错误,他应该带更多的随从和士兵,以后他绝不会再大意自己的安全问题。

见郭虎禅答应下来,苏文焕自是笑了起来,接着得意地朝薛猛看了一眼,以后他可就是殿下身边的亲兵将领,但凡有什么难打的阵仗,全都归他。

“那些救我的人也是军中的兄弟,他们的头领叫许苍头,你们立刻派人去查他为什么会离开军队,同时给我查一个叫孙万荣的契丹人。”郭虎禅想起了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汉子,他还记得他对他的承诺。

“是,殿下。”薛猛记下了这件事情,接着又道,“他们的家人那里,如何安排?”

“善加安抚。”郭虎禅沉声道,他绝不会叫这些救他的人白白死去,哪怕他能做的只是去报答他们的家人。

郭虎禅又睡下了,他现在的身体虚弱,起码需要再调养个两三天,才能下地。

苏文焕和薛猛也不再留在房里,两人一起退出了房间,现在他们心里的大石头已经落了地,如今剩下的就是去收拾残局。

“你去见那个老家伙吧。”苏文焕喊住了薛猛,他对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仍是没什么好感,因此主动揽下了刚才郭虎禅交待的事情。

“也好,那里就由我去好了。”薛猛点了点头,苏文焕对王方翼有成见,而且三天前他和王方翼这个大都护几乎就动手了,他还是不要去见王方翼,免得双方都不舒服。

不多时,薛猛就已到了王方翼的办公所在,一路上他已是听到有经过的军官低语,王方翼又派了三千士兵在城内开始挨家挨户地搜索,这让他不禁皱紧了眉头,这个北庭大都护似乎有些反应过头了,感觉上他就好像在刻意讨好他们一样。

走进房间时,里面的其他人已经被王方翼挥退了,对于薛猛他还是客气得很,毕竟他现在北庭大都护的位子是薛讷所举荐,才有他今日的地位。

“见过大都护。”薛猛一礼后,方才在王方翼的示意下坐下来,对于王方翼他不像苏文焕那样有成见,文皇帝的时代,本来就是武人黯淡无光的时代,王方翼在北庭都护府这十年里,也算是兢兢业业地为国家守边,安稳局势,过得并不容易。

“薛世侄,太尉近来可好?”王方翼并没有把这次会面当成是正式场合,他只是想以一个普通长辈的身份和薛猛说些事情。

“祖父他老人家身体强健,不比大都护差。”薛猛答道,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在没弄清楚王方翼到底会站在哪边之前,他不想和王方翼有太多的接触。

“薛世侄,看起来你和苏世侄都对我这个老头子有所误解。”王方翼脸上露出了苦笑,接着他拿出了自己那把虎牙匕,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薛猛的目光看着那柄似乎时候在哪里见过的匕,再看向王方翼时,已自多了几分疑惑。

“这是当年景武太子殿下亲手所做之刀,那时我是东宫门下的羽林郎。”王方翼的声音里有些怀念的味道,他本就是大器晚成的将领,一生中最惬意,最自在的日子就是在景武太子手下的时候,那时候他不需要去想太多的事情,只要做一个好军人,不断地跟着太子殿下去打胜仗就是。

薛猛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匕,他死去的父亲就有那么一柄匕,一直都视如珍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祖父在父亲死后,将那柄父亲说本来要给自己的匕放进了墓葬的陪葬品里。

现在薛猛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的父亲当年也是东宫党的一员,只不过一直都瞒着其他人,他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但是他可以确定,拥有这种匕的人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心腹之臣,眼前的王方翼或许可以信任。

“我知道你和苏世侄为什么那么紧张那位郭校尉,他的身份我也知道。”王方翼向薛猛摊牌了,他不想因为刺客的事情,而和郭虎禅以及他身边的人生出隔阂来,因为隔阂往往意味着猜忌和误解,而一支军队若是内部彼此互相不信任,那么它离战败也就不远了。

薛猛的瞳孔缩了一下,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的王方翼,垂在两侧的手已经握紧了,但他仍是让自己看上去是一副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反问道,“那大都护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这一生,只奉太子殿下为主,如今未央宫里那一位,和我无干。”王方翼仿佛不吐不快一样,说话时干脆得连一点掩饰都没有。

薛猛有些紧张的心平复了下来,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的这番表态,足以说明一切了,虽然他还不能完全去相信王方翼,但起码他不会再去猜忌王方翼。

“来见大都护,本就是殿下的意思,殿下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而和大都护之间生出隔阂,因为那样一来就恰好中了那些刺客的幕后指使者的诡计。”薛猛组织了一下措辞道,既然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已经明确表示他会站住殿下这边,他自然也要替殿下安抚一下这位当年东宫旧党的老人。

“殿下果真有太子遗风。”王方翼倒是没想过薛猛会骗自己,也许是当年的影响太过深刻的缘故,自从他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以后,就会不自觉地把郭虎禅当成太子殿下一样的人。

“殿下还有吩咐,希望大都护不要因为他的事情,而空耗军中士卒力气,刺客一事交给缇骑司就行了。”薛猛说出了他来的真正目的。

“殿下有此等眼光,那我可以放心了。”王方翼动容了,他没想到郭虎禅这个殿下竟然能看得如此长远,虽说从官面上讲,郭虎禅是枢密院的特使,在他们北庭的地头被刺客袭击,大动干戈地搜索全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却难免会有损郭虎禅的名声,也容易让某些人挑起北庭士兵和当地百姓对郭虎禅的不满。

薛猛又和王方翼密谈了一些事情之后,方才离开,他离开时很是满意,虽然北庭都护府不是铁板一块,但是王方翼这个大都护倒向他们的话,却是有很多事情方便许多。

王海宾看着面前询问自己一些事情的苏文焕,眉头不由皱紧了,许苍头这个名字他很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苏兄,给我一天时间。”

对于沉默寡言的王海宾,苏文焕倒是没什么恶感,因为起码王海宾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些有心机的人。

“那就拜托王兄了,对了,王兄可知道一个叫孙万荣的契丹人。”苏文焕见王海宾好像是知道许苍头他们那几个人,却是连那孙万荣的事情一起问了。

“孙万荣是军中将领,如今正领兵和渤海叛军对峙,而且他家三代归化,不能算是契丹人了。”对于孙万荣,王海宾并不陌生,虽然他不喜欢这个有些贪婪的同僚,可是在指挥骑兵上,这个祖上是契丹人的孙万荣确实是有一套。

“没什么,只是听过这个名字,随口问问罢了。”苏文焕虽然不是个细心人,但是也意识到孙万荣既然是北庭都护府的将领,那最好还是不要让王海宾这个北庭的人去查。

王海宾看得出苏文焕是在掩饰什么,但是他并不关心,他只是离开去查许苍头那些人的身份去了。

“看起来还是得去找独眼龙。”苏文焕看着王海宾离去的背影,口中低声自语道,虽然郭虎禅没说为什么要查那个孙万荣的底细,但是他听得出来,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蓟县城内,缇骑司的驻地内,杜老大一脸冰冷地看着当地的缇骑司的探子们,已经是第四天了,他们依然对那些刺客的身份一无所获。

“大人,那些刺客的身体很干净,没有任何有疑点的地方,所用的兵器,弓弩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就连城中的大客栈我们也已经查过,并没有他们的消息。”当地缇骑司的一名副百户,硬顶着头皮答道,他们虽然不知道被刺客袭击的那一位到底是什么来头,可是光看北庭都护府的架势,绝对不到哪里去。

“除此以外,最近三个月的城门记录我们也查过了,没有符合的记录。”

“我不要听这些废话。”杜老大终于开了口,郭虎禅这一次遇刺,被他全部归结为他们缇骑司的错,要不是缇骑司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好,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给我去把那些刺客落脚的地方找出来,所有可能和刺客有关的人一个也不放过。”杜老大剩下的那只独眼里,闪着的冷光叫他面前每一个人都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是,大人。”缇骑司的探子们大声应道,他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尤其是那位副百户,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恐怕他就不是丢掉官职那么简单,眼前这个冷酷的独眼百户,绝不会介意用自己的人头来警醒其他人。

看着那副百户带人离开,杜老大狠狠一拳砸在了身旁的书桌上,曾经无孔不入,叫人恐惧的缇骑司如今已经堕落到了这种地步,整个蓟县的缇骑司人手,居然只有区区的百人不到,内阁那群文官,恐怕是巴不得缇骑司垮掉。

杜老大的火并没有多久,苏文焕来了,他带来的消息让他的心里好过了些,只要殿下没事就好,不过苏文焕接下来要他查的事情,却让他的目光变得Yin沉起来。

“那个孙万荣是北庭的将领,还是个契丹人。”杜老大自语着,他竟然是以为这个孙万荣和刺客们有所关系,一时间恨不得亲自立刻赶往玄菟郡,把这个孙万荣的祖宗八代都给查出来。

“回去禀告殿下,这个孙万荣的底细,我一定查得清清楚楚。”杜老大朝苏文焕说道,脸上的表情叫苏文焕看了也是心里一冷。

“北庭这里,确实是一档子烂事,可你也心点,别打草惊蛇了。”苏文焕难得劝人心行事,只是杜老大看上去委实可怕了些。

“我明白。”杜老大点了点头,接着朝苏文焕道,“既然殿下如今已经醒过来了,我立刻让人送信回长安,免得几位大人担心。”

“对,马上派人送信回去,一定要快。”苏文焕好似想起什么一样,连忙道,“让你手下的人一定要用最快的度赶回长安。”

三天前,苏文焕和薛猛已是派人送了密信回长安,但现在郭虎禅已经醒过来,就绝不能叫他们的父辈多担心,免得生出些事情来。

第七十九章 得子景隆

第七十九章得子景隆

穿着一袭单衣,在被火盆烤得温暖如春的房间内,郭虎禅打完了一套养生的内家拳,他并没有做任何力的动作,只是单纯地做那些调整身体的动作。

这时距离他醒来已经是第五天,王方翼在两天前终于撤回了城中大索全城的士兵,而是由杜老大手下的缇骑司人马继续跟进调查。

这五天里,郭虎禅看上去恢复得相当不错,让陈清也是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郭虎禅那看上去并不强壮的身体居然有这般强悍的恢复能力。

练完拳之后,郭虎禅接过了王海宾递给他的步巾,擦去了额头上的一层细汗,薛猛已经跟他提过王方翼的事情,知道这个北庭大都护已经站在了自己一边,那么作为王方翼族侄的王海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王方翼给自己的保证。

因此郭虎禅很快就把王海宾当作了‘自己人’,起码在表面那样,而王海宾似乎也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五天下来,倒也是让郭虎禅对他印象不错。

门被推开了,苏文焕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当日他拜托王海宾帮他查许苍头等人的底细,结果王海宾在第二天就从北庭都护府的书记室内查到了许苍头的文书档案,这个许苍头本来是在蓟县下属一镇的府里当个十夫长,因为触犯军法,和自己那一什的五个士兵一起被清退出军中。

王海宾找来的记载并不详细,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所以苏文焕亲自跑了许苍头所在的那处的折冲府,把事情给查了出来。

关上门,苏文焕掸去了身上落满的积雪,接着脱下大氅,走到了郭虎禅面前,将带来的一叠卷宗档案放了下来,“二郎,我查过了,那许苍头本来是都护府的老兵,因为诽谤上官,连同整什人,都给贬去折冲府,之后却是传出他贪墨军饷的事情,要不是他原来有战功在身,恐怕就不是清退出军队那么简单。”

在不远处调配着给郭虎禅用的膳食的陈清也不由竖起了耳朵,像这种军中秘闻,他倒是不介意偷Ting个几句。

郭虎禅拿起那一叠卷宗,随手翻了几页后,朝坐下来的苏文焕问道,“苏大哥,那你有没有查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当然有,我问了那折冲府不少士兵,都说许苍头不是个会贪墨军饷的人,他是被冤枉的。”苏文焕得意洋洋地说道,他下去折冲府的时候,那些留守的士兵可是个个讳莫如深,不敢说话,最后还是给他唬得全讲了出来。

王海宾在边上表情变得有些不大自然,毕竟苏文焕说的事情,让他这个北庭都护府出身的人多少觉得有些丢脸。

“那个许苍头,是个老兵,少年时就在折冲府里服役,后来被调去戍边,三年里因为立级功七级,因此当上了个十夫长,要不是这些年没什么仗打,军队又给一再裁汰,他早就是个百夫长。”苏文焕如数家珍地说起了许苍头的详细,“这个许苍头当时在边军里被人称作许疯子,一来是说他打仗不怕死,二来是说他Xing子倔强。”

“三年前,他驻守的长城一线,有契丹部落犯边,当时他所属的军堡里一曲兵马,合共两个百人队出战,最后他自己所在的那个百人队几乎全部死战殆尽,只剩下十几人,而另一队却只折损了半人马。”说到这里,苏文焕忍不住冷笑起来,“这事情明显得很,那个许苍头所在的百人队给另一队做了踏脚石,那另一队带队的军侯就是那个孙万荣。”

“战后,许苍头和剩下十几个兄弟,回到北庭都护府,却是向军法处申饬孙万荣故意见死不救,为自己博取战功。”苏文焕说到这里不由看了眼边上脸上露出吃惊神情的王海宾,声音不由高了些,“可最后,那许苍头反倒落了个诽谤上司,被贬去折冲府,没过多久就因为贪墨军饷给踢出了军中。”

郭虎禅这时已经翻阅完了那些卷宗,眉头也不禁挑了挑,看起来北庭都护府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铁板一块,这些年里不知道究竟藏了多少黑暗和猫腻在里面。

“子安,大都护可知道这件事情?”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王海宾,他相信苏文焕即便是心中不满北庭都护府,可也不会故意中伤,那么许苍头和他身边的兄弟就都是被人冤枉的。

“这件事情,大都护不知情,我也不知情。”王海宾答道,可是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许苍头向军法处申饬,而且对方还是他自己那一曲的上司,一个掌兵军侯,这样的事情,军法处说什么都该向大都护禀报一声,可结果这事情从头到尾他们居然毫不知情。

郭虎禅摇了摇头,他现在明白王方翼为什么会站在他这一边了,不说他是自己父亲的老部下,也不说他是觉得跟着自己比选择未央宫里那一位强,恐怕最现实的理由还是这位大都护手上并没有他原先所想的那些筹码。

“那个孙万荣又是什么底细?”郭虎禅看向了苏文焕,不过苏文焕这次却是没什么话了。

“那个孙万荣去了玄菟郡的前线,我已经让杜百户派人去查他的底细了。”苏文焕答道,接着看了眼身边的王海宾,原先是顾虑这个家伙的身份,所以没找他打听那个叫孙万荣,可如今看郭虎禅似乎并没把他当外人,倒是可以从他嘴里知道些事情。

“子安,你知道吗?”郭虎禅也看向了王海宾,他不需要一个内部争权夺利的北庭都护府,他需要的是一支团结的北庭军队。

“孙万荣,祖上是契丹人,祖父是太宗朝的归义胡,到他父亲时,他几个叔伯都是战死沙场,因此孙万荣进入军中后,也是颇为顺利,三年前那次他以一曲人马,大破犯边的千人敌骑,斩四百余级,一路平步青云,升到了将军。”王海宾沉声说道,尽管他也不喜欢孙万荣,可也没说什么中伤他的话。

“看起来这个孙万荣背后倒也不是那么简单。”郭虎禅自语道,他可不相信就靠孙万荣那样的家世可以这么快地当上将军,整个北庭都护府里,家中父祖叔伯兄弟战死沙场者也不在少数,可又有几个‘孙万荣’。

苏文焕和王海宾都没有说话,因为这要是再说下去,恐怕就会扯到一些大人物身上去,而现在屋里还有个‘外人’。

陈清似乎知道苏文焕他们在想什么似的,了起来,主动告退了。

“子安,你去找大都护,就说让他好好查下都护府内和长安或是瀛洲唐王府有关系的人,立刻拟出份名单来给我。”郭虎禅朝王海宾吩咐道,如今的局势真是叫他不得不心。

“是。”王海宾应声离开了,那个许苍头的事情,他要告诉叔父,看起来有很多事情他们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二郎,我觉得这蓟县不太安全。”等王海宾离开后,苏文焕却是皱紧了眉头,他不是信不过王海宾和王方翼这对叔侄,而是一想到那些行刺的刺客这么好几天查下来,居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叫他心中有股不寒而栗的冷意。

“我也知道,但是我若走得太急,反倒会被人所乘。”郭虎禅目中亦是一片冷色,薛猛昨日已自向他禀报过,缇骑司调查的结果,那些白衣人查不到他们的来历,蓟县四处城门的进城记录也根本查不到任何有可疑的地方,就连他们用的兵器,弓弩也查不到有价值的东西,唯一算是有点用的线索,也就是那些弓弩威力和军中制式弓弩一样,但却绝不是军中之物。

这就足以说明那些白衣人,要么是化整为零进入蓟县潜伏,要么就是很早就已经潜伏在城内,而至于他们所用的兵器和弓弩,是出自手艺高的匠人之手,而那工匠很可能和军中有所关系,但是这些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些白衣人的幕后黑手拥有的实力远过郭虎禅的预料。

“你先派人去安抚许苍头他们的家人,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尽量满足他们。”郭虎禅朝苏文焕吩咐道,然后又吩咐了一句,“让大家甲不离身,刀不解鞘,做好随时去乐浪的准备。”

“我知道了。”苏文焕应了一声,蓟县这里,实在太乱,尤其是缇骑司不像以前那样无孔不入,他们不知道到底谁可信,谁不可信,那么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前线的老兵大营,那些可都是长安来的的老兵,尤其是那些当年景武太子手下的老虎贲,绝对可靠。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看着离去的苏文焕,郭虎禅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被刺杀,恐怕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到底会生什么事情,连他也猜不到。



蓟县城内,来贺买下的宅子里,这个当年在河中战场上被人称做屠夫的越侯两眼里满是凶光,郭虎禅被刺杀的消息,一直都被封锁,他是王方翼在郭虎禅无事后,私底下派人送信给他才知道。

对于来贺来说,那些刺客的幕后黑手是在挑战他们整个功臣集团,现在郭虎禅已经是联系整个功臣集团,将其凝聚为一股力量的象征和代表,只要郭虎禅还在,他们迟早都会重新入主朝堂,开始新一轮的西进和版图扩张,而不是守着祖宗的基业堕落。

“从今天开始,所有和唐王府有关的产业,全部给我破坏掉。”来贺脸色Yin沉地朝房中的来福吩咐道,虽然他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些刺客和唐王府有关系,但是他心里认定这事情和那群李唐余孽逃不了干系。

“是,侯爷。”来福应声道,他虽然未曾从自家侯爷口中确认郭虎禅的身份,但是心里却多少明白几分,而且他曾和郭虎禅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对于郭虎禅被刺之事也是颇为愤怒。

“老东西,千万别被我们抓到把柄,不然就是有太祖皇帝的丹书铁卷也救不了你。”来福退出后,来贺看着长安的方向,口中冷声哼道。

此时北庭都护府内,王方翼这个大都护脸色也是异常难看,而王海宾就站在一边,看着这位叔父脸上的脸色不停地变化。

“这件事情,回去告诉殿下,就是我已知道,我会尽快把名单送过去的。”王方翼意识到自己过去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恐怕长安城里的勾心斗角早就蔓延到北庭都护府里,这十年里起来的少壮派将领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其他人或势力的棋子。

“子安,带上你觉得绝对可靠的士兵去保护殿下。”王方翼朝王海宾吩咐道,虽然他相信那幕后黑手胆子再大,也不敢再来刺杀郭虎禅,可心总归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没有错。

“是,叔父。”王海宾心里也已经明白,刺杀这件事情,已经让自己这位叔父心里有了Yin影,这位叔父是绝不容许殿下被刺杀的事情第二次生的。



蓟县城内,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是街头巷尾,那些仍旧开门迎客的酒肆茶馆里,里面的喝茶吃酒的人,却仍是议论着这几天生的事情,猜测着那几日那些士兵口中因为刺杀而搜索全城的事情里,被刺杀的人究竟是谁,竟然惹得这般兴师动众,这样的场面他们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北庭都护府内,郭虎禅此时在房间里,看着面前刚刚来的长安来人,却是接过了那封家书,那是阿青派人带给他的。

打开信封,郭虎禅看起了信,然后他的表情凝滞住了,看得边上的苏文焕和薛猛都是一阵莫名,还以为长安城里出了什么事情。

郭虎禅猛地站了起来,满脸的欣喜若狂,手里捏着信,口中说不出话来。

“你们先下去。”薛猛觉得情况不对,却是朝那个送信来的人和房间里的陈清道。

“殿下,到底出什么事了。”等其他人离开后,薛猛才紧张地问道,虽然郭虎禅看起来是欢喜的样子,可是怎么看都不对劲,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郭虎禅这种好像欢喜得傻了的表情。

“我有儿子了,我当父亲了。”郭虎禅看向了朝自己问道的薛猛,却是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大声说道。

随着郭虎禅的话,苏文焕和薛猛一时间都是傻了,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着两人同样狂喜起来,似乎当爹的是他们两个一样。

郭虎禅把手里的信给了薛猛和苏文焕,兴奋地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阿青问我,儿子取什么名字好?”

薛猛和苏文焕两个人凑在一起,看着信上的内容,也是陪郭虎禅一样傻傻地笑了起来,这个男孩的出世,意味着郭虎禅有了继承人,比起未央宫里那个到现在都没让后宫的妃子怀上种的无能家伙来说,更加说明郭虎禅是天命所归,想必此时长安城里,他们的父亲,祖父早就高兴坏了。

孩子是三个月前出世的,那时候正是长安城里最寒冷的时候,有贺氏这个太皇太后的精心照顾,阿青母子平安,却是取了个Ru名叫虎,至于正式的大名,阿青却是想要让郭虎禅亲自给孩子取,因此却是写了封家书,派人送到了蓟县。

“名字叫什么好?”郭虎禅看向了薛猛和苏文焕,他现在根本静不下来,对于前世孑然一身的他来说,这个孩子的出世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他现在真地很想立刻赶回长安,和阿青团聚,看看这个孩子。

“叫什么好,叫什么好,我想想。”苏文焕口中喃喃自语道,很是认真地想了起来,而薛猛也不比他差到哪里去,这可是为以后的太子取名字啊,要是郭虎禅真地用了他们取的名字,以后还不是能羡慕死长安那些家伙。

“叫郭猛如何?”薛猛抢在了苏文焕前面,脱口而出道。

“薛大郎,你这什么破名字。”苏文焕看着薛猛,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薛猛这个混蛋平时看着好像满肚子学问,真让他取个名,竟然如此草包,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拿来用了。

“你那才是破名字?”薛猛看着取笑自己的苏文焕,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又能取出什么好名字来。”

“郭昭武,怎么样?”苏文焕说出来自己想的名字,一脸的自得。

“昭武,显扬武威,名字倒是不错。”薛猛的脸抽了下,显然是不太服气居然叫苏文焕这个家伙取出了这样的名字。

“昭武,郭昭武,听上去不怎么顺。”郭虎禅却是一句话让苏文焕脸上的得意一下子没了。

“景隆,坚强曰景,高大曰隆,就叫郭景隆。”郭虎禅喃喃自语道,接着脸上变得坚定起来,他决定用父亲谥号中的景字作为自己的孩子的名字。

“郭景隆。”苏文焕虽然有些沮丧,但是和薛猛念着这个名字,倒也觉得听上去还不错,最重要的是郭虎禅自己也很喜欢这名字。

第八十章 长安暗流

第八十章长安暗流

飘落的雪花里,阿青抱着儿子,看着远处的天空,在她身旁是几名打着罗幛的披甲士兵,而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就在不远处的暖亭里看着这个孙媳妇,满脸都是笑意,曾长孙的出生,让她这个孤独了二十多年的老太婆,忽然间好像年轻了许多。

“青儿,过来坐会儿,心冻着虎。”贺氏笑吟吟地开口道,一边朝阿青招着手。

整陷入遐思的阿青回过了神,她连忙抱着怀里的儿子回到了暖亭,“来来,坐这边。”贺氏招呼着,然后抱过了自己的曾长孙,一看到那张圆圆的红扑扑的脸,脸上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庭院里,守卫的士兵和内侍,宫人并不多,但是每一个人都有些年纪,他们都是这些年来一直跟随贺氏的老人,每个人都知道阿青和被贺氏抱着的孩子的身份,脸上亦都挂着笑意,尤其是那些虎贲老兵,更是心里高兴。

庭院外,远处的宫门外,贺正阳披着大氅,整个人站在宫墙下的Yin影里,有种格外沉重的压抑感,这个平时总去很和蔼的老人,此时却像一柄出鞘的杀人刀一样,浑身都透着一股叫人心悸的冷意。

不多时,正逗弄着曾长孙的贺氏身旁,匆匆从宫门处赶回来的内侍心地上前,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贺氏的眉头轻皱,然后开口了,“知道了,摆驾。”

将曾长孙还给阿青,贺氏看着似乎有些舍不得自己的曾长孙,满脸歉意地朝阿青道,“青儿,奶奶有事走开一会儿,你先陪虎玩儿。”

“是,奶奶。”阿青有些意外贺氏的离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经彻底把这个从来不准自己叫她太皇太后的老人当成了自己的长辈亲人,而从儿子虎出生后,贺氏更是从来都不会厌倦和这个曾孙子相处的每一点时间。

阿青没有想太多,只是很快抱着儿子,轻轻地摇着,讲起了郭虎禅的事情,她要让儿子知道,他有一个英雄般的父亲。

点着长明烛的偏殿里,贺氏见到了自己的兄弟,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似乎老好人的兄弟动真怒的样子,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两样,因为她感觉到了这个兄弟眼里那凌厉的杀机。

“究竟出了什么事,阿弟?”没有外人,贺氏自然不会跟这个兄弟再见外,直接开口问道。

“太皇太后,殿下他在蓟县被人行刺,刺客虽未得逞,可殿下受了伤。”贺正阳几乎是铁青着脸说出这个消息,郭虎禅醒过来后,薛猛后面派出报信的人,一硬生生地跑废了十几匹驿站的良驹,才赶在同一天之内,把郭虎禅遭到行刺后重伤不醒的消息前脚后脚地送到了贺正阳手里。

贺正阳当时几乎被前面送到的消息惊得手足冰冷,还好随后送到的消息让他放下了心,不然的话,恐怕他就要召集薛讷等人,直接采用最激烈的手段来一场宫廷政变了。

“虎禅他受伤了,伤得怎么样?”贺氏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的惊慌,她几步间走到了贺正阳身边,抓着他的手问道。

“殿下的伤无碍Xing命,已经没事了,太皇太后不必担心。”贺正阳回答道,接着他拿出了那后一份送来的密报递给了面前的姐姐贺氏。

这时贺氏听到郭虎禅没事,已自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打开了那份密报,看了起来,只是片刻后,贺氏脸上已经满布杀机。

“给哀家查出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贺氏的声音气得有些抖,她就郭虎禅这么一个孙子,才刚刚相认,她就差点像当年失去儿子那样失去这个孙子,这已经触到了她的逆鳞。

“太皇太后,此事还需瞒着阿青。”贺正阳朝自己已经失去冷静的姐姐,沉声说道,也是在提醒着贺氏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哀家知道,阿弟,你立刻去找曹少钦和李业嗣,就说哀家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都要给哀家查出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派的,哀家要那个人付出代价。”贺氏深吸了一口气,才朝贺正阳吩咐道。

“是,太皇太后。”贺正阳离开了,郭虎禅被刺客行刺,而且从目前消息里得到的情况看,那些刺客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而这次的刺杀已经触碰到了他们这些重新联合起来的功臣集团的底线。

缇骑司府内,李业嗣静静地跪坐着,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杜老大派人秘密送回来的报告,他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上去平静,可是他的手却在微微地着抖。

在那份报告旁边,是李秀行在几个月前用暗语写的报告,当时李业嗣得知这个最出色的儿子并没死时,心里满是欣慰,但是儿子送回来的消息,也让他心里沉重,唐王府很可能Yin谋造反,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叫他不敢掉以轻心。

当时李业嗣派了不少精干的人手去了朝鲜行省,可是他万万想不到,郭虎禅居然会在蓟县被刺客行刺,而且几乎丧命,这让他不禁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早点找贺正阳,薛讷他们通个讯,而是想着稳妥点,等有更准确的消息再找他们。

李业嗣不敢想想一旦长乐宫里的太皇太后知道了这个消息,会做出什么举动来,现在他只希望太皇太后到时能够保持冷静。

“来人,备车。”李业嗣高声道,他现在打算先去郑国公府上一趟,找贺正阳商量这件事情。

李业嗣刚刚出了缇骑司门口,贺正阳派来的府中侍卫已经到了,正是请李业嗣过府一叙。

李业嗣是何等人物,立刻便知道贺正阳恐怕已经知道蓟县生的事情了,这也让他心里多少放下了点心,看上去这位老世伯似乎并没有失去冷静和理智,这样就好办得多。

李业嗣到了贺正阳的书房里,却是看到了他并不喜欢的一个人,曹少钦。

缇骑司内外两个指挥使相来不对付,而李业嗣和曹少钦更是如此,不过这一回两人都明白兹事体大,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互相冷嘲热讽,毕竟贺正阳的资格摆在那里,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看起来,你也应该知道蓟县的事情了?”贺正阳瞟了眼进来后神情有些异样的李业嗣道。

贺正阳的话一说出口,李业嗣和曹少钦的脸色都是冷了下来,那个派刺客行刺郭虎禅的人等于是在向他们这些属于郭虎禅一边的所有人在挑衅,特别是他们两人,这一次几乎可以说把脸全都丢光了。

文皇帝之后,缇骑司不再像以前那么风光,各地卫所的人手短缺,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这并不是他们用来原谅自己的借口,起码在李业嗣和曹少钦看来,郭虎禅遇刺,他们都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太皇太后给你们的懿旨就是查出幕后主使,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贺正阳看着曹少钦和李业嗣,缇骑司分为内廷外卫,虽然彼此互相制约,但是只有两者合作的时候,这个帝国最强的情报存在才会展现出它真正的力量。

李业嗣和曹少钦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明白贺正阳话里的意思,虽然他们都不喜欢对方,但是面对这次的刺杀,也只有他们互相合作,或许才能查到那个几乎滴水不漏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老叔,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李业嗣这一次没有再犹豫,而是将唐王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贺正阳看着面前的李业嗣,声音变高了,但随即又低了下去,“算了,我明白你是怕牵扯到那一位罢了。”

曹少钦在一边面无表情,他当然明白贺正阳口中那一位是什么人,平阳王郭长生,他的祖母是孝烈皇后李秀宁,当年太祖皇帝驾崩前,却是给这位平阳王了丹书铁卷,只要平阳王府不是犯了谋逆大罪,其余罪皆可免死,一直以来这位平阳王都是很安静地当自己的王爷,少有出现在朝野的视线中。

但是提到唐王府,却不由得不让人联想到这位平阳王,曹少钦清楚要是换了他是李业嗣,恐怕也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而是要等近一步确定后,才会说出来。

“平阳王那里,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贺正阳阻止了想要辩解的李业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平阳王,就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当年太祖皇帝本来是有意传位给他的父亲郭昌,但是他父亲郭昌和孝烈皇后一样英年早逝,再加上当时所有的大臣们都认为有着李唐血统的孝烈皇后的子嗣不该继承帝位,于是才有太宗皇帝即位。

太宗皇帝即位后,对这个侄儿也是非常照顾,一直以来都是赏赐优渥,景武太子在世时,和这位平阳王爷关系也很不错,可真是因为如此,贺正阳才更觉得这位平阳王爷的可怕,一个始终戴着面具的人实在太难让人看透他的真实一面了。

“我知道了,老叔。”李业嗣应声了,平阳王府也算是大隐隐于朝的那种存在,可是从没人敢看平阳王府的力量。



程务挺的府邸书房里,看着来访的薛讷,程务挺有些吃惊,因为薛讷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对这个老上司可是了解得很,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薛讷拥有这种可怕的表情。

“你自己看吧?”薛讷将自己从贺正阳那里得来的密信扔给了程务挺,如今程务挺已经是他们一党,枢密院是他们唯一掌握的地方,虽然里面可能还有些不安定的因素,但是已经降到最低,但是北庭都护府,甚至于其他都护府都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程务挺看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想象要是郭虎禅真地被刺杀身亡的话,到底会出现什么后果,也许长乐宫的太皇太后会不再管什么祖训,毫不顾忌什么后果直接动一场宫廷政变,到时候整个帝国的国体都会被破坏。

“天佑大汉,殿下安然无恙。”程务挺自真心地说道,郭虎禅本人的才干器量和手段都是一个如今的帝国所需要的皇帝应当具备的一切,只要郭虎禅还在,就能统合那驳杂庞大的功臣集团的力量。

“北庭都护府那里恐怕已经有了很多内Jian。”薛讷恨恨地说道,过去二十年里,他当这个枢密院太尉,一边要应付文皇帝的猜忌,一边还要应付内阁那帮家伙,没想到苦苦支撑之下,还是出了那么大的问题。

“安西都护府那里,得尽快派人去一趟,那里可绝不能出岔子。”薛讷从贺正阳那里也知道了唐王府和平阳王的事情,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像原先那样,对于帝**队内部还是充满了绝对的信任,他绝对不想看到帝**队内部因为那些派系而分崩离析,一个帝国海军的分裂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我知道了。”程务挺点了点头,虽然安西都护府目前看起来拥有的作战兵力是最雄厚的,可是比起过去全盛时期,简直是巫见大巫,要是黑衣大食铁了心的再来一次河中大战,恐怕他们只能坐看河中各属国的沦陷,要是安西都护府这时内部再出个什么岔子的话,说不定那些该死的大食人就会举着他们的新月旗,打到帝国的本土边境,到时候整个枢密院都难辞其咎,不但是他这个现任太尉,恐怕一大批人都得离开枢密院。

这时的程务挺和薛讷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自信,两人甚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那些居心叵测,试图夺权的人和势力。

长安城里,一股汹涌的暗流悄然涌动了起来,缇骑司化整为零地派出了不少人手前往辽东,而曹少钦也利用自己目前受到皇帝的信任,秘密去了未央宫一次,禀报了唐王府可能涉及到朝鲜行省的叛军一事,还隐隐暗示了目前的平阳王可能有问题。

曹少钦并没有在未央宫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起码皇帝看上去对于这些事情毫无所知,而反应也是同样挑不出毛病来。

此时远在万里之遥的乐浪郡,郭虎禅已经到达了前线,这时整个乐浪一线部署的帝**队大约有四万人,这其中包括他从蓟县带来的一万三千折冲府的士兵。

面对摆出死守架势的近二十万叛军,他们的兵力可以说是单薄异常,但是因为此前成功地骗到了新罗叛军,所以在他们防线对面的新罗叛军以为足足有过十万人以上的帝**队抵达,目前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

老兵大营里,帅帐里,郭虎禅看着面前的沙盘,如今已经是晚春,再过不久,朝鲜半岛的积雪就要开始融化,他不能再犹豫了,到底还要不要进行跨海战役,他必须在三天之内作出决定。

帅帐里,几个虎贲老将都是看着郭虎禅,他们是知道郭虎禅身份的,因此郭虎禅一到,他们就立刻让出了指挥权,就好象当年在太子殿下手下时那样。

“唐王府。”郭虎禅口中喃喃自语着,当年李建成带着李唐遗族到达当时还未改称瀛洲的日本列岛,却是主动和那些日本地方上的豪族联姻,让唐王府得以站稳脚跟,甚至壮大,虽然他的做法也加快了日本列岛的汉化,但是更多地恐怕还是为自己的家族打算。

到达乐浪郡后,郭虎禅见了来薇这个越侯府的大姐一次,而这位大姐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那就是唐王府是日本列岛和朝鲜半岛航线上最大的航运控制者,他们拥有的船只数量远远过越侯府能调集到的船只,换句话说,唐王府可能拥有一支藏在暗处的海军舰队,同时更能把过数万人的军队直接运送到朝鲜半岛。

这个不确定的意外因素,让郭虎禅第一次犹豫起自己先前的战略和决定。

“大人,目前我军眼前的新罗叛军,兵无斗志,军中士气惶惶如惊弓之鸟,要是我军轻兵直进,当可击溃新罗叛军。”王海宾终于忍不住在一旁说道,他终究是个纯粹的军人,不能再看着战机被贻误下去。

“你说得也有道理,当年淝水之战,苻坚虽然号称百万大军,可是先锋二十万大军战败之后,直接全军崩溃,不战自败。”郭虎禅自语着,既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像是说给帅帐里其他人听的。

“我军现在轻兵直进,或许可以击溃新罗叛军,但是想要完成全歼之举,却是很难办到了。”郭虎禅自从学习兵法以后,秉承的理念就是尽一切力量歼灭敌军。

听到郭虎禅的话,王海宾,薛猛,苏文焕和帐中的将领都是一惊,没想到郭虎禅居然是想要全歼二十万新罗叛军,而不是击溃。

郭虎禅沉吟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要牺牲掉当初布局在新罗叛军中的那几个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创造出合围叛军的机会出来。

“我们佯败yin*叛军追击,然后将其围歼。”郭虎禅指着如今他们防线后面的沙盘模型,朝众人沉声道。

第八十一章 迟来的任务

第八十一章迟来的任务

新罗大营,一处营帐内,高远山看着地上已经化开的雪水,一脸的平静,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已经按照郭虎禅的吩咐,成功地让叛军相信帝国大军集结于乐浪郡,可是直到现在,一切都很平静,叛军后方没有传来任何不利的消息。

想到那一路上为了让自己和其他两个人取信于叛军而牺牲的兄弟,高远山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他和另外两个还活着的兄弟并不怕死,只是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而等待总是折磨人的事情,高远山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对郭虎禅这个大人的信任,虽然他知道金政明这个贼被人摘了脑袋,很有可能就是郭虎禅带人干的,但是这和当初他召集他和另外六个兄弟时说得并不一样,他们的牺牲换来的应该是整个叛军被消灭,而不是成就郭虎禅个人的名声。

就在高远山的心里好像有一条毒蛇般吞噬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了喧哗吵闹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高远山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几个穿着皮裘的人在一队叛军士兵的护送下,大声嚷嚷着各种污言秽语,讨论着昨晚到他们营帐里侍寝的新罗小娘子的妙处。

看上去这几个人好像是那些利欲熏心,胆大包天地仍旧敢跟叛军做生意的胡种商人,可是在高远山这个原本潜伏在辽东帝**队的缇骑司密探来说,他仍是很快分辨出了这几个胡种商人是他的同僚,他们在行走时那不容易被人现的小动作和语言里一些特殊的音调和字节,都在向他传递着信息。

高远山本来已经渐渐滑向怀疑的心,这时候忽然间又回复了过来,那种盲目等待的日子是寂寞而痛苦的,但是现在这些突然出现的同僚,让他知道自己和那些死去的兄弟并没有被忘记。

高远山低低地骂了几声,然后在营帐外两个叛军士兵的目送下,折回了自己和同伴的帐子。

营帐里,另外两个和高远山一样的缇骑司密探都是沉默地躺着,静静地着呆。

高远山闪了进来,然后看着两个同时抬起头,朝他看了眼的同伴,做出了禁声的手势,顿时让那两个同伴脸上都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两人随即从榻上跳了下来。

三个人聚拢在一起,高远山却是抬高了几分声音道,“刚才不知道哪来的几个蛮子,真是毫无礼数…”高远山说话时,手指却是沾了水在案几上飞快地写着字。

很快帐子里,三人都是大着声音说起了话,同时飞快地彼此用笔谈交流着,在知道有同僚来了叛军大营,而且是伪装成商人,并且约他们今晚见面,另外两个人都是有些兴奋。

高远山也是同样心里期待着晚上的见面,不管他们会接到什么命令,都好过继续等待下去。

此时军帅营里,金隆基正站在地图前,皱着眉头,春天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积雪化开,只消太阳晒上几天,泥泞的地面就会被晒干,变得坚硬,正适合骑兵作战。

金隆基手上的骑兵不过两万,而这几乎是他能拼凑出来的极限,不过那些将领虽然表面上服从自己,可实际上除了他掌握的五千人外,其他的不过都是阳奉Yin围罢了。

不过对于金隆基来说,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军械辎重,他的面前是帝国过十万的军队,和他们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人不同,一旦帝**队展开进攻,他们会立刻陷入苦战。

虽然前几天突然带着一批箭矢来的契丹商人显得蹊跷了点,可是金隆基也只有选择去相信这些契丹商人能够带给他更多的箭矢,甚至于其它他所需要的东西。

如今的朝鲜行省境内,本来还有胆子逗留的那些商人们都因为那两座被冰封的人头京观而被吓得逃离了,甚至于一批朝鲜行省的本地商人也开始逃往海对面的瀛洲,因此金隆基对于这个时候还主动上门,卖给他急需物资的那些契丹商人就算有些怀疑,可也不愿意轻易断了这条线。

“大王,那些契丹蛮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他们带来的那些箭矢不过区区三千枝,就敢要我们那么多钱。”金隆基身边,一个亲卫将领一想到那些贪得无厌的契丹商人,就忍不住骂道。

“我们需要这些箭矢。”金隆基摆了摆手,那些契丹商人带来的不是普通箭矢,而是用精钢打造箭头的弩矢,一看就知道是帝**队里用的上等货色,虽然不知道那些契丹商人是什么来路,可是他需要这些箭矢,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亲卫将领不说话了,当初他们打下熊津城,武库里封存的兵器装备,被那些可恶的靺鞨人拿出了不少,不过好在留了不少强弩,但强弩所需要的箭矢却是极为紧缺,没有与之相对应的箭矢,强弩的威力会打不少折扣。

“他们喜欢酒就给他们酒喝,喜欢女人就继续给他们漂亮的少女。”金隆基转过了身,朝帐子里的那些将领说道,“我们还需要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哪怕价格再离谱都必须接受。”

金隆基的话,无疑让人颇为憋屈,可是没有人能否定他说得不对,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依靠这些契丹蛮子了。

金隆基挥退了手下,只留下了金理洪这个兄弟,当日正是这个兄弟在清楚局势的严重后,直接交出手上的兵权,主动认他为大王,之后又帮他收服了几个兄弟,才让他得以可以控制目前的二十五万大军,虽然这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情况,可是已经比他当初所设想的情况好得太多了。

“大王?”金理洪不太明白金隆基为什么要单独留下自己。

“地上的雪很快会化完,到时候等地干了,很可能对面就会打过来,你觉得该如何应对?”金隆基朝金理洪询问道,对面那过十万的帝国大军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

“大王,其实现在反而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金理洪咬了咬牙说道,尽管他知道自己说的不过是给自己壮胆,但是如果他们继续等下去,和等死没什么区别,“如今正是化雪的时候,对面的汉军肯定不比我们适应,而且地势泥泞,他们的骑兵挥不了太大的优势,同时他们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会主动进攻,我们不是没机会。”

金理洪虽然说话时气势汹汹,可是却不时地看着金隆基脸上的表情,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让我再想想。”金隆基没有直接答复金理洪,仍旧有些犹豫,现在军士气并不高,一旦进攻受挫,很可能会直接导致全军崩溃。

金隆基也好,金理洪也好,他们此前最多也就指挥过几万人的军队,像现在这样二十五万的大军,几乎搜刮了控制地区所有的物资,倾尽全力打一场输就是一败涂地,没有翻本机会的生死之战,他们也是毫无经验,目前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加固大营和几处犄角相守的别寨的防御。

主动进攻,虽然看上去是上策,但是对于金隆基来说,里面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更愿意做防守一方。



夜晚,高远山三人都是一身劲装,营帐里只有烧袖的炭火映出的微弱火光,他们如今在叛军里的地位颇为尴尬,虽然那个金隆基看上去和以前的金政明一样对他们还不算太差,可是也没怎么把他们三人当回事情。

突然间,高远山三人都是同时目光看向了被掀开一角的帐帘,接着他们看到了溜进来的黑影,从长相看那是个契丹人,不过三人一脸的平静,缇骑司里本来就有不少各种族裔的探子,一点都不奇怪。

高远山很冷静地和那个来的同僚对完了切口后,方才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联系我们?”

“大人说了,原计划取消,瀛洲那里出了点变故。”那名看上去和契丹人没什么两样的缇骑司密探压低了声音说道。

“瀛洲那里出了变故?”高远山三人都是心一惊,谁也没想到当初定下的计划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都是在辽东待了好多年的老人,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瀛洲的事情,而且能够让郭虎禅放弃原定计划,那除了唐王府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势力。

“没错,具体详情我也不知,总之此次我来,是执行大人交待下来的任务。”

“什么任务?”高远山盯着面前的同僚,因为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那种已经做好死亡的觉悟。

“配合你们刺杀金隆基,而且得让金隆基最后活下来…”

高远山三人的神情变得错愕,谁也没想到这些来叛军大营联系他们的同僚竟然是来执行一个必死的任务的。

“我们知道了。”高远山带头道,为国捐躯的觉悟他们三人早就有了,自从那些兄弟们先他们而去后,他们也没有活着再回辽东的打算,只是希望自己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一点,只要能让那二十五万叛军全部被歼灭,他们三个人的Xing命又算什么。

第八十二章何为不动如山

第八十二章何为不动如山

天已黎明,高远山和两个同伴都是把昨夜的那位同僚带给他们的三柄匕贴身藏了起来,原本浮躁的心情也静了下来。

新罗叛军大营里,那些从各地强行征的新兵在老兵的驱赶下开始了新一轮的加固营垒,落在那些扮作契丹商人而来的缇骑司密探眼里,自是心中清楚,要是帝**队正面强攻叛军大营恐怕会吃亏得很。

不过这时候他们反倒是不急着行动了,就让这些叛军士兵再多徒劳地耗些日子罢了。

一连四五天,那个自称叫做萧五和高远山他们联系的缇骑司密探却是和手下在叛军大营里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但凡是叛军送来的姑娘统统来者不拒。

萧五他们的举动让那些新罗将领更是鄙夷他们,不过他们浑然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是借着喝酒,不时在军营里闹些事情,却是摸清了叛军大营的情况。

第六天,夜晚,高远山和两个同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就在白天,他们收到了萧五的暗号,今天晚上动手,他们负责刺杀金隆基,而萧五和他的人则去叛军的辎重营放火。

高远山走到了帐门口,他和两个同伴走路时就好像夜行的猫一样,轻柔无声。

轻轻挑开帘子的一角,高远山看了眼在依稀的月光下模糊的叛军守夜士兵,人悄悄地从那微微打开的缝隙里闪了出去,这时候地上的雪只是半化,夜里的风又大,而那两个守夜士兵都是缩着身子躲在了背风处昏昏欲睡。

高远山和一个同伴,就好像黑暗里的两道鬼影悄悄潜近了那两个守夜士兵,而剩下的一人则是盯着营外远处不时晃动的火光,替他们把风。

打磨得粗糙的匕刀身,黯淡无华,在黑暗中除了森冷的寒气,没有半点光透出来,高远山和另一人就好像暗夜里捕猎的豹子一样,忽然扑向了各自的猎物。

两个守夜的叛军士兵,昏昏沉沉间,根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鼻,接着喉咙被割断了,温热的鲜血喷落在风中,打在了高远山他们的手上。

捂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各自的目标已经彻底死了,高远山才和同伴将两名叛军尸体扶着心地拖回了自己的营帐里。

当高远山和另一名同伴再出来时,他们已经换上了叛军士兵的衣服,腰里也各自多了一柄长刀。

出了营地,高远山三人仍旧是心翼翼地穿行在叛军各个营地间的空隙处,成功地摸进了中军,一路上竟然没有被任何人现。

就在高远山他们往着帅帐而去的时候,萧五也带着他的手下正往辎重营而去,而他们先前所住的营帐里,是六具被扭断脖子的女人尸体,而营地口的守夜叛军也同样被拧断了脖子。

呼啸的风里,高远山看着不远处已经能看清楚火光透出来的帅帐,挥手示意身后两个同伴停了下来,那个金隆基怕死得很,一到晚上,帅帐里必然灯火通明,他们很难继续向前了。

这个时候,高远山只能等待萧五他们制造出混乱给他们可乘之机。

辎重营是一军之重,不过在新罗叛军的大营里,辎重营的防备并不严密,至少在萧五他们眼里是这样,另外辎重营的叛军士兵都是新兵为主,而且地位低下,夜晚的巡逻几乎形同虚设。

不过萧五他们并没有过多地感概,而是直接潜入了辎重营,找到了储存囤粮的地方,开始放起火来。

特制的特殊火折子扔在帐篷上,瞬间就点燃了帐篷布,这时候萧五他们已经不再顾忌什么,将携带的火折子全部用光不说,一路上遇到的叛军士兵也直接砍杀在地。

火光很快就从囤粮的地方冲天而起,不过片刻功夫,整个辎重营里就闹腾了起来,那些被派来看管辎重营的叛军老兵和那些军官们都是喝骂着集合队伍,而附近营地的士兵也是匆忙地在军官的呼喊下慌乱地提着水桶救火。

萧五他们这时候已经完全不管自己会不会暴露出来,这些缇骑司里的精锐好手见人杀人,同时继续在所过之处到处纵火。

以新兵为主的辎重营里,很快就因此而变得混乱不堪起来,萧五他们专挑人少的叛军士兵下手,每次也都会放一到两个活口,到处去散播消息。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叛军新兵都是呼喊着自己的老乡逃跑,顿时间半个辎重营里都骚动了起来,而这时火势也开始蔓延开来。

不过这时候金隆基派到辎重营的那些军官和叛军老兵总算反应过来,那些老兵们在军官的命令下,连杀了几个大喊大叫的新兵,接着数十队全由老兵组成的队伍,前往各营压制那些骚乱的新兵。

萧五看到那些叛军已经反应过来,也没有多停留,只是带着身边还剩下的三名同伴,换上了从杀死的叛军士兵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往中军帅营赶去了。

这时候躲在中军帅帐远处黑暗里的高远山看着辎重营方向冒起的火光和那传来的杂乱叫喊声,不由心中一喜,萧五他们果然动手了,辎重营出事,金隆基肯定不会再待在帅帐里,而是会出来看个究竟。

就如高远山所想一样,被亲兵叫醒,知道辎重营起火的金隆基连忙披了衣服,就冲出了帅帐,他看着那被映红的天空,脸上的表情抽搐着,辎重营里的粮食可是他搜刮了自己所控制的全部地区才凑出来的军粮,要是这些军粮出了事情,整支大军连打都不用打,恐怕就直接崩溃了。

“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去救火啊”金隆基回过神后,却是朝身旁一群不知所措的亲兵和赶来的将领大声怒吼道。

随着金隆基的咆哮,那些将领和亲兵才好像如梦初醒般,开始调动中军的士兵去辎重营救火,顿时整个场面变得乱糟糟起来。

躲在暗处的高远山,看着乱起来的中军大营,还有金隆基身边那些乱起来的亲兵,目光里充满了杀气,他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趁着整个中军的兵力被调动起来的时候,高远山和身边同样穿着叛军军服的同伴,假装押着另外一名同伴现身了出来,然后便朝金隆基的方向而去。

“大王,我们抓到了一名奸细。”高远山用新罗话大声说着,这时候不管是金隆基还是其他人都好像被辎重营突然冒起的大火弄得失去方寸,居然没有人怀疑高远山他们,叫三人顺顺当当地到了金隆基身前十步。

直到这时候,金隆基身旁的金理洪才第一个清醒过来,看着昏暗的火光里看不清楚面容的三人大声道,“你们从哪里抓到的这个奸细,是哪一位大人的手下?”

金理洪的大声质问,让金隆基也回过了神,不过这时候高远山他们三人已经动了,十步的距离,三人只是一个窜身,就冲到了金隆基的面前。

“保护大王,有刺客。”金理洪第一个拔剑护在了金隆基这个大哥面前,他知道要是现在辎重营大火,不知道情况如何,要是这个大哥再出什么事情,恐怕整支大军立马就会分崩离析,到时候他们金氏必亡。

金隆基还是头一回这么狼狈,他被金理洪一把推开,跌倒在了泥泞的地上,这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推开自己的金理洪,被一个刺客一刀搠翻在地,还有一个刺客则是快刀如电,荡开了他手下两名亲兵以后,仍是凶恶地朝自己扑来。

好在这时金隆基已经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挡住了那凶狠的一刀,而这个时候他边上那些将领,亲兵们都已是怒吼着扑向了这些胆大包天的刺客。

“留个活口。”看着一个瞬间被十几名亲兵围杀的刺客,金隆基大声道,他要知道这些刺客的来历,还有他们是怎么混进中军帅营的。

金隆基说话间,到了替自己挡了一刀的兄弟面前,扶起金理洪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王。”金理洪这时因为腹部的一刀,疼得满头都是冷汗,说话时仍是心有余悸,虽然刚才刺客那一刀只是刺伤了他的腹部,可要是再往上偏一点,恐怕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高远山的四肢被斩断,可是人却没有断气,任他再骁勇凶悍,可在几十倍于己的叛军士兵包围下,他没有挺上多久的时间。

火把的亮光照亮了四周,金理洪已经被人抬了下去,而原本的死人也被拖了下去,被传来的军医这时候正匆忙地帮断了四肢的高远山止血,要是这个刺客死了,恐怕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金隆基走到了那个刚才差点杀了自己的刺客面前,身旁两个亲兵手中的火把放了下去,照清楚了高远山的脸,然后金隆基脸上的神情猛地变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刺客居然会是高远山这个已经叛出汉军的叛徒。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局。”金隆基的心里面很快浮出了这样的念头,他很清楚,高远山他们潜伏这么长的时间,却选择在今天难,恐怕是早有预谋。

这时候,又有士兵前来报讯,不过这一次金隆基身边的亲兵们谨慎许多,帅营的营门前,那几个士兵被拦了下来,直接问了他们要禀报的内容,接着便让他们留在原地等候。

金隆基很快就知道那些契丹商人都不见了,而他们的营帐里只有被拧断了脖子的女人,金隆基脸上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他知道那些什么契丹商人都是假的,他们是汉军派来的死士,区区三千支箭矢,来换他的姓名和二十五万大军的后勤辎重,这实在是一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好,真是好得很。”金隆基的声音都有些气得抖了,从头到尾他都给愚弄了,“给我搜索全军,一定要把那些奸细给我找出来。”

金隆基的命令下达之后,中军剩下的士兵也行动了起来,而这时候正往帅营而来的萧五他们几个直接对上了那些被组织起来的叛军士兵。

“去死吧。”萧五厉声喝骂间,将一个叛军士兵砍倒在地,这时候他身边最后一个同伴已经倒下了,脸上的眼睛睁得很大,直直地看着他。

萧五这时候已经全身都沾满了血,而他四周那些叛军士兵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个凶悍的汉军死士刚刚足足杀死了七八个他们的同伴。

“上。”叛军士兵中的军官嘶吼了起来,接着带头挥刀扑向了这个凶顽的汉军死士,而他身后是一群叛军士兵涌上。

萧五倒下了,而那些面容扭曲的叛军士兵们对着他的尸体仍旧不知疲倦地挥着刀泄着。

天边亮起一丝鱼肚白时,辎重营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一夜未睡的金隆基,在帅帐里听着手下将领的损失报告,心中怒不可遏,囤积的军粮在昨夜的大火里,差不多被烧掉了三分之甚至差点全营营啸。

“那个高远山醒过来了没有?”金隆基看向了帐里的一名亲兵,那些冒充契丹商人的汉军死士死得一个不剩,如今唯一还活着的就剩下这个高远山了。

“已经醒了。”那名被问到的亲兵低声答道,他刚从关押的营帐里回来,军医官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了这个四肢都被砍断的刺客性命。

半个时辰后,金隆基出现在了关押高远山的营帐里,看着躺在榻上肢被砍断,脸色苍白如同死人一样的高远山,他的脸上满是狠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不然的话,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金隆基的声音就好像一条毒蛇一样让人毛骨悚然,可是高远山却仿佛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帐篷顶。

金隆基的表情扭曲了,他看向了帐子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军医官道,“让他好好活着,他要是死了,你也死。”说完便离开了营帐。



三日后,依然还是高远山所在的营帐里,金隆基身边跟着两个军中最会用刑的人,他们本来是朝鲜行省地方衙门里的狱吏,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折磨犯人,金隆基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他们找出来。

“你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金隆基看着淡漠地看着自己身边两人摆弄刑具的高远山,冷声说道。

高远山终于开口了,“你们这些卑贱的新罗咋种,我的同袍很快就会把你们全部杀光,用你们的人头堆成一座山,告诉所有人背叛我大汉的下场。”

金隆基没想到高远山居然还敢出口不逊,连忙朝身旁两人道,“给我用刑,别让他死就行了,本王要看他哀嚎求饶的样子。”

高远山看着拿着刑具走过来的两个新罗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比起缇骑司的手段来,这些新罗咋种连孩子都不如,“我在下面等着你们。”高远山说出这句话后,却是双目圆睁,用尽了全身力气咬断了自己的舌根,一口鲜血喷在了金隆基的脸上。

金隆基呆呆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咬舌自尽的高远山,过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然后他像疯子一样拔出了自己的刀,砍在了那张脸上带着嘲笑他的笑容的脸上。

营帐里的新罗士兵看着狂暴的金隆基,没有一个人敢动弹,生怕被这位暴怒的大王迁怒,和那个高远山一起被砍成肉酱。

知道高远山的尸体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金隆基才放下了手里的长刀,胸膛起伏着,脸上暴虐的表情才重新平复下来,他看向了边上被吓住的亲兵道,“把他的尸体扔到野地里去喂狗,还有那些汉军的尸体也一样剁烂了拿去喂狗。”

金隆基说完之后,却是回到了帅帐,现在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来处理,被这些该死的汉军死士一闹,原本军中就不高的士气现在就更加低落了。

“大王,汉军的意图不明,我们千万不可自乱阵脚。”金理洪却是抱伤来参加了军中会议,他交出兵权之后,差不多便成了谋士一样的角色。

“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太过操劳了。”金隆基这几句话倒是自肺腑,毕竟要不是金理洪替他挡住那些汉军死士的刺杀,说不定他已经死了。

“大王,我的伤不碍事,可是汉军的意图才叫人看不懂。”金理洪一脸的疑惑,这三天里,他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明白,高远山他们潜伏那么久,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一次刺杀的机会。

“有什么看不懂的,汉军是要烧毁我们的辎重,让我们不战自溃。”金隆基沉声道,然后挥退了帐中的将领,让自己的亲兵给金理洪搬了张可以躺下的胡床。

“大王,我始终都觉得不对劲。”金理洪摇着头,他始终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他说不上为什么。

“不要想那么,先把伤养好。”金隆基朝金理洪说道,如今他身边的人里,也只有这个兄弟是他能信任得了。

一连数日,金隆基都是精神紧张地注意着对面的汉军大营,因为地上的积雪已经全部化开了,天气也完全放了晴,用不了多久,泥泞的地面就会被晒干,变得坚硬,到时候便是汉军进攻的时候。

不过叫金隆基有些疑惑的是,对面的汉军大营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毫无进攻他们的迹象,就连原本那些极为嚣张的汉军斥候也似乎销声匿迹了一样。

又是三天过去,汉军大营依然毫无动静,这时候金隆基终于意识到一切事情或许和他想的有些出入了,而这时候从乐浪郡他早前派出的一些探子和细作传回来的消息终于让他明白自己上了当。

“汉军在撤走乐浪郡的百姓。”看着坐在榻前的金隆基,金理洪口中喃喃自语道,然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看起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被汉军给骗了,恐怕他们对面的汉军大营里根本没有什么十万大军,不过是汉军故布疑阵,用来吓阻他们的,这样一来高远山他们当初的假意投降也都可以说得通了,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汉军已经调集大军前往乐浪郡,随时会向他们开战,之所以后来和那些冒充契丹商人的汉军死士一起行事,恐怕也是因为天气转暖以后,他们的疑兵之计很难再继续下去,所以孤注一掷,打算烧毁他们的后勤辎重,同时刺杀他大哥,好让他们不战自溃。

金隆基也是想明白了这一切,他虽然憎恨汉军,可也不得不承认汉军这一手疑兵之计玩得确实漂亮,从刺杀他父亲开始,他们就完全着了汉军的道儿,把汉军当成了过去那个不可战胜的恐怖巨人。

“唉,我要是早听你的话,说不定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了。”金隆基叹了口气,想到了金理洪当日劝自己冒险一搏的建议。

“现在还不迟,大王你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军中将领,想必士气还是能鼓舞起来。”金理洪见金隆基有些灰心丧气,却是在边上说道,虽然如今军中士气确实低落,可是汉军却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强大,而且很有可能要衰弱得多,他们二十五万大军一鼓作气进攻过去,说不定还是有打赢的机会。

“说的不错,汉军故意示我以强,便说明他们如今的兵力恐怕捉襟见肘,否则也用不着撤走乐浪郡的百姓。”金隆基似乎是恢复了自信一般,侃侃而道,接着朝金理洪这个兄弟道,“我调十万人给你,你从南路进攻,我从北路进攻,咱们一起好好会会那些汉军。”

金理洪看着满面红光的大哥,心里知道自己当日那一刀没有白挨,二十五万大军要是挤在一块进攻,且不说兵力难以展开,指挥不便,而且也不适合他们的进攻之举。

“臣弟谢过大王。”金理洪朝金隆基一礼道,虽然他清楚自己现在有伤在身,即便一人独领十万兵马,恐怕也是有名无实居多,但怎么说也算是这个大哥已经没把他当外人一样来防着了。



帝**大营,郭虎禅听着那些老兵里的斥候回禀,知道对面的新罗叛军终于上钩了,从他们营地里那有些频繁的调动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打算主动进攻了。

高远山他们死了,郭虎禅心中清楚,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让高远山他们去执行任务时他们对自己的回答,现在他们已经做到了他们当初下的誓言,那么剩下来的就该是他去完成自己的承诺了,二十五万新罗叛军,不会有一个人活着回到朝鲜行省。

薛猛也是颇为兴奋地看向了郭虎禅,这段时间里,他们可是等得心情烦躁至极,要是新罗叛军继续龟缩,他们也只有干耗着,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知道瀛洲的唐王府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全军做好撤退的准备。”郭虎禅看向了帅帐里的一圈老将,一旦新罗叛军主动进攻,他们就要做出佯败之势,yi罗叛军追击,直到他们预设的战场。

“是,大人。”帅帐里,是一圈老将们中气十足的回答声,虽然这些身经百战,从来没有输过一阵的老将们对于佯败这种事情不怎么愿意,可是他们也都清楚想要全歼二十五万新罗叛军,光靠他们这一万老兵是绝对办不到的。

“我们出去走走。”布置完一切后,郭虎禅和薛猛走了出去,苏文焕对于佯败这种事情不敢兴趣,已自带着从北庭都护府里抽调出来的五千骑兵悄悄离开了。

“这一仗,你们觉得我们有多少胜算。”大营边上的山坡上,郭虎禅俯视着脚下忙碌的军营,朝身旁的薛猛和王海宾问道,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可越是如此,他的心反而越静不下来,因为佯败不是演一场戏那么简单,乐浪郡一线的军事堡垒,和近千的帝国士兵恐怕会因这个计划而在叛军的围攻下沦陷和战死。

“大人做的是对的。”王海宾的回答很简单,他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白,一个真正的名将固然平时爱惜士卒,但是到了战场,为了胜利,他们必须变得冷血无情,因为不那样的话,他们只会让手下的士兵死伤更加惨重。

薛猛亦是点了点头,为了最后的胜利,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他不希望郭虎禅因此而心生内疚,“军人战死沙场,方是我辈宿命,只要我们能打赢,那些牺牲的兄弟不会白死就够了。”

郭虎禅并没有说话,但他的心已经静了下来,接下来这一仗他绝不会输,他要用二十五万新罗叛军的人头,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汉军依然无敌,谁要是想挑战的话,就得做好身死族灭的觉悟。



新罗叛军的行动依然谨慎,起码金隆基和金理洪两个人还没狂妄到认为他们拼凑出来的二十五万大军真地能够一鼓作气地击溃汉军,那些话不过是他们拿来鼓舞士气用的。

比起过去来,新罗叛军的那些斥候们胆子无疑大了很多,起码他们已经敢靠近汉军大营侦查了,而这时候那些长安老兵们已经开始放水了,于是那些新罗叛军的斥候们惊讶地现,汉军大营里果然是空空荡荡的,不过是树了很多旗幡,充其量也就万把士兵而已。

接下来,虎贲营的老兵们也是杀了些似乎是偶然撞上的新罗叛军斥候,接着放回了不少活口,同时打斗的时候,还故意装死了大半。

大营空虚,多是头花白的老兵为主,手下斥候们带回来的消息,让金隆基和金理洪都是欣喜若狂,看起来汉军果然是不行了,居然让一帮老家伙守着大营来吓唬他们。

汉军大营里,一群老兵们站在死去的同袍尸体前,点燃了木塔,和那些新罗叛军的斥候们交手的时候,他们还是失去了自己的老兄弟。

郭虎禅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些老兵,他们没有高唱军歌,脸上也没有愤怒的表情,有的只是看透生死的通达。

“死,我们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老死在病榻上,还不如战死沙场来得福气。”这是一个老将对郭虎禅说的话,他们当年是他父亲手下的无敌之师,可每一个人在他们人生中正处于壮年的时候,一切功业和志向都嘎然而止。

从开疆拓土的战场上回到家乡,然后突然间现自己原先所奋斗的一切在新皇帝登基后变得毫无意义,河中大片大片的土地没了,军人也似乎成了只会舞刀弄枪的一群粗人,即便帝国尚武的传统依旧,但是他们的心却早已死了。

当从长安出,到达辽东的时候,这些长安的老兵们早就没有打算再活着回去,他们羡慕当年那些战死于河中战场的同袍,起码那时候他们可以无怨无悔地为帝国而战,为帝国而死。

已近初夏的阳光下,干燥的地面已经坚硬得像石头一样,七千名老兵已经撤离大营,只剩下三千人坚守,要让新罗叛军相信他们的判断,那么这些牺牲不可避免。

郭虎禅没有随撤走的七千老兵一起离开,他并没有和那三千知道自己归宿的老兵一起并肩作战的意思,他只是想亲眼见证这些老兵在生命里最后的一刻。

大营边上一处山坡上,郭虎禅静静地站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上,看着远处阳光下,弥漫着漫天烟尘逼近的新罗叛军,整整八万叛军,进攻只有三千老兵把守的大营。

王海宾默默地站在郭虎禅身后,他想这时候这位殿下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因为他要亲眼看着那些老兵在他面前死去。

“子安,我们都要好好地记住今天看到的。”郭虎禅回过头,忽然朝王海宾这样说道,然后他别过了头。

战斗开始了,新罗叛军们势如破竹般地杀进了空虚的汉军大营,金隆基很享受这一刻,尽管他知道那些报捷士兵所带来的消息里,那些被攻陷的只是空无一人的军营,但是他依然认为自己是个胜利者。

终于,当那些趾高气扬的新罗叛军进攻到中军主营时,遭到了挫败,那支作为先锋的新罗叛军精锐,整整两百人在老兵们严整以待的军阵面前,很快就像一头撞上岩壁的海浪一样,摔得粉碎。

弓弩压阵,枪兵冲锋,那些老兵们用最简单的战术让郭虎禅看到了当年那支不可一世,举目无敌的汉军雄姿,仅仅是一轮弓弩,两百名叛军骑兵就被打乱了他们的骑兵阵形,然后那些端着长枪冲锋的老兵就像凶猛的狮群一样,将他们撕咬成了碎片。

郭虎禅听不到战场上传来的声音,但是他看到的一幕足以让他推翻过去对那支无敌汉军的印象。

王海宾也瞪圆了自己的眼睛,虽然那些新罗叛军只有两百名骑兵,可是和他们对阵的也只是五百名老兵摆出的步阵而已,即便是他自己和手下的精锐,他也不敢说能在顿饭的功夫里,一个不留地杀光两百叛军骑兵,不让一个人逃走。

到处都是残破尸体的战场上,起冲锋的两百名长安老兵,只剩下了一百三十七名,剩下的都已倒在了战场上,尽管被弓弩打乱了阵形,但是那些叛军骑兵依然朝他们的阵线冲击,只不过那些叛军骑兵没有想到,这些汉军老兵居然敢挺着长枪直接朝他们反冲锋。

金隆基知道全军受挫于汉军中军营前的时候,新罗叛军已经战死了过五百名的士兵,当金隆基赶到时,两万新罗士兵已经将整个中军大营给死死地围住了,而剩下的两千七百五十三名老兵依然保持着他们的战阵,丝毫不为所动。

“弓箭手。”金隆基的命令声里,新罗士兵中的弓手们拉开了弓弦,接着一波又一波地箭雨落向了那些结成战阵的汉军老兵。

对于这一仗,金隆基势在必得,只有这样他才能鼓舞起士气来,尽管只是一群老头,但是他依然不敢看这些被留下断后的汉军老兵,因为这些老头都是抱着必死之心留下的,贸然跟他们对攻,吃亏得是他们。

远处的岩石上,王海宾看着新罗叛军那铺天盖地的箭雨,重重一拳砸在了边上的树上,他知道不管那些老兵有多么悍勇,可是在这样的箭雨下,最后不会有多少人还能站着。

“不动如山。”郭虎禅口中低吟道,带着那三千老兵留守的是一名虎贲营的老将,他知道他的身份,也对他说过,会让他看看当年他父亲手下的军队是怎样的一支军队,而他所擅长的是不动如山的防守。

终于箭雨停下了,可是那些老兵们组成的战阵没有丝毫的动摇,还剩下的两千老兵身体依然站得笔直,哪怕他们身中箭矢,但是他们的战阵依然不动如山。

郭虎禅看着如潮水般在箭雨后扑向那些老兵们的叛军,他的拳头握紧了,看着那些老兵一次又一次地打退那些进攻的叛军,直到他们全部战死为止,他们的战阵始终没有崩溃掉。

第八十三章 死也要战斗

第八十三章死也要战斗

欢呼的新罗士兵用长矛挑起了那些老兵的尸体,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欣喜若狂的表情,就连那些一无所知的新兵也在那股狂热的气氛下,忘乎所以地大喊大叫。

郭虎禅的手心里鲜血淋漓一片,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战争无分正义邪恶,只有胜败之分,尤其是国家和民族间的战争,除了彻底消灭另外一方,否则战争的阴霾就会永远笼罩。

王海宾默默地跟上了郭虎禅,他的胸膛里同样充满了一股翻涌的暴戾,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羽林军校里一位在河中战场失去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胳膊的老将军说过,那些文官们说什么教化都是狗屁。

当你对那些蛮子施以教化,把他们当成同样的大汉子民看待,却叫其他汉人怎么看,总有一天,他们会贪得无厌地要求更多,官吏,军队,商业协会,他们要更多的权利,到时候利益纠缠之下,叛乱战争就会永无止境地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最好的征服就是杀光那些男人,只留下女人。这是那位老将军的话,王海宾当时和其他同窗觉得这位老将军有些偏激了,可是现在他却能够体会那位老将军说这番话时的心情。

金隆基,看着重重叠叠的汉军老兵尸体般的山堆,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比起熊津城一战,靠了那些靺鞨人做内应才打下不同,这一仗可以说完全是他们新罗人自己打赢的。

尽管在数量悬殊的围攻下,金隆基损失了过了四千名士兵,但是他并不心疼,因为这一仗让那些新兵都见识到了战场的血腥,同样也真正打破了汉军无敌的神话,现在他麾下的军队士气高涨,正适合一鼓作气地拿下乐浪郡。

“把这些汉军的人头给我砍下来,聚土封尸,筑京观以显我新罗武功。”金隆基大声说道,那些汉军不是喜欢筑京观来炫耀武功吗,他今天也要来一回。

随着金隆基的命令,那些新罗士兵都是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那些老兵的尸体,他们从都是听着那些关于汉军无敌的故事长大,此时心里面那种自卑因为眼前的胜利而变得自大,他们要亲手砍下这些汉军的人头,来证明自己。

被压抑的自卑情绪爆之后,这些转而变得自大的新罗士兵体内的兽性完全爆了,一些老兵开始凌虐起那些尸体来,接着更多的人在那种疯魔般的气氛下,做起了相同的事情。

金隆基并没有阻止这一切,在他眼里那些士兵这样做正合他的心意,他需要这样一支充满兽性的军队,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在战场上怯懦。

新罗士兵们的疯狂整整持续了一夜,他们用这种方式来鼓舞自己的勇气,仿佛那样他们就成了英勇的战士。



汉军大营之战后,金隆基的胆子变得更加大,他开始加快了行军度,要是乐浪郡的百姓人家都被汉军撤走,他如何补充军中的后勤辎重。

而这时候,金理洪也带着另外十万大军继续在乐浪一线,进攻那些还在汉军手中的军事堡垒,想要确保己方的后勤,这些军事堡垒是非拿下不可的。

手头上拥有充足兵力的金理洪开始了对这些汉军的军事堡垒的进攻,这些坚守的汉军没有援军,也不会有任何的兵源补充,哪怕他们能够依托坚固的堡垒进行防御,但是他们每死一个人就少一个人。

城墙上,秦风睚眦欲裂地看着不远处那些丑般的新罗叛军士兵用长矛挑着那些老兵的无头尸,在他们面前侮辱那些老兵遗体。

“大人。”秦风身边,几个性子暴烈的下属已自怒吼起来,几时这些狗一样的新罗咋种也敢对他们耀武扬威,甚至于拿他们的同袍尸体来当面羞辱他们。

“全军准备出战。”秦风的声音低沉,他知道自己若是不选择出战的话,恐怕整个堡中的兄弟都不会再把他当人看,而他自己也会永远被这梦魇般的一幕折磨。

很快军堡里两百名帝国士兵集合了起来,此外五十名马夫,伙夫和打杂的力夫也到齐了。

“这一次出战,我们再也回不到这里,带上所有能用的东西,带不走的全部毁掉,不要给那些新罗咋种留下半点。”秦风大声怒吼着,当日郭虎禅离开后两个月,蓟县来了一道任命,他从原本的百夫长升到了军侯,而堡里的骑兵也被调走了大部分,虽然没有任何其他的命令,但是他清楚这一定和郭虎禅有关,而且很快就会打大仗。

随着秦风的命令,军堡里的铁匠作坊第一个被捣毁了,那些需要修补的刀剑也被堡里的匠人直接用大锤砸成了几截废铁,所有能用的马匹被牵出来,原本用来生火做饭的柴禾铺在了军堡的每一个角落里,库存多余的盔甲就扔在那些浇了火油的柴禾中间。

军堡的大门前,秦风骑上了马,身后是两百四十五名堡中的士兵,马夫,伙夫和力夫,他们已经被叛军重重包围,没有援军,即便坚守也难逃一死,与其如此,他们宁愿选择主动出战,死于沙场,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堡垒被那些叛军攻破,踩着他们的尸体进入这里。

秦风接过了身旁士兵递来的火把,回头看了眼这处有着自己太多回忆的地方,甩出了火把,浇着火油的柴禾顿时间被点燃了,腾起的火焰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迅猛地吞噬着周围可以燃烧的一切东西。

军堡的大门打开了,在背后燃烧的熊熊火焰里,秦风策马而出,身后是紧紧跟随的两百五十名帝国士兵,不管过去那些马夫,伙夫,力夫是什么身份,但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踏上战场的战士,是一名帝国士兵。

“冲,不要怕那些弓箭,什么都不要想。”秦风大声嘶吼着,这时那些新罗叛军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向他们射箭了。

新罗中军,金理洪看着向自己的帅旗处冲锋而来的汉军骑兵,不禁摇了摇头,这些汉军英勇是英勇,不过可惜他们没机会冲进来。

冲锋的途中,不断有人中箭落马,可是秦风他们却始终保持着向前冲锋。

看着在箭雨下越来越逼近的骑兵队伍,那些列在阵前的新罗士兵脸上都是露出了惧怕之色,毕竟对于没有经历过大阵仗的他们来说,面对骑兵冲锋时的那股凶悍气势,他们根本做不到坦然处之。

两军对垒,弓箭临敌不过三,新罗叛军虽然弓箭手够多,可是秦风带队冲锋时,用的却是散骑冲锋,每一骑之间隔着五步以上的距离,那些新罗弓箭手里又缺少强弩之类的武器,因此那些新罗弓箭手固然人数众多,但是秦风也只是损失了二十余骑,便成功地冲到了阵前,和那些叛军士兵短兵相接。

“不要退,给我把枪刺出去。”新罗军官们大声呼喝着,对面的汉军骑兵并非弓骑兵和重骑兵,也没有撕开他们的阵线,只要他们手下的士兵不要害怕,自乱阵脚,就能把这些汉军骑兵给挡下来。

距离叛军阵线三十余步的时候,秦风拔出了插在鞍旁的短柄手斧,借着马屁冲锋之力,掷向了前方已经能看清面容的叛军士兵。

秦风身后,那些辽东出身的士兵们也都是投掷出了自己带上的短柄手斧。

重一斤二两的斧头靠着马匹冲锋之力投掷出去,即便不是被斧刃命中,只要擦到一下,也是伤筋断骨。

随着斧刃嵌入血肉的声音不断响起,新罗士兵列成的步兵阵线前方顿时间一片哀嚎,那些被斧头直接劈中面门的士兵直接整个脑袋都裂了开来,脑浆和鲜血溅得边上的人满脸都是。

仅仅是一轮的掷斧,新罗叛军的阵线就整个混乱了起来,那些胆子不大的士兵看着越来越近,好像铁流一般压过来的汉军骑兵,不管那些军官们的吼叫,竟然转身想要避开。

秦风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这些狗一样的新罗咋种,就是些乌合之众都比他们好些,看着一个举刀想要斩杀躲避士兵的新罗军官,秦风手里的马槊投了出去,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那名军官给贯穿了胸膛,一直扎进他身后的一名叛军士兵的身体里方才止住去势。

这一幕直接让边上那些新罗士兵更加惊恐,尤其失去了军官的弹压,他们更是乱糟糟地想要躲避,顿时间整个阵线都被他们搅乱了。

而这时候,秦风带着手下的骑兵已经一头凶猛地撞进了这处被撕开的阵线,那些不怎么会马术的伙夫和力夫直接策马装在了那些躲闪不及的叛军士兵身上,然后靠着那停顿的惯性从马上翻出去,撞翻几个叛军士兵后才从地上爬起来,拔出自己身上带着的刀就朝边上那些叛军士兵砍去,他们不懂什么军阵配合,可他们只有一股如狼似虎般的血性。

“下马,结阵。”秦风大声吼着,从点燃军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打算再活下来,冲进叛军的中军后,他要做的就只是杀人,杀尽可能多的叛军拉来垫命。

中军的帅旗下,看着起了浓浓黑烟的堡垒,金理洪的脸色变得也不怎么好看,他知道这些弃堡而出的汉军士兵根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出战的,而这时中军阵前那慌乱的情形也被他看在眼中。

“高将军,朴将军,你们带兵过去,不要让那些汉军的气势起来。”金理洪清楚,自己那位大哥虽然给了他十万大军,可泰半都是些强征不久的新兵,遇到那些强悍的汉军很容易就被打得溃败,他绝不会让好不容易起来的士气就这么给这些汉军毁了。

“是,大帅。”高泰植和朴勇信俱是抱拳一礼,接着便带上了中军亲卫的一千精锐往阵前而去,他们都是新罗军中以勇力见称,虽然觉得对付这区区两百多的汉军,就要同时派上他们两个,未免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但是他们也不敢违抗金理洪的命令,毕竟这位大帅始终都是救过大王性命的亲兄弟。

新罗中军的前阵,这时候已经被秦风他们结成的步阵彻底搅乱了,弓弩手在内,枪兵在前,刀盾手掩护两翼,不过短短片刻,秦风亲自训练的手下兄弟就趁着那些新罗叛军混乱的当口,迅结阵后就朝着叛军中军杀去。

这时候先前那闯进叛军阵里的堡内伙夫和力夫们已经死伤殆尽,只剩下打铁的老张头和伙房的班头刘麻子还活着,两个人通红着眼睛跟着秦风这个军侯在前面开路。

嫌横刀不趁手的刘麻子早就换上了自己那把杀猪宰羊的剔骨大尖刀,一脸的人血,刀上还挂着些零碎,另一边打铁的老张头也用上了自己打铁用的锤子,那斑驳的麻印铁锤上沾满了红黄相间的脑浆。

两个人就好像不要命的凶神恶煞一样,杀得那些叛军士兵吓得腿都软了,“怂货。”看着在自己面前尿了裤裆,长得白白净净的一个叛军后生,老张头吐了口唾沫,手中的大铁锤砸了下去,刹那间红黄相间的脑浆飞溅开来,而这时边上几个拿刀的叛军士兵吓得直接转身逃跑了。

“老张头,你都第八个了吧。”拿着剔骨尖刀的刘麻子嘶哑着喉咙说道,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笑着,他们的兄弟伙伴都已经死光了,剩下能做的也就是杀够本,好有脸下去见兄弟们。

老张头脸上的表情凝滞住了,他张开了口,呆呆地看着胸前透出的带血箭头,喉头耸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又一根箭矢穿过了他的胸膛,他就那样直直地在刘麻子面前倒下了,只有伸出的两根手指在刘麻子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心。”秦风一把推开了呆的刘麻子,一手抓着盾牌挡住了远处那个骑在马上的高大骑士射出的箭矢。

秦风知道,真正的硬仗来了,那些骑着马,穿着帝**队士兵制式铁甲的叛军肯定是叛军里面的精锐。

“一群废物。”看着溃退下来的前军士兵,高泰植冷声骂道,而这时他手下的骑兵已经策马而出,一连砍下了十几颗溃兵的脑袋,却是让那些败逃下来的新罗士兵止住了溃败的势头。

秦风没有选择继续进攻,这些叛军骑兵已经止住了前军的乱象,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机会可以扩大战果,秦风清点了一下身边还剩下的士兵,当初从军堡里出来的两百五十名兄弟,如今连一半都不到,不过那些叛军士兵的伤亡起码是他们的五倍。

聚拢身边的士兵以后,秦风拉起了地上的刘麻子,“麻子,想要报仇,就别像个死了男人的娘们一样傻傻呆。”

刘麻子喘着粗气,双眼红地盯着远处那两个并肩一起的叛军将领,那个手里拿着红色大弓的,就是杀了老张头的杂碎,他一定要把他杀了给老张头报仇。

高泰植和朴勇信看着并没有趁乱攻击,反倒是聚拢剩下士兵的汉军,眼里都有几分意外,不过也更加警惕,他们虽然口上狂妄,可是心里面却并不敢看这些汉军,虽说前军都是些强征来的乡巴佬,可是能在十倍于己方的包围下杀得敌军他们得前军几乎全军崩溃,这些汉军的战斗力不止是凶悍可以形容的。

秦风手下的士兵们捡起了地上死去的同袍们的战刀,长枪和盾牌,他们手里的刀几乎全都崩了口子,盾牌也残破不堪,他们结成阵势后,扯下了身上战袍的布条,把刀枪死死地绑在了自己的手上,即便死他们也要握着武器。

高泰植和朴勇信镇压了混乱的前军以后,让这些溃败的士兵重新结队后,驱赶他们再次向对面已经结阵的汉军动进攻,金理洪给他们的命令是让军中的普通士兵和新兵在战场上多磨练一下,至于他们不过是来压阵的。

重新整队后的新罗士兵在中军一千骑兵精锐的威慑下,只有像不怕死的蚁群一样再次冲向了那些强悍得不像人类的汉军,明明已经身受重伤,应该倒下的人却还能继续挥刀,像收割野草一样收割他们的性命。

迎着四面八方冲来的新罗叛军,秦风带着手下最后的一百十七名兄弟,向着那些叛军骑兵将领的方向冲杀而上。

“哼。”朴勇信冷哼着拉开了自己的红色大弓,他精于箭术,臂力也是惊人,此时见到那些汉军明明身陷绝境,居然仿佛还是他们才是势强的一方朝自己冲杀过来,却是再次拉开了弓弦。

三百步的距离,每一步都有人倒下,秦风不记得自己杀了几个嚎叫着冲过来送死的叛军士兵,但是他知道自己身边的兄弟已经剩得不多了,他没有回头,他是军官,也是全队人马的将胆,一旦踏上战场和敌人正面交锋,他必须在兄弟们的前面。

迎面飞来的箭矢,秦风挥动了手里的横刀,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格挡,于是他看着胸前的半截箭羽,仰天倒下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后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兄弟。

朴勇信策马到了那个最后倒下的汉军将领身边,这个汉军将领是他亲手射杀,他的人头属于他。

手里的马槊刺了下去,朴勇信看着被切下来的人头,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可是这时候边上的汉军尸体堆里,一个粗壮的身影猛地扑了出来,把他从马上拦腰撞了下来。

看着抱住自己的汉军,朴勇信拼命地挣扎着,可是他只觉得整个耳朵都快被撕裂了一样,当他身边的亲兵把那个汉军乱刀刺死,从他身上掰下来时,他少了一只耳朵。

朴勇信从起来,满脸的狰狞,他拔出刀,看着那个咬掉他耳朵的汉军麻子,像疯了一样一刀一刀地砍在他的脸上。

“把他们都给我剁碎了扔去喂野狗。”朴勇信的大喝声里,他手下的亲兵拔出了刀。

第八十四章 前哨战

第八十四章前哨战

平山大营,七千长安老兵的驻扎地,并不宽阔但也不狭窄的山裕此时已经被严密的工事密布,虽然老兵们的体力不如年轻时,但是他们的经验足以弥补一切。

郭虎禅站在山裕口的高岗上,俯视着脚下大营,这半个月里他已经接到了来自斥候的六次消息,新罗叛军越过了乐浪郡的防线,最多三天,十五万新罗叛军的主力先锋,就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等这一天,郭虎禅觉得自己已经等得足够久,乐浪郡一线留守的两千余帝国士兵已经全部战死了,连上战死的三千老兵,这一仗他已经损失了近六千名帝国士兵,虽然新罗叛军的伤亡绝对是数倍之多,但是这也并不能让他的心里更好过一些。

只有杀光剩下的二十余万新罗叛军,才会让他好受些,郭虎禅回过头看向了身边的薛猛,虽然这里将是主战场,但是其余各路折冲府的人马封锁新罗叛军的退路同样尤为重要,绝不容有失。

“都已有消息传回,除了苏大郎之外。”薛猛应声而答,这一仗他们务求全歼新罗叛军,所以截断新罗叛军的退路和后路可以关键的所在。

“苏大哥那里不必担心。”郭虎禅朝面色严肃的薛猛一笑,虽然薛猛常和苏文焕争执,但是两人却是可以互相托付Xing命的朋友。

军营里,王海宾和手下的一群亲兵正自磨着各自的陌刀,他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也知道这一仗关系到郭虎禅日后能否凭借赫赫武功而让帝**队上下接受他这个新主人。

而作为一个单纯的武人,王海宾也不想错过这场战争,更重要的是他亲眼看到了那些新罗叛军身上的兽Xing,这也让他明白杀戮即守护的真正含义。

这时整个军营,都陷入了一种压抑而沉默的气氛,每一个老兵都在等着战斗到来的日子,他们要亲手为死去的三千名兄弟报仇。

三日后,晴朗的天空下,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了大股的烟尘,郭虎禅眺望着那些在烟尘里隐约可见的新罗旗帜,手搭在大夏龙雀的刀柄上,心中有一股杀戮的冲动,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会想到因为自己的计划而死去的那些帝国士兵。

大营里,两千名老兵已经列好了队伍,而另外五千名老兵,除了其中一千人作为预备队全副武装之外,剩下的四千名老兵依然如同平时一样养精蓄锐。

他们要在这里拖住叛军主力足够长的时间,直到他们的后勤辎重不堪重负时,才会给叛军致命一击。

侦察的老兵斥候们策马接近了二十里外的叛军前锋,对于这些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来说,他们甚至不需要过分接近,就能从旗帜和行军的长度大至判断出叛军前锋的人数。

“三万人。”这是郭虎禅从侦察的老兵斥候们口中得到的数字,和他想象中的略微有所不同,起码新罗叛军里的那些将领不全是废物,没有一次Xing把兵力都压上来。

“不必出营Sao扰了。”郭虎禅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他现在决定摆出死守的架势,只有把十五万叛军主力都吸引过来,他才能放手进攻。

两个时辰后,距离平山大营十里外,三万新罗叛军前锋扎下了营垒,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全军虽然有所折损,但是一路所过,汉军的堡垒攻无不克,让他们的士气也是极为高涨。

金新勇是三万先锋军的主将,虽然他本身勇力并不出众,可是却擅长弓箭,同时也颇有智计,最重要的是他的Xing格足够沉稳,这也是金隆基选择他做为前锋大将的主要原因。

在金新勇眼里,面前的汉军大营是他们拿下整个乐浪郡的最后一道阻碍,汉军在辽东兵力空虚几乎已经是每一个新罗叛军将领的共识,而在乐浪郡,恐怕他们面前大营里的汉军是最后的成建制的汉军了。

“让士兵们好好休息,明日攻营。”金新勇朝手下的几个将领道,他们一路连续作战而来,虽然都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围歼那些分散的汉军,但是也已经人困马乏,士兵需要休息。

骑马在叛军营地外一里处的地方,亲自出来侦察的郭虎禅看着新罗叛军的大营,却是对其主将的评价高了些,起码能在连胜的情况下还保持谨慎,在那些没什么兵学素养可言的新罗叛军将领中已经是殊为难得了。

“回营吧,看起来他们今天是不会出战了。”郭虎禅抬头看了眼天色,却是朝身旁的薛猛和王海宾道。

夜晚,帅帐内,金新勇看着粗陋的地图,皱着眉头,那些剩下的汉军选择这个地方扼守肯定有他们的理由,不过对他们来说,也必须全歼这些汉军,否则就算他们分兵进攻乐浪郡其他地方,这些汉军就像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金新勇对接下来这一仗并没有多大把握,他是如今军中少有的几个清醒人,虽然他们这一路上打了不少胜仗,可他们面对的汉军没有过五百人的规模,而且迄今为止,他也没有看到过一个投降的汉军,那些汉军全部死战到最后一刻。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金新勇感到可怕,而现在他面前的是大约七千名汉军所把守的大营,在他们身后的山裕口后面,就是乐浪郡的腹地,可以预见,这些汉军绝对会死战到底。

金新勇心里很是担心手下那些已经养出骄横之气的前锋军士兵在受挫后,士气会迅低落,要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想等中军赶到后,一起对汉军大营动猛攻。

第二日,郭虎禅站在大营的箭塔上看着黎明的天空下,新罗叛军大营里飘起的炊烟,却是笑了起来,看起来这些新罗咋种果然很着急拿下他们这最后的‘孤军’。

军营里,老兵们喝着煮开的Rou汤,为了这一仗他们已经准备了很久,营中补给充足,箭矢更是堆积如山。

当太阳完全升起来时,金新勇留下一万士兵看守大营,亲自带着两万大军缓缓压向了正面的汉军大营。

“总算看上去还像些样子。”郭虎禅身边,几个老将看着起码能排成还算直的阵列逼近大营的新罗叛军,口中说道。

放在他们年轻时,这两万乌合之众,还不够他们七千人一个时辰的冲杀的,不过现在为了全歼那二十万新罗叛军,他们也不得不压抑心中的求战**,听从郭虎禅的命令。

“不管那些咋种怎么挑衅,都不准出战。”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一圈将领,沉声说道,可是当他想到当日那些被新罗叛军凌虐尸的战死老兵,又朝那些老将道,“最多百骑出战。”

“是,大人。”那些老将们都是打仗成精的人物,如何不知道郭虎禅的顾虑,他们最大的依仗还是这处坚固的营垒,要是贸然出战,不说胜负如何,但是绝对会破坏全盘计划的。

“大人,我愿出战。”王海宾主动请缨道,百骑出战的话,他却是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那些老将固然勇力还在,但是耐力和精力并不比年轻时那般长久。

“也好,你去,嗯,对了,薛猛,你也一起去。”郭虎禅看到了身旁嘴唇微动,但是没有说话的薛猛,主动道,薛猛的箭术尽得其祖薛仁贵的神髓,在军中不做第二人想。

“是,大人。”薛猛有些意外,但是随即就大喜起来,他本来已经当自己是没有机会可以去冲锋陷阵了,但是没想到郭虎禅竟然让他和王海宾同去。

片刻后,早就整装待的一百名帝国骑兵就从打开的营门里跟着薛猛和王海宾奔出了大营,朝着已经不足五里距离的新罗叛军而去。

金新勇看到了汉军大营前扬起的烟尘,看其规模,出来的人不会太多,最多不过百余骑汉军而已,虽然知道汉军铁骑的战力强悍,但是作为全军前锋,他手下已经是全军的精锐所在了,手下倒也有一票凶悍的铁甲骑兵。

只是犹豫了一会儿,金新勇就被身边的副将喊醒了,因为那些汉军铁骑来得度极快,只那么一会就已距离他们不到三里,因为行军阵列铺得很开,而面对得却是高机动的骑兵,所以金新勇心中底气难免有些不足,此时若是因为区区百骑汉军就停下全军,却是显得他太过无能,他手下那些将领恐怕也不会信服。

“李博陵,你带五百骑兵,去拦住那伙汉军骑兵。”金新勇朝身后跟着的一群军中将领下令道,为了稳妥起见,他派出了五百名骑兵出战,就算汉军铁骑战力再强悍,在这等数量差距下,也难以有所作为。

“是,将军。”李博陵并不是纯粹的新罗人,他父亲是名契丹人,从好勇斗狠,金氏起兵时,报着出人头地的野心,他加入了金氏的军队,因为不怕死,敢和人拼命,倒也被他在战场上立下军功,成了新罗叛军中的一员悍将,此前几次围攻汉军堡垒时,他也曾阵斩了几名汉军将领,因此金新勇对他的勇悍也是颇为信任。

很快,李博陵就带着中军的五百铁骑兵杀向了已经不足两里距离的汉军铁骑,新罗叛军里面,最多的就是弓箭手,而这些能够被甄选为骑兵,并且放铁甲的新罗骑士自然是其中翘楚,虽说骑射和步弓不同,但是李博陵还是充满自信地带着手下的骑兵打算朝对面的汉军骑兵来上几轮弓箭,给他们个下马威。

彼此不到半里的距离,对于两队骑兵来说,也不过几下功夫的时间,看着那些新罗叛军的骑兵们在马上怪异的弯弓姿势,薛猛冷笑了起来,这些新罗咋种擅长弓箭是不假,可是骑射和步射完全是两回事,和那些游牧民族的弓骑兵比起来,这些新罗咋种简直就像是群刚学弓箭的孩子。

“举弩。”王海宾大喝了起来,帝自然也有不逊于任何游牧精锐弓骑的轻骑兵,但是一个优秀的弓骑兵培养的时间太长,而拥有强弩的帝**队的轻骑兵,马上更多使用骑兵弩或者强弩来代替弓箭。

随着王海宾的大喝声,他亲自挑选带来的一百精锐都是举起了手中的弓弩,其中只有十几人和薛猛一样用的是强弓,其余人清一色的强弩,射程过三百步,一百五十步内可以穿甲。

“左向,偏右四十五度。”王海宾再次大喝了起来,随着他扣下弩机处的悬刀,他身后的精锐骑兵都是一同朝同一个方向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强弩射出的密集箭矢几乎瞬间就跨越了两百步不到的距离,一头扎向了那些策马冲锋而来的新罗骑兵身上。

不断地血Rou被箭矢射入的声音响起,十几名新罗骑兵直接从马上一头栽倒了下来,在马蹄下被践踏得血Rou模糊,而这时新罗骑兵们射出的箭矢却几乎全部落空,只落在了突然转向的汉军骑兵的后面。

李博陵怒不可遏,他没想到那些汉军骑兵居然这般狡诈,竟然在两军直面的时候突然逃跑了,而他原本准备给这些汉军骑兵的下马威,倒成了给对方教训了一顿。

“给我追,那些汉军用的是强弩,马上上不了弦。”李博陵大吼着,他见识过汉军的强弩,能在两百步外的距离,射穿铁甲骑兵的,除了汉军的强弩之外,不可能还有其他。

新罗骑兵在李博陵的鼓动下,仍然气势十足地追向了逃跑的汉军骑兵。

“真是个蠢货。”大营的箭塔上,随郭虎禅一起观战的老将里有人忍不住骂道,那个叛军的骑兵将领简直蠢到家了,居然就这样傻傻地追上故意转向上弦的帝国骑兵,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王海宾在马背上,却是用手重新给强弩上了弦,而他手下那些骑兵则是伏在马鞍一侧,矮身的同时,放缓了马,却是以脚蹬之力给自己的强弩重新上好了弦。

薛猛和另外十几个用强弓的人没有那么多顾忌,都是不时地回身张弓搭箭,朝那些追上来的新罗骑兵放上几下冷箭,他们都是神箭手,几乎四五箭下去,就有新罗骑兵倒于他们的箭下,尤其是薛猛,手中大弓开阖间,不过十几箭下来,就起码射死了七八名新罗骑兵。

“好子,这弓箭使得可比薛讷那老子俊多了。”够资格这么说的,自然是郭虎禅身边那几个虎贲老将了,就是薛讷来了,对于这些当年天不怕地不怕老子打得就是你的虎贲老将也没辙。

郭虎禅看着大营前的平原上,仍旧是互相追逐的两对骑兵群,目光忽地落在了远处仍旧保持队列缓缓逼近的新罗叛军的大队人马身上。

这时,王海宾已是带着手下的骑兵在故意放慢了些度后,给那些追上来的新罗骑兵,回头来了一阵突然的强弩攒射,几乎是刹那间,足足有二十多名新罗骑兵应弦落马,却是引得身后跟上的骑兵都乱了套。

随着王海宾的呼喊声,帝国的骑兵们杀了个回马枪,丝毫不管那些从两翼绕开,包抄向他们的新罗骑兵。

李博陵看着终于跟自己正面硬撼的汉军骑兵,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挺着手里从熊津都督府的武库里得来的马槊迎向了那个当先而来的汉军将领。

王海宾和李博陵几乎同时间刺出了手中的马槊,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错马而过,槊锋交击的瞬间,王海宾已自变招,手里的马槊回身一抽,正抽在李博陵的背上,铿锵的铁甲声里,李博陵整个人从马上摔落了下去,不止虎口撕裂一般,整个背他也觉得好像断了一样。

王海宾提着马缰一带,胯下战马急停间打了个横转,已是正面对上了摔落在地上,刚爬起来的李博陵,对于这个不自量力和自己对槊的叛军将领,王海宾策马一冲,手里的马槊就刺进了他的胸膛。

两人交手,也就是兔起鹘落的功夫,那些新罗骑兵哪里想得到平时凶悍的主将居然一个照面就给那个汉将打下马背,两合就结果了Xing命。

李博陵的死,让正和王海宾他们交手的新罗骑兵一阵大乱,给王海宾和薛猛两人带头一阵猛杀,带着几乎无损的骑兵冲破了他们的阵形,扬长而去。

新罗中军,金新勇看着那些汉军骑兵在两翼的骑兵包抄到时,居然直接杀透了中阵离去,也不禁气得脸都青了,李博陵这个匹夫,平时不是吹嘘自己厉害,怎么这个时候居然这般不中用,居然叫那些汉军骑兵凿穿了他的本队。

这时候失去主将的新罗骑兵已经乱成了一团,乱糟糟地在原地,只是眼睁睁地目送那些汉军骑兵远去,竟然没有人敢上前追击。

金新勇并没有等太久,就得到了李博陵被汉军阵斩的消息,就连尸都给人抢走了,顿时间脸色变得异常精彩。

看着突然间又放缓了行进度的叛军大队,郭虎禅不禁冷笑起来,这些新罗咋种果然是些无胆匪类,不过区区失利,就叫他们这般畏畏尾。

第八十五章 穷搜天下

第八十五章穷搜天下

整整两千具尸体,几乎将平山大营前的平野给铺上了一条血河,这是新罗叛军在猛攻了一天之后付出的代价。

暮野的战场上,郭虎禅看着打扫战场,搬运尸体的新罗叛军,一脸的冰冷。

金新勇骑着马,看着远处那座如同型城寨般的汉军大营,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之色,白天的进攻可以说是以他们的完败而告终。

“将军,何必忧虑,汉军虽强,可他们箭矢不多,等中军到了,咱们二十个打他们一个,还怕收拾不了这些汉军。”金新勇身边,一名亲兵见他眉头不展,在边上道,引得边上几人连声附和。

“你们懂什么?”金新勇扫了几个大言不惭的亲兵一眼,没有说其他什么,白天攻打汉军大营时,汉军甚少使用强弩硬弓,只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了数次,其余皆是短兵相接,可以看得出那些守着这山裕口的汉军士兵绝对是汉军中的精锐。

金新勇相信只要除去这些汉军,整个乐浪郡唾手可得,可问题是他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拿下这座汉军大营,而且和他们那连朝鲜行省都无法完全控制的新罗国相比,帝国毫无疑问是庞然巨*般的存在,谁都不知道打下乐浪郡后,会不会迎来源源不绝的汉军。

至于联手渤海军共同抵抗汉军,金新勇一点都不看好,他们目前能一路打到这里,是因为乐浪郡的汉军兵力空虚,那么那些辽东的汉军去哪里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去了玄菟郡对付渤海军去了。

说不定渤海军现在自身难保,要是渤海军跨了,那么接下来他们也同样难逃一样的下场,金新勇想得很多,最后他终于决定不再去进攻眼前的汉军大营,因为凭他现在的兵力几乎没有打下的可能,唯一的结果就是损兵折将,导致士气低落,军心动摇。

翌日清晨,平山大营的哨塔上,汪猛看着远处毫无动静的新罗叛军大营,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口,昨天的战斗里,他们死了两百多个老兄弟,没想到就这么一仗后,那些叛军就当起了孙子,反倒是缩在营里不出来了。

对于新罗叛军的反应,郭虎禅一点也不奇怪,说穿了这些新罗叛军本质上仍算不得什么军人,就是汉末的黄巾之流都比他们强得多。

要是比耐心的话,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比谁都强,反倒是再次在大营前修筑起防御工事来。

看着汉军大摇大摆地加固营垒,金新勇明知道这是那些汉军在yin*他们进攻,可他还是难以压制住麾下那些还没有清醒的将领,结果三次规模地骑兵偷袭,除了在汉军大营前留下了三四百具尸体,什么都没得到。

叛军大营里,原本还叫嚣着汉军没什么厉害的那些将领现在一个个都是低垂着脑袋,没人再敢当着金新勇的面提什么出战了,要知道死的是三百多骑兵,整个前锋军里总共也就两千多骑兵,算上当日折损在那支剽悍的汉军百骑队下的人数,如今军中骑兵也就剩下一千五百骑不到。

“从今日开始,闭营休战,等中军大队到了,由大王做决定。”金新勇看着帅帐里一圈将领,大声吩咐道,这一次没有人再当面顶撞他了,这几日的数场战的失利让他们原来有些热的脑子都清醒了些。



王海宾带着两百骑兵出了大营,新罗叛军闭营不出,倒是让郭虎禅决定派遣股的精锐骑兵去Sao扰一番,至少也要打得他们吃痛。

王海宾并没有带兵去新罗叛军的营前挑衅,他也是多年从军的老行伍,当然知道大军行进,最重要的就是后方粮道,但是还有一点比粮道更重要,那就是水源。

所以大凡大军出动,其行军路线必然要沿着河流行进,尤其是骑兵队伍,一匹战马一天要喝的水是马料的数倍之多。

郭虎禅之所以选在此处设立大营,扼守山裕口,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地形关系,但是根本还是在于新罗叛军若要大军集中行进,只有这条路线上才有河流提供大军沿途消耗的水源。

新罗叛军要进军,要消灭他们这最后的‘孤军’,就不得不来这里,而现在新罗叛军取水的水源处成了王海宾和手下士兵的打猎场,只不过他们的猎物不是野兽,而是那些来取水的叛军士兵。

河流旁的林子里,王海宾眺望着远处那些来取水的叛军士兵,脸上露出了嗜血的神情,他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上了战场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出。”随着王海宾的喝声,两百名帝国士兵上了战马,他们没有穿铁甲,只是在皮甲里披了一层锁子甲,武器除了弓弩外,就只有一柄四尺马刀。

轻骑Sao扰,重在来去如风,叫敌人防不胜防。

王海宾深谙此道,他早年在长城戍边的时候,和那些以骑射见长的游牧民族打交道也不在少数,而如今他手下那两百骑兵,除了他自己挑选的北庭精锐,也有郭虎禅手下的细柳营斥候和当年的虎贲老兵。

这两百骑兵拿来对付那些取水的叛军士兵,几乎算得上是杀鸡用牛刀,不过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太祖皇帝时的帝**队传统更是连没有威胁的敌人也要铲除。

初升的日头下,河流的水面上反射着点点金光,对于被军官们驱赶着来打水以供全营用度的叛军士兵们来说,早知道调入前锋营当个辎重兵,还不如待在原来的地方,至少好过来当给使唤的苦力。

当马蹄声践踏大地出的隆隆声打破清晨的宁静的时候,那数百出来打水的叛军士兵尚自茫然地看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只看到升起的太阳下,一队骑兵笼罩在晨曦里,仿佛浑身披着一层耀眼的光芒沿河飞地疾驰而来,叫他们根本看不清楚。

“敌袭,敌袭,是汉军,吹号角。”叛军士兵中,几个军官及时反应了过来,他们立刻大喊了起来,一个更是拿起腰里的牛角就呜咽地吹了起来。

“快,整队迎敌。”另外几个军官声嘶力竭地拔刀吼着,试图阻止那些惊慌失措的辎重营士兵列阵抵抗汉军的骑兵。

“放。”随着王海宾在马上的吼声,两百名帝国士兵,射出了一轮弓箭,而正是这轮弓箭直接让那几个叛军军官的努力顿时化作乌有。

随着中箭倒下的十几具尸体和更多的中箭伤者的哀嚎声,河边的叛军士兵一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般扔了水桶,扁担就朝不远处的大营拼命地逃去,根本没人理睬那几个大喊大叫的军官。

急促的角声回荡在河畔的天空,新罗大营里,刚起来没多久的金新勇奔出了帅帐,抓住一个有些乱的亲兵,劈头就问,“出什么事了,是谁吹得敌袭号角?”

那被揪住的亲兵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慌乱地回答着,见他什么也不清楚,金新勇一把松开了他,呼喝道,“还不去前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就在叛军大营里一阵鸡飞狗跳,将领们踢打着士兵集结整队的时候,河滩边上,王海宾已经带着两百骑兵,好像虎入羊群一般,惬意地享受起了猎杀的乐趣。

没有组织,混乱无章的步兵对于轻骑兵来说,就像是一群受惊的羊群一样待宰的猪羊般无力。

两条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四条腿,更何况那些帝国士兵骑乘的马匹是帝国的军马场花了几十年功夫培育出来的主力战马,度和耐力都比普通的草原马匹要强。

那些逃跑的叛军士兵连五十步的距离都没有逃出,就被王海宾带着两百骑兵追上了,两百骑兵就好像狼群一样散了开来,将大部分的叛军士兵给围困了起来。

四尺长的马刀在战马奔跑的力量带动下,只需要轻轻一挥就能把人的脑袋整颗砍下来,尤其是那些虎贲老兵,他们的力量不如年轻时,可是靠着丰富的战场经验,他们懂得用最省力和最有效的方式挥刀,五十名虎贲老兵策马砍杀的本事看得那些北庭精兵和细柳营斥候都是瞠目结舌。

那些虎贲老兵几乎都是单骑杀入叛军士兵中,每两骑相隔不过十余步,看似杂乱,毫无阵形可言,但是那杀戮的度却远胜王海宾他们。

策马砍杀的汪猛一刀把一个转身逃走的叛军士兵从后面脖子处一刀砍下脑袋,不由大感不过瘾,比起当年河中战场上那些不怕死的大食人,这些新罗咋种简直就是群猪羊,连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

在两百骑兵的驱赶下,那些本来想往大营逃回去的叛军士兵不得不逃向河里,水花四溅的河边,不断有无头的尸体倒下,喷出的颈血把河水染得通红一片。

还有一些慌不择路逃命的叛军士兵更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往对岸逃去,结果直接被河中央湍急的暗流给冲走了。

看着只剩下的零星十几个叛军士兵,王海宾吹响了铁哨子,示意收兵,这时叛军大营的方向已经起了烟尘,看起来是对方的骑兵出来了。

“动作都快点。”王海宾大声喊着,催促着割掉叛军士兵脑袋上鼻子和耳朵的那些虎贲老兵。

“快了。”汪猛不耐烦地回了一声,割掉敌人的鼻子和耳朵这种事情,他不是头一回干,在帝**队的传统里,并不准凌虐敌人尸,但是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敌人先做了冒犯战死的帝国士兵的事情,以牙还牙,有仇必报,是帝**队的原则。

散落的两百余颗人头被割去鼻子和耳朵后,乱糟糟地扔在了就近的河滩上,搭成了一座山。

王海宾看着已然逼近的叛军骑兵,呼喝一声,带着上马的两百骑兵扬长而去,这只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会让这些新罗咋种知道,什么叫恐惧。

片刻后,赶到河岸边的新罗骑兵们,看着那座人头山上,被割去鼻子和耳朵的血腥脸孔,都是脸色煞白,这时河水里的人血已经被冲淡,但仍是一片赤红,泡着那些无头尸体,血腥气叫人做呕。

新罗大营里,金新勇看着回来禀报的士兵,拳头捏紧了,汉军这是要激怒他们,打击他们的士气,动摇他们的军心。

“把那些死掉的兄弟,好好葬了。”金新勇沉声说道,对于汉军的这种战法,他并没有太好的破解办法,大营每天都要用水,他除了派兵保护那些取水的士兵外,没有其他法子可以来针对汉军来去如风,侵略如火的骑兵队,至于派骑兵跟汉军骑兵对战,他完全不报什么信心。

一连几天,王海宾带着两百骑兵就好像神出鬼没的幽灵一样捕猎着叛军士兵,他们的狩猎范围在金新勇派遣数倍的士兵保护取水士兵后扩大了,有一次他们甚至换上了新罗叛军的衣服,冒充回营的新罗骑兵,策马冲杀一通后,更是放了把火,差点把整个叛军大营的前营给点了。

金新勇气得暴跳如雷,可是却拿那支作战强悍,却又狡诈如狐的汉军骑兵毫无办法,他几次下令全营戒严,除了让军中一片风声鹤唳,疑神疑鬼外,几乎没什么大用处,不过这种近乎龟缩式的做法,却也让王海宾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如墨的夜色里,王海宾身边,被郭虎禅放出来见识下的来洛,看着那些虎贲老兵毫不眨眼地把这几天砍下收集起来的叛军人头在割去鼻子和耳朵后抠出眼珠子,却是觉得脊背凉飕飕的,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平时看上去和平常老头没什么两样的虎贲老兵竟然这般冷酷狠辣。

“子,把眼珠子给我用手指抠出来。”看向来洛,汪猛把一颗叛军人头扔了过去,这是个好子,打仗时勇猛得像头老虎,不过就是心还不够冷酷。

来洛看着那颗滚到自己脚下的人头,胃里有些抽搐,割人头这种事情他早就干过,可是直接用手把死人的眼珠子抠出来这种事情,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子们,都听好了。”汪猛看向了来洛,还有王海宾和他手下的那些北庭精锐以及细柳营的斥候们,在他眼里,这些年轻的帝**人还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帝**人,“你们或许作战很勇猛,可是你们现在的样子就是群新兵的表现。”

“在河中战场,和大食狗打仗的时候,知道那些狂热的大食教的咋种是怎么对付我们的同袍的吗?”汪猛的眼里闪过了一丝Yin霾,“他们把我们同袍的尸Cha在木桩里,然后剥掉他们的皮,用来誊写他们的**,做成*人皮鼓。”

来洛和王海宾他们都惊住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当年的河中战争居然这般惨烈,甚至不能用惨烈二字来形容。

“知道当时我们是怎么报复的吗,我们把抓到的俘虏,同样活生生地如法炮制,当年军中有一百零八面用大食人的人品做成的人皮战鼓,我们就是在那战鼓声里,送那些大食狗去见他们的安拉。”汪猛笑了起来,那种毛骨悚然的笑容却让来洛和王海宾他们感觉到了即便过去了二十多年,也没有消逝的愤怒。

“那些新罗咋种做的事情不比那些大食狗好到哪里去。”汪猛脸上露出了讥笑和不屑的神情,他看着来洛和王海宾他们,大声道,“记住,以牙还牙,有仇必报,不,是睚眦必报,因此我们团结,我们可以为了军中的袍泽兄弟付出Xing命,没人可以冒犯我们,哪怕是死去的我们。”

“什么狗屁圣人教化,都不要去听信,我们是用带血的战刀保护国家,上了战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屠夫,敌人凶残,我们就要比他们更凶残,十倍,百倍,千倍。”

汪猛咆哮着,他必须教会这些孩子们战场上的本质,不然的话,他们是无法跟上那位和当年的太子如此相像的殿下的。

“现在告诉我,你们还要守着你们那可笑的虚荣感,看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在那里扣眼珠子。”

来洛捡起了脚边的人头,强忍着胃部的抽搐,用手指抠出了那双血淋林的眼珠,当他挖出之后,他吐了个稀里哗啦,而这时王海宾和其他人也默默地做起了那些虎贲老兵做的事情。

“孩子,不要怪我心狠。”汪猛心里自语道,如果有朝一日,当他们踏上河中战场,遇到那些大食教的狂信徒,他们就会清楚,想当一个真正的战士他们就必须在战场上变得更加冷酷和凶残。

翌日,新罗大营前,当东方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时,守卫的士兵看到了惊骇欲绝的一幕,一座山般的人头堆正对着他,那些人头上不但被割去了鼻子和耳朵,眼睛处更是两个黑森森的窟窿,脸上是淌下的干涸血迹。

一阵腥Sao味弥漫在风中,那个看到的新罗士兵裆部湿掉了一片,而这时候更多的新罗士兵看到了那座恐怖的人头堆。

‘穷搜天下,覆其巢,戮其身,断其苗裔万里追杀,破其国,灭其族,虽远必诛’两条白色的旗幡树立在人头堆的两侧,上面用鲜血写着的两行字在晨风中飞扬,如同两条翻涌的血龙。

第八十六章 箭战

第八十六章箭战

整整五日,新罗前锋大军营中,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每日出营打水的辎重营士兵即便是在近千大军的保护下,也仍是心翼翼,疑神疑鬼。

金新勇尽管心里清楚,那些汉军用如此残酷的手段就是为了打击他们的军心士气,可是他却没有什么反击手段,他可以确定那支来去如风的汉军铁骑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且异常狡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金隆基的大军到达。

地平线上遥遥可见的巨大烟尘中,是长龙般缓缓前进的军队,高岗上,郭虎禅和身旁一群虎贲老将看着终于抵达的新罗叛军主力,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期待已久的神情。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朝鲜行省的叛乱将被终结,新罗这个民族更将从此自世上除名,不会再留下半点痕迹。

“传令给陈风,他的骑兵可以开始动了,我要叛军的后勤粮道彻底被掐死。”郭虎禅看向了身旁的一名细柳营斥候,他从北庭都护府调来的折冲府军队,除了把守新罗叛军可能逃走的路线以外,其中的骑兵更是被抽调出交给陈风这个第一个听命于郭虎禅的辽东本地将领,用来袭击新罗叛军的后方粮道。

王海宾带着的骑兵队已经撤回到了大营,在新罗叛军的粮道陷入瘫痪,军心崩溃前,他们要在对方的猛攻下拖延足够的时间来迟滞消耗他们的时间。

回到平山大营,整个营中已经陷入了大战将临的沉重气氛里,那些老兵们虽然自傲,但也不会去看敌人,虽说近十五万的新罗叛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过蚁多咬死象,一不心Yin沟里翻船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帅帐屏风隔断的营后,郭虎禅穿上了锁甲后,又套上了铁甲,从现在开始他身为主帅,不但要指挥全军,更是要亲自立于阵前,树立自己在军中绝对的威望。

此时新罗大营里,金隆基已经在自己的亲卫骑兵护送下,进了金新勇早就准备好的中军大帐,他本来以为金新勇能轻松拿下那最后汉军孤军,却没想到金新勇送回来的消息,竟然是战况不利,要他尽快带大军到达。

了解了这段时间里生的事情,金隆基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担忧之色,反倒是朝帐中的一圈将领笑了起来,“汉军技穷,你做得很好,没有中他们的激将之计,任他汉军精锐再骁勇,可终究是兵势弱于我军,他们行哪等挑衅之事,不过是要引你出战,攻他营垒,消耗我军实力罢了。”

金隆基侃侃而道,他可不希望仗还没大,军中将领先自泄了锐气,此时一番话下来,原本几个听得汉军铁骑凶悍的将领俱是缓过了脸色,心中原本的担心也自散去了。

“传本王命令,中军骑兵警戒汉军大营,其余人继续修筑营垒,待大军全部到齐后再做计较。”金隆基大声吩咐道,十万大军不是半天的时间就可以安置下来的,起码需要三天的功夫,才能全部安顿下来,这期间最是要提防汉军铁骑的突袭。

遮天蔽日的烟尘里,金隆基带来的万余中军骑兵,顿时将整个前锋军占下来的大营四周护了个严实,而那些已经到达的步兵则和前锋军的士兵一起搭建营帐。

一连三天,汉军大营始终闭门不出,甚至连股骑兵都未出现,更加让金隆基坚信,汉军大营里骑兵不多,他们先前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要吓跨他的前锋军,以此打击大军士气,寄希望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十三万不到的新罗叛军全部驻扎在了山裕口的平原上,从高处一眼望去,营帐连绵十几里,看上去蔚为壮观,倒颇有唬人的气势。

“打仗要是靠人多就管用的话,大食人也不会输了。”骑在马上,远远眺望着那一片的白色叛军营帐,几个出营侦察的虎贲老兵笑骂着。

对于是自己二十倍兵力的新罗叛军,他们毫无担心之色,过去在河中战场时,大食人动他们那啥劳子圣战,哪次不是号称几十万大军,还不是照样给河中十八都督府打得满地找牙。

将叛军大营的军营布置记下之后,那些虎贲老兵回去了,那些新罗咋种多是些刚放下锄头不久的新兵,人数越多反而越有利于他们作战。

帅帐里,郭虎禅将几个虎贲老兵画好的叛军大营图悬挂了起来,因为是一圈老将为主,他本不需要说些什么鼓舞士气的话,不过此时军中尚有一批王方翼这个北庭大都护塞给他的一票少壮派军官,他也不得不说些。

“叛军虽然人多势众,不过却良莠不齐,和乌合之众无异,…”郭虎禅一番话也不过是场面话,那些王方翼塞给他的那批少壮派军官,其实都是军中无甚背景,但是却颇有才能的一批中坚军官,颇受底下的士兵爱戴,他若是能征服这些军官,差不多就掌握了半数的北庭军队。

而那些少壮派军官,虽然多是些纯粹的军人,可也有些聪明人知道王方翼这位大都护恐怕是看好郭虎禅这个枢密院派来的年轻特使,因此这段时间他们随军行动,也是极为注意郭虎禅的一举一动,而郭虎禅的所作所为也没让他们失望。

冷静,睿智,对敌人冷酷无情,这些都是身为一个统帅应当具备的素质,而郭虎禅做得一直很好,比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好,尤其是这个围歼新罗叛军的计划出自郭虎禅之手,他们除了佩服,便连嫉妒也生不出来。



相比起士气高昂的平山大营,新罗大营里,尽管金隆基鼓舞了手下的将领,可那些普通士兵们却都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凌虐汉军的尸体,和跟活生生的汉军打仗是两回事,而且虽然金隆基对前锋军下了封口令,不准他们提那支如同恶魔般的汉军铁骑以及那些骇人的事情,但总有些风声会传出去。

在大营里修整了两天之后,金隆基有些迫不及待地下令进攻汉军大营,汉军是在拖延时间,而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谁知道帝国会在他被挡在这里的时间里,动员起真正的十万大军增援北庭都护府。

呜咽的号角声里,郭虎禅站在了大营搭建的木寨城墙上,看着平野上密密麻麻的新罗叛军,知道他一直等待的这场战争终于开始了。

“弓弩手全部准备。”随着郭虎禅的命令,整座军营里的老兵们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了起来,他们都曾是最好的帝国士兵,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而且他们一直隐藏的獠牙,现在终于可以完全展露出来。

一排排的弓弩手登上了木寨城墙,还有更多地则是出了大营,直接在那些拒马鹿角后面列阵。

对面的那些新罗叛军不过是掉进陷阱里的待宰猪羊罢了,跟在郭虎禅身边的那群北庭的少壮派军官们心中升起了同样的念头,郭虎禅所谋划的整个计划到了这收官之时,却是叫他们想起了战国末年成就杀神白起无上威名的长平之战。

两者是何其相似,只不过比起赵军来,新罗叛军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升起的日头下,大片大片顶着木盾的新罗士兵接近着汉军大营。

金隆基骑在马上,眺望着远处阵列森严的汉军军阵,并没有想太多,兵力上他占优势太多,而且对面的汉军没有太多的弓弩和箭矢,就算他们作战再勇猛,也会被源源不断的进攻消耗掉,直到最后失败。

距离阵前两百步时,一直引弦待的弩阵终于动了,无数的箭矢破空呼啸,好像铺天盖地的蝗虫群一样出现在天空,急地落向逼近的新罗叛军。

老兵们在那些经验丰富的老长官的指挥下,箭矢群密集的精准程度让人叹为观止,近两千枚箭矢可以在误差不过五步的范围下,完全笼罩住两百名叛军士兵。

犀利而强劲的强弩射的箭矢下,那些举着木盾的新罗士兵即便能侥幸逃得一命,可也会被穿透木盾的箭矢射进手臂,或者被射穿四肢和其他没有护甲的地方。

金隆基在中军阵前搭建的观战台上,看得最是清楚,那逼近汉军大营的己方阵前,几乎是同时出现了三个恐怖的黑色箭圆,那一片地方的士兵几乎被整个清掉,能够完好地活下来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在急促的鼓点声,新罗叛军仍然在稳步地推进着,虽然汉军大营里射出的弩阵威力恐怖,可是除了那些相邻死去士兵队伍较近之外的地方出现了混乱,其他顶着盾牌,在军官们的威胁和吼声里朝前行进的新罗士兵根本不知道出现过这等事情。

郭虎禅看着似乎不为所动,仍旧继续前进的新罗叛军,抬头眺望着远处的叛军中军观战台,那个金隆基果然是个枭雄,居然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削木为盾,让那些新兵顶着遮蔽视线,无知无畏地在军官驱赶下前进。

“让箭阵缓一下。”郭虎禅做出了调整,帝国的弩阵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它强悍的威力,更在于那种万箭齐时让人心胆俱寒的恐怖气势。

看着汉军大营只是射了一轮弓弩后似乎就没了反应,原本还心头狂跳的金隆基稍稍放下了些心,看起来那些汉军果然是缺少箭矢,这样的话他的损失应该不会太大。

一百步时,那些新罗叛军顶盾推进的士兵放下了盾牌,露出了他们掩护的弓箭手,同样朝汉军大营放起箭来,而这时也有近千的悍勇士兵举盾喊叫着冲向了已经不远的拒马和鹿角。

“放箭。”几乎是郭虎禅命令下达的同时,老兵们组成的弩阵已自开始了一轮接着一轮的连射,他们的箭矢充足得很,刹那间大营前百步范围内就好像下起了一阵永远不会停歇的铁雨。

那些被选作先阵的新罗士兵本是金隆基手下军中的悍勇之徒,可是在强弩的威力下,就和纸糊的没什么两样,一千多人前仆后继地倒在了地上,身上Cha满了贯穿血Rou之躯的箭矢。

更多的箭矢飞越了百步距离,落在那些放箭的新罗弓箭手中,这突然生的变故,让新罗叛军的士兵们都是傻了,顿时间原本还排得整齐的攻营队列就乱了起来。

就连那些军官们也是大吼着带着手下的士兵往后撤退,知道汉军强弩的厉害,还待着不跑,那是找死。

看着几乎是一下子全线后撤的自家军队,金隆基在观战台上看得大怒,可是他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到了汉军大营门前的手下军队败退回来。

“大王,汉军的弩阵犀利,不耗光他们的箭矢,我们很难能靠近他们的大营。”金隆基身旁,金新勇心地说道,汉军使用弓弩的方式有些诡异,居然敢将他们的军队放到那么近的距离才不停地射,显然是早有预谋。

这时候,金新勇已经是不太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汉军缺少箭矢。

“给本王把那几个带头逃跑的懦夫统统枭示众。”金隆基冷冷看了一眼金新勇,随即朝自己身边的亲兵吩咐道,攻打汉军大营,他早有付出代价的觉悟,汉军的弩阵固然犀利,可要是他这里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士兵不畏生死的猛攻,总是能攻破汉军大营的。

看着退却的新罗叛军,平山大营里射出的箭雨停了下来,那些老兵们并没有因为叛军士兵不堪的表现而松懈下来,刚才不过是叛军一次试探Xing的进攻,虽然他们折损惨重,可相对于他们十三余万的兵力而言,区区一千多人的损失算不上什么。

在郭虎禅的命令下,那些在大营前列阵的老兵们出了防御工事,当着几百步外撤下去的新罗叛军的面,开始回收那些叛军尸体上的箭矢,同时割取人头。

“汉军的箭矢绝对不多。”看到这一幕的金隆基,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然后看向了金新勇,大声道,“你亲自督战,谁要是临阵退缩,立斩无赦。”

第八十七章 这只是开始

第八十七章这只是开始

布满阴霾的天空下,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血腥的尸臭味,无数的新罗士兵踩踏着前方的尸体向着汉军大营蜂拥而上,这是攻打汉军大营的第四天。

郭虎禅依然如同浇铸的铁像,站立在大营正面最中央的木墙上,新罗叛军不计代价地猛攻,曾经有数次那些叛军士兵登上木墙,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在登上后多呼吸一下,就死在他的刀下。

大营前原本设立的各种拒马和鹿角以及各种挖掘的工事,如今已经被叛军士兵的尸体填埋,老兵们已经全部退守大营,在这四天里,他们射出了过二十万的箭矢。而过一万的叛军士兵阵亡,而他们只有七百不到的同袍死于阻挡突破箭阵后的短兵相接。

叛军中军观战台上,金隆基已经没有了四天前的从容不迫,此时的他满眼通红,看着依然胶着的战况,一脸的焦躁。

每次看上去汉军就快要箭矢用尽的时候,汉军的弩阵就会在片刻后爆出可怕的箭雨,阻隔已经接近他们的士兵和后方的联系。

金隆基这时心里已经清楚恐怕汉军大营里早就准备了充足的箭矢用来抵挡他们,只不过现在他已经势成骑虎,除了把这仗打下去,他没有退路。

“你们也上,今日务必要拿下汉军大营。”金隆基强自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焦躁,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中军诸将,前锋军已经彻底打残了。

虽然那些将领心中都并不愿意此时去和汉军死磕,可是他们都明白,全军如今已经被逼上绝路,要么把眼前阻挡的汉军消灭,拿下乐浪郡,要么撤退回朝鲜行省,等帝国大军来消灭他们。

很快中军处,战鼓擂动了,战场上,亲自督战的金新勇看着涌动的中军本阵,麻木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在他看来中军即便出动,恐怕也同样撼动不了汉军大营。

当年前汉李陵带荆楚五千子弟出塞,转战千里,直到箭矢用尽后,方才为匈奴单于所败,由此可见汉军弩阵之犀利,如今眼前的汉军大营,比起前汉李陵时,拥有更加坚固的营垒,在他们的箭矢用完全,根本就是无法攻破的要塞。

即便金新勇心中清楚这一切,可是他也无力阻止大王用士兵的性命去消耗汉军的箭矢,因为他们没有退路,或者说整个新罗民族没有了退路,一旦他们失败,他们将会面对汉军血腥的报复,不但是他们,就连他们的亲人同样将被归入叛逆,受到株连。

一排新罗骑兵排在了战场后方,他们朝从战场上逃回来的一队溃逃士兵,策马冲上,扬起了手中的长刀,将这些未得命令,擅自撤退的败兵全部当场斩杀。

“拼了,兄弟们,想想你们家里的妻儿,要是我们败了,他们都会死。”金新勇大吼着,取了一面盾牌,挥着刀亲自带着身边的卫队亲兵朝着汉军大营冲去了,大王连身边的亲卫骑兵都派出来督战了,他这个前锋大将,除了打胜眼前这仗,唯一剩下的路就是死在汉军的刀箭下。

金新勇的带队冲锋,和后方骑兵那血淋林的战刀威胁下,前锋军最后剩下的新罗士兵都疯狂了,他们没有了退路,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那么还不如拼了。

没有金新勇的指挥,剩下的七千还能作战的前锋军士兵没有了任何的阵形可言,也不再像原先那样分批次冲击汉军大营,他们就像一窝炸窝的马蜂一样一窝蜂地涌向汉军大营,一些看开了的新罗士兵,更是扔掉了笨重的盾牌,轻装上阵。

不需要任何瞄准,也不需要军官的任何望山指挥,平山大营里,老兵们只需要用最快的度,机械地重复上弦,扣下弩机的动作。

一阵接着一阵遮蔽天空的黑色箭矢群不断掠过天空,郭虎禅听着那仿佛大风呼啸的箭岚声,全身的血液也忍不住随之翻滚沸腾。

成片成片的新罗士兵倒在黑色的箭雨下,那种残酷的美丽画面,让郭虎禅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但是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似乎感觉到了郭虎禅脸上的神情变化,薛猛的脸上露出了同样的快意,这才是帝**队该有的真正姿态,毫不留情地收割敌人的生命。

“你们将像秋风中的野草一样瑟瑟抖着死去。”薛猛记不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是却让此时的他深为赞同,如今在他的眼前,正是那样的一副画面。

踩踏着高低不齐的尸体,那些疯子般冲锋的新罗士兵,看着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的汉军大营,最后都是充满绝望地不甘倒在了那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箭雨下。

金新勇挥着刀,他手上的盾牌已经插满了箭矢,越靠近汉军大营,就越举步维艰,不过他没有退路,看了眼身旁不多的亲兵,金新勇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当初看到书上记载的长平之战的那些赵军的处境了。

被源源不绝的弩阵封锁死了正面战场突破的可能,只能徒劳地看着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那种从心底深处泛起的无力感足以让人失去任何的斗志。

腿上一麻,金新勇跪倒在了地上,像他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和那些普通士兵有什么两样,他依然也会死,甚至连冲到汉军大营的门前都办不到。

又是几枚箭矢射在了金新勇的身体上,他仰天倒下了,尽管快要死了,可他却有种解脱感,这时他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或许这个世上的新罗人到最后都会和他还有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一样,那样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自嘲的笑容里,金新勇看着几个想要努力冲到自己身边的亲兵倒在汉军的箭雨中,闭上了眼睛。

金新勇的死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前锋军的新罗士兵这时候已经疯了,即便他们想要转身逃跑,面对的也同样是致命的箭雨,甚至还有中军骑兵的刀锋。

在这种自杀性的冲锋下,终于有新罗士兵冲到了汉军大营前,他们攀爬着木墙,或者用弓箭朝墙上还击。

“弩阵继续,王海宾,带你的人出营肃清那些漏网之鱼。”郭虎禅没有丝毫慌乱,冷静地朝身旁待命的王海宾下了命令道。

“是,大人。”王海宾大声应答间,已是快步从墙上而下,不过片刻他便带着两百士兵出了营门,开始清剿那些冲近大营的新罗士兵。

短兵相接,那些在弩阵下已经筋疲力尽,甚至负伤累累的新罗士兵根本不是王海宾他们的对手,不过片刻间,这侥幸冲到大营前的几百新罗士兵都死在了王海宾他们的刀下。

“继续进攻,不准停。”战场后方,新罗的将领们大吼着,亲自带着亲兵督战,驱赶中军的大队步兵继续冲击汉军大营,他们不相信汉军的箭雨可以始终这般持续下去,即便他们有再多的箭矢,可是人也有疲累的时候。

顶着盾牌,尽管前面是阵亡的军中同伴用尸骨铺成的死亡之路,但是那些新罗士兵依然只能选择继续向前。

半个时辰后,王海宾已经浑身是血,这时在大营前和冲过来的新罗士兵短兵相接,进行鏖战的老兵也过了五百,那些新罗咋种好像彻底疯狂了一样,源源不断地冲击大营,尸体堆起的最高处,甚至能和大营的营门一样高了。

大营里,老兵们依然在给弓弩上弦,只是度却已慢了许多,他们每个人的手臂和大腿都已经在抖,不管他们的战场经验有多丰富,但他们始终都是一群老人,即便他们不服老,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现在已经快没有体力继续保持弩阵的持续箭雨。

郭虎禅不得不承认,新罗人的疯狂赌对了,起码他不能再继续让那些老兵保持弩阵,而让全军失去肉搏的能力。

随着郭虎禅出的一连串命令,战场上冒着箭雨冲锋的新罗士兵忽然现原本遮蔽天空落下的箭雨忽然了下来,起码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恐怖和致命。

“汉军终于撑不住了。”新罗中军的观战台上,金隆基欣喜若狂地想到,他现在已经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今天这一仗上,要是不能趁这个良机,一鼓作气地拿下眼前的汉军大营,他将再也没有机会。

新罗军中的战鼓擂动声变得更加急促了,而中军观战台处挥动的令旗,也让那些在战场上领着亲兵督战的新罗将领们吼叫着亲自上阵,领着士兵冲向了汉军大营。

平山大营里,只剩下三千老兵分作三批次继续着弩阵的运转,只是频率已经远不如开始时那般快,而其他老兵则是在就地恢复体力。

“只要顶过今天就行了。”郭虎禅的心中,这样对自己说着,金隆基已经打出了他所有的筹码,豪赌这一把,而新罗人的疯狂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如同长夜般漫长的半个时辰后,终于有近四千的新罗士兵杀到了汉军大营前,而他们后面是更多的如同蚁群般的新罗士兵。

恢复了部分体力的老兵们按照各自的营区开始进入他们早就搭建好的防御工事内,等待着和新罗叛军进行大营内的巷战。

郭虎禅果断地放弃了大营外围和前营,而这时叛军的士气却是随之高涨起来,尤其是在观战台上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的金隆基,此时更是大笑了起来,原本脸上的担忧和惊惧此时全被得意所取代。

汉军终于退却了,接下来就是他们整个营地被摧毁,最多十天之后,他就能带着军队拿下整个乐浪郡,完成新罗历代先王都不曾做到过的伟业。

金隆基满脸癫狂,不断地下达着进攻的命令,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他不愿意等更长的时间。

最残酷的战斗开始了,郭虎禅并没有回到最安全的地方去指挥,这个时候他必须待在前线,向那些老兵,向那些北庭的少壮派将领证明他的强悍。

薛猛和王海宾都各自带着手下的精锐护卫在郭虎禅身边,他们可以死,但是郭虎禅绝不能有任何事,他们并没有劝谏郭虎禅退到安全的后营去,因为那样的话,郭虎禅就不是那个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天命霸主。

大汉的皇帝是战神,是军神,只要大汉的皇帝在战场上,大汉军队就是不可战胜的。

王海宾和薛猛如此坚定地相信,他们两个人同样使用着陌刀,护卫着郭虎禅的左右两侧,绝不让任何一个新罗人能够从背后袭击郭虎禅。

大夏龙雀就像死神的镰刀一样,不断地收割着生命,郭虎禅所有的精气神此时都凝聚在手中的大夏龙雀上,军中的杀人刀术在这一刻全部融会贯通,让他达到了‘一刀’的境界,死在他手上的新罗士兵,全部都是一刀毙命,没有第二刀。

来洛看着好像魔神一般的郭虎禅,刀下没有一合之敌,少年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想要让他效仿这个如同兄长一般的主将。

血光四溅里,来洛手中的刀崩断了,那完全模仿郭虎禅的一刀,虽然斩断了他面前一名新罗士兵的身体,可他自己的虎口也一片血肉模糊。

在这千万人厮杀的战场上,失去武器和失去半条性命没什么区别,不过平时郭虎禅对来洛严苛的训练救下了他的性命,面对着一个满面狰狞,挥刀砍向他的叛军士兵,来洛还记得郭虎禅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没有丝毫害怕,而是一脸凶戾地一头撞翻了这个叛军士兵。

尽管虎口开裂,可来洛还是握拳一拳打碎了那个叛军士兵的喉结,随着金铁交鸣声,郭虎禅手中的大夏龙雀架住了一柄本来要落在来洛脖子上的刀锋。

刀锋被弹起的瞬间,郭虎禅手里的大夏龙雀一跳,划开了那名持刀的叛军士兵的胸膛,喷洒的鲜血里,他拉起了地上的来洛,“干得不错。”

郭虎禅把一把横刀扔给了来洛,朝这个已经是一个合格战士的少年道,“我的后背就交给你了。”

跟在自己身后,对来洛来说,要安全得多,郭虎禅相信王海宾和薛猛两人,他们两个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后背出现任何一个敌人的。

“子,是个爷们。”看着一声不吭只是用扯下的衣服绑住鲜血淋漓的双手和战刀的来洛,薛猛亦是大声夸着这个少年。

王海宾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心里面也是极为欣赏这个少年,同时他也明白郭虎禅的用意,直到来洛双手绑住战刀,用牙咬紧之后,才低头朝他道,“大人的后背就交给你了。”

来洛没有想得很多,他这时脑子里有的只是郭虎禅的那句话,他重重地朝王海宾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战场上,新罗士兵们现本该在他们想象中败退的汉军士兵根本没有半点崩溃的迹象,反而是在营地里跟他们打起巷战来,却是叫他们始料未及。

如同迷宫一样的营垒路盘,各种隐藏在营地里的箭塔和暗堡,新罗士兵们现他们即便攻进了汉军大营,可仍然是举步维艰,推进的度异常缓慢,而死伤的数目不会比在那可怕的弩阵下少多少。

汪猛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杀得这般畅快淋漓,哪怕他已经快死了,可是有几个到了他这把年纪,还能在战场砍人砍得这般痛快的,从刚才到现在,死在他刀下的叛军士兵没有六个,也有五个。

“老兄弟,哥哥先走一步。”汪猛身边,一个老兵朝汪猛说道,口角里满是鲜血,他的两条腿全部被砍断了,胸膛处插了一把断刀。

“走吧,弟我马上就来。”汪猛看着已经断气的同伴,口中喃喃自语道,强撑着站了起来,他还能再杀几个新罗咋种。

汪猛忽地朝前跌撞了一步,而这时他背后一柄长刀猛地刺穿了他身上的盔甲,看着从胸口透出的刀锋,汪猛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鲜血像不要钱似地流淌出来,“看起来我是真地老了,居然被这样给暗算了。”汪猛心里自语着,左手却是握住了胸前透出的刀锋,右手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横刀,猛地往自己的胸部刺去。

几乎是刹那间,横刀就穿过了汪猛的胸膛,把他身后那个偷袭的新罗士兵一刀过胸,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咋种,爷爷我和大食人打仗的时候,你那咋种爹都还没生出来呢”

低喃的骂声里,汪猛垂下了头,而四周几个新罗士兵都是看着这一幕,没有人敢上前,这些汉军老兵的凶悍程度让他们恐惧,他们生怕这个汉军老兵还没有死,等待着给他们中上前的人致命一击。

日已西斜,整整两个时辰的战斗,新罗士兵始终都无法拿下汉军大营,他们甚至连前营都无法攻下。

金隆基即便再不甘心,也知道继续战斗下去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好在他并非全无所得,起码汉军的大营被攻破了,虽然他损失惨重,但是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绝对能拿下这些最后剩下的汉军孤军。

听到传来的鸣金退兵之声,新罗士兵们如逢大赦般,潮水一样地退了回去,没人再想和那些疯狂的汉军老兵作战,哪怕那些汉军老兵看着就快死了,可他却依然能拖着你一起同归于尽。

夜晚,浓重的血腥味里,老兵们在残破的前营里收敛着死去的兄弟尸体,他们已经为国尽忠。

黑漆漆的夜色里,老兵们偶尔会碰到埋在死人堆里还没有死透的新罗士兵,只是这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去动手取了这些还未死透的新罗士兵性命,而是让他们继续躺在那鬼域般的地方呻吟哀嚎着死去。

总计阵亡一千一百七十三名老兵,这是郭虎禅最后得到的数字,白天惨烈的一张,连死带伤,他失去了近三成的作战兵力,除此以外王方翼派来的那些少壮派军官里,也战死了好几个。

“让大家做好准备,我们撤退。”郭虎禅看着一圈几乎人人带伤的老将,朝他们吩咐道,当初除了平山大营,他还在山裕口后面的另一侧出口建了个大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夜幕下,老兵们带着营中清点的各种可用物资,带着战死的老兄弟们的尸体,往着山裕口的另一处方向撤退了,而郭虎禅则继续留了下来,和薛猛,王海宾以及留下的五百名士兵一起,在大营的各处地方堆起了平时砍伐的柴禾,浇上了火油。

已经在初夏里开始腐烂的叛军尸体出的尸臭味盖住了火油的味道,郭虎禅打算在天明的时候再送新罗叛军一份大礼。



清晨,一夜未睡的金隆基双眼通红地下令击鼓升帐,昨夜各军将领清点了各营人马后,竟然整整折损了近三万多士兵。

金隆基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话,他只有一个命令,那就是继续进攻,把剩下的汉军全部杀光,而那些同样红着眼的新罗将领,也如同一群野兽般喊叫了起来,昨天那惨烈的一仗,他们固然损失惨重,可也是攻破了汉军大营,差点就击败汉军。

随着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新罗大营里,新罗士兵们在军官们的踢打喝骂下起来,而这时辎重营的火头军已是为他们准备好了饭食,为了鼓舞士气,金隆基不惜将军中仅剩的存粮和肉干用来犒赏军中的士兵。

一顿饱餐之后,那些士气低迷的新罗士兵们好歹是打起了些精神,随着大军出了大营,那些将领们仍是信心十足地想要击败汉军,可他们却浑然不是那样想的,汉军老兵的凶悍和疯狂,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始终盘旋在他们的心头,想忘也忘不了。

看着毫无动静的汉军大营,金隆基派出了自己的亲兵前去试探,结果却现昨日恶战的汉军前营,只有一地的死尸,连半个汉军的影子都没有。

随着亲兵的回禀,那前方的军中自有大胆的将领领着手下士兵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汉军大营,想要拿下这夺营的大功。

金隆基皱紧了眉头,汉军大营没有汉军,显然那些汉军是放弃了这里,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可是他却担心那些撤走的汉军到时撤回乐浪郡,选择城池坚守,到时他不知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去除去这些剩下的汉军。

“全军骑兵集合,给我立刻追击汉军。”金隆基根本没有太多的犹豫,立刻做出了这个决定,汉军昨夜刚撤,应该走得还不远,他有很大的机会追上汉军并且围歼他们。

金隆基决定亲自追击,在他的命令下,军中的骑兵精锐很快被召集了起来,足有四千余骑,其中一半都是铁甲骑兵,战力不弱,让他的底气十足,那些汉军不过是败走的孤军,没有了坚固的营垒,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平山大营里,一处后营的角落里,郭虎禅听着那越来越响亮的噪杂声响,知道是那些新罗叛军上钩了,昨夜老兵们撤走的时候,带走了全部的武器箭矢,只是留下了一些食物和财物在营中,而这些东西足以让那些新罗叛军失去理智。

就像郭虎禅所预料的那样,当胆大的一队新罗叛军冲进大营后,现了那些故意被留下的食物和财物后,越来越多的新罗叛军冲进了大营,开始搜刮里面留下的食物和财物,那浓重的血腥和尸臭味很好滴掩盖了火油和桐油的味道。

金隆基带着四千骑兵精锐,想要追击逃走的汉军的时候,看到的是汉军大营里乱糟糟的场面,那些士兵就像是一群从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强盗一样,为了争夺汉军大营里留下的那些物资,互相哄抢,甚至于斗殴起来。

于是,本该追击汉军的四千骑兵,被金隆基用来镇压这混乱的场面,而这出乎郭虎禅的意料之外,不过金隆基带着四千骑兵也进了平山大营,对郭虎禅来说只赚不亏。

郭虎禅没有继续等待下去,毕竟一旦新罗叛军恢复了秩序,金隆基冷静下来,未必不会看出营中的不妥来。

后营里,留下的老兵们拉开了强弩,上了点着的火箭,朝前营和中营的方向射了出去,而紧接着,便分成数队人在后营各处囤积柴禾的地方放起火来。

正骑在马上,指挥部将们镇压那些互殴的乱兵的金隆基看到了从后营方向划破天空的长长火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异常丰富。

被浇灌了火油的前营叛军尸体堆积处,几乎是瞬间腾起了数丈高的火焰,紧接着火势就好像星火燎原一般蔓延开来,而这时候后营和中营都起了大火。

“撤。”金隆基大吼着,他早就该想到那些汉军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营地,而不留任何后手,不过这时候他后悔也是无用,只是想着带着手下的骑兵精锐逃出去,免得被一把火烧光这最后的骑兵家底。

呜咽而急促的号角声里,平山大营里,新罗士兵们乱成一团,朝着山裕口的方向逃去,而这时候郭虎禅已自带着人撤向了山道。

第八十八章 这只是开始(二)

第章这只是开始(二)

兀自冒着袅袅黑烟的废墟里,到处都是被烧焦的尸体,空气满是尸臭味道。就到

金隆基一脸狼狈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燃烧了一整个夜晚后的汉军大营,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打输了这一仗,他并没有攻破汉军大营,而是那些汉军主动撤离了。

金隆基不敢想象,在乐浪郡那支顽强的汉军还会让他损失多少士兵,现在军的士气低落,军心动摇,那些普通士兵已经失去了斗志。

“先把尸体收敛了。”金隆基朝身旁的副将吩咐道,不管如何,他现在必须做出决定,起码他不能在这些手下也表现出失去信心的样子。

金隆基再次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不该让那些普通士兵去收敛那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因为这更加加剧了那些普通士兵的恐惧。

整整三天,金隆基的大军根本无法向前动弹半步,各营里都开始出现了逃兵的现象,尽管金隆基用血腥的手段镇压了下来,可是显而易见,他的军队已经处在了瓦解的边缘。

这时候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派出去侦察汉军动向的骑兵队伍回来了,那支强悍的汉军‘孤军’在山裕的出口处搭建了军营,并没有撤回乐浪郡腹地的意思。

金隆基心里的大石头稍微落下了一点,虽然他已经见识过这支汉军的强悍,但是和攻打城市相比,他宁愿去进攻汉军的大营。

在军骑兵的铁蹄和屠刀威胁下,新罗大军再次向前前进了,而这时他们的后勤辎重,只剩下不到十天之用。



看着远处好像蜗牛一样移动的近万新罗军队护送的车队,陈风的脸上充满大战前的兴奋,他很幸运,成为了折冲府将领里唯一受到郭虎禅信任的人,来自各折冲府的精锐骑兵全都处在他的指挥下。

“告诉兄弟们,我们要把那些新罗咋种一个不剩地干掉。”陈风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他们三千人在偏僻的野林子里潜伏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郭虎禅送来的命令,每一个人早就充满对战斗的渴望。

欢呼声在平原上响了起来,陈风手下的骑兵都是来自辽东和幽州的年轻良家子,他们没有任何战场经验,其的那些‘老兵’也仅仅是比那些新兵多接受了半年多的训练罢了。就到

关于战斗的战术,陈风在潜伏的时候,早已和手下的将领和军官们讨论过无数次了,一切早就被推演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

“都听好了,不要把那些新罗咋种当成*人,它们只是一群畜生,而我们只需要按照命令杀掉这些畜生就好了。”普通的士兵,军官们大声地说着。

“上马。”随着来自军处的旗号,军官们怒吼着,而这时那些年轻的良家子们翻身上马,每个人握紧了马缰,这是他们的第一场战斗,而他们也将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对于骑兵的理解,陈风认为度才是骑兵最大的武器,微陡的平原坡地上,一队队的骑兵队策马冲向了已经进入他们视线的新罗军队。

轰隆隆响起的马蹄声很快让整个平原都震动了起来,这时已经现突然出现的骑兵群的新罗军队已经混乱了起来,他们奉命护送供大军所用的后勤辎重,根本就没想到过会受到汉军的袭击。

“不是说汉军都已经被打败了吗?”摆放辎重的大车边上,那些与其说是士兵,倒不如说是苦力的新罗农民们都已经被吓坏了,而他们身边不远处那些拿着武器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给我闭嘴。”几个军官大声地喝骂着,让那些说着动摇军心的傻蛋闭上他们的嘴巴。

刘昌宋这时已经彻底吓得脸色都白了,他是这一万护送后勤辎重的军队将领,可他当初主动请缨来护送辎重,就是不想和那些恐怖的汉军打仗,但是他哪里想得到,汉军竟然找上了他。

“该死,让士兵们聚拢,不,不对,给我把大车连起来,到车后面结阵。”刘昌宋有些语无伦次地朝身边请示的将领和军官大声说着。

比起金隆基其他手下将领,刘昌宋不过是个聪明的投机商人而已,金隆基的父亲金政明起事时,他最先响应,拿出了自己的大部分家产,才有了这个将军的位子,可要说到行军打仗,他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刘昌宋算是读过以车为阵,抵抗骑兵的法子,而他身边的副将和其他几个将领虽是能够打仗的,可却都是些不读书的莽夫,此时听了刘昌宋的话,居然一个个都以为是个好计策,用大车来阻挡汉军骑兵的进攻,可比直接结阵面对汉军铁骑要好得多。就到

于是随着这道命令,本来就混乱起来的新罗军队立刻乱糟糟地开始试图把前后的大车连起来围成圆圈版的车墙,可是那些大车本就笨重,再加上杂乱无章的行动,结果反倒是变得七零八落。

数里的距离对于奔跑起来的骑兵,只是很短的距离,陈风根本没想到那些新罗军队居然蠢到在这个当口还在浪费时间去围什么车阵,不过这更合他的心意。

新罗军队送给了汉军铁骑最宝贵的时间,而那些年轻的良家子们控制着战马将骑兵的度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当新罗军队那些机敏的军官现那些汉军铁骑已经冲到他们不远的地方时,大吼着要聚拢身边的士兵时,来自骑兵弩和马弓的箭矢已经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几乎没任何防备的新罗士兵就这样直接暴露在了箭雨的打击下,当那些箭的人哀嚎着倒地,或者连惨叫声都没出就倒在地上死去时,冲在最前面的汉军铁骑已经有人策马挥刀杀进了他们的队列。

一字长龙的新罗军队,在右侧受到了汉军铁骑的百人队的冲锋,那些薄弱的地方直接就被汉军铁骑一击洞穿了。

陈风带着身边两百骑兵,杀向了新罗军队央的将旗,解决了那个新罗主将,这一仗就是十拿九稳了。

刘昌宋看着烟尘里高接近的汉军铁骑,吓得只是拔刀大喊道,“放箭,快放箭。”

比起普通士兵好不了多少的新罗军,只是拉开了弓弦,射出了一阵乱糟糟的无力箭矢后,就受到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马上的一轮齐射,就打开了新罗军的缺口,让陈风也不由愣住了,作为军,战斗力未必是全军最强,但绝对应当是最坚韧的,因为军要拱卫主将,可是眼前的新罗军士兵居然被箭雨射了一通后,就直接溃散了。

刘昌宋骑马带着身边原来是自家下人的亲兵队转身逃走了,扔下了所有的士兵,商人出身的他最是惜命,他虽然不懂什么兵法,可是也知道他们完蛋了,所以他很果断地逃跑了。

陈风带着两百骑兵就好像在自家花园里那么随意,不过片刻间就冲到了新罗军的将旗所在,然后他看到的只是被插在地上的旗杆,而那个新罗主将早就不见了踪影。

“卑鄙无耻的懦夫。”陈风一刀砍倒了将旗,大声骂着,泄着心里的不忿。

将旗的倒下,让本就无心抵抗的新罗士兵更加迅地失去了抵抗意志,那些下级军官们带头逃跑,他们说是军官,可其实也许自己这队人就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让他们去跟那些骑马的凶恶汉军拼命,傻子才去。

陈风觉得自己这一仗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放羊,除了开始还有那么一丁点抵抗,这些新罗士兵的溃败度乎他的想象。

看着在平原上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那些新罗逃兵,年轻的良家子们就像牧羊人一样策马驱赶着这些混乱得如同羊群一样的新罗逃兵往一个方向聚拢。

一个时辰后,近六千新罗士兵被赶到了一起,他们大多数都扔掉了武器,死掉的近三千人倒有大半是死于互相的践踏里。

对于投降的新罗士兵,陈风看着来向自己禀报的百夫长,一脸的冷酷,“投降,大人有令,我们不接受任何投降,还记得开战前说过什么吗,把这些新罗咋种当成畜牲,然后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是,大人。”听到这血腥的命令,那名百夫长愣了愣之后,军长久的习惯让他挺直了身体大声说道。

随着陈风的命令,三千帝国骑兵围住了那六千新罗士兵,统统都是标准的一字横列百人队,然后陈风亲自吹响了骑兵冲阵,掩杀步军的角声。

家有父兄长辈死于熊津之役的年轻良家子毫不犹豫策动了战马,随着有人冲出,一支支的百人骑兵队,在阳光下如同黑色的军刀掠过了那些新罗士兵。

策马挥刀砍杀,每个帝国骑兵在见血之后,变得更加嗜血和富有攻击性,他们虽然是新兵,可是在结束了修年以来压制军队的传统后,他们平时接受的训练恢复了太祖朝和太宗朝时的旧貌。

冷酷,嗜血,充满进攻精神,他们身上具备了这种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帝**队的精神。

陈风丝毫不在意眼前一边倒的屠杀,他早就想这样干了,而且他也相信手下的将领和军官们都跟他是一样的想法。

半个时辰后,三千帝国骑兵停止了策马砍杀,他们胯下的战马的铁蹄已经踏在了厚厚的一层人血里。

这时整个战场一片寂静,形同屠宰场,“下马。”随着军官们的命令,那些年轻的良家子从马上下来了,他们打了一场胜仗,虽然战斗过程和他们原先想得有些出入,没有激烈的抵抗,只是近乎单方面的屠杀,不过胜仗就是胜仗。

陈风最后下达的命令,就是执行帝**队的传统,将杀死的敌军人头砍下来记功后,聚土封尸,筑京观来显扬帝国的武功。

平地而起的人头京观,让陈风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情绪,他是个少壮派军官里的激进分子,很早以前他就认为帝**队应该对朝鲜行省来一次大清洗,以终结越演越烈的叛乱。

郭虎禅血洗半岛的打算,让陈风觉得自己得到了认同,而郭虎禅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背后惊人的背景,都让他死心塌地决定投靠郭虎禅。

轰隆隆的马蹄声里,陈风再一次下令,帝国骑兵们策马碾压过了那些地上的无头尸体,在之前有近万名帝国士兵死于朝鲜行省的叛乱,而他们的尸体并没有得到战死者应有的尊重,帝**队,睚眦必报,这是这些新罗咋种应得的下场。

五日后,金隆基看着山裕口的汉军大营,心里冷,他本以为这最多是汉军临时搭建的营地,可是谁想得到居然又是一座防御完整的坚固营垒。

“大王,运粮队还是没有消息。”金隆基身边,一名刚刚到达的亲兵压低了声音说道,军的存粮已经快用尽了,可是三天前就应该有消息的运粮队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军已经传起了谣言。

“知道了。”金隆基近乎麻木地答道,大军断粮的可怕后果他心清楚,可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进攻眼前的汉军大营,恐怕对方一轮箭雨,就能让进攻的士兵败退,撤退的话,以现在的军情形,恐怕就是立刻土崩瓦解的溃散,目前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和汉军对峙一段时间,恢复下军心士气。

仅仅是半天后,原本心还存着一丝侥幸的金隆基彻底绝望了,他狂怒地拔刀砍死了那几个侥幸逃出升天回来报信的将领,大骂着要杀了刘昌宋这个懦夫,他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军粮食只剩下四天之用,金隆基不得不面对最坏的情况,他必须撤退,保住手上的十万不到的军队。

山裕里,新罗军队的异常情况,并没有逃过虎贲老兵的那些斥候的侦察,傍晚时分,郭虎禅在帅营里,看着一圈老将,还有那些满脸兴奋地北庭少壮派将领,大声道,“我们要为那些战死的袍泽报仇,一旦叛军开始撤退,就是我们进攻的开始。”

轰然应诺声里,帅帐里每一个人都满脸杀气地走了出去,去各自营做准备了。

第八十九章 即将完成的合围

第八十九章即将完成的合围

夜晚,金隆基出了营帐,看着远处山裕口透出火光的汉军大营,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他知道运粮队被汉军袭击肯定不是什么偶然,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掉进了汉军的陷阱里。

必须尽快撤退,金隆基心里清楚,自己多停留一刻,危险就多一分,想到这里他看向了大营里前营的方向,如今只有舍弃那些没什么用的普通士兵了。

此时中军营里,金隆基后的底牌千骑兵和三万多听命于他的青壮士兵已经整装待,其中一部两千人的精锐更是在他的亲卫带领下前往了后营的囤粮营地,开始将全部的粮食装车,先行撤离了。

清冷的月光下,一直潜伏在山裕里的虎贲老兵们看到了那零星的火把照出的光里,悄悄从后营离开的新罗叛军,都是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山坡的一处高地上,带队的虎贲老兵,取出了用来联系大营的烟花,早在太祖皇帝的时候,烟花就被制作出来,用于帝**队在夜晚的通讯手段,当然这些虎贲老兵很清楚,实际上帝**队里一直都在研究更加威力更加强劲的火药,不过自始至终进展缓慢罢了。

黑暗中,夜空里血红色的烟花盛放,在寂静的夜晚里出的巨大声响,远近二十里都清晰可见。

大营里,郭虎禅和身边全副武装的老将和少壮派的军官们,都是精神振奋了起来,新罗叛军撤退了,而且还选择夜晚,不过却没有多大的动静,看起来金隆基是舍弃了普通的士兵,打算带着手下的精锐回去。

各营的营地外,老兵们翻身上了马,他们等待这追杀的一刻已经很久了,现在时机终于到达了,在他们过去年轻时,他们很少被动地防御,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在进攻,不断地进攻,直到战死或胜利。

裹着桐油浸泡过的棉布头的火把被点燃了,举着火把的老兵们策马出了营地,黑暗的山裕口前,就好像突兀地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火龙,照亮了整个山裕口。

新罗大营里,天空中绽放的烟花,也让那些普通的士兵惊醒了过来,他们慌乱地穿上衣服拿了武器,跑出了自己的营帐,在昏暗的火光下,一脸的惊恐,这时候他们听到了那如同闷雷般响起的马蹄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着。

前营守卫的新罗士兵最先现了山裕口如同火龙般接近的汉军骑兵队,他们慌恐地吹响了敌袭的号角,只是这却只是让大营里面变得更加混乱。

中军大营里的金隆基早就看到了那天空突然出现的烟火,这时的他已和惊弓之鸟差不多,直接就下令中军里还未完全准备好的三万多士兵撤离了。

金隆基自己更是在四千骑兵的保护下,最先撤离了中军大营,前营的将领和军官中早有聪明人见状不妙,也是立刻带了自己的亲兵和心腹逃跑了。

将领和军官们未战先逃,这让本就心无斗志的那些普通士兵更加不愿意留下送死了,更何况没有了督战队,他们逃跑起来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所谓的兵败如山倒,不外如是,当那些老兵们策马杀到叛军大营前,看到是一片火光混乱的前营,而营门口居然没有任何叛军士兵把守。

郭虎禅对此毫不意外,历史上淝水之战,东晋的北府军只是击败了前秦大军的先锋后,前秦的百万大军就直接土崩瓦解,为逃命而自相残杀,死于践踏者不计其数,这些新罗叛军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有这般表现不足为奇。

郭虎禅没有让老兵们直接杀进叛军大营,既然可以有更省力的办法解决那些新罗咋种,又何必费力。

很快,老兵们取出了携带的弓弩,开始朝叛军大营射箭,里面还夹杂着点燃箭头的火矢,混乱的叛军大营里,很快就冲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火光,没有人去救火,对于那些新罗士兵来说,他们现在想的只是如何逃命罢了。

于是火势很快就蔓延了开来,失去了组织的新罗士兵只是按着原来的村落关系,抱团一起逃命,这时候任何阻挡他们道路的人都是敌人,哪怕之前还是友军的同伴。

当开始有人挥刀砍向前方并不认识的人时,新罗士兵们很快就象着魔一样开始互相残杀,只为了自己能够逃命。

听着叛军大营里忽地爆出的厮杀和金铁交鸣声,郭虎禅愣了愣,他虽然早就料到那些新罗咋种会为了逃命而自相残杀,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看情形还是营啸这种最可怕的情况。

老兵们清楚一旦一支军队在夜晚出现营啸这种状况,那么就是他们也最好别去趟那混水,因为这时候那些新罗咋种和野兽没什么区别,他们会攻击任何自己不认识的人,就好像疯了一样。

新罗大营前,老兵们守在了营口,当叛军营啸之后,不断有叛军士兵从前营大门里逃出来,多是些杀昏了头的残兵,然后主动朝他们进攻,其结果自然是被毫不留情的当场斩杀。

整个新罗大营很快就化作了一片火海,金隆基在中军的三万精锐撤出后,为了最大限度地阻止汉军铁骑的追击,主动在后营放火。

大火照亮了整个山裕口,火势连成一片的叛军大营里,为了活命的新罗士兵夺路逃生时变得更加疯狂,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同伴也照样下手。

当天色接近黎明时,主动退后数里的老兵们已经斩杀了不下三千从叛军前营里逃出的新罗乱兵,这时候他们已经能闻到风中传来的那股焦臭味道。

郭虎禅也有些无奈地看了眼亮起来的天空下,那火势虽,可却热浪灼人,根本无法接近的新罗大营,本该是他们夜袭那些新罗咋种,没想到他们居然这般无用,直接营啸了。

金隆基在后营放的一把火,不但阻挡了郭虎禅想要追击的念头,也直接烧死了起码数万的新罗士兵,不过他自己并不会赶到有任何不适,起码那些卑贱的乡巴佬总算有些用。

郭虎禅整整等了两天,才带着老兵们通过了那鬼域一般的新罗大营废墟,那里到处都是烧焦的叛军尸体,散着恶臭。

因为让金隆基得了三天的功夫,因此在通过山裕谷道的时候,郭虎禅稍微谨慎了些,全军虽然都是骑兵,但是走得度并不快,更是派了大批斥候打前哨。

让郭虎禅吃惊的是,新罗叛军缺粮的窘境远远过他的想象,在山裕的谷道里,那些侥幸逃出来的新罗残兵不少,他们为了活命甚至于杀死那些受伤的同伴,以人肉为食。

当郭虎禅从那些老兵斥候那里听说这样的消息时,即便他的神经已经如同钢铁一样坚韧,也不由觉得胃里一阵抽搐。

“那些新罗咋种都该死绝。”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王海宾这一次也忍不住沉声骂道,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卑劣的民族。

“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个老将倒是见怪不怪地说道,“那些新罗人的祖先是来自朝鲜行省以北的游牧蛮子,吃人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郭虎禅没有说什么,那些虎贲老兵恐怕在过去的战争里见识过的各种令人作呕的丑恶事情要比这多得多,甚至更加恶心。

“不要俘虏,全部杀光。”郭虎禅下了命令,那些侦察的斥候老兵,只要觉得自己能吃下那些新罗残兵,可以随时动手,而不需要回来请示。

山裕的谷道里,郭虎禅带着大军走了三天,一路上凡是碰到的新罗残兵,全部被赶尽杀绝,哪怕里面有不少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兵,没有一个能够逃出生天。

到达另一侧的山裕口时,郭虎禅看到了一座高耸的人头京观,看那样子造了没多久,恐怕是陈风带着他手下的骑兵在山裕口伏击了撤退的新罗叛军后干的。

郭虎禅的猜测很快得到了应证,陈风留下的一队斥候找到了他,向他禀报了当日的战况。

原来金隆基主动带着三万五千精锐撤离大营之后,一路仓皇逃走,惊恐之下,根本就没有派斥候去探明前路,结果他亲自带着四千骑兵刚出山裕口,就被埋伏了很久的陈风带着三千帝国骑兵偷袭得手千新罗骑兵直接被拦腰冲断,陈风亲自带领精锐追杀金隆基,结果吓得金隆基顾不得收拢骑兵队,就直接北逃,身边只有几百亲卫保护。

失去指挥的新罗骑兵也很快四散奔逃,没人去管身后山裕口的三万步兵,结果被陈风带领三千骑兵一阵狠杀,三万新罗步兵伤亡大半,剩下的也都是慌不择路地夺峪而出后四散逃跑。

陈风带兵割了那一战的一万多人头战功,筑成京观后就亲自带着手下骑兵继续分兵追击,只是留了些斥候队伍等郭虎禅到达后向他禀明战况。

对于陈风的战绩,郭虎禅也不由有些吃惊,起码这个辽东出身的本地将领仗打得十分不错,他这三千骑兵目前立下的战功算是仅次于他麾下的老兵们。

“薛猛,王海宾,你们各领千人,追击残敌。”郭虎禅果断地分兵了,金隆基这一路的十五万叛军已经彻底完了,剩下来做的就是清剿那些残敌,不放过一个新罗人。

薛猛和王海宾对于陈风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自然都是想法不,起码他们自认为自己的本事绝不比那个陈风差,只不过陈风运气好而已,此时得到独立领兵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骑在马上,来洛朝身边的郭虎禅问道,在军中他也学其他人一样喊郭虎禅为大人,只有没外人的时候,他才仍旧喊郭虎禅为大哥。

“另一处战场。”郭虎禅的回答很简单,金隆基这一路叛军主力虽然完了,可是还有金理洪那里的十万叛军不知道消息。

尽管郭虎禅相信苏文焕和他手下那些北庭精锐骑兵的战力,但是金理洪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因为他远比其他新罗叛军将领更加冷静和谨慎。

来洛没有继续问什么,反倒是期待另外一处战场起来,起码在他眼里,此前的战斗虽然也称得上激烈,但是在平山大营的攻防战之后,新罗叛军那无能的表现实在是让他提不起什么劲来,更别说什么酣畅淋漓的战斗了。

郭虎禅很庆幸,自己带的是一群老兵,他们对于自己的任何命令都不会提出任何异议,因为他们并不屑去争夺功劳,他们更像是来享受战斗的。

这样的一群老兵在战场上的战力毫无疑问,强得可怕,当然更让郭虎禅在意的是,他从那些老兵或是老将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同时也知道了不少当年河中战场上更多的事情。

比如大食人确实是帝国在这个世界上最强的敌人,当帝国在征服西域的太祖皇帝时代,大食人从沙漠出,在他们的先知穆罕默德的带领下迅地扩张自己的版图,之后那些大食教的哈里们继续着穆罕默德的事业,当帝国将整个西域纳入行政版图时,大食人已经入侵了波斯,安息王朝当时曾向帝国求援,那时是太祖皇帝晚年,于是第一次河中大战爆,他的祖父太宗皇帝当时就是以太子身份在前线统兵。

从那之后,河中也就是中亚成了帝国和大食人的角力场,比起帝国投放兵力过远的弊端,征服波斯后的大食人在兵力调动上要比帝国占优,因此在他祖父太宗皇帝的时代,帝**队开始了向外不断扩充都督府,到他父亲景武太子领兵时,河中十八都督府,足以支撑帝**队远离本土作战,而整个安西也成为了帝国向西扩张的大本营。

河中战场上,那些虎贲老兵们经常与之战斗的就是大食人的圣战军团,一群由最狂热的大食教徒组成的军队,他们残忍的手段往往令人指,因此在当时的战斗里,虎贲营是从来不留任何活的俘虏的,而那残酷的战斗也直接造就了太宗皇帝时代最后时期的帝**队近乎冷血的传统。

郭虎禅不是第一次听到虎贲营老兵说他们曾经在河中战场屠城屠村,他可以肯定这些虎贲老兵告诉他那些事情,无非是怕他在大军进入朝鲜行省后,并不能意志坚定地贯彻大清洗的命令。

郭虎禅没有说任何话,他知道自己会用实际行动向那些虎贲老兵证明,他和他父亲景武太子一样,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更改。



乐浪郡边境,新罗叛军大营,金理洪的眉头已经快拧成一条直线,自从肃清了那些汉军的军事堡垒后,他在这里扎下大营,并没有按照金隆基先前吩咐的命令行事,而是选择在此固守,并且接应来自朝鲜行省押送辎重的队伍。

当时曾有人笑他胆,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再敢笑他,因为一支过五千人的汉军铁骑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金隆基带走的十五万军队里,几乎带走了所有的骑兵,金理洪身边剩下的那些骑兵在肃清那些汉军的军事堡垒时,受损也不,可以说他那所谓的十万大军,几乎全是步兵,没任何机动力可言,甚至于里面的老兵数目也少得可怜。

当苏文焕带着五千北庭精锐骑兵出现时,金理洪就被吓得几乎是失去了方寸,什么汉军兵力短缺,全都是一个骗局罢了,那时候他就有预感,自己的大哥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

金理洪几次试图带兵突围,可是都被苏文焕挡了回去,那些北庭精锐骑兵可不是陈风手下那些折冲府骑兵可以比的,金理洪四次突围,损兵近万,而他们的损失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困守大营,粮道被断,金理洪毫无办法,只能靠先前囤积的军粮度日,同时带着一丝侥幸希望金隆基那里能够及时回援,或者确切能够带着军中主力撤回来。

不过一直都没有消息的大军主力,让金理洪的心一点一点地变得绝望,“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帅营里,金理洪忽地抬起头,看向了被他召集来的众将,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如果他们再继续等下去,恐怕就真地要全军覆没了。

“我们必须立刻突围。”金理洪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而这时候营中众将也没有一个人反对,哪怕那些曾经是金隆基的死忠心腹,他们此时也都明白自己的主子恐怕这个时候已经凶多吉少了。

“大人,问题是我们怎么突围,汉军铁骑的战力您亲眼看到过,如果没有人能拖住他们,我们就算突围,也逃不走的。”众将中,有人打破了沉默。

谁都知道要突围,可问题是谁去拖住那些强悍的汉军铁骑,给大军争取突围的时间,他们选择扎营的这处地方,地势开阔,想要进入骑兵不易追击的山地,起码需要两天时间,而两天时间足够那些汉军铁骑追上来,砍掉他们的脑袋了。

没有一个人开腔答话,谁都不想当殿后的炮灰,更何况即便他们去当炮灰,也未必能拖住那些汉军铁骑,至于悄悄趁夜撤离大营,他们更是想都不用想,那些汉军铁骑的斥候简直就像是幽鬼一样,他们的一举一动根本瞒不过那些汉军铁骑的斥候。

金理洪满脸失望地看着一圈将领,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还是一个个只为一己私心,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那就一起死吧,金理洪忽地笑了起来,满脸的嘲讽意味,他忽然想通了,就算这些人能逃回朝鲜行省又怎么样,还不是苟延残喘,既然迟早都要死,与其给这些人逃生的机会,倒不如大家一块上路算了,反正他们金氏作为起兵叛乱的主谋,难逃族灭的下场。

看着突然笑起来的金理洪,帅帐里的将领们都能感觉到那种嘲讽之意,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说什么,他们心里也自不忿,尤其是那些地位并不算高,并不为金氏所重用的将领,他们更加觉得自己是上了贼船,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不说,还要给金氏一起陪葬,这实在是划不来。

这些人脸上的神情变化自然逃不过心思精明的金理洪双眼,他眼里闪过了杀机,他心中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一定会私下串联,商量到时候杀了他,用他的脑袋去向汉军乞降。

金理洪不动声色地挥退了营中众将,然后派出了自己身边的亲兵去监视已经被他画上必杀名单的那些将领。

夜晚,当那几个不满现状的将领在其中一人的营帐里密会的时候,不知道他们的行踪根本没有逃过金理洪的耳目。

第二天,当金理洪再次召集众将的时候,到帐的将领们看到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这时候军帐里也涌入了金理洪的那亲卫士兵。

“这几个叛徒昨日密会,想要拿我等人头去向汉军乞降,如今已被我诛杀。”金理洪看着帐中的将领,声音阴沉,他知道如今的情况下,人心思动,即便是那些原本的心腹死忠,恐怕也起了出卖他们金氏以求自保的念头,更何况其他人。

“大人英明。”众将中,很快有人附和道,帐中现在全是金理洪的人马,而金理洪这个主帅看上去又目露凶光,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这个时候还是表忠心来得安全点。

看着那些一个个忙不迭附和的将领,金理洪心里一阵冷笑,不过脸上的阴沉之色却是缓和了几分,他已经想通了,既然难逃一死,何不跟汉军拼了,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叫汉军好过。

“各位心里都应该清楚,汉军向来对外残酷,似我等叛逆,从不放过,即便是被我等裹挟的那些普通士兵也难逃断头之厄,更何况各位。”金理洪想跟汉军拼个鱼死网破,就必须激起帐中众将的同仇敌忾之心,没有什么比让他们明白自己处境更好的办法了。

金理洪的话让一干将领都是心中一冷,这个道理他们都清楚,只是他们不愿意去面对罢了,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丝侥幸,可是现在金理洪却把话给挑明了。

“即便各位现在砍了我的脑袋去向汉军乞降,只怕不会有半点作用,说不定反而会被汉军像杀猪宰羊一样杀光。”金理洪脸上的冷笑更甚,“当年汉军的太祖皇帝,攻打高句丽时,可是屠杀了几十万的俘虏,你们也别忘了,汉军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我们可是杀了不少汉军,你们觉得汉军会放过我们吗?”

金理洪的话好像刀子一样扎在了那些将领的心里,“我们听大人的。”终于有人开口了,他们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活路,汉军向来是睚眦必报,他们自从走上了这条路,就只剩下两种结果,要么打赢汉军,享受荣华富贵,要么就是被汉军赶尽杀绝,绝不会有第三条路。

一个接着一个的将领看着金理洪,表示效忠,而这一次金理洪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因为他们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要么拼死杀出一条活路,要么就是坐以待毙,没有人会选第二条。

“那些汉军铁骑虽然强悍,可也不过五千余人罢了,我们若是全力死战突围,耗也能耗死他们。”金理洪开始鼓舞起那些已经向他效忠的将领来,他说得也不算错,要是全军上下九万多人一心死战的话,五千汉军铁骑纵然再强悍,也是经受不起那种损失的。

金理洪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些已经认清现实的将领去让那些士兵同样明白他们的处境,从而激起军心士气,不战斗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拼死一战的话还有几分生机。

金理洪已经决定若是能成功突围,逃回朝鲜行省,他一定要把唐王府给拉下水,他要是想从汉军的追杀里活下来,就只有让唐王府和汉军打起来。

不过金理洪并没有把这条活路告诉帐中的那些将领,因为他太清楚这些人,一旦他们知道还有条活路的话,战斗时绝对不会出死力,而是会想着如何逃走。



新罗大营里隐隐生的变化,并没有瞒得过苏文焕,他虽然是不擅长军略的猛将,可是他手下的那些北庭精锐骑兵里,有不少经验丰富的将领和军官。

“叛军的士气似乎起来了。”尽管不太清楚新罗大营里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几个北庭的骑兵将领,还是感觉到了原本死气沉沉的新罗大营如今忽然变得有了杀气,那是一种纯粹的感觉,就好象是一群原本待宰的猪羊忽然变成了一群能咬人的野狗。

“士气起来又如何,大人已经来信,叛军主力被尽数击溃,很快其余各处的军队就会到了,那些新罗咋种这样正好,稍微有些抵抗也不至于到时候太过无趣。”苏文焕满不在乎地说道,然后将手中的密信给了帐中将领传阅,最多三天,就有过一万的兵力到达,到时候那些新罗咋种插翅难飞。

第九十章 出手的唐王

第九十章出手的唐王

白江口外海,数百艘巨大舰船铺天盖地而来,这时那些原本在海上捕鱼的渔民都是呆住了,虽然他们不是没见过来自帝国的大船,但是那么多的大船组成的舰队还是头一回看到。就到~

李保站在旗舰盖海的甲板上,看着远处的出海口,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这一次起兵本非他所愿,只是新罗人太过无用,这才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三十多万‘大军’就被那个叫郭虎禅的年轻人杀了个干净。

这时距离乐浪郡的一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最后十万成建制的新罗军队的垂死挣扎毫无意义,当时金理洪亲自率领军挑选的四万青壮精锐直扑大营正面的汉军大营。

苏焕和其祖苏定方年轻时一样性情剽悍,面对四万新罗叛军的厚实步阵,他并没有依托大营固守,而是主动出战,自己更是抓住当时大风逆吹新罗叛军的机会,亲自率领一千铁骑冲进了新罗叛军的军本阵,逼得金理洪仓皇而逃,四万大军只坚持了半天不到就彻底被破。

紧接着郭虎禅带领的四千老兵和从其余几处及时调来的六千折冲府军队赶到一起将退守大营的新罗叛军彻底合围。

粮道被截断,士气跌落谷底,之后郭虎禅更是连续调动虎贲老兵,夜袭新罗叛军大营,纵火烧粮,不过短短五六日,剩下的七万不到的新罗叛军出营投降。

而金理洪这个主帅当日虽然侥幸从苏焕手下逃了一命,可是苏焕射出的毒龙钩又岂是易于,回营后熬了不到三天就一命呜呼,剩下的一帮新罗将领最后还是投降了,军士兵的士气已经彻底没了,要他们去和汉军死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七万不到的俘虏,最后被郭虎禅下令尽数坑杀,自此凶名赫赫,远当世任何一人,朝鲜行省几乎是一日数惊,原本还在各地城池观望的各路叛军几乎是一夜间血流成河,分崩离析。

整个朝鲜行省彻底乱了套,而郭虎禅却勒兵不前,就地清剿当日被击溃的十五万叛军主力后那些侥幸逃走的剩下叛军残兵。

二十五万新罗叛军,最后没有一个能活下命来,这也成就了郭虎禅的杀神之名,即便是太宗皇帝时代,一口气坑杀七万俘虏,全歼二十五万敌军,不留一个活口这样的战绩,也不是一般的帝国将领能打出来的。

而距离郭虎禅这等凶名赫赫战绩最近的帝国名将正是薛猛的先祖薛仁贵,当年朝鲜半岛上契丹等族叛乱,当时还只是无名之辈的薛仁贵得了苏定方赏识,一战成名,坑杀十万俘虏,自此天下皆知,此后朝鲜半岛鲜有再敢叛乱者。

自长安,洛阳,关等地自行出的数千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亦是主动前往郭虎禅帐下效力,自愿受其节制。

一时间,郭虎禅帐下兵力接近三万,屯于乐浪边境,而且若不论那些新附的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他亦有两万精兵可用。就到~

朝鲜行省境内,唐王府下辖的各路探子,自是将消息送回瀛洲,却是比郭虎禅派人往蓟县送军报尚要快上几分。

李保本不愿太早起兵,可是本来算好的局面却被郭虎禅给搅得天翻地覆,谁能想得到新罗二十五万大军被他杀了个片甲不留,那可二十五万男丁,要是再让他带兵往朝鲜行省打进去平乱,恐怕整个朝鲜行省会被他杀得九室一空。

“王爷,都是属下无能。”李保身边,李隆胜一脸的惭愧,当日他追杀李秀行未果,被李秀行跳崖逃生,之后搜遍山谷也没有找到李秀行的尸体,却是让王爷不得不铤而走险,提前起兵。

“缇骑司手眼通天,就算没有让那个李秀行逃了,他们迟早都会查出来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李保摆了摆手,却是安慰了李隆胜这个本家侄子一番。

当年隋末诸侯争夺天下,他们李唐占据关,又有关陇世族相助,本该夺取天下,可是没想到出了个郭孝恪,竟以一介平民之身,靠战功起家,以辽东为根基,凭着手强兵虎吞北方,又打出了恢复汉统的旗帜,拉拢山东士族和隋室旧臣,硬生生地夺了他们李唐基业。

李保一直都记得小时候父亲对他说的那些话,郭氏夺了他们李家的天下,隋末乱局,该统一天下的是他们李家。

三代生聚,六十年的积累实力,让他手握有雄兵十万,战船千艘,本来李保是想等新罗叛军消耗更多的汉军军力之后,打出勤王旗号,拿下朝鲜行省和瀛洲连成一片,到时候暗联系草原上的回鹘人和薛延陀人同时难,到时候行割据辽东之实。

再响应长安那位平阳王表叔夺位,到时候汉室大乱,他就有机会重新夺回本该属于他们李氏的天下。

只不过李保万万没想到,他原先准备的那些后手还没有用出来,新罗人就败亡得如此之快,打乱了他原先所有的部署。

“王爷,那个郭虎禅身份可疑,观其用兵,颇有当年景武太子遗风。”李保身旁,他府上第一谋士温大睿,在一旁沉声道。

“朝鲜行省是王爷成大事的根基,这个郭虎禅却屠尽二十五万俘虏,看其意思恐怕是要把朝鲜行省杀得为之一空才肯罢手,只怕他已知道…”

温大睿的话,让李保身边几个唐王府要员都是心忍不住一阵惊愕,要是温大睿猜得没错的话,那这个郭虎禅也实在太可怕了。

要争天下,人最重要。李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要是朝鲜行省真地被杀得一空,就算他起兵拿下朝鲜行省又有什么用,这也是他在得到金氏败亡之后决定立刻起兵的原因。

“这个郭虎禅会不会就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后人。”温大睿身边,柴达忍不住道,当年他先祖柴绍战死长安,他们柴家几乎被屠戮一空,只剩下他祖父这一支侥幸得存,跟着当时的李唐遗族一起迁入瀛洲,和当地豪族通婚,才恢复了些元气。就到~

柴家向来都是唐王府的心腹死党,柴达自己更是唐王府里最受李保器重的爱将,他的话自然颇有些分量。

“这样一说,倒也有几分可能。”温大睿眼睛一亮,沉吟道,如果那郭虎禅真是景武太子的后人,那他身上的那些谜团都能解开,而且也说得通。

“那个郭虎禅是不是景武太子的后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人相信就够了。”李保终于开口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毕竟本该一切顺利的计划,最后变成这个样子,不由得他不怒。

“王爷高见,只要皇帝相信那个郭虎禅是景武太子的后人就行了。”温大睿脸上露出了微笑,那个郭虎禅固然是难以对付的敌人,但是有的时候,战场难以对付的敌人可以用其他手段解决。

因为长安和瀛洲距离过于遥远,即便唐王府在长安有安插探子,可是消息一来一回,就要半年之久,这也是温大睿一直对郭虎禅这个突然冒起来的宗室子弟有所怀疑,但是却始终不能确定的原因。

唐王府的水师战船上,插得依然是大汉的旗帜,李保虽然起兵,可他还是要打着勤王的旗帜来行事,哪怕他这样做有僭越之嫌,也比直接扯旗造反要好得多。

荒芜的滩涂地上,一艘接着一艘的战船靠了岸,上面的‘义兵’们都是动作娴熟地下了船,将船上的物资卸下来之后,开始扎起营垒来。

帝国开国之初,当时的日本列岛也早就被征服,之后李唐遗族和大清洗之后的一批关陇世族被迁到日本列岛后正式更名为瀛洲,是帝国在海外最大的领土。

太祖皇帝时,为了开幽州和辽东,也是前后从瀛洲强征了数十万倭人青壮,几乎全数死于劳役,然后迁移了数万青壮男子前往瀛洲落户,开枝散叶。

因此比起朝鲜行省来,瀛洲的人口几乎大半都是父系为汉的混血汉儿,而那些瀛洲本地的倭人豪族则是以和迁来的李唐遗族和关陇世族通婚为荣,甚至于大规模地变更汉姓氏,以求融入其。

唐王府三代经营,再加上瀛洲确实有其独到的优势,盛产金银,不过六十余年的开,其繁华已不下于帝国本土的一些大州。

虽然说帝国也有派遣官吏前往瀛洲,但更多的都是以收税为主,而唐王府向来也以尽忠王事的面孔出现,一直以来都没人能现唐王府的野心,而长安那边,过去的内阁忙着跟枢密院夺权,即便那些宰相们知道唐王府在瀛洲的势力,也多半不以为意,他们对这块海外领土没有兴趣,只要派去的官吏能按时收取赋税就行。

虽然顶了个‘义兵’的名号,但是6续上岸的两万瀛洲军队,其实全是唐王府的私兵,那些已经和迁来的汉人合流的倭人豪强,其实早就形成了一个秘密同盟,奉唐王府为主。

一直以来,这些主动汉化的倭人豪强,都保留着过去蓄养武士的传统,只不过以前太祖皇帝的时候,连唐王府都要小心翼翼地做人,他们也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蓄养武士,直到太宗皇帝时,他们才渐渐恢复旧貌。

直到皇帝的时候,这些瀛洲的豪强们已是大规模地蓄养武士,这几年更是在唐王府的授意下,加强了手下武士的军队训练,这也是唐王府表面去一直都让人抓不到把柄的原因。

没几人知道只要李保愿意,他随时可以拥有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而且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虽然不能跟帝国的正规军相比,但是绝对胜过那些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军队。

沿着白江口而下,李保的军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抵达熊津城,不过这位现任唐王并不急着拿下熊津这座大城,确保瀛洲和朝鲜行省的海上通道是他的当务之急,他在瀛洲准备了数年的物资和军队不是一个小数目,他需要安部运送到朝鲜行省。

荒凉的滩涂地上,几天之内,一座巨大而坚固的营垒就拔地而起,从瀛洲源源不绝开来的船只,不但运送士兵和物资,也运来了大批的苦力,用来修建一座港口城市。

瀛洲‘义兵’,主动勤王的消息很快就随着李保分兵派出去的唐军不断地攻城略地而广为传播,比起凶名赫赫的郭虎禅,那些剩下的新罗叛军都是更愿意向打着帝国旗号主动派人向他们招降的唐军投降,觉得这样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熊津城里,虽然还未有唐军来招降,但是留守的金氏和军队已经做好了献城的准备,甚至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郭虎禅的屠杀之举,已经打掉了整个新罗民族的民心。

没人想当什么新罗人,现在熊津城里的那些普通百姓只想当个可以过太平日子的‘汉儿’,而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新罗叛军也只想着早点投降,让那些瀛洲来的帝**队接管熊津城,这样他们就不必给那个杀人魔王像杀猪宰羊一样杀掉了。

郭虎禅的屠杀之举,固然让朝鲜行省上下恐惧,人心浮动,可是却也给了唐王府轻易攻城略地的机会。

熊津城内,一处缇骑司作为据点的府邸里,李秀行一个在书房里,狠狠地将桌上的毛笔砚台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唐王府的那条老狗,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义兵,呸,明明是他们李家的私军。’

李秀行心知肚明,是郭虎禅的屠杀之举逼出了李保这条老狗,让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不过这条老狗如今以勤王之名,打着帝国的旗号,大肆接受城池,收编那些新罗叛军,看起来所图不小,只怕到时候长安那里会乱起来。

李秀行强自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唐王府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这说明李保这条老狗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狗急跳墙之下,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必须尽快提醒郭虎禅,李秀行从地上捡起了笔,开始写起密信来,真刀真枪地对干,就算那老狗占了地利,可胜负也不过五五之数,甚至于是他们占优,可是李秀行就怕这老狗来阴的,长安那边可还有个平阳王。

不过片刻,李秀行就写完了密信,喊进几个心腹后,却是将信交给其一人后,直接吩咐其余人准备召集城人手,随时准备撤出熊津城。

吃过唐王府一次亏的李秀行很小心,他脸上的伤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虽然他讨厌那些李唐余孽,可是和那些新罗咋种比起来,这些李唐余孽要难对付得多。

仅仅是三天之后,唐军就接收了熊津城,而李秀行也让手下心腹带着城的人手撤离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留下来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半个月后,乐浪郡,汉军大营,郭虎禅看着面前自称是李秀行派来的缇骑司探子,从来洛手里接过了那封密信,对于让自己印象深刻的李秀行,郭虎禅已经没有了开始的偏见,如今卫国公府已经彻底倒向了他,他不需要再去怀疑李秀行。

郭虎禅身边,薛猛,苏焕几人看着不过是扫了一眼后,面色就变得阴沉无比的郭虎禅,都是心头一惊,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让郭虎禅这般动了真怒。

“你们自己看。”郭虎禅把信给了离自己最近的苏焕,这事情根本不需要瞒,唐王府这般大张旗鼓地行动,看起来已经是做好开战的准备了。

“可恶的老狗。”苏焕接过信,看了几眼后,就破口大骂了起来,而他边上的薛猛亦是忍不住骂了起来。

很快,帐内的众将都看完了李秀行派人送来的密信,几乎无人不破口大骂,那些虎贲老将骂得最凶。

听着满帐的骂声,郭虎禅却没有什么举动,他早就怀疑那些李唐余孽想要造反,只是没想到真被他猜对了,不过那个李保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居然打着勤王旗号行事,看起来他早有准备,到时候长安那里,恐怕有得多事。

“大人,我们立刻兵,让那老狗滚回瀛洲去。”苏焕第一个叫嚷道,他们好不容易全歼了新罗叛军的主力,却叫别人摘了果子,而且还是居心叵测的李唐余孽。

苏焕一开口,顿时引得一片附和声,谁都觉得应该马上赶往朝鲜行省,不能叫那些李唐余孽那么轻松地摘果子。

郭虎禅沉吟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朝众人道,“军骑兵出战,其余人留守大营。”

郭虎禅的命令下达后,苏焕立刻欢天喜地地出营去调动军队了,而薛猛却留了下来,他猜到了郭虎禅的用意,不管李保那条老狗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但他肯定是想造反,而朝鲜行省就是他想要拿下的地方,既然如此就让他什么也得不到。

“大人当镇守大营,此战还是有末将前往。”薛猛忽地沉声开口道,而他的话则是让郭虎禅表情一愣,他没想到薛猛居然看出了他的心思。

第九十一章 玄菟巨变

第九十一章玄菟巨变

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就到

薛猛清楚这个道理,即便过去近百年里,帝**队凶名昭著,但也从未破坏过这条规矩,即便是屠城盈野,也有其必行之‘理’。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不管唐王府是不是有僭越之嫌,只要他们没有正式造反,他们仍然在某种程度上代表帝国,现在唐王府的私兵已经接管了半个朝鲜行省,那些地方郭虎禅很难再以其叛乱为名进行清洗。

不过薛猛却不在乎什么名声,但是郭虎禅不同,所以这一次领兵,他主动请缨。

“你是怕我做那些事情,会遭来非议。”帅帐里,只剩下了郭虎禅和薛猛,看着面前似乎有话想说的薛猛,郭虎禅笑了起来。

“哎,薛大哥,你不必急,等我把话说完。”郭虎禅挥手阻止了想要说话的薛猛。

“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郭虎禅口低吟道,但是说话时他的神情已经变得冷酷而漠然,“不过过和罪,是由人来定的。”

薛猛看着刚才拒绝自己领兵的郭虎禅,此时心却是说不出话来,他明白这是郭虎禅在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绝不会在意所谓的毁誉非议,他要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阻拦。

片刻后,薛猛离开了帅帐,既然郭虎禅是真正的霸主,那他就绝不会去管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就如同猛虎食羊,猛虎不会去管羊会怎么想。

仅仅是一天之后,一万骑兵就在郭虎禅的带领下进入了朝鲜行省,郭虎禅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沿途摧毁所有的城池和农田,但是却并不胡乱杀人。

朝鲜行省虽然历来不受帝国重视,可是也好歹曾经大体维持了几十年的太平时间,城池自然不少,农业也颇为达。

郭虎禅给了朝鲜行省的新罗,百济,高句丽的百姓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失去家园田地的他们可以往东去投靠唐王府接管的地方,也可以往西前往乐浪郡投奔帝国。

这一招釜底抽薪,可以让郭虎禅最大限度地在以后进行大清洗时,同时为帝国保住些人力资源,毕竟一个打空了的朝鲜行省还是需要重建,他不想做一个单纯的破坏者。

数日后,熊津城内,李保在原熊津都督府内,听着来自手下的禀报,饶是他养气的功夫再好,也不由被郭虎禅的举动逼得动容。

“果真是够狠。”李保自语间笑了起来,在手下面前,他永远都不能失态,要是连他都被夺了气势,那其他人如何还有信心继续跟他造反。

“不必去管他,有多少人来,就接收多少。”李保朝身边的温大睿说道,瀛洲的米粮足够他去养活十几二十万的人,“这么好的收买民心的机会要是不好好利用的话,实在是对不起那位郭大人的好意。”

李保的话,让房唐王府的一众心腹谋臣将领都是笑了起来,瀛洲这些年来,开垦良田,米价是整个帝国最低的,而且金银矿产丰富,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和帝国北方之间的海贸极为达,要说钱粮虽然比不上关,河东这些帝国的菁华地区富庶,可也绝对是胜过帝国其他大多数地方。

莫说是二十万人,就是整个朝鲜行省断粮,他们也养得起,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在瀛洲的实力就会全部暴露。

等一众将领和其余人离开后,温大睿不无担忧地说道,“要是那个郭虎禅一直这样下去,王爷,恐怕我们也难以维持朝鲜行省。”

“不必多虑,你以为那个郭虎禅能一直留在这里吗,新罗人不过是芥藓之疾,对北庭都护府来说,渤海军和回鹘人,薛延陀人才是真正的敌人。”李保看着手下的头号谋士,一脸的轻松写意,温大睿有智略,只不过有时候格局小了些。

“更重要的是,长安那边,现在不是太祖朝和太宗朝时,君臣一心,武无隙的年代,虽然现在的皇帝确实是个无能的人,但是只要他还是皇帝,就足以能够影响到这个天下的大势。”李保虽然忌惮郭虎禅,但是也没有到惧怕的地步,从古至今这世上有多少名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权谋倾轧里。

这个郭虎禅就算真是景武太子的后人,也很难在各种掣肘里脱身,当然就算他能耐再大,可现在还有个皇帝在,再无能的皇帝面对可能威胁到自己帝位的人,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李保就是看到这一点,才不是太担心,只不过他原来完美无缺的计划全被破坏了而已。

天下这个战场,不是一两场仗就能决定胜负的,对李保来说,郭虎禅是个好敌人,可他手上能用的筹码还太少,暂时只能给他造成些麻烦,不过要是放任不管的话,迟早都是他的心腹大患。就到

“派人去长安,联系下平阳王府,也该是我那位表叔该出手的时候了。”李保朝温大睿道,他和那位平阳王表叔,向来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一次大家的利益相同,不管那个郭虎禅究竟是什么人,绝不能再留下来。

“是,王爷。”温大睿点了点头,平阳王府隐藏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动一下了,长安的水如果不搅浑了,他们很难在朝鲜行省有所作为。

“另外派人联系渤海人,薛延陀人和回鹘人,告诉他们,他们有多少战马能够出售,我们就买多少。”李保脸上露出了几分狠色,那些渤海人,薛延陀人和回鹘人这些游牧民族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了足够挑战强者的实力,他们都会呲牙的,除非那个曾经的强者能继续狠狠地教训他们,用血淋林的事实告诉他们道理,否则的话他们会成为最凶残的狼。

温大睿点了点头,说是花钱买,但实际上不过是他们用兵器来换取马匹罢了,想必那些蛮子会非常感兴趣的。

一连两个月,郭虎禅几乎带兵横扫了整个朝鲜行省的北方,几乎三十万人流离失所,而最后只有十万不到的人举家迁往乐浪郡,而剩下的都去了朝鲜行省的南部。

郭虎禅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因为那往乐浪郡去的十万人,不少都是原本还算有些家产的富人,里面汉化后的读书人也不少,他虽然所过之处,片瓦不留,可是也没有滥杀普通人,他们自然清楚该做何选择。

要破坏唐王府谋夺朝鲜行省,除了破坏朝鲜行省尚未被其占领的城市农田,掠夺里面有用的人力资源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步,就比如那十万人里,也有一部分是郭虎禅强行派兵迁往乐浪郡,这些人多是些百工技艺之人。

就在郭虎禅兵锋已和唐王府的私兵在朝鲜行省南部心照不宣地画地为界,彼此对峙的时候,蓟县的北庭都护府里,王方翼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老狮子,不停地在咆哮着。

唐王府介入朝鲜行省的叛乱,他虽然不忿,可也还没到让他暴跳如雷的地步,毕竟他早就知道唐王府可能有造反之意。

如今真正叫王方翼大为愤怒的是北庭的军队居然在玄菟郡吃了败仗,损兵折将过两万人,可以说针对渤海人的防线已经是形同虚设。

“孙万荣,孙万荣。”王方翼一想到是这个契丹种的叛徒葬送了整整两万北庭军队,就气的五内俱焚。

“大都护,这不是你的错。”从玄菟郡赶回来的杜老大,看着王方翼那血红的脸色,在边上劝道。

当日杜老大亲自带人去玄菟郡调查孙万荣的事情,没想到那个孙万荣果然有鬼,只是孙万荣毕竟是军将领,他也无权擅自行动,只能派人送急报回蓟县,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一直在边境上按兵不动和他们对峙的渤海叛军突然起了进攻。

而之后的战况则是,渤海叛军不敌,当时玄菟大营里,孙万荣鼓动出兵,于是三万北庭精兵一鼓作气,衔尾追杀渤海叛军,最后在一处峡谷被渤海叛军设伏,一把大火让三万北庭精兵几乎就全军覆没。

杜老大日夜兼程赶回来,就是要提醒王方翼,玄菟郡已经岌岌可危,同时也是打算亲自往乐浪郡一趟,玄菟和乐浪是为一体,如果玄菟有失,乐浪郡自然也保不住,到时候郭虎禅和那三万大军也只怕会有所差池。

“杜百户,你立刻去乐浪郡,那里的帝**队绝不容有失。”王方翼冷静下来之后,朝杜老大道,一直以来他都不太喜欢缇骑司插手军,可是这一回如果缇骑司能有专擅之权,恐怕就不会出这么大问题了。

杜老大自是领命而去,北庭都护府会变得怎么样,他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乐浪郡的郭虎禅,唐王府处心积虑多年,要是被他们知道玄菟郡的战况,难保不会突然间难。

杜老大离开后,王方翼召集了剩下的将领,孙万荣的可恶之处,不在于他只是出卖了帝**队,而是让他再也无法信任都护府里那些有外族血统的将领和军官,哪怕他们都是汉化了三代以上。

王方翼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再加重这股猜疑,可是他却无法做到,他肩膀上压的担子实在太重,这时候他很希望郭虎禅在自己身边做主,他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就像以前他在太子殿下手下时那样简单。

孙万荣所属的家族很快被出动的北庭军队士兵抓回了都护府的军狱,而一干和孙万荣平时有交情的将领或者有旧的军官也全部被停职关押。

关于玄菟郡的不利战况,王方翼根本没想着隐瞒,因为瞒也瞒不了多久,大怍荣这个蛮子一定会大张旗鼓地宣扬这件事情,而且玄菟大营经此一战,兵力大损,能不能坚守住还是个问题,更不用说草原上还有回鹘人和薛延陀人等着趁火打劫。

孙万荣叛国,玄菟大营吃了败仗的消息,虽然还不至于让辽东震动,可是也足以让普通百姓对于战事不再像开始那么一边倒地看好帝**队会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那些叛军,不过还好朝鲜行省传来的战事消息让辽东的百姓们依然坚信帝国控制着局面。

郭虎禅的战绩被王方翼又一次扩大了,二十五万叛军成了三十万,原本进行了两个月的战役也被说成了一战而定,是郭虎禅亲自带兵三万对阵三十万新罗叛军,杀得叛军血流成河,人头堆成的京观足有百丈高。

王方翼本不想这么做,可是这个时候想要威慑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蛮子,就必须有一个杀神般的人物能让他们心里恐惧。

而郭虎禅就是那个杀神,尤其是现在整个朝鲜行省都在盛传他的赫赫凶名,渤海叛军应该会在北方听到这些传闻,到时再加上他故意放出的消息,应该能让大怍荣这个蛮子心生顾虑一下,为他争取些时间。

幽州新征募不到半年的新兵都被王方翼下令调集到蓟县整编,在一个月内必须有部队抵达玄菟大营作为增援,他要稳住玄菟大营,就算那些新兵连新兵训练都没有完成,可是只要他们到达玄菟大营,对于前线受挫的军队来说,就能鼓舞他们的士气。

当整个北庭都护府都紧张地动员起来的时候,王方翼派出的军斥候精锐已经马不停蹄,连夜赶往长安,如今北方生的战事,北庭都护府的兵力已经不堪使用,玄菟郡需要增援,长城防线同样也缺兵少将,再加上唐王府,这已经不是偏向军人更多点的王方翼能应付得了的局面。

王方翼需要更多的军队来稳住北方已经接近失控的局面,哪怕是训练没多久的新兵也行,只要能够上战场就够了。

而在朝鲜行省,郭虎禅也见到了日夜兼程赶来的杜老大,玄菟郡生的战事出乎他的意料,两万大军的折损,要知道那是北庭都护府里的两万精兵,不是那些折冲府的新兵可以比的,可是一次背叛,就让他们死在了战场上。

“回师撤兵。”郭虎禅看着帐将领,咬牙道,他本来想在朝鲜行省一直待到长安那边来命令为止,不停地给唐王府制造压力,只是想不到他如今不得不撤回乐浪郡,甚至于要做好让出乐浪郡的准备。

第九十二章 无信不立

乐浪郡郡治,朝鲜县。

从朝鲜行省撤回来的郭虎禅,虽然看上去镇之以静,但是他心里面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玄菟大营的帝队吃了败仗,这时候详细的战况报告已自前线送了回来。

两万北庭精兵几乎全部阵亡,而且史无前例地出现了投降的情况,这几乎是给帝队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孙万荣可恶,要不是他,我军何以有此惨败。”沙盘前,复原了玄菟郡战事的薛猛仍是耿耿于怀,扔掉手里代表渤海叛军的兵棋,恨恨说道。

渤海叛军的诈败之后,要不是孙万荣力主追击,又亲自充当前锋,yin大军主力进入渤海叛军设伏的山谷,导致全军深入山谷,被大火阻断后路,粮尽而绝,否则绝不会两万精兵一朝尽丧。

现在北庭都护府一直都隐瞒着有帝国士兵向渤海叛军投降的消息,这件事情的性质远远比孙万荣叛变来得更加严重。

当光荣的传统崩塌,一支曾经无敌的军队就会走向没落,几乎每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帝人都这样想,包括王方翼这个大都督。

郭虎禅无暇去考虑太多,现在整个北方的局面都随着这一仗而变得混乱,渤海叛军的士气大涨,同样这一仗对玄菟大营的帝队的士气打击也极大,而最让人难以预测的是,那些原本在长城防线外磨砺爪牙,等待机会的薛延陀人和回鹘人会不会趁机出兵,这样的话帝国整个北方边境都将燃起烽烟,而在朝鲜行省还有居心叵测的‘唐军’。

郭虎禅丝毫不怀疑李保这个王爷会是个忠臣,他那位曾祖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放过了那些李唐余孽,把他们迁到了瀛洲,虽然这更多地应该是文皇帝的责任,但是作为一个开国皇帝,他那位曾祖应该铲除任何有可能的威胁。

“尽量把百姓迁回幽州。”郭虎禅看着帐中的众将,乐浪郡和玄菟郡两郡地广人稀,人口也不过五十余万,就算加上从朝鲜行省带回来的十万人,也不到七十万,帝国目前虽然武备不振,但是整个幽州要供养六七十万人并不是难事。

“大人,这样做的话,恐怕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些。”帐中,自有人反对郭虎禅的决定,如今郭虎禅虽说是帐下拥有三万军队,可那些由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组成的军队依然还是称不上是合格的军人。

“打仗打得就是人,两郡的百姓对帝国来说,远远超过那些土地的价值。”郭虎禅看着帐中那些并不赞同自己的人,沉声说道,他清楚帝队对于疆土的执着,但是他更加明白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郭虎禅看着自己建立起来的威严压下了所有的反对声,不过却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真正意图,就连薛猛,苏文焕他们也是,还以为郭虎禅过于高估唐王府了。

数日后,先护送那些朝鲜行省的百姓前往幽州的苏文焕,遇到了往乐浪郡而去的李林甫和其同行的一批军官。

夜晚,苏文焕的营帐里,李林甫自是被他拉去叙旧,本来李林甫也早到了辽东,不过郭虎禅让他留在了蓟县,在北庭都护府里当个参谋佐官,同时也是为他打探下北庭都护府内部的情况。

李林甫是长袖善舞的人,本来倒也在北庭都护府里待得如鱼得水,跟不少人都称兄道弟,建立一张人际关系网,可是唐王府出兵朝鲜行省之后,他立刻就遭到了冷遇,因为他是瀛洲出身,而且和瀛洲李氏也有些亲近关系,自然是被人所提防甚至于隐隐的敌视。

要不是郭虎禅曾经和王方翼说过李林甫是他的人,恐怕就李林甫原来做的那些结交将领军官的事情,就足够让王方翼下令把他给抓起来了。

总之再加上玄菟大营那边出了事情以后,李林甫在蓟县的日子就过得更加难受,这一次他主动请缨要求跟增援的军队一起前往乐浪郡,就是想回到郭虎禅身边,他可是对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毕竟他是瀛洲出身,要是久不在郭虎禅这位身边,恐怕日后给怀疑成是唐王府的细作就得不偿失了。

油灯照出的昏黄光里,苏文焕小口小口地喝着酒,看着在自己面前愁眉苦脸,大倒苦水的李林甫,却是笑着拍起了他的肩膀,“行了,你就别说了,二郎是什么人,他不会把你当细作的。”

虽然给苏文焕拍得膀子生疼,可是李林甫心里也好歹是有些安慰,如今他家人可全都从瀛洲搬到了长安,他要是敢有二心,那位缇骑司指挥使大人绝对会让他全家死光,满门老小一个也不放过。

“对了,你说说,二郎他是不是太小心了,两个郡,六七十万百姓说迁就迁,这也太儿戏了吧。”苏文焕发着牢骚,他是觉得郭虎禅这一次是有些谨慎过头了,这可是涉及到两个郡六七十万人,不是五六千人。

“苏兄,这才是大人的深谋远虑之处。”李林甫看着似乎有些想不开的苏文焕,却是笑了起来,在他看来郭虎禅怎么可能是为了这等区区小事,就会去迁徙六七十万人的人。

“深谋远虑,什么深谋远虑。”苏文焕放下了手里的银质酒壶,看向了面前似乎胸有成竹的李林甫,他最不喜欢李林甫这种装神弄鬼的谋士派头。

“苏兄,不要忘了,大人在北方并无根基,虽说北庭都护府的王老将军恐怕已是大人这一边,可是北庭都护府那么复杂,大人要在短时间内拥有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必然是得想别的办法。”

“唐王府介入朝鲜行省,自然是有后手应对朝廷的责难,北方这盘棋不是三两手就能见分晓的,死守乐浪郡和玄菟郡更没有意义。”李林甫在这一点上,倒是跟郭虎禅一样的看法,没有了人,让你占了地又何妨,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更何况比起那些蛮子,唐王府可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要是让他们得了这两郡六十七十万人,事情可就严重得多。

“苏兄,你想这六七十万人一下子背井离乡,前往幽州,虽说以朝廷财力和大人的能力要供养他们不是很难,可也总不能白白养着吧,这六七十万人里,我看招募十万青壮从军简单容易得很,而且到时候往北打,士气也必然高出其他地方调来的军队,最重要的是大人可以通过掌握这十万军队来真正控制北庭都护府。”李林甫说到这里,一脸的佩服,郭虎禅要夺位,虽然他的身份代表皇统正朔,可真正能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他手上的军力。

苏文焕听完之后,心中的疑惑算是解开了,他喝了口酒之后,朝李林甫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清楚二郎的心思。”

“苏兄说笑了。”李林甫这时候心里却是始终绷紧了一根弦,苏文焕的话自是被他当作了某种敲打,连忙说道。

“好了,不说那些了,我们喝酒。”苏文焕不明白李林甫干嘛突然间变得那么小心,仍是像以前那样拉着他喝酒,只是却把李林甫给吓得够呛。

一夜无话,等第二天醒来时,李林甫只觉得头疼欲裂,而这时苏文焕已自带着他的人马走了,和李林甫同行的人虽然也有几个李林甫原先结识的朋友,可很明显现在他已经被孤立了,不过他也习惯了这种情况,只是想着等到了郭虎禅那里后,该如何表示自己的忠诚。

七天后,李林甫赶到了朝鲜县,帝国是恢复前汉旧制设乐浪郡,而朝鲜县当年也正是前汉乐浪郡的郡治,到了汉末之后,这里被高句丽人所占,到了前朝隋室时,这里便是高句丽的都城平壤所在,太祖皇帝带兵踏平高句丽之后,就恢复了过去的汉制。

在乐浪郡,朝鲜县是第一繁华之地,可以说也是得益于历代官吏的治理,郭虎禅要把乐浪郡的人口都迁走,最主要的地方就是朝鲜县。

李林甫的到来,让郭虎禅变得轻松得多,他知道李林甫的本事在文不在武,而和那些地方官吏打交道是件头疼的事情,起码郭虎禅现在隶属帝队,虽然手握大军,可也不能管那些文官的事情,所以有些事情就得商量。

“哥奴,你来了就最好。”帅帐里,看着来找自己的李林甫,郭虎禅一脸的笑意,虽然薛猛,苏文焕,王海宾他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们都是军人,不像李林甫,他的本事就是该去混官场。

被郭虎禅喊着表字,李林甫心中大石落下了些,看起来苏文焕没跟他开玩笑,殿下还是信任他的。

李林甫没像以前说那么多,只是更多地在听郭虎禅说的话,他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

“大人放心,县内那些官员,属下一定办妥。”李林甫一脸自信地说道,这些边地的官员说穿了只要有足够打动他们的利益,自然不会坚持什么所谓的原则,即便有那也是很少的人。

郭虎禅很放心地把这件事情交给了李林甫去干,在官场和人际交往上,李林甫是天生的行家,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他那瀛洲出身的连累,恐怕他早就崭露头角了。

夜晚,朝鲜县内,一身文士打扮的李林甫就坐在乐浪郡的郡守全文忠对面,对于这位郡守大人,李林甫已经了解得很详细,修文八年的太学生,修文十三年在乐浪郡当一个守仓库的小官,之后历年考核优等,才一点一点地升到了如今的郡守位置。

以全文忠不到四十的年纪来说,能做到郡守这种地步,应该称得上是俊彦,不过乐浪郡地处边境,所辖地境虽大,可人口也不过二十余万,还比不上帝国本土的一个繁华县所。

所以全文忠的这个郡守官职就得打个折扣,李林甫花了不少钱,从全文忠府邸的家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全大人,应该清楚,郭将军并非北庭都护府出身,而是枢密院直接所派。”李林甫和全文忠说了一通风花雪月的诗词后,忽地话锋一转道。

“郭将军背景惊人,这我也有所耳闻,只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全文忠故作不在意地说道,李林甫持名刺来找他,他就知道李林甫必有所图,只不过李林甫这个人才情风度确实叫人心仪,他才和李林甫聊了一个晚上。

对忠来说,李林甫去军中实在可惜了点,尤其是李林甫还是正儿八经地春闱大考,考进太学的。

李林甫笑了起来,这个全文忠,看上去清高,其实也是充满了野心的人,不然的话他做到郡守这个位子,也不必那么拼地处理公务,发展乐浪郡各个下属县所。

“全大人,如今边境不稳,你以为内阁还会像过去那样和枢密院闹吗?”李林甫这句话算是彻底的诛心之言,从文皇帝那时候开始,内阁和枢密院就是对头,文武相争,最后越演越烈,搞得那些地方文官和折冲府都成了仇敌,根本谈不上什么情分,谁知道吏部考核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把你给刷了。

全文忠没想到李林甫开口就是这样的话,噎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大人说笑了,内阁和枢密院向来是精诚合作,哪有什么闹不闹之说。”

“全大人,你就想一辈子当这个乐浪郡太守,或是在边地当个不上不下的官。”李林甫可不给全文忠糊弄的机会,步步紧逼道。

“以全大人你的才华,若是能在帝国的富庶之地为官,必然能有大治之功,到时候再有人提携,入阁为相也是说不准的事情。”李林甫这是赤l裸的利诱了,说话时那股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李大人,有些话你说得过分了。”全文忠脸上的表情变得生硬了,李林甫的话固然让他动心,可是他的脑子还很清醒,不觉得以李林甫的身份能跟他保证什么。

“郭将军今年年纪不过二十,虽然立下战功可说是这些年来帝中第一,但是以郭将军的年纪来说,副都护的位置恐怕也是很多人想不到的吧?”李林甫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动容不已的全文忠,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还真以为全文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君子,还不是照样嫉妒了。

副都护之说,其实是李林甫杜撰出来,用来诓骗全文忠的,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根据,他早就算过,郭虎禅要在北庭站住脚,除了手上军力,还要名正言顺,这一次玄菟大营的北庭精锐惨败,而郭虎禅却是以少胜多,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平定了新罗叛军的叛乱,长安的那几位大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授意枢密院,抬高郭虎禅的地位,怎么看副都护最合适不过。

“二十岁不到的副都护,李大人你是在开玩笑吗?”全文忠终于说话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十岁的都督他听说过,可是二十岁的都护,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是枢密院早就定下来的,不过是再等段时间罢了,毕竟北庭的将军们吃了败仗。”李林甫语带暗示的说道,而全文忠则是低下了头,他不得不承认李林甫说的不是没可能。

“那位郭将军到底是什么来头。”全文忠这时候彻底对郭虎禅感到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这个年轻人来辽东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已经有了杀神之名,在朝鲜行省,其名可止小儿夜啼。

“什么来头,我想全大人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李林甫脸上的表情好像狡黠的狐狸一样,说话的声音也让全文忠有股无名火在心头,恨不得痛打一番逼问。

“全大人只需要知道,想要一展胸中抱负,只要配合好郭将军就行了。”李林甫的话说到这里,也带上了一点的威胁意味。

全文忠这种人,不能说他全无原则,也不能说他是真正正直的君子,软硬兼施,再给他一个理由,他就会说服自己来配合你,李林甫洞察人心的本事一向很好,全文忠自然不在话下。

“全大人不必动怒,郭将军要迁走两郡百姓,也是为了两郡百姓着想,我想全大人不是糊涂人,唐王府突然以勤王之名,带兵进朝鲜行省,打得什么主意应该清楚得很。”说到唐王府,李林甫也露出了几分恨恨之色,当年他祖上给李唐连累不说,现在他还是受到牵连,要不是他够运气,投靠了郭虎禅,恐怕他们一家难逃族诛。

全文忠没有说话,整个人也沉默了下来,他是乐浪郡太守,紧挨着朝鲜行省,唐王府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他以前一直都不愿意往最坏的那方面去想,可是现在李林甫却捅了出来,他也不由不认真考虑一番。

“我也不妨跟全大人实话实说,要是唐王府真有异动,恐怕乐浪郡很难保下来,全大人虽是文官,可也有守土护命之责,不知道到时候全大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屈身事贼呢?”李林甫这番话就像刀子一样,刺醒了沉默的全文忠。

“李大人,有些话不能乱说的。”全文忠瞥了一眼李林甫,冷声道,不过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动摇了。

“全大人只要配合郭将军,把百姓迁往安全的地方,到时候责任自有郭将军来但,内阁想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全大人你头上,相反我觉得全大人还会因此得到升迁。”李林甫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根本什么都保证不了,可是偏偏他的神情语气,都让人感到真诚。

“李大人,真是好说客,但愿李大人不是骗我。”全文忠说服了自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唐王府的介入让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他不想被卷进去,而且李林甫说得也不错,最要紧的还是乐浪郡百姓的安全,既然那个郭虎禅愿意担责任,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见全文忠答应下来,李林甫心中终于是松了口气,全文忠不是一个难对付的对手,可也不容易,现在他总算是把郭虎禅交待的事情给办成了。

李林甫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继续和全文忠说些无关正事的学术,两个人都是太学出身,在乐浪郡,有学问的人不能算多,也不能算少,但是能和全文忠如同良朋知己一般地说话的,也就眼前的李林甫一个。

“以李兄之才,在军中当个参谋实在是浪费。”全文忠笑着说道,刚才两人纵论古今,也谈及一些军事上的东西,不过他看李林甫和他也是一样,不过是如同那赵括一般,纸上谈兵,泛泛而论,远不及李林甫对文政的了解。

“弃笔从戎,是我年少时的梦想。”李林甫一笑道,他心里清楚得很,只要到恰当的时机,他就会离开军队,回到帝国的官僚体系中去,不过这些话自然是用不着对全文忠说。

“我年少时也和李老弟一样。”全文忠似乎不觉厌烦一样地拉着李林甫谈天说地,浑然不管自己先前还对李林甫有所腹诽,两个人的样去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李林甫自然不会当真,全文忠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不过套话的水平实在太差,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第二日清早,李林甫才从全文忠的府邸回了大营,向郭虎禅禀报情况。

“这个全文忠,可用吗?”郭虎禅听完之后,朝李林甫询问道,他如今在北方缺少这种有经验的文官,他想要的是控制北方,而不是单纯的一个北庭都护府。

“其才可用,其人不可用。”李林甫的回答很简单,他觉得全文忠不是那种牢靠的人,可以用但是得派人提防着,不过眼下郭虎禅手下并无可用的人。

“无妨,其才可用就行。”郭虎禅摆了摆手,照李林甫所言,那个全文忠是个类似伪君子一样的真小人,这种人只要有利益,自然不怕他会背叛,当然一些比较机密的事情自然不能让他知道。

“那大人打算如何安排他。”李林甫看向了郭虎禅,对于郭虎禅会用全文忠,他不意外,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郭虎禅如何做得大事。

要是真论起人才,郭虎禅绝不会缺,而那个全文忠论才干也绝比不上自己和王昌龄他们,只不过他有资历,不容易惹人非议。

“蓟县。”郭虎禅笑了笑,这个全文忠他最看重的是他的资历,其他都无所谓。

“果真是好去处,不过倒是便宜他了。”李林甫亦是有些吃惊,蓟县是幽州要害,更是北庭都护府所在,当真是最紧要的地方。

接下来几天里,整个朝鲜县都是空前的配合郭虎禅手下的帝队,动员百姓迁往幽州暂避,虽然那些百姓不愿意迁走的居多,可忠这些年郡守当下来,颇有威信,而且时局确实不太稳当,因此被官吏们几次一劝说后,大部分人都是收拾细软财产,跟着郭虎禅派遣的护送军队前往幽州了。

“全大人,知道朝廷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站在县城的城头上,郭虎禅看着出城的百姓和远处长龙般的队伍,朝站在身边的全文忠问道,李林甫既然摆平了这个郡守,他倒是可以和他见上一面。

“当然是信字,无信不立。”全文忠沉声答道,对于郭虎禅他一直是久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终于见到,并没有叫他失望,本来他是很难接受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会成为北庭都护府的副都护,但是眼前的郭虎禅,唇间蓄胡,举止动静间如岳恃渊停,怎么看都不像是弱冠之年,倒是给他一种沉稳如山的感觉。

以貌取人,本就是人之常情,全文忠自然也不能免俗,郭虎禅给他的第一印象极好,再加上郭虎禅的军功在那里,他原先心中的一点点小小不快自然也散去了。

听了全文忠的回答,郭虎禅也不禁暗道这个乐浪郡的郡守有些本事,无信不立,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很多,但是能做到的却没几个,乐浪郡的大部分百姓能够听官吏的话而迁走,可见这个全文忠平时当官当得不错,在治理百姓上有其本事。

“郭将军,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以朝廷之力,调派新军北上,固守乐浪,也不是不可,何必要这般?”全文忠看着面前的郭虎禅,忽然问道,他在乐浪郡,距离长安实在太过遥远,对于郭虎禅的事情,只是隐约知道些,并不时太清楚。

“因为瀛洲。”郭虎禅看了眼身旁的全文忠,看向了海岸的方向,“唐王府,要说他们是忠臣,我第一个不信,比起那些蛮子来,有瀛洲之力的唐王府更可怕,朝廷固然有实力可以调派新军北上,但是从这里到长安,一来一回,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更何况还有渤海叛军在侧虎视眈眈,不由得我不这般小心。”

“原来如此。”全文忠应了一声,可他总觉得郭虎禅并没有说实话,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第九十三章 这世上总有懦夫

第九十三章这世上总有懦夫

高达数丈高的铁木撑起的帐篷里,大得足以让一队五百人的骑兵列阵,冲锋一个来回。

燃着松脂的火盆,将整个大帐照得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长形的木桌上放满了烤得金黄酥脆的牛羊肉,大桶大桶的放酒木桶被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

**宴会的渤海武士都是被那酒香勾得魂都快没了,自从帝国开国时酿出烈性酒以后,整个北方的游牧民族,但凡是尝过味道的,都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

这些渤海武士更是酒鬼中的酒鬼,不过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妄自偷喝,因为他们的大王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不管是谁违反了规矩,那么下场就只有一个,死。

大帐内的上首,一身兽皮袍服的大祚荣坐在那里,看着帐中为他忙碌的武士,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他是所有渤海人的大王,他带领他们反抗汉人的横征暴敛,用刀剑夺取勇士该有的东西。

大祚荣的目光忽地移到了靠自己左边的下首,看向了这一次他专设宴会的主角,孙万荣,如果不是孙万荣,他根本打不了那么大的胜仗,也无法让自己成为目前草原上声势最强的英雄。

孙万荣朝看向自己的大祚荣笑了笑,他出卖了自己的家族,除了随军的两个兄弟,恐怕在蓟县的家人已经全部被株连下狱,只待处决了。

孙万荣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哪怕他那两个兄弟恨他入骨,他的父母妻儿因他而死,因为他是那种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付出一切代价的人。

“我的兄弟,今天这宴会为你而设,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大祚荣亲热地朝孙万荣说道,在他起兵反叛帝国之前,他曾在朝鲜行省和孙万荣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知道孙万荣出身是契丹汉儿,也知道孙万荣的野心。

“那就多谢大王了。”孙万荣看着面前笑起来,就像一个憨厚朴实的大汉的大祚荣,并没有拿出以前在北庭都护府的那套勾心斗角,因为他知道在这个‘结拜大哥’面前,他的掩饰毫无用处,比起玩心眼,这个大哥可不比任何人差。

“你该叫我大哥。”大祚荣似乎有些不满地说道,不过他的真正想法,孙万荣猜不透,依然是选择最谨慎的做法。

见孙万荣不肯改口,大祚荣心中满意,孙万荣是个有本事的人,更是个有野心的人,就像狼群里能够挑战头狼的恶狼,他需要孙万荣为他效力,但也要防备孙万荣,以免被他反客为主。

这时,大帐里,来自渤海各部的将领们陆续进帐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狂妄之色,他们刚刚击败了曾经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汉军,而且而抓到了近千的活生生的汉军俘虏,现在他们才是北方最强大的战士。

孙万荣的脸色如常,不过心里面却是对于这些渤海蛮子不屑一顾,他们还真以为就凭他们能打败北庭都护府的精锐,简直是笑话。

进帐后的众将,都看向了坐在大祚荣左手边的孙万荣,对于这个原先是汉将的契丹人,他们虽然鄙夷,可也害怕他的强悍,在之前曾有人耻笑孙万荣,结果却活生生给割断了喉咙,被孙万荣拔出了舌头,挣扎了一会儿才死去。

而当时他们的大王也在场,但是却没有任何怪罪这个契丹人的意思,从那以后他们就畏惧起这个出卖了汉军的契丹人。

大祚荣站了起来,他从小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他的父亲是栗末靺鞨的族长,而他自然能够接受到汉人的教育,比起他那些粗鲁的手下,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汉儿,不过现在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五大三粗的渤海将领时,所有闹哄哄的声音都没了,那些将领们就像最温顺的羊群一样安静了下来。

“从今天开始,孙万荣就是我的兄弟,也是你们的大将军,你们要听从他的命令,就像听从我的一样。”大祚荣朗声说道,他丝毫不介意有着虎狼之性的孙万荣会取代他的地位,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够驯服孙万荣这头契丹野狼,就像他征服其他那些部落,把他们变成渤海人一样。

那些将领们虽然心中不忿,但没有人敢于反对大祚荣的命令,他们跪在地上,大声应答,而孙万荣同样跪在地上,在大祚荣面前低下了头。

宴会很快开始了,比起汉人繁复的礼节,渤海人的宴会要简单的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漂亮的女奴们穿着最单薄的衣服在旁边服侍,而那些精悍的武士则在大帐中央摔跤搏击,甚至于杀死那些强壮的奴隶来取悦于那些将军们。

大祚荣很满意眼前的景象,他手下的这些将领们都是些蠢笨的人,粗鲁,不懂得任何礼仪,但是却听从命令,充满野性。

比起起兵后就住进汉人建造的宫室,全盘使用汉人制度的新罗人,大祚荣却恰恰相反,他除了在自己的军队里实施汉军严格的军纪和赏罚制度,在其他方面完全拒绝任何汉化的可能。

“汉人的文化会把我们从狼变成狗。”大祚荣是这样对他的将领们说的,当年的黑水靺鞨曾是靺鞨各部中最骁勇善战的,但是现在黑水靺鞨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们投靠了汉人的太祖皇帝之后,整个部落都融合在了辽东的汉人中,即便他们身上依然留着靺鞨人的血,可他们已经成了最忠心的汉狗。

大帐中央里,忽然压上了一队汉军俘虏,他们身上都枷着最沉重的铁锁,每个人身上都受了伤,伤得还不轻。

虽然大祚荣抓到了近千的汉军俘虏,但实际上真正主动投降的只有一半而已,剩下的都是受伤后不敌被俘。

对于这些汉军俘虏,大祚荣一直都试图想让他们投降,因为这是一件会令他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不过可惜的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成功。

那些渤海的将领们在看到那些被枷着的汉军俘虏后,先是楞了楞,然后都是大声吼叫了起来,他们知道这些汉军俘虏被送来是干嘛的,几个暴躁的将领猛地推开了胯下的女奴,朝下场的武士大喊了起来,“给我把他的手脚都砍断,这个女人就是你的。”一边说话,一边抓起了地上的女奴,扯掉了她身上仅有的衣服,大笑起来。

孙万荣看着那些说着肮脏的下流话的渤海将领,眉头皱了下,他讨厌这些没教养的蛮子,他始终都不明白,大祚荣为何要这般的手下。

“我们本就是汉人眼中的蛮子,蛮子就该有蛮子的样子。”大祚荣的声音在孙万荣的耳边响了起来,“我们被汉人压制得太久,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本性,一头野兽要是失去了野性,也不过是玩物罢了。”

孙万荣没有答话,大祚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他却不敢苟同,靠着所谓的野蛮想要战胜帝**队,就和痴人做梦一样不现实,帝**队一旦野蛮起来,会比这世上任何蛮子更可怕。

这时候,围在中央的比武场上,一个汉军手脚上的枷锁被打开了,他穿着破烂的衣服,没有任何武器,而他的对手则是手拿弯刀的渤海武士,精壮而且没有受伤。

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那名汉军充血的眼睛就好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一样可怕,他不屑地看着面前拿刀的蛮子,虽然他受了重伤,可是这个拿刀的蛮子在他眼里就好像一个连路都没学会怎么走就想要奔跑的孩子一样可笑。

看着面前站着不动,用轻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汉军,年轻的渤海武士愤怒了,他大吼着挥出了手中的弯刀。

弯刀撕裂空气的声音让帐中的渤海将领们都是兴奋了起来,他们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那个愚蠢的汉军被一刀劈成两段的场面。

迎着朝身体落下的弯刀,那名汉军直到最后一刻,才斜跨了一步,左手带住了那名年轻的渤海武士挥刀的右腕,右手就好像铁钳一样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放倒在了地上,随着手上使劲,他硬生生地抠出了那个年轻的渤海武士的喉管。

“你们这群咋种,想看这样的场面是吗,看啊”咆哮声里,那名汉军站了起来,手里抓着那截血淋淋的喉管,一脸的疯狂。

“干得好,刘军头。”这时另外五个被押着的汉军俘虏,都是疯狂地叫起好来,而那些渤海将领则是没了声音,只是眼里闪着凶光。

“没用的废物。”大祚荣看着那具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的年轻武士身体,一脸的不悦,连受伤的汉军俘虏都打不过。

大祚荣的话音落下时,他身旁两名跨刀的粗壮武士中,一人已经松开了刚刚抄起的弓弦,那名还未死透的年轻武士被一箭射穿了右眼,钉在地上。

“孙万荣,你这个契丹狗种。”那名汉军这时候看到了坐在远处的孙万荣,他猛地抄起了地上的弯刀,就要冲过去杀了这个出卖全军的叛贼,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一枚羽箭瞬息破空而至,射穿了那名汉军的大腿,让整个人前扑的他摔倒在了地上,而放箭的人正是大祚荣身边两名武士中的另外一人。

“你的对手不是他。”大祚荣的声音响了起来,同时也阻止了那些想要下场杀死那名汉军的手下将领,大祚荣看向了另一名年轻的武士,“杀了这个汉军,赏你一桶酒,一个女奴,杀不了,你死。”

被大祚荣点到的年轻渤海武士,一脸的兴奋,刚才死掉的那个同伴是自己太蠢,疏忽大意才被那个汉军杀掉,而现在那个汉军的腿也给废了,等于是大王送给他杀,一桶美酒,一个漂亮的女奴,都归他了。

其他的渤海武士也都是羡慕地看着这个交了好运的小子,要杀死那个汉军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青龙探爪,那个汉军刚才用的招式不是普通士兵会的,起码是个武家子弟。”孙万荣看着那个下场的年轻渤海武士,朝大祚荣说道。

“要不要赌一把。”大祚荣笑了,汉人的武家子弟他听说过,几代习武,祖上有从军的都算,这些人家出来的子弟,通常都会些厉害的武艺,很多都是战场上磨砺下来的杀人术,相当厉害,不过他仍然不认为那个连腿都废了的受伤汉军还能继续杀死他手下的武士。

“大王,我从来不赌没把握的赌局。”孙万荣答道,他只是提醒一下大祚荣,不要弄巧成拙,本来想用来激励军心士气的一件事情,最后反倒被那些一心求死的汉军俘虏给搞得适得其反。

连站都站不稳的那名汉军,一手握着弯刀撑住身体,一边如同绝望的野兽吼叫着,“孙万荣,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契丹咋种,给我下来。”

这时那名下场的渤海武士,已是趁他发狂时,一刀朝他背后砍下,那名汉军猛地回身,左手握住了落下的弯刀刀背,那血红的目光看得那名渤海武士吓得弃刀而退,而他刚刚退开,就只觉得自己腰腹一凉,身上的衣服已是破开了大口,肚子上出现一条血线,火辣辣地疼,刚才要是慢了一些的话,恐怕他就给直接腰斩了。

大祚荣的目光变得有些阴沉,显然没想到那个汉军俘虏居然这般强悍,不由朝边上的孙万荣道,“此人绝不是无名之辈,他到底什么来头?”

“他叫刘勇,是个军侯,祖上在开国的时候,是太祖皇帝麾下的老兵。”孙万荣朝大祚荣说道,死掉的两万北庭精兵里,有很多和刘勇一样出身的辽东子弟,是相当难对付的一群人。

“这样的话,就算输了也不冤。”大祚荣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些,汉军到百夫长这个级别,就已经是相当强悍的武士了,更遑论那个叫刘勇的是军人世家出身的军侯。

砍出一刀后,刘勇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摔倒在了地上,这时那个捡了一条命的渤海武士,已经趁机杀了上来,一脚踩住了他握刀的手,接着接住了边上同伴扔个来的匕首,一刀砍下了他握刀的手臂。

“咋种,畜生。”那被押着的五个汉军看着那个渤海蛮子一刀一刀卸下刘军头的手脚,都是拼命挣扎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那些边上的渤海将领们都是大声笑了起来,“小子,干得好,这是赏你的。”更有人直接那了袋酒扔到了充满血腥味的场内。

被砍去四肢的刘勇,并没有立刻死去,他仍是恶狠狠地盯着远处坐在那里的孙万荣,脸上的表情狰狞。

孙万荣站了起来,大祚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拔刀,接着也站了起来,然后挥手示意身后两名亲卫将领不必紧张,跟上了孙万荣。

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孙万荣,躺在血泊里的刘勇猛地翻身拧头,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孙万荣的马靴,即便因为太过用力,牙齿被坚硬的马靴崩得碎裂,他也没有松开,就算没了手脚,他也要咬死这个狼心狗肺的叛徒。

孙万荣手里的横刀落下了,从刘勇的背部插入,一刀捅穿了他的心脏。

大祚荣看着给了那个叫刘勇的汉军军侯一个痛快的孙万荣,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这头契丹野狼,看起来恐怕心里还是守着汉军的那套东西。

缓缓拔出刀,孙万荣还刀入鞘后,浑然不管那几个挣扎咆哮的汉军俘虏,朝大祚荣道,“大王,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这场宴会你才是主角,你怎么能走?”大祚荣笑着说道,然后让人把刘勇的尸体拖了下去,“好好安葬这个勇士。”

孙万荣留了下来,大祚荣看向了那五个被死死压住的汉军俘虏,脸上带笑问道,“你们只要投降,为本王效力,本王绝不亏待你们。”

“做梦,你这狗咋种。”骂声里,带血的唾沫落在了大祚荣的袍子上,剩下的五个汉军没有一个人愿意投降。

“既然这样,那本王就成全你们。”大祚荣转身离开了,虽然这五个汉军没有投降,但是他不在乎,他不相信那些汉军俘虏个个都是这样的硬骨头,总有人会向他跪倒求饶的。

更多的汉军俘虏被带了进来,而那先前五个汉军,则是一个接着一个被放下了大帐中央的比武场,而原本那些武士也换成了大祚荣身边的亲卫士兵,都是最凶狠强悍的靺鞨武士。

五个汉军,有四个被砍断四肢后,直到血流干后才被砍下脑袋,而剩下的那个则是被砍了手脚后包扎了起来,抬到一边看那些后面被带进来的汉军俘虏里有人跪倒求饶。

“你们这群懦夫,没种的叛徒。”那名汉军最后是被活生生地气死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本该是兄弟一样的同袍里居然会有人向那些卑贱的蛮子跪倒求饶,甚至拿起刀杀死身边不肯投降的同伴。

“这世上岂有真正永胜不败的军队,即便是祖宗再勇猛,也总有无能的子孙。”大祚荣看着最后愿意为自己效力的那些汉军俘虏,大笑了起来。

第九十四章 障眼法

第九十四章障眼法

长安,未央宫内,朝会上,内阁和枢密院的宰相,枢密使们都是正襟危坐,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严肃无比。

此时已是盛夏,大殿内虽然放有取自地窖的冰块驱除暑气,可是却依然炎热,穿着朝服的宰相和枢密使们几乎每个人的背心都已湿透,但是依旧坐得笔直,静静地等待皇帝。

宗楚客年事已高,不过他却是大殿里满座众人最气定神闲的一位,对他来说北地虽然局势不容乐观,但是也称不上什么急迫之事,无非是唐王府的事情有些棘手。

程务挺一身戎装,尽管跪坐着极为难受,可他还是耐心等待着,玄菟大营的失利,他并未将细节通报内阁,宗楚客他们这些人,治国还算是能手,可是论及军务,他们恐怕连细柳营的学生都比不上。

终于随着内宫太监奸细高亢的嗓音,让满殿大臣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的皇帝终于来了,郭元佐坐下之后,看上去精神萎靡的样子,叫大殿里的一众大臣都是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皇帝纵欲嬉戏,性格暴戾,望之不似人君,乃国之不幸。

对于一些遵循传统的大臣来说,皇帝的种种作为,让他们感到痛心疾,时常劝谏郭元佐这个年轻的皇帝,不过郭元佐依然是我行我素,每日里只是在宫禁内泄自己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在郭元佐的示意下,他身旁的管事太监高声道,不过那声音仍是有些打颤,按国朝制度,他这种人是不得配列朝会,皇帝上朝后,身边当以甲士护卫,如今大殿里的宰相和枢密使哪一个都能让他丢掉性命。

“你抖个什么劲,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郭元佐看着那管事太监,却是冷声道,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也足以让坐在前面的宗楚客和程务挺几人听得清楚。

程务挺向来不喜这个没什么本事的皇帝,自然当没听到,而宗楚客和几个宰相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养气功夫了得,也自是不放在心上。

“皇上,唐王府以勤王之名,擅自征募士兵,军入朝鲜行省,还请皇上做决断。”程务挺第一个开口出声,唐王府的事情,在他心里面重要性远远过渤海叛军。

“唐王府,瀛洲的李家是吧?”郭元佐看向了站起来的程务挺,他以前向来对枢密院没好感,和他父亲皇帝几乎是如出一辙,不过自从内阁和枢密院联手架空了他以后,他倒是看开了。

“宗相,你们是什么意思?”郭元佐的目光落在了安稳地坐着的宗楚客身上,他本来以为宗楚客能帮他夺回兵权,没想到最后却被这老狐狸给耍了,反倒是让内阁收回了玉门关的商税,枢密院也开始接受内阁节制,所以他说话时语气甚是不善。

“皇上,瀛洲的李家是太祖皇帝所封的藩王,要是贸然指其有谋逆之心,不免过于草率。”宗楚客起身答道,看似好像为唐王府开脱,可是话里却已经不着痕迹地给唐王府扣上了谋逆的罪名。

程务挺有些意外地看着脸上滴水不漏的宗楚客,不知道这个老狐狸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这回站到了他们一边。

“草率。”郭元佐冷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宗楚客,不客气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臣以为,皇上当遣使质问唐王,着其进京自辩,要是唐王不奉诏进京,其谋逆之心则昭然若揭。”宗楚客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虽然贪恋权势,可是作为内阁诸相之,在国家大事上他是绝不会儿戏的,北方局势最紧要便在唐王府。

如果唐王府真地尽忠王事,那么北方局势自然可以转危为安,不过宗楚客虽然不能算是通达兵学,可他作为一个老牌官僚,心清楚唐王府能在瀛洲集兵数万,在短短时间内就渡海入朝鲜行省,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那些渤海蛮子,最多是去边境打秋风,劫掠一番,可李家要是造反,那是要翻动天下的,孰轻孰重,宗楚客自然分得清楚,因此才帮着程务挺。

“看起来派谁去,宗相也早有人选了。”郭元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殿之,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皇帝对宗楚客这个内阁辅是相当不满。

“一切还是要由皇上决定。”宗楚客不动声色地回道,正是因为皇帝总是这个样子,他才宁可把持内阁,也不愿让皇帝插手进来。

“朕来决定。”郭元佐冷哼道,却是长身而起,看向了大殿了一众诧异的大臣道,“没有朕的天子之宝,内阁的朱批印信,不照样管用。”

“回宫。”郭元佐朝身旁的管事太监吩咐了一声后,竟是拂袖而去,扔下了一帮面面相觑的大臣。

“皇上走好。”宗楚客仍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朝皇帝离开的背影,躬身一礼道,让大殿里的大臣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务挺这时候倒是很佩服宗楚客这份唾面自干的忍耐功夫,皇帝看似鲁莽任性,可实际上却是故意为之,不过是想孤立宗楚客罢了,即便宗楚客是内阁辅,诸相之,可是皇帝若是不喜欢,迟早都有一天会倒台。

只不过宗楚客这番不愠不怒的做派,却是能叫人心里服气,还不至于立刻有人敢动取而代之的心思。

“宗相,幸苦了。”程务挺主动走到了宗楚客面前,问了一声好,起码在唐王府的事情上,宗楚客和他们枢密院站到了一边,只要枢密院和内阁联手,架空郭元佐这个只会耍些小手段的皇帝还是能做到的。

“太尉说笑了,不过是为国事而已,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宗楚客笑了一声,他可没把郭元佐这个皇帝放眼里,长乐宫里太皇太后还在,卫王最近可是经常进宫,谁知道以后谁做皇帝。

虽然宗楚客认为能够一直架空皇权,而达成内阁为的官政治是最好的局面,可是他也清楚得很,不管郭元佐有多么无能,始终都是皇帝,他这个内阁辅,再干个几年,就是不想退也得退了,皇帝小心眼,自己就算能逃过皇帝的报复,可家里却未必,所以宗楚客也早就准备在长安四王身上下注,而目前看起来和太皇太后走得更近一些的卫王更有希望些。

程务挺自然不知道宗楚客心里早就抛弃了皇帝,却还真以为宗楚客就算是小节有亏,可是在大义上却不是常人所能及也。

“太尉,走吧,北面的事情,还得好好商量下。”宗楚客甚是主动地朝程务挺相邀道,而程务挺因为刚才朝会上的事情,而对宗楚客生出了不少好感,再加上北庭都护府易主确实是件大事情,要是内阁不同意,跟枢密院硬顶着,他也没办法。

出了未央宫,程务挺和宗楚客却是步行前往南宫官署,而其他的宰相和枢密使这时候也是趁这个机会互相交换着意见,虽然皇帝当年挑起了武之争,可是到了他们这个地位,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帝国官制非弱主所能御之,如今的皇帝看着有些小聪明,可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弱主,要是把军国大事交给皇帝决断,恐怕会把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留下来的基业给败光。

因此双方都清楚,只有内阁和枢密院合二为一,才能让帝国这部庞大的机器继续正常地运转下去,而不会因为皇帝的原因散架。

“北庭都护府那里,王方翼老了,如今局势危急,他没有精力来应付了。”信步走在宫墙间,程务挺一脸严肃地说道,北庭都护府如今称不上好,而各地折冲府新征的新军想要大规模地集结调往北方,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太尉可是已经有了人选。”宗楚客目光何等毒辣,看到程务挺脸上有些隐晦的神情,就知道枢密院恐怕已经有了人选,只不过北庭都护府乃是管着幽辽军力,大都护这个位子可以说是事关重大,轻易动不得,王方翼这些年来一直在蓟县,也是没有足够资历的人能取代他。

“不瞒宗相,我和几位同僚商量之后,觉得如今唐王府居心叵测,又有瀛洲大军在朝鲜行省,所以这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当由宗王出任,如今四位王爷里,除了卫王外,无人可以胜任。”程务挺朝宗楚客答道,说出了卫王,他的目光盯着宗楚客的脸,没有放过宗楚客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卫王。”宗楚客先是一惊,但是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只不过看向程务挺时的目光已自多了几分玩味,他本就觉得卫王郭廷烈在四位王爷机会最大,就是因为卫王是当年景武太子亲手带出来的,和帝**方的关系向来不错,比起现在的皇帝来,恐怕枢密院更喜欢卫王这个自己人。

宗楚客本就有意在卫王郭廷烈身上下注,程务挺这次算是给了他一个示好的机会,而且程务挺说得也不错,如今北方的局势,是该由个能打仗的宗王去做主,虽说这给了卫王掌兵的机会,但是比起现在小心眼的皇帝,为人慷慨豪迈的卫王似乎更好一些。

“怎么,宗相觉得不妥?”程务挺看到宗楚客沉吟不语,脸上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跟着宗楚客走了一段路后,终于是忍不住问道。

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的主意,是长孙谵和魏叔玉他们这些侯家当主的主意,郑国公他们也同意了,程务挺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郭虎禅在朝鲜行省做的事情动静太大,谁能想到他竟然打出了那么漂亮的胜仗,还整整杀了近三十万新罗人。

如今郭虎禅的名头在长安城里风头之劲,不做第二人想,这已经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要是不想办法转移视线,迟早都会有人会猜到郭虎禅的身份绝不是个普通的宗室子弟那么简单,到时候就是祸非福了。

而让卫王出任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掌幽辽兵力这件事情,恰恰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其他三位王爷还有那位平阳王恐怕都会被这个消息所吸引。

“卫王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只是皇上恐怕会反对。”宗楚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会反对卫王出任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但是皇帝虽然无能,可这件事情恐怕会触及到皇帝的底线,皇帝会怎么想,怎么做都不好说。

“只要宗相觉得没问题就行。”程务挺笑了起来,皇帝固然是个麻烦,可也不是无解,只要内阁通过,再加上他们枢密院,达成这道任命也并非难事。

宗楚客也笑了起来,自古以来,皇权和相权就难以共存,要么主弱臣强,要么主强臣弱,本朝制度严格意义上来说,设立之初便是加强了相权,不过这相权却又分为内阁和枢密院互为牵制,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强主,自然能以皇权统御相权,让帝国开创了自秦汉大一统以来亘古未有的强盛局面,不过现在却是相权高过皇权,只要是内阁和枢密院意见一致,皇帝也无法反对。

宗楚客既然已经决定在卫王郭廷烈身上下注,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反对,刚才那么说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意图表露得太过明显。

一路上,宗楚客和程务挺交换了不少意见,若论玩心眼,程务挺不是宗楚客的对手,尽管他已尽量小心,可还是让宗楚客从他那里旁敲侧击出了不少对他来说很有用的消息。

宗楚客早就怀疑那些功臣勋贵已经秘密结成了同盟,而现在他更加肯定,卫王就是他们要支持的人,宗楚客知道自己已经位极人臣,他这个内阁辅也没几年当头,所以他更多地考虑地是身后事和家里儿孙辈的前程。

压注在卫王身上,无疑最有把握,那些功臣勋贵一旦联合起来,所拥有的实力极为惊人,再加上军队势力,卫王若是要夺位,却是比其他三位王爷要强得多,宗楚客心已自有了决定,他决定在卫王郭廷烈身上下重注。

第九十五章 扑朔迷离

第九十五章扑朔迷离

平阳王府,一身白衣的郭廷嗣看着后花园里盛放的花木,轻嗅着那股草木清香,一脸的惬意平淡,仿佛长安城里如今生的各种事情都和他无关一样。

普通藤木编成的几案桌面上,摆放着一壶清茶,茶壶是天青色的青瓷,虽不是官窑名器,可却别有一番神韵。

一方只刻了一半的鸡血石印章搁在边上,上面还搭着柄不过两寸的刻刀,细的刃口上还沾着些石粉,郭廷嗣忽地拿起了刻刀,开始雕起了印章上剩下的字。

“霸武强兵。”鸡血石上依稀可以分辨出所要阳刻的四个字,郭廷嗣运刀的时候,每一刀都力透石面,足见其腕力之强劲。

郭廷嗣刻到第四十三刀时,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了并不算太远的庭院花木,放下了手中已快完成的印章,轻声道,“叔父在的时候,可还没差到这种地步。”

郭廷嗣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却足以让那名内廷缇骑司的密探心中胆寒,没想到看起来不显山露水的平阳王居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看着并无动静的庭院花木,郭廷嗣轻轻摇了摇头,面露惋惜之色,而这时他的手腕已是微微一抖,右手本来握着的刻刀已自如一点寒星般消失在夏日的暖风中。

冷哼一声,那名内廷缇骑司的密探看着偏开心脏处位置一寸的没胸而入的刻刀,走出了藏身的花木,朝不远处已自为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的郭廷嗣,抱拳一礼道,“多谢王爷手下留情。”他心中清楚,自己胸口那一刀,是这位平阳王故意射偏了,不然的话他已是花木丛中的一具尸体。

“我这一刀虽然留手,可你若是不快点处理伤处的话,还是会死。”郭廷嗣年近六旬,可是却保养得如同四十许的中年,他的面目和郭虎禅,郭廷烈有几分相似,不过举止高华,却是多了几分儒雅,叫人望之心生好感。

“多谢王爷提醒。”那内廷的密探感觉到胸口处流失的血液,却是谢道,然后便要离去,既然这位平阳王都这样说了,那就是要放他一条性命。

“替我转告曹少钦,就说我这里随时欢迎他来。”郭廷嗣看着那转身的内廷密探,忽地高声说了一句,曹少钦他当年也见过几面,只是没想到这个本来默默无名的太监,有一日会成为内廷缇骑司的指挥使,成了皇帝手下的头号鹰犬。

那名内廷缇骑司的密探脚步慢了一慢,但随即就飞快地离去了,而他的身形刚刚消失,便有王府的护卫从外间庭院闯入,其中一名为的彪悍汉子朝重新拿起刻刀的郭廷嗣道,“王爷,可是有刺客?”

“刺客没有,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罢了。”郭廷嗣随意回了一句,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那些进来的护卫们已全都单膝跪在了地上,那为的彪悍汉子更是一脸惶恐,俯请罪道,“我等失职,还请王爷降罪。”

“你们都是上阵的人,这等事情还怪不到你们头上,都起来吧。”郭廷嗣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一众护卫,却是沉声道,并无责怪的意思。

那彪悍汉子站起了身,然后指挥着手下让他们退出了这院,王爷性喜安静,尤其是雕刻之时,最不喜别别人打扰。

“王爷,刚才南宫有消息传来,说枢密院欲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彪悍汉子心地侍立在郭廷嗣身后,然后低声说道,这个消息如今恐怕长安城里的大人物们都已知晓,恐怕足以引起一阵风波。

“是吗。”郭廷嗣的声音不置可否,似乎这个消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他运刀的手也沉稳如山,没有丝毫抖动。

彪悍汉子有些愣地看着自家王爷,不清楚自家王爷怎么还能沉得住气,要知道唐王府可是挥师数万,占了大半个朝鲜行省,现在长安城里各种风言风语都是指着他们平阳王府,更有放肆者直接暗地里讽刺自家王爷。

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这对自家王爷来说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彪悍汉子自己心中惴惴不知道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可自家王爷倒好,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终于,郭廷嗣刻完了最后一刀,看着手上那枚‘霸武强兵’的鸡血石印章,他笑起来,然后看向身边的彪悍汉子,自语道,“我那侄子,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还是个聪明人。”

郭廷嗣说话时虽然笑着,可是语气却有些冰冷,说起来他对于唐王府也没什么好感,要不是因为唐王府的关系,他父亲当年就不会遭到那么多开国功臣的反对,始终不得立为太子,虽说父亲最后也是英年早逝,可是在他心里这始终是个疙瘩。

这二十年里,郭廷嗣和唐王府有所联系,也不过是看不惯文皇帝自废武功,把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留下的基业挥霍一空,才有了夺位之心。

唐王府这次出兵,跟他一点商量都没有,足以叫郭廷嗣心里对李保这个所谓的侄子更加提防,他如今已是给唐王府连累了,心情自然好不出来。

那彪悍汉子不敢多嘴,只是在旁边静静站着,他知道王爷现在的表情是在想事情,而王爷想事情的时候,他最好不要惊扰到王爷,要是打断了王爷的思绪,王爷可不会让他有什么好果子吃。

“从今日起,闭门谢客。”过了良久,郭廷嗣抬起头道,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这个消息虽然让他极为意外,可是还轮不到他去着急,算起来魏王齐王他们该比自己更急。

“是,王爷。”彪悍汉子应声道,自家王爷虽然向来不参与朝堂之事,可是交游广阔,平时里来府上的人也绝对不少,这个时候还是心些为妙。

“就你想得多。”郭廷嗣看着一脸应该如此的彪悍汉子,却是笑骂道,这个老伴当的儿子看着是个莽汉子,可是心思却细腻得很。

“嘿,王爷说得是。”刘泰干笑了一声,然后便退出了院,既然王爷要闭门谢客,那他自然要把王府的护卫再给重新安排一遍。

“树欲静而风不止。”郭廷嗣站了起来,一个人走到庭院中央,负手看着那在夏日的阳光里摇动的树影,喃喃自语道。



未央宫内的廊道上,依然是一袭黑衣的曹少钦,行走在阴影中叫那前面带路的内侍只觉得脊背冷,恨不得快点带这个内廷缇骑司的大头子快点到皇帝那里,好摆脱这种时刻都提心吊胆的感觉。

曹少钦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可是眼中却有一丝愠怒,平阳王让人带回来的那句话颇有深意,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曹少钦心中不快,身上那股自然而然生出的淡淡杀气,却是叫那带路的内侍不住地抹着额头渗出的冷汗。

很快曹少钦到了皇帝消暑嬉戏的宫殿外,那是一座文皇帝晚年时修建的偏殿,极为华美,此时那些飞檐重楼的瓦当上不断地有水流落下,却好像是一座水作的宫殿,只是走近便能感觉到一股让人舒爽不已的阴凉。

那带路的内侍让曹少钦留下等候后,就好象逃一般进了殿去禀告了,曹少钦等了一会后才被喊了进去。

大殿内,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不知道放了多少冰块才有此等情况,曹少钦看着大殿里,只有皇帝和几个内侍在,心里面暗道这个皇帝总算有了些长进,至少知道把那些女人都挥退,不过大殿中仍旧余下的女子香气,让他清楚地知道,就在刚才恐怕皇帝还在跟女人厮混。

郭元佐坐得笔直,看上去倒也有那么几分身为皇帝的威严,只不过他那因为服食壮阳药物而显得有些潮红的脸和萎靡的精神,让曹少钦仍是心里不屑。

“曹卿家,你来这么急,可是有什么要事。”虽然在未央宫里,郭元佐有父亲文皇帝留给他的一帮内侍心腹,不过这些人虽然也是防着内廷缇骑司在训练,但是比起曹少钦和他的手下来,差得还是太多。

“皇上,臣此来,确实是有要事禀报。”曹少钦一脸的严肃,不由让郭元佐也紧张了起来,他还从没见过曹少钦这般慎重的样子。

“皇上,方才朝会散去后,枢密院决定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内阁恐怕不会反对。”曹少钦开口说道,这个消息即便他不来告诉郭元佐,郭元佐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会知道,倒不如由他来说。

“什么。”郭元佐终于失色,他重重一掌拍在了自己身前的桌案上,巨大的力道让桌案上的酒器等物统统都是落在了地上,而他也浑然不觉手上的疼痛。

“程务挺这个老匹夫,他安敢欺朕。”郭元佐怒声喝道,他那四位叔父一直都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如今卫王居然要出任北庭大都护,掌握帝国北方的军队,已然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看着失态的皇帝,曹少钦面无表情,他知道皇帝手里肯定有底牌,这一次正是能够知道皇帝底牌的机会。

“朕绝不会答应。”郭元佐咆哮着,他的脸都扭曲了,卫王本就是能打仗的,要是再让他掌握兵权,叫他如何能安心。

“曹少钦,给朕派人,杀了卫王。”郭元佐忽然间看向了曹少钦,口中厉声喝道,说出的话却是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曹少钦也大为吃惊,他没想到郭元佐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皇上,卫王武功高强,王府中亦是当年百战精锐之士为其护卫,想要刺杀卫王,难如登天。”曹少钦起身答道,脸上不动声色,看起来就和平常一样。

“二十年前的老家伙,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难道这些年你训练的人连一群老家伙都对付不了吗?”郭元佐看着开口的曹少钦,一脸的不悦。

“皇上,臣训练的乃是刺客,讲究一击必杀。”曹少钦仍是沉稳地答道,就算他听从郭元佐的命令,恐怕就是他把手上所有的刺客都派出去,也没太大的用处,“卫王不近女色,除了武功之外,没有其他爱好,身边又有多年的战场宿卫保护,臣手下那些刺客毫无用处。”

郭元佐脸上的表情愈加愤怒,曹少钦的回答让他几乎失控,“就算杀不了,也总能伤到他吧,一个受伤的人还能出任北庭大都护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郭元佐看着曹少钦,冷声说道。

“臣明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要是再违逆郭元佐的意思,恐怕就会引起他的怀疑了,曹少钦心中明白这一点,当下便沉声领命。

“很好,希望曹卿家你不要让朕失望。”郭元佐看着领命的曹少钦,心情稍微好了些,起码这个内廷缇骑司的指挥使还是忠于他的。

“不过皇上,还是要早做准备,即便臣能得手,恐怕也会有人将这件事想到皇上身上。”曹少钦回应道,他必须让郭元佐在这件事上有个清醒的认识,逼他露出自己的底牌。

“就算有人想到朕身上,那又如何,朕是皇帝,天命所归。”郭元佐大声说道,一脸的狂妄之色,在这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天子威严。

“曹卿家,你别忘了,朕那另外三位叔父会看着卫王当上北庭大都护吗?恐怕他们会比朕更希望卫王死掉吧?”郭元佐这般说着,脸冷笑。

曹少钦见郭元佐这一次甚为谨慎,居然绝口不提其他,他自然也是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然后禀报了平阳王府的事情,当然他派人去平阳王府监视,一来是为了打探平阳王的深浅,二来也未尝不是想让平阳王感觉到来自‘皇帝’的压力。

“平阳王,哼。”郭元佐听到有关这个伯父的事情,脸上的表情不比听到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要好上多少。

“若是可以的话,曹卿家你不妨帮朕把平阳王一并除了。”郭元佐的声音冷漠,眼里露出了几分凶光。

曹少钦看到郭元佐居然事事都寄托于刺客暗杀,心中却是更加不屑,身为皇帝,却毫无君王该有的心胸气魄,所思所想只是这等人手段,帝国若是真由郭元佐做主,恐怕不但会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基业全部赔干净不说,连帝国都会搭进去。

曹少钦离开了,他知道自己如今还算不上完全得到郭元佐的信任,当然如果他能办成郭元佐今天让他办的的两件事情,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等曹少钦离开后,郭元佐坐了下来,一脸的阴沉,虽然目前看上去曹少钦还是可以信任的,可他仍有一种非常严重的不安感。

在长安城里,郭元佐根本感觉不到有任何忠于他的力量,看看他的母亲韦太后如今在长乐宫里被贺氏那个老虔婆赶到了偏殿里,而满朝大臣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就可见那些大臣是些什么货色。

“都给朕等着,总有一天朕会让你们知道,朕才是皇帝,朕才是做主的人。”郭元佐心中自语道,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知道内阁和那些文官不过是表面上把他当皇帝,但实际上只是把他当成名为天子的图章罢了。

郭元佐身边几个心腹内侍,这时候都不敢出一声大气,他们清楚皇帝现在恐怕正满腹怒气,无处泄,而他们刚才又听到了一些即使身为心腹也不该听到的话,谁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就被皇帝下令杀了。

“今日朕之所言,你们一个也没听到。”郭元佐抬起了头,目露凶光地朝几个心腹内侍说道,他居住在未央宫里,也不敢说自己是绝对安全,贺氏那个老虔婆是太皇太后,谁知道这未央宫里的太监宫女里有没有她的人。

“是,皇上。”几个心腹内侍连忙应声道,生怕说得慢了而丢掉性命。



长乐宫里,贺氏看着到齐的人,微微点了点头,如今当年的功臣勋贵已经形成了一个实际上的同盟集团,只不过知道她那孙儿存在的仍然只有少数人,更多的人却是以为他们所要支持的对象是卫王。

“太皇太后,北方局面如今甚危,不知道我等当如何处置?”此时在殿内的都是功臣勋贵集团里的大人物,他们都是知道郭虎禅身份的,也是最为核心的同盟成员。

虽然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留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而贺氏也始终恪守这一条规矩,从为表示出要参与朝会的意思,但是这不代表她就失去自己的影响力,起码在那些有着巨大能量的功臣集团的成员心里,贺氏这位太皇太后要比未央宫里现在那个皇帝要靠得住多,甚至内阁那七个宰相加起来也比不过。

看到问话的是长孙谵,贺氏稍稍沉吟了一下后答道,“北方局面虽然甚危,可还没到那么急迫的地步,岂可自乱阵脚。”

看到贺氏同样倾向于镇之以静,长孙谵和魏叔玉几人都是露出了放心的神情,他们就怕贺氏因为太过关心郭虎禅的安危,而举措失当,到时候被人看出端倪来,可就不妙了。

“长安新征的新军可以派往北方。”薛讷开口了,他也是深思熟虑之后,认为这样可行,长安新征募的新军,都是以关中子弟为主,其中尤其是那些出前往朝鲜行省平叛的老兵的子孙辈更是其中主力。

将他们派往北方,更易于让郭虎禅掌握,同时也能削弱长安的兵力,薛讷知道长安驻扎的卫戍军队里,那些将领很可能已经被分化瓦解了,过去二十年里,文皇帝无法将手伸到四大都护府,他也仍是让当年那些宿将掌兵,可是长安城却是天子脚下,文皇帝还是把手插了进来,很是培养了一批忠于皇室的将领。

“长安城的新军吗,恐怕很难。”李业嗣皱了皱眉,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已经很刺激皇帝,要是再加上那五万称得上是精锐的新军,恐怕皇帝就是撕破脸也会阻止的。

“难也要做。”贺正阳说话了,他不是为了郭虎禅考虑,而是单纯从北方的局面出,草原势力,唐王府,渤海叛军,北方的帝**队如今的实力过于单薄了,要是可以的话,他认为增援十万才是最保险的。

“好了,这件事请,哀家做一回主,无论如何,也要办成。”贺氏终于话了,他看向了长孙谵,魏叔玉他们几个,她知道要是他们联手,推动这件事情的话,就是皇帝再反对也是徒劳,更何况宗楚客那个老狐狸已经在向卫王示好了。

贺氏话,长孙谵和魏叔玉他们自然应了下来,这是一步险招,很可能逼得郭元佐狗急跳墙,拼个鱼死网破,不过比起整个国家来,却不得不如此,做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提前动政变,废了郭元佐的帝位,由太皇太后暂时保管天子大宝,由内阁和枢密院摄政,想必到时候那些文官不会怎么反对,顶多是天下有所动荡罢了。

片刻之后,众人都是离去了,只剩下贺正阳一人,他脸上有些担忧,因为唐王府,在他看来唐王府才是北方最大的变数。

“当年就该杀掉那些李唐余孽。”贺氏看着面前的弟弟,忍不住恨声说道,当年太祖皇帝还是太过仁慈,放过了那些李唐余孽。

“如今多说也无益了。”贺正阳苦笑了一声道,这事情说是太祖皇帝的错是说不上的,要怪就只能怪文皇帝,让唐王府在瀛洲做大。

“平阳王府那里如何?”贺氏忽地问道,长安城里她最在意的还是郭廷嗣这个名义上的侄儿。

“闭门谢客,没有动静。”贺正阳皱了皱眉,平阳王是个相当难以对付的敌人,他心中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郭廷嗣居然到现在都是滴水不漏,看不出有半点问题。

“曹少钦派去的人被他逼了回去。”贺正阳想到曹少钦亲自来见了自己一回,脸上神情也不禁变得更加凝重,曹少钦跟他说的那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在他看来郭元佐已经有些近于疯狂了,让曹少钦派人刺杀卫王和平阳王,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皇帝该有的想法。

“郭元佐让曹少钦派人刺杀卫王和平阳王。”贺正阳对着自己的姐姐倒是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刺杀平阳王吗?”贺氏的神情也变得悚然了,要是平阳王这时候死了,恐怕消息一旦传到朝鲜行省,唐王府的李保就要立刻竖起反旗了,而长安也不会安生,起码她那个三个叫他一声母后的‘儿子’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帝国的政治有它的规矩,就算是皇帝想要破坏这规矩也是不行,贺氏这时候终于开始意识到目前情况的危险了,郭元佐虽然是个无能的子,可是当这个子觉得自己的帝位受到威胁的时候,却是会变得疯狂,不惜做出任何事情来。

“是,恐怕卫王不能去北庭都护府了。”贺正阳沉声道,让卫王出任北庭大都护,不过是障眼法,用来遮掩郭虎禅而已,但是现在恐怕已经过分刺激到了郭元佐。

“那么还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吗?”贺氏询问道,要说到北庭大都护这个位子,恐怕没有比郭廷烈这个她从养大的‘儿子’更能让她信任的人了。

若是可以,贺正阳出任北庭大都护也自是最好,可是贺氏清楚,要是自己那样做了,就等于亲手破坏了太祖皇帝留下来的祖训和规矩,一旦规矩坏了,那么一切都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展。

“没有。”贺正阳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答道,但是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改口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卫王去北庭都护府。”

“什么法子?”贺氏问道,不过她从自己弟弟脸上看得出,那绝不是什么好法子。

待贺正阳说出后,贺氏摇起了头,那样做的话,对廷烈来说,牺牲太大,而且也不一定能管用,倒不如弃之不用。

见自己的主意被贺氏这个姐姐所否定,贺正阳没有说话,他目前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可是有些事情他又不能和其他人商量。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魏王,齐王和吴王三人里再去一个。”最后还是贺氏想出了解决的办法,郭元佐担心的无非是怕廷烈掌握北方的兵权,威胁到他的帝位,可是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去,却会彼此牵制,甚至于互相针锋相对,而那样的局面恰恰是郭元佐最想看到的。

贺正阳恍然大悟一般地看向了自己的姐姐,他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没想到还有这个法子。

“这事情若是问长孙他们,恐怕他们早就想到了。”贺氏叹道,六文侯世家,虽然站在他们这边,不过这些文侯世家的人太会耍心眼了,贺正阳不敢跟他们太过交心也是应当的。

贺正阳看着贺氏脸上的表情,心里也是了然,但他没说什么,有些事情从来都是说不准的。

第九十六章 云动

第九十六章云动

乐浪郡,帝**大营。就到

郭虎禅赤1u着膀子,和手下的亲兵一起在城外的田地里收割着夏稻,如今乐浪郡的大批人口正在向着辽东撤去,大批的农田都处于无人收割。

郭虎禅自然不会浪费掉这些军粮,他手下三万大军除了留出六千骑兵在边境上警戒外,其余人全是倾巢而出,抢收夏稻运到大营边上的县城里储备。

在朝鲜行省,唐军则是忙着安抚地方,同时组织恢复生产,二十五万新罗青壮被郭虎禅几乎一口气杀了个干净,这和当年太祖皇帝在辽东杀了近四十万高句丽青壮一样,差不多算是彻底摧毁了新罗这个民族。

朝鲜行省和瀛洲夹着的海上,属于唐王府的船只不断运送着那些瀛洲豪强蓄养的精壮奴隶,来充实朝鲜行省空虚的农业人口。

李保这时候也无心向乐浪郡压迫,他太清楚不过,作为北方目前实际上能够威胁帝国边境的势力之一,一旦他有所异动,帝**队绝对会不惜代价拿他开刀,长安那里不管是内阁还是枢密院防备他远胜那些蛮子。

继续等待时机,李保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他手下唐军的斥候查探到帝**队在乐浪郡抢收夏稻,同时把人口大批大批地撤往辽东本土,他也毫无办法。

“这是绝户计啊,王爷。”金色的稻浪里,看着穿着一身短打,和普通农人一样收割稻子的自家王爷,温大睿忍不住恨声道,那个郭虎禅委实是个难缠的角色,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窥准了他们的弱处施为,可又叫他们偏生无法应对。

“以一隅之地对抗一国之力,你觉得我们的胜算有多高。”李保直起腰,将一捆砍好的稻子整齐地扎好放到一边后,将手里的镰刀交给边上的亲卫,接过布巾抹去了脸上的汗水后,和温大睿走到了边上的田垄小道间,看着那些收割稻子的熊津城附近的百姓说道。

温大睿没有答话,因为他知道以瀛洲一地对抗帝国,要说胜算的话,十分里只怕一分也无,可是这种话他又怎么答得出口。

“你不说话,说明是一分也无。”李保看了眼沉默的温大睿,脸上却是笑了起来,然后自语道,“那个叫郭虎禅的小子现在恐怕正巴不得我们动手攻打乐浪郡,这样他就能趁我们立足未稳的时候,给我们以重创。”

温大睿看着一脸戏谑表情的自家王爷,心里面生出了一股轻松感,自家王爷雄才大略,又岂会看不到那些短处,只怕胸早有定计。

“那小子假以时日,必是我等劲敌,不过现在吗,他还威胁不到我们,所以不必去管他。”李保说道,只是语气却并不是十分肯定,不过温大睿并没有听出来。

“是,王爷。”温大睿点了点头,他有些明白自家王爷的意思了,他们现在不能轻动,可那个郭虎禅也同样不敢出兵,现在双方都处于一种心照不宣的状态里,除非有一方主动打破这种状态。就到

“这场仗的战场,可不仅仅是我们这里,长安那里才是于无声处见血光。”李保看向了西面的天空,现在的皇帝可是个没什么器量的人,有时候几句谣言却是胜过千军万马,古往今来多少大将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是倒在了那些谣言伤的暗箭下。



辽东的海面上,越侯府的船队延绵不绝,足有数百艘之多,来薇站在船头,这些日子她都按着父亲的命令,几乎调集了越侯府所有能够调用的资金在山东购买大宗货物,尤其是粮食和马料,更是其的大头。

来薇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要送到乐浪郡的郭虎禅那里,在她的印象里,一向在江南老家不太过问生意的父亲这次大反常态,对于郭虎禅的关注远远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他究竟是什么人?”想到在战场上勇猛无敌的郭虎禅,来薇陷入了自己的遐想,她的年纪不算大,不过和她同龄的女孩儿大部分早已嫁人,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可她却孑然一身。

来薇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那些世家子弟的俊彦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却从来没有一个能让她看得上眼的,而对她丝毫不假以颜色的郭虎禅却叫她心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想到郭虎禅身边手下的那些帝国将士,似乎大多数人都和郭虎禅一样,对她都是不假颜色,好像根本就没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一样,来薇忽地有些恼怒,她不是一个会因自己长得漂亮而骄傲的女孩子,只不过从小到大,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男孩子从来都会称赞她的美丽,而现在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失落感,这很让她讨厌。

“福伯,你说那个郭将军是不是个瞎子,小姐长这么漂亮,可他却从来都不看小姐一眼。”来薇身边,穿着绿衣的侍女来到自家小姐脸上露出的神情,就知道小姐肯定又是在想那个死人脸的郭虎禅了,不由朝一边的来福说道。

“郭将军可不是普通人,小姐长得漂亮,对他来说也和他无关,他又何必要去在乎小姐。”来福笑呵呵地说道,丝毫不管自己的答话让来薇也不禁恼了起来。

“福伯,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来着来福这个自己向来尊敬的老人,忍不住为自家小姐抱屈道。

“小小,住嘴。”来薇喝住了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来小小,福伯说得没错,她长得漂亮和郭虎禅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要来注意自己,没想到自己居然像那些普通女子一样自怨自艾,顾影自怜,来薇不禁觉得一阵羞愧。

“小姐,我。”来小小觉得自己实在是委屈得很,可是看着自家小姐脸上的表情,她几次开口,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退到了一边。

“小姐,你喜欢郭将军吗?”来福看着脸上神情恢复了过去自信的自家小姐,脸上笑了起来,然后很是直接地问道。

“他不喜欢我,我又为什么要去喜欢他。就到”来薇被来福问道,却是心里一跳,然后马上答道,只不过她脸上那样子如何瞒得过人老成精的来福。

来福心清楚,自家小姐恐怕是动心了,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这么明显的气话来,想到老爷交待自己的事情,来福脸上笑得更开心了,既然小姐对郭虎禅有意思,那就是太好不过。

“福伯,你笑什么?”来薇见来福脸上笑得开心,却是忍不住嗔道,耳根子烫得厉害,心里只觉得好像被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福伯看穿了一样心虚得很。

“小姐你喜欢郭将军。”来福仍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他可是记得老爷跟他说过,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小姐和郭虎禅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正妻争不过长安那个阿青,可也不能叫别人再占了先。

“福伯,我不理你了。”遇到这种事情,就算是一向干练精明的来薇也只有落荒而逃。

“小姐,你听老头子把话说完再走不迟。”来福自然舍不得就这么让自家小姐逃了,他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能把事情挑明了说。

来薇停住了脚步,然后看向了就在不远处的来小小和几个侍女咬着牙儿道,“你们先回大舱去,谁都不准偷听我和福伯说话。”

来小小他们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可还是听话地回到了大舱里。

“福伯,你说吧,不过可不要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了。”来薇看向来福,脸颊上红得很。

“小姐,不是老头子帮郭将军说话,这些年小姐遇到的男子里,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郭将军的。”来福很是直接地说道,当然就算不论郭虎禅的身份,他也同样这么认为。

来薇并没有答话,因为福伯说得并没有错,这些年她遇到的男子,确实以郭虎禅为最,冷酷强悍,长得也不差,最重要的是他在战场上,就好象是军神一样,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他的姿态,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难道小姐想以后随便寻个男人就嫁了。”看着不说话的来薇,来福长声说道,即便自家小姐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女孩,总是要嫁人的,要是没有郭虎禅,自家小姐眼光再高再挑剔,倒最后还是要嫁人。

“福伯,是不是爹让你这么说的?”来薇忽然开口说话了,她的目光盯着面前的来福,眉头紧蹙,她是个聪明人,先前不过是被来福那过于直接的话乱了心神,可是现在她静下来仔细一想,却现这事情绝对和父亲脱不了关系。

“小姐,即便没有老爷,我也是这么想的。”来福的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来薇低声问道,她早该想到的,父亲能够不惜代价地来支持郭虎禅,就绝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她想不到连自己也成了父亲要利用的东西。

“小姐。”来福看着面前神情间变得有些异常的自家小姐,知道自己可能弄巧成拙了,却是心里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福伯既然不想说也无妨,我也能猜到他的身份,不过是那人的儿子罢了?”来薇看着面前面露为难之色的来福,却是冷声道,仿佛她已知道了郭虎禅的身份一样。

“罢了,小姐既然已经猜到了,那老头子也不瞒着小姐了。”来福叹了口气,他以为自家小姐只是不能确定郭虎禅的身份罢了,更何况这事情就算想要瞒也瞒不了多久。

“郭将军乃是当年太子之后,代表着皇统正朔,一人身系帝国天下,老爷自然是希望小姐能和郭将军成亲,不过老爷并不希望…”来福说道,可是他突然间现自家小姐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恐怕是被自家这个小姐骗了。

“原来是这样。”来薇自语道,心里却是百味陈杂,也不知道是该怨自己蠢笨,还是父亲欺骗自己。

“小姐。”来福害怕自家小姐会胡思乱想,连忙喊起了呆的来薇。

“福伯,我没事。”来薇回过了神,她看着一脸紧张的来福,脸上笑了笑。

来薇相信父亲并不是把她当作筹码去讨好郭虎禅,因为郭虎禅根本就不甚在意她的美色,原来是她连作为筹码的资格都没有。

“福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看着欲言又止的来福,来薇忽然说道,她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否则的话她会胡思乱想。

来福退了下去,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不远处的地方,看着来薇靠着船舷,一个人呆呆地眺望着远处的海岸线,出神地想事情。

过了很久,来薇忽地笑了起来,她弯腰大笑,一脸自嘲后的轻松,她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烦恼,原来就像福伯说的那样,其实是因为她已经喜欢上了郭虎禅,可笑她却自视太高,把事情想复杂了。

“福伯,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来薇看向了不远处投来关心目光的来福,大声道。

“小姐能想开就好了。”来福连忙走了过去,这时候他可不敢再提郭虎禅的事情。

“福伯,你说得对,像郭将军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能放过。”来薇一脸自信地说道,然后看着有些错愕的来福道,“除了我之外,肯定还有其他人吧?”

来福脸上露出了更加吃惊的神情,他没想到自家小姐居然那么快就猜到了那么多事情,的确如今知道郭虎禅身份的那些和老爷一样的大人物们恐怕都是打着同样的主意,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郭虎禅。

“看起来我猜对了,那我就更不能输给别人了。”来薇笑了起来,像她们这样的世家女子,到最后终究是要为了家族利益而嫁人,既然如此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动心,而家族又不会反对的男人,她若是放过,才是个傻女人。



长安城,卫王府邸,郭廷烈看着来探望自己的齐王郭廷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客套道,“不过是区区小伤,不劳八哥挂心。”

郭廷烈说话时,身上只是穿了一袭白色丝衣,依稀能看到里面胸口处裹着的白纱里隐隐渗出的殷红鲜血。

郭廷明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兄弟的口气,毕竟要是换了他给人在胸口刺了一剑,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本来郭廷烈出任北庭大都护的消息传出后,郭廷明心自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既羡且妒,但是现在郭廷烈被人行刺,这出任北庭大都护一事怕是休用再提。

郭廷明虽然松了口气,可是心里却也有些担忧,毕竟今日郭廷烈会被人行刺,差点连命都丢了,谁知道哪一天他会不会同样给人在胸口上刺一剑。

“八哥,你知道我向来藏不住话,今天八哥既然来看我,我也不妨说心里话。”郭廷烈看着面前的郭廷明,直接道,“北庭都护府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去不是为了权势,如今帝国边境群狼环伺,八哥想必也明白得很,太祖皇帝和父皇留下的基业就不能叫那个小子给败了。”

郭廷明知道郭廷烈一向脾气暴烈,没想到这一回居然这么大胆,直接当着他的面喊皇帝为那个小子,难道刺客真是皇帝派的。

一刹那间,郭廷明想了很多,可这时郭廷烈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那个小子怕我去北庭都护府,到时候回来跟他抢位子,所以派人杀我,不过我命硬,死不了。”郭廷烈可以说是毫无顾忌,反正他这个八哥,恐怕心里面也是同样想的。

“十三弟,话可不能乱说。”郭廷明不动声色地说道,不过他心里面倒是相信行刺的人的确是皇帝派的,除了内廷的那些阉人,这个世上能伤到郭廷烈的人不多。

“八哥,我是不是乱说,你心里清楚。”郭廷烈看了眼面前仍是在跟自己装的郭廷明,也不在意,只是说出了他的目的,“北庭都护府那里等不了,我现在一个人要去北庭那里去不得,不知道八哥可愿和我同去?”

郭廷明的面色变了,他看着面前的郭廷烈,过了很久才道,“十三弟,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我什么时候跟人开过玩笑,八哥,你就给我一句准话,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北庭,要是愿意,我这就派人去枢密院,要是不愿意,我找五哥和九哥。”郭廷烈不怕郭廷明不答应,直接拿出了郭廷彦和郭廷孝说事。

“为什么找我?”郭廷明自然清楚,郭廷烈找自己一起去北庭都护府的意思,这固然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他总有些顾虑。

“因为我受伤后,八哥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郭廷烈回答得简单,很是符合他一贯的为人,恩怨分明。

“好,那八哥便陪你走一趟,你我兄弟联手,叫那些蛮子知道,那小子虽然无能,可还有我等在。”郭廷明知道自己要是再考虑,恐怕这个十三弟还真会去找另外两个兄弟,而且想想这个十三弟的为人,恐怕他去北庭都护府,还真是只为了和那些蛮子打仗。

第九十七章 费尽心思

第九十七章费尽心思

长安城外,连绵的军营,一眼望不到边际,除了来自关中的五万以军人世家子弟为主的新兵外,来自江南地方的折冲府士兵在长徒跋涉了三个月之后,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和即将北上的五万关中子弟不同,三万江南子弟却是要去皇城值番宿卫,而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应当同样是辽东,只不过在抵达河东时,被枢密院调来了长安。

“直娘贼,关中佬去打仗,倒叫我们来看这个鸟门子,算个球事。”沈虎把手里的横刀往自己的铺上一扔,接着口中骂骂咧咧地骂了起来。

沈虎是吴侯府的旁系远支子弟,算起来也是军人世家出身,只不过他时运不济,文皇帝在位时,帝国武备一再削减,就是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这两个几乎承担了整个帝国边境安全的都护府都给减了大半的军队,更不用说开国后几乎没有战事生过的江南。

沈虎少年时参军,结果在折冲府里待了五年,羽林军校他进不了,最后一气之下便解甲归田,跑去了安西闯荡,干起了镖师这刀头舔血的饭碗,朝鲜行省叛乱爆之后,枢密院下令各地恢复武备,他便回了江南老家,使了不少钱,再加上他也和吴侯府也沾着点关系,却是被他重新回了折冲府。

沈虎不是三万江南地方调来的折冲府士兵里年纪最大的,可却绝对是年纪最大的士兵,他本来指望着能去辽东打仗,可谁想到他们先是坐船走大运河,在河东本该继续往涿郡去时,枢密院突然来了命令,让他们全军上长安。

那时候,什里的新兵还以为去长安后汇合其余各地的军队,然后像当年的祖宗们一样,从长安出,高唱着战歌前往战场,可谁知道到了长安居然是让他们轮番宿卫皇城。

要是搁以前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候,宿卫皇城对帝**人来说自然是最高的光荣,可是现在帝国边境叛军作乱,身为军人不能上战场杀敌,反而是硬生生地被从前往战场的路上拉到皇城看大门,怎么叫沈虎接受得了。

“沈大哥,你就别牢骚了,了也没用。”和沈虎同什的几个年轻新兵劝着这个年纪比他们大,可是脾气却比他们还要火爆的大哥劝道。

他们这些江南来的人里,虽说未必个个都想上战场,可是大多数人对于在河东被骗到长安来守皇城很是不忿,尤其是那些个军官,帝国承平日久,就连军队里也变得暮气沉沉,尤其是他们江南地方上的折冲府,过去那些年里几乎都快成了地方上专门修桥铺路的工程队。

这一回,枢密院拣选精锐前往辽东,那些正值壮年或年轻的中下级军官几乎是打破了头争抢前往辽东战场的名次。

帝**队向来都是以军功授爵,而军功只有在战场上获取,对于普通人来说上战场是凶险的事情,可是对于那些志向远大的帝**人来说,战场是他们达成自己封侯拜将的理想的地方,就算死在战场上他们也绝不后悔。

枢密院里,程务挺现在头都大了,江南的那些军官隔三差五地给他送请战书,就连那些将军们也是同样的无赖样子,居然还学会去他家府邸堵门了,说是要跟他讨个说法。

程务挺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要不是皇帝开出了条件,让那些江南士兵去皇城轮番宿卫,他才不会下令把已经到达河东的三万江南士兵调到长安来。

几个枢密使看着一脸苦相的程务挺,就算心里笑,可脸上却绝对是一副毕恭毕敬,专注于公务的样子,他们可不想被程务挺派去安抚那些江南士兵去,到时候天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

无心公务的程务挺熬完了剩下的一个时辰,却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逃一样地离开了白虎节堂,往枢密院的偏门溜去,他可是被那些来请愿的江南士兵给堵了三回,几乎弄得他差点下不来台。

换了一身便服的程务挺,一溜出枢密院,就招呼着自己的车夫往薛府去,他如今也只能躲到薛讷这个老上司的府上去住一段日子了,想他从来都不怎么做马车,可是现在却天天好像做贼一样的躲马车里,还要遮上黑布。

程务挺到薛讷府上时,薛讷正刚教完家里几个辈子弟的弓箭兵器上的功夫,就听得自己的管家来报信说,程务挺来了。

“去把东西放好。”薛讷指使着几个辈把演武场上散落的兵器和箭靶摆放好,却是连衣服都不换,就直接穿着一身短打往前厅去了。

薛讷以前当着太尉,每天想这想那,哪有功夫教导家里子弟,如今他虽说是闲赋在家,可是却自在了许多,也有大把的时间精力来操练家里的辈,日子过得也是颇为充实。

前厅里,程务挺刚喝了一口凉茶,就看到了风风火火走来的薛讷,却是不由大为羡慕,以前这位老上司在枢密院的时候,他只当这位老上司那是真地学了那些内阁宰相的养气功夫,可是现在看看这位老上司走路时的样子,恐怕以前都是装出来的。

“怎么,你子今个儿有空来我这里了,你那里不是该忙得很吗?”薛讷随意坐下后,朝同样坐下的程务挺打趣道,然后接过下人端上来的大碗凉茶,却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程务挺确实很忙,去年枢密院下令各地恢复原先裁撤的部分折冲府,那些新兵经过训练后的甄选名单,后备军官,训练消耗的武器装备,需要下拨的军饷经费,再加上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的各种公文往来,整个枢密院上下个个人恨不得自己能有三头六臂来使唤。

“老大人,我这也是没法子,江南来的那些个子,天天来堵我门。”程务挺自是大倒苦水,他总不能跟那些江南士兵说,是皇帝让他们来皇城轮番宿卫,不然就不答应新军北上。

“堵门,那些江南的子有长进了。”薛讷反正是事不关己,自然乐得开程务挺的玩笑,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事情不管怎么讲都是个烂事,皇帝这是明摆着不相信如今皇城里的帝**队,才想出这么个破主意来。

“老大人,你就别笑话我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那些子一个交代。”程务挺是个纯粹的帝**人,他自己也是觉得心中有愧,所以才不敢去面对那些江南士兵。

“有什么好交代的,你就实话实说,是皇帝非让他们去皇城轮番宿卫的。”薛讷正经了起来,皇帝耍心眼,他们又何必给皇帝背这个黑锅,反正皇帝是个什么德性,大家都清楚得很。

“就这么简单。”程务挺看着薛讷,一脸愣的样子,没想到薛讷这个老上司的主意就是那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你要是愿意,还可以跟那些江南的子们说,皇帝让他们去皇城轮番宿卫,是打算让原来的那些人去战场捞些功劳。”薛讷答道,这些日子老跟李业嗣,魏叔玉他们一块儿商量事情,他也学会了使阴的。

程务挺虽然有时候木讷,可是也有聪明的时候,起码现在他就明白了薛讷的意思,这是要挑拨江南士兵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程务挺点了点头,很是认真地答道,不过过了会他又道,“老大人,王方翼既然不**那大都护了,不如让他来枢密院。”

薛讷看着忽然间语出惊人的程务挺,却是放下了手里的茶碗,仔细端详着程务挺那张看上去就像个实在人的脸,语气唏嘘地说道,“真是没想到啊,你子居然也想撂挑子了,我告诉你这事情没门,王方翼那老子就算不干大都护了,还是要留在蓟县。”

“我也就想想。”程务挺看着瞪着自己的薛讷,心里有些虚,连忙低声道。

“今晚上,我这里要待客,你回自个儿府里去。”薛讷跟程务挺多年相处,自然知道这子,有时候得逼一逼。

被薛讷下了逐客令,程务挺也不好意思再赖下去,也只能离开回家,一路上想着该如何应付那些江南士兵的说辞。

平阳王府,郭廷嗣依然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样子,好像最近长安城里生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不管是卫王被刺,还是之后枢密院忽地让齐王和卫王一切去北庭都护府,都不能让他有所吃惊。

“该你下棋了,曹大人。”郭廷嗣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已经拿着黑子想了很久的曹少钦,开口道。

郭廷嗣虽然不出平阳王府半步,可是却也照样消息灵通,或者说这长安城里没有多少秘密能瞒得住他,他自然也知道卫王说过行刺他的是曹少钦这个内廷缇骑司的头子。

不过郭廷嗣倒是不太相信这说法,起码曹少钦要是真地出手行刺某个人的话,那个人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就能恢复过来。

曹少钦放下了手里黑子,然后又摇了摇头,接着投子认负了,他看向对面一袭白衣,看上去像个儒雅学士多过像一个安乐王爷的郭廷嗣道,“王爷棋力高,我不是对手。”

“下棋不过是道而已。”郭廷嗣起了棋盘上的棋子,然后说道,他对于曹少钦一直都很欣赏,起码曹少钦是个做事的人,比起如今皇帝身边的那些人来说,曹少钦算是最好的那一个了。

“那不知道王爷的道是什么?”曹少钦朝郭廷嗣问道,他来平阳王府,并非是皇帝的意思,不过是他自己有所图谋罢了。

“我的道,不过是图个安乐逍遥罢了。”郭廷嗣笑了起来,接着抄起一边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和曹少钦倒了杯茶,内廷缇骑司要是麻烦起来,可是相当地难对付。

“王爷说的是实在话。”曹少钦似有所指地说了一句,他心里面还是很佩服郭廷嗣的这份养气功夫的,起码到现在为止,郭廷嗣都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一丝一毫的马脚来,这可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情。

“曹大人有话不妨直说。”郭廷嗣手中的茶壶停了下来,今天曹少钦突然登门造访,他就知道绝无好事,不过曹少钦终究是内廷缇骑司的头子,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王爷是实在人,那我就说实话,皇上对王爷不太放心,所以让我派人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曹少钦很是直接地说道,他的话却是让始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郭廷嗣终于皱起了眉头,脸上阴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一样。

“现在王爷虽然闭门谢客,可还是不能让皇上放心,王爷总该有些表示才是。”曹少钦说话间,却是用手指沾了茶杯中的水在两人中间的桌上写了个卫字。

“曹大人都办不成的事情,我又有什么办法?”郭廷嗣脸上神情一变,接着却是强笑道,他倒是没想到曹少钦居然这么露骨地跟他暗示,要他对付卫王,一时间竟然是叫他捉摸不透皇帝的想法。

“王爷消息灵通,想必也知道卫王暗指是我派人行刺,可如果真是我亲自出手,只怕卫王早就不能再说话了。”曹少钦颇为自傲地说道,接着看了眼恢复了平时样子的郭廷嗣道,“王爷,我不妨说实话,皇上却是有意要我对付卫王,只不过我还来不及部署,卫王就被刺客给伤了,你说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少钦冷笑着,郭廷嗣却是心中自有想法,原本他还不是太过重视的郭廷烈在他心里的分量一下子变了,要是曹少钦没有骗他的话,恐怕那什么行刺受伤的事情都是郭廷烈自己在唱独角戏,如果是这样的话,郭廷烈也实在太过可怕,居然一直都掩藏着自己的真面目。

“王爷,皇上如今可是给了你机会,王爷如何决定,可是要想好。”曹少钦站了起来,撂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三日后,我再来见王爷,希望王爷到时候能给我个答复。”

郭廷嗣依然坐着,对于曹少钦的离去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皇帝究竟想做什么,警告还是拉拢,又或是别的什么。

第九十八章 三家会盟

第九十八章三家会盟

时近七月,草原上牧草葱郁,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凉,上年刚下的羊羔崽子也已经养得肥美。

漠北和漠南的交接处,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服色各异的骑兵队伍如同茫茫绿海里穿巡的鲨群一样,驱赶着大群的野黄羊等猎物。

突起的丘陵上,五彩的大盖下,大祚荣,独解支,蟒度,这三个统治整个草原的男人着手下的骑兵队伍分进合击,互相比试。

孙万荣作为大祚荣的随从,就站在一边,独解支是回鹘之主,蟒度是薛延陀之主,这两个人不管是谁,手中握有的军势都不会弱于大祚荣。

对于怀有野心的孙万荣来说,这一次大祚荣和这两人会盟,也是他的机会,渤海国各族相杂,和回鹘,薛延陀这两个草原上的霸主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之所以大祚荣现在能压过两人一头,不过是他击败了帝**队罢了。

当年帝国开国之时,屡次出兵扫荡草原,东突厥和西突厥从此烟消云散,甚至连复起的机会都没有,突厥余众要么归附王化,要么一路西迁前往河中甚至更远,而草原也从此置于帝国的统治下。

东西突厥两大草原帝国土崩瓦解之后,草原处在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当时的薛延陀和回鹘已经算是草原上较为强大的部落,不论是谁只要得到帝国的帮助都可以一统草原,不过太祖皇帝实施的却是让草原处于绝对均势的纷争状态的策略。

那时候即便薛延陀和回鹘顺从于帝国,但是在帝国展开西征之前的二十年里,草原作为了帝**队的练兵场,一茬茬的帝**队在草原上以保护者的身份为那些小部落‘主持公道。’

对于崇拜强权,从小就被灌输以武力至上的草原人来说,大部落欺压吞并小部落是再正当不过的事情,当草原处于群狼无首的时代时,大部吞并小部,在无数的骸骨和杀戮里诞生新的草原霸主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在太祖皇帝的时代,草原上自古以来的传统被帝**队颠覆了,帝**队准许草原上发生战争,但是却绝不容许出现一个新的草原霸主,于是几乎在太祖朝和太宗朝时期的草原战争里,帝**队都成了那些草原部落的保护者。

大部落可以获取牛羊等战利品,但是却休想吞并那些小部落,甚至于连他们在战场俘获的奴隶,要是当时帝**队的将军发话要他们释放俘虏,他们也只有照办。

在那个时代里,即便薛延陀和回鹘中出了诸如夷男,拔灼,曳蟒,菩萨俟斤,吐迷度等英雄人物,可还是依然要如同那些普通的牧民一样匍匐于帝**队的铁骑下,他们中不乏反抗者,但唯一的下场就是被诛灭亲族。

靠着帝**队的带血军刀,草原上保持了整整近三十年的平静,直到文皇帝登基后,随着北庭都护府的军力衰减,帝**队纵横草原的铁骑也从草原上建立的各种军事堡垒撤到了原本作为出击草原后的前哨补充基地的长城一线。

而没有了帝**队这道枷锁,薛延陀和回鹘开始了强势的扩张,他们不断地吞并周围的部落,从原本过去被压制的衰弱状态里恢复过去的实力。

一直到最后,薛延陀和回鹘各自霸占了草原的东西部,但是过去帝**队镇压草原时的强大依然萦绕在每个草原人的心中,蟒度和独解之尽管从父辈手里接过了事业,可两人并没有因为各自的强大而失去对帝**队的畏惧。

在过去的几年里,薛延陀和回鹘在草原上摆出了敌对的姿态,甚至发生了几场战争,要说两者之间的关系,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但是独解之和蟒度各自清楚,只要一天帝**队还没有完全被打败,他们之间的战争最后绝不会诞生出一个草原霸主来,而是双方两败俱伤后,被帝**队各个击破。

正是怀着这种恐惧,独解之和蟒度早就达成了彼此间的约定,双方各自以两人父亲尚在时的区域为界,分别占有草原的东西两部。

朝鲜行省发生叛乱之后,独解之和蟒度便一直在观望着局势的发展,文皇帝死后,两人都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但是玉门关前,吐蕃使节被屠杀殆尽,让靠西和吐蕃人有所联系的独解之心中再次忌惮起来。

帝**队即便军力衰减了,可是只要那些汉人依然强悍好战,那么汉人的帝国依然是不可战胜的,当时吐蕃人前往回鹘想要说服独解之一起反汉,被独解之拒绝了。

但是后来,先是新罗军队陷落熊津城,整个朝鲜行省被新罗人和渤海人瓜分,之后新罗人虽然全军覆没,但是渤海人依然取得了胜利,而且是自汉人恢复帝国以后,前所未有的空前胜利。

虽然回鹘位于草原的西部,但是独解之知道蟒度不会在这件事情骗他,这一次三家会盟,便是蟒度亲自去他那里请他一同赴会。

大祚荣,这个渤海国之主,也确实有其过人之处,独解之和蟒度因此也不敢小觑他,尤其是在击败了汉军之后,大祚荣一时间隐隐有了超过他们二人的声望,尤其是蟒度感受最为明显,薛延陀占据草原东部,本来草原靠北的契丹,女真等部都臣服于他。

可是随着大祚荣的崛起,这些契丹,女真部落都加入了渤海国,成了大祚荣手下的军队。

蟒度并非没有动过吞并渤海国的念头,但是大祚荣如今声势无二,手下军队士气高昂,更重要地是他击败近三万汉军,所获得的盔甲武器足以让他拥有草原上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和大祚荣交恶。

更何况对他们来说,从始至终最凶恶的敌人就只有褪去无敌之名的汉军,只有彻底地击败汉军,他们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草原霸主。

在过去,草原上不乏有雄才大略的人想要依靠汉帝国的力量来统一草原,即便是彻底臣服于汉人也可以,但是那位太祖皇帝却亲手缔造了一支空前强悍和好战的军队来捍卫他所建立的帝国,没有人可以挑战他定下的规矩,而他也不需要所谓的草原仆人来为他管理草原。

汉军无数次在草原发动的战争和过去死于汉军刀下的草原英雄们,让独解之和蟒度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即便他们想要趁这个机会投靠汉人,从汉人那里获取力量来成为草原真正的霸主也只是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

打倒汉帝国,瓦解汉人的霸权,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目标,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他们可以互相合作,直到有利于他们的机会出现为止。

“好。”蟒度忽地大喝起来,只见平原上代表他薛延陀的骑兵队来了一次异常漂亮的合围,马上射出的箭矢如同狂风暴雨一样,将被包围起来的猎物全都钉死在了地上,鲜有漏网者。

薛延陀这些年霸有草原东部,号称能战之士二十余万,可是真正能被蟒度当成军队的只有薛延陀的本部八万兵马,而这一次他带来的骑兵便是其中精锐,有此表现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独解之和大祚荣亦是称赞了起来,薛延陀乃是铁勒各部之首,向来骁勇善战,而且其骑兵战法沿袭当年突厥人的传统,骑射犀利,作战强硬,确实是草原上最强的骑兵之一。

蟒度看着另外两边同样不差的回鹘骑兵和渤海骑兵,心里很快估算出了三方的实力,回鹘骑兵的悍不畏死是出了名的,而且地处西面,和吐蕃,河中等国有所来往,其骑兵所拥有的武器装备比他薛延陀尚强了些,可以说独解之才是他们三人中实力最强的,至于那个大祚荣,不过是靠着最近击败汉军而声威大震,兼且得到了汉军的武器装备,方才有了和他跟独解之平起平坐的实力。

要是较真的话,大祚荣和他的渤海军是最弱的,三人会盟,总要商议出个盟主来,正所谓蛇无头不行,蟒度心里面盘算几番之后,却是决定退出盟主之争,独解之看似谦和,可实际上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倒不如推大祚荣当盟主。

盟主之议,蟒度自然不会去主动提出来,这一次会盟本就是大祚荣想出来的,恐怕他也有意盟主之位,他既然对盟主位子没什么想法,又何必做那出头鸟。

这时三家骑兵已是带着各自围猎的猎物回来了,而自有人去清点猎物数目,以定出三家骑兵中的胜者,虽说这对盟主之位的归属并无决定的影响,可是独解之,蟒度,大祚荣仍希望自家骑兵能争到第一。

片刻之后,高亢的嗓音响了起来,“渤海骑,黄羊一百五十七头,狼四十二只,豹十三头…”

开始时,大祚荣尚自面露得意之色,围猎之时,骑兵队伍往往要奔驰数百里,驱赶草甸里的各种动物,同时围困住那些猎物不使其逃走,这一次他手下的骑兵能够毫发无伤地猎取到这么多猎物,其中还有狼豹等凶悍的野兽,就更加难得了。

不过大祚荣并没有得意多长时间,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因为不管是薛延陀的骑兵还是回鹘骑兵,其所获都超过了他手下的骑兵,其中回鹘骑兵拔得头筹,不过回鹘骑兵亦是三家骑兵中唯一出现死伤的。

“真是没想到啊”独解之大声笑着,自家回鹘骑兵拔得头筹,让他心情大为舒爽,会盟一事上,他对盟主之位可是想法不

虽然三家结盟,那所谓的盟主之位恐怕也只是名义上的,可是独解之看重的就是这个名义,因为盟主意味着草原之主,谁当盟主就能占得名分。

“回鹘勇士果然勇猛,便是汉军也不外如是。”大祚荣看着笑得满面春风的独解之,在边上亦是不露声色地称赞道,回鹘人打仗不怕死,比起当年的突厥人只强不弱,确实是相当棘手。

“大王,勇士们获猎而归,该行赏赐。”孙万荣在大祚荣身后轻声提醒了一句,在草原上带兵,不但自己要够勇猛,也要慷慨大方,草原上的勇士没人会喜欢小气的君主。

“对,是该赏赐。”被孙万荣一提醒,大祚荣却是连声道,接着便让身边的亲兵传他命令,获猎而归的三家骑兵各自赏赐酒肉女子,尤其是拔得头筹的回鹘骑兵,更是一人赏赐两名女奴。

大祚荣的做派,自然让独解之和蟒度不甘人后,两人也是同样一番厚赐,不过终究叫大祚荣抢了先,落了个慷慨大方的好名声,反倒是显得他们小气了。

离开时,独解之颇为忌恨地看了眼率先离开的大祚荣,而一旁的蟒度看在眼里,却并不声张,在他看来这样才是最好的状况。

“那个汉人是个人才。”独解之看着没有跟上大祚荣的蟒度,却是朝他说道,他把孙万荣当成了投靠大祚荣的汉人。

“那个不是汉人,是契丹人,原先是汉军将领。”蟒度比起独解之,要对渤海军的情况了解得多得多,他有意挑拨独解之对大祚荣的看法,自然是不会有所隐瞒。

“原来如此。”知道大祚荣大胜汉军,倒有一半功劳要算在孙万荣这个契丹人身上,独解之不免心里有些更加轻视大祚荣,觉得大祚荣不过是走了好运,才有了现在的声势。

见独解之还要跟自己说什么话,蟒度却是找了个由头,先自回自己的营地了,他可不想太早地被独解之试探他对盟主之位的想法。

“这个狐狸。”看着蟒度急匆匆地离开,独解之暗骂了一声,结盟虽是好事,不过他心里觉得并不是十分靠谱,到最后顶多是三家一起进退,但说什么有为。

“走了,回营。”独解之招呼一声,带着手下的牙帐武士回了营地,有些事情他还需要仔细地想一想。



半人高的牧草里,张巡吐掉了口中的草籽,他穿着一身牧民的长袍,给晒得黝黑的皮肤看上去倒像是个长年放羊的年轻蛮子。

“大哥,薛延陀,回鹘还有渤海蛮凑一块,准没好事。”张巡身边,一个和他同样打扮,看上去像个普通牧民的年轻人恨声说道。

“你少说两句,这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张巡瞪了这个同伴一眼,他祖上是山西人,后来河中大战,祖父辈和几个叔伯战死沙场,文皇帝登基后,本该年年拨付的各种抚恤也都没了下文,他父亲没办法之下,就带着全家去了南阳投奔朋友。

张巡从小聪明,读书极好,他父亲本希望他能考上太学,以后当个官,不要去从军,可张巡几年前去长安考太学的时候,正遇上郭虎禅名动长安的时候,那时候张巡热血沸腾,居然直接弃考,转而投军。

也是张巡实在是运气极好,他当时在长安投军,本来是难以入得军中,偏偏他去投军的地方,有个老军官和他祖父当年乃是同袍战友,几乎称得上是过命的兄弟,在这位老军官的关照下,他如愿入了军中,之后一年里他也是在新兵种崭露头角,颇得上司的喜欢。

本来张巡在郭虎禅去了细柳营后,也是想要一心进细柳营,见见这个在玉门关前杀吐蕃蛮子如同杀猪屠狗般的英雄,只是当时恰逢北庭都护府的军官来长安公干,同时要挑选一批人去长城历练,补充北庭的后备军官。

张巡表现一向出众,于是就被自己的上司推荐,最后给北庭都护府的军官给挑中,当时张巡犹豫了下,但是最后还是毅然去了北庭,前往长城一线服役。

从长安出发前,张巡写了家书送往南阳,他在长安从军的事情一直都瞒着父亲,只是说自己没有考进太学,留在长安继续读书,不过这次前往北方,一去不知道要几年,他才写了家书送回去。

张巡到了北庭都护府后,很快就和一批同样年纪不大的青年军官前往长城一线,他们都是担任所谓的伍长,实际上帝的伍长只是一个称呼,作为十夫长的副手用来历练像他们这样的青年后备军官。

张巡在长城一呆就是两年,两年里他也手刃了好几个犯边的蛮子,同样也学会了好几种蛮语,而他也当到了队正,手下管着五十号士兵。

朝鲜行省叛乱的时候,郭虎禅带兵时,王方翼调动长城一线的部分精锐骑兵,张巡却是差点就给选上,之后当郭虎禅横扫新罗叛军,一路连屠叛军二十五万的消息传回后,张巡本是大为懊恼,不过之后玄菟战事失利,草原上各部蛮族蠢蠢欲动,长城一线进入全面战备后,张巡的懊恼就给他抛到了脑后。

因为来自西面的军情,回鹘人出现异动,长城一线的帝**队,斥候侦骑四出,严密地监视着长城一线百里范围内的部落。

张巡因为平时表现出众,而且会说好几种蛮语,却是被上面指派化妆成薛延陀人前往草原腹地侦察敌情。

张巡平时只恨得不到这等机会,得了命令之后,立刻便挑了几个好手,一起化妆成普通的牧民潜进了薛延陀人控制的草原。

一路上,张巡带着几个手下袭击了一户散居在草原上的牧民家庭,然后便赶着那户人家的牛羊,想法子加入了一个小部落,成功地混进了薛延陀本部放牧的地盘里。

大祚荣派人到薛延陀之后,张巡就注意上了那些明显是来自北方的人,就一直耐心地等待起来,终于被他等到了薛延陀,回鹘,渤海蛮三部会盟。

三家会盟的地方虽然挑在漠北和漠南的交接处,但实际上还是在薛延陀的地头,薛延陀人作为地主,自然要多备牛羊以招待来客,而张巡自是献出了自己的全部牛羊,得以随行跟着薛延陀骑兵。

“把羊都赶回去。”张巡朝身边几个手下用薛延陀语说道,三家会盟的大体情形他已经大致摸了个清楚,不得不说那些蛮子几乎是没什么防备。

‘要是给我一千骑兵,刚才就能把那些蛮人头子一锅全端了。’回去的时候,张巡不无臆想,要知道郭虎禅的大名如今整个北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巡虽然敬重郭虎禅,可是心里也未尝没有比试之意。

将牛羊赶入营地的木圈之后,张巡自是带着几个同伴回了帐,他使了些钱才让营地的管事把他和几个手下安排在一起。

“大人,咱们怎么办,要不找个机会,杀了孙万荣那个狗贼。”帐子里,南霁云看着张巡问道,他先前给张巡骂了句‘这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心里一直都想着要在张巡这里争回口气,一想到孙万荣那个害死了那么多军中兄弟的狗贼就在这边,他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狗贼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南八。”张巡瞪了眼南霁云,这个南八年少性烈,做事情想事情有时候太过冲动了些。

“杀孙万荣,不是说杀就杀的,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先把消息送回去。”张巡虽然也恨不得立刻杀了孙万荣,可是他仍然很清醒,知道孙万荣如今是大祚荣身边的红人,护卫不少,他们不过四个人,刺杀孙万荣的机会近乎没有,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南霁云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张巡,他觉得张巡是嘴上说得好听,可其实就是贪生怕死,孙万荣那个狗贼害死那么多军中弟兄,而且又对帝国的情形知道甚深,让他留在那个大祚荣身边,只怕以后会害死更多的兄弟。

南霁云并没有开口说话,张巡的脾气他清楚,同样执拗得很,他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浪费力气。

另外两人见南霁云和张巡意见相左,也自是没有出声,只不过心里还是更加同意张巡的话,薛延陀,回鹘,渤海蛮三部会盟,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重要,杀孙万荣反倒事小,而且孙万荣狡诈,要刺杀他并不容易,鲁莽行事反而会打草惊蛇。

张巡见剩下两人也没有反对意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安全地回到长城,他们想要从大营脱身虽然简单,可是他们要回到长城,一路上却不是那么容易,食物,路线,随时可能遇到的狼群或是马贼,都有可能让他们回不去。



夜晚,孙万荣的帐子里,看着秘密来见自己的唐王府秘使,孙万荣并不是太过吃惊,毕竟如今帝国的边境线上,唐军,渤海军,薛延陀,回鹘,再加上吐蕃,这五股势力只有联合起来,才有可能挑战帝国的秩序,而这其中唐军背后的唐王府最是关键。

渤海,薛延陀,回鹘,吐蕃这四者,都是有兵而缺铁,尤其是缺少兵器,而拥有瀛洲之力的唐王府却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尤其是在占据了朝鲜行省之后,唐王府可以用朝鲜行省的铁矿运回瀛洲制造兵器盔甲。

所谓的三家会盟,实际上幕后真正能推动这个会盟的还是唐王府,而对于孙万荣而言,他要取代大祚荣,那么获取唐王府的支持是势在必行之事,不过眼下看起来,这件事情比他想得要简单些。

原义看着面前除了面部轮廓隐隐有些契丹人影子的孙万荣,心里却是不太理解他放着好好的帝国将军不做,却要去投靠一个渤海蛮子。

“孙将军,我此来是奉王爷之命前来…”原义虽然并不耻孙万荣的为人,可他却记得自己此行的主要任务,不管是渤海蛮,薛延陀还是回鹘,只要他们愿意用战马换取兵器盔甲,有多少他要多少,而他此次最主要还是为了孙万荣而来。

“唐王厚爱,孙某受宠若惊。”孙万荣听着面前这个唐王秘使说的内容,也不禁心中动容,唐王果然是老谋深算之辈,竟然能料到他投靠大祚荣,绝不是贪图什么富贵,而是另有所图。

原义也不接话,在他看来自家王爷是过于抬举这个契丹人了,那个大祚荣志大才雄,渤海蛮能有今日声势,固然是因为孙万荣出卖了帝**队,让大祚荣打了个大胜仗所致,可是渤海蛮此前不过是靺鞨,室韦,女真,契丹等各部的松散联盟,如今却是能够自称渤海蛮,可见大祚荣此人本事。

“还请原先生转告王爷,就说孙某愿意效忠王爷,日后亦愿为王爷前驱,任凭策使。”面对唐王府的招揽,孙万荣岂有放弃之理,只要有了唐王府的暗中支持,他要取代大祚荣,并非是什么难事,虽说要臣服于唐王,可是若说能够真正威胁到帝国的,也就只有这位一直深藏不露的唐王。

“孙将军果然是深明大义。”原义笑了起来,孙万荣终究是个小人,只要是个小人,就无法拒绝王爷开出的条件。

“孙将军,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帝国派了探子前往草原各处监视异动,说不定这大营里就有帝国的眼线耳目,孙将军你还是小心为好。”原义起身告辞,然后朝孙万荣说道。

“多谢先生提醒。”孙万荣笑了笑,然后送原义离开了,从他叛变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被帝国列入必杀名单的准备。

第九十九章 老奸巨猾

第九十九章老奸巨猾

阴沉的天空下,郭虎禅站立在陡峭的山坡上,看着平原上列阵演练的军队,手扶着大夏龙雀,眉宇间有几分凝重之意。

李保这个唐王的城府远超他的意料之外,“果然是头老狐狸。”郭虎禅低喃自语道,比起渤海蛮的大祚荣,李保这样老谋深算的敌人才是最不好对付的。

“大人,长安送来的密信。”郭虎禅身后,一名亲兵神色匆忙地走来,双手捧着密封的黄铜铁罐,上面印着火漆。

拿过铜罐,郭虎禅拆封之后,取出里面用特制的纸张所写的密信,仔细看了起来,乐浪距离长安何止万里之遥,虽然帝国的驿站系统依然保持着太宗皇帝时的规模,可是从乐浪到长安一来一回,需要近五个月的时间。

这样的消息传递速度,让郭虎禅十分不满,不过他也无法苛求帝国的驿站系统能做得更好,密信上的消息对他来说,还不算太坏。

因为他那位叔父的缘故,他被枢密院擢升为北庭都护府的副都护,虽然也惹了些议论,不过他平定朝鲜行省的叛乱,全歼新罗叛军是实打实的军功,即便有人不服他年仅二十就已距离大都护只有一步之遥,可也是无法指摘他。

看完密信上的内容,郭虎禅摇了摇头,看起来长安那里,还是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不过宗楚客这个内阁首辅,总算还是识大局,和枢密院在北方的问题上步调一致。

如此的话,北方的形势依然大有可为,郭虎禅心中还不至于太过失望,等他那位卫王叔父到了,五万援军抵达,他就能腾出手来对付渤海蛮,只要解决了大祚荣,长城一线的帝**队压力就能大减。

“回营。”郭虎禅收好密信,朝身旁亲兵轻喝道,远处正在低头啃着野草的透骨龙扬起了修长的脖子,看到郭虎禅转身离开了高地,欢声长嘶中跑到了郭虎禅身边。

翻身上马,郭虎禅控着透骨龙跑向了山脚下的军营,他方一动,原本看似无甚出奇的高低四周的林木中,却是出现了不下近百的精悍士兵,他们都是郭虎禅的亲卫,负责保护郭虎禅的安全。

大营里,郭虎禅很快召集了众将,长安来的密信不过是提前将即将正式下达的命令透露给他,就算快也快得有限,想必用不了几天,北庭都护府那里派出的使节马上就会到了。

将一众事情提前告知众将后,郭虎禅开始提前做起了准备,宗楚客和那些内阁宰相果然是深谙权谋,让李保这个唐王上长安自辩,算得上是一记狠招。

“大人,那个老狗会去长安吗?”苏文焕依然是不太相信李保有胆子去长安,说不定等朝廷派出的使者到了朝鲜行省,这老狗会马上扯旗动手也说不定。

“唐王一定会去长安。”郭虎禅并未说话,李林甫已自在郭虎禅的示意下答道,他出身瀛洲,对于唐王李保的了解超过在场任何一人。

“我想用不了朝廷的使者到朝鲜行省,说不定唐王就已经主动上表请罪,然后亲自前往长安。”李林甫很有把握地说道。

在场的全是军中将领,虽然也都称得上文武双全,不过要他们去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实在不是他们所长,也就只有李林甫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了。

“要是唐王要造反,早就反了,不会一直按兵不动。”李林甫只有一个人自问自答,他也清楚这些军中将领,要他们打仗个个没得说,出谋划策时的激烈场面不会差太学里的辩论比赛多少,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一个比一个不愿意费脑子。

“唐王是吃准朝廷投鼠忌器,不想他真地反了。”李林甫的思路很清晰,换了他是李保,他同样也有恃无恐,毕竟他还没有真地扯旗造反,即便出兵朝鲜行省,打得也是勤王旗号,虽说上长安看上去危险,但是他吃准朝廷不敢拿他怎么样,因为他若是真地有事,到时候整个瀛洲和朝鲜行省将反出帝国。

若只唐军一路,自然无甚可怕,怕只怕到时候唐军勾结渤海蛮,薛延陀,回鹘一起进攻北方边境,到时候帝**队顾此失彼,只要有一路失利,便是危及全线。

“这么说起来,那老狗到了长安,不但屁事都没有,还得派人保着他。”苏文焕没想到这里面的猫腻那么多,听完李林甫的说法,却是怒声道。

“不止是在长安要派人保着他,就是他去长安,我们也要派人保着他。”郭虎禅终于说话了,李保不是他以前遇到的那些人,他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要是可以的话,郭虎禅也要趁这个机会除去李保,但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一旦李保死了,唐军会立即扯旗造反,到时候和渤海蛮一起从南北两线同时进攻,以他目前手上的兵力,很难能把唐军给挡下来。

在场的众人都是露出了不忿之色,谁也想不到最后他们竟然还得保护李保去长安,郭虎禅见状,反而脸上笑了起来,“你们有什么好气的,帝国之力百倍于瀛洲,只要给我们时间,即便让他们在朝鲜行省站稳脚跟又如何,我既然能杀二十五万叛军,自然能再杀五十万,一百万叛军。”

郭虎禅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里面透出的霸道却让众人都是精神振奋起来,帝国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给帝国时间,源源不断的军队将从各地集结,然后抵达战场,让那些叛军如同秋风中的野草一样被斩尽杀绝。

众人离开了,最后剩下的只有苏文焕,薛猛,王海宾等寥寥几人,要是李保真如李林甫所说那般主动前往长安,那么至少在一年时间内,他们不必太过担心朝鲜行省的唐军,可以全力对付渤海蛮。

方圆三丈的沙盘上,整个朝鲜半岛的地形都囊括其中,而代表着渤海蛮的地方则插着蓝色旗帜。

“玄菟大营,现在援兵抵达之后,也有五万人,不过新兵太多。”王海宾指着玄菟郡和渤海蛮接壤的一带说道,“稳守有余,但进攻不足。”

“稳守说不上,要是渤海蛮绕过玄菟大营,直插腹地,进逼辽东,我们会很被动。”薛猛在一边谨慎地说道。

“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了?”苏文焕的声音不忿,显然是觉得那些渤海蛮不敢那么干。

“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郭虎禅看了眼苏文焕,苏文焕勇猛,用兵大胆,很少有人能挡住他的正面冲击,可是有时候说是自信,倒不如说是自大,这个缺点很容易致命,所以需要他时常敲打一下。

“大人,我倒是觉得除了渤海蛮,还要考虑薛延陀和回鹘。”一直站在郭虎禅身边没说话的李林甫忽地出声了,要论打仗他绝比不上王海宾,薛猛,苏文焕他们三人,可是他的眼光在那里摆着,他看的是整个大局,而不是一隅之地的得失。

“帝**威不如从前,渤海蛮此前击败帝**队,必然会让薛延陀和回鹘生出异心,我若是大祚荣必会联系薛延陀和回鹘,结盟共抗帝国。”李林甫指着北方一线,连成一片的草原说道,“现在帝国北方兵力空虚,是这些草原民族图谋帝国的最好机会。”

“一旦他们组成联军,同时对长城防线发难,不需要如何,只要能有骑兵进入帝国的领土劫掠,到时候天下震动,必然会打乱我军的原有部署,到时候朝廷肯定会让我们出塞进攻胡骑,届时…”说到这里,李林甫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会?”王海宾喃喃自语道,李林甫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帝**队一直都是拔剑四顾,举世无敌,要是真地让那些草原骑兵杀进帝国的领土劫掠,恐怕到时候即便枢密院也无法坚持原来的部署。

“有什么好怕的,薛延陀和回鹘敢来,就杀他们一个精光,他草原汉子是狼,我大汉爷们就是虎,更何况他们连狼都不是,一群土狗罢了。”苏文焕在边上大声道,他也觉得李林甫没乱说,可就是不能弱了气势。

“说得好。”郭虎禅朝苏文焕赞道,即便薛延陀和回鹘真地出兵响应渤海蛮,他们的骑兵可以绕过长城一线的防守薄弱处入寇,可边境的百姓也不是一群羊,太祖皇帝做得最厉害的一件事情就是把自汉末后失去过去那种强烈自信的汉家儿郎重新变成了猛士。

帝国边境的汉家儿郎尤其如此,他们尚武好战,即便没有经过训练,但是只要一声令下,成军上阵绝不会皱半下眉头。

“武库积压的老旧铠甲都可以用起来。”薛猛已自明白了郭虎禅的意思,他们现在是缺少足够的兵力,但是他们过去只盯在了经过训练的帝国士兵身上,却忘了在北方的边境,有大批的汉家健儿,虽然他们不是帝国士兵,可同样愿意为帝国流血牺牲,在沙场奋战。

“此事虽可为,但是私自募兵,乃是朝廷大忌。”李林甫在边上有些担忧地说道,毕竟现在郭虎禅依然隐瞒着身份,况且如今全军虽然都服膺于郭虎禅,可还是称不上无忧。

“不是私自募兵,而是征用民夫。”郭虎禅大笑起来,李林甫这个聪明人,居然也有他想不到的地方。

“大人说的是,我们可以征用民夫。”李林甫恍然大悟,口中说道,心里却是暗骂自己蠢笨,怎么没想到军中还有民夫之类的战场辅兵,按照帝**制一战兵,两辅兵的配置,他们如今全军四万人,其中战兵三万,可配辅兵六万,足可以征用五万边地健儿,只要军饷粮草充足,大可为之。

“征用民夫一事,就交给你了,哥奴。”郭虎禅看向了李林甫,长安的五万新军就算到了,也起码要等到过冬之后,而到时候长途跋涉远来,必是久疲之师,用之战场只是徒增伤亡,这五万新军能战的话,最少也要到来年春天得到修整之后。

“是,大人。”李林甫应声而道,这种事情向来是他最喜欢的,看似是征用民夫的事情,实际上却更多地和那些官吏打交道,也能让他更加深入地了解地方。



朝鲜行省,熊津城内,原都护府如今已改为唐王府的临时别府,此时府内一处密室内,李保看着面前头上缠绕的白色布条一圈一圈解开后露出的那张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脸孔,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替身是他前几年在瀛洲一处地方偶然遇到的,当时动念之下,便将此人留在了身边,让他学习自己的神情,语态,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王爷,只需再过几天,等他脸上和手上的药水完全干掉之后,就绝没有人能看出他的真实年纪了。”密室内还有一人,是个身材矮小的四旬中年人,脸上依稀能看出些倭人的轮廓,不过说的汉话极为标准。

“你做得不错。”李保朝那矮小汉子说道,唐王府内,他自各方招揽的奇人异士不少,这个矮小汉子便是精通医术,同时又懂得易容之道,原本那个和自己不过是有几分相像,只能远观的替身在他妙手施为下,如今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能为王爷效命,是小人份内之事。”那矮小汉子毕恭毕敬地答道,接着收拾完了自己的药箱之后,朝李保一礼后,却是退出了密室,外面自有李宝的心腹把他带走了。

“你是何人?”李保看着坐在太师椅中,气态沉稳的替身,开口问道。

“孤乃唐王,你又是何人,竟敢僭越,妄穿王袍。”太师椅中,替身看着面前的李保,开口说道,说话时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好,好,好,不枉孤这些年的功夫。”李保笑了起来,而这时太师椅里的替身已经跪在了地上,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向他请罪。

“你刚才做得很好。”李保拉起了地上的替身,替他拂去衣上的灰尘后道,“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唐王,要去长安。”

“是,王爷。”那替身一边应道,一边仍是恭恭敬敬地低头站在李保身后。

数日后,依然是密室内,一个目光灵动的神气少年,看着李保道,“父王,那个替身学您可学得真像,全府上下,除了温先生,没人看出来。”

那少年眉宇相貌和李保并不十分相似,可是却有一股狡黠,看上去不似普通世家子弟,他说话时虽然随意,可是形态却极为守礼。

“哦,温先生看出来了,你怎么知道的?”李保看着这个最得自己宠爱的小儿子,放下了卷,朝他笑着问道。

“我从温先生的脸上看出来的。”李瞒回答道,一脸的理直气壮。

“我家阿瞒长大了。”李保看着小儿子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也不禁心中高兴,虽然大儿子和其他几个儿子也很优秀,但是却都不像他,同时也缺乏了身为王者的心性。

“父王,长安的那些傻蛋一定想不到您会让个替身过去,真不知道到时候等我们拿下辽东的时候,那些什么宰相,太尉会不会把自己气死。”李瞒眼珠一转,却是忽地说道,他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却长被李保带在身边,参与各种大事,自然清楚父亲心里的算计。

“朝廷需要的只是时间,爹又岂能让那些人如愿。”李保笑道,他一直以来都在属下面前演戏,因为他知道缇骑司虽然不比从前,可仍是不能小看。

“这就是父王以前说的,想要骗到敌人,就要连自己人一起骗了。”李瞒说道,接着却又说道了温大睿这个父亲手下的头号谋士,“不过温先生好像没有被骗。”

“又是从脸上看出来的。”李保看着小儿子,笑问道。

“不是,是感觉。”李瞒实话答道,在他眼里,父亲身边几个谋士,除了温大睿以外,其他都是充数的,顶多是干些琐碎事。

“那这样的话,你便去带温先生来见爹。”李保朝小儿子道,温大睿能猜到自己的意图他并不奇怪,相反要是温大睿猜不到,才令他失望。

“是,父王。”李瞒大声答道,接着便离开了密室,雷厉风行的样子让李保很是欣慰。

王府廊角处,李瞒找到了温大睿,“温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面前似乎一脸少年天真的小王爷,温大睿脸上一笑道,“那小王爷是怎么找到我的?”

温大睿绝不会把面前的李瞒当成什么少年看,这可是王爷属意的继承人,这位小王爷可不是什么易于之辈,自己要是一个不慎,说不得就要吃个亏。

“温先生真是没意思。”李瞒摇起了头,显然是对温大睿直接把事情说破觉得很没劲,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跟温大睿继续玩下去,只是大方地道,“温先生,父王请你过去。”

温大睿看着说完后在前带路的李瞒,暗自点了点头,看起来王爷果然是早有图谋,一直都瞒着众人。

第一百章 我心似铁,无惧生死

第一百章我心似铁,无惧生死

黑压压的天空下,草原上空荡荡的,所有的牛羊都已经被赶回了木栏围起来的圈场内,随着浓墨般的云层里不时闪动的淡蓝色电光,轰隆隆的雷声回荡在空旷的平原上。

终于天空中,黄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顷刻间就暴雨如柱,张巡骑在马上,他弯着腰贴着马背,不让整个身体都暴露在暴风雨里。

这是他们离开的最好机会,没有人会注意到几个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失踪,暴雨中张巡带着手下一直前进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空中的雨滴渐渐起来,才下马休息。

张巡的嘴唇冻得青,这就是草原的气候,即便是秋天,一场大雨下来,也能把人冻死,从马鞍上解下酒袋,张巡喝了几口烈酒后,扔给了边上下马的手下。

“南八呢,他人去哪里了?”张巡抹去脸上的雨水,原本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之后,却忽然现本该一起的南霁云不见了踪影。

随着张巡的怒吼,另外两名士兵也愕然相对,刚才天色黑如夜晚,风雨瓢泼,他们又低头伏在马背上,尽量避免身体失去过多的热量,竟然都是没有注意到南霁云的动向。

“这个混蛋。”张巡跳着脚骂道,他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南霁云肯定早就折回大营去刺杀孙万荣了,他压根就没听进自己的话。

“大人,我们怎么办,南八他?”另外两名士兵中有人开口道,但是脸上神情却都一样,他们不愿意放弃南霁云,看着他去送死。

“大局为重,你们两个回去报信。”张巡斩钉截铁地说道,薛延陀,回鹘,渤海蛮三家会盟的消息一定要尽快送回去,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大人,让我留下吧?”两名士兵看着张巡翻身上马,要重新回去,都是拉住了马缰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张巡是长安来的军官,才干比他们两个只知道上阵杀人的兵强得太多。

“给我放开,难道你们要抗命吗?”张巡看着拦住自己的两个手下,却是板着脸怒声道。

“大人,对不住了。”左侧的一名士兵口中低喃自语道,风雨中张巡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只不过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而这时那名手下已经猛地挥动手中刀鞘,坚硬的牛皮刀鞘拍在了张巡的脖子上。

“你。”张巡一下子遭到重击,人从马上栽倒了下来,胯下马匹也不安地抖动起来,这时那两名士兵,一名安抚马匹,一名则是扶住了张巡的身体。

“大人,你常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你的使命是带领兄弟们打败那些蛮子,不是一个人去送死,这种逞能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好了。”那名动手打昏张巡的士兵轻笑道,然后看向了边上安抚住马匹的同伴。

“高,你欠我一条命,现在是你还我的时候了,替我护送大人平安的回去。”张贵把张巡的身体重新放回到马背上,朝牵着马的高说道。

“张大哥,我欠你一条命,所以应该是我去,你护送大人。”高很认真地看着面前曾经在战场上为自己挡了一刀的张贵说道。

“不要多说了,我有儿子,而你还没讨老婆。”张贵拍了拍高的肩膀,接着几步间翻身上马,策马远去,动作快得好似天空中云层里闪过的电光。

当高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只是那消失在雨中的骑影,这时候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去长城前成亲,这样的话,他就不用永远都欠着张贵的命了。



雾茫茫的雨水激起的水气里,南霁云一身皮袍子,好似潜行的猎豹一样,穿梭在没有人把守的大营里,那些蛮子都回营烤火去了,除了大营外围的几个哨塔和了望台上有些偷懒的警戒士兵外,此时大营里面除了他以外,没有半个影子。

南霁云没有携带弯刀,这些蛮子用的弯刀他用不惯,只是随身带了把一手办的猎刀,对他来说用来杀人已经足够。

前几日,南霁云曾经想法子偷偷溜进过渤海蛮的营地,然后冒充是薛延陀部的人从几个渤海蛮子那里套话,知道了孙万荣的帐篷所在。

张巡带他们趁着大雨的时候离开,他故意走在最后面,等跑了十余里地后,就悄悄地折回去了,然后直接潜进了渤海蛮的营区。

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南霁云看着不远处的几座帐篷,脸上抽搐着,露出了有些狰狞的笑容,孙万荣那个契丹咋种,终于被他找到了。

南霁云直起了腰身,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远处那座帐篷,口中用靺鞨语骂骂咧咧着,那缩着身子在孙万荣帐篷口守卫的渤海士兵看着雨里冒出来的人影,倒没有太过吃惊,只当是和自己一样倒霉的家伙,这样的鬼天气都要给使唤。

“来一口不。”南霁云拿下自己腰里的酒囊,扔给了那两个守卫的渤海士兵中的一人。

下意识地顺手接过酒囊,那抓到的渤海士兵看清楚是酒囊后,立刻精神一振,连忙拔开塞子,狠狠灌了几口,就被边上的同伴抢去了。

“好兄弟。”那喝了酒的渤海士兵朝走近的南霁云夸道,草原向来苦寒,自从帝国酿出高度数的烈性酒后,整个草原上的男人几乎都成了酒鬼,尤其是那些尝过味道的。

“给我留几口,别喝完了。”南霁云看着那个仰脖子倒酒的渤海蛮子,却是口中喊了声,而那个已经过了瘾的渤海士兵则是笑骂起自己的同伴来。

反握猎刀的南霁云背对着那名喝过酒的渤海士兵,手伸向了酒囊,从背面看就好像他是在抢回自己的酒囊之后。

正自喝着酒囊里最后几滴酒的渤海士兵只是眼角的余光感觉到了从雨水的雾气里映出的一丝寒气,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喉头一麻,接着全身的力气好像在一下子被抽干了一下,什么声音都不出来。

南霁云的脸上被那名渤海蛮子割开的喉咙里喷出的鲜血打在脸上,只觉得一股温热,而这时他已经如电般转身,随着冲刷在脸上的雨水,他脸上已没有半点血珠。

那名还在笑着的渤海士兵,瞳孔睁大了,南霁云转身的刹那,他看到了捂着喉咙仰天倒下的同伴,而这时候他胸口一阵滚烫,他的手搭在了腰里的刀柄上,可是却再也没有拔出的力气。

南霁云一刀刺中那名渤海蛮子的胸口心脏处,转身直刺时的巨大力量,将整把猎刀都压进了胸膛处,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南霁云看着近在咫尺,脸上还露出挣扎神情的脸孔,握刀的手狠狠地拧动了,几乎是一下子就将这个渤海蛮子的心脏给搅碎了。

看着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睛,南霁云站了起来,他拔出了猎刀,满脸都是那名渤海蛮子毙命时一口喷在自己脸上的鲜血,他仰天站在大雨中,如瀑的雨水洗去了他脸上的血迹,就连猎刀上的血也被冲刷得干净,只有脚下是一潭越来越淡的血红。

手握猎刀,南霁云转头走向了帐篷口,他抹去了脸上的雨水,虽然雨水冰冷,可是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却烫得滚。

点着的灯下,孙万荣看着书,这是他的习惯,他喜欢在雨天看书,因为他觉得那样自己的心会更安静。

帐帘子被掀开了,外面冲进来的冷风吹得内里的羊角灯一阵噼啪作响,火光也是若明若暗,看着前方屏风处显现的人影,孙万荣皱了皱眉头,的书卷已经放下了。

孙万荣听到了细的声音,那是雨滴打在毡布的声音,来的人肯定在雨里呆了很长的时间,孙万荣想着这些的时候,人已经站了起来,取下了一边刀架上的横刀。

南霁云出现在了孙万荣的视线里,虽然一身蛮子的打扮,可孙万荣还是一眼看出这个年纪并不大的青年是一名真正的帝国士兵,他能从他身形举止和脸上的神情看出来,只有真正的帝国士兵才会有这种骄傲的表情。

“孙,荣。”南霁云看着面前看上去身材健硕,但是气质却有些像个文人的中年汉子,一字一字道,就是这个契丹咋种,害死了两万多的军中弟兄。

“我就是,你又是谁?”孙万荣看着面前的帝国士兵,一脸波澜不惊地问道,这样的场景他早已无数次想到过,自从他看着两万多的帝国士兵在火海中仍旧向前厮杀,最后在山谷里化作焦黑的尸骸时就开始了。

“汉兵南霁云。”南霁云反握的猎刀落下,整个人就像是头要扑击猎物的豹子,浑身的肌肉都微微地隆起。

“你手中那柄刀杀不了我。”孙万荣看着面前随时都能动致命一击的南霁云,却是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个帝国士兵虽然有着远同龄人的实力,但还是太年轻。

南霁云并没有用语言回答孙万荣,他手中的猎刀化作了一道烈芒,疾刺向站立的孙万荣。

看着迎面刺来的猎刀,孙万荣并不敢托大,他一个侧步,躲开了这凶猛的一刺,同时手中的横刀已然拔刀出鞘。

南霁云一刺不中之后,回刀极快,不过他的动作再快,也比不过孙万荣手中接近四尺的横刀,‘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南霁云第一刀没有得手,便失去了机会,肩膀一麻,当南霁云转身时,他左肩处已经血流如注。

孙万荣右手横刀落下,几颗血珠顺着刀锋滴下,将脚下雪白的波斯毛毯染红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把刀放下吧?”孙万荣眼中满是欣赏,眼前的年轻士兵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曾动摇过,他能从南霁云的脸上看到这个年轻士兵心里只有杀死自己的念头。

南霁云再次挥刀进击了,只是不再像第一次那么凶猛,不过不到一尺的猎刀根本难以突破孙万荣手中四尺横刀挥舞时的刀圆。

两人错身之后,南霁云的腿上又挨了一刀,他的左腿直接失去了行动能力,只剩下右腿支撑着他的身体。

“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孙万荣说话间,手中的横刀已经入鞘,面前这个年轻士兵已经失去了能威胁到他的能力。

“要是我的刀在,又岂会输给你这杂碎。”南霁云恨声骂道,他恨自己没本事,居然杀不了孙万荣,“来啊,杀了我啊,你这杂碎。”

南霁云大骂道,心里只盼着孙万荣走过来,到时候就算拼死,他也要咬这杂碎一口,生食其肉,痛饮其血。

“你的激将法用得太差,我不会杀你,我还要留着你的命,引出你的同伴。”孙万荣不紧不慢地说道,一脸的平静表情。

“你这个杂碎。”南霁云激动了起来,就要挥刀扑向孙万荣,可是他的身子一动,整个人就摔倒在了地上,而这时孙万荣跨步间,踩住了他握刀的手。

“想死,没那么容易。”孙万荣蹲下身,一把掐住了南霁云的下颌骨,然后沉声道,“我高看了你,一个真正的帝国士兵只会战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像你这样。”

南霁云双眼充血地瞪着面前的孙万荣,整张脸亦是血红一片,孙万荣笑了起来,接着左手重重地敲在了南霁云的脖子上,把这个年轻士兵打昏了。

“我心似铁,无惧生死。我身当剑,有进无退。我死为胜,汉军无敌。”孙万荣站起声,口中轻吟道,他还记得这句父亲告诉自己的话,不过他终究是没有走上父亲的道路,而是选择了背叛帝国,追寻自己的野心。

自嘲地笑了笑,孙万荣觉得有些好笑,背叛帝国之前,他几乎快忘了这句话,可是现在却记得那么清楚,就好象是用刻刀刻在脑子了一样,想忘都忘不掉。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永远的无敌。”孙万荣自言自语道,“父亲,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一夜的雨后,当天空迎来黎明时,原本浓重如墨的云层已经散开了,带着雨后清新味道的空气里,依稀还有细雨丝在风中飘荡。

大营前,南霁云被吊了起来,不过身上的两处伤口却被处理过,孙万荣身边,大祚荣脸上笑着,他对于孙万荣做出的决定很满意。

“你觉得这个汉军的同伴真地回来救他。”大祚荣朝孙万荣问道,被吊起的旗杆下,有着整整一百名精锐的武士,如此明显的陷阱,那些汉军要么是狂妄的疯子,要么就是愚蠢的傻子,否则绝不会来送死。

“他们一定会来。”孙万荣回身看着大祚荣和一边的独解之,蟒度脸上露出的不信神情,只是淡淡答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有信心,只是看着被吊起来的那个叫南霁云的年轻人眼中不屈的斗志,他就相信和这个年轻人一起来的帝国士兵是同样的人,他们绝不会在战场上抛弃自己的同伴。

渤海蛮的大营,一处帐篷里,五具渤海士兵的尸体就躺在胡床上,每个人都是在睡梦中被割喉一刀后,刺穿心脏而死,他们都是跟随大祚荣而来的精锐之士,可是却毫无反抗地丢了性命。

张贵披上了盔甲,他半夜潜回渤海蛮的大营,并没有找到南霁云,最后在靠近帅帐的地方,看到了孙万荣,和被绑着的南霁云。

张贵知道南霁云的刺杀失败了,于是他来了这处帐篷,杀死了这些穿着从死去的军中兄弟们尸体上剥下来的盔甲的渤海蛮子。

将两把横刀别在腰里,张贵戴上了头盔,然后他用刀从白色的帐篷划下了半人高的白布,铺在地上,接着一刀划开了边上一个渤海蛮子的身体,滴出的鲜血被他抹在了并不整齐的白布上。

歪歪扭扭的字出现在了白布上,那是一个鲜红而狰狞的‘漢’字,张贵就像是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一样,跪在地上,用刀割开了自己的手心,滴出的鲜血画完了最后一步。

用布条缠紧自己的左手,张贵站了起来,他郑重无比地卷起了那面用敌人的鲜血和自己的鲜血所做出的汉军战旗,取了一杆长槊,走出了营帐。

直奔马厩,张贵选了一匹最雄壮的战马,翻身上马,驰出了营地上,一路上没有一个渤海士兵阻拦他,都把他当成了大祚荣身边的亲军。

云头散开,升起的太阳洒下了金色的光芒,初秋的草原,虽然下雨时很冷,可是放晴后依然炎热如同盛夏一般。

南霁云在暴晒下,浑身就好像要烧起来一般,虽然他的神智开始模糊,但是脸上却笑着。

孙万荣明白这个年轻的帝国士兵是在笑他不会得逞,他的那些同伴有更重要的任务,他们不会来送死,可是他忘了,不放弃任何一个弟兄是帝**队的传统,他的那些同伴中会有人完成他们的任务,但是也有人会来救他,这无关疯狂或愚蠢,只是因为那是汉军的精神。

大祚荣身边,一名匆匆从大营赶来的渤海士兵在他耳边低语,紧接着大祚荣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孙万荣的眼中,他看向被吊着的南霁云,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第一百零一章 我身当剑,有进无退

第一百零一章我身当剑,有进无退

日头下,南霁云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抬起头看向了忽地朝自己露出嘲讽笑容的孙万荣,重重地吐了口唾沫。

大祚荣已经站了起来,自己的亲军不明不白地死了五个,他不用想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一边并不知情的独解支和蟒度仍然坐着,不太清楚究竟生了什么事,让大祚荣一脸的杀气。

大风吹起,半人高的牧草起伏间,一人一骑出现在了一众蛮族武士的视线中,大祚荣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阴沉,这个时候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除了那些胆大包天的汉军外,不会有其他人。

张贵骑在马上,看着五百步外的蛮族大营,摘去了头盔,掷在了地上,他单手一挥卷着旗帜的马槊,刹那间那面用血画就的汉军战旗抖开如龙,在风中猎猎作响。

“南八,你这个蠢蛋,老子来救你了。”张贵看着前方大营辕门前被高高吊起的人影,口中喃喃自语道,手中腰间横刀出鞘,一刀砍断了马槊的木杆下段,绑在了自己背后。

绑紧了胸前的黑色布带后,“驾。”张贵沉声吐气,策动了胯下的战马朝着远处的蛮族大营狂奔而去。

白色血字的大旗被扯得笔直,远远望去,那鲜红的‘漢’字就好像一团赤焰般在风中燃烧,刺破了每一个蛮族武士的眼睛。

大祚荣勃然变色,他本以为杀死他五名亲军的是一群汉军,可是眼前他所看到的只有一人而已,‘一汉当五胡,天下无抗手。’大祚荣心中默念着这句话,眼神一狠,就朝身边的部下大声道,“引弓上弦,射下马来。”

那渤海武士正要领命,一直坐着没有出声的独解支忽地说话了,“且慢。”

“可汗何故阻我。”大祚荣看着一起站起来的独解支和蟒度,面无表情地问道。

“来者不过区区一骑汉军,而辕门前可是有一百武士,难不成渤海王怕这一骑汉军杀光你那一百渤海勇士不成。”独解支的声音很大,周围回鹘和薛延陀的将领武士听了都是出了哄笑声,而那些渤海蛮的将领都是一脸愤怒,有人更是朝大祚荣大声请命,不愿堕了自家威风。

大祚荣如何不清楚独解支的用心,他这是趁机打击自己,这个时候他不能违背众意,当下朝那先前领命的亲兵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大祚荣说完,却是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而那一干请命的将领亦是被他一眼扫退,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那辕门前那一百手下士兵能否漂亮地击杀那名汉军。

独解支笑着亦是坐了回去,他今日就是要落大祚荣的面子,也让草原上的人看清楚,什么渤海勇士也不过是个笑话。

“老弟,你说那汉军能不能杀到辕门下?”独解支朝边上的蟒度故意问道。

“我看不能,一百名渤海勇士,就是一人撒泡尿,都能浇死那汉军。”蟒度是何等人,哪里会猜不到独解支的心思,当即便顺他的话答道。

“那不妨我们来打个赌,我赌那汉军能杀到辕门下,把那个汉军给放下来。”独解支朝蟒度说道,脸上带着笑意。

“赌什么?”蟒度问道,同时眼睛偷偷瞄了眼一旁的大祚荣,现大祚荣虽然面色有些阴沉,可是仍没什么表情,也不由有些佩服起这个渤海王来,起码他能沉得住气,不是个好揣摩的人。

“一百个银尿壶。”独解支大声说道,然后笑了起来,而他手下那些回鹘将领亦是一同大笑了起来。

孙万荣在一边看着想要故意激怒大祚荣的独解支,眉头微微皱了下,这个回鹘可汗,应该清楚,草原三分,只有他们三家合力,才能共同对抗帝国,何以如此不智,在这样的场合羞辱渤海人。

突然间,孙万荣看到了隐在一群回鹘人中显得并不起眼的原义,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唐军缺战马,可是唐军有兵器盔甲,而草原是最不缺马的地方,薛延陀,回鹘,渤海蛮三家势力对于兵器盔甲最是需求,而唐军根本不愁不能换取战马。

看起来,就在朝鲜行省边上的渤海蛮,已经在唐军清除的名单里了,孙万荣终于知道为什么李保这个唐王专门派人来招揽自己,因为李保这个唐王是要吃下渤海蛮,同时促成草原的统一。

联军这种东西,向来是人越多心越不齐,便是两家结盟都有许多狗屁倒灶的事情,更何况是这些不讲道义,只认拳头的蛮子。

孙万荣心思电转间,那一骑汉军已是逼近到了两百步内,因为有来自金帐的命令,辕门边上的那些薛延陀,回鹘和渤海蛮的士兵都没有动,只是看着这个身插背旗,单骑闯营的汉军朝辕门处奔去。

被吊着的南霁云听到了马蹄声,他抬起头看到了前面奔驰而来的骑影,虽然眼睛被汗水模糊,可他还是看到了那在风中燃烧的血色汉旗,一瞬间他浑身的肌肉绷紧了,被牛皮索子勒紧的手腕变得血肉模糊。

一百名渤海武士,人人刀枪出鞘,排出了方阵,正对着那策马冲来的汉军,虽然没有命令,可是他们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那就是把这个狂妄的汉军给刺下马,然后乱刀砍死。

不到五十步的距离,骑在马背上的张贵已经能感觉到胯下的战马已经在减了,即便是训练再好的战马,面对着钢铁荆棘般的长枪林,还是会本能地畏惧,减慢度甚至于停下来。

张贵拔出了腰间别着的猎刀,一刀狠狠地扎在了马臀里,同时用力夹紧了马镫,马靴根部的钝马刺重重地磕着马腹。

剧烈地疼痛下,让张贵骑乘的雄峻战马了狂,朝前狂奔了起来,度比全冲刺时几分。

看着到最后不但度不慢,反而更加凶猛地冲撞过来的汉军,结阵的一百名渤海武士在最后的刹那间,排在第一列的有人退缩了。

面对骑兵的冲锋,步兵最大的武器不是他们手中的盾牌和长枪,也不是他们身上厚实的盔甲,而是无所畏惧的勇气。

当看到第一列阵中有人后退闪避时,孙万荣就知道独解支恐怕会赢下他和蟒度的赌约,同时打击大祚荣和渤海蛮,而这也是唐王乐意看到的结果。

“我心似铁,无惧生死。”孙万荣又想起了这句话,当年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帝**队便是如此,即使面对河中的大食铁骑兵,那时的帝**队中的士兵也从来没有后退过一步,他们在滚滚铁流中被踏为血肉齑粉,可同样会拖着那些大食铁骑兵一起死。

这些渤海武士还是差了太多,孙万荣的目光看着那好似一柄重锤敲碎土墙的场景,轻轻摇了摇头。

辕门前,哀嚎的战马浑身上下插满了数根长枪,倒在了地上,可是它却驮着自己的主人冲进了渤海武士的阵中,并且打乱了他们的方阵。

两个渤海武士躲避不及,被直接撞碎了胸骨,重重地飞出去砸到了几个同伴后,躺在地上只剩下半条名。

张贵在战马冲乱渤海蛮子的方阵后,在那些四周的长枪刺到身上前,在马鞍上借力,整个人飞扑了出去,躲开了要害,擦着两杆长枪,撞翻了几个渤海蛮子后,起身拔刀,双手左右横刀,进步侧身旋斩,几个刚爬起来尚未站稳,脚步踉跄的渤海蛮子直接被他开膛破腹,立毙当场。

这一切生的时间极端,好似兔起鹘落般,当张贵连杀五人,一举突破那被冲乱的渤海武士的阵势后,距离辕门处被吊着的南霁云不过十余步后,独解支方才起身叫好。

草原人尊敬强者,即便独解支把汉军当成大敌,可是看着眼前那如同虎熊般凶猛强悍的汉军,他也不由为之倾倒,若是他手下的士兵也能个个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大祚荣的脸色越阴沉,今日他已经丢完了面子,即便最后那个汉军死了,恐怕薛延陀人和回鹘人不会再把他当成什么击败汉军的大英雄,恐怕他们还会怀疑自己斩杀两万多汉军是吹嘘。

孙万荣注意到了大祚荣脸上的神情变化,不过他已经投靠了唐王,大祚荣会如何和他无关。

“张贵,你这个傻子,你来做什么?”被吊着的南霁云看到搏命杀来的张贵,嘶哑的喉咙吼道,

“我来救你这个蠢蛋。”张贵一刀砍翻一个挡在面前的渤海蛮子,大声骂道,这时他身上已经身披七处刀伤,枪伤,浑身上下满是鲜血。

说话间,张贵左手的横刀已是被他飞旋掷出,削断了南霁云被吊着的双手上的牛皮索子,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南霁云像受伤的凶猛野兽一样,拔出落在地上的横刀,一个打滚就到了张贵身边,砍断了一个从侧后想要偷袭的渤海蛮子的腿。

这时两人已经陷入了包围,南霁云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张贵也取下了身后的背旗插在了脚边那具尸体里,用力压进了土中。

鲜红如血的汉军战旗下,南霁云背靠着张贵,两个人手持横刀看着四周重重叠叠围起他们的渤海蛮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战士能够战死沙场是一种光荣,“说我是蠢蛋,你才是蠢蛋。”南霁云低声骂着,可是眼中却是笑意。

“我们都是蠢蛋。”张贵也是笑着低声骂道,然后两人背贴紧同时蹲了下来,抓起了地上的长枪,而这时四周那些渤海武士已是朝他们攻了上来。

“这就是渤海勇士,对付两个人居然也要这么大的阵仗。”独解支看着围攻张贵和南霁云的渤海武士,却是朝大祚荣冷笑道,他是个敬重勇士的人,而眼前这两个浴血奋战,竟然能杀得那近百倍于己的渤海武士狼狈不堪的汉军叫他起了爱惜之意,却是不愿两人被那群渤海武士围杀。

大祚荣并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沉默以对,叫独解支无法可说。

蟒度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人多打人少没什么,草原上大部落吞并部落不也一样,可是如今他眼前却是一百名渤海武士围杀两名汉军,居然还叫人杀的狼狈不堪,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什么勇士,根本就是狗屁。

辕门外,那些回鹘武士和薛延陀武士,已自呼喝了起来,他们虽然没为那两个已经伤痕累累的汉军喝彩,可也是大声嘲笑着那些渤海人。

大祚荣终于坐不住了,他挟胜汉军而得的英雄之名,此刻恐怕已然断送了大半,不能再让那两名汉军这样继续下去,不然的话即便他们死了,恐怕渤海之名,也从此成了笑柄。

看着下令的大祚荣,独解支满脸冷笑,这个什么狗屁渤海王,根本就是个无胆懦夫,而他身边的蟒度这时候也是对大祚荣的印象大为改观,草原上向来是强者为尊,所谓的智慧不过是强者的点缀罢了,若本身不够强,有再多的智慧也没用。

张贵和南霁云两个人背靠着背,互相支撑着对方,刚才他们在那些渤海蛮子的围攻下,杀死了整整六人,身上的刀伤枪伤几不可数,尤其是南霁云,他身上未着片甲,此时还能站着,全靠他那和钢铁一样的战斗意志。

这时候两人已是强弩之末,只要那些渤海武士再一次进攻,他们就会死于乱刀之下,只是那些渤海武士没有再上前,因为大祚荣亲自来了,而他身后还跟着一起来的独解支和蟒度。

死十七人,伤六人,这是一百名渤海武士的伤亡,他们已经丢尽了脸面,一百人被区区两人杀到这个地步,边上的那些薛延陀武士和回鹘武士,要不是自家可汗也到了,恐怕已是为那两名汉军喝起好来。

看着分开的渤海蛮子让出的甬道里出现的几个人,张贵和南霁云的瞳孔同时睁大了,大祚荣和孙万荣,他们恨不得生食其肉,痛饮其血的贼子一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怎不叫他们心神激荡。

大祚荣看着面前已成血人,摇摇欲坠的两名汉军,他的手扶上了刀柄,他要亲自解决这两个汉军,来挽回他的名声。

“渤海王真是大英雄。”独解支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着是在赞大祚荣,可脸上却是一脸的鄙夷,而蟒度虽然没有说话,可也同样是不屑的神情。

谁都看得出这两个汉军已经筋疲力尽,便是不用上前,只要在等一阵子,恐怕他们身上的血就会流干而死,大祚荣现在出手,连胜之不武都算不上。

“大王万金之躯,又何必跟这两名汉军一般见识,此等事情还是由属下代劳。”孙万荣终于说话了,他知道独解支和蟒度鄙夷大祚荣,可是现在若是让大祚荣一人斩杀了南霁云和那个叫张贵的汉军,终究还是能为他挽回些名声,而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大祚荣的手离开了刀柄,孙万荣说得没错,他确实不该和那两名汉军一般见识,即便他出手击杀两人,也称不上什么光彩,倒不如让孙万荣来。

“你去。”大祚荣脸上的神情依然阴沉,独解支的态度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安,他不知道为什么独解支会突然这般针对他,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孙万荣跨步而出,腰里的四尺横刀出鞘,刀锋上一点寒芒汇聚,在阳光下耀目无比,这是他父亲当年在河中战场立下功劳后获赐的宝刀。

张贵伸手拦住了冲动的南霁云,低声道,“你不是他对手,我来对付他,你去杀另外一个。”

“心,他的刀很快。”南霁云沉默了一下后,低声道,然后目光死死地盯着大祚荣。

张贵一手握着已经崩裂了数道口子的横刀,左手拿着一枚断掉的匕刺进了大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原本有些涣散的精神再次集中了起来,已经枯竭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至少他还能拼命。

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张贵摆出了军中杀人刀的起手式,他剩下的体力也就只够他挥出一招,孙万荣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也变了,他摆出了同样的起手式,这是他唯一能用来表达自己对这个帝国士兵尊敬的方式。

南霁云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大祚荣,而这时张贵和孙万荣同时动了,两人进步挥刀,砍向对方的脖子,这是军中杀人刀里的断头斩,也是最凶险的一招,而两个人同时用这一招,总有一个人会人头落地。

南霁云没有回头去看,他脑子里剩下的念头只有杀死大祚荣。

大祚荣拔刀砍断了南霁云握刀的右手,既然这个汉军自己找死,那也怪不得他。

落下的断臂,漫天飞散的血花中,南霁云依然扑向了大祚荣,他的胸膛被刀锋整把贯穿,可他依然带着狰狞的笑意,用剩下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大祚荣,一口咬了下去。

惊怒的大祚荣躲开了要害处的脖子,可是耳朵却被南霁云咬断了,撕裂的疼痛中,他拔出了刀,踢倒了南霁云。

孙万荣收回了自己的刀,在他的面前是仰天倒下的无头尸体,当他回过头时看到的是近乎疯狂的大祚荣。

第一百零二章 惊变

第一百零二章惊变

草原上,又是磅礴的暴雨,帐篷里,张巡坐在火堆旁,沉默不语,一连数日,他都是这个样子,此时他们距离长城一线的距离已经不到两百里,三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大人,吃些东西吧?”边上,申五把烤熟的牛羊肉递到了张巡面前,张贵和南霁云不可能还活着,对于自家这位队正来说,他一定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当初能看好南霁云,也许就不会生这样的事情了。

张巡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面前有些担心自己的申五道,“我没事,吃完了早点睡,咱们明天一早出。”

“是,大人。”见张巡振作起来,申五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漆黑如墨的天空下,大雨如注,渤海蛮的临时营地里,大祚荣焦躁不安地在王帐里踱着步子,三家会盟本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是谁想得到最后独解支那个匹夫居然敢背盟而去,怎不叫他怒火中烧。

大祚荣的手放在了左脸上,那个该死的汉军,想到那个临死也咬自己一口的汉军,他心有余悸,只是脸上神情更见阴沉。

少了一只耳朵,对大祚荣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他却失去了威信,对于草原人来说,他们只服从于强者,而他却被一个快死的汉军咬掉了一只耳朵,这难免会让手下那些骄兵悍将有所异心。

来回踱着步子,大祚荣的目光里不时透出几分杀气,他想到了孙万荣,这个契丹人是头野心勃勃的恶狼,他本来想把这头恶狼收为己用,可是现在看起来孙万荣一直都居心叵测。

一道惊雷猛地划破夜空,轰隆隆的雷声里,大祚荣回过了神,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走到了一边的刀架旁,手抓住了一柄本来属于一名汉军将领的横刀。

不知道多少次,大祚荣都靠着自己野兽一样的直觉躲过了杀身之祸,这一次他同样相信自己的直觉,“来人。”

大祚荣大声喝着,可是帐外毫无动静,这让他心中更加警觉,就在这时帐帘子掀开了,孙万荣带着几个黑衣武士走了进来。

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大祚荣没有问什么废话,他帐外的亲兵一个都没有进来,就足以证明他们已经全部死了,否则的话孙万荣绝不可能这般走进他的王帐。

“大王,有何事?”孙万荣一手扶刀,一边看着面前没有了往昔显赫威势的大祚荣,语带讥讽地说道。

“孙万荣,我早该想到,你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大祚荣恨声说道,然后看向了孙万荣身后那些黑衣武士,“他们是什么人,回鹘人还是唐王的人?”

“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你很快就会是个死人。”孙万荣就像戏弄老鼠的猫一样看着面前穷途末路的孙万荣。

“我死了,你以为你就能取而代之了吗?”大祚荣看着说话间已经是隐隐散开来,半围住自己的那些黑衣武士,强自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朝孙万荣道,他要寻觅最好的时机搏出一线生机来。

“杀。”看着拖延时间的大祚荣,孙万荣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吐出了一个杀字。

声音未落,那六个黑衣武士已经如同鬼魅般挥刀而上,他们手中所用横刀带着诡异的弯弧,刀刃极薄,挥舞时快如闪电。

大祚荣挥刀急挡,可是那六名黑衣武士的刀却变化极快,没有一人与大祚荣对刀。

六名黑衣武士停下时,已将大祚荣围在中央,大祚荣的身上已是多了几处血口。

“唐王果然好手段,竟然连你也是他的人。”大祚荣冷声说道,这些黑衣武士个子不高,刀法迅捷,但是却不敢跟人对刀,除了瀛洲那些矮凶悍的东瀛武士外,不会有其他人。

“知道了又如何?”孙万荣说话间,拔出了自己的四尺横刀,那些东瀛武士,虽然凶狠,刀也够快,但是他们的刀太轻,一旦和人对刀,只怕便是刀断人亡的下场。

大祚荣知道孙万荣的刀术刚猛犀利,自己不是对手,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也管不了许多,他双手握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孙万荣。

孙万荣踏步挥刀,他学得是军中的杀人刀,招术简单,毫无半点花俏,却威力惊人。

最简单的一记直劈,大祚荣挥刀格挡,可是却只觉得手腕麻,而这时边上那些黑衣东瀛武士动了,六个人挥出的每一刀都是往大祚荣身上的要害处而去。

孙万荣退了一步,手中四尺横刀一转,却是秒到毫巅地刀尖刺在了大祚荣持刀的手腕上,血光一现,大祚荣手中的横刀落在了地上,而那六名黑衣东瀛武士已是趁机挥刀而上,六柄刀一起刺入了大祚荣的身体里。

大祚荣看着面前满脸嘲讽的孙万荣,张开了口,想要说什么,可是嘴边只是淌下的鲜血,而这时那六名黑衣东瀛武士猛地拔出了刀,六股血箭喷出,大祚荣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双眼睁得滚圆,他的野心就这样结束了。

看着回刀入鞘的六名黑衣东瀛武士,孙万荣又看了眼地上气绝身亡的大祚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所谓的王帐,很快回鹘人就会来了,到时候他可不想被误伤,还是先行离开的好。

因为大祚荣过去的命令,孙万荣虽然没有掌握兵权,可是那近千的汉军降兵却全部归于他的麾下,虽然那些人更恨他,可是却也只能服从于他,因为他们一样都是叛徒,一样无法回头,他们手上都沾染了过去同袍的鲜血。

黑暗中,孙万荣带着近千名部下策马驶出了临时大营,去了营地不远处的高地,而大营外早就出来的原义正等着他。

“大祚荣死了?”倾泻的暴雨中,天空中不时闪过的电光照亮了黑暗的夜幕,原义朝策马而来的孙万荣问道,大祚荣是个有能力的枭雄式人物,当尽早除之。

“死了。”孙万荣很是淡然地回答道,大祚荣虽然称得上枭雄,可是在这个大时代,在郭虎禅,唐王那些大人物面前,他只是个卒子。

“走吧。”原义点了点头,朝孙万荣道,只有将渤海蛮收服,他们唐军才有能力真正地威胁到北庭都护府的军队。

“如此大雨,回鹘人会来?”和原义并肩策马,孙万荣在雨中大声问道,这样的大雨天气,虽然最是适合夜袭敌营,尤其是大祚荣已死,渤海蛮失去了指挥,若遭攻击,必然溃不成军,不过他却是不太相信回鹘人有此能力。

“他们已经到了。”原义答道,一脸的自信,为了这次事情,王爷可是授予他独断专行之权,回鹘人为了五千副铁甲,莫说是这区区大雨,便是滚滚冰雹也照样会来。

孙万荣虽然心中吃惊,可是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口中道,“如此看来那独解支也倒是个人物。”

“草原上回鹘和薛延陀互为雄长,可还是回鹘实力更强些。”原义回答道,在王爷所谋划的大局里,需要一个统一草原的强者,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最大地威胁帝国。

孙万荣已是从原义简单的几句话里清楚,唐王恐怕已经选择了回鹘作为盟友,不但是因为回鹘的实力,更重要地是想要完全吞并渤海蛮,薛延陀是最大的阻碍,和回鹘结盟,到时候回鹘便会牵制薛延陀。

高地处,孙万荣看到了黑暗里划过的闪电下,依稀可以看到的黑压压的一片骑影,而其中领头的赫然是独解支这个可汗。

“可汗,可以动手了。”原义策马而上,朝雨中脸庞有些模糊的独解支说道,他们两家结盟,乃是两利之事,王爷要收服渤海蛮,回鹘要吞并薛延陀,两家目前并无冲突。

“儿郎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独解支大笑道,他此次带着的乃是三千回鹘王庭铁骑,全部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也是整个回鹘最强的军队,渤海蛮虽然号称击败汉军,可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侥幸,要是没有孙万荣出卖汉军,正面决战,只怕那些什么渤海武士会被汉军杀个尸横遍野。

“那就有劳可汗了。”原义朝独解支一笑道,然后自是和孙万荣为那些回鹘骑兵让开了道路。

雨夜中,独解支呼喝一声,领着手下的回鹘骑兵朝着远处的渤海蛮大营冲去了,他们每个人手臂上都绑着白色的布条,口中含哨,用来辨识敌我。

“这个独解支不简单。”孙万荣看着电光雷雨下那些回鹘骑兵人人臂膀绑着白色布条,却是自语道,独解支看着像是个粗豪的草原汉子,可是作战时倒也心细得很。

“也只不过是不简单罢了。”原义在旁笑了笑,独解支在草原上倒算得上是能智勇双全的人物,不过也仅此而已罢了,相反他倒是觉得身边的孙万荣是运气不好,要是孙万荣有独解支或是大祚荣的地位,恐怕才是真正不易对付的人。



渤海蛮的临时大营形同虚设,本该警戒的哨兵,也因为连日的大雨而早就偷偷逃回了帐篷里烤火,于是三千回鹘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地杀进了大营中,瓢泼的大雨中,三千回鹘骑兵分作了数队,杀向大营各处。

大雨和雷声掩盖住了回鹘骑兵的马蹄声,尽管因为连日的雨天,而让弓弦松弛,可是回鹘骑兵手中的弓箭在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内,还是足以射杀那些在睡梦中不着甲的渤海武士。

箭矢不断地在风雨中射入渤海武士的帐篷中,雨夜里那些被突如其来的箭雨钉在胡床上的渤海武士被剧痛给折磨醒了,一些侥幸躲过箭雨的渤海武士在黑暗中都是惶恐地躲到了地上,他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敌人来袭,心中满是被未知的恐惧所攫取。

而这时那些回鹘骑兵已经挥舞着马刀斩开帐篷,砍杀起里面那些躲过箭雨的渤海武士,满脸的狰狞。

大半个渤海蛮的大营都乱了起来,泥泞的地上,到处都有穿着单衣,提着刀胡乱挥舞的渤海武士,因为大祚荣的死,让渤海武士们完全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中,本该是一军最强的中军更是在将领带着士兵冲进王帐时,看到大祚荣的尸体后直接弃营而走,一无论敌我,尽数砍杀。

这一仗最后变成了回鹘骑兵单方面地屠杀渤海武士,双方人数本就相差不多,五千人的渤海蛮大营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彻底崩溃。

快天明时,独解支在满地尸体的渤海蛮大营里,现了大祚荣的尸体,看了看尸体上的致命伤,他冷笑了起来,那个孙万荣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人。

黎明的天空里,雨已经变了,原义带着手下进入了渤海蛮的大营,有些事情他还需要跟独解支这个回鹘可汗好好谈谈,至于孙万荣自是带着他那近千部下去收拢那些逃走的渤海武士,以为后事准备。



数日后,长城一线,随着张巡的回来,帝**队骤然提高了警戒,只是这时候没人知道,草原上已经悄然完成了格局的变化,渤海蛮已经从草原三大势力中退出,可谓其兴也勃,其衰也勃。

随着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递送,仅仅是两天后,已经亲自带兵抵达玄菟的郭虎禅接到了这个消息。

“三家结盟。”郭虎禅皱着眉,长城一线传回来的这个消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目前玄菟大营正面还有过二十万的渤海蛮的军队。

“渤海蛮建国不久,虽然在朝鲜行省劫掠了大批物资,但是兵势不可持久,此前不过挟胜而声势大振。”郭虎禅看向了帐中将领,声音里带着一股杀气,“实则不堪一击,如今其谋求和薛延陀,回鹘结盟,更是明证。”

“大人所言极是,当此时,我军当主动进攻,击溃渤海蛮。”苏文焕第一个跳出来附和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进攻主义者,对于玄菟大营一直和渤海蛮互相对峙,他是极为不满,如今听到郭虎禅言语中大有带兵直扑渤海蛮主力的意思,自然是求之不得。

苏文焕一附和,诸如薛猛,王海宾等人都是大声赞同,他们本是军中猛将,再加上有郭虎禅这么一个主将,自然是更加战意高昂。

“此战你们谁人为先锋?”郭虎禅直接看向了,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人,他们都是猛将,不管谁都能胜任先锋之职,不过他还是故意问道。

“末将愿往。”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人同时道,更是互相瞪着对方,毫不示弱,此前歼灭新罗叛军,三人根本没当成是打了一场仗,那些新罗叛军实在是太过无用。

“既然你们三人这般奋勇争先,那便各领三千兵马,进攻渤海叛军。”郭虎禅朝三人道,兵不贵多,这三人都是猛将,且有军略,他们各自领兵,却是更好。

“得令。”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人彼此看了一眼后,都是高声领命道,各领三千兵马,而且也不说以谁为主,那就是让他们独立带兵。

看着已经互相暗中较劲起来的三人,郭虎禅面露微笑,他就是要看到这种场面,军人本来就要有这股锐气和骄傲,自信自己不会输给别人。

等帐中众将退出后,留下的李林甫才朝郭虎禅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大人,要是草原三家势力结盟,恐怕这北地局势又会大变,唐王虽然上京,可难保他路上得了消息会生出反复来。”

李林甫眼中,一旦草原组成联军,以帝国目前的北方军力,长城一线的压力将会大增,而那个时候朝鲜行省的唐军就成为了足以牵动整个局势的关键所在,李保这个唐王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恐怕就未必会甘愿去长安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郭虎禅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朝鲜行省的十万唐军对他来说,确实是如鲠在喉,此前他率军北上,是因为李保已经主动前往长安,可是现在的话恐怕就未必了,这位唐王随行可是有近百的府中侍卫,一旦路上得了消息,后果如何未可得之。

“那我便派兵护送唐王上京。”郭虎禅忽地说道,他决定从麾下的老兵中,调集千人前往蓟县护送李保,有那些杀人如麻的老兵在,李保就是想逃也没那么可能。

“大人如此做法甚为妥当,不过乐浪郡还是应当尽快抽调兵力接防,便是那些新征的青壮也好。”李林甫本来前去长城内的边郡募集新兵,结果边郡子弟从军之踊跃,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一纸传书,传遍六郡不过月余,就有三万边郡子弟,自备盔甲刀弓和马匹前往应募。

因此李林甫才得以提前回到郭虎禅军中,而那三万新军则是暂时编于长城一线,名为民夫,实则在接受边军的训练,毕竟郭虎禅虽有专断之权,可是在北庭都护府的正式命令下达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那你再走一趟,从乐浪郡和玄菟郡迁走的百姓中,再征募些民夫。”郭虎禅一笑,朝李林甫道,李林甫的组织能力极强,这种事情交给他,却是能让他省不少心。

第一百零三章 王道派

“世人敬奉太祖皇帝如神,乃是因为太祖皇帝霸武强兵,开创了远迈秦汉的盛世,而非尊信皇权。”未央宫内,李贤朝面前的年轻皇帝说道,一脸的自信。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皆是超世之杰,自然不屑师古复王道,是以自先帝以来,皇权不彰,皇上虽然英姿天纵,却为权臣所困。”李贤乃是唐王李保的堂兄,先世乃前朝隋末时为李唐秦王的李世民,他幼时出生于瀛洲,十七岁时东渡,考取太学后,便一直在长安任官。

李贤因为出身,一直只是当个闲散官职,最后也就埋首于经书,立志,这几十年下来,精研儒学,佛道,倒也自成一家,在长安城内也算是薄有名声。

此次本家在朝鲜行省所行之事,自然也是让李贤受到牵连,仅有的官职也被吏部罢免,闲赋在家的李贤并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默默无闻,虽然他年纪已近六旬,可心中仍有壮志,这时恰逢本家来人,密会于他,让他又看到了几分希望。

李贤能入未央宫,其中亦赖本家之力,不过更多乃是他这一年里,大肆鼓吹‘尊王’之事,帝国儒学在太祖皇帝时,曾经经历过一次大变革,‘光明盛大曰皇,华夏中国曰汉。’这是当时大变革后的儒家喊出的口号,其讲尊王攘夷,是为王道派。

尊王攘夷,攘夷自然毋庸讳言,而尊王却并非如春秋时先义,乃为尊天子之事,此王为皇汉道统,极言服章之美,礼仪之大的汉文明当为放之四海皆准的唯一道统,其余皆为旁门左道。

郭虎禅在太学时,听卢照邻讲帝国开国后复兴的诸家学说里,就曾听卢照邻说过,文皇帝登基前,儒家王道派是一时显学,军中之士若有儒家者,必是王道派中人。

太祖朝和太宗朝,两朝时帝国上下一心,全力西进,民间尚武,天下皆言汉之霸权,多有王道派之功。

只是文皇帝登基以后,一来是文皇帝不喜王道派,又无驾驭之能,二来是当时王道派中确实是有人做出了些过激之事,是以朝廷便不再扶植王道派,甚至于暗中打压,因此王道派地位一落千丈,不过儒生中,自命王道派的仍是多数。

李贤这一年里大肆鼓吹的‘尊王’之事,乃是师古春秋先义,认为尊王乃是尊天子之事,又加入了前汉董仲舒的君权天授的思想,大论皇权神圣,至高无上,甚至在道统之上,其中更是拿出了太祖皇帝做挡箭牌,大言若无太祖皇帝,汉人无以复道统,是故皇权高于道统,若无强有力的皇权,道统自然无从兴盛。

李贤的理论自然大悖于王道派这几十年里形成的学说,尤其是王道派的学说乃是太祖皇帝当年亲自认可的,李贤篡改太祖皇帝之论,曲经义而行谄媚之事,却是惹怒了长安城里大批太宗皇帝时的王道派老儒。

原本李贤这些年里积攒的名声几乎是一下子丢了个干干净净,可他仍是不管不顾地继续热衷于成为众矢之的。

最后李贤一些越来越过火的话终于惹怒了几个年轻的王道派儒生,其中有个愣头青更是直接怀揣利刃,在李贤的府外守候,要诛除这个学贼,结果李贤被刺了一刀,闹得满城风雨,名头也传到了未央宫里,而王道派经此一事却是受到打击。

郭元佐对于李贤的尊王学说当然是大感兴趣,所以李贤被刺后,他听闻其名后却是少有地在朝会上强硬地表示要将此事追查到底,而内阁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他对着干,当即着令刑部办理此案。

袅娜的沉香香气里,郭元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李贤的长篇大论,他只是对李贤的‘尊王’主张感兴趣,可若是不能实现的话,对他也毫无意义,“说重点,李卿家。”郭元佐的声音并不响,可是李贤却诚惶诚恐地应声领命。

“皇上要除权臣,首要就是要先打倒王道派的学说。”李贤低着头恭敬地说道,王道派的学说,亦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代表了太祖皇帝的思想,王道派与其说是儒家学派,倒不如是混合了儒家,法家,兵家,杂家各家学说的混合体,里面又以太祖皇帝霸武强兵,汉即中国等思想为主。

“打倒王道派的学说,你是要朕做忤逆祖宗的事情吗?”郭元佐的目光变冷了几分,看着面前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李贤,声音里有几分狰狞。

便是自己的父亲文皇帝,当年也是因为王道派的一些人做错了事情,才得以借势把王道派给打压了下去,从此淡出朝廷,可父亲也从来不敢妄言打倒王道派学说,要知道打倒王道派学说,也等于要打倒太祖皇帝,这样的时期自己若是做了,恐怕朝野都要反自己。

郭元佐等着面前的李贤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的话他不介意这个刚刚被自己任命为宫中棋待诏的李贤成为死人。

李贤的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能感觉到年轻皇帝对自己的杀意,不过事已到此,他如今是骑虎难下,只有靠着口舌之利搏出条路来。

“皇上,臣先前表述或有不当,要除权臣,当为王道派的学说正本清源,复太祖皇帝之本义。”李贤抬起头大声说道,而这次他的回答,总算让年轻皇帝的脸色好看了些,而他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些。

“继续说,记得说重点,不要说那些废话。”郭元佐轻轻点了点头,王道派的不能打倒的,但是却可以将其改头换面,以利于自己行揽权之事。

李贤松开了满是汗水的手心,然后详细地说起了自己的打算,而郭元佐听得很认真,没有漏过一点,甚至于不时地询问。

就在李贤在未央宫和郭元佐一答一问的时候,缇骑司内,李业嗣看着有关李贤的全部卷宗,眉头皱紧,这个李贤早年就来了长安,四十多年过去,竟然是让他们都忽略了他的出身。

“这个李贤用心险恶。”李业嗣心中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这个李贤鼓吹‘尊王’以尊天子之事,实际就是为了让未央宫里的那个皇帝注意到他罢了。

要说李贤和唐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李业嗣是如何也不信的,不过现在这个李贤已经进了未央宫,而且皇帝只是封他当了个棋待诏,根本无懈可击,而且现在要再除去他,已经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了。

李业嗣站了起来,李贤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或者正如那些王道派的儒生所骂,他只是一个小人,一个学贼,可是却不能忽略他所能起到的破坏作用。

文皇帝败坏了帝国两朝刚健质朴的风气,如今朝中善于投机的小人也在不少,内阁和枢密院联手架空皇帝,是建立在宗楚客这个足够强势的内阁首辅身上,不过宗楚客还能再在这个位子上待几年,到时候文官系统必然会面临一场权力洗牌。

李业嗣收好了那些卷宗,不管皇帝到底打算想干什么,他都不能让王道派再次受到打击,刑部目前似乎还没抓到那个刺伤李贤的儒生,看起来需要他做些什么了。

一个时辰后,城南一处老宅里,李业嗣见到了那个刺伤李贤的儒生,二十一二的年纪,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一看便知道是农家子弟出身。

曾犇有些抖抖嗦嗦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几个高大汉子,当日他自己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刺了李贤一刀,之后他就一个人慌忙地逃走了,躲在这处废旧的宅子里。

李业嗣颇为意外地看着那个躲在角落里,老实得看上去就像个根本不会杀人的青年,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这个好像已经被吓傻的小子。

“起来。”李业嗣手下的缇骑司百户们呵斥着,把这个花了他们不少功夫才找到的小子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为什么要去刺杀李贤?”李业嗣看着被手下两个百户给架着的曾犇,沉声问道,从这有些胆怯的青年身上,他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很有可能这个小子只是被利用了。

“我没有想杀他,只是元明他们说要去找他理论。”曾犇说话时有些慢,但是却还算说得清楚,他只是城中安石书院的学生,平时沉默寡言,甚少和人接触,只是这一次李贤的事情让书院里的先生们都恼火了,那些学生们也自然是群情激愤,便是他也不能再像平时那样靠着沉默寡言来掩饰自己的胆小怕事。

曾犇口中的元明是他的同窗武敏的表字,两人平时没什么来往,只不过都住在书院的同一处精舍内,当时武敏说要去李贤府邸找李贤理论,精舍内人人响应,曾犇就是想不去也不成,可是谁知道到了约好的那一天,曾犇到了李贤府邸,却没见到其他人,之后发生什么事,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当时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李贤,直接吓傻了,扔了刀就逃了。

曾犇说了半天,才把这大体意思给讲明白,李业嗣自然清楚曾犇是给人下了套,当了替罪羔羊,“把他带回去,另外给我把那个武敏找出来。”李业嗣朝手下吩咐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事情不算完。

第一百零四章 绝不反悔

第一百零四章绝不反悔

英国公府邸内,现任当主徐敬业,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脸凝重之色,最近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皇太后重掌长乐宫,薛讷退出枢密院,卫王和齐王前往北庭都护府,这里面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b

作为功臣集团中的高门,英国公府本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可现在徐敬业除了一些隐晦的消息外,居然是对详细情形毫无所知。

“不能再让那个老太婆再活着了。”徐敬业站起了身,他口中的老太婆自然是他的祖母武氏,武氏确实是有手腕,更因为她是太祖赐婚,所以才能在他们父亲死后,趁他们兄弟年幼,把持了英国公府。

从心底里,徐敬业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祖母和住在府里的武家人,这些年里他们英国公府仍旧是当朝显贵,在四国公府里声势最隆,可这是却以被功臣集团疏远为代价换来的。

徐敬业从来都没有觉得这能算是什么好事情,功臣集团看着是没落了,可是在帝**队中,功臣集团的力量不过是蛰伏罢了,看看这次卫王能够出任北庭大都护,就可见一般。

要是让武氏继续把持英国公府,帮着武家人,徐敬业觉得自家迟早要被武氏和武家给牵连,他可记得六文侯世家里有人提醒过他,太皇太后是相当不喜欢武家的,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可这也足以让徐敬业心中惊惧了。

太皇太后不但是长乐宫的主人,背后更是有郑国公府,那些太宗朝的虎贲老兵及其家族子弟只怕更遵从这位太皇太后的命令,而不会听从未央宫里的皇帝命令。

“看起来,得去见老世叔一面了。”徐敬业自言自语道,他小时候,父亲徐震尚未战死沙场时,和功臣集团中的各武将世家都是关系不错,各家子弟虽然偶有争斗,但也不过是正常的比武较劲,年轻人互相不服罢了。

徐敬业年少时去过郑国公府,在那里也见到过当时的景武太子,那时就颇为倾慕于景武太子的雄才大略,不过那时候他年纪不大,英国公府里男丁不旺,除了他和一个幼弟外,就只武氏所出一脉,他即便想要从军,可是也得顾虑只留幼弟在府中,或有隐患,才不得已而罢之。

这么一蹉跎,他等来的是景武太子的死讯,而这其中暗藏的一些秘密在功臣集团中,当时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文皇帝登基后,几次严令不得提及景武太子的事情,方才湮没无闻。

徐敬业叹了口气,正是那时候,武氏在文皇帝登基后,把持了英国公府,要是景武太子活着得胜还朝,他必然会从军为景武太子亲随,到时候武氏如何能把持英国公府,武家人鹊巢鸠占,借着英国公府之势扶摇直上,一跃成为长安城里的名门世家。

走出书房,徐敬业又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个儿子,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个郭虎禅到底在凉州宗室里是什么来头,可他这几年里名动天下,如今居然还成了帝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副都护,就知道他的背景必然惊人,恐怕和卫王都有不浅的关系,可偏偏儿子以前因为武家的缘故莫名其妙地和那郭虎禅结仇,真是不知道叫他改如何办才好。

“爹。”英国公府前厅,徐策见到徐敬业,低头行礼道,他知道自己最近让父亲非常失望,本来薛猛当日前往细柳营时,邀他一起前往,可他却因为那个郭虎禅的缘故而拒绝了,如今郭虎禅已成为了帝国最年轻的副都护,被称为当世名将,叫他心中更加失落,苦闷之下很是荒唐了一阵子。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徐敬业看着面前的儿子,冷声道,“满身酒气,昨天又去哪家青楼了,武家那几个呢?”

看着父亲满脸的不悦,徐策更加惶恐,他自幼也算是勤奋刻苦,可眼前的父亲却从未夸过他一句,对他向来极为严厉,此时听到父亲对于自己和武延秀他们混在一起极为不满,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是低头肃立。

“以后再跟那几个武家的混在一起,我打断你的腿。”徐敬业狠声说道,武家这些日子动作很大,再不跟武家撇清关系,迟早都会祸及自家。

“是,爹。”徐策应了一声,只是心里却是极为震惊,父亲虽然向来不喜欢武家,可是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这般郑重地警告自己。

“回去好好收拾一下,等会儿随我一起出去。”徐敬业看着这个长子,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他,这个长子是有才能的,只是从小太过顺利,没有经历过一点挫折,他不能看着这个长子继续沉沦下去。

“是,爹。”徐策精神一振,父亲愿意带他出门,就说明父亲还是认可自己的,想到自己最近做的事情,他满脸羞愧地离开了。

徐敬业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个长子还知道羞愧,就还不算太差,就怕他死不悔改,那可就真地没救了。

徐策没让徐敬业等多久,他很快就出来了,已经换上了一身武服,身上的酒气也全部消除了,看上去仍是那个英武青年。

“今天就别骑马了,随我一起坐车。”徐敬业看着长子,沉声道,他这次去郑国公府也是要掩人耳目,不欲被人知道。

徐策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一脸平静地跟在了说完之后,便朝外走去的父亲身后,心中猜测着父亲此行到底有何用意。

英国公府邸后院,早有徐敬业的心腹手下准备好了马车,当徐敬业登车时,却是看到了后院马厩里清扫马厩的几个陌生下人,便朝身旁跟了自己二十年的老随从问道,“这个人是哪里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回老爷,那是老太太府里新招的下人,说是来伺候几匹安西赛马的。”老随从回答道,他口中的老太太自然是武氏,不管徐敬业有多么不喜欢武氏,可武氏仍旧是他名义上的祖母,他不得不做些表面文章。

“一个不留。”徐敬业做了个手势,那个老随从会意地点了点头,说起来最近武家是胆子越来越大,居然弄了不少生面孔进来,是该好好教训一番了。

徐策在一旁看着父亲不动声色间就决定了那几个陌生下人的生死,心里也是一惊,知道父亲恐怕是已经打算和武家决裂了,不然的话不会做出如此决定。

徐策跟着上了马车,老随从准备的马车看上去只是辆很普通的马车,但是里面却不但宽敞,而且还很舒适。

徐策并不敢在父亲面前放送,进了车厢后,就正襟危坐,跪坐得笔直;徐敬业看了这个长子一眼,过了会儿后才开口道,“行了,随便坐吧,你这样坐,会把腿弄坏的。”

虽然说话时声音依然有些冷厉,但是徐策还是高兴地盘腿而坐,只不过脸上仍是很小心的样子。

“爹一直对你很严厉,即便别人都说你聪明,刻苦,可爹从来没有夸过你一句,你知道为什么吗?”徐敬业看着长子,忽然问道,他如今想想,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对这个儿子有些过于严厉了,而且自家虽然仍然地位显赫,可是却还不如其他三家国公府。

“爹是怕孩儿失恃宠生骄,成了那些无用的纨绔子弟。”徐策见父亲突然这么问自己,愣了愣后,才开口答道。

“不对。”徐敬业摇了摇头,然后注视着面前长子年轻的脸孔道,“爹对你那么严厉,是因为你是长子,日后迟早都要从爹手里接过祖宗留下的基业,所以你必须做到最好。”

徐策一时间心情有些起伏,他没想到父亲居然对自己一直都寄予此等厚望,再想到自己最近的行为,他不由心中更加羞愧,声音有些低落,“孩儿不孝,让父亲失望了。”

“你没让为父失望,你从小顺风顺水,除了为父以外,旁人那个不是奉承你,追捧你,可你还是没有养成骄奢之气。”徐敬业第一次夸起了面前的长子,可接着他的声音一沉,“像你这样的年纪,不经历点挫折,难免会坐井观天,以后迟早会吃大亏。”

“儿子明白。”徐策正色道,他现在检讨自己最近做得事情,实在是只有混账可以形容。

“记住,男人要有心胸,要有器量,没有器量的人,终究只是个小人物。”徐敬业想到长子和那个郭虎禅莫名其妙地结仇后,却是因为郭虎禅之故而不愿去细柳营,说话时的声音又重了几分。

“薛猛和你是朋友,可如今他已是领兵大将,连他都愿意在那位郭副都护麾下效力,你又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和那位郭副都护之间,连私怨都算不上,你当日为何不去细柳营,要是他容不下你,那自是他无容人之量,也不过如此罢了。”

徐策听着父亲的话,满脸的羞愧,他从小也是向往曾祖的武功,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不是被人当成英国公府的世子去受到尊敬,可最后当机会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因为自己的气量而拒绝了。

“那位郭副都护,年纪比你小,可是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一群边地的好汉,去河中先杀大食使节,再杀国王,另立新王,之后玉门关前更是以一当百,无论是气魄才能,都堪称当世之杰。”徐敬业看着面前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长子,仍是缓缓地说道,郭虎禅身上有太多谜团,可是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以前关于这个年轻人的各种传闻不只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而是实打实的。

“爹,孩儿明白了。”徐策点头道,他当日和郭虎禅结仇,说穿了是郭虎禅为苏文焕出头,把他打了一顿,可那时两人公平较量,他输了也只是自己学艺不精,说来说去还是父亲说得对,他从小顺风顺水惯了,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自己钻了牛角尖,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了别人身上。

“你明白就好。”徐敬业看了眼说话时还算诚心的长子,点了点头,“如今长安城内,看着平静,可实际上暗流涌动,就是为父也看不透,你以后不要再和武家那些人来往。”

“爹,孩儿以后不会再和他们来往了。”虽然同在一府,可徐策从小和武家的所谓‘兄弟’并不亲近,甚至有些疏远,不过是最近几个月他身边那些朋友都是去了新军,他自己又意气消沉,那几个武家‘兄弟’又主动讨好于他,才厮混了一阵。

“武家别有用心,这一点你要记住。”徐敬业仍是很郑重地说道,“你那个曾祖母,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她是帮着武家的,你要清楚,你口中敬她,心里大可不必。”

徐策听着父亲口中有些冷酷的话语,没想到自家和武家的矛盾冲突已经到了这么剧烈的地步,不过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点头应着。

车厢里,徐敬业趁这个机会,跟长子说了不少事情,这个长子虽然有才能,可在他眼中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需要他这个当父亲的教诲。

徐策一路上脸色不断地变化,没想到原来帝国的局势现在竟是如此的微妙,北方边境叛乱,唐王府意图不明,一切都牵动着长安城内的权力变更,卫王和齐王去了北庭都护府,谁都不知道下一次这两位王爷回来时,是不是带着大军兵临城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了郑国公府,比起两年前郑国公府门前门可罗雀的景象,如今的郑国公府前虽然谈不上车水马龙,可也是相当热闹。

挑开车帘,徐敬业看了眼郑国公府大门口的卫士,却是喊过了驾车的心腹,将自己亲手写的名刺交给了他,“去递帖子。”

驾车的心腹接过后,便下了马车,朝郑国公府的大门而去,却是极为顺利地递了拜帖。

能被贺正阳派到大门口的卫士自然都是他所信任的心腹,那两名卫士中,接过名刺的那人手一摸上那名刺,就知道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里坐得绝不是什么小人物。

“请贵人稍候片刻,我这就去通禀。”那名卫士抱拳一礼后,便飞快地进了府邸。

郑国公府内,贺正阳正和长孙谵,魏叔玉商量着宗楚客卸任后,内阁里的宰相变动,虽然距离宗楚客从内阁首辅的位子上下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但他们不得不未雨绸缪,及早做好布置,否则的话很容易失去先机。

书房外,当敲门声响起,贺正阳皱了皱眉,他记得吩咐过手下,不得来打扰,看起来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他们绝不敢违背自己的命令。

“进来吧。”贺正阳高声道,而这时长孙谵和魏叔玉已经收好了他们带来的名册,六文侯世家过去在文官中的影响力虽不如功臣集团中的武将势力在军队中那么大,但是总有些底子在,内阁七相的下任人选,他们也有可以胜任的自己人。

那名卫士,将手中的名刺交给贺正阳后,简单地说了情况后,便站在一边,等着自家老爷的吩咐。

贺正阳打开名刺,只是看了一眼后,就脸色一变,然后朝那卫士道,“你带他们从后门走,然后带他们来我这里。”

“是,老爷。”那卫士应声间,已经快步退出了书房,关上了门。

“是谁来了?”魏叔玉忍不住问道,他可是很少看到贺正阳吃惊的样子。

“你们猜猜看?”贺正阳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名刺叠好,压在了桌上,朝魏叔玉和长孙谵道。

“除了英国公外,还有谁够这个分量。”长孙谵笑了笑,然后看着那张被压住的名刺道,如今功臣集团里够分量的都已经差不多齐了,只差英国公府一家。

“猜对了。”贺正阳抽出了名刺,扔给了魏叔玉,至于长孙谵,这个老狐狸恐怕连徐敬业那小子的来意都猜到了。

“看起来,英国公是坐不住了。”魏叔玉笑了起来,看完手中名刺上的内容后,放下道。

“咱们最近动作不小,他也不是傻子,能不急么?”长孙谵也是笑了起来,英国公府那是表面风光,看着声势很大,可是在朝中当官的可都是武家人,不是他英国公府的自家人,徐敬业少年时,父亲徐震战死沙场,那时候他那个‘祖母’武氏可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英国公的爵位,当时要不是几个老功臣出面,把这件事情在文皇帝那里给搅了,可轮不到徐敬业当什么英国公。

“如此甚好。”魏叔玉点头自语道,虽然英国公府如今被武家人鸠占鹊巢,可是只要徐敬业够魄力,跟武家决裂,还是能够挽回的。



郑国公府后门,马车缓缓驶入后,徐敬业带着儿子下了马车,旧地重游,他心里未免有些感怀,说起来贺正阳这位老世叔当年在他继承父亲爵位时,可是出手帮了他一把,虽然这位老世叔没有亲自出面,可是当时几位仗义执言的老功臣恐怕都是看在这位老世叔的面子上才那么尽心。

徐策并不知道父亲心中竟然勾起了那么多回忆,他只是打量着郑国公府,一直以来,郑国公府可以说是四国公府里最低调的,几乎从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过,就连他也只知道开国时郑国公贺廷玉是最早跟随太祖皇帝的老人,此外国史中几乎没有关于这位郑国公任何出彩的记载,可是当时被称为第一名将的卫国公李靖却自称不如这位几乎是默默无名的郑国公,开国之功第一名副其实。

如今站在郑国公府里,徐策看着四周那些显得有些老旧的建筑和四周沉默的卫士和下人,竟然有种被压迫的感觉,一路跟在父亲身后,朝书房而去时,徐策发现郑国公府里绝少见到女子,多是着甲的卫士和健壮的下人。

“郑国公府一直都以军中之法治府。”徐敬业看了眼跟在自己侧后的长子一眼,沉声说道,他小时候来过郑国公府,那时候郑国公府里的卫士更多,那股森严的气势便是比起出征大军军中也是不差。

徐策应了一声,却是有些吃惊,可心里面却又觉得这才是他们这些国公府该有的气势,而不是比什么楼台舞榭,四国公府因军功而显名于世,就该一如军中气势森严。

“当年你曾祖在世的时候,咱们家里也是这般的。”徐敬业看着脸上露出羡慕神情的长子,却是有些怀念地说道,虽然那时候他还极小,记忆也有些模糊,但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是不会变的。

“那后来怎么会?”徐策口中不由问道,不过随即他就闭上了嘴,这显然是因为武家的关系,才让自家变成了现在那样子,没了国公府国之柱石该有的气魄。

这时候,徐敬业他们也到了书房门口,徐敬业不等那带路的卫士开口禀报,已自恭声道,“小侄徐敬业,请见叔父大人。”

看着在门外就行礼的父亲,徐策也不敢怠慢,同样弯腰行大揖之礼。

这时门打开了,贺正阳看着在门外就行此大礼的徐敬业和他身边的青年,却是忍不住摇头道,“你这小子,这么些年不见,怎么也变得那么迂腐了。”

“若没有叔父大人当年暗中相助,小侄恐怕连家父的爵位都保不住。”徐敬业行完礼后方起身道。

徐策跟着父亲直起了腰,然后他看清了面前郑国公的样子,那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人,只是眼中有神,当他被看了一眼后,竟有种在这个老人面前自己毫无秘密的感觉。

“这是你儿子,进来吧?”贺正阳招呼着徐敬业,然后看了眼跟在徐敬业身后,看上去倒是挺精神的年轻人问道。

“正是犬子,还不向叔公大人行礼。”徐敬业一边答道,一边朝长子道。

“行了行了,刚才都行过礼了。”贺正阳一把拉住了要再次行大揖的徐策,接着便转身进了书房。

徐策看向了父亲,只见父亲点了点头,才跟着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里摆设很简单,看上去也有种斑驳的古意,看着四周墙上悬挂的破旧刀剑,徐策感觉到了一股沙场气息。

“老头子没福气上阵,这些都是些老朋友老子侄的遗物,厚着脸皮要来,放在这里做个念想。”看到徐策的目光停留在那挂满墙壁的破旧刀剑,贺正阳笑道,只是脸上满是伤感,他因为姐姐当时当了皇后,不得不离开军队,从此在长安一待就是四十多年。

“叔父虽不能上阵,可是他们都是叔父府上出去的。”徐敬业在一边说道,这位老世叔虽不能回到军中,可是当年多少功臣子弟都在郑国公府受到过这位老世叔的教诲,他们的父辈当时都征战于四方,多是这位老世叔教他们武功,教他们兵法,直到他们的年纪够去军中,那时景武太子也住在这位老世叔的府上。

要说当年战死河中的功臣子弟,举家皆悲,那么这位老世叔也是一样,多少他亲手教导的功臣子侄都先他而去,徐敬业心里清楚,这位老世叔心中的痛,也更清楚这位老世叔在功臣集团中的影响力。

“不说那些事情。”招呼着徐敬业坐下,贺正阳看着面前十几年不见的徐家小子,一边说道,一边让人上茶。

“你来不是找老叔我叙旧的吧?”贺正阳很是直接干脆地问道,他不喜欢拐着弯的说话,因为那样太累。

听着贺正阳的话,徐敬业心里放宽了不少,起码这位老世叔还把他当子侄看,没怎么生分,于是他口中对这位世叔的称呼也变了,“不敢瞒老叔,小侄这次来,是想请老叔帮忙的。”

“小侄想把武家的人赶走。”徐敬业的回答也很直接,他太清楚贺正阳这位老叔的脾气,而且现在他想要取信于这位老叔,就只有诚心实意。

“早该赶走了。”贺正阳点头道,他对武家没好感,倒不如说是对武氏没好感,当年这个女人可是想勾引当时还是太子的太宗皇帝,还好太祖皇帝把她赐给了英国公做妾。

说起来,武氏这个女人也不简单,从区区妾室熬到了英国公和英国公的原配妻室死掉,借着自己是太祖皇帝赐婚之故,在英国公死后被文皇帝顺势封为诰命夫人,用以钳制当时如日中天的英国公府势力,严格说起来,之后徐敬业之父的徐震的死里面未尝没有阴谋。

贺正阳附和了一句后,徐敬业更是大胆了些,说了最近武家的异常动作,让贺正阳也不由皱了皱眉头,说实话他以前都没把武家看在眼里过,不如如今看来武家这么多小动作,恐怕是心怀不轨,很有可能会成为麻烦。

见徐敬业是真心打算彻底跟武家决裂,甚至于对武氏这个所谓‘祖母’无好感,贺正阳沉思了一下,决定说出当年徐敬业之父徐震之死的一些内情,以坚定徐敬业之心。

“有件事情,老叔我在心里琢磨了十几年,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如今你既然有对付武家之心,老叔告诉你也无妨了。”贺正阳开口说道,而他的话让徐敬业的脸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徐策有些好奇地看着面色突然间变得狰狞起来的父亲,不知道眼前的郑国公究竟要说的是什么事情竟然让父亲这般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看起来你也知道一些。”贺正阳点了点头,当年徐敬业的父亲徐震战死沙场,说起来也是蹊跷颇多,不过那时徐敬业年纪不大,并不知道很多事情,就算是后来有所猜测,恐怕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当年文皇帝登基后,是你曾祖助文皇帝稳定了朝局,之后你父亲继承爵位,照理入枢密院也是应当之事,不过那时候帝**队正自开始从河中撤军,你父亲被派去主持大局也无可厚非,可你父亲最后竟是战死于前线,却是颇多蹊跷。”贺正阳一边说着,却是牵扯出了当年这件被文皇帝一手压下去的事情。

徐敬业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一片,对于父亲当年战死一事,他年长后也是有过怀疑,那时已是文皇帝登基后,帝国正稳步从河中撤军,而大食人在那之前已经被景武太子带兵打到他们的边境重镇了,根本没有可以大规模反击的兵力,可最后他父亲却战死于前线,而当时那一仗的详细情形却是语焉未详,没有多少记载。

徐敬业自己调查得到的结果说是当时帝国从河中撤军导致河中大军军心涣散,对于文皇帝颇多怨言,当时整个河中驻扎的帝**队都处在混乱的状态中,当时发生的零星战事都没有什么详细记载。

可是现在从贺正阳的话中,贺正阳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结果,当年他父亲前往河中战场主持大局,文皇帝的用心极其险恶,退出河中的决定是文皇帝没有能力驾驭帝国的力量继续推进汉之霸权,可是这总需要有人来替文皇帝背负这个骂名,而徐震这个英国公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同时还能削弱英国公府在军中的声望,可谓是一箭双雕之举。

徐震当时前往河中,可以说是心中明白文皇帝对他的不放心,但他还是去了,不为其他,只为了帝国和河中前线的几十万将士。

当时河中的情形到底如何,贺正阳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他能肯定,徐震性格沉稳,和他父亲英国公徐世绩一样都是深谋远虑,谋定而后动的人,绝不可能做以身犯险的事情,更何况当时大食人根本无力趁势反击,所以徐震在前线被伏击最后战死根本就是极其可笑的无稽之谈。

不过当时的情况是,文皇帝大肆为徐震操办葬礼,其隆重压过了一切其余声音,似乎任何怀疑都是在污蔑徐震的战死。

那时的帝国可以说是异常混乱的,虽然文皇帝刚刚坐稳帝位,但是撤军之事,仍是让朝中争执不休,徐震死前已经实际上理顺了河中大军,让前线将士接受了撤兵的决定,徐震死后,事情虽然出现反复,文皇帝也下令打了一仗,可最后还是继续从河中撤兵,唯一得到好处的只有文皇帝,徐震为他先是分担了做出撤兵决定的压力,接着徐震死后又让他得了个好名声。

“你父亲当时在河中很可能不是战死,而是死于暗算,就像当年的太子殿下一样。”贺正阳沉声说道,“至于武氏,不敢说她和你父亲的死一定有关,但是她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文皇帝封她当了诰命夫人后,你父亲就被派往河中,然后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你们两兄弟又都年少…”

说到此处,贺正阳嘎然而止,当年他暗中联络几个在朝的老功臣,死保徐敬业继承其父爵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徐敬业这时眼眶发红,面色如赤,这些年来他心中始终有诸多猜测,今日终于得以从面前的贺正阳那里一一印证,而他身边的徐策也是握紧了拳头,他还是年轻人,骤然知道自己的祖父很可能是死于阴谋暗算,亦是睚眦欲裂。

“这件事情,你若要真地查出真相,也许得去缇骑司一趟,那里或许有些蛛丝马迹能够帮到你。”贺正阳不打算太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不必查了,老叔,我父之死,和文皇帝还有那老虔婆必然脱不了关系。”徐敬业不是傻子,真相是什么已不重要,更何况就算缇骑司那里有当年的蛛丝马迹,可他查到了又能如何。

真正重要的是他需要做出选择,徐敬业相信面前的老叔绝对有什么惊天秘密在瞒着他,这时他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贺正阳刚才对他说的那句话。‘你父亲当时在河中很可能不是战死,而是死于暗算,就像当年的太子殿下一样。’

徐敬业的眼神中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然后喉咙有些发干道,“当年太子殿下难道也是被…”

“这事情暂时还未有真相,但是太子殿下确实是遭人暗算。”贺正阳看着徐敬业那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却是沉声道。

“老叔,小侄知道老叔有事瞒着小侄,但是小侄敢对天发誓,小侄绝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老叔对小侄兄弟有活命之恩,不管老叔要做什么事,小侄必定追随,绝无二心。”徐敬业忽地立掌起誓,一脸坚定地看着面前的贺正阳。

“你可要知道,老叔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你今日既然做出选择,若有反悔,不必天诛你,老叔自会动手,你可想好了?”贺正阳看着发完誓后,带着儿子拜倒在地的徐敬业,沉声说道。

“徐敬业绝无后悔。”徐敬业抬起头,看着面前突然间威势凛然的贺正阳,大声说道,当年他祖父,父亲为文皇帝坐稳帝位立下汗马功劳,可他父亲竟然此等下场,实在是叫他心中深恨,如今文皇帝虽死,可他的儿子还在。

第一百零五章 黑街

第一百零五章黑街

黑街,地处长安西城和北城之间,说是街道,倒不如说是一处坊,这里是全长安的捕快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因为这里混乱,而且黑街的人有自己的规矩,外人很难插手。

“文皇帝之前,长安城一直都是要塞般的城市,城中各家子弟多有从军者。”漫步于破旧的街道里,封常清和杨国忠并肩走在一起,两人身后跟着数名景虎社的汉子。

郭虎禅离开长安后,封常清在京兆一带开了养马场,有枢密院和功臣集团做他后台,如今他所办的万马堂已经是关中第一大的马场,而杨国忠则是在接受了大批凉州子弟后,景虎社如今实际上已经控制了整个西城区。

两人一外一内,手下可以随时拉起过五千人的武装,尤其是景虎社控制贫民居住的西城区,长安城外各码头的力夫多半都是其外围成员,可以说只要郭虎禅一声令下,整个长安城就会瘫痪掉。

“这我知道,不过这黑街?”杨国忠一边说道,一边看着似乎和西城区的破旧街道没什么太多两样的街道,有些疑惑地朝身边的封常清问道。

“不要看这里,当年文皇帝登基后,从河中撤军后,又大幅削减长安驻军,其中不少都是长安子弟。”封常清看着对于长安城当年那件事情不太了解的杨国忠,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时那些在战争中伤残的长安子弟被迫退出军中后,朝廷虽然给了他们抚恤,可是却远远不能和两朝相比。”

“那时文皇帝放开长安城对人口的限制,又迁徙天下富户入长安,那些年里长安城里的各种东西价格飞涨,那些被强退的老兵里,身体健壮的还能另谋出路,做工度日,可是那些伤残老兵,他们有功于国家,可到手的抚恤不过一两年里便因为长安城的物价飞涨而花完了。”封常清想到自己外祖时候对自己说的那些事情,至今也是难以释怀。

“那两年里,长安城表面大兴土木,日趋繁华,可是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也不少,而当时不止是当年争战河中的大军被撤回,就连太祖朝和太宗朝时帝**队血战打下的河中十八都督府也一一被废,那些伤残老兵们便一起在这里身披当年的盔甲,高呼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名,要文皇帝罢免当时的内阁。”说到此处,封常清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异样了。

“不过短短五天的时间里,从近千的伤残老兵就变成了过万的老兵聚集,文皇帝自然不会向这些老兵低头,只是说那些伤残老兵不过是不满朝廷抚恤才聚众闹事,就派户部官员用大车载了金银布帛,要那些老兵散掉。”封常清的声音里带着讥讽,文皇帝精于权术,可他不懂那些老兵。

“后来怎么样了?”杨国忠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此时听封常清所讲,却是入迷了,见封常清忽地停了下来,不由追问道。

“那近千伤残老兵,在户部官员拉来的装满了金银布帛的大车前,愤懑莫名,一名断了双腿的老兵当场横剑自刎,死前高呼‘恨不死于战场,今受此辱。’之后那近千伤残老兵如同疯魔般,个个横剑自刎,当日这里血流成河,倒满了那些伤残老兵的尸体。”封常清说到此处,声音也不禁有些抖,杨国忠更是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黑街居然还有这般来历。

“这件事情在当年被文皇帝强压了下去,甚少被人提及,大家都对这事情讳莫如深。”封常清说道,目光却是落在了黑街上的那些行人身上。

当年此事之后,这里便成了禁忌,文皇帝也在那一段时间里狼狈不堪,要不是几个老臣出来安抚其余老兵,恐怕长安城内当真会血流成河。

黑街在那之后成了没人敢管的地方,朝廷也默认了黑街的存在,任由一些老兵住在这里,十几年下来,不少老兵6续去世,而一些江湖之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躲进黑街,久而久之这里也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黑街这里有自己的规矩,这里真正主事的被称为八老,是当年老兵中最有威望的八个人,不过现在只剩下四人还健在。”封常清说道,来黑街之前,他已去过缇骑司一趟,当年缇骑司在黑街可是派了不少探子,生怕那些活着的老兵再做出些过激的事情来。

“那我们来这里?”杨国忠看着封常清,黑街这地方竟有这般来历,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封常清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在长安城里,对于市井间的消息最灵通的不是缇骑司,而是这里的人。”封常清回答道,想要揪出唐王府安排在长安城里的密谍,除了靠缇骑司,也需要这里的人帮他们。

杨国忠明白了封常清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觉得这里未必有封常清说得那么神,在他眼中,黑街除了其来历,其他地方和西城区一样,顶多是现在的西城区已经被他们景虎社所控制,而这里还没有。

一处显得有些暗旧的巷子口,封常清和杨国忠被人拦了下来,而他们四周那些摆着的摊铺里原本做生意的汉子也都盯着他们。

“我们是来拜见四老的。”封常清朝拦住自己和杨国忠的汉子说道,同时让身后跟着的景虎社的汉子们不要和对方生冲突。

“老爷子们从不见外人。”汉子一口关西腔答道,直接回绝了位老爷子如今身体不如以前硬朗,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说见就能见的。

“兄弟,你把这东西拿去给老爷子们,他们一定会见我。”封常清从怀里拿出了一柄匕递给了面前的汉子。

汉子将信将疑地接过了,虽然眼前这个人长得又瘸又丑,可是身上自有一股气势,而他边上那个方脸汉子看上去也不像是普通人。

“你送去给老爷子们看看。”汉子喊过一名手下,吩咐道,然后亲自带人在巷子口盯着封常清和杨国忠,寸步不离。

那去报信的汉子才走没多久,另一个矮汉到了那汉子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那汉子顿时脸色一变,看向封常清和杨国忠,忽地冷声道,“万马堂的大场主和景虎社的大当家什么时候凑一块了,不知来咱们黑街有何贵干?”

杨国忠见那汉子一口道破自己和封常清的身份,也不由有些吃惊,看起来封常清先前说得确实不假,黑街这里果然消息灵通。

封常清见那汉子似乎有所误会,也不急着辩解,只是脸上笑了起来,他长得虽然貌丑,可是这几年下来,自有一股威严,此时他虽然笑起来,可是却给人一种自信,“兄弟,我们二人今日是专程来拜会四位老爷子的,并无他意。”

那汉子见封常清和杨国忠二人毫无所惧的样子,却也信了他七分,不过口中仍是道,“老爷子不会见你们的,你们还是走吧?”

“最近可是有别的人想见四位老爷子?”封常清是何等精明之人,那汉子只一句话,就让他察觉出了不妥,看起来这长安城里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了黑街这个一直被忽略的地方。

“不必多说,你们赶紧走就是。”汉子被封常清猜个正中,却是脸露不耐道,就在这时他被派去传信的手下回来了。

“铁哥,老爷子们说见。”随着回来手下的话,铁贵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带封常清和杨国忠进了巷子。

巷尾的一处掉漆的门后面,却是别有洞天,虽然依然看上去带着股古旧的味道,但是里面的房舍却显得干净整齐而且明亮。

杨国忠这两年里在西城区也算是大人物,景虎社的名头便是些官宦人家也知道些,不过进来之后,也是大气不敢喘上一声,不为别的,只为敬那些老兵。

一处有些年头的黄梨木的雕花窗格子外的天井里,封常清看到了他此行要拜访的四个老人,他们都是当年的长安老兵,活到现在也都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

“你们都下去。”握着封常清先前让人送进来的匕的一名老人看向了铁贵和天井里的其他人,吩咐道,这把匕是当年太子殿下给手下作战最勇猛也是最忠诚士兵的匕,当年军中能够拥有的不会过一百之数,如今还活着的恐怕就是他们四个老家伙了,来人能带这把匕来,怕是故人之后。

“见过四位老爷子。”封常清和杨国忠待其余人离去后,却是朝那四名老人行礼道。

“这把匕是你的?”寇猛看向了封常清,手中拿着那柄匕。

“这把匕是我家殿下给我的。”封常清不打算向这四个老人隐瞒郭虎禅的身份,要是想要控制黑街,就必须亮出郭虎禅的身份。

“你家殿下,这长安城里还有什么殿下?”寇猛忽地冷笑了起来,长安城里,唯一能叫他们这些老兵还能叫上一声殿下的除了卫王郭廷烈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家殿下名叫郭虎禅,其父乃当年太子殿下。”封常清沉声说道,他话一出口,就和杨国忠感到了一股叫人心惊胆颤的杀气,那四名老人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凶悍。

“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寇猛说话时,声音就好像钢刀摩擦一样,叫人心里毛。

“我从不乱说话,这样东西想必四位老爷子应该有人认识。”封常清拿出了自己带来的第二样东西,那是枚随身玉佩,颜色古旧,上面刻着龙虎之形,尤其是龙虎交汇处,更是一点血红。

看到封常清从怀中心翼翼地取出那枚玉佩,寇猛和三个同伴都是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们当年都是景武太子身边亲军中的士兵,也曾有幸受过太子殿下的赏赐,同帐宴饮过,自然认得出这枚龙虎碧玉是太子殿下当年的随身之物,绝对造不了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寇猛的声音急迫,他和三个同伴都是快进棺材的年纪了,本来这一生已经无悲无喜,活着也和死了没差多少,可是如今眼前这个跛子竟然跟他们说,太子殿下有个儿子,叫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

封常清当即把郭虎禅的身份和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只听得寇猛四人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谁知道当年太子殿下竟然遭人暗算,饮恨河中,总算老天有眼,太子殿下还有个儿子。

“殿下如今远在北庭,手握强兵,不过长安城里恐有人对殿下不利。”封常清简明扼要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他需要黑街的人来打听有关唐王府和平阳王府的任何消息。

寇猛四人这时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们此时已经都信了封常清的话,郭虎禅名动长安时,他们四人也曾耳闻郭虎禅的事情,那时也多半都是没太过放在心上,最近郭虎禅更是因为平定朝鲜行省叛乱,杀俘近三十万而名声大噪,他们便是再不关心世事,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寇猛四人以前只当是有所夸大,可如今封常清说出郭虎禅的身份,他们却立刻觉得理所当然。

郭虎禅离开长安后,虎贲老兵和近万老兵北上,寇猛四人当时并未去,只因他们的年纪太大,已经上不了阵,那时他们只当是那些袍泽是去北庭赴死,可如今却心中清楚,定是那些虎贲老兵中有人知道郭虎禅。

“何人敢对殿下不利?”寇猛身边,一个面容苍老,但是依稀可见当年威武的老人大声道。

“瀛洲李唐余孽。”封常清答道,只要这四个老人出面,景虎社控制黑街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到时候更是可以进入北城区。

天井里,寇猛四人精神抖擞了起来,他们把封常清的来意当成了是郭虎禅这位殿下的意思,这时候再叫他们等死,他们却是不愿意了,他们想活着看到郭虎禅回到长安,入主未央宫,那时他们就是死了,也是死而无憾。

“这些日子,吴王府和魏王府都有人来找过我们四个老家伙。”寇猛见封常清问起最近可有人打黑街的主意,却是冷笑着说道,当年的皇子中,他们最恨文皇帝,至于其他皇子里,除了卫王郭廷烈外,其余他们都是不大看在眼中。

“吴王府和魏王府。”封常清自语道,这倒不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今卫王和齐王联袂而去北庭,这长安四王只剩吴王和魏王在,他们若是没什么动作可说不过去。

“老爷子,可还有别的人在打黑街的主意?”封常清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道,他生怕这个四个老人漏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有了,最近来找我们的,也就那么两拨人。”寇猛回答道,接着道,“这几年我们四个老家伙不像以前那般身体硬朗,说不准下面可能有些事情。”

封常清没有再说什么,眼前这四个老人,当年可是杀人如麻的军中老兵,这些年又管着偌大黑街,他们此时若是动了杀机,恐怕手下被他怀疑有二心的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杨国忠在一旁一直都未说话,黑街鱼龙混杂的程度犹在过去的西城区之上,还是让这四位老爷子好生整顿一番后,他再来接手不迟。

封常清和杨国忠离开后,寇猛四人好似又恢复了平时的沉暮样子,只是当铁贵带着手下来时,寇猛却是面不改色一连念了十几个名字。

“铁头,这些人犯了黑街的规矩,你知道该怎么做?”寇猛的声音平静,黑街这地方的规矩也是靠鲜血维持的,外人以为他们四个老家伙只是靠着过去的名声管理着黑街,可那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他们四个虽然老了,可是手下仍有一批军中遗孤子弟是他们养大的,从就被他们当作亲子侄般带大,他们每个人都是合格的士兵。

“是,老爷子。”铁贵点了点头,他从来不会去考虑老爷子们的命令是否有错,他只知道执行,哪怕那十几个名字里有人和他也算是有些交情。

“另外传我们的话,好好查查任何和瀛洲有关的人,凡是消息有用的,有赏。”寇猛又吩咐道,对于瀛洲的李唐余孽,他们这个年纪的老兵更没什么好感,他们的祖辈,父辈当年都是太祖皇帝手下的兵,和李唐打过仗,其中也不乏有死于长安之战的。

铁贵虽然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和瀛洲扯上了关系,可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还有,铁头,好好挑些老实可靠的人,等这些事情了了,你们去北庭军中效力,不要再浪费了自己。”寇猛看着从就老实的铁贵,沉声道,这也是刚才那个封常清答应他的,殿下身边终究需要老实可靠的老兵子弟护卫,他们四个老家伙,就算有亲子侄,也要么死,要么老,却是不如让铁贵他们这些河中大战后没了爹的军中遗孤子弟去殿下身边,一来可以护卫殿下,二来他们也有个好前程,三来即便长安生什么事情,也不会连累他们。

第一百零六章 杀戮

第一百零六章杀戮

满是尘土飞扬的坑洼道路旁,郭虎禅看着后方难以前进的辎重车,眉头紧锁,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他要抵达玄菟大营,恐怕要比他原先预估的晚上几天。

“这里的道路怎么会变成这样?”郭虎禅喊过了队伍中一个北庭军官,询问道,他们现在所处的是玄菟郡的边缘地带了,本该属于帝国驰道系统的官道却破旧不堪。

“大人,这里的道路年久失修,才变成现在的样子。”那被叫到的北庭军官大声答道,修文年间,帝**事力量的衰减不仅仅表现在军队的规模变化上,同样帝国驰道系统里属于军用的官道随着被削减的驿站而逐渐荒废也是其中的代表。

“这些军用官道,过去沿途拥有十六处驿站,现在全部没了。”郭虎禅身旁,一名出身玄菟郡的士兵主动说道。

郭虎禅没有说什么,他得承认,太祖皇帝虽然没有为自己营造任何享乐的宫殿,可是整个太祖朝,帝国征发的民力以及驱使战争中的俘虏修筑水坝,道路等等大型工程并不会比秦皇隋帝差多少。

而在遍及帝国各地的驰道系统里,有很多耗费巨大人力的道路是单纯地为军事目的而服务的,尽管道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是在边境地区的驰道系统里,除了掌握着东西方贸易的安西地区以外,其他边境地区的军用道路很少能惠及地方边境。

因为出于对草原的防范政策,帝国在过去不但对草原实施分化和打压强者的政策,更是由军队严格监视并控制帝国商人和草原之间的贸易,因此当修文年间帝国开始回收自己的军力以后,这些军用道路曾一度成为那些商人的走私之地,而那时的枢密院自然不准许这种状况出现,于是不少走私商人直接被帝**队镇压,而一些道被帝**队亲手破坏,就如同河中十八都督府的帝**队退出河中时,亲手摧毁了那些几代人用血和汗建造的军事堡垒。

“这些道路必须被修复。”郭虎禅沉声说道,对于那些游牧民族来说,他们的作战方式让他们不必太过于依赖道路,但是帝**队不同,帝**队是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任何一个零件出了问题,都会影响帝**队的军事能力。

“我们缺乏人手。”一名虎贲老将在一旁道,他当然明白这些原本被荒废的军用官道被修复后,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他们的后勤辎重的安全,可是他们缺少工程兵,当年帝**队里的辎重兵,同时也是合格的工程兵,但是现在处于恢复期的帝**队,几乎新开的折冲府征募的都是作战军队。

“是啊。”郭虎禅沉声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不但是他疏忽了,恐怕整个枢密院里都没人想到那些辎重兵的重要性。

“立刻派人前往蓟县禀告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郭虎禅朝身旁的亲兵吩咐道,按照帝国过去的军队制度,一战兵,两辅兵,其中辅兵并不像他现在手下是那些刚刚被征募没多久的普通人,而是接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合格士兵,同时也是合格的工程兵。

“不知道现在战况如何了?”郭虎禅下完命令后,抬头看向了北方的天空,薛猛,苏文焕和王海宾已经各带三千人马越过边境线,应该已经开始和渤海叛军交战了,可他这里的大军却还没有到达玄菟大营。



“听着,我们不需要任何俘虏,所有的叛军全部杀死,一个不留。”渤海蛮境内,一处高地上,一名帝国百夫长看着远处平缓的山脚下大约两三百人的部落,朝身旁的队正和什长恶狠狠地说道,他不希望因为手下士兵那不应该出现在战争中的同情心而让自己无谓地损失可以作战的士兵。

“大人,那些孩子也要杀吗?”一名年轻的十夫长开口问道,他虽然已经在之前的战场上,砍下过不下五颗的敌人头颅,但是对于自己接下来要执行的作战任务他第一次遇到。

“听着,他们不是孩子,他们是敌人,最凶恶的敌人。”百夫长用异常严厉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年轻什长,声音低沉,“那些老人,女人,孩子,全部都是我们的敌人,记住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是狼一样的民族,他们的骨子里只有残忍嗜血,他们只会破坏,而不懂得建设,你觉得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里那些女人是母狼,她们不停地生下那些小狼崽子,那些老狼则教小狼崽子如何使用它们的爪牙,那些小狼崽子长大后会无时无刻地不想着抢夺我们的土地,占有我们的财产,奸yin我们的妻女。”

“所以,现在收起你们无聊的同情心,我再说一遍,全部赶尽杀绝,鸡犬不留。”百夫长的目光扫视着面前每一个军官,他需要的是坚决服从命令的部下,不需要任何的质疑,只要去战斗,去厮杀就行了。

“是,大人。”那个先前问话的年轻十夫长涨红了脸大声答道,他不是第一次被训斥,但是像现在因为一个愚蠢的问题被同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让他有种羞愧感。

“为了大汉,为了帝国。”百夫长满意地看了一眼那些目露凶光的属下军官,高声道,只不过这句用来鼓舞士气的传统话语里,最后那句为了皇帝被他省去了,未央宫里那个年轻而无能胆怯的皇帝不配他们为之而战斗。

“为了大汉,为了帝国。”军官们高声呼应道,然后离开回到了各自队伍中,开始指挥士兵进行最后的准备。

悠长的牧歌长调中,那些放牧的契丹汉子们赶着自家的牛羊往圈里赶,而女人们则是将收割后晒干的牧草给储藏起来,虽然现在是草原上最美好的秋天,可是一旦入冬,严寒的天气会让接下来的四个月变成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他们需要提前做好过冬的准备。

高地上的牧草里,百夫长看着落日的余晖下成群的牛羊被赶入圈后,那些契丹牧民和女人们都是躲进了简陋的栅栏后的帐篷后,打出了进攻的手势。

高地后面的浅坡上,已经整装待发的帝国士兵们翻身上马,在傍晚的夕阳中策动了战马,向着远处的营地发动了进攻。

战马在帝国士兵们的控制下,先是小步跑着,缓慢地加速着,直到距离营地不到三箭之地时,才将速度提到了最高,而这时铁蹄飞踏间,大地才隆隆地震动了起来。

营地里,契丹男人们感觉到脚下的震动,喊叫着拿着刀弓跑出了帐篷,对于常年生活在战斗中的他们来说,对于骑兵冲锋时的动静再清楚不过,暮色里一字冲锋的帝国骑兵们掀起的烟尘如同千军万马般声势浩大。

“差不多百来骑。”胡里阿朝身边的老族长说道,他是部落里的勇士,自然是最善战的,他听着那营地外冲来的气势汹汹的骑兵眉头紧锁。

“放箭。”胡里阿已自高声喊了起来,他们营地外搭起的木圈栅栏是用来防狼的,对于真正的骑兵来说,不过半人高的木栅栏,只需要策马一跳便过来了。

在胡里阿的喊声中,那些契丹男人们都是拉动了手里的骨弓,不断地开合放弦,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骑兵离他们不到两箭之地了。

混乱的营地里,女人们带着小孩子抱着自家男人的箭壶跑了出来,这些粗壮的女人手里都拿着刀,脸上表情如同母狼一样凶狠。

一阵又一阵的箭雨从营地里倾泻而出,箭矢密集,开弓的契丹男人里,大多都是连瞄准都不瞄准,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朝一个方向射箭,只是胡里阿和几个箭术高超的人才在昏暗的天色下瞄着那越来越近的骑兵队伍中冲在最前面的射箭。

契丹男人们用的弓箭引弓抛射,虽说也能射出三四百步开外,可是却已经没了什么杀伤力,他们手中用动物骨头和桑木或是拓木所作的马弓有效射程不超过一百五十步,至于要做到杀伤,恐怕得近到五十步才够。

帝国的士兵们无视了前方不断落下的箭雨,战场上所谓临敌不过三发,说得便是弓箭手前方若没有能够阻挡敌军步骑冲锋的手段的话,三轮箭后便是短兵相接。

这些契丹人射出的箭只能在五十步内对他们造成威胁,因此在那看上去似乎一波接着一波没有穷尽的箭雨下,帝国的士兵们依然策马冲锋,当冲进百步距离时,在马上弓弩齐发。

尖锐的箭啸声响起,胡里阿的脸色变了,能在如雷的马蹄声里还能发出这等破空响声的箭矢是何等强悍,“躲开,都躲开。”胡里安大声吼了起来,自己却是一个侧步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几枚箭矢,虽然狼狈了些,可是却保住了性命。

不过马上一拨箭矢,就有十几个契丹人被当场射杀或是重伤,胡里安从地上爬起来时,原本营地里射出的箭雨已经中断了,而这时那些在暮色里冲杀而来的骑兵已经离他们不到五十步,不过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就会冲到他们的面前。

“都上马,上马。”胡里安大喊着,他心里面已经知道这一回来的骑兵队伍不是普通人,根本不是过去那些来打他们牧场的其他部落能比的。

慌乱中,契丹人们翻身上马汇聚在了胡里安身边,这时候也只有胡里安才能让他们放心地跟随,每个人都是红着眼,握着刀弓打算拼命了,草原上的战争向来残酷,要是他们输了,不但会死,财产妻儿都会被人霸占,即便能侥幸活下来,也会成为牛马不如的奴隶。

胡里安策马迎向了那些策马越过栅栏闯进营地的敌人,而这时他终于能在昏暗的暮色下,看清楚这些突然杀来的骑兵,黑色的盔甲鲜明,他们挥舞的是直刃长刀,而不是草原勇士惯用的带弯弧的刀。

“那是汉军。”胡里安身后忽然响起了惊恐的喊声,这时候有人终于看到了这些黑色骑兵所打的旗幡,在草原上很多部落的贵族们会说汉话,能读汉书,但是普通的牧民却不会,但是唯有那个汉字,每一个草原人都认得,因为从他们小时候开始起,他们的长辈就会告诉他们那个字代表了什么。

胡里安满脸的不可思议,不是说汉军已经给渤海大王打败了,可为什么现在这些汉军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挥舞屠刀杀戮着他的族人。

胡里安奋刀策马,可是面对精于马上配合的帝国精锐士兵,他这个族中的第一勇士也仅仅是挡住了两名汉军劈面而来的横刀斩击后,就被后面跟上的一名汉军一刀砍断了握刀的手腕。

胡里安从马鞍上跌落时,看到的是那些黑色的汉军骑兵如同死神般收割着他们所能看到的每一个活物的性命,就像他小时候那些族里老人对他说的,汉军比恶魔都要强大,跟汉军为敌是最愚蠢的事情,草原上再厉害的英雄在汉军的刀下也跟待宰的牛羊没什么区别。

胡里安倒在了血泊中,断了手腕的他落地后直接被汉军策马踏翻在地,和其他那些被砍落马匹的族人一样,化作了铁蹄下的亡魂。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装备精良的一百名帝国骑兵就好象虎入羊群一般,策马砍杀着他们所能看到的每一个契丹人,那些契丹女人徒劳地挥舞着她们手中的刀,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最后却和拿着桑木小弓放箭的孩子一起倒在了刀光下。

被木栏圈起的牧场里,牛羊们不安地嘶鸣着,这时整个营地燃烧起了冲天的火光,当男人们被杀人不眨眼的汉军在短短片刻里屠戮过半后,所有的抵抗都化作了乌有,还活着的契丹人不管老弱妇孺,脑子里剩下的念头只有逃跑。

每一个帝国士兵忠实地履行了军官们的命令,杀死他们眼中所见的每一个敌人,哪怕只是老人,孩子,女人,都是挥刀砍下,毫不留情。

哀鸣声里,有人跪下求饶,可是迎接他们的依然是冰冷的刀锋,小半个时辰后,整座营地里一片死寂,浑身染血的帝国士兵们就如同黑暗中的修罗般,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野兽一样,充满了嗜血的凶光。

“大人,我部战死三人,伤六人,敌军全灭。”一名队正大声禀报着,这一仗他们打得极为顺利,战死的三个兄弟都是被那些契丹小孩在阴暗处用弓箭射落马后,不及提防那些女人,才战死的。

“知道了,让兄弟们先好好吃一顿。”百夫长沉声答道,在他心里,自己本该无损拿下这处营地的,因为他们是北庭精锐,是整个北方最强的骑兵,可是现在面对一个区区普通部落,都有近十人的死伤,叫他实在是心中羞愧。

所有的尸体被堆在了一起,当几名帝国士兵提着刀走进关着牛羊的牲口圈时,那些牛羊都是不安地嘶鸣了起来。

浓郁的肉香中,帝国的士兵们沉默无声地啃着手中的牛羊肉,刚才的杀戮让他们心里还有些压抑,毕竟他们虽然一直都受到最严格的训练,每个人也都在战场上杀过人,可是那和追杀一群老人,女人,小孩是完全不同的,不过没有人去质疑自己的百夫长的命令,因为他们看到了那些老人,女人,小孩里那种凶残好斗的本性。

夜幕下,玄菟郡以北的草原上,有五六处部落营地都燃着映红天空的大火,堆积如小山般的尸体堆边上,是沉默冷酷的帝国士兵。

一处更大的靺鞨营地里,王海宾用缴获的酒洗去了自己刀上的血,他和薛猛,苏文焕各自带兵进攻渤海叛军,三人分别走了不同的方向,往北走的他在路上斥候抓到了几个牧民,却是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比如渤海叛军控制的境内,因为大部落都被大祚荣征兵,实际上其大军后方的草原腹地相当空虚,尤其是那些中小部落,更是缺乏护卫的男人。

王海宾当下自然选择带着手下三千北庭精锐骑兵直接去渤海蛮空虚的后方,他是个重实利的人,只要他能够在渤海蛮空虚的后方闹出足够大的动静,不但可以削弱渤海蛮的战争潜力,同样也能调动和玄菟大营对峙的渤海叛军主力,给薛猛和苏文焕制造机会。

“大人,所有的牛羊已经全部宰杀放血。”王海宾身旁,一名校尉挎刀而来,满身的血腥味,他刚才可是带了五十名士兵,杀光了这处营地里的所有牛羊,除了他们要征用的马匹外,这处靺鞨人的牧场营地里,再没有其他活物。

“做得很好,记得派人放哨,不要有任何放松。”王海宾点了点头,将洗好的刀擦干后放回了刀鞘,朝手下校尉道,他此次进入渤海蛮的后方后,大胆地分兵,就是要打那些草原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是,大人。”校尉应道,如今他们身处敌境,确实大意不得,哪怕他们刚刚歼灭了一个千人部落。

第一百零七章 三路

第一百零七章三路

百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横亘在平原上,前后是超过五千的护卫士兵,莫奴呼原先是个奴隶,不过渤海叛军起兵之后,杀了他原来的主人,于是他就成了一名叛军士兵。

在为数众多的渤海士兵里,莫奴呼是个异类,虽然他看上去长得颇为粗壮,但实际上他是个胆小的人,所以当初和他一起的奴隶大多数已经是渤海叛军里的小军官,他却依然只是个小兵,而且还被赶到了地位最低的辎重队里。

莫奴呼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所以在大多数草原男儿看来辎重队不能上战场杀敌,只能干最苦最累的体力活,可在他眼中却是最好的差使,因为在辎重队里他只要把活干完,就有东西吃,也不必上战场去拼命,那些在他面前自称勇士的人到现在没有几个还活得好好的。

原本这样的生活,莫奴呼以为可以一直安安稳稳地继续下去,可是现在他却和其他人一样都得拿着硬木长枪,提心吊胆地守在大车边上,随时都得警惕那些很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杀出来的汉军。

就莫奴呼所知道的情况,这半个月里,起码有三拨往前线运送粮食的辎重队被汉军杀了个干净,当侥幸逃出来的幸运儿带着人再返回时,看到的只是血淋淋的一堆人头和被焚毁的辎重车马的残骸。

虽然这样的事情,草原上的部落互相打仗时也经常干的,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像汉军那样如此高效,而且杀戮得如此叫人心惊胆颤。

所以对于胆小的莫奴呼来说,原本在辎重队的好日子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即便现在他身上套着原来穿着嫌又闷又累赘的皮甲,可也无法让他心里踏实点。

“我就知道,那些蠢货迟早会把我们害死。”莫奴呼边上,一个有些年纪的靺鞨人嘴里骂骂咧咧着,可还在半个月前,莫奴呼却经常听他叫唤,说如果他再年轻十岁,他一定能砍下几个汉军的脑袋,去那些勇士的军营里,喝酒吃肉,玩年轻的女人。

“你才是个蠢货。”想到平时这个混蛋没事就奚落自己,莫奴呼心中暗自骂道。

辎重队伍里,和莫奴呼一样的辎重兵,本就是各部的奴隶出身,他们对于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忠诚心,反正他们是和牛羊一样的‘牲口’,因此整个辎重队伍里几乎没什么士气可言。

甚至于连在他们边上护卫的五千渤海士兵也是神经紧张,他们的大王死了,死于回鹘人的袭击,谁都知道草原会盟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这时候全军都处于混乱中,好在还有孙万荣这个大将军压住了场面,不过现在突然冒出来的汉军却也足以叫渤海叛军陷入一种焦躁和恐慌的情绪中。

距离平原上渤海叛军的辎重队十里外的林地里,薛猛坐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从腰间的牛皮囊里取出了新鲜的肉条喂着站在自己肩膀上的猎鹰。

王海宾去了渤海蛮空虚的后方,而他也不愿意跟苏文焕去争那什么先锋,所以便亲自带着三千人来抄掠渤海蛮的粮道。

虽然渤海蛮是靺鞨,契丹,女直等各草原蛮子所拼凑出来的国家,但是他们中不少可不能算是游牧民族,有些是渔猎民族,他们同样会种地,不过还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换句话说,他们同样吃粮食谷物。

而且渤海蛮大军云集,后勤供给即便能用蓄养的牛羊代替,可是马匹所需要的草料也是个不小的数字,薛猛正是掐准了这一点,才仗着手下骑兵全是精锐,来去如风才大胆地直接抄掠渤海叛军的粮道。

“去。”喂完肩膀上的猎鹰后,薛猛放飞了出去,他是个玩鹰的高手,这头猎鹰更是他当初在长安花了重金才驯养出来的,极有灵性,用来侦查敌情动向最好不过。

“大人,咱们还打不打?”见薛猛这个主将放了鹰,一旁的一名校尉才上前问道,自家主将养的那鹰可是凶得狠,他可不想平白脸上给抠出几道血印子来。

那名校尉一开口,边上几个校尉和百夫长都是一下子围拢过来,看向薛猛,他们之前打了三仗都是大获全胜,这一次可是跟上了更大的猎物,没理由不吃下去。

“打那是肯定要打的,不过不是现在,咱们的猎物可不止眼前这些。”薛猛朝一众手下军官笑道,他可不是苏文焕那个炮仗,给人一点就着,虽说他们要是硬吃那近七千的叛军队伍,也不是不行,不过伤亡肯定不小,他没必要这样去硬拼。

什么样人的带什么样的兵,能给薛猛挑上的帝**官自然也不是一群只知道蛮干的,听完薛猛的话,再想到自家这位主将那头有灵性的猎鹰,都是心中清楚,那叛军辎重队不过是个诱饵罢了,想要引他们进攻。

“看起来那些大车里装得未必是粮食。”帝**官中,有人已自开口道,既然是充当诱饵,除了要引他们上钩,还起码得拖延住他们。

“不管他们车里装得是什么,那些蛮子都死定了。”薛猛沉声说道,而他说话时,手下帝**官没一个敢发出声响,三次战斗,三次完胜,都让他们已经服了这位年轻的主将。



玄菟大营以北二十里,渤海蛮大营,自从大祚荣死后,当夜早就带着手下离开的孙万荣在那之后顺利地收拢了从回鹘铁骑的夜袭里逃出来的那些残兵,并且当场就压服了这些原本属于渤海蛮中的精锐部队,至于那些同样逃出来有可能和他争夺大权的将领都被他杀了。

带着整编后的残军回到渤海蛮的大营后,孙万荣封锁了大祚荣的死讯,接着就以大祚荣之名召集各营和各部的将领到王帐议事,而孙万荣自然是用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手段铲除异己,他本是契丹人,大祚荣虽然也防着他,可他还是在渤海叛军里拉拢了一批人,而且就是唐王府也同样在渤海蛮里有扶植的人,两相一结合更是让孙万荣如虎添翼。

渤海蛮说穿了不过是辽东以北各部被大祚荣以靺鞨人为主强行捏合在一起的,除了靺鞨人之外,其他人对于大祚荣的死并不在意,他们相信得是弱肉强食,既然大祚荣死了,那只能说明他不够强,而孙万荣既然有那个实力,便是做王又有何不可。

孙万荣成了渤海叛军实际上的主人,可他却并没有称王,他已经把自己卖给了唐王,如果没有唐王的支持,他根本撑不过帝国的进攻,他相信那个郭虎禅绝不是好对付的人,之前新罗叛军被歼灭近三十万,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孙万荣还是没有想到,本该在乐浪郡的郭虎禅会如此快的带兵北上,他手下的先锋更是胆大到直接在他二十万大军营外不到五里的地方扎营,甚至主动派兵挑衅。

“这个郭虎禅,用兵真是不可以用常理度之。”孙万荣的营帐里,看着对面的原义,孙万荣开口道,郭虎禅帐下的先锋骑兵还有那带兵将领极其猛锐,这三天里双方试探性地打了几战,都是以他这边完败而告终,如今更叫他头疼的是,还有一股汉军骑兵出现在了他大营后方,抄掠粮道。

“郭虎禅此人,确实是一劲敌。”原义答道,草原三大势力,渤海蛮这一支如今等于已是他们唐王府的人,而剩下的回鹘人和薛延陀人,他们则是支持回鹘人,原本按照王爷的设想,他们和草原统一后的新霸主一起向帝国发难,不过现在这个设想,却遇到了郭虎禅这个最大的麻烦,要是不能获得渤海蛮的骑兵,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原先生,可了解此人。”对于郭虎禅,一直都在北庭的孙万荣也只是听说过些传闻罢了,以前他并不当真,而现在那些传言他已信了大半,不过他也相信以唐王府的能力,郭虎禅这样的人,他们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此人来历成谜,说是凉州的宗室子弟,但是却不太像。”原义答道,实际上郭虎禅当初在长安名声鹊起时,就有王府的探子注意到,不过那时的郭虎禅分量也没到需要特别重视的地步,直到他和细柳营一起北上,之后却是忽地带兵横扫新罗叛军之后才让他们觉得这是个绝不可以忽视的人。

听着原义的话,孙万荣皱了皱眉,他没想到竟然连唐王府都不知道这个郭虎禅的底细,只是得出个此人绝不简单,乃是大敌的结论。

“原先生,现在你该告诉我王爷是打算怎么打这一仗的了吧?”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孙万荣也只能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不过是刚刚控制渤海蛮,如今大军军心浮动,要是对面玄菟大营的汉军配合郭虎禅一起出营猛攻,恐怕他只有败亡一途。

“王爷要的是消灭郭虎禅所部,如今北庭都护府的精锐军力几乎大半在他手下,只要他和他手下的军队被歼灭,帝国在整个北方想要再翻本就很困难了。”原义笑着说道,为了这个计划,王爷可是奇招迭出,才布了这个局,等郭虎禅自己跳进来。

“这个我清楚,但问题是怎么做?”孙万荣有些不耐烦地道,他本是北庭都护府的人,自然清楚北庭军力如何,当日玄菟大营的两万精锐主力被他出卖后全部战死于山谷后,北庭军力可以说是失去了近半的战力,要不是郭虎禅手下那支以长安老兵和北庭都护府本部的精锐骑兵为主,辅以及各地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组成的军队迅速平定了新罗叛军,恐怕玄菟和乐浪二郡早就被他们给打下了。

“郭虎禅此人,我们虽然了解不多,但是观其用兵,看似稳健,实则爱兵行险招。”原义沉声说道,他是谋士,行军打仗他不擅长,但是说道分析谋划,却是他所长,更何况他还得了李保的密信,里面更是详细提及了郭虎禅,自然让他底气更足些。

“这一次他带兵迅速北上就是明证,而且先锋军还兵分两路,一路正面挑衅,一路抄掠我方粮道,不可谓不险。”原义眯起了细长的眼睛,郭虎禅手下全是精锐,所以敢这般大胆地用兵,但也可说是建立在绝对的信心上面,就目前渤海蛮大营里的情况看,要是没有王爷出手,渤海蛮十有**难逃被击破的下场。

“孙将军,你只需要按兵不动,等到适当的时机,带领主力撤退就行。”原义想到自家王爷里所叮嘱的内容,朝孙万荣稍微透了些底。

孙万荣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唐王这是要拿渤海军当诱饵,来调郭虎禅这条大鱼,虽说这无可厚非,可孙万荣还是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如今大营里,还有二十万的军队,距离入冬连两个月的时间都不到,唐王居然如此笃定他们这二十万大军连两个月都撑不下来,实在是叫他心里有些不忿。

“我知道了。”孙万荣并没有把自己的不满表示出来,只不过心里面却不信郭虎禅真地能带着区区三万多人就能把他这二十万大军击溃,哪怕他什么都不做。

看到孙万荣眼里那一闪而逝的不服,原义不由心里冷笑,王爷看人果然是准,这个孙万荣确实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过他也正需要这种效果,到时候孙万荣必定出尽全力来对付郭虎禅,只有这样当孙万荣被击败的时候,郭虎禅才会相信自己大获全胜,而失去警惕进行追击。

孙万荣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在原义的算计里,只是盘算着要如何让唐王看看自己的本事,也叫这个原义知道他孙万荣可不是金氏那些废物那么不中用。

送走原义之后,孙万荣一个人坐在羊角灯前,看着灯下那幅地图,想到如今大营前那支汉军骑兵的耀武扬威,却是冷笑了起来,这些汉军骑兵固然是精锐之士,可是终究人少,他要是不顾伤亡地围攻,就算不能全歼了这股汉军骑兵,也至少能将其重伤。



渤海蛮大营外,汉军营中,苏文焕擦拭着自己的陌刀,虽说这三天里和那些渤海蛮子打了几仗,可那些渤海蛮子倒是贼精得很,根本没敢派大队人马跟他交战,不过是几十上百骑的试探,虽然他每战全胜,可也是没什么好值得称道的。

“大人,渤海蛮子龟缩着不出,再这样下去,咱们可是肯定不如…”苏文焕身边,他从刑国公府里带来的亲兵却是忍不住道,要知道他们自从到了之后,那些渤海蛮子就一直好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出来,就是跟他们交战,顶了天也就一两百骑出战,再这么下去等中军到了,恐怕他们三千人也就那三百颗不到的人头功罢了。

“少他娘废话,渤海蛮子当缩头乌龟不肯出来,你也只有等着,你当你家大人我是傻子那,闲着没事去撞乌龟壳玩。”苏文焕却是骂道,自己府里的亲兵,他自然是没什么顾忌,更何况如今帐中也没外人。

“薛猛,王海宾他们那两路到时候人头功多了又怎么样,没咱们在这里,他们能打得那么轻松。”苏文焕不过是看着粗,可其实一点也不粗,他心里自有一笔账算着。

“大人说得是。”那亲兵讪笑道,他不懂那么多弯弯绕,反正自家少爷说有那么个道理那就是了,他也不过是嫌这三天仗打得不过瘾罢了。

“行了行了,少拍我马屁,给我传令下去,放哨的,巡营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孙万荣那贼胚子不是个好鸟,也不是那些蠢得跟猪一样的蛮子,得提防着点。”苏文焕放下了擦好的陌刀吩咐道。

“是,大人。”那亲兵领命后退出了帅帐,他可是清楚自家这位世子的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乌龟壳子,我看你能缩到几时。”等那亲兵离开后,苏文焕一个人看着沙盘里那营垒造得很是扎实的渤海叛军,冷笑着说道,薛猛和王海宾那两路人马到时把动静一闹大,他就不信那些渤海蛮子还能当缩头乌龟,躲在这龟壳子里。

这时远在数百里之外,黑暗的天空下,薛猛带着两千帝国士兵牵马出了藏身的林地,他如今先去解决那跟在叛军辎重队后面自以为是猎人的猎物。

清冷的月光不时透过云层照下,牵着马的帝国士兵们在月光下如同笼罩上了一层银辉,在半人高的牧草里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

那三千名渤海叛军的骑兵部队距离他们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大约在四十里外,对于这些精锐的帝国士兵来说,四十里用走的也不过是两个时辰的事情罢了,而这可以让他们节省马匹的体力用于作战。

旷野里,两千人的帝**队在黑暗中如同幽鬼一般,没有半点声响发出,这让薛猛很是满意,他相信自己麾下的这些帝国士兵就是比起两朝时的帝**队也不差多少。

第一百零八章 草原上的小人物

第一百零八章草原上的人物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名接着一名的帝国士兵从假寐中醒了过来,半夜的跋涉之后,每个人都披着毡布休憩了一个时辰。

静静流淌的河岸边,高大的战马们被帝国士兵们牵着,低下脖子饮着水,现在他们人已养足精神,战马也都喂饱,接下来最后要做的只是策马冲杀,闯进那些渤海蛮子的营地里,大开杀戒。

薛猛翻身上马,他手中提着马槊,看着前方黑暗处里依稀显露出轮廓的渤海蛮营地,目露凶光,在他身后,沿河的一侧,两千名帝国士兵翻身上马,分作两个千人队,从左右两个方向朝远处的渤海蛮营地缓缓策动了马匹。

先是悠然地步前进,接着度慢慢快了起来,然后两个千人队的帝国骑兵就那样在黑暗中拉开了一字的阵形,就好像黑铁般的铁梳般横亘大地。

空旷的黎明荒野中,惊雷般的马蹄声响了起来,那沉闷的声响就如同夏日的暴雨,只是片刻间就已经是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睡梦中,猛然间震动起来的大地让渤海蛮营地里的渤海士兵们都是被惊醒了过来,而这时简单的营地前负责放哨的士兵更是直接从瞌睡中醒来,他们看着前方依稀有了一丝天光的黎明下,那影影幢幢的如潮骑影,都是被吓呆了。

“敌袭。”一名放哨的渤海士兵最先回过了神,失声间他已下意识地解下了腰里的号角,大声地吹响了起来。

这时候营地里,已经有走出帐子的渤海士兵,他们拿着各自的刀剑,一脸的惊慌,他们都是渤海叛军里的精兵,要不然也不会来当跟在辎重队后面的黄雀,那闷雷般的铁蹄声是只有整齐冲锋的骑兵才能出的动静。

“全都上马。”那些渤海叛军里的军官很清楚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大声吼叫着,让手下的士兵赶紧上马,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汉军突袭,而且他们的营地又非常简陋,根本难以依靠营地来抵挡汉军的铁骑。

整个渤海蛮的营地里都乱了套,即便死在孙万荣手里的大祚荣在起兵叛乱之后,想要把渤海叛军变成一支拥有钢铁般纪律的军队,但是他做不到,除了少数精锐军队以外,大部分的渤海叛军仍然只是一群临时拼凑的部落联军。

混乱中,帝国骑兵们在马上的第一阵箭雨轻易地在营前五十步外划过了天空,分散地落在了营地各帐和之间的空地上。

帝国的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但是在混乱的渤海蛮营地里,每一个被射杀或射伤的渤海士兵都加大了那种混乱以及随之而来的恐惧感。

一个百人队的帝国骑兵,直接冲杀进了渤海蛮营地的正面大门,那些守夜的渤海士兵虽然拔刀反抗,可是却如同在暴虐的大海里飘摇的孤舟一样,在帝国骑兵的铁潮里,很快被拍得粉碎,连浪花都没有溅起,就沉没了。

“杀。”伴随着刀锋撕裂血肉的声音,是帝国士兵如同夜枭般的嘶吼声,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杀气。

从马上落下,堕马的帝国士兵在地上滚了几下后才卸去了冲劲,他从地上翻身爬起,灵敏地躲开了一名粗壮的渤海士兵的弯刀,虽然这些蛮子处于混乱中,甚至于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击,可他们中依然有那些异常凶悍的在顽抗着。

“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薛猛高声呐喊着,状若疯魔,浑身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他策马间,手中的马槊将一个特别凶悍的粗壮蛮子给一槊刺透了身体,将他钉死在了地上,拔出马槊后,朝那个差点死于这个渤海蛮子刀下的帝国士兵大声道,“找到你的兄弟,和他们一起杀敌。”

薛猛横槊在身后,然后朝身后的帝国士兵大声道,“亲兵队随我冲杀。”说完已是策马朝前而去,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击穿渤海蛮子的大营,然后将其大营分割后全部围歼。

天边渐渐地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天光也更加亮了,浓重的血腥气在风中飘散,这时的渤海蛮营地里,除了一开始见机不妙,几个算是机灵的渤海叛军军官带着自己手下的士兵逃出了大营外,剩下的都在混乱中被帝国骑兵们击穿大营后包围分割,几乎都是各自为战,根本没有什么抵抗之力。

晨曦下,浑身浴血的帝国士兵几乎已经全部下马步战,薛猛更是身上的铁血如雨水般滴落,整个人浑身都包裹在一层血色中。

“拼了,跟汉军拼了。”那些还活着的渤海士兵中,那些心知必死的军官或是原来是部落里的勇士,都是大声呼喊着。

帝**队对于叛军向来都是赶尽杀绝,在草原上那些故老相传的故事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所有敢于向帝国起挑战的草原英雄连同他们的部落都被完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灭,即便你愿意投降,但哪怕你扔掉武器,跪在汉军的脚下,匍匐哀求,他们依然会毫不留情地砍掉你的脑袋。

对于每一个草原男儿来说,既然选择了对抗帝国,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其他路,要么打道汉军,要么被汉军杀死。

负隅顽抗的渤海士兵对于帝国士兵来说,固然是一群没有什么军纪和阵形的蛮子,可是当他们选择拼命时,却是最凶狠的敌人。

百夫长和十夫长们高声呼喊了起来,这些支撑帝**队的中下级军官,并没有在战场上盲目地和那些困兽犹斗的渤海士兵角力。

“弓弩手,举枪列阵。”在百夫长们的调度下,帝国士兵调集了弓弩,对于那些聚在一起负隅顽抗的渤海士兵先是一轮凶狠的齐射后,接着便是举着骑枪用重步兵的推进方式将剩下的渤海士兵全部刺成*人串。

当太阳完全升起来时,战场上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当最后一名抵抗的渤海士兵被五根长枪刺穿身体,钉在地上的时候,整个战场上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渤海士兵。

薛猛大马金刀地坐在亲兵从边上帐里搬来的马扎上,卸下了身上盔甲,让随军的军医官为自己处理伤口,那些渤海蛮子拼起命来果然够劲,杀起来可比那些没用的新罗人过瘾得多。

“大人,此战,我军共歼灭敌军两千三百四十七人,阵亡一百九十二人,伤七十七人。”片刻后,已是有领命而去的军官回来,大声朝薛猛禀报道。

薛猛眉头皱了皱,这一战他虽然说是大获全胜,可他却是以精锐奔袭毫无防备的叛军,没想到最后居然阵亡了将近两百人,要是正面对决的话,恐怕他固然可以取胜,但是会遭到更大的损失。

“这些蛮子,果然是我汉人大敌。”薛猛自言自语道,只是脸上戾气更重,草原贫苦,那些蛮子从生于苦寒,又只知道好勇斗狠,只要他们强大,必然会南侵帝国,文皇帝修文之世,只不过放开了原本套在这些蛮子的铁链才二十年不到,他们就已经公然反叛。

“这等胡蛮皆是人面兽心之徒,为了我汉人太平,当尽数屠之。”薛猛杀气腾腾地说道,然后站了起来,披上了衣服,朝身边一群军官道,“战场,半个时辰后出。”

随着薛猛的命令,帝国士兵们割下了人头后,便整队离开了战场,只是留下了遍地无头尸的狼藉战场。



傍晚,一路狂奔逃命的渤海骑兵方才追上了前面充当诱饵的辎重队伍,几伙逃出来的人马合在一起,竟也有五百多骑,不过这些平时在渤海叛军里自诩勇士的骑兵们个个都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言战。

营帐里,莫奴呼死死地抓着自己的那杆用木头枪,却是不时地看着帐子里那个负责管着他们的十夫长,他对于危险向来敏锐得很,刚才那些仓惶逃来的家伙,不就是前阵日子还耀武扬威的那些军中精锐,可如今却变得如同丧家之犬般惊恐,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肯定是被汉军打成这样的。

莫奴呼不想死,他是胆怕死,但是为了活下去,他却也能做出些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和莫奴呼同帐的奴隶兵里,大部分都压根没想过跟汉军打仗的事情,连那些勇士,贵族都不是汉军的对手,他们上了战场也就是送死的命。

“我不想死。”莫奴呼忽地说话了,他的话让原本有些死寂的帐子里有了生气,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那个原本整天叫嚣着什么时候要杀汉军离开辎重队的十夫长也保持了沉默。

“那些刚才来的人我知道,他们是王帐下面的骑兵,个个都是各部的勇士,我还给其中一个大人喂过马。”莫奴呼看着十夫长没有一巴掌打断自己,胆子又大了一些,他开口说道,“他们应该有三千人,可是现在却只剩下五百人,其他人肯定被汉军杀光了,很快那些汉军就会打过来,把我们也杀光,一个也不剩。”

莫奴呼的话让帐子里每一个人的心都被揪紧了,有几个人更是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些被汉军袭击后的辎重队的场景,脸上都是露出了恐惧。

十夫长没有像以往那样大骂莫奴呼,然后赏他**掌或是鞭子,因为他知道莫奴呼说得都是实话,他也看到了那些逃回来的王帐下面的骑兵,他还跟其中一个认识的人说了几句话,虽然时间很短,也足以让他知道他们的队伍被汉军突袭,逃出来的就他们这些人,如今他们这辎重队已经变得危险起来。

“跟汉军打仗,我们都会死,而那些贵族和勇士们会骑着马把我们扔给汉军,然后自己逃跑。”莫奴呼边上,一个奚人奴隶忽地说道,他的年纪不大,看上去有些精明。

听到他的话,边上的人都是脸上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谁都知道那些贵族是什么德性,他们这些辎重兵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群奴隶,那个叫五长的奚人说得对,汉军真地杀来,他们肯定会被当成炮灰扔到汉军前面,用他们的人头来给那些贵族老爷们争取逃命的时间。

“所以要活命,我们就得逃跑,现在就逃跑。”莫奴呼咬了咬牙说道,辎重队里用的是连坐法,大家互相监视,他要是一个人逃跑,一旦被现,就立刻是砍下脑袋吊起来示众的下场,所以他想要逃跑,就要把这同帐的人都给拉下水。

莫奴呼话刚说完,周围的人除了奚人五长外,其他人都是变了脸色,尤其是那十夫长他几乎就要跳起来一巴掌把说胡话的莫奴呼抽翻在地上,可是他想到莫奴呼和五长的话,却是又心里犹豫起来,才没有动作。

而这时其他几个人都是互相看了几眼后,却是默默地往莫奴呼和五长身边靠了靠,然后目光凶狠地盯着了十夫长,他们若是要逃跑,恐怕这个十夫长会是最碍事的。

似乎感觉到了手下那些奴隶兵的杀意,阿卜达开了口,“你打算怎么逃,我们有十个人。”

阿卜达一开口,莫奴呼松了口气,看起来十夫长也是心中清楚,没有把他给杀了去邀功的心思,于是他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可以装作去换班的哨兵,然后逃走。”

莫奴呼的主意很简单,可是对于众人来说也已经足够,辎重队和那五千护卫军队是分开的,晚上的防备也不甚紧密,他们冒充换班的哨兵确实是可以悄悄地溜出营地,到时他们只有十个人,晚上往牧草里一钻,鬼都找不到他们。

“那就这样干。”阿卜达沉声道,拿了主意,然后第一个躺下假寐,其他人也都是跟着躺下了,不过却是互相看着彼此,生怕有人会去告密。



黑暗的天空下,蜿蜒的队伍朝前默默无声地前进着,薛猛骑在马上,满脸的杀气,修整了半天之后,他就带着麾下的帝国士兵开始日夜兼程朝渤海叛军的辎重队行军而去,白天清点战果之后,他知道起码有几百渤海骑兵逃走了,他们很可能会去找自己的辎重队伍,然后给他们示警。

薛猛可不想就这样失去了最大的猎物,那接近七千人的渤海蛮子的辎重队,他志在必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打击渤海蛮子的士气,让他们前段时间积累的军心彻底消失。

黑暗中,莫奴呼看着起来的阿卜达,也站了起来,这时候整个帐子里的人都醒了过来,所有人都彼此互相盯着,阿卜达看着投来怀疑目光的几人,只是低声道,“该走了。”

莫奴呼,五长和其他人跟在了阿卜达左右和身后,各自抓着长枪,五长更是握着腰里别着的匕,目光死死地盯着阿卜达的背心,只要这个十夫长敢有异动,他就一刀要他的命,就是死也拉个垫背的。

阿卜拉知道自己背后那些手下心里想得是什么,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了起来,一路上没人吭声,不过拿枪握刀,看上去倒和那些换班的哨兵队伍没什么两样。

当成功地穿过几处营地,到了前营大门的时候,莫奴呼他们的背后都紧张地湿透了,看着前营大门口那火把照出的火光,阿卜达领着众人拐进了边营。

阿卜达第一个带头翻出了营地,因为他知道自己若不是第一个,只怕会立刻挨刀。

看到阿卜达翻出营之后,其他人也个个都是连忙翻营而出,当五长最后一个翻出营,那靠里的营地里正出来一个撒尿的,吓得莫奴呼他们脸都白了,一个个都是蹲在草里,一动都不敢动,直到那人撒完尿回了营帐才敢慢慢动起来。

心翼翼地走出了半里地后,莫奴呼他们才松了口气,直起了腰,朝着南面的方向逃去,大家都清楚,这时候要散伙的话,谁都活不了,只有聚在一起,他们才能成功地逃走。

“你打算去哪里?”五长主动靠近了莫奴呼,虽然这个长得很壮的家伙胆子很,可却是个聪明的家伙,跟他一起好过跟其他傻蛋一起。

五长说话的时候,阿卜达也靠近了,他看得出这个五长不是普通人,而且现在离开了辎重队,他这个十夫长就什么都不是了,他可不想哪天晚上突然被人给杀了。

“我打算逃去帝国。”莫奴呼想都不想地答道,“冒充室韦人,或是奚人也行,到了帝国哪怕当个奴隶也比留在草原强。”

听了莫奴呼的话,五长不禁愣了愣,他没想到莫奴呼就这点志向,逃到帝国居然还想着当个奴隶,要是他就会想办法去投军,草原上那些贵族都是群蠢货,和帝国开战也只有这群蠢货才会给大祚荣这样的人给蛊惑了。

阿卜达听到两人是商量往哪里逃,不禁松了口气,不过这时候他猛地定住了身形,心里头泛起了一股好像被猛兽盯住的恐怖感觉,而他边上的莫奴呼和五长也都是看着四周忽然出现的骑影,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第一百零九章 上官婉儿

第一百零九章上官婉儿

“混帐,曹少钦,这样的消息,你居然到现在才报上来。”未央宫的含元殿内,郭元佐看着面前的曹少钦,脸涨得通红,苍白的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曹少钦低头站立,没有说任何话,就在半个月前,长安城里忽然传起了传言,说当年景武太子并未死于河中,而是被奸人所害,更是隐指如今远在辽东的郭虎禅便是景武太子的儿子。

当时曹少钦从李业嗣那里知道这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郭虎禅的身份暴露了,可是李业嗣却让他稍安毋躁,于是两家联手,暗中查起散布传言的人来。

曹少钦虽然一直都想方设法想要瞒着郭元佐,因为对于气量狭的郭元佐来说,即便只是‘传言’,也足以让他把郭虎禅当成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可是曹少钦终究难以遮拦得住,在拖延了三天时间后,他不得不进宫向郭元佐禀报,要是再等下去,恐怕连他也会被郭元佐猜忌起来。

“皇上,这传言起得突兀,更何况郭副都护如今在北庭前线,卫王亦是已经到了北庭,臣不得不慎重。”曹少钦等郭元佐骂完之后,才开口答道,其中话语间更是将矛头转移到了郭廷烈身上。

“哼。”郭元佐冷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曹少钦的解释,对于什么景武太子后人的说法他是嗤之以鼻的,倒是他那位卫王叔和那个郭虎禅看上去私有若无的关系更叫他在意。

“什么景武太子的后人,朕看那个郭虎禅不过是我那位王叔不知道跟什么下溅的女人生下来的野种罢了。”郭元佐自语间骂道,语言刻毒,曹少钦低着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厉色,要不是郭元佐这个皇帝现在还不能轻易动他,他根本不会让这个废物这般在他面前辱及郭虎禅。

郭元佐骂了一阵之后,却是朝曹少钦道,“那个郭虎禅暂时还不能动他,派你手下最好的人手去北庭,给朕盯着他。”

郭元佐如今并没有控制朝野的能力,而曹少钦这个内廷缇骑司的指挥使成了他强的几张牌之一。

“是,皇上。”曹少钦应声道,只要郭元佐还没有直接对郭虎禅下手的意思,他暂时还能服从郭元佐的命令。



长乐宫里,贺氏满面冷意看着殿内到齐的几个老功臣,郭虎禅的身份居然成了长安城里的市井传言,如何不叫她恼怒,郭元佐这个皇帝尽管没有实权,可是一旦他若下定决心要对郭虎禅下手,后果也不是她所能想到的。

“太皇太后,我敢以性命担保,魏大人他们绝不会做出那等事情来。”贺正阳看着如同母狮般怒的姐姐,站了出来说道,他不相信魏叔玉,长孙谵他们会把郭虎禅的身份说出去。

看着自己唯一还活着的兄弟站出来给其他人说话,贺氏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她刚才那般姿态也不过是要借机敲打某些人,免得他们又自恃甚高,做出些蠢事情来。

“太皇太后,此事也未必全是坏事。”魏叔玉说话了,说起来当他知道长安城里居然传起郭虎禅身份的传言时,心里也是吃了一惊,甚至于为了猜测是谁泄露了郭虎禅的身份而几天没睡好,不过如今他倒是不急了。

“你说,怎么不是个坏事法?”贺氏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心情被魏叔玉的话又给撩拨起了火气,这时殿内其他人都是看着魏叔玉,给他捏了把汗,太皇太后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不过要是你理亏,那可有得乐子瞧了。

“殿下的身份迟早都是要公之于天下的,要是到时候突然间说殿下是先太子之后,当为天子,恐怕天下难免非议,甚至于到时候会认为殿下是我等的傀儡。”魏叔玉并不慌张,只是朗声道,“倒不如如今将错就错,让天下人都知道殿下的身份,不管有多少人相信,都不要紧,只要天下人都知道就行了。”

长孙谵并没有说话,魏叔玉说得没有错,殿下的身份代表了皇统正朔,更是他们能拥有大义的根本,既然如今已有那传言,郭元佐必然会心生猜忌,迟早都会对付殿下,倒不如现在索性让这件事闹得更大。

贺氏看着一脸沉稳的魏叔玉,想了他的话片刻后才道,“算你讲得有道理。”

“要将此事从坏事变成好事,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长孙谵终于开口了,魏叔玉的想法是不错,可是除了皇帝以外,还得考虑到文官集团,他们未必愿意旧事重提,来破坏局面。

“有什么不容易的。”苏全忠看向了一开口就不是好话的长孙谵,他向来跟长孙谵不对付,当年一样,现在还是一样。

“这事情,要做起来,不能急,也不能太缓,又要控制个尺度,如何容易。”长孙谵看了眼对面瞪着自己的苏全忠,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行了,都别吵了。”看着苏全忠牛眼一翻,就要跟长孙谵争论,贺氏忽地打断道,这时殿内众人都向了她。

“总之回去后,都给哀家打起精神来。”贺氏这时候说了一句显得有些奇怪的话,就摒退了殿内众人。

“老叔,太皇太后是个什么意思?”等贺氏离开后,不太明白贺氏意思的苏全忠却是拉着贺正阳问道。

“太皇太后恐怕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了。”长孙谵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算是提醒苏全忠。

“你不说我也知道。”苏全忠听了长孙谵的话后,才明白原来贺氏的意思是要他们随时做好动宫廷政变的准备,不过他嘴上仍是口硬道。

和苏全忠怄气不是一回两回的长孙谵自然清楚苏全忠的脾气,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只当全没听到他的话。

贺正阳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当然知道自从上次出了行刺未遂的事情后,自己这个姐姐看着表明仍是没什么,可是心里面却是巴不得让郭虎禅快些从北庭回来。

这时候只要是外力稍微一推动,自己这个姐姐恐怕就会不惜代价地动宫廷政变,把郭元佐这个皇帝给废了。

看着并没有表态的贺正阳,长孙谵和魏叔玉都是对视一眼后,了然于心,这位老世叔看起来还是不赞成轻易动宫廷政变的,不过如果局势真地恶化到了某个地步的话,这位老世叔绝对会不计一切地用最直接的手段完成他们的目标。

一个时辰后,长乐宫的寝宫内,上官婉儿站在贺氏这位太皇太后的面前,一脸的心翼翼,她本是太后韦氏身边最得宠的女官,可是贺氏这个太皇太后还驾长乐宫后,太后韦氏几乎是一朝失势,让她深为清楚面前和普通老妇无甚两样的太皇太后是个多么厉害的女人。

上官婉儿是个聪明的人,韦氏失势后,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和韦氏划清关系,转而投靠贺氏这个太皇太后,而是继续留在韦氏身边服侍,原因无它,只是因为郭元佐这个皇帝是韦氏的儿子,而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即便贺氏再厉害,也没有几年活头,到时候长乐宫的主人还是韦氏。

可以说上官婉儿想得很对,可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之后的局面竟会和她当初所想的大相径庭,郭元佐这个皇帝几乎是被架空,而贺氏看上去越活越精神,倒是比起好色的皇帝能活得更久些。

两年时间里,上官婉儿不是没想过再去投靠贺氏,可是却苦无机会,因为她和韦氏在所居住的宫殿里形同被软禁,直到今天,她才被带来见到了贺氏。

“你祖父当年也是朝中老臣,你父亲更是死于国战的忠烈之士。”贺氏看着面前年已近四旬,但是望之却如二十许的上官婉儿也算是名门之后,她祖父上官仪是太祖皇帝时最早的一批科举士子,其父上官庭则是她丈夫太宗皇帝当年朝中的将领,后来战死于河中战场,上官家虽然说不上多么显赫,但也称得上是功臣世家。

上官婉儿当年颇有才名,贺氏也想过把上官婉儿许给儿子为侧妃的想法,此时看着面前和当年相比,变得已经富有心计的上官婉儿,贺氏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何去何从,你自当清楚。”

上官婉儿的心里一沉,她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给她最后的机会,她若拒绝,恐怕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她一个女官,死在宫里也不会有人过问。

“婉儿知道。”上官婉儿的声音清脆悦耳,只是却没有了平时的那种清高和过去的意气飞扬,在贺氏面前,她依然如同当年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儿。

看着做出了明智选择的上官婉儿,贺氏心里并没有高兴起来,只是感叹又一个曾经纯真的女孩儿在权势中染上了一身污泥,再也不复当年的那种善良。

“你回去,她会告诉你该做些什么。”贺氏语气平淡地吩咐道,然后身边一名看上去很是普通的宫中老妪走到了上官婉儿的身边。

“是,太皇太后。”上官婉儿轻声应道,她敏感而聪慧的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贺氏要她做的事情,当她再抬起头来时,脸色已有些白。

第一百十章 孙万荣的决心

第一百十章孙万荣的决心

渤海叛军大营,随着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一向沉稳的孙万荣也沉不住气了,辎重队和派出去伏击汉军的骑兵吃败仗在他的意料之内,可是他绝没有想到过竟会输得那么惨,一万人的军队最后能够逃出生天的不到两千。

更坏的坏消息是另外一支汉军骑兵居然大胆地杀到了渤海蛮的腹地,专门屠戮那些中部落,袭击大部落,所过之处,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寸草不生,就连蓄养的牛羊马匹也被同样宰杀殆尽,当真是做到了鸡犬不留。

那些来报信的使者全被孙万荣在第一时间给控制了起来,如今大营里士气低迷,要是再知道这消息,恐怕用不着他去诈败,全军就自行崩溃了。

“当真是个好对手。”孙万荣自语道,只是语气中却带着不甘和无奈,看起来唐王没有故意看他,那个郭虎禅确实不是他如今所能对上的。

“此人用兵,颇类白起之流,不重攻城掠地,而重歼敌杀人。”原义在一旁朝孙万荣道,如今这样的局面也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如果渤海军就这样一下子被帝**队击垮甚至于歼灭,对于王爷的大计来说,自然是最坏的结果。

“我知道,如今看起来是该撤兵了。”孙万荣点了点头,实际上帝**队里,自从太祖朝之后,就过于执着于攻城略地,而太宗朝时,帝**队更是在河中采取了逐步蚕食的策略,每建立一处都督府后,都务必力求控制住该地区,保证后勤辎重的安全后才继续向前推进。

因此从太宗朝以来,帝**队中就很少有郭虎禅这样不重城地,而重实利的将领,如今孙万荣算是见识到了,而他却并没有太好的方法可以用来应付。

“若要撤兵,也需等郭虎禅的中军到了再说。”原义提醒着孙万荣,这一战王爷下了血本,只能胜不能败,要是不能歼灭郭虎禅手下的主力军队取得完胜,那即便打赢了也意义不大。

“我知道,不过我想知道,王爷究竟打算在哪里和帝**队决战。”孙万荣看向了原义,这一仗他连个配角都算不上,真正的主角是唐军,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参与其中。

“我也不知道。”原义摇了摇头,然后很是诚恳地朝孙万荣道,“万荣兄,你应该知道帝**队中,斥候向来都是精锐,更何况郭虎禅手下不乏百战老兵,你认为我军能够不露丝毫痕迹地瞒过他们,从容设伏吗?”

孙万荣看着面前脸上表情不似作伪的孙万荣,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郭虎禅手下都是帝**队的精锐,那些斥候更是其中翘楚,而且按照这段日子所见,那个郭虎禅用兵看似大胆,实则谨慎,他又岂会因为轻敌大意而为人所乘。

原义见孙万荣并没有有所误会,也是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虽然有些鄙夷孙万荣的为人,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孙万荣是个对王爷有大用的人,他应当尽量为王爷拉拢孙万荣,而不是因为一些事而使孙万荣心生芥蒂。

孙万荣没有再去多问什么,只是心里面清楚,唐军一定已经到了,说不定就在附近不知道什么地方,隐匿行踪,同时等待着最好的出手机会,原义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他,未必是信不过他,只是此等秘密,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我如今只怕一旦撤军,这二十万大军会一朝而散。”孙万荣朝原义道,眼下大营里军心涣散,辎重队接连被袭,而汉军先锋又在大营外连日挑衅,而他们却一筹莫展,最是伤士气。

“散也无妨,只要万荣兄你保住这二十万大军里的精干人马就行了。”原义本来就没能奢望可以完整地获得这二十万渤海大军,想要让郭虎禅这样的人上当,诱饵就要有足够的分量,否则的话到最后只会弄巧成做。

孙万荣自然也明白这道理,想要在赌桌上横扫千金,就得有下重注的气魄,否则还是趁早回家,两人相视而笑了起来,郭虎禅便是当世名将又如何,他绝想不到唐王从一开始就是在演戏,只为了布下这个局,现在双方都已经上了赌桌,各自下了赌注,只不过郭虎禅的筹码已经全部摆了上来,而唐王真正的筹码仍然攥在手里,若是如此郭虎禅都还不输的话,那简直就是没有天理了。



渤海叛军的大营外三里处,苏文焕骑在马上,看着已经连续数日都没有半点动静的叛军大营,心里面已是隐约觉得,定然是薛猛和王海宾搞出了什么大动静来。

“大人,那些渤海蛮子,我看他们是不是打算逃跑了。”苏文焕身边,跟着的几个亲兵里,有人说道,他们自打到了这里以后,除了战几场之外,几乎就没有好好地跟渤海蛮子打过仗。

“不对劲。”苏文焕喃喃自语道,五日前,渤海叛军曾经大军出营,列阵结队,有进攻之势,可是最后却在离营不到两里的地方忽然全军折回,至今再也没有出营之举,显得甚是诡异。

“你说得对,这些渤海蛮子可能当真是打算要逃跑了。”苏文焕忽然看向了刚才说话的亲兵,口中说道,他这些日子也是斥候四出,扩大了侦查的范围,免得被那些渤海蛮子给偷袭。

那些渤海蛮子里肯定是生了什么事情,否则的话绝不会是这么个鬼样子,想到郭虎禅亲自率领的中军人马三天后就到了,苏文焕越觉得时间紧迫,他必须搞清楚渤海叛军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我们回营。”苏文焕一转马头,已自朝身后的大营而去,这段时间里,渤海蛮子如同王八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地死守不出,倒是让他趁机把营盘给好好扩建了一番,只要郭虎禅中军人马一到,立刻就能安营扎寨。

刚到营门口,已自有等候多时的参军上前禀报道,“大人,薛大人的信使来了,说是有紧急军情要面呈将军。”

“人在哪里?”苏文焕听了之后,心中一惊,口中连忙道,“快带我去见他。”

“是,大人。”那参军应声间,已自翻身上马,一行人直接在军营里策马而去。

片刻后,苏文焕下了马,进了大帐,里面两名帝国士兵看到他进来,都是连忙站了起来,朝苏文焕一礼道,“见过大人。”

“你们将军有何紧急军情让你们带来?”苏文焕微微点头,算是还了两人一礼,就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朝两人询问道。

“这是我家大人命我等带给大人的军报。”两人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了贴身藏得严实的密信,恭敬地递给了苏文焕。

一把接过之后,撕开取出密信,苏文焕只看了几行,就一把从马扎里跳了起来,然后抬头看向那两个薛猛派来的斥候道,“大祚荣真地死了。”

“是的,绝不会错,我们已经从那些叛军的俘虏那里证实,大祚荣已死,如今他们的领是孙万荣这个叛徒。”那个年长的帝国士兵咬牙切齿地说道,帝**队向来最痛恨的就是叛徒,而孙万荣绝对可以名列帝**队自太祖朝以来最大的叛徒。

“怪不得他娘的这段日子,跟个缩头乌龟一样,死守不出,原来是*头没了,要换一个。”苏文焕骂道,他的言语粗鲁,可道理却说得不差。

“你们想笑就笑,憋着做甚。”苏文焕看向身边那些竭力忍住的亲兵,却是笑骂道,“孙万荣那叛徒,说他是个*头都抬举他。”

“大人说得是,咱们迟早砍了那叛徒的…”大帐里,传出了哄笑声,更有几个士兵直接口上应和了起来。

“回去告诉你们大人,让他注意点,那群渤海蛮子可能要逃。”苏文焕看向了薛猛派来的两人,朝他们说道,他不耐烦再写纸上,直接口述了自己想要传达给薛猛的意思,便让两人回去复命了。

“你亲自带人去都护大人那里,就说大祚荣已死,渤海蛮子士气低落,中军最好到,迟则恐让那些渤海蛮子逃了。”苏文焕沉吟了一会儿之后,点了一名亲兵吩咐道,二十万的渤海叛军,要是一意撤退的话,他这区区三千兵力很难获取什么战果,顶多打一场击溃战罢了。

“是,大人。”亲兵领命而去,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位豪勇的大人这么慎重的样子,心里也明白这战机恐怕是一瞬即逝,绝不能叫那些渤海蛮子逃了。



傍晚,郭虎禅的行营,连续换乘马匹,赶了三百里而到的苏文焕亲兵却是赶到了,他顾不得疲惫,直接在帅营向郭虎禅禀报了苏文焕要他带到的消息。

“大祚荣死了。”郭虎禅的眉头也不禁皱紧了,大祚荣联络薛延陀和回鹘想要结盟,在他意料之内,毕竟渤海蛮势力在草原上最弱,又直接面对帝国大军,他必然要寻求外力来分担这种压力。

“你先下去休息。”郭虎禅让苏文焕派来的亲兵下去休息了,大祚荣的死,孙万荣的上位对他来说是件值得琢磨的事情。

“大人,如今正是我军大举进兵,一举击溃渤海叛军的机会。”帅帐里,一干已经被郭虎禅收服的将领都是大声说道,他们的意见都是出奇地一致,都认为应该趁渤海蛮如今内部人心不稳,士气低落的大好时机,一鼓作气地将渤海叛军的主力尽数歼灭之。

郭虎禅身后,来洛本来也和其他将领一样,认为这是个大好的进兵机会,可是他看到郭虎禅只是沉吟不语,却是强自压下了本来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而是思索起为什么郭虎禅没有立刻赞同的理由。

来洛始终坚信郭虎禅这个大哥兼主帅是绝不会出错的,他既然没有直接赞同,那就必然有他的理由,他仔细地想着,突然间他想到了孙万荣这个叛徒,眉头忽地一挑,心中好像明白了郭虎禅没有赞同的理由。

“来队正,你说说你的看法?”郭虎禅的声音忽地在来洛耳边响了起来,这时候来洛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众人竟然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大人,我以为大祚荣死得有些蹊跷。”来洛看到郭虎禅投来的鼓励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想到的理由,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大祚荣的死。

“即使会盟不成功,回鹘人也没有理由袭击大祚荣的理由,回鹘人这样做不可能有什么好处。”来洛沉声说道,回鹘并不和渤海蛮接壤,即便大祚荣死了,回鹘人也不可能吞并渤海蛮,反倒是会便宜了薛延陀人,因此大祚荣的死看起来就显得颇为诡异。

“另外孙万荣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控制住渤海叛军内部的局面,也实在是有些太过顺利了。”来洛说到这里,帅帐里的将领中有人点起了头,虽然来洛说得都是他自己的推测,但他们不得不承认来洛说得很有道理,因为这一切看上去就好像是回鹘人帮孙万荣杀了大祚荣,好让孙万荣上位一样。

“大家都不要忘了,还有唐王府。”郭虎禅终于开口了,实际上当来洛说到一半时,他就知道来洛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如今能够给北方局面造成麻烦的就只有唐王府这个最大的变数了。

虽然不能排除回鹘人或许是和薛延陀人达成了秘约的可能,但是郭虎禅仍旧愿意用最大的恶意来猜测唐王府的居心,在他眼里所有岛国上的独立势力都是大6国家的天然敌人,除非将其彻底控制。

很不幸的是,唐王府在过去二十年被松开了枷锁,而帝国本身对于瀛洲的控制力度又不够,才出现了这么一个不能觑的敌人。

郭虎禅的话等同某种暗示,帐中的将领里,既有太宗朝时的老将,也有这些年北庭涌现的年轻将领,此时他们都各自生出了联想。

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很快郭虎禅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假设,虽然有些听上去很匪夷所思,可是却也让郭虎禅眼前一亮。

“唐王或许根本就没去长安,去得只是个替身。”这是王昌龄提出来的假设,甚至于当他说出来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说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荒诞。

“为什么不可能,长安有几人见过唐王。”郭虎禅看着王昌龄,没想到这个从太学时就跟着自己,一向都显得极为沉稳的老部下也有思维这般开阔的时候。

郭虎禅越想越觉得王昌龄说得有道理,换他是唐王,既然已经实际上已经有了反叛的行动,就绝不会再去长安自陷险地。

其他将领这时候也都是想着王昌龄提出的这个可能,变了脸色,要是唐王并没有去长安,去的只是个替身,那他使出这等李代桃僵的手段,必然所图甚大。

“若换了你们是唐王,你们如果成功地骗过了朝廷,让朝廷以为你已经去了长安,你们会怎么做?”郭虎禅看向了众将,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但他还是要听听众人的意见,军队固然需要高效率的执行力,而他是做主的人,可也不能一直都独断专行,他需要的是一批以后能独当一面的将军,而不是一群只知道简单服从的士兵。

“大人,若我是唐王,我会继续隐藏自己,直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才出兵获取最大的利益。”很快帐中的将领都是各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几乎所有人都倾向于唐王会趁他们和渤海叛军交战的时候,突然出兵攻打乐浪郡和玄菟郡,同时截断他们的粮道,最后歼灭他们。

郭虎禅听罢点了点头,他也是有同样的想法,如今乐浪郡虽然有李林甫招募的民夫队伍,可是那也只是群连新兵都算不上的青壮罢了,要指望他们挡住唐军恐怕很困难。

“大人,我觉得我若是唐王,我会把所有的力量用来歼灭我军,只要我军被歼灭,整个辽东就几乎再没有可以阻挡我的力量了。”来洛这时忽然说道,他刚才听着其他将领的话,虽然也觉得有道理,可他就是觉得唐王不会这么简单地出手。

来洛的话犹如投入水面的一颗石子顿时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帐中的将领们都是面露异色,然后窃窃私语起来,来洛的话让他们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唐王那般隐忍,所图者甚大,又岂会那么简单地出招。

郭虎禅这时候心里面已是完全倾向于了来洛的假设,李保的目标肯定是他们,只要歼灭了他的军队,北庭都护府剩下的以临时征募的新军为主的军队根本不能阻挡唐军和草原联军,郭虎禅的思维从未如同这般清晰过,大祚荣的死,肯定是李保下的一步棋,为的只是让孙万荣控制渤海叛军,他图谋的是整个渤海蛮,然后顺势歼灭他们,接着再席卷辽东和北方。

一副完整的蓝图在郭虎禅脑海里显现,只要李保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到时候足以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先是帝国失去辽东,整个北方没有足够强大的军队来抵御草原军队,回鹘人和薛延陀人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到时候朝廷唯一的办法就是抽调部分安西精锐迅北上稳定局势,可那样做的,青海高原上的吐蕃人也会趁势而动,甚至于大食人也会趁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夺下整个河中。

牵一而动全身,只要自己败了,就是帝国自开国以来近百年经营的霸权彻底崩溃的开始,即便帝国可以依靠强大的国力最后平定各路叛军,但也势必会元气大伤,退出中亚的势力范围。

郭虎禅及时让自己从这种臆想中清醒过来,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都只是他们的猜测,但是他已经不打算去冒这个险,因为他输不起,他输了,就是整个帝国输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现在的个人成败关系到帝国的国运,所谓的一人身系天下,或许说得就是这样的情况。

“传我命令,全军连夜拔营,前往汇合三路先锋军。”郭虎禅没有太过犹豫,直接下达了命令,无论如何保全手下的近五万帝**精锐,是他必须做到的事情,只要人还在,他有的是翻本的机会。

没有人质疑郭虎禅的命令,这时谁都明白眼下的局势已经不是他们当初所设想的那样,而是完全不利于他们,唐王的隐忍不,就如同躲在暗处的野兽,随时都会动致命的一击。

“另外军中斥候,立刻前往朝鲜行省,打探消息。”郭虎禅的命令接连下达,李保不是普通的敌人,他不能等闲视之,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绝不愿意吃半点亏的。

半个时辰后,夜幕下,三万大军全部拔营,在黑暗的夜色中,朝前方疾行而去,同时还有两百骑精锐斥候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两天后,郭虎禅带着三万大军出现在了渤海叛军大营正面的平原上,接着全军便进入了苏文焕带兵修筑的营地里进行修整,原本对渤海叛军志在必得的郭虎禅这时已经认识到面前的二十万渤海叛军很可能是诱饵,用来yin*他们犯错的诱饵。

帅营里,苏文焕从郭虎禅那里知道了那些事情后,也不禁变了脸色道,“好狡猾的老贼,当初太祖皇帝真该把这些李唐余孽全都给杀了。”

听着苏文焕的话,郭虎禅也没有说什么,这事情上太祖皇帝或许显得有些妇人之仁,可是如今的瀛洲已然被汉化,这其中亦有李唐余孽之功,只要把李唐余孽从此赶尽杀绝,那瀛洲便是帝国可以直接控制的富庶之地。

“这一仗,我们只求最大限度地歼灭渤海叛军,其他不必去管。”郭虎禅看向了苏文焕,他怕苏文焕到时冲动坏事。

“殿下你放心,我知道。”此时帅营里只郭虎禅和苏文焕两人,苏文焕自是口称殿下,这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轻的。



郭虎禅大军到达,渤海叛军大营里,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孙万荣也是不见了平时的从容不迫,这三天里,又有6续数千帝国骑兵和郭虎禅的大军汇合,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另外两股骚扰他后勤粮道和后方腹地的帝国骑兵。

如今在他正面,是四万帝国精锐,那不是承平年代里靠着所谓的训练而号称的精锐,而是真正的战火和杀戮中磨砺出来的精锐,其有着一批太宗朝时期帝**队极盛时的百战老兵。

一汉当五胡,光从战力上论,这四万帝**队已经相当于他的二十万大军,而最重要的是,这四万帝**队,上下一心,士气高昂,斗志旺盛,又有一个铁血的统帅,而他这里,二十万大军实际上如同一盘散沙,一旦正面决战,坚持不了半天,就会全军崩溃。

“郭虎禅用兵谨慎,我当如何?”孙万荣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原义问道,郭虎禅大军汇合之后,并未急着进攻,而是一边修整,一边大派斥候,将侦查范围扩大到了方圆百里,可以说是异常的谨慎。

“万荣兄,何必明知故问,终究需和其一战,不过是看万荣兄打算如何打这一仗罢了。”原义也很是头疼郭虎禅这种大派斥候侦查的做法,但是在孙万荣面前他不愿意示弱,轻飘飘一句话把皮球踢还给了孙万荣。

孙万荣笑了一声,二十万大军,不知道一战之后,最后还能剩下多少,更何况那郭虎禅又岂是易于之辈,一旦被他看出点破绽来,只怕到时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输得干干净净。

原义回了自己帐中,不管孙万荣到时如何打那一仗,他都要先和王爷取得联系,郭虎禅的难缠程度远他的想象之上,这般年纪,已经是副都护,统帅数万大军,居然还能这般谨慎,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数。

两天之后,距离渤海叛军大营三百余里外的一处山林里,一身戎装的李保得到了原义派人送来的密信。

“爹,这个郭虎禅果真有那么厉害?”李保身边,李瞒看完原义的信后,朝面色严肃的父亲问道,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拿自己和郭虎禅比较,毕竟郭虎禅是帝国如今最富盛名的年轻俊杰,甚至用俊杰来形容也不准,二十出头的副都护,恐怕他还是头一个,因此隐隐地李瞒对于郭虎禅始终有着一种敌意。

“很厉害,阿瞒,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天才,是不能拿来比的。”看着眉宇间有些不服的儿子,李保一脸平静地说道,虽然自己这个儿子很优秀,但是还没到能和那个郭虎禅相比的地步。

“爹,你不也说过孩儿是麒麟儿吗?”李瞒开口道,他终究还是个不大的少年,不过李保并没有不悦,反倒是很喜欢儿子这份还能保留的率真。

“阿瞒,你还,和那个郭虎禅比,对你并不公平。”李保说道,然后从儿子手里拿过了那封密信,仍在了一旁的火盆里。

“爹,那个郭虎禅既然如此谨慎,我们该怎么办?”李瞒知道父亲并不想在之前的问题上继续纠缠,而他是个聪明的少年,自是顺势岔开了话题。

“什么都不做,继续等。”李保笑了笑,然后看向了身后悬挂的地图道,“郭虎禅的谨慎是出于他名将的才能,当年卫国公李靖为何称名声不显赫于世的郑国公贺廷玉,便是贺廷玉一生用兵谨慎,他从不犯错,绝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我们现在若是动了,被郭虎禅现了踪迹的话,才是真正的前功尽弃。”李保颇为自信地说道,他相信郭虎禅再谨慎,也不会谨慎到派斥候侦查到过两百里的范围,因为那所需要的斥候数目绝不是他四万大军可以用的起的。

“爹是要等他击溃渤海叛军后,进行追击的时候,再将其各个击破。”李瞒从跟着李保学习兵法,自然清楚父亲话里的意思,他们现在就是猎人,而郭虎禅和他的军队则是猎物,只是这猎物很强大也很狡猾,他们必须更加富有耐心,才有可能猎取这猎物。

“郭虎禅这个人用兵,虽然谨慎,但是却也异常贪心,他每战务求全歼,绝不放过每一个敌人,这就是他的弱点。”李保一脸自信,他自问自己看人最准,从来没有看走眼过的时候,对于郭虎禅也一样,他虽然承认郭虎禅确实是天纵之才,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统帅整个帝国最精锐的军队,绝不是什么运气或是背后有大人物为其打通关节,要知道那些帝**队里的真正精锐,哪个不是桀骜之辈,想要让他们令行禁止,如臂指使,若没有真本事怎么可能。

不过郭虎禅也绝非无懈可击,就好比战国末年,武安君白起虽然杀人百万,凶名威震六国,可最后还是因为不愿打有可能会输的仗死于政敌的中伤暗算,郭虎禅和白起很像,至少两人在战场上都是追求彻底的歼灭战,战必求完胜,容不得瑕疵,这就是郭虎禅的缺陷。

“爹的意思是,只要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郭虎禅一定不会放过孙万荣,而选择大军追击。”李瞒虽是疑问的话,可语气却是极为肯定。

“没错,孙万荣是帝**队自开国以来最大的叛徒,不只是郭虎禅,其他人也绝不会愿意放过他,更何况到时候孙万荣并非败走,而是带着渤海蛮的精锐撤走,郭虎禅就更不会放过他。”李保赞许地看着一下子就明白自己用意的儿子,脸上露出了讥笑的笑容,“孙万荣以为为父真地需要他来安抚那些蛮子,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他顶多不过是个重要的棋子罢了。”

李保有足够的理由去讥笑孙万荣这个充满野心,但是却没有相应才器格局的契丹人,这个契丹人虽然有着不错的军事才能,可是他这样的人,他唐王府里这些年培养的将领军官也不在少数,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罢了,与其用这么个不能让他放心的外人,为何不用自己一手培养的心腹。

孙万荣若是有足够才智的话,就会看清楚他自己并没有多少值得他利用的价值,也不会这般被他鼓掌之中。

李瞒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原先还以为父亲是真打算让孙万荣这个契丹人到时候继续当那些渤海蛮子的将军,现在看起来是他错了,父亲的每一步都让人难以捉摸。



李保的信使回到了渤海叛军的大营,而密信上面的内容也不过是让孙万荣见机行事,和帝**队打上一仗后,然后带上渤海军中的精锐撤走,至于其他人根本不必去管。

孙万荣从原义那里看到密信的内容后,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嘲的笑容,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大祚荣死了,本来他以为自己总能大权在握,甚至于连服从唐王,他更多地也是把自己放在盟友的位置,而非是下属的位置,尤其是在他控制了二十万大军后,可现在一个郭虎禅就把他给逼得不得不去当听话的走狗。

“万荣兄。”看到孙万荣一脸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义喊了他一声,如今已经拖延了好几天时间,虽然郭虎禅始终没有什么动作,可是反而越叫他不安,既然如今王爷的意思是让孙万荣尽诈败yin*郭虎禅追击,那就宜快不宜迟。

“原先生,有什么事吗?”孙万荣回过神后,朝原义道,他心中清楚自己没有选择,从他背叛帝国开始,他就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如今更是彻底卖身给了唐王,想后悔也没得后悔了。

“不知道万荣兄,打算何时打这一仗。”原义问道,可语气却有些重。

“明日。”孙万荣沉声答道,这一仗无论如何,怎么样都是要打的,而结局也已经注定,他又何必再让唐王不快,迟早要打,那晚打不如早打。

“万荣兄,果然痛快。”原义听到孙万荣的话,脸上一喜,他这些天在这都是蛮子的大营里待下来,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不愿意再继续干等下去,孙万荣明日就动手,那再好不过。

“原先生,那我就先告辞了。”孙万荣起身了,和帝**队一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他亦是要提前调兵遣将,同时安排好各营人马出战,既然是诈败,自然要做得逼真些,否则的话,不过是徒劳罢了,

片刻之后,随着王帐里击鼓聚将,渤海叛军的将领们都聚在了王帐里,其中大半都是孙万荣的心腹或是暗中早已投靠唐王府的人,对于孙万荣要和汉军决战的意思,众将虽然心里不愿,可是却也不敢违逆孙万荣的意思。

“汉军远道而来,这些日子只是闭营不出,足以证明他们不过是疲惫之师罢了,我们自当乘此良机,与汉军决战。”孙万荣一脸胸有成竹,大声朝帐中的将领说道,要是连这些将领都没有勇气跟汉军决战,那下面的那些士兵自然更加不堪。

第一百十一章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第一百十一章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天近五更,大营里,帝国的士兵们已自起来,而辎重营里,火头军也早就弄好了饭食,推着车送往各营。

帅帐里,郭虎禅喝着肉汤,将几张面饼给塞进了肚子,军中伙食就是这样,虽然他身为一军主帅,自然可以让火头军给自己另外开灶,不过他若是一开这个头,其他人岂不同样有样学样。

苏文焕也是几大口就将那些面饼给狼吞虎咽了下去,比起普通士兵,他们这些将领吃的更精细些,肉汤里肉也更多些罢了,总算还不至于难吃到咽不下的地步。

帅帐外,派出营的斥候中有人回来禀报,“大人,叛军大营有动静,似乎是要出兵。”回来的斥候精神有些困顿,毕竟在叛军大营外晃荡了一夜,便是精锐也同样吃不消这深秋的露寒。

“知道了,带你的人下去好好休息。”郭虎禅点了点头,看起来渤海蛮子是按耐不住了,当然也很可能是孙万荣交给李保的投名状。

“各营人马,准备出战。”郭虎禅看向了营中并未当值的将领,朝他们吩咐道,既然渤海蛮子要跟他们决战,岂有避战的道理。

“那些缩头乌龟,总算有胆子出来了。”苏文焕大笑声里,站了起来,第一个出了营帐,之后便是那些奉命的将领鱼贯而出。

郭虎禅身后,来洛也是极为兴奋,那些渤海蛮子要是倾巢而出的话,可二十万大军,这一列阵,足以把大营前的平原给填满。

深秋的草原,天气已经变得寒凉,大风天气也是常见,苏文焕刚出帅营,郭虎禅手下亲兵里的旗手正自扛起了帅旗,却不料一阵大风吹来,他一时不及,眼看着帅旗就要给吹倒,苏文焕却是单手顶住那碗口粗的旗杆,才没让帅旗倒下来。

“子,把旗扛稳点。”苏文焕拍了拍那扛旗士兵的肩膀,这帅旗要是尚未出阵,就先倒了,岂非是太不吉利。

“是,大人。”那扛旗士兵一脸羞愧,他能被选来扛帅旗,自然是军中的大力士,却没想到刚才那一阵没头没脑的乱风,差点叫他出了大丑,如今脸上还是火烧一般,烫的厉害。

片刻之后,整座军营里已自动了起来,吃喝完毕的帝国士兵们,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按照营地划分,开始集结,而随军的辎重兵和民夫则是留守大营,同时还有五千帝国士兵被留下看守,以免大营有失。

天空之下,渤海叛军的大营里,三更天就起来的渤海士兵虽然都已吃饱喝足,可是却依然难掩脸上的倦容,倒是那些军官和将领们劲头十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孙万荣为了鼓舞士气,自然是开出了重赏。

二十万大军,听上去颇具气势,可是真地排兵布阵,二十万人的阵列有十里那么长,指挥起来更加不便,孙万荣以前自诩将才,可哪怕他早就召集各营将领,商量过了出战时的列阵和队形,但是等到真地做起来,他才知道这其中的繁琐。

即便帝**队在太宗朝时的极盛期,河中战场上分布着六十万大军,可是在正面战场上也从来没有一次性投入过二十万的兵力用于作战,因为军队过大,同样会让指挥变得迟钝,而且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过于臃肿的军队阵列,未必如同看上去那般威武。

孙万荣如今便深有体会,光二十万大军从大营出去,就整整耗费了两个时辰,才勉强以万人队的阵列,在平原上布下了战阵。

骑在马上,看着早已在对面列阵完毕,却始终未有动作的帝**队,孙万荣心里清楚,郭虎禅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任由他们集结队伍,只是为了避免提前进攻,导致围歼战打成击溃战。

兵一过万,铺天盖地,双方大营之间是一片平原,地势平坦,对于双方来说,谁都不占什么便宜,渤海叛军的阵列前,那些排在最前面的士兵,看到的同样是黑压压一片,一望无垠的汉军,尽管有人受了孙万荣颁下的重赏所激,憋足了一口气要和汉军拼个高下,但是更多的人仍是心里胆怯,尤其是如今一眼看过去对面的汉军似乎并不比他们人少。

孙万荣边上,原义看着己方的兵势也不由摇起了头,这些草原蛮子虽然自命勇猛,可也不过是欺软怕硬,流于表面的浮夸之勇,又岂是真正的勇士。

孙万荣看到原义摇头,也没有说什么,渤海蛮之前声势虽大,可不过是无根之萍,大祚荣一死,要不是他用杀戮和铁腕手段取代了大祚荣的地位,恐怕渤海蛮早已分崩离析,如今这二十万大军出战,也不过是他开出重赏,才有一战的士气。

“若以此等军势出战,只怕用不了半日,就会被击溃。”原义策马到了孙万荣身边,低声说道,这一仗确实不好打。

“我只怕半日也撑不下。”孙万荣看了原义一眼,虽然军中将领,大半不是他的心腹,就是唐王的人,可是一旦战事不利,没多少人愿意死战到底的,尤其是军中并非是如同帝**队那般的军制,大部分营中人马都是以部落为主,各自抱团,只怕他所委派的那些心腹担当的将领,根本压不住他们。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原义没想到孙万荣竟然这么悲观,亦是连忙在边上道,他生怕孙万荣到时候未战先怯,到时匆忙接战之后就率兵撤走,会露出马脚来。

“先生放心,这一仗我总是要好好打得,我也要见识一下那个郭虎禅在战场上究竟有多厉害。”孙万荣如何不知道原义的顾虑,当即朝他笑了起来,作为一名曾经的帝国将领,他也是想和郭虎禅这个如今已经算是当世公认的名将好好较量一番。

“传我命令,擂鼓进兵。”孙万荣朝一旁随侍的亲兵大声喝道,二十万大军虽然指挥不便,可是兵力上的优势却是实打实的,他未必没有机会。

随着孙万荣的命令,中军的鼓声响了起来,那些擂鼓的都是当日怕死而投降的帝国士兵,此时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跟着孙万荣一条道走到底。

并不急促的鼓点声里,二十万渤海叛军的阵列开始缓慢前进,进兵时显得异常谨慎,而两翼的兵马亦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中军大旗缓慢前进。

看着阳光下,开始缓慢前进的渤海叛军,郭虎禅并没有任何命令,而列阵的三万帝**队亦是没有半点声息,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如同黑云盖顶般的渤海叛军不断前压。

军阵两侧,是不断奔驰来往的帝国斥候,他们一直在向中军禀报着渤海叛军两翼离开其大营的距离。

“已经离营两里。”郭虎禅听完刚回来的斥候禀报,再看前面已经距离自己中军不过里许的渤海叛军,看向了边上的苏文焕,渤海叛军的中军前压过来的都是步兵,他们的轻骑全被安排在了两翼,但是阵线拉得过长,传令度必然缓慢,这是他们的机会。

“苏文焕,给你五千陌刀手,能否抵挡住敌人中军。”郭虎禅已自朝苏文焕道,虽然薛猛和王海宾都是不逊于苏文焕的猛将,但是苏文焕凶悍的带兵风格,更适合率领帝国最强的重装步兵陌刀手,全身披重甲的陌刀手列阵之后,便是重骑兵正面对上也不是其对手。

陌刀手的重甲,陌刀,以帝国国力,倒也负担得起,但是陌刀手训练不易,便是太宗朝时,陌刀手的数量也从来没有过十万。

郭虎禅军中的五千陌刀手,一半是北庭都护府的精锐,一半则是从那些世家子弟和游侠中挑选的豪勇之士加以训练,再加上那些精锐骑兵,可以说他现在手头上拥有的四万兵马,确实是帝国北方军队中的菁华,一旦有失,将动摇整个帝国北方的防线。

“大人放心,这些土鸡瓦狗,三千陌刀手足矣。”苏文焕见郭虎禅选自己为全军锋锐,自是精神抖擞,大声应道。

“给你五千陌刀手,立刻出战,叛军两翼骑兵未崩溃之前,不准将战线推进至敌军中军本阵。”郭虎禅的话算是彻底认可了苏文焕的豪言,相信他能以三千陌刀手击溃正面过十倍以上的渤海叛军。

“末将得令。”苏文焕高声应道,然后便立刻退出了中军,点齐两百亲兵去了陌刀营,看着苏文焕离去时神采飞扬的样子,薛猛和王海宾都是目光灼热地看向了郭虎禅。

“薛猛,王海宾。”郭虎禅自然不会忘了手下这两个猛将,大声呼喝间,点到两人。

“末将在。”薛猛和王海宾几乎是吼着应道,战意高昂,作为出身军人世家的子弟,他们从接受的教育就是在战场上实现自己全部的人生理想和抱负,而现在他们眼前就是一场大战,谁也不愿当个看客。

“你们各领六千骑兵,一个时辰内击溃叛军两翼轻骑,完成对叛军中军的合围,办不到的话,到时提头来见。”郭虎禅这时已经进入了战场上主帅的角色,他的眼中只有胜负,再无其他。

“末将得令。”薛猛和王海宾亦是被郭虎禅身上透出的那股森寒杀气所感染,俱是高声喊道,似乎就如苏文焕先前所说那般,他们所要面对的渤海叛军两翼的数万轻骑也只是群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狗罢了。

渤海叛军中军本阵,孙万荣听到对面帝**阵中忽然擂动的战鼓声,心不由紧了一下,而这时原本阵线如同一道黑色的铁墙般的帝**阵忽地裂了开来,一排胸前挂着打磨得雪亮的护心甲的重装陌刀手千人一队,手持陌刀,脚下战靴踏着战步所出的声音,竟然呼应着身后军中传出的金鼓声,那霎那间,似乎两者齐声,气势冲霄。

“陌刀队。”孙万荣口中念出了这个让他也觉得胆寒的名字,陌刀手是除了帝国几只少数部队的军中精锐,每一个人都是身高过七尺,力量惊人的大汉,接受的训练亦是过普通帝国士兵数倍,在战场上他们披上明光重甲,手持重型陌刀,就是移动的钢铁堡垒,会将出现在眼前的每一个敌人碾压粉碎。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是对陌刀手列阵推进时最好的形容,在河中战场,帝国的陌刀队一直都是大食骑兵的噩梦,而现在孙万荣要亲自面对这在正面战场上几乎堪称无敌的重装陌刀手。

原义的脸色变得苍白,如果说已经衰弱的帝**事力量里,还有什么是让他们感到恐惧的,那毫无疑问当属陌刀队,因为在正面战场上,他们是无解的,除非用数倍,甚至过十倍以上的军队去死拼,才有可能获得一场惨胜,在皇汉武功录上,帝国的陌刀队在河中战场上杀出的赫赫威名,至今无人能及。

陌刀队出现的地方,要么敌军尽数为其斩杀殆尽,或是全军崩溃,要么就是陌刀队全军战死,没有一个降兵,而敌军却要付出十倍以上的惨烈代价。

在过去的河中战场上,也曾有出身瀛洲的帝国士兵参战,而那时唐王府尚要谨慎微地做人,除了当时的唐王之外,没有人敢生出逾越的野心,而原义的父亲原经恰好是当年在河中战场上见识过陌刀队的赫赫威名。

当时河中战场,帝国和大食人处于拉锯战的胶着状态,虽然帝国拥有河中十八都督府,但是从安西到达河中,过长的后勤补给线,加上广袤的控制区,都让帝国始终无法形成对大食军队的绝对优势兵力,甚至在战场上更多时候处于劣势,但是即便是那样,当时的战场上,帝**队依然占据上风,而河中十八都督府内,作为精锐的陌刀队更是战场上让大食骑兵闻之胆寒的存在。

曾经的大食军队,为了打破帝国陌刀队不可正面为战的禁忌,策划了一次伏击战,那一次大食人动用了他们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所安排的探子,知道了来自帝国本土的五千陌刀手的行军路线,大食人出动了十万军队,其中有六万狂热的圣战者,最后那一战,大食人损兵六万五,五千陌刀手全军战死,据说当时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的明光重甲上插满箭矢,到死也紧握的陌刀没有一把是完整的,那一战过两万匹的阿拉伯战马连同他们的主人被斩碎。

原义的父亲作为当时赶去的援军,亲眼看到了那修罗地狱般的战场,即便回到瀛洲之后,他每次提及陌刀队,都会有一种刻入骨髓的敬畏和恐惧。

战场上,三个千人陌刀队排成了三列,前后相距十步,朝着前方的渤海叛军压去。

“举刀”随着军官们的高呼声,身穿明光重甲的陌刀手们拉下了面甲,肩并肩,一丈长的陌刀指向了前方的渤海叛军,对他们而言,这些渤海叛军的士兵根本不算什么,在他们眼中,这些不过是移动的靶子,将要被斩杀得粉碎的一堆靶子。

‘轰,轰,轰’三千名陌刀手手持着陌刀踩着沉重的战步迎向了前方被军官鼓动起来的叛军士兵,他们的度始终不变,就像移动的钢铁城墙一样,明光铠的胸甲处打磨得光亮如镜,在高照的日头下,熠熠生辉,映出的强烈光芒刺得密集冲来的渤海叛军的士兵们睁不开眼睛。

“放箭。”随着孙万荣下达的命令,渤海叛军的前军中央,弓箭手们开始不停地开弓放箭,遮天蔽日的箭雨朝着前方尚在两百余步外的帝国陌刀手落下,而原本被孙万荣放在步军之后的骑兵这时候也动了冲锋,想要靠全军的步兵挡住帝国的陌刀队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蝗虫群一般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帝国的陌刀队依然整齐地向前推进,而这时从前军步兵让开的空地里冲出的渤海骑兵一头撞上了行进中的帝国陌刀队,然后让所有渤海士兵骇然欲绝的事情生了,那些汉军挥舞起来的沉重陌刀如刀墙一般抵挡住了冲击而来的轻骑兵,将他们斩杀得粉碎,连人带马一起粉碎。

渤海骑兵们并不是完全在做无用之功劳,对冲的瞬间,他们也冲开了几道口子,可是帝国的陌刀手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钢铁般的意志,前面的人死去,后面便立刻有人补上,陌刀组成的刀墙始终稳如泰山,将撞上来的渤海骑兵斩碎至渣。

挥刀,前进,挥刀,前进,挥刀,前进。

陌刀队的帝国士兵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断向前推进,就如同一架钢铁般的杀戮机器,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当前方冲锋的渤海骑兵受阻于这恐怖的刀墙之后,他们后面的人不得不停了下来,于是他们迎来了更加可怕的杀戮。

远处,叛军中均,骑在马上的孙万荣看着缓慢推进的帝国陌刀队,眼里一片死灰,‘如墙而进,人马俱碎。’这就是他看到,这些帝国的陌刀手依然如同过去那般强大而不可战胜,前军的崩溃已经只是个时间问题。

第一百十二章 破阵

第一百十二章破阵

阳光之下,鏖战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在陌刀队的刀下,绝无活物。

渤海叛军的前军已经被彻底震慑住了,整整三百名骑兵被汉军的陌刀手连人带马斩成一地血肉,那第一列的汉军陌刀手,几乎人人带血,黑色的明光铠甲上鲜血从甲叶上滴落,原本熠熠生辉的护心镜上亦是蒙上了一层血光,不再像先前那般刺眼,可是却叫渤海叛军的士兵更加觉得心里恐惧。

在苏文焕的指挥下,陌刀队的推进度并不快,尤其是在顿饭的功夫里斩杀了三百骑冲阵的渤海骑兵后,第一列的陌刀队便原地结阵,百人队的空隙间,第三列和第二列的陌刀队顶在了前面。

只有苏文焕和他手下两百亲兵,始终如同钉子般钉在最前线,而这时渤海叛军的前军明显已经被陌刀队的强悍给吓住了,除了那三百冲阵的骑兵,地上还有一百多具被斩碎的勇士尸体,这个时候即便是那些原本满脑子想着孙万荣的重赏的人也知道自己原先的想法有多么愚蠢。

面对汉军的陌刀队,要么是同样强悍的重装步兵,否则的话,正面近身肉搏,绝无战胜的可能,哪怕是平时自视再高的草原勇士,都清楚他们便是骑着最雄骏的战马也不是这些浑身铁甲,如同一台钢铁般杀戮机器的汉军陌刀手的对手。

唯一让渤海叛军的前军士兵心里安心的是,汉军陌刀手虽然威力无俦,可是好在盔甲沉重,前进缓慢,不然的话这仗真不用打了。

随着陌刀队不断将阵线前压,郭虎禅率领的中军和两翼留出的预备役骑兵,也是紧跟着前进,始终保持着在最短时间内可以增援陌刀队的距离上,而两翼留出的骑兵则是紧盯着两翼的战场,随时都可以出击。

渤海叛军的前军中,箭雨已经稀落了下来,既然汉军的陌刀手没有杀过来,而汉军阵中的骑兵也没有乘胜追杀的念头,那些渤海叛军中的军官也自然没有再听从中军的命令,去和汉军的陌刀手近身肉搏,因为那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苏文焕看着退走的渤海叛军,倒也没有恼怒,他虽然好战,可也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陌刀队的确强悍,可是重甲陌刀,都是极为耗费体力的,哪怕是军中百里挑一的陌刀手,也不可能长久地作战,需以军阵运转。

这时第一列的陌刀队已自退下了前锋战线,在后面修整,轻伤者就地包扎,重伤的则被送往了后面的中军本阵,那里有军医官随军,至少可以保住一些人的命。

渤海叛军中军本阵,对于前军的消极怠战,孙万荣心中清楚,可是这个时候他也无法强令前军的士兵继续进攻,毕竟在见识了陌刀队那恐怖的威力后,以他目前对渤海叛军的控制力来说,根本不足以驱使底下的士兵去和帝**队死战。

原义这时脸色好看了点,陌刀队的威力确实强悍,可也并不是真正的无敌,他们的度缓慢,不能久战,需要依靠严密的战阵来弥补,就连眼前的渤海叛军也不是没有打赢的机会,只要那些渤海叛军不计代价地猛攻陌刀队,时间一长,必然能让陌刀队出现死伤,一旦有了伤亡,陌刀队的战阵就会不断地瓦解。

不过可惜的是,那些渤海叛军的士气太低,孙万荣也远远谈不上能够节制这些渤海叛军,结果才打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是让原义有些觉得诡异的是,郭虎禅明明可以让陌刀队继续推进,到时候他中军的步骑跟上,绝对可以一鼓作气地击溃他们的中军。

“那个郭虎禅的胃口很大,他是要等两翼的战场上骑兵分出胜负后,再配合着陌刀队的正面推进,围歼我们。”原义顶多算是个谋士,在战场上观兵始终不如孙万荣,这时孙万荣的脸上已没有了开始时打算放手一搏的决心,声音变得低沉而颓废。

“两翼的战场,我们的骑兵坚持不了多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孙万荣看向了目光有些错愕的原义说道,渤海叛军的根基本就不深,就连渤海蛮还是大祚荣搞出来的称呼,大祚荣死后,他虽然在唐王府的帮助下控制了渤海叛军,但是却连根基都谈不上,那两翼的骑兵部队都是原来的几个大部的领做主,那些人虽然投靠了唐王,可绝不会为此而拼命和帝**队死战。

原义叹了口气,他如何不明白孙万荣的意思,这是在跟他说,他们可以撤退了,不然的话恐怕连脱身都不行了,两翼的那些骑兵可不会听他们的命令,对那些毫无信义的蛮子领来说,孙万荣不过是名义上的主帅,至于王爷,恐怕此时也不顶什么用,就算荣华富贵再好,可是没命来享用,也不及活着好。

“万荣兄自己做主便是,王爷那里我自会说明。”原义朝孙万荣说道,虽说渤海叛军的溃败在他看来是意料中事,只不过他始终都是希望渤海叛军能够尽量地削弱郭虎禅军的实力,这样王爷要歼灭郭虎禅所部也能少些折损。

只不过如今一切都已不可能,郭虎禅居然看穿了他们内部的问题,知道如今的渤海叛军实际上是一盘散沙,两翼的骑兵一旦被击溃后,绝对不会管中军大队的死活,所以才这般用兵,用陌刀队死死地钉住了渤海叛军的中军。

原义摇着头间,已是带着人马先行离开了,走之前,他将一枚锦囊交给了孙万荣,里面有王爷所选的战场,孙万荣要做的只是把追击的帝**队带到那里就行了。

“派督战队去前军。”孙万荣朝中军的将领大声道,“凡后退不前者,一律杀无赦。”即便要逃,孙万荣也要做出个样子来,免得被看穿,那个郭虎禅绝不能等闲视之。

很快五百名骑士组成的督战队在一名将领的带领下去了前军,孙万荣看着那些人马,眼里有些不忍,但随即又变得冷酷起来,不牺牲这些人,他又如何能带着麾下的三万精锐撤走,又如何去消耗汉军的战力。

随着督战队的抵达,连续几个作战不力的军官被斩杀,原本还畏缩的渤海叛军的士兵们只有咬着牙,开始冲击起前方的汉军陌刀队来。

中央战场的上空,遮天蔽日的箭雨再次出现了,苏文焕看着对面步骑人马嘶吼地冲来的渤海叛军,脸上狞笑了起来,从刚才开始,那些渤海蛮子就又变成了一副熊样,根本不敢上前跟他们近身肉搏,现在他们总算是像些样子了。

陌刀队的帝国士兵们站了起来,头顶上如蝗的箭雨并没有多少能够他们造成杀伤,只不过没有苏文焕这个主将的命令,他们依然不会主动冲锋。

马蹄声里,渤海骑兵们完全舍弃了弓箭,只是端着木枪或是挥舞马刀,试图冲开汉军的陌刀队,他们的弓箭除非在极近的距离,才能穿透汉军陌刀手身上的明光重甲,另外更重要的是,此时正是烈日当空,在阳光下,汉军陌刀手的明光重甲胸口的护心镜照出的光刺得他们根本睁不开眼。

“噗。”鲜血如同泉涌般喷出,原本奔跑的战马,修长的脖颈处齐头而断,当失去马头的马身在因为惯性冲出了几步后,轰然倒地的时候,它原本驮着的主人也从半空中跌落尘埃,身体齐腰而断,分成了两截。

沐浴在风中绽放的血雾细雨中,手持红柄陌刀的苏文焕就如同魔神般恐怖,即便是陌刀队中,能像他这样单人独力一刀连人带马一起斩成两段的也是少见。

苏文焕双臂的肌肉紧绷,似乎连明光铠甲也无法束缚下面那如同虬龙般突起的手臂,一刀之后,苏文焕仰天咆哮起来,随着他的咆哮,陌刀队的气势在那刹那间达到了顶点,这时已有数十骑的渤海骑兵冲杀到了他们面前,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倒在了挥动的陌刀刀墙下。

后方中军,郭虎禅在马上眺望战场,看着突然间动猛攻的渤海叛军,脸色依然未变,他相信苏文焕一定能够抵挡住这等区区攻势,而苏文焕也没有让他失望,看看陌刀队那齐声爆的战吼声,居然盖过了战场上的金鼓和杀伐声。

两翼的战场上,薛猛和王海宾两人都是浑身浴血,那些渤海骑兵中,倒也有弓马娴熟的精锐,双方接战至今,虽说他们始终占据上风,可是却还不足以定出胜负,当身后传来了高亢的鼓点声,两人都是想起了郭虎禅和他们约定的一个时辰时限。

王海宾本就是边将出身,虽然有王方翼这个身为北庭大都护的叔父,可是一直以来他的官职全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如今眼见时间剩得不多,却是决定亲自带领精锐冲击叛军左翼的主力,而让副将代为指挥全军。

薛猛和王海宾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不过他却是想起了自己的先祖薛仁贵,当年哪一战不是身先士卒,勇冠三军,他不愿堕了祖宗威风,更何况他已领下军令,绝不能丢这个脸。

随着王海宾和薛猛各自率领五百亲兵和精锐直接冲杀两翼渤海叛军的主力所在,原本就无甚战意的两翼主力处,几个原本还互相钳制的将领顿时一齐统一了意见,没人想和汉军死磕,更何况这些汉军铁骑着实凶悍。

凌乱的烟尘里,战场两翼的渤海骑兵终于开始崩溃,虽然他们仍有一战之力,可是当将领们带头逃跑,没人愿意继续作战。

这时中央战场上,战况已经惨烈无比,不过这是对渤海叛军的士兵来说,不到半个时辰的短短时间里,他们起码在战场上抛下了四千多具人马尸体,而督战队再也弹压不住那些逃跑回来的前军士兵。

“大人,我们?”郭虎禅身后,满脸焦躁的来洛已经记不得自己这是第几次想要问郭虎禅何时轮到他们出战。

“擂战鼓。”郭虎禅朝身旁的亲兵大喝了起来,他口中的战鼓乃是用新罗叛军的人皮所制的十二面人皮战鼓,鼓声一响,便是全军进攻的开始。

来洛听到郭虎禅的喝声,原本要问出口的话,却是被他强自咽了下去,只是兴奋地一手握刀,一缰绳,等着出战的命令。

十二名彪形大汉,站在了那一人高的人皮战鼓前,舞动了鼓槌,沉闷的鼓点声响了起来,那闷的鼓声就好象天边的沉雷,摧人心魄。

“弩手准备,放箭。”军阵前方,帝国士兵们在军官的呼喊下,熟练地给手中的强弩上弦后,朝着渤海叛军的军阵射去。

整齐的箭雨在一刹那间划破长空,遮蔽了当空的烈阳,将一名试图逃回去的渤海士兵一刀拦腰砍断后,苏文焕只觉得头顶一暗,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的只是蝗虫般的箭雨落在了对面的渤海叛军已经混乱一片的军阵中。

人皮战鼓的沉闷鼓点声这时也冲入了苏文焕的耳中,“全军进攻,全军进攻,第四队,第五队,卸甲追杀。”

高声吼叫着,苏文焕好似癫狂了一般,他终于等到了进攻的命令,随着他的吼声,身边的亲兵已是有人飞快地冲向了后面一直没有怎么作战的第四队和第五队。

从接战开始,苏文焕一直都是用三列陌刀队扛着渤海叛军,第四队和第五队始终都被他当成了预备队,放在后面没有动用过。

轰然作响的战步声里,苏文焕身后的三列已经不足三千的陌刀手都是跨着大步加快了推进度,因为这时候他们面前的渤海叛军已经被身后中军强弩射出的箭阵给彻底打懵了。

第四队和第五队陌刀队,都是郭虎禅从七千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中挑选出来的豪勇之士,装备了北庭都护府内武库的明光重甲和陌刀,先前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同伴作战,早就恨不得立刻上去厮杀,如今等来了进攻的命令,顿时变得如同一群嗜血到了极点的猛兽挣脱了牢笼。

一把解开身上的明光重铠的系带,脱下重达三十斤的铁甲,这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出身的陌刀手,只是手持陌刀,在军官的带领下嚎叫着冲向了前方已经被苏文焕带兵撕裂的渤海叛军的军阵。

而在他们后方,则是停止了强弩射击的帝国士兵手持刀盾,如同轻捷的豹子般席卷而来,同样冲向了对面的渤海叛军。

郭虎禅的中军处,只剩下了一千精锐亲兵,两翼留出的骑兵这时也已经出战了,他们从战场两侧掠向了渤海叛军的后方,阻止他们逃入大营。

卸去了明光铠甲的两千陌刀手,一头冲进了混乱的渤海叛军中,这时候原本的督战队早已被转身逃跑的渤海士兵给冲垮,这些养精蓄锐多时,如今又是轻装上阵的陌刀手,让渤海士兵第一次看到了陌刀手冲锋的可怕威力。

一刀断马脚,一刀断人身,那两千陌刀手,虽然不像前面的三千同伴那般战阵严密,可是这些世家子弟和江湖游侠,两三人之间的配合却丝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那些想要骑马逃跑的渤海士兵,往往刚翻身上马,就被身后追来的陌刀手,连人带马一起当场砍杀,混乱的战场上,一旦一方彻底失去了阵形和纪律,同时溃败逃跑,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场屠杀。

当苏文焕带领的陌刀队杀入渤海叛军的军阵,将其整个前军几乎彻底粉碎的时候,他们身后跟进的刀盾手也以一字长阵,展开了围歼的阵形。

渤海叛军的中军本阵,孙万荣心里一阵凉,帝**队突然间爆的战力远远出他的意料之外,尤其是郭虎禅选择的时机也未免太过恐怖,如今前军已经是被彻底击溃,正所谓兵败如山倒,那些逃跑回来的士兵不但冲垮了中军,更是把那近乎瘟疫的恐惧传染给了全军。

没有半点犹豫,孙万荣果断地带领身边的心腹和一直处于中军后方挑选出来的三万精锐撤退了,这一仗打成这个样子,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虽然他对原义说恐怕连半天都撑不下来,可是当这一切真地生时,他心中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接受,这就好比一个原本自视甚高的人突然现自己其实不堪一击。

孙万荣带兵而走,更加加剧了渤海叛军的崩溃度,就好比阳春白雪,不过转眼间就化作了奔流。

战场一侧,郭虎禅带着一千亲兵精锐绕过了战场,朝着渤海叛军唯一能逃走的方向而去,他知道孙万荣若是逃跑,必然会带走渤海叛军的精锐,一来是投靠李保以后更有分量,二来也是想引他挥兵追击,唐军必然在某处设伏,等着他去自投罗网,只不过即使明知道这一点,郭虎禅依然不愿意放过孙万荣这个叛徒,所以他只带一千亲兵精锐,人人双马,他要亲自劫杀孙万荣,至于那些渤海精锐他并不放在心上,即便让李保得了这所谓的渤海精锐,他照样能再把他们杀个干净。

第一百十三章 夜袭(上)

第一百十三章夜袭

战场上,大局已定,当孙万荣带着三万本就安排在中军后方的三万精锐撤走以后,还留在战场上的渤海叛军士兵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士气。

孙万荣刚带着三万精锐脱离战场,郭虎禅派出的中军两翼骑兵已是如同风行虎掠一般,绕到了战场后方,封锁住了战场上溃逃的渤海叛军的后路,而战场两侧,薛猛和王海宾在留出了足够的骑兵警戒之后,也是带领着手下的骑兵从左右两翼开始挤压渤海叛军的空间。

从天空俯瞰,近十万的渤海叛军就像是羊群般被驱赶到一起,而帝国的士兵们就如同捕猎的狼群一般,这时候战场上一些本就是从各部被强征而来的奴隶兵最先扔掉了手里的兵器,匍匐在地上投降了。

“受降。”当苏文焕得到手下的禀报时,稍微犹豫了下,就做出了决断,这些渤海蛮子虽然被他们打成了羊,可如果真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他们现在还是有拼命的力气,更何况如今他们的军力宝贵,不能这般毫无意义地消耗在这种地方。

“受降。”随着传令兵的高喝声,战场上的帝国士兵们对于那些扔掉兵器,匍匐在地上的渤海士兵不再理睬,只是留下了少量人手来看管这些已经投降的俘虏。

就如同最猛烈的瘟疫一样,战场上随着帝**队接受投降,越来越多的渤海士兵扔掉了兵器,学着其他人匍匐在地上,瑟瑟抖。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战场上几乎再没有什么抵抗力量,那些顽抗的渤海士兵在第一时间内被陌刀队的帝国士兵当场斩杀,似乎是为了恐吓四周那些已经投降的渤海蛮子,这些顽抗者全部被以最残酷的方式杀死。

薛猛和王海宾策马到了战场正面,两人从马上下来时,黑色的战靴上血犹未干,两人手中提着的马槊上则是结着一层紫黑色的血碧,只有锋刃处滴着血。

“大人呢?”薛猛看到竟然只有苏文焕一人在,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样的大阵仗,郭虎禅怎么会不在。

“我也不知道。”苏文焕也是一脸的疑惑,刚才迟迟未有帅令,他才做出决断。

王海宾扭头看向了后方,除了留守看护战阵的千余人外,并未见到拱卫郭虎禅的亲军,只不过帅旗仍在,叫他也是心中觉得有些诡异。

就在这时,郭虎禅留下传令的亲兵见到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将齐聚,才出声道,“三位将军,这是大人令箭,要薛将军暂代主帅一职,苏将军和王将军从旁辅佐。”

看着那枚虎牙令箭,薛猛,苏文焕和王海宾三人都是吃了一惊,脾气最急躁的苏文焕更是一把抓住了那名传令的亲兵道,“大人去哪了?”

“苏将军。”王海宾看到苏文焕的样子,一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时候跟一个亲兵较劲,又有什么用。

“大人去哪了?”这时,接过那枚虎牙令箭的薛猛才朝那被苏文焕松开的亲兵问道。

“大人带领亲军前去追杀孙万荣了,他要三位将军以大局为重,不要擅自行动。”那名被郭虎禅留下的亲兵答道,他的脸上也颇有些不甘,说话时声音苦涩。

“追杀孙万荣。”薛猛自语道,接着看向了身边的苏文焕和王海宾,现两人和他一样,恐怕都是觉得这太乱来了。

“大局为重,什么大局还能比殿…大人他更重要。”苏文焕情绪激动之下,差点喊出殿下来,而他边上王海宾虽未说话,可是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我知道了,我留下,你们两人各自挑选精锐,记住人不要多,去接应大人。”薛猛知道他们三人中始终要留下一个来顾全大局,他虽然也想去郭虎禅身边一起追杀孙万荣这个叛贼,但是苏文焕是个炮仗脾气,要他留下来,恐怕他第一个跳起来跟自己拼名,王海宾看着沉默,可却是个只认死理的人,执拗得很,算来算去也只有他留下来了。

“薛猛,这一回我服你。”苏文焕没想到薛猛竟然会对他和王海宾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愣了愣之后,却是大声道,而王海宾也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薛将军,我也服你。”

看着转身离去的苏文焕和王海宾,薛猛自己却是苦笑起来,他哪是什么大公无私,他这只是无奈之举,三人之中除了他能留下来,还有谁能留下来。

苏文焕和王海宾带上亲兵之后,又各自挑选了三百多的精锐骑兵,凑齐了一千人后,便每骑双马,直接带上那名传令的亲兵,朝着郭虎禅先前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把那些俘虏打乱队伍之后,全部关押起来。”苏文焕和王海宾离去后,薛猛却是朝手下的将官们吩咐道,九万多的俘虏,一个看管不好,就会惹出乱子来。

片刻之后,帝国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开始将一队队的俘虏带离战场,重新编队后押往了大营边上。

薛猛虽然有屠杀俘虏之心,可是苏文焕此前已经下令接受这些渤海蛮子的受降,他也不能出尔反尔,立刻就把这九万多俘虏给一口气全杀了。

王昌龄并未随郭虎禅一起出战,而是留了下来,他看到薛猛脸色犹豫,就知道薛猛一定是在烦恼如何处置那些俘虏,虽说以他们的军力压制这些俘虏并不难,但是多出九万张嘴吃饭,这就是大问题。

“将军,可是烦恼如何处置那些俘虏?”王昌龄走到了薛猛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怎么,你有主意?”薛猛抬起了头,看向了王昌龄,他知道王昌龄是凉州子弟,出身也算大族,一直都是郭虎禅身边的老人,只不过向来为人低调,不甚出彩,不过做起事情来很沉稳,从未有过过错。

“唐军始终都是个祸害,不可不防,这九万俘虏,全部杀之,不免浪费,不如择其精锐,以为仆从军。”王昌龄开口道,他一直都很在意唐军,虽说来自长安的关中新军已经北上,但是如果能够减少帝**队的伤亡,这样的事情又为何不去做。

“你说得不错,不过如何择其精锐?”薛猛朝王昌龄问道,这些渤海蛮子比起那些没用的新罗叛军,还是要强一点的,拿来当仆从军也是可以用的。

“先,要鉴别其族,渤海蛮不过是大祚荣搞出来的,实际上那些俘虏中,各族混杂,有靺鞨人,契丹人,女真人,室韦人,奚人,不妨先将其分营,然后命其互相攻杀,取胜者为仆从军,到时候分而治之,使其各有仇怨,方便控制。”王昌龄答道,他一番话下来,听得薛猛不住地点头。

“真是没看出来,你平时闷声不响的,倒是够狠的。”薛猛大笑着站了起来,说实话要不是今天王昌龄主动献计,他还真以为王昌龄是个老实人。

“敌国之人,岂配讲仁恕,没杀光他们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王昌龄很是冷静地说道,他是王道派中人,自然没什么迂腐气,他的策略,从本质上来讲,不过是就目前的形式做到最大限度地利用那些俘虏罢了,毕竟全部杀了可以最大限度地削弱渤海蛮的实力,可是留下一部分当仆从军,不但能用来当炮灰,也能和唐军争夺渤海蛮。

“说得好,没杀他们,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薛猛这时候觉得王昌龄端的是越看越顺眼,一把拉起他道,“走,跟我回营。”



孙万荣带领的三万渤海精锐脱离战场后,因为带走了大营里大半的辎重,因此走得并不算太快,骑在马上,孙万荣想到刚才那一仗,心里也是有些憋屈,要是能多给他一年的时间,来整合渤海蛮,郭虎禅即便再厉害,也休想那般轻松地胜了他,甚至于他还有取胜的机会。

回头看向身后队伍有些凌乱的大队人马,孙万荣不由沉沉叹了口气,渤海蛮的民心士气经此一仗后怕是彻底垮了,这些被他挑上带走的精锐尚且是这个模样,刚才他脱离战场后,不是没有回身一击的念头,可是郭虎禅派出警戒的数千骑兵和手下这些人的样子让他打消了念头。

孙万荣并不知道,此时在渐暗的天色里,他的后方,郭虎禅亲自率领的一千亲军精锐已经跟上了他。

“去前方扎营。”孙万荣看着前方一处开阔的林地,朝身旁的传令兵道,要将这三万人完整无缺地带到唐王设下的伏击圈,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有林子的地方必有水源,这是孙万荣选择扎营的原因,唐王设伏的地方并不算远,在两百余里外,骑兵若是全力赶路的话,一天一夜也就到了,不过他这三万人马,若是按找那等行军度来赶路,只怕到时候能剩下两万人就不错了。

随着渤海叛军下马扎营,跟在其后的帝国斥候也是停了下来,直到确定这些渤海蛮子是真地停留下来准备过夜,方才有一人策马回去禀报。

距离孙万荣三万叛军大约十里外的地方,郭虎禅等到了前方斥候的回禀,就如同他所料的那般,孙万荣果然别有所图,带着精锐撤走不说,还带走了大批的辎重,撤走的度虽不算慢,但也不算快。

若不是有唐军这个变数,或许郭虎禅会以为是孙万荣舍不得那些辎重,但是现在的话,孙万荣的举动中yin*他挥军追击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继续监视,随时回禀。”郭虎禅朝那回来的斥候吩咐道,十里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只是顿饭的功夫罢了,他等得起这点时间。

就在那名斥候领命离开后没多久,苏文焕和王海宾就带着一千骑兵到了,当队伍后方的斥候前来禀报时,郭虎禅没有一点表情变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一样。

片刻之后,当苏文焕和王海宾策马到了他的面前时,郭虎禅只是看着向自己请罪的两人道,“你们违反军令,本该军法处置,如今大战在即,准你们将功折罪。”

苏文焕和王海宾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欣然领受了郭虎禅的军命,这哪是要治他们的罪,分明是给他们找了个台阶下。

“王海宾,你去挑选精锐,潜入叛军大营,找到孙万荣那个逆贼帅营,以穿云箭为号,引导我军斩杀此獠。”郭虎禅看向了王海宾,他们中只有王海宾见过孙万荣,而且王海宾是在边军里从一个兵拼杀出来的,这种斥候摸营的勾当他也是轻车熟路。

“末将得令。”王海宾大声应道,这事情他求之不得,一想到被孙万荣出卖,死掉的两万多帝国士兵,他的眼神也变得阴冷起来。

“记住,千万别自己蛮干。”郭虎禅看到王海宾眼里的凶光,按住了他的肩膀,这一仗他只为杀孙万荣,虽然派遣精锐,让王海宾带领悄悄潜入刺杀孙万荣也是个法子,但是郭虎禅求的是万无一失,同时更不愿意让王海宾犯险,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似王海宾这等将才,岂能让他去**士的勾当。

“末将谨记。”王海宾沉声应道,他刚才确实是起了直接潜入后刺杀孙万荣的念头,不过现在郭虎禅命令下来,他自是打消了这冒险的念头,整整两千堪称精锐中的精锐骑兵,只为袭杀孙万荣这个叛徒,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孙万荣这个逆贼必死无疑。

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王海宾挑了一什亲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靠近了渤海叛军的营地,因为是临时所建,这营地几乎称不上坚固,不过是在四周布下了一些拒马鹿角,同时放哨的士兵大为增

王海宾带着手下藏身在草丛中,看着就在不远处的渤海营地里的火光,依然耐心地等待着,按他的经验来看,这些渤海蛮子的戒备不过是外紧内松,只要能够潜入进去便没问题了。

时近深秋,北方草原的天气已经极其寒冷,风也很大,王海宾看着头顶的一轮明月,等待着月光被遮住的那一刻,只有那时候他才能带着手下趁那间隙潜入叛军大营。

终于王海宾等到了他想要的一刻,随着夜晚里吹起的北方,天边飘来了大块的云团,遮住了中天的一轮明月,刹那间原本还能借着月光依稀看清的地面刹那间漆黑一片,就是这时候,王海宾和手下的亲兵如同暗夜里觅食的豹子一样,轻捷地越过了前方的那些拒马鹿角,摸进了叛军的大营里。

一处帐篷背风的阴影处,王海宾清点了一下人数,十个手下亲兵一个不漏,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按照帝**队的制式扎营阵图,往着中军的方向而去,他相信孙万荣这个叛徒一定仍是用帝的扎营阵图来让这些渤海蛮子安营扎寨。

王海宾猜得很准,即便孙万荣背叛了帝国,但是他却不可能改变他用二十多年时间形成的习惯或者能。

一行人顺利地摸到了中军处,王海宾在一处帐篷的阴影角落里,看着中军深处透出的火光,目光冷,孙万荣这个叛徒倒还真是惜命得很,这中军外围竟然也有如此多的巡逻哨兵。

而且最重要的是,中军营地四周都插了火把,不说将附近照得如同白昼,起码也是亮堂得很,再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已是不大可能。

“你们去辎重营放把火,越大越好。”王海宾压低了声音朝身边的亲兵什长道,要是不搞点动静出来,吸引这些巡逻哨兵的注意,他很难浑水摸鱼,摸进中军帅营。

看着五名亲兵离开,王海宾看向了身边的五个人,招呼着他们悄悄地退出了中军前那些火把照出的火光范围里。

只是一会儿之后,王海宾带着五名亲兵到了叛军中军营外靠边侧的一处帐篷外,挥刀割开了帐篷步,带着手下从那割开的半人高的口子里钻了进去。

这时随着破开的口子里灌进的冷风,帐篷里几个被冻醒的渤海士兵迷迷糊糊地口中骂咧了起来,他们还以为是那个混蛋半夜出去撒尿,把帐篷帘子给掀大了。

王海宾冷笑地走到了一个正自口中胡骂着的一名渤海士兵前,手中反握的匕一刀利落地刺了下去,直接把他的心脏给刺了个透穿,而这时他的五个亲兵也是各自料理了一个渤海士兵。

这时帐篷里其余四名渤海士兵被惊醒了,不过他们还未弄清楚到底生什么事,死亡就立即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王海宾一手掐断了被他一刀刺穿心脏边上的那名渤海士兵的脖子,这个粗矮敦实的草原汉子就好象一只鸡般给王海宾捏死了。

片刻之后,王海宾和五名手下已经披着那些被他们杀死的渤海士兵的盔甲走出了帐篷,虽然不太合身,可是却不大看得出来。

远处的方向,忽地亮起了火光,王海宾抬头看了眼,知道手下派出去的亲兵把营地里的辎重营给点了,他想要的机会已经有了,“我们走。”王海宾低声朝五个手下说了句,然后大步走向了中军的方向。

一百十四章 夜袭(下)

一百十四章夜袭(下)

黑暗中,渤海叛军大营里突然亮起的火光,让郭虎禅的目光一凛,看向了身后的苏文焕和一干等待命令的军官,高声道,“全军上马,随我出战。”

“是,大人。”轰然的应诺声里,苏文焕和其他百夫长们已自转身离去,片刻之后,黑暗中,两千名帝国士兵翻身上马,手中勒着马缰,在夜幕下如同一群铁像。

郭虎禅一拎马缰,胯下的透骨龙长声嘶鸣中,如脱弦之箭般般朝前奔出,接着如同雷声滚滚般的马蹄声惊破了夜幕下的寂静旷野,一队队的百人骑兵队好似黑色的铁浪一般在草原上奔腾翻涌。

渤海叛军的营地里,中军大营已是大乱,辎重营的火起得突然,再加上深秋天干物燥,等到现时,已是冲天而起,一连五六处起火,不过片刻间就连成了一片;那些被火势惊醒的渤海士兵此时都是乱糟糟地在军官的喝骂声里救火。

中军处,随着辎重营的大火,原本巡逻的哨兵队伍也一下子乱了,这时候王海宾已自带着五名手下趁乱摸进了中军,直接往帅营而去。

帅营里,孙万荣掀帐而出,这时辎重营的方向已经通红一片,看着那隐约在夜风里传来的嘈杂声响,他心中清楚,只怕辎重营的这把火是帝国的精锐斥候潜入后放的。

“来得好快。”低喃的自语声里,孙万荣转头朝身旁面容也有些惊慌的亲兵吩咐道,“立刻传令各营,各自坚守不得妄动。”

这个时候,孙万荣知道全军绝不能慌乱,否则的话是绝对挺不过帝**队接下来的突袭,只不过孙万荣刚下了命中军拱卫帅营的命令,他就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震动了起来,这是骑兵袭来的前兆。

拔出腰里的四尺横刀,孙万荣知道今晚要是不拼命的话,恐怕自己这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三万人马也会一朝丧尽,那样的话他即便投了唐王,又有什么用。

这时大营前,郭虎禅已经带着身边的亲兵精锐冲入了渤海叛军的营地,虽然前营的渤海叛军进行了抵抗,不过仓猝间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渤海士兵连披甲整队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如同飓风一样席卷而来的帝国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

手中的黑色马槊一连挑翻四名挡路的渤海叛军中的勇士后,郭虎禅的前方一片坦途,没有人敢来阻挡他,而他也不恋战,只是朝着大营的中央方向突破。

骑兵突袭,最犀利的武器是它的度,快到对方根本来不及调动兵力,就已经被击破了,而郭虎禅一直都是坚信骑兵的度胜于一切。

此时郭虎禅一个人策马当先,身旁俱是百人将级别的亲兵护卫左右,一路冲杀而去,几乎没有一合之敌,而他们身后的帝国骑兵则是紧随其后,只分出了五支百人队,在各营间奔驰冲杀,大造声势。

“汉军威武。”的高呼声,响彻整个夜空,叛军营地里,各营间到处是箭如雨蝗,不断地落下,各处营帐里,来自各部族的渤海士兵都是抓着刀,守着自己的营帐,一连的惊恐慌乱。

中军大营,随着孙万荣的命令,整个营内都乱了起来,不过好在能被孙万荣选入中军的,自然要强过其他各营的渤海士兵,尽管混乱但那些军官仍是能管住手下的士兵执行军令。

王海宾带着五个手下,这时已经趁乱摸近了帅帐附近,他们一步疾行,王海宾更是胆大,直接一口靺鞨话,喊着有紧要消息禀告大人,碰到的那些渤海士兵居然没有一个拦住他们。

当王海宾在火光里看到不远处亲自带领亲兵的孙万荣,尽管心中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叛徒,可还是按捺了下来,取出了携带的穿云箭,拔了引信,便朝天放了出去。

黑暗的天空里,一团血红色的烟花伴随着尖锐的啸响炸开,这时已是带兵冲到中军营前的郭虎禅抬头看了一眼,手中马槊一拍胯下的透骨龙,便朝着前方列阵的渤海叛军冲去,王海宾已经找到孙万荣这个叛徒,那就绝不能再放过他。

“放箭,放箭。”拦在郭虎禅面前的是仓促集结的几百渤海士兵,郭虎禅带领骑兵从中路突击的度实在太快,孙万荣的命令刚下去,他已带兵策马闯进了大营,如今杀到中军营前,连半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一阵稀疏的箭雨里,郭虎禅挥舞马槊轻松地拨开了射到身前的几枚箭矢,这时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亲兵也已经策马杀了过来,几乎是一下子就冲垮了立阵不稳的渤海蛮子的军势。

苏文焕更是下马步战,一杆马槊被他当成了陌刀一样,竖劈横砍,没有一合之敌,不过片会儿功夫,郭虎禅面前的几百渤海士兵已自被当场砍杀近半,直接给打得溃不成军,而这时离他们最近的援军尚自插了三百多步距离。

一举冲破这道防御线后,郭虎禅和手下的亲兵人马如龙,气势高涨,那些正从各营赶来,尚未能合力的渤海叛军被他们冲杀得一阵阵溃败。

当穿云箭在天空炸响的时候,饶是孙万荣心机深沉,也不禁慌乱了起来,他不知道如今自己这帅营里有多少潜进来的帝国斥候,正隐藏在黑暗中等着给他致命一击。

只不过此时孙万荣即便明知道有帝国斥候在暗中窥伺自己的性命,可他也别无选择,帝国的骑兵队已经杀进了他的中军,那传来的马蹄声如同怒涛一般逼近。

是战是逃,孙万荣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他本以为自己不惧死,可是他的野心和志向尚未施展,就这样死掉让他觉得不值,可是若是现在逃走的话,他便真地成了一条丧家之犬,没了手下这最后的兵马,他即便活下来,也不过是苟存于世,又有何意义。

心念电转间,孙万荣紧紧握住了刀柄,他若是逃了,活下来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拼死一战,或许能杀出条生路来。

“随我杀了汉军。”孙万荣高声吼道,他的神情已经变得狰狞,而他四周的那些亲兵却无人应答,因为他们本来也是汉军,可他们却怕死当了叛徒,只是他们心里却没像孙万荣那样,泯灭最后一丝心中残存的良知。

当孙万荣高呼挥刀带领亲兵和四周赶到的近卫各营的兵马朝中军营前赶去的时候,郭虎禅带着身边两百亲兵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而他身后是更多的帝国骑兵。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当郭虎禅看到被那些渤海叛军簇拥起来的孙万荣时,直接咆哮了起来,“孙万荣。”

马嘶声里,郭虎禅带着两百亲兵,狠狠地撞进了前方的渤海叛军的队伍中,孙万荣不知道郭虎禅是谁,他现在脑子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拼死杀出一条活路来。

当双方交锋之后,王海宾和五名手下,一刀砍翻了身边的渤海士兵,扯去了身上的衣服,他刚才放完穿云箭后,就和五名手下混进了乱糟糟地集结起来的渤海叛军中,等的就是这一刻。

苏文焕满脸畅快地杀进了那些渤海士兵中,手中的马槊早已被鲜血浸透,打滑得甚至难以握住,弃了马槊,他拔出腰里的横刀,跟那些下马的帝国士兵一起砍杀起一波*冲来的渤海士兵。

郭虎禅手中的黑色马槊已自换成了大夏龙雀,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帝国骑兵已经开始下马步战,这时候帅营前的战场上已经挤满了涌来的渤海士兵。

孙万荣这时候没有躲在亲兵的保护中,而是癫狂一般地高声怒吼着,挥舞着手中四尺横刀亲自在阵前作战,他的疯狂带动了渤海叛军的士气。

郭虎禅看到一连数名冲在最前的亲兵倒在孙万荣的四尺横刀下,亦是睚眦欲裂地挥刀朝他杀去,他要亲手生擒这个叛徒,把他送回长安,交由廷尉府施以酷刑而死。

终于两人对杀在了一起,这时候战场上已是被辎重营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尽管光线依然昏黄,可是却能让孙万荣和郭虎禅看清楚彼此的样貌。

当孙万荣看到王海宾这个北庭都护府里的悍将居然拱卫在郭虎禅身边,而另一侧那个高大的将领也是满面血腥,心中更加肯定面前这个青年就是郭虎禅。

“郭虎禅,想不到你居然亲自来了。”孙万荣握刀喝道,这时双方已自碰面周都是亲兵在厮杀。

“生擒此獠,不要让他死了。”郭虎禅根本没有理会孙万荣,只是朝身旁的王海宾和苏文焕吩咐道,接着便挥刀而上,这是战场,不是江湖,他更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将军。

王海宾和苏文焕一左一右,护卫在郭虎禅两侧,挡住了孙万荣身边的那些原先是帝国士兵的亲兵。

“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叛徒,全都该死。”当苏文焕现和自己交手的孙万荣身边亲兵使得是不折不扣的军中刀术后,面孔扭曲地怒吼道,一刀将那名面前的孙万荣亲兵给削飞了脑袋。

孙万荣这时在郭虎禅的大夏龙雀下已经左支右绌,败相尽露,他虽然也是一员勇将,手中四尺横刀在北庭都护府也曾是赫赫有名,可是郭虎禅这些年苦练不缀,打熬筋骨力气,更是比苏文焕,薛猛等人尚自强了三分,孙万荣如何是他敌手。

大夏龙雀又是他父亲亲手所打的宝刀,孙万荣的四尺横刀虽然犀利,但是在大夏龙雀那几乎如同陌刀般厚重的刀刃下已经崩满缺口。

郭虎禅一刀比一刀更重,他这几年练习刀术,终于达到了‘一刀’的境界,再也没有招式可循,孙万荣接了他七刀,连退三步,握着刀柄的双手虎口处鲜血直流。

第八刀击出,孙万荣只觉得一股莫能沛御的大力从自己的四尺横刀上传来,两条手臂一起颤抖起来,接着便是一轻,他原本压在刀上的力量突然间一空,胸口一窒,一口逆血喷了出来,而这时他满裂痕的四尺横刀已自碎开,半截刀锋掉落在地。

本该顺势斩开自己胸膛的大刀猛地停了下来,孙万荣两条手臂低垂在身侧,不住的颤抖着,他看向了面前没有一刀杀了自己的郭虎禅,心中忽地明白郭虎禅为什么不杀自己,他要把他送去长安,当着天下人的面,明正典刑。

“杀了我。”孙万荣低吼了起来,他不想死得那般没有尊严,至少他还是个武人,武人有武人的死法,他宁愿现在死在战场,也不愿在刑场上死去。

“你不配。”郭虎禅看着面前如同绝望的野兽一样的孙万荣,冷声说道,接着手中大夏龙雀一翻,拍在了孙万荣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郭虎禅身后,两个亲兵一拥而上,用牛皮索子将孙万荣给绑了个结实,连嘴里也塞进了从地上尸体撕下来的布条,免得这个叛徒咬舌自尽。

四周都是遍地的尸体,而不远处并不知道孙万荣已经被生擒的渤海士兵仍旧和帝国士兵们死战。

“你们这些叛徒,不但背叛了帝国,也背叛了你们的祖宗和你们的家人,我本该杀光你们,但是现在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在这里战死,杀光每一个你能看到渤海蛮子,回去以后,我会告诉你们的家人,你们全都是战死的,没有人投敌叛变,一切都是孙万荣这个叛徒编造的谎言。”当孙万荣被生擒,那些原本就心中有愧的亲兵们都放下了手中刀剑,他们已经没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郭虎禅只为孙万荣而来,对于孙万荣带走的渤海叛军,他没有全歼之意,如今孙万荣已经被他生擒,他自然不愿久留,只想用最快的度带领全军撤离,不想无谓地损失手下的亲兵和精锐。

那几个放下武器后,心中有愧,已是做好引颈就戮的孙万荣手下的亲兵,听到郭虎禅的话后,都是不自禁地抬起了头,正如郭虎禅所说,他们背叛的不仅是帝国和大汉,更是背叛了自己的祖宗和家人,他们罪孽深重,死了也是孤魂野鬼,不得入宗祠,但是现在郭虎禅却给了他们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多谢大人。”那几个人跪倒在了地上,重重地朝郭虎禅磕下了头,当他们再起来时,眼神里充满解脱,郭虎禅示意手下的亲兵放他们离开,他现在需要这些曾经也是帝国士兵的叛徒为他们杀出一条路来。

“大人仁厚,竟然给他们这个机会。”王海宾到了郭虎禅身边,这些叛徒都是北庭都护府的士兵,他身为北庭出身之人,自然心中也是以此事为奇耻大辱,而如今郭虎禅让这些叛徒战死于此处,等于是挽回了北庭都护府的名誉。

“我不是慈悲,只是汉军威名,不容玷污。”郭虎禅看着身边的王海宾沉声道,帝**队用百万将士的鲜血所成就的威名,他绝不允许被打破,即便他现在的做法等于是宽宥了那些当了叛徒的帝国士兵,可是他依然不后悔,人这一生,有几人能做到无悔于心,只要这些人现在能为他们拼杀出一条血路,他就愿意给他们这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几个被郭虎禅释放的原帝国士兵,高声在战场上呼喊了起来,很快那些和他们一样有愧于心的人都是高声呼应,转而砍杀起身边的渤海蛮子来,三五人成群结队,就近聚集起来,往那几个带头的人的方向杀去。

随着中军大营里,那些原帝国士兵的倒戈一击,郭虎禅他们四周本来已经形成合围的渤海叛军顿时大乱起来,而孙万荣已死的消息也被那些原帝国士兵高呼起来。

郭虎禅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带着手下聚集起来的帝国骑兵,从那些当过叛徒的帝国士兵为他们杀出的一条血路飞快地撤出了渤海叛军的大营。

当郭虎禅带兵撤出时,渤海叛军的中军大营营啸了,所有的人互相厮杀起来,接着蔓延到了整个营地,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天空。

驻马停下,郭虎禅和身边的苏文焕,王海宾依稀能听到叛军大营里传来的帝**歌,那些曾经当了叛徒的帝国士兵或许只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不受自己的连累,而选择了相信郭虎禅的话,抱着必死的信念杀死每一个他们能看到的渤海蛮子,但是苏文焕和王海宾却不愿再去指摘他们什么,因为他们已经再用自己的性命来赎罪。

“各位,请谨记,他们在最后一刻仍是帝国忠勇的士兵。”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人,声音低沉,帝**队的名誉绝不能被玷污,这些曾经当了叛徒的帝国士兵现在既然已经用自己的死来救赎了自己的罪孽,那么他们就不再是叛徒,依然是一名光荣的汉军。

没有人搭话,但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严肃,虽然他们曾经不齿这些当了叛徒的人,但是在刚才,确实是他们为他们杀出了一条路,让他们得以完整地撤走,没有陷入渤海叛军的营啸中,尽管即便没有他们的帮助,他们依然能自己杀出来,可是却会死更多的袍泽战友。

第一百十五章 俘虏

第一百十五章俘虏

黎明的天空下,几个死里逃生的唐王府士兵看着满目废墟的渤海叛军营地,喉头干涩,昨夜的汉军简直有如鬼神之勇,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渤海叛军的营地给杀了个对穿,扬长而去,就连孙万荣也给当场擒杀。

他们一队人,本是原义留在孙万荣身边,除了方便联系,亦是有监视孙万荣之意,只是没想到不过一天之内,孙万荣和三万渤海精锐就只剩下了眼前的一万残军。

孙万荣不知所踪,剩下的五个唐王府士兵也难以控制剩下的渤海叛军,只是留了两人,另外三人则是策马而去,将此事禀报给自家王爷。

此事距离渤海叛军营地百里之外,郭虎禅带着手下的军队停下修整,而这时马上的孙万荣已自醒了过来,不过他虽然拼命挣扎,可身上的牛皮索子却勒得更紧了。

郭虎禅看到孙万荣看向自己时眼中的那种求死之意,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朝嘴巴被布条塞住的孙万荣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廷尉府的来俊臣是有名的酷吏,想必他对你一定很感兴趣。”

来俊臣此人,在长安也是恶名昭著,此人乃是文皇帝时入廷尉府,大约是天生就适合干廷尉府的勾当,不过五年时间,他就从廷尉府的吏做到了御史,之后数年又不知道在地方上巡查时查获了多少贪赃枉法的官员,终于进入了文皇帝的视线,成了廷尉府自开创以来,最快升到廷尉这个位子的人。

在长安,来俊臣成了文皇帝手下最凶恶的鹰犬,只要文皇帝要对付的人,他总能抓到对方的过错,光明正大地将对方请进廷尉府,然后俯认罪。

不过来俊臣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清廉,而且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廷尉府本来有前汉张汤留下来的三十六套大刑,而来俊臣则是将其一一改进,让廷尉府成了市井民口中的阎王殿,只要进去的人,没有人能挺得下来。

郭虎禅对于来俊臣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来俊臣的了解,孙万荣背叛帝国,导致两万多的帝国将士战死,却还妄想着能够得个痛快,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如愿,来俊臣这种酷吏用来对付孙万荣是再好不过。

“廷尉府的大刑到了来俊臣手里,据说至今还没人能捱过一套。”苏文焕到了郭虎禅身边,亦是看着从马上被扔到地上的孙万荣,皮笑肉不笑地笑道,他心里也是恨极了孙万荣这种叛徒。

“心看着,别让他死了。”苏文焕朝看守孙万荣的两名士兵吩咐道,然后跟着郭虎禅离开了。

昨晚那一仗,郭虎禅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全军两千人,阵亡不过七十六人,虽然带伤者有三百多人,但好在都是些能治好的轻重伤。

“大人,忍着点。”脱去身上衣甲的郭虎禅身边,一个随军的军医官沉声道,然后拿起了手上的刀,对准了郭虎禅肩膀处中箭的地方。

郭虎禅没有作声,只是点头示意那军医官快些动手,昨晚的战斗,他身先士卒,仗着身上盔甲,却是没怎么受伤,只是最后带兵撤离时,中了一枚流矢,当时被他反手一刀削短了箭杆,直到刚才全军停下修整,肩膀隐隐作痛,他才记起来。

钢制的箭头连同边上的坏肉一起被军医官挖出后剔了个干净,上完伤药后为郭虎禅包裹好,那军医官才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不过心里也是佩服自家这位年轻的副都护,从始至终连哼都没哼过一声,那种冷静他还从没有见过。

“把箭头给我看看。”郭虎禅朝那了下要离去为其他受伤士兵治伤的军医官喊道,他身上的盔甲不是普通盔甲,一般的箭矢很难穿透。

那军医官自是留下了箭头,然后离开了,一边同样处理完伤口的王海宾则是将那枚箭头呈到了郭虎禅手里。

“这不是帝的制式箭头?”王海宾看着拿起箭头后皱了皱眉的郭虎禅,在一旁沉声道,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对于帝国的军备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渤海蛮子可打造不出这种钢制箭头,除了瀛洲以外,不会有别的地方了。”将手中的钢箭头扔在地上,郭虎禅起身道,看起来李保在孙万荣身边留了人。

“又是那老匹夫。”苏文焕在边上大怒道。

“苏大哥,不必动怒。”因为身边就苏文焕和王海宾两人,郭虎禅也不像平时那样,却是朝苏文焕笑道,等这一仗的结果传到李保那里,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唐王还能不能做得住。

“大人说的是,我都有些想看那老匹夫知道此事后的脸色会变成什么样子?”王海宾在一边笑了起来。

“估计得涨得跟猪肝一个颜色。”苏文焕愤愤道,惹得郭虎禅也笑了起来。

修整没有停太长时间,半个时辰后,郭虎禅就下令全军起行,越早回到大营越安全,他不能肯定唐军的方位,得特别心些。



一队唐军斥候,飞快地向着前方的树林打马而去,他们脸色焦急,谁能想到那些渤海蛮子竟然这般没用,三万人一个晚上给帝**队一次突袭就打残了,死了五六千,逃了大半,这仗还怎么打。

片刻之后,一身盔甲的李保见到了心急火燎地赶回来的手下,当他知道孙万荣下落不明,疑似已经被郭虎禅或擒或杀,三万渤海精锐只剩下一万时,平时总是云淡风轻,似乎一切掌握的脸色猛地变得极为难看。

“郭虎禅,好,好,好。”气极之下,李保站了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才自强行平复心里的惊怒,朝那回来禀报的手下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你们也都下去。”李保目光扫向了帐中一干护卫的亲兵,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一把将帅案上的东西一扫而光,重重地砸在地上,状若狰狞,胸膛更是不住地起伏,口中低吼着‘郭虎禅’的名字。

“竖子坏我大事。”愤怒之下,李保浑然没有了平时的气度胸襟,更是把郭虎禅骂成了竖子,一图口舌之快。

连骂了数声,李保方自冷静了下来,那郭虎禅这般用兵,显然很有可能已经识破了他的计策,那他原先做得布置全没有了意义,接下来要么退回朝鲜行省,要么从暗处出来,和郭虎禅死战,不过不论何种选择,都对他不利。

“郭虎禅,这是你逼我的。”李保的眼皮跳了跳,脸上的神情挣扎之后,却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帝国的国力百倍于瀛洲,若不能取得先手,他最多也就是在朝鲜行省支撑三五年,然后退回瀛洲坐以待毙。

片刻后,李保在帅营大帐里召集众将,将刚得到的坏消息告诉了众人,一干唐军武将虽然吃惊,可是却没有太多人在乎,他们对于李保已经达到了近乎迷信的地步。

“为今之计,当先收拢渤海蛮的溃兵,以为我军羽翼。”回到军中的原义在李保的暗示下开口说道,既然伏击郭虎禅所部已经不大可能,那他们唯有尽全力攫取实利,渤海蛮二十万大军,虽然少了一半,可是还有十万人,若能将这些溃兵收拢起来,编为军卒,善加训练未必不能成为一支雄兵。

原义开声之后,其他人也是各自话,意见大都和原义一致,李保自是没有节外生枝,只是让人按原义说得去办,这个时候郭虎禅兵锋锐烈,士气正旺,与其对战不是明智之举,不过他不愿露出怯战之意,便让原义引出这个话头来,没想到手下那些将领却也个个知机得很。

待众将离去后,李保摇起了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手下众将,未尝没有勇猛之士,剽悍之人,不过这时候观之,顶多算是一时血勇之徒,算不得真正的神勇。

“爹,孩儿觉得,我军除了夺取渤海蛮的实利,更得提防那个郭虎禅回军修整后再度进兵。”帅帐内,众将皆离去后,只有李瞒留了下来,他看着面色不怎么好看的父亲,在边上说道。

“瞒儿你的顾虑很对,我们确实该心郭虎禅。”李保看向面前的儿子,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高看郭虎禅的了,却没想到郭虎禅远比他想象得更棘手,如今这盘棋他已经落于下风,想要挽回劣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虽不知道郭虎禅所部折损如何,但是李保估计至多不会过五千人,而且渤海蛮二十万大军土崩瓦解,玄菟大营的帝**队不但会士气大振,同时也会让郭虎禅手上拥有更加充裕的兵力,按照此人用兵不循常理,用兵极其凶狠的风格来看,或许会在修整之后,立刻整兵杀过来,一鼓作气地消灭渤海蛮。

一念至此,李保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慎重起来,他要收服渤海蛮各部,恐怕还需借助郭虎禅的赫赫凶名,只不过他现在尚未和郭虎禅交战,只要他一天没有竖起反旗,郭虎禅应该不会主动攻他,因为他同样需要时间。

“爹,郭虎禅此人,不可力敌,只可用间,让朝廷自废武功。”李瞒看着父亲脸上有些犹豫的神情,在旁劝道,他觉得既然双方还没有交战,倒不如继续保持下去,即便他们采取守势也无妨,边关若无战事,郭虎禅自然不可能始终在前线领兵,如今的皇帝器量狭,郭虎禅功劳越高,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保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有权变,有智计,可还是不明白世情,皇帝是器量狭不假,可是却还没蠢到那种地步,就算郭虎禅功高震主,也自有内阁和枢密院在那里,皇帝就算心里有所想法,也办不了多少事情。

“瞒儿,你记住,计谋有时候未必管用,到头来这世上最后比的还是谁的拳头更大。”李保朝儿子说道,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会玩弄权谋的人,当年他们李氏坐拥关中富膏之地,静观天下诸侯厮杀,其权谋不可谓不强,可最后却输给了以强兵压紧天下诸侯的太祖皇帝,不得不退到瀛洲苟延残喘。

“孩儿记住了。”李瞒看着神情严厉的父亲,低头答道,只是心里面却不大以为意,自家兵势不如那郭虎禅,要是硬碰硬,只会碰个头破血流,若是能用计除去此人,为何不全力施为。



回到自家大营时,郭虎禅看到的是营地分明的俘虏营,关于他当日率兵追击孙万荣之后,战场上的事情他已从王海宾那里知道了,对于苏文焕在战场上受降的命令,他也毫无异议,心里面更是清楚苏文焕那粗中有细的一面,这个大哥不是没心计,只是平时懒得去想。

帅帐里,薛猛待郭虎禅坐定后,自是将自己处置俘虏的想法都告诉了郭虎禅,总而言之,九万多的俘虏,全杀了未免可惜,倒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淘汰一批老弱后,择其精锐为仆从前驱。

“想法不错,那便留下三万人。”郭虎禅听完薛猛的话,直接道,他本来是想将这九万多俘虏尽数坑杀,一个不留,不过薛猛的处置更好,他自是欣然乐意接受。

“是,大人。”薛猛心里盘算了一下,九万多人,留三万人,数量和他们相当,倒是颇为合理的数字,当下便领命而去了。

“没想到薛大居然也会玩阴的了。”帅帐里,会这么说薛猛的也就苏文焕一人,他倒是没想到平时比他还狠几分的薛猛竟然会想到这样的主意。

“派人去玄菟大营,告诉他们渤海蛮已破,让他们多心注意薛延陀和回鹘人的动向。”郭虎禅可不觉得自己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大祚荣之死,明显背后有李保这个老狐狸的手笔,薛延陀和回鹘这些胡族人面兽心,全都不可信。

被郭虎禅点到的亲军应声而去,苏文焕和王海宾则是若有所思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原本脸上轻松的表情也变得再次严肃起来,如今北方边疆仍然危机四伏,薛延陀人,回鹘人,唐军,这三家一日不除,就称不上太平。

俘虏营里,被打乱后重新编成队伍的渤海士兵虽然仍旧心中惶惶,可是却比刚开始好一点,至少那些汉军没有把他们集中在一起,然后策马砍杀,也没有让他们挖掘大坑,总之关于汉军曾经的种种恐怖传说,这时候他们都没有看到。

薛猛一连几日都没有处置那些渤海俘虏,只是给这些俘虏每天吃两顿,每顿只给吃个五分饱,一连饿了他们几天后,确保他们没有足够的体力动暴*,才开始施展的计划,而这时候王昌龄也从幕后走向了台前,至少郭虎禅已经知道这主意一开始就是王昌龄想出来的。

俘虏营边上,帝国士兵们建起了一座数千步长的圆形场地,外面全用厚实的原木搭建,连了起来。

而王昌龄则是带着一群参军在俘虏营,开始鉴别各营俘虏的身份,原先是奴隶,还是普通牧民,又或是部落里的武士或贵族,又各自隶属哪个部落。

第五日,一切准备就绪的薛猛派兵,从俘虏营里带走了三千人,驱赶进了圆形校场。

圆形校场的东方高台上,郭虎禅和手下的将官们都是端坐着周则是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把守校场。

被赶进的三千俘虏,被分成了三个千人队,分别属于契丹,靺鞨,女真三族,当他们被赶进校场时,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东面高台下,那在大火上沸腾翻滚的一排大锅,因为他们闻到了浓郁的肉香,而边上则是堆着白花花的饼子。

顿时这些俘虏们都是骚动了起来,一连半饥半饱地饿了五天,要不是边上有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在边上,恐怕他们早就一拥而上,抢夺那些肉汤面饼了。

“你们这些蛮子本该全部给杀掉,不过大人慈悲,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王昌龄策马到了那些俘虏前面,一鞭子抽了下去,而边上看押的帝国士兵也是长刀出鞘,一下子让原本骚乱的俘虏队伍安静了下去。

“这里有够一千人吃饱的肉汤和面饼,但是你们有三千人,只有最后剩下的一千人才能享用,并且成为大人的奴隶,为大人效力。”王昌龄的声音极其洪亮,他说的虽是汉话,可是三个千人队的俘虏里,自有人听得懂。

当王昌龄说完后,那些听得懂汉话的俘虏已经个个两眼放光,俱都是目光凶狠地看着另外两队人,王昌龄给了三队俘虏一刻的时间。

很快被分开的三队俘虏中,各自爆出了欢呼声,对于已经习惯了弱肉强食,服从强者的三队俘虏来说,眼前的好事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这时王昌龄已经让手下的士兵把早就准备好的三千副武器各自堆放在了校场内的三处地方,距离各自相等,没有任何一队能占到便宜。

看到堆在一起的武器,那些俘虏们一下子都亢奋了起来,谁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决定在眼前的这一战上,没人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第一百十六章 军歌嘹亮

第一百十六章军歌嘹亮

校场内,烟尘弥漫,三队俘虏争先恐后地冲向了那三堆兵器,这个时候便是再蠢笨的人都明白,想要活下来就得杀了另外两队的人。

手里有了武器,那些俘虏中的桀骜之徒未尝没有生出些反抗的心思来,只是当他们抬起头看到四周那些全副武装的陌刀手时,刹那间所有的反抗之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些有些头脑,平时也算是在部族里有些名声的俘虏这时候都是振臂高呼,尽量聚集身边的人,试图拉起队伍来。

居高临下看着片刻间将下的武器分了个精光的三队俘虏,郭虎禅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呐喊着召集旧部的人身上,这些人有的可用,有的不可留,不过现在他倒是更想看看这些俘虏究竟能打成什么样子。

校场上,三队俘虏在取了武器后,倒是各自抱团,最少的也是三五个一伙,随着校场里的鼓声响起,三队俘虏便各自互相厮杀了起来。

“都是那些靺鞨人,要不是他们,我们怎会背叛大汉。”契丹俘虏的队伍里有人朝那些女真俘虏的方向喊了起来,“先把那些靺鞨人杀了再说。”

嘈杂的喊声里,那些女真俘虏里倒也有人响应,转头杀向了那些靺鞨人,什么渤海国,不都是那些靺鞨人惹出来的祸事,害得他们上了贼船,触怒了大汉。

“别听他们的,那个孙万荣是契丹人,要不是他背叛大汉…”看到契丹人鼓动了女真人一起对付他们,那些靺鞨俘虏中也有机灵的立刻有样学样地大喊起来,拿孙万荣说起了事。

这时三队俘虏已经杀到了一起,结果在那一阵阵的大喊声里,三队人胡乱地厮杀起来,鲜血飞溅间,这些俘虏哪还管那么多,只要呼喝间操着的口音和自己这边不一样,就挥刀砍杀。

看着校场里混乱无比的战场,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几分玩味,这些游牧民族天性便是如此,对弱者凌虐,对强者屈膝,在帝**队面前,他们几乎没什么抵抗就溃败了,可是现在互相厮杀起来却野性十足。

“别让他们都死光了。”郭虎禅看向了薛猛,朝他吩咐道,这些契丹人,女真人,靺鞨人互相厮杀起来后,却好像有些狂了一样。

“是,大人。”薛猛点了点头,挥手招徕一名校尉,朝他低语了几句,便让他下了看台。

这时战场上,三队俘虏这时已经各自完全忘了初衷,脑子里剩下的只是杀掉身边不认识的那些人,好让自己活下来。

看着战场上三队俘虏里还能站着的人只剩下一半不到,那名下了看台的校尉挥手间,原本敲响的鼓声停了下来,不过这时战场上三队俘虏仍旧没有消停下来。

随着那名校尉的高呼声,校场里的帝国士兵迈步整齐地逼向了战场,随着陌刀队一连将十几个已经杀得着了魇的俘虏当场斩杀,那些剩下的俘虏才惊恐地停了下来,一些人更是直接扔掉了手里已经崩了口子的弯刀,高举双手抱住了脑袋。

“把他们都带下去。”控制住场面的帝国士兵在军官们的命令中,将这些老实得比羊群还乖巧的俘虏给带到了那些煮着肉汤的大锅前的空地上。

这时候,战场上的尸堆里,还有不少没有断气的俘虏,更有几十个躲在尸体边上装死的俘虏爬了起来,想要混进那些被带走的人里,结果却被帝国士兵全都甄选了出来。

“大人说了,不要废物。”一名陌刀队的百夫长,看着那几十个被驱赶到一起,满脸惊恐的装死俘虏,朝身边的亲兵大声道,“全部杀了。”

百夫长的声音刚落,血光暴现,列阵的陌刀手们跨步挥刀,一下子将那些几十个先前装死的俘虏砍成了一地的零碎,看得就在不远处站着的那九百多名活下来的俘虏都是心中恐惧不已。

“每个人一碗肉汤,两个面饼,谁都不准多拿。”王昌龄的声音在这些被吓得脸色惨白的俘虏耳边响起,随着他的话这些俘虏都是脸上露出了贪婪之色,原本的恐惧一下子消失了,都是争先恐后地跑向那堆放的面饼处,伸出了满是血污的手抓起面饼来。

“都别抢。”随着呵斥声,看押这些俘虏的帝国士兵们端坐在马上,然后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那些仗着身体强壮,不守规矩往前挤的俘虏身上。

随着十几鞭子啪啪地抽下去,那些俘虏们没有人再敢哄抢,而是排着队伍乖乖地领了面饼,再去边上拿了肉汤,蹲在地上狼吞虎咽了起来。

看台上,郭虎禅看着那群还算服从的俘虏,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要把这些蛮子训练成合格的仆从军是个漫长的过程,不过现在看起来还算有个好的开始。

郭虎禅并没有什么不耐烦,而是等着那些存活下来的俘虏吃饱,同时阻止了王昌龄进行下一拨的淘汰俘虏。

“既然吃饱了,就该干活,我这里不养闲汉。”郭虎禅看着有些疑惑的薛猛,苏文焕等人,目光转向校场内那些堆积的俘虏尸体道,“让他们过去收拾干净了。”

听到郭虎禅的话,薛猛等人都是脸色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这是要继续敲打那些活下来的蛮子,让他们永远不敢生出反抗之心来。

随着郭虎禅的命令,那些刚刚吃完的俘虏就被帝国士兵们驱赶着去了校场中间,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催人作呕,可每个人都不敢露出半点不适来。

“按你们的规矩,把你们自己刚才杀掉的敌人脑袋统统割下来,放那边去。”看押这些俘虏的帝**官们冷酷地说道,边上的士兵则是个个握刀,只要这些俘虏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意,他们就会将其当场斩杀。

几乎没有多少人犹豫,那些活下来的俘虏们都是麻利地拿了短刀,开始在战场上割起也许先前还是同伴的人头来,草原上就是这样,胜利者对待失败者会更加残酷。

半个时辰后,一座人头京观堆了起来,而那些无头尸体也被搬出了校场外,扔进了掘出的土坑里,直到那些俘虏满头汗水地回到校场后,郭虎禅才让薛猛和王昌龄继续下去。

整整一天,战斗一共进行了六次,郭虎禅得到了五千仆从军,而校场内则是多了六座人头京观垒成的山。

五千成为仆从军的俘虏,搬出了原来的俘虏营,而是成为了看守,因为各不统属,彼此之间互相抱团,这五千仆从军竟是分成了三十余部,各自扎下营寨。

帝国士兵撤出了俘虏营,按照郭虎禅的命令,完全交给了那五千仆从军看管俘虏营,不过薛猛几人都清楚,这是郭虎禅对那五千仆从军的一次试探,看似完全信任他们,可是实际上大营里,整整一万铁骑整装待命,一旦那五千仆从军和俘虏营有所异动,便会立刻将这剩下的七万余俘虏全部踏成齑粉。

不过最后一夜无事,内部对立严重的五千仆从军,都是尽忠职守地看管俘虏营里归自己管的营区,当然不可避免地他们都是照顾自己人,甚至说了不少关于白天在校场里的事情。

第二天,校场里的战斗变得更加惨烈,而一切都应证了当年太祖皇帝最常说的话,这些游牧民族,畏威而不怀德,要征服他们,只有用铁和血,至于教化,那是征服之后的事情。

第七天,原本九万多的俘虏只剩下了两万多人,最后给郭虎禅分成了二十三个千户,互相之间各不统属,只听命于统率他们的帝**官,而王昌龄则成了主将。

看着天空落下的细雪花,郭虎禅骑马回望身后已经渐渐蒙上了一层银白的大地,朝身旁的薛猛和苏文焕,王海宾三人道,“李保委实让我失望,看来唐军战力至多强于那些叛军罢了。”

“那老贼在瀛洲当了那么多年的缩头乌龟,充其量也就个兔儿胆。”苏文焕不屑地骂道,他本来还等着唐军过来,再打上一仗,没成想整整等了半个月,连唐军半根毛都没见到。

郭虎禅笑了起来,苏文焕是话糙理不糙,李保这个人,或许有雄才大略,只是却无与之相对应的胆魄,不过或许更恰当李保输不起,他手上的筹码只有那么点,一旦输了就血本无归,要说这般谨慎近于胆倒也是正常得很。

掸去身上的雪花,郭虎禅看向了前方王昌龄所带的仆从军,这两万三千人加以训练后,就算在纪律上比不了帝**队,可用来作为前驱消耗敌军却是足够用了。

王昌龄端坐在马上,指挥着整个仆从军按照事先制定的行军路线和队列前进,他被郭虎禅任命为这些仆从军的主将,肩上的担子并不轻,因为他要做的是让这支仆从军彻底成为帝**队最忠实的恶犬,而这不是仅仅只靠铁腕就能做到的。

落下的雪片里,那些仆从军的士兵在边上来自帝的教导官的带领下,用不甚标准的口音唱着歌颂太祖皇帝和大汉的军歌,风雪里是汇聚起来的高亢歌声。

听着那些仆从军的蛮子唱着唱着倒也齐整起来,有几分象样之后,原本还在笑话的苏文焕不由低声骂了句后,朝身后的士兵高声道,“都给我唱起来,叫那些蛮子知道,什么叫军歌。”

随着苏文焕的大吼,他身后那些帝国士兵都是轰然应诺,接着也高声唱了起来,他们打从进了军中后,平时唱的就是军歌,至于市井坊间的那些曲调子却是完全和他们不着边了,此时千把人一起唱起来,声势却比那两万多的仆从军还要浩荡。

苏文焕这边一唱起来,很快整个长龙般的帝**队都高声唱了起来,“少年五六七八时,我父我兄出长安。赤旗如海遮天去,铁甲映日照万军。此去经年不得见,只闻汉家儿郎勇。阿娘阿嫂盼父兄,年年生死不得知。十年之后我长成,金戈铁马入梦来。负剑挟弓辞阿娘,西去万里从军行。沙场百战铁衣碎,老父白兄苍头。”

听到军中忽然而起的歌声,郭虎禅不由笑了起来,然后跟着一起唱了起来,这军歌唱得是当年太祖皇帝时,帝**队出西域,鏖战二十年,父子兄弟战场相见,并肩作战的故事。

渐大的风雪中,歌声越高亢,似乎连天际冲落的狂风暴雪也压不下帝国士兵们胸中的豪情,他们中有年过六旬的虎贲老兵,也有年不到二十的少年子弟,其中亦有父子,兄弟皆从军者,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们转战千里,先破新罗,再灭渤海,武功赫赫,不堕祖宗威风,此时这军歌唱响,也是叫他们心中感概万千。

这一路行军而去,歌声嘹亮,便连那严寒的天气似乎也不冷了,而那些仆从军的草原士兵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更加卖力地学唱汉歌。

半个月后,郭虎禅带领全军抵达玄菟大营,此时先前返回的斥候早将胜利的消息带回,原本士气颓废的玄菟大营此时军心大振,闻得郭虎禅率军得胜而归,几乎大营里的人马倾巢而出,列阵数里相迎。

“汉军威武。”的呼声震彻整个雪原,郭虎禅在马上和手下的军队接受万军的欢呼声,饶是郭虎禅,此时也被这浩瀚的场面所震撼,天空瓢泼冲下的大雪里,一眼望不尽的帝国士兵全身披挂立在雪地里振臂高呼,在他们脸上再也见不到几个月前的阴霾。

“郭将军威武。”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喊了起来,接着雪原上更加高亢的欢呼声响了起来,郭虎禅并不知道自己领兵在外的这段时间里,北庭都护府不遗余力地在为他造势,而他那位卫王叔郭廷烈来了之后,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跟来的齐王跟他一起推波助澜。

如今的郭虎禅已成了北方帝**队每个士兵心目中的英雄,而其名声更是威震整个塞外,便是薛延陀人和回鹘人也是敬畏地称其为杀神。

一战屠人城,再战屠人国,这是数个月后,传唱于草原上的歌谣。

第一百十七章 唐军行动

第一百十七章唐军行动

唐军行辕内,李保看着面前一众将领,眉头皱紧,今冬的大雪下得这般大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结果派出去收编那些渤海溃兵的手下几乎个个空手而归。

“王爷,渤海之地,各部损失惨重,再加上这大雪,只怕这个冬天,各部兼并会很激烈。”原义开口说道,温大睿如今尚未归来,正是他在王爷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那些溃兵恐怕已是被其大人带归己部,为自家算计了。”

“一旦各部开战,那些中小部落必定难以生存,王爷那时候出面主持公道,一来可以收取人心,二来也可以借此良机练兵。”原义颇有把握地说道,郭虎禅已经带兵回到了玄菟大营,如今暴雪成灾,他就算想要再故伎重施,来一次长途奔袭也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这就给了他们一个冬天的时间来收服渤海之地。

“练兵吗?”李保沉吟了一下,心中大为意动,瀛洲之兵二十万,其中真正能称得上军队也不过十万之数,要是和那些草原蛮子比较,倒也称得上是训练有素,不过和郭虎禅手下那些帝国精锐比,却不过是普通军队罢了,一旦战场上相遇,他那十万大军恐怕未必是郭虎禅四万人的对手。

“便依你之计,回去写个详细章程送来。”李保做出了决定,练兵一事也不是那么简单地,更何况虽说大雪封道,气候恶劣,可那个郭虎禅又岂是寻常将领,此人用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总是还需防他一手。

不知不觉间,李保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连番失算,在郭虎禅手下没有讨到半点好处,竟然是让他心里过于忌惮郭虎禅,做决断时总是不自禁地想到郭虎禅身上去,却是比平时更加谨慎,而这并非是什么好事。

原义压抑着心里的喜意,和众将退出了帅帐,这可是他一个大大地露脸机会,而且最重要的是王爷让他写出详细的章程,等于是让他拟定练兵时的一切细节,到时候出战的各营将领都得听他的安排。

“子秀,你留一下。”看着一众鱼贯而出的将领,李保忽然开口,喊住了其中一名年轻将领。

“王爷。”沈锦乾转过身,看向了喊住自己的李保,他并非瀛洲出身,不过是三年前投入唐王府,他自问自己平时并未露出半点马脚,却不知道李保此时突然留下自己一人,不知是福是祸。

李保看着面前英气勃发的沈锦乾,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子秀,我记得你今年应该守孝已满了吧?”面前这个吴侯府的分家子弟,是王府里少有的几个外姓将领中的名门之后。

关于沈锦乾的来历,李保也自是派人去江南仔细查探过,知道沈锦乾确实是因为母亲之死和吴侯府闹翻,一怒之下杀了那个导致他**身亡的本家子弟,然后亡命江湖,逃到瀛洲来,最后投奔自己。

而李保对于沈锦乾也一直是优渥有加,甚至于打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沈锦乾,只不过都被沈锦乾以遵守古制,为母守孝而退却掉了,这也是他一直心中卡着的一根刺,如今他想要大用沈锦乾,就不得不打消心中的顾虑,否则的话他难以真正信任这个外姓人。

沈锦乾没有想到李保留下自己竟然谈的是这件事情,也不免有些错愕,不过他脸上随即恢复了冷静,朝李保道,“多谢王爷厚爱,末将但凭王爷做主。”

沈锦乾没有丝毫犹豫的利落态度,让李保脸上的几分假笑变成了真笑,在他看来沈锦乾确实是真地为母守孝三年,而不是别有用心,借守孝之名来拒绝他的招婿之举。

“好,子秀,等此间事了,待回了熊津城,本王便亲自为你主持婚事。”李保大笑着朝沈锦乾说道,沈锦乾名门之后,虽然只是吴侯府的分家子弟,可是本身的才干,不会逊色于那些大族的本家子弟,此时放下了对沈锦乾的一些顾虑后,李保自然是开始拿沈锦乾当半个自己人看待。

“子秀,你且说,那郭虎禅下一步会如何行事?”李保朝沈锦乾问道,他府中确实有不少谋臣猛将,只不过终究是出身瀛洲,眼界不够高,心胸不够广,看事情想问题总是不够大气,总是失之偏颇。

“王爷,恕末将直言,郭虎禅虽是天下名将,但也不是无懈可击,要是王爷舍得,渤海蛮未败前,两家合兵一处,未必不能除此劲敌。”沈锦乾正色道,反正李保已经错失了这最好的机会,他此时说出来也再无妨,反倒是更显得自己之诚。

李保没想到沈锦乾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脸色也都变了,只不过他压下心中恼怒,仔细想了沈锦乾的话后,却发现沈锦乾说得一点都没错,要是自己真舍得,而不是想着以最小的代价歼灭郭虎禅所部,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失去先手的局面。

“子秀所言极是,此次却是本王犯了大错。”李保叹了口气,当着沈锦乾的面承认自己犯了大错,便是沈锦乾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枭雄姿态。

李保没想到先前自己还觉得手下那些瀛洲出身的谋臣猛将不够大气,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是一样而不自知,要不是沈锦乾一言点破,恐怕他还会一直这样下去。

“那子秀如今觉得本王该如何补救?”李保沉声问道,瀛洲一地之力如何对抗帝国一国巨力,他先前千方百计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先手优势如今已经荡然无存,甚至于他已经隐隐落入下风。

“王爷,渤海之地,各部纷杂,将兵力徒然耗在此地,就算能够得兵十万,但是十万乌合之众,又有什么用处,正所谓兵贵精,不贵多。”沈锦乾沉声说道,他的话让李保皱紧了眉头,见李保犹豫,沈锦乾又开口了。

“王爷,末将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瀛洲虽然富庶,可是这渤海之地,各部几十万嘴,也能把瀛洲给吃穷了,而且从瀛洲转运粮食不易,这路上消耗何止数倍。”

沈锦乾的话很不中听,可是在李保听来,却是一针见血,唐王府几代积累,才有今日财富,纵然看上去富可敌国,可是战事一起,便是个无底洞,如何填也填不够,更何况如今他只夺下了凋敝残破的朝鲜行省,难有补充,就如沈锦乾所说,渤海之地的几十万张嘴,他养不起。

“若非子秀提醒,本王险些又犯大错。”李保看向沈锦乾,此时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虽然沈锦乾的话不好听,可却都是真话。

“王爷,如今先机已失,在朝鲜行省立稳脚跟才是首要之事,这渤海之地便是送给那郭虎禅也无妨。”沈锦乾见李保信了自己的话,心中虽喜,可是脸上仍是平静的样子,“接下来,还是要看薛延陀人和回鹘人如何举事,才能定出下一步计划。”

李保这时已经站了起来,过于谨慎的他此时听完沈锦乾的话,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要是郭虎禅已经识破了他在此地,按照此人用兵狠辣的风格,未尝不会轻兵直进,奔袭朝鲜行省,断他后路,到时候他们大军被困,想到这里,李保不敢再想下去了。

沈锦乾并不知道李保会从自己的话里,想得那么远,甚至于自己吓起自己来,当他听到李保口中不断地自语着,“要马上走时。”也是不由错愕了一阵。

沈锦乾离开帅帐时,李保已经秘密招来了原义,柴达等人,本来还要留下沈锦乾,不过沈锦乾自是以未免节外生枝而推却了,毕竟他不过是刚被李保当成心腹,还是不要引起那些老人的注意为好,李保考虑了一下,便答应了沈锦乾,不管怎么说都是沈锦乾劝他回军,留他下来,到时候说起来难免会生出误会来。

走出帅营,沈锦乾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天空中是不断落下的雪花,顷刻间白色的雪片就堆满了他的肩膀,沈锦乾伸手掸去了肩甲上的雪后,看向了远处一片白茫茫的东方天空,他知道帝**队的大营就在哪里,很快想必他就能离开这处让他生厌的地方了。

三年前,沈锦乾确实因为本家子弟言语羞辱了自己母亲,导致母亲郁积成病而死,而一怒杀了那名本家子弟,亡命于江湖,最后从扬州坐船出海,辗转到了瀛洲,而他其实当初是想去南洋,却没想到那艘船上居然有唐王府的人,被他无意中得知唐王府一直暗中和江南某些人有所来往,虽然他没听个真切,但还是察觉出了些不妥。

于是沈锦乾便去了瀛洲,假意投靠唐王府,只是为了查出其中隐情,他知道自己若要堂堂正正地再回江南老家,这是唯一的机会。

这一待,就是三年,只不过沈锦乾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前,本家竟然派人找到了他,当时沈锦乾以为本家派来的人是来杀他,却没想到本家派来的人竟是要他继续留在唐王府,并且告诉他,他杀死的那个本家子弟,已经从族谱中除名,不会再追究他杀人之事。

当时李保派人去江南,查沈锦乾的底细,可是吴侯府乃是当地的地头蛇,有人突然来打听沈锦乾的消息,自然引起了吴侯府现任家主的注意,最后派人反倒是跟到了瀛洲。

从那时候起,沈锦乾就知道唐王府恐怕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于是他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靠着平时的作为,渐渐得到了李保的一些信任,直到李保发兵朝鲜行省之前,才算是进入了唐王府的外姓将领中。

沈锦乾手头上如今已经有了不少一些唐王府的消息,但是真正称得上机密的不多,但是他知道等回了朝鲜行省,只要他娶了李保的女儿,他很快就能触摸到一些核心的机密。

此时帅帐之内,听到自家王爷有班师之意,原义,柴达等人都是愣住了,先前王爷还同意在此地练兵,怎么突然间就改了主意,这时候几人都是想到了先前被留下的沈锦乾,脸上露出了些怀疑之色。

“这是本王的主意,郭虎禅用兵狠辣,朝鲜行省是我军后方,绝不容有失。”李保看了一圈帐内的几个心腹后,沉声说道,他并没有解释得太详细。

听完李保的话,原义,柴达几人也只有应声领命,虽然王爷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全军就这般空手而回,也是很伤士气的事情,不过看着已经做出了决定的李保,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王爷,不如让我带一万人留下,各部兼并,到时候总有逃走的败兵,与其让他们沦为马贼,倒不如纳入军中,以为骑兵。”最后还是柴达开口道,他柴家和唐王府之间算得上是一家人,没什么不好说的。

“那好吧,你留下,不过千万记得小心。”李保点了点头,以柴达的本事,统领一万精锐留下倒也无妨。

“王爷,既然如此,我看柴将军倒不妨直接洗劫各部,夺取马匹丁口,送回朝鲜行省。”原义这时也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朝李保和柴达道。

原义的话刚说完,其他几人都是看向了他,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虽然渤海之地各部穷困,但实际上是他们的物产无法得以交换,才那般穷困,皮毛,金沙,东珠,人参等等都是好东西。

“那就这样吧。”李保也没有反对,就算他已可能被郭虎禅识破,可是他始终都没有和郭虎禅正面交战,甚至双方都没碰面过,他依然还能号称勤王之师,既然已经不能收服渤海各部,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大肆抄掠一番,获取马匹等物资。

“是,王爷。”柴达大声应道,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就领兵去那些部落好好烧杀抢掠一番,而其他几人中那些将领则是个个露出了羡慕之色,这可是个美差,到时候不知道柴达又能收敛到多少财货。

第二日,大风雪中,李保的中军不管天气恶劣,直接起行了,沈锦乾本来想留在柴达军中,不过却被李保点名带上了,无奈之下他也只有打消了想办法将这消息送到郭虎禅那里的念头。

骑在马上,沈锦乾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看了眼后方已经模糊的大营,想到那些即将面临唐军洗劫的渤海各部,轻轻叹了口气,他倒不是可怜那些蛮子,而是帝**队如果能够知道这个消息,到时候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不但能够将柴达和那一万唐军精锐歼灭,更是能收服渤海各部,征募其青壮为炮灰作为前驱,却是能减少帝国士兵的伤亡。

一拎马缰,沈锦乾策马跟上了前面的唐军骑兵,渤海各部不过是小事,真正的大事却是李保手中那张从未暴露的底牌,唐王府在江南到底和哪些人有联系,那些人又是些什么人,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当李保带领大军离开后不过五日,渤海境内的旷野雪原里,多了几支队伍,他们都是穿着皮袍子,带着皮帽,人数不过百,正是郭虎禅手下的仆从军里的各族士兵所组成的单一队伍。

每支队伍里,都有帝国的军官带队,而他们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带着手下那些仆从军士兵去他们的部落,而他们会以帝国使节的身份宣布宽宥他们的反叛之罪,但是相应地那些部落要上缴马匹财货来赎罪,同时还要派出族里的青壮编成军队听从他们的指挥。

听上去很苛刻的条件,不过那些帝**官相信那些部落会答应的,因为他们背后那位大人,可是被称作杀神,渤海各部要是不想被灭族的话,只有答应。

呼啸的风雪里,杜明伏着身子,贴着马背,这样可以更节省马力和体力,在他边上的那些奚人士兵也是一般骑着马,天气虽然严寒,但是他们脸上都挂着几分喜意,毕竟他们这是要回家去。

杜明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些奚人士兵很听从命令,至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些手下中至少绝大部分人对于副都护大人都敬畏若神明,不敢生出丝毫的反叛之念。

“血性不是一时之勇,你们或许觉得那些蛮子对弱者**取乐,对强者卑躬屈膝,他们根本没有血性,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他们的血性就是这种弱肉强食的狼性,他们可以一直服从强者,但是也能在强者成为弱者以后,毫不犹豫地背叛,我们汉人自上古华夏先民以来,并国灭族,屠戮不知凡几,我们汉人的血性来源于这份自强和骄傲,对于这些狼一样的蛮子,要么全部杀掉以绝后患,要么将其驯服为听话的恶犬,我希望你们能做到后一点。”

杜明想起了自己被派去仆从军前,和其他同僚在帅帐里,副都护大人对他们说的这番话,副都护大人要他们记住自己的骄傲,对那些蛮子恩威并施,把他们变成听话的恶犬,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大人。”突然前方的队伍停住了,随着有些生硬的汉话口音,杜明抬起头看到了前方的士兵策马而来,而不远处还有几个看上去不知道生死的人。

“怎么回事?”杜明直起了身子,看着那策马奔来的士兵问道,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样的风雪天气,便是大部落也不会派那么几个人外出,因为那和送死没什么差别。

“大人,那几个是契丹人,他们的部落给人灭了。”那回来的奚人士兵操着生硬的汉话回答着,里面还不时夹杂着几句奚人土话,要不是杜明边上他自己选的那个奚人副官原先是个小贵族,还能说一口算比较流利的汉话,杜明恐怕根本不明白那回来禀报的士兵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杜明听完副官的翻译后,策马去了前方,那四个逃出来的契丹人,两个伤势很严重,根本救不活,剩下的一男一女虽然满脸血污,可是看情况还能活下来。

“带上他们两个。”杜明稍微考虑了一下,朝身边的副官下令道,虽说每次一遇严冬,草原上的部落兼并就会变得很激烈,并不足为奇,可是那两个明显没救的契丹人身上所中的箭矢却让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这种翎羽和制式竟然有些像是帝**队所用的箭矢。

杜明的命令一下,副官几声呼喝下,自有士兵腾出原本驮着补给的马匹,把那一男一女给抬上了马,他们抬人时还在那契丹女人身上摸了几把。

队伍重新朝前走了起来,杜明身边,那副官却是安顿了那一男一女的契丹人后,策马赶上前来,满面堆笑地朝身边的主官道,“大人,那契丹小女人还是个雏,没给人碰过,干净得很,正好给大人暖帐。”

“不必了。”看着来讨好自己的副官,杜明面无表情地说道,让那副官心里一紧,不过好在这时杜明接下来的话让他放下了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副都护大人的军令,谁犯了都一样,这个契丹女人你们谁都不许动,听明白了吗?”

“是,大人。”副官连忙应声,想到郭虎禅这位杀神对军令的重视,他不由打了个寒噤,不停地点着头表示明白,然后飞快地打马往后面去了。

“你们几个蠢蛋,都给我把这个契丹小娘们看好了,谁要是敢碰她,我亲自砍下他的两颗鸟蛋,让他吃下去。”副官朝那几个看守两名契丹人的士兵大喝道,吓得那几个刚才还趁机在那契丹女人身上摸来摸去的士兵脸都白了。

夜幕下,一处偏僻的林子里,升起的篝火旁,杜明坐在边上一截砍下的松木上,看着那两个醒过来后狼吞虎咽的契丹男女,那个男子三十多岁,面容精悍,望之有如狼鹰,而那个少女把脸上的血污洗干净后,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五官深刻精致,皮肤细腻,不似一般的草原女子长得结实粗糙,杜明几乎可以肯定,这对男女是契丹部落里的贵族,而且还不是一般小部落的贵族。

大贺失活咽下口中的肉后,然后看向了周围那些救了自己兄妹的骑士,他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伙奚人,只是他们那位首领看五官应该是个汉人。

“你们是什么人?”杜明看到那个契丹男子抬起头看向自己,也自是直接问道。

杜明用的是官话,并非带有北地口音的辽东汉话,也是故意试探眼前这个应该是个大贵族的契丹男子。

大贺失活愣了愣,但随即就用同样标准的官话答道,“小人贺失活,这是小妹贺兰珠,见过恩人。”他遭遇灭族之灾,心性越发深沉,他听到那一口标准的官话,就知道自己眼前这个带领奚人骑士的汉人不简单,再想到有关汉军的那些传闻,他心里面已有几分肯定这个汉人也许就是名汉军的军官,在他面前自称大贺氏恐怕会惹其不快,因此把自己契丹姓氏中的大字给去掉了。

杜明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契丹大贺氏的男子倒也有趣,当他不知道在契丹,大贺氏乃是各部贵姓之首,那孙万荣祖上孙敖曹是契丹中的另一部大贵族,只不过归附帝国之后,从此在契丹部中除名,不过这个贺失活倒还算聪明,知道不该胡乱称什么‘大贺’,帝**队灭掉的大国大部大族可是数都数不清。

“你们大贺氏是契丹贵姓,看你应该地位很高,何故至此?”杜明点破了贺失活的身份,这也让贺失活更加肯定面前的杜明是汉军的军官,否则的话一般人不会去了解他们契丹各部的情形。

“不瞒贵人,小人部族被瀛洲唐军所灭,小人只带着小妹侥幸在家人护卫下逃出,若不是遇上贵人,恐怕小人也难逃一死。”贺失活说话间,拉着边上的妹子给杜明跪了下来。

“看起来你倒是聪明人,已经猜到我是什么来头。”杜明看着跪下的贺失活兄妹,一边说道,一边让他们起来了,这个贺失活刚才所说的消息让他也是颇有些意外。

“你且把详细情形说来,唐军为何要灭你全族?”杜明朝贺失活问道,他带手下奚族士兵出发时,当时副都护大人帅帐里,那些参军可是说唐军当会趁机收拢渤海各部,使用怀柔手段为主,军事威胁为辅,可如今看起来却恰恰相反。

听到杜明问到自家全族被灭一事,贺失活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他身边的妹妹也一脸惊恐地抱住了头,身子蜷缩了起来。

有些断续的愤怒声音里,杜明了解了个大概,当初大祚荣以靺鞨本部骑兵反叛,因为兵势最强,他们契丹也不得以而从之,各部都给抽了男人编入渤海军中,就是心有不甘,可也只得服从,后来大祚荣,孙万荣先后败亡,那些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溃兵回到部落后,他们大贺氏本以为总算是脱身出来,谁想到那些唐军突然杀进了他们的部落,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场屠杀,抵抗的男人,老弱孩童都被杀死,女人被奸yin,那些噩梦般的画面,贺失活这辈子都忘不了。

杜明皱了皱眉,唐军的行动,简直就是在扫荡渤海各族,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一时间他有些糊涂了。

第一百十八章狠辣王昌龄

第一百十八章狠辣王昌龄

因为贺失活带来的坏消息,让杜明的队伍突然间加快了行进度,因为那些奚族士兵同样担心他们的部落和家人遭了唐军毒手,至少在贺失活口中,唐军的目标并不仅仅是他们契丹各部,几乎整个渤海之地的所有部落都在唐军狩猎的范围里。

杜明并没有阻止手下奚人士兵加快行程,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渤海之地如今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样子,按照他们先前得到的情报来看,李保应该是想收服整个渤海地方,而不是如今这般破坏。

七天后,杜明的队伍到达了他手下奚族士兵大部份人所在的一个部落,可是他们看到的是一片死寂,曾经过五千人的部落彻底被摧毁,掩盖在洁白的大雪之下,如果不是那些将尸体从雪堆里拖出来啃食的狼群,杜明几乎不敢相信那一望无垠的雪原里埋着如此多的尸体。

当那些奚族士兵红着眼睛将那些吃尸体吃得膘肥体壮,毛色红的狼群给驱赶后,如同疯子一样在地上扒着雪,挖出了一具又一具尸体的时候,杜明沉默了,因为他看到了不少婴儿和孩子的尸体,但是真正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这些尸体上明显有着人为的虐杀痕迹。

在帝**队的历史上,也曾经造无边的杀戮,一些有着黑暗历史的特殊军团也干过同样屠杀老弱妇孺的事情,但是对于将杀人当成取乐的虐杀之举却几乎是凤毛麟角的事情,而对于老弱妇孺甚至于婴儿的虐杀,更是从没有生过。

看着那些即便在战场同伴被杀死,投降后也没流露出多少悲伤情绪的奚族士兵此时在雪地里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嚎啕大哭,杜明默默地走到了一边,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说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

贺失活看着走到自己兄妹身边的杜明,他的声音低沉,“大人,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们这些草原人都是蛮子,而我们确实很野蛮,世仇部落之间一旦开战,战胜者会杀死所有高过车轮的成年男子,但是我们也不会如此残杀那些婴儿和孩子。”

“全是那些唐军下的手吗?”杜明看向了身边很诚恳地说话的贺失活,忽然问道,虽然唐军是他们的敌人,但是唐军中也有当年迁入瀛洲拓荒的汉人后裔,他并不希望和自己留着一样鲜血的同胞在那个岛屿上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那些唐军里,有很多矮的士兵,他们特别凶残。”贺失活想了想后答道,事实上唐军中几乎是以那些矮的士兵为主,只有两三千高大的士兵,而那些高大的士兵在击溃他们部落的勇士之后,就把战场交给那些矮的士兵打扫。

听完贺失活的话,杜明心里稍微好了些,唐军还是以土著的倭人士兵为主,当然也可以把他们当成是炮灰一样的存在,那些同为汉人的士兵才是唐军真正的精锐。

奚族士兵们最后将挖出来的尸体掩埋了起来,虽然他们知道当他们离开后,在周围徘徊的狼群依然会将尸体从雪下面拖出来,可是他们却管不了那么多。

夜晚,杜明看着那个总是拍自己马屁,一向被自己认为是个油滑的家伙的奚人副官,红着眼睛向自己跪下求自己回去后向副都护大人准许他们奚族全营回来找唐军复仇,他点了点头。

“你们虽是仆从军,可你们也是副都护大人的人,副都护大人不会坐视不理的。”杜明朝面前跪在地上的副官和后面那一群奚人士兵大声说道,不管唐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可是他们的暴行显然已经激起了这些奚人仆从军的滔天愤怒。

“求大人也为我契丹各部向副都护大人请愿。”贺失活拉着自己的妹妹同样跪了下来,他想到了部落里那些惨死的族人,那些如同噩梦般的画面每天晚上都折磨着他。

如果说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自己报仇的话,那就只有大汉帝国,还有那位副都护大人,杀神郭虎禅。

汉军有杀神,大名郭虎禅。一战屠人城,再战屠人国。草原勇士众,不敌杀神屠。

这是如今各部所唱的歌谣,郭虎禅之名,在北方草原已经堪比当年大汉帝国开国时的那些名将,而对贺失活来说,已经被灭族的他所有的机会都只在这位大人身上。

“你们都起来吧。”杜明沉声喝道,然后贺失活和那些奚人士兵才站了起来。

第二天,杜明变了行程,让贺失活带路,去契丹各部的范围,他要汇合其他同僚,互相交换一下情报,个渤海之地在唐军的破坏下,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在接下来的五天,杜明接连汇合了两支友军,和另外两名同僚交换了各自手头上的消息,结果得出的结论非常糟糕,唐军那种破坏性的屠杀和劫掠,起码会让渤海各族在接下来的一整个严冬里,减少一半以上的人口。

原本杜明和他的同僚对于渤海各族只是当成一群蛮子看待,不过现在他们却因为唐军不分老幼的虐杀,也生出了愤怒之情,因为他们可以想象如果让唐军进入帝国的疆土,将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我们必须尽快回去,向副都护大人禀告这里的情况。”帐篷里,烧着的火坑边,杜明身旁一名同僚低沉着声音说道,“渤海叛军被我军击溃之后,各部元气大伤,唐军如今侵略如火,士气极盛,渤海各部中没有人能抵挡他们。”

“渤海各部死伤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唐军获取了大批的战马还有不少奴隶。”另外一人也是皱眉说道,显然唐军已经放弃了渤海,转而劫掠屠杀渤海各部。

“你们回去,我留下盯着那些唐军。”杜明开了口,唐军留下的一万人马,肯定是其军中精锐,若是能将其全数尽歼,应该能最大限度地打击唐军的士气。

听到杜明的话,另外两人沉默了一下后,最后开口道,“好,记得不要冒险。”

“我知道。”杜明看着脸上露出关心的两名同僚,笑了起来。

翌日清晨,过三百人的队伍前,杜明站得笔直,然后看着那些仆从军的士兵,大声说道,“我需要五十个人和我一起留下,每一个人都必须是最好的猎手,而且完全服从命令。”

杜明话说完后,队伍里那些能说流利汉话的士兵已自把杜明的意思告诉了自己身边的族人,很快队伍就骚动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杜明留下要做什么,可每个仆从军的士兵都想要留下来。

最后杜明挑到了他想要的五十个人,这些人里除了几个必须留下的翻译外,其他人都是各族的猎人,精通箭术,擅长设置陷阱或者追踪猎物,野外生存能力很强,能跟着杜明一起监视唐军的动向。

贺失活也留了下来,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出身契丹贵姓,自己更是年轻时主动学习汉学,心中一直都很向往帝国,只不过自从帝国开国时接纳了一批最早归附太祖皇帝的部落后,此后便极少再接纳那些大部落的归附。

如今失去了几乎所有族人,身边只剩下一个妹妹的贺失活现在想得就是向唐军报仇,而他想要亲手复仇,就必须成为一名汉军,留下的话,他有更多的机会得到杜明的赏识,可如果他跟其他人一起回去,最后也只是被编入仆从军的契丹营罢了。



撑开能跑马的大帐里,柴达看着手下几个将领送来的女人,挥了挥手道,“本帅不需要这些蛮子女人,你们自己享用便是。”

一直以来,李氏和当初被强行迁到瀛洲的关陇残余世族,虽然和瀛洲本地的倭人豪族联姻逐渐控制了大半个瀛洲,同时也大大地推进了瀛洲的汉化,但是各家的嫡系却是始终只在内部通婚,以保证本家的血统绝对纯净。

当年太祖皇帝得天下,和李唐对垒关中,打着的旗帜是恢复汉统,公然宣称李氏和他们关陇世族,名为汉人,实为胡种,最后关中之地,不少原本军中士兵叛逃改投汉军,关中关西的世家更是忙不迭地跟他们划清界限。

这件事情一直都让李保和柴达他们这些人始终耿耿于怀,柴达手下一万唐军,其中除了两千多汉家子弟,其余都是汉化后的倭人士兵,不过他却是极为不喜这些倭人士兵,只因为这些倭人士兵天性残忍,几次仗打下来,他们干的事情让他手下的汉人士兵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虽然几番告诫,可是收效甚微,而要他严肃整饬军纪,他又觉得为了些草原蛮子实在是不值,最后就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虐杀是杀,屠杀也是杀,到最后那些草原蛮子都是个死。

几个倭人出身却自称华族的将领看到柴达有些不耐,都是连忙退了出去,还以为是自己挑出的女子不够漂亮。

帅帐外,御坂翼看着几个带着女子出来的同僚,眼中难掩厌恶之色,就是因为这些蠢货,所以他们这些外藩将领才永远被看不起,作为唐王府中外藩将领中少有的异数,御坂翼算是少数几个能被李保赏识的瀛洲本土将领。

如今几乎人人手上沾血的倭人士兵里,也只有御坂翼手下的士兵还算干净,不过这也让御坂翼被孤立了,甚至于连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也不喜欢他这个规矩颇多的主将。

“大人,我想回朝鲜行省。”帅帐里,御坂翼朝柴达说道,虽然打仗是每一个武人所求之事,可是对于一面倒的屠杀甚至于虐杀,御坂翼却是没什么兴趣,更何况他的志向是摆脱外藩将领的身份,继续留下来,只怕他会给那些蠢货连累。

“哦,是吗?”柴达看着面前在瀛洲本地将领里,算得上是极其高大的御坂翼,笑了起来,这个倭人出身的外藩将领,算是少数几个他还看得顺眼的人,对于他约束手下士兵不准奸yin虐杀的事情,他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御坂翼那么干脆地就打算回朝鲜行省去,而不是在这里继续捞战功。

“是的,大人。”御坂翼没有太多的解释,面前的大人很了解自己,他只需要听从这位大人的命令就是,如果大人要他留下来,他就只有继续留下来。

“我答应你了。”柴达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御坂翼回朝鲜行省,这个外藩将领还很年轻,又有才干,最重要的是他不像其他外藩将领那般愚蠢残忍。

“多谢大人。”御坂翼喜出望外,朝柴达躬身道。

“回去后,把姓氏改了吧。”看着准备离去的御坂翼,柴达又多吩咐了一句,而他的一句话让御坂翼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因为这意味着柴达同意他改用汉姓,从此可以摆脱外藩将领的身份。

第二日,御坂翼带着一队汉人士兵押送着大批缴获的财货和马匹向着朝鲜行省的方向去了,而柴达则是带领手下的军队开始向南移动,打算再打掉几个过五千的大部。



玄菟大营,郭虎禅接到回来的队伍带回来的消息,第一次陷入了疑惑中,唐军的行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郭虎禅喃喃自语道,接着放下了手里的军情报告,唐军清洗渤海各族,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至少有如此残暴的唐军在,帝**队倒是可以扮演一次拯救者,也可以毫无阻力地收服渤海之地。

“你们看吧?”将桌案上的军情报告扔给帅帐里的薛猛等人,郭虎禅闭目养起神来,李保主动放弃渤海各部,让手下军队这般行事必然有他的理由,只不过他这次却猜不到。

薛猛,苏文焕,王海宾,王昌龄看完那份刚送来的军情报告,都是不由愣了愣,在他们看来唐军简直就是疯了,渤海之地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一道屏障。

“大人,看起来唐军是无力收服渤海各部,才这般大肆屠杀,以免渤海各部为我军所用。”作为更偏向于参谋的王昌龄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郭虎禅点了点头,王昌龄的想法跟他差不多,李保主动放弃渤海各部,只是说明他没有能力控制渤海各部,而且以这些草原蛮子服从强者的天性,一旦唐军主动退走,以他现在的声威,只怕等来春化雪之时,渤海各部传檄可定,到时候他若是让渤海各部骚扰被唐军控制的朝鲜行省,唐军必然疲于应付。

薛猛,苏文焕,王海宾三人亦是露出了同样的神情,觉得王昌龄说中了。

“关于兵一事,你们怎么看?”郭虎禅看向了帐中四人,李保带兵返回朝鲜行省这个可以确定,但是他到底留下多少兵力扫荡渤海各部,他们毫不知情。

如今仆从军各营群情汹涌,士气可用,若是不兵去救,必然是让那些仆从军心生不满,那样的话他当初从九万俘虏里挑选精锐,编成仆从军就毫无意义了,郭虎禅心底里更偏向于出兵,不过他也要看看薛猛他们是怎么想的。

“大人,我去如何?”苏文焕第一个笑道,他才不管那些渤海蛮子给唐军杀得有多惨,他只要有仗打就行,更何况对手还是唐军。

“大人,我等应当兵,歼灭此部唐军,一来打击唐军士气,二来也可以趁此良机收服渤海各部,驱使其进攻朝鲜行省。”王海宾一口气说道,却是抢在了同样要开口的薛猛前面。

薛猛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王海宾,没想到王海宾所想跟自己不谋而合,他想说的,王海宾都说了,也自是只能说了句,“王将军说得不错,末将也同意兵。”

“兵自然要,只不过是何时兵?”王昌龄见郭虎禅看向自己,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末将以为,可以让唐军再多快活几天,等到渤海各部人丁减少一半左右时,我军再现身相救,到时候渤海各部跟唐军结下死仇,驱使其进攻朝鲜行省,必然全力以赴,到时候双方两败俱伤,不管是渤海各部,还是朝鲜行省的新罗等部族,剩下的人口决然不多。”

王昌龄的话,让薛猛,苏文焕,王海宾三人都是看着这个不说话则已,一说必定惊人的凉州同僚,都是不该怎么说好。

“少伯,真是没想到啊,你可真够狠的。”苏文焕感叹道,王昌龄这种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家伙,居然心思这般狠辣,实在是叫人想不到。

郭虎禅对于王昌龄说出的这番话,倒是觉得很正常,先前处置俘虏一事上,就能看出王昌龄在对外上,可以说是相当地狠辣。

“既然都觉得该兵,那你们自己商量个人选出来,我给他五千兵马,带上仆从军,全歼渤海之地的唐军。”郭虎禅看向了帐中四人,然后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谁跟我争,我跟谁急。”苏文焕第一个吼道,凶狠地瞪着薛猛和王海宾,不过两人又岂是给吓大的,当即瞪了回去,同时反唇相讥。

“大人,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王昌龄看着边上在那里扯皮的苏文焕三人,却是径直朝看书的郭虎禅道。

第一百十九章 齐王的试探

第一百十九章齐王的试探

“大人,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王昌龄看着边上在那里互相怒目而视的苏文焕三人,径直朝看书的郭虎禅道。

王昌龄的话一说出,原本正自互相瞪眼的苏文焕三人都是猛地一齐看向了这个平时话不多的凉州人,要不是郭虎禅已自放下书看向他们,恐怕三人已自跟王昌龄争执起来。

“哦,为什么?”郭虎禅看着王昌龄问道,实际上他心里也属意王昌龄,只不过王昌龄一直以来都太沉默,身上并没有那种勇于担事的魄力,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他一直都轻忽了王昌龄。

“此去渤海之地,末将以为歼灭唐军还在其次,主要是如何收服渤海各部,为我军前驱。”王昌龄不卑不亢地答道,无论是薛猛,王海宾还是苏文焕的确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论战场指挥,上阵杀敌,他不如他们,可是要说到如何安抚那些蛮子,让他们死心塌地效忠,他们不如他。

“你们觉得如何?”郭虎禅没有朝王昌龄说什么,而是看向了苏文焕他们三人,王昌龄要领兵,还需得他们三人中有人跟去,不过他们要是不服王昌龄,只怕事情也不好办。

“王参军说的有道理。”薛猛第一个承认道,渤海各部如今正是收服他们的好机会,他和苏文焕,王海宾虽是军中大将,可也是性子高傲之人,要他们去好生安抚那些蛮子,他们三人只怕做不好。

见薛猛都开了口,苏文焕也自是有些不情愿地跟王海宾一起附和了一声,尽管他心里也承认王昌龄说得有道理,可就这样失去出征的机会,多少有些不甘心罢了。

“那好,少伯,此次你为主将,五千人马和副将人选,军中任你挑选,渤海各部便交给你处理了。”郭虎禅做出了决断,王昌龄为主将,再带上苏文焕,薛猛和王海宾三人中一人,当可做到万无一失。

“多谢大人。”王昌龄行了军礼,想他一名参军能成为方面大将,实在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他之前毛遂自荐,本以为郭虎禅会让他担任苏文焕他们的副手,没想到郭虎禅竟然真地让他担任主将之位,授予他临机专断之权。

“行了,我看你们三个,还是划拳定输赢。”看到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个为了副将之位又要争执,郭虎禅忽地开了口。

“好,划拳就划拳。”苏文焕一听来了劲,而薛猛和王海宾自然也不怵他,苏文焕和薛猛在长安城里那也是有名的功臣子弟,喝酒划拳使钱自然是精通得很,而王海宾是从军中一步步上来的,虽然军中禁赌博,可是划拳行酒这等小乐子自然不算在内。

王昌龄看着军中三个大将居然以划拳定胜负,决定出征人选,也不由笑了起来,这等事情怕也只有自家大人才想得出来,不过这样也好,却是省得这三位互相怄气,反正谁跟他一起出征都是一样。

苏文焕本来是豪气干云,没想到上来就输给了不起眼的王海宾,气得他连喊晦气,一旁的薛猛刚笑话完,紧接着却又输给了王海宾,顿时让苏文焕大乐。

帅帐外面,守营的士兵听着帐里面的大喝声,还差点以为闹起来,只不过没有郭虎禅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闯入,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片刻之后,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人却是互相走了出来,言谈甚欢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刚才还急得互相瞪眼。

“说好了,你那些酒可都归咱们了。”王海宾得了出征机会,苏文焕和薛猛输了划拳,自然是心里不舒服,总要让王海宾放点血心疼一样,于是两个酒鬼盯上了同为酒鬼的王海宾帐里的酒。

辽东苦寒,烈酒也属军需物资,不过上至将领,下至士兵,各有配额,郭虎禅对于军纪最为看重,他这个副都护每日也就一斤,像苏文焕三人每日半斤酒怎么够,除了时常去郭虎禅这个不太爱喝酒的上司那里打打秋风,就全靠打了胜仗后赏赐的美酒度日。

王海宾虽然心里不愿意,可是苏文焕和薛猛两人合伙,他也不是对手,最后只能看着两人把他帐里一直省着喝才剩下的五坛美酒给抱走了四坛,心疼得要命。



仆从军的军营里,随着回来的人带来的消息,各部营中几乎都炸开了锅,那些契丹,奚,靺鞨,女真等族士兵虽然心中认命,甘愿当郭虎禅这位汉军杀神的奴隶,可是也多少想着能够以此让自家部族能够成为大汉承认的归义胡,这样日后也都有个前途盼头。

唐军对各部大行杀戮之事,叫他们怎不担心自己的部族亲人,几乎是那些回来的人被王昌龄放归仆从军中后,不过半天时间,仆从军各部的军心都是一意求战。

傍晚时分,郭虎禅的帅帐外,一圈仆从军的千夫长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高声大呼求郭虎禅给他们做主,准他们去和唐军拼个你死我活。

帐帘子挑开了,披着一袭黑色大氅的郭虎禅走了出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跪着的仆从军千夫长边上的王昌龄,心念电转间就知道眼前这一出场面必是王昌龄搞出来的,为的不过是让他在这些蛮子心里声望更上层楼。

“你们既是本都护手下的人,谁要是敢动你们,便是和本都护和大汉为敌。”风雪中,郭虎禅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声音却凝聚不散,每个跪着的仆从军千夫长都是听得清楚,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王昌龄,王海宾。”郭虎禅点了早就定下的出征两人的名字。

“末将在(末将在)。”王昌龄和王海宾自是大声应道,身子站得笔直。

“你们二人领五千兵马,带他们出征,所遇唐军,杀无赦。”郭虎禅杀气腾腾地说道,李保和唐军,是北方最大的变数,越早解决对他以后的大事越有利。

“末将得令(末将得令)。”王昌龄和王海宾高声吼道,一脸的凛然。

“多谢大都护为我等做主。”地上跪着的一群仆从军千夫长都是高声喊了起来,接着把头叩入了雪中,而这时郭虎禅已自转身入帐。

当夜,仆从军大营里忙碌了起来,从玄菟大营里运出的部分辎重被他们装上大车,唐军在渤海之地烧杀抢掠,他们此去和唐军作战,根本无法就地得到补给,所以这辎重乃是头等大事。

王昌龄做为主将第一次领兵出征,虽然手下帝国士兵仅有五千,但是加上两万三千仆从军,大军人数也逼近三万人。

“这条行军路线可行。”看着赶到自己这里跟自己商量行军路线的王昌龄,王海宾仔细看了一会王昌龄所画的行军地图,点头道。

“如此,我就放心了,王将军,我此次虽然名为主将,但是到时临阵而战,指挥全军就要拜托将军了。”王昌龄朝王海宾一礼道,他其实是名参军,并非统兵大将,只不过此次出征,他们最主要的目标在于收服渤海各部,其他倒还在其次。

“少伯客气了。”王海宾对于王昌龄的谦逊姿态也很是受用,他心里也自清楚王昌龄为主将,主要还是副都护大人看重王昌龄能安抚那些蛮子,颇具政才,实际上真正作战的事情还是他来,只不过王昌龄是全军主将兼安抚使,他自也要维护王昌龄的主将威严,如今王昌龄这般明白事理,之后两人互相配合才不会出岔子。

见王海宾对自己也是很客气,王昌龄也自是知道王海宾明白自己的示好之意,当即就向王海宾讨教了一番行军时需要注意的事情,他作为主将要是掉了威严,这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第二天清晨,已经停下的风雪里,两万九千人的大军整装待发,随行除了一人一匹战马,此外还有一万五千匹驮马和三千辆辎重大车。

郭虎禅目送着在苍茫雪原上启程的军队,心里一个想法已自形成,唐军既然主力退守朝鲜行省,恐怕李保是心中生出了怯意,要么就是薛延陀人和回鹘人那里有什么不妥。

王昌龄和王海宾要是真能把渤海各部收服,他倒是有意在渤海之地靠近薛延陀人势力范围的地方建立大营,向薛延陀人施压,李保想要联合那些草原蛮子向帝国发难,他就要破坏掉。

“殿下,李保那厮退回朝鲜行省,莫非是在那破岛上当缩头乌龟当习惯了。”郭虎禅身旁,苏文焕皱着眉头道,说实话唐军突然主力回撤,叫他和薛猛几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管他如何,算路程,关中五万新军应该已经到了蓟县,等到来年开春,我要李保把朝鲜行省给吐出来。”郭虎禅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唐军和李保不过是跳梁小丑,帝国需要的时间他已经争取到,五万关中新军一到,他就有足够的兵力腾出手来专心对付李保。



蓟县,北庭都护府内,郭廷烈和郭廷明到了已有两月,两人都是皇族,更是当朝宗王,两人亲自坐镇,原本尚有些存着异样心思的人立刻变得老实起来。

郭廷明虽然同样忌惮郭廷烈这个兄弟,但是他更清楚远在长安的那个侄子皇帝才是两人共同的敌人,起码这个心胸比他那个不成器的老子文皇帝还要不如的侄子要是真得了势,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郭廷烈这个兄弟虽然脾气烈了点,可要真夺了帝位,他好歹还能当个安乐王爷,更何况如今他身在北庭都护府,也不是全然没有染指北庭军力的机会。

军堂内,郭廷明看完了关中五万新军奉命北上的枢密院文书后,看向了堂内自从到了蓟县后便经常擦刀的郭廷烈道,“五万新军,全部调拨咱们那位副都护麾下,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要说对郭虎禅这位如今在北方名声凌驾于自己和郭廷烈之上的副都护,郭廷明自然不会心中全无想法,尽管长安曾经起了谣言,说郭虎禅是大哥在河中的遗腹子,可是这郭虎禅不过二十出头,可大哥可是死了二十五年,哪可能有什么遗腹子,除非大哥当年根本没有死在河中,不过这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的话大哥没道理后来不回长安,所以郭廷明很自然地把这个消息当成了彻底的谣言。

只不过对于很是维护郭虎禅的郭廷烈,郭廷明倒是私下里不止一次地猜测两人关系,只不过他一直都没有找到太好的机会来试探,这一次看到枢密院居然把关中五万新军全都调给郭虎禅,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枢密院这般做自有他们的道理。”郭廷烈放下了自己那柄被擦得雪亮的战刀,朝郭廷明这个兄长说道,说起来所有兄弟中,除了当了皇帝的文皇帝郭廷美,他对于其他兄弟就算不是太亲近,但也不是太讨厌,就好比眼前的郭廷明,当年大哥还在的时候,关系也还可以,所以他也不希望大家搞得太僵。

“咱们那位副都护,要是再加上这五万新军,他手底下的军力可是超过了十五万,而且全是精锐之师,整个北庭军力,他都快统帅超过一半了。”郭廷明看着一脸平静的郭廷烈,笑着说道。

“老弟,你跟哥哥说实话,这郭虎禅是不是你当年在河中留下的种。”郭廷明话锋一转,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都有的怀疑,当年郭廷烈虽然因为在河中战场受伤而被送回长安养伤,可是后来河中大哥出了事情后,他曾经去了河中,要说郭虎禅和他没半点关系,打死他也不信,不然的话岂会这般帮衬这小子,甚至于这般放心将北庭军力的精锐全都交给他。

“皇兄,有些话是绝不可以乱说的。”郭廷烈身上陡然间爆发出了酷烈的杀气,虽然他手中的那柄战刀并未指向郭廷明这个兄长,但是郭廷明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战栗。

“老弟,哥哥不过是胡乱猜的,你可别在意。”郭廷明虽然不如眼前这个兄弟那般上过河中战场,可年轻时终究是经历过战阵的,虽然被郭廷烈的杀气所逼心中生出几分怯意,但还是能谈笑说话。

“郭虎禅是凉州来的,皇兄你可别忘了,凉州宗室虽然这些年看着不行,但是虎死架不倒,怎么说那几位当年跟着大哥的凉州老宗室在军中说话还是有分量的。”郭廷烈身上的杀气收敛了,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有些过激了,连忙扯开了道。

“说得是,我就说凉州宗室当年给整得那么厉害,怎么会咽下那口气,如今未央宫里咱那侄子比他老子更不是个东西,凉州那几位老哥哥要是再不做打算,恐怕以后等他们一蹬腿,凉州宗室迟早都要完蛋。”郭廷明虽然不相信郭廷烈的话,可也是顺着说了下去,甚至毫不避讳自己对那个当皇帝的侄子的厌恶。

“不止凉州宗室要完蛋,你我这些宗王都会完蛋。”郭廷烈看着一脸不忿的郭廷明,亦是冷声接话道,他们那个侄子虽然在他们眼中是个废物,可他终究是皇帝,现在内阁和枢密院联手还能把他给摁在未央宫里,可是宗楚客这个权相一去,内阁权力重新洗牌,整个文官集团都会生出变化来,到时候这个侄子未必不能获得文官集团的支持,从而打压他们这些宗室,宗王和功臣集团。

“看起来老弟也是心中明白,那哥哥就说句实话,未央宫里那张椅子,哥哥我虽然想坐,可是哥哥也清楚自己没那本事。”郭廷明的神情忽地变了,朝郭廷烈这个兄弟沉声道,“咱们如今还剩下的四兄弟里,也只有老弟你坐上那位子,哥哥我才能放心自己的性命。”

郭廷烈万万没想到郭廷明这个时候竟然会跟他摊牌,虽然他知道眼前这个兄长说得不全是真心话,但是至少代表了他的某种态度,最少也是向他表明了两人结盟的意思,尽管他不知道这位兄长手里到底有多少牌,但想来也不会太差。

“皇兄,我对未央宫里那张椅子没多少兴趣,不过我能明白地告诉皇兄,我和皇兄是站一起的。”郭廷烈看着盯着自己的郭廷明,亦是沉声答道,郭虎禅的身份,他不敢告诉这位兄长,除非整个北庭军力掌握,再加上安西都护府,他才能跟这位兄长真正摊牌,让他站到自己这边来,至于现在时机尚未到,他不便多言。

郭廷明没想到自己已经这般表态,郭廷烈还是不给他一个明晰的答复,不过能得到郭廷烈这样的承诺,他也不算是毫无收获,甚至于今日的试探让他更加清楚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郭虎禅身上,这个兄弟刚才那瞬间爆发出来的凌厉杀气,可不亚于当年在大哥身边时那种气势。

郭廷明离开了,他需要安排些人手再好好地查一下郭虎禅的底细,他有种预感,郭虎禅才是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

看着郭廷明的身影,郭廷烈不由苦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已经让郭廷明怀疑起来,只不过如今他也别无他法,只能随时注意郭廷明的动向,实在不行就跟他摊牌,逼他站到自己这边来。

第一百二十章 契丹骑士

第一百二十章契丹骑士

下去的雪窠里,贺失活蜷缩着身子,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厚厚毡布,和他一起的是个靺鞨汉子,二十多的年纪,看上去却已经像四十那么老。

雪窠上面是木条编得木罩,上面堆着雪,只露出一条缝隙,贺失活和那靺鞨汉子轮流不时地透过那条细缝,看着大概就在百步外的唐军大营动静。

自从五天前从一处刚刚被摧毁的女真营地追踪到唐军以后,贺失活和其他人已经连续五天盯着唐军了。

“这些狗咋种。”贺失活的视线里出现了几个矮小的瀛洲士兵,他咬着牙恶狠狠地咒骂了起来,这时他看清了那几个矮小的瀛洲士兵抬着的是两具赤luo的女子尸体。

飞溅的雪尘里,两具至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尸体被扔进了雪原里,虽然容貌称不上好看,但是这两个死去的少女正是她们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可现在却死了,浑身上下都是被凌虐的痕迹。

贺失活和身边的靺鞨汉子都是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得手心一片模糊,虽然草原上部落之间的战争很残酷,但是除非是血仇,一般的话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那些瀛洲士兵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就连他们这些蛮子也自认不如。

看着身旁喘着粗气,双眼通红,手握着腰里的刀柄,就要冲出去的靺鞨汉子,控制住自己情绪的贺失活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不要冲动,等帝国大军到了,他们全都会死,我们会杀了他们,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

那靺鞨汉子最后安静了下来,只是双眼布满血丝看着那几个长得矮小丑陋的瀛洲士兵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傍晚的时候,贺失活回到了距离唐军大营不到五里的营地,因为大雪的关系,唐军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他们这一队并不起眼的人就在距离他们如此近的地方。

“唐军已经放缓了进攻的速度,看起来他们已经在准备撤离了。”杜明看着面前围着的一圈手下各族士兵,沉声分析道,渤海之地,起码超过十个五千人以上的大部落都被唐军攻破,至于其他几百上千的小部落,更是难以统计。

如今唐军大营里所累积的财货和马匹,已经让唐军无法再继续保持凌厉的攻势,换了是杜明,也会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该收手了,毕竟唐军现在已经完全暴露了,他们所攻破的部落虽然几乎绝大多数人都被屠戮,但是总有漏网之鱼,会将这个消息传给剩下的那些大部落。

“大人,那些狗咋种要是撤了…”围坐着的一圈各族士兵里,已自有性急的喊了起来,他们这些日子跟着唐军,不就是为了能够有一天能杀光这些狗咋种,给自己的族人报仇,要是让唐军撤离,他们这几天的幸苦岂不全是白费功夫。

“最近的大部落是哪个?”杜明看向了底下那些同样焦躁的手下各族士兵,沉声问道,副都护大人的大军不知何时到达,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尽量拖住唐军撤退的时间。

“大人,我知道,距离此地百里,有一处过冬的牧场,哪里起码能容纳四五个部落一起过冬。”贺失活答话道,他是契丹的大贵族出身,脑子比边上一圈同伴好使得多,一下子就猜出了杜明的心思。

“好,明天你带我过去一趟。”杜明点了点头,眼下他们孤军在外,人也就那么几十个,到底能不能说动那处牧场的部落,他也心里没底,可这是他唯一能争取到的力量,到时候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是,大人。”贺失活颇为兴奋地答道,在他看来,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夜幕下,唐军大营里,不少营帐里不时传来女子的惨呼声和瀛洲士兵高亢的喘息和调笑声,让那些巡逻的瀛洲士兵都是又羡又妒,恨不得换班的人立刻过来接替自己,好回去乐呵一把。

帅营内,柴达看着手下军官画好的行军地图,寻思着差不多该撤兵了,这些日子连续作战,虽然收获颇丰,一共送了三批财货和战马回朝鲜行省,军中那些瀛洲士兵的士气也是极为高涨,可是正所谓盈满则亏,他手下这些瀛洲士兵已经生出了骄横之心,而且他们现在已经深入渤海腹地,要是再继续打下去一要是剩下的几个大部得了他们的消息而联起手来,只怕他们讨不了好,一旦打了败仗,说不准就得交待在这里。

“告诉你们的人,从明天开始修整三日,谁要是再趴在女人肚子上,本将军就把他的脑袋砍了。”柴达看向了帐子里一群将领,阴沉着脸说道,让那些瀛洲出身的外藩将领都是心中一惊,知道柴达这回是动真格了,不是像以前那样说说而已。

“是,大人。”几个外藩将领都是忙不迭地应声道,生怕答得慢了,让柴达这位主将大人对自己生出什么不好的看法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杜明刚刚点了几个士兵,正准备让贺失活带路的时候,天空中他忽然看见了一点黑影,那是一头矫健的金雕在风雪中飞翔。

看到那金雕,杜明心中愣了愣,这样的风雪天气,很少见到飞得这么低的金雕,这时候杜明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咬了咬牙,杜明最后决定赌一把,他摸出了随身携带的骨哨,用力吹了起来。

极其尖锐的声音瞬间冲破了籁籁的风雪声,那天空中飞翔的金雕似乎听到了这尖锐的笛声,猛地振翅一扇又飞低了数十丈,杜明见状越发肯定这是自家的驯鹰,连忙又吹了起来。

不过片刻间,那头翼展足有一丈的金雕到了他们头顶的天空,盘旋了几圈后,一声鹰唳,忽地又振翅拔高,穿入了风雪遮掩的天空,须臾间不见了踪影。

周围一圈各族士兵几时见个这等神异的驯鹰,想他们中也有会养鹰放雕的贵族,可是像这种能辨声识人的金雕,他们也是极少见到,刚才那头金雕绝对是头通灵性的鹰王。

杜明留了下来,他知道帝**队的前锋离他们已经不远,他不需要再去找那个部落。

一个时辰后,杜明再次发现了先前的那头金雕出现在了天空中,这时他连忙吹响了尖锐的骨哨,很快不多时他看到了风雪中有些模糊的骑影。

杜明身后,贺失活和其他人都是振奋了起来,他们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兵马,他们马上就能向唐军复仇了。

片刻间,那伙骑兵就冲到了近前,当他们停下来时,人马身上都冒着汗水蒸腾后的白气,看到骑兵的首领是自己相熟的同僚,杜明大喜起来。

“放心,副都护大人一共派了三万大军,王将军也在军中。”那下马的百夫长朝一下马后就拉住自己询问的杜明笑答道,接着他和杜明走进前方的营地,一边问道,“唐军如何,到底多少人马。”

“绝不会超过两万人。”杜明很肯定地答道,唐军大营虽大,可是按照他们每日营中的炊烟痕迹看,顶了天也不会超过两万人。

“两万人。”那名百夫长听后精神一震,虽说这次三万大军过来,可他们正儿八经的汉军才五千人,那些仆从军却是不可能跟他们争军功,这一仗打胜后,他说不定能积功当个军侯。

夜晚时,杜明终于见到了随前锋一起行军的王海宾,对于这位北庭自家出身的猛将,杜明一向服气得很。

燃烧的篝火旁,王海宾脱了靴子,倒出里面的混合了雪水的汗水后,跟普通士兵一样烤起了火,同时听杜明介绍唐军的情况。

王海宾这一次带领的五千前锋军,除了两千帝国士兵,还有三千却是来自仆从军各营的精锐健儿,一路上如同疾风般行军,才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不过十余天的功夫就赶了一千多里的路,及时赶到了。

“那唐军将领倒也不蠢。”听到杜明说唐军似乎有撤兵之意,王海宾不由点头道,唐军果然比新罗人和渤海蛮要难对付。

“继续监视,再捉几个活口回来。”王海宾朝杜明吩咐道,他这五千前锋军虽然赶到,可也损失了四五百人马,而且如今人马困顿,很难立刻作战,起码也需要修整个一两天,才能恢复部分战力。

“是,大人。”杜明点头道,先前他不敢派人从唐军大营里抓几个活口逼问详细情形,是怕打草惊蛇一要是引起唐军怀疑,可就得不偿失,不过现在王海宾这员军中猛将来了,还有四千多的精锐骑兵在,就是给唐军发现了,也有办法托住唐军。

“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部落,连夜派人过去,就说给他们两条路,要么被当成附逆,诛九族,要么效忠帝国,派兵过来。”等杜明分派了人手后,王海宾又喊住他道,王昌龄早和他有约,打仗的事他做主。

“属下明白了。”杜明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清楚了王海宾的意思。



黑暗中,贺失活骑在马上,虽然被冻得半死,可是他心里却激动得很,因为他身后跟着整整五百名汉军铁骑,黑色的盔甲,黑色的旗幡,如同钢铁一般强悍的一群战士。

黎明时分,赶了一夜路的骑兵队伍停了下来,贺失活看着身后那些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汉军铁骑,心中生出了一股敬畏之情。

两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出发了,贺失活这时穿着一袭汉军的盔甲,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前方,这一次他代表了汉军的军使,他相信独活部不会蠢到和大汉为敌。

一个时辰后,看着前方风雪中已经依稀可辨的山峰,贺失活打起了精神,因为他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独活部是契丹大部,虽然地位不如他们大贺氏,可是一直以来,独活部和其他几个大部都是各行其事,尤其是大祚荣崛起后,为了分而治之,巩固自己的地位,更是打压他们大贺氏。

风雪中,牧场外面,贺失活勒住马缰,心里却是万般滋味,自己的亲族已经全部倒在了唐军屠刀下,如今他只孑然一人,再也难以复兴大贺氏。

五百名帝国骑兵静静地列阵在后,他们如同黑色钢铁的雕像般伫立在马上,身子挺拔得像标枪一样笔直,手中擎着的赤黑二色旗幡在风雪中呼啸,猎猎作响。

独活部内,已有牧民爬上了木制的栅栏,手里拿着弓箭,神色不善地看着外面风雪中瞧不清楚的骑兵队伍,在草原上为了争夺过冬的牧场,部落之间发生战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贺失活并没有策马上前,而是静静地等待着,终于前方栅栏后的独活部内热闹了起来,纷乱嘈杂的马蹄声响起,接着便是大片的雪尘从营地内扬起,飞快地逼近营前。

这时候贺失活才转头朝那名举着大汉旗帜的百夫长道,“还请大人随我走一趟。”

那名校尉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擎着旗帜,轻轻一磕胯下的马匹,便缓缓地跟在了策马朝前而去的贺失活身后。

独活部的过冬牧场大营前营门已经洞开,数百名契丹骑士风一样地席卷而出,虽然队列杂乱,但是却也自有一股气势,打头的骑士看到外面风雪里的骑兵队依然毫无动静,只有当先两骑朝自己缓慢而来,也是大手一挥,阻住了身后的骑兵。

看着视线中越来越清晰的两名黑甲骑士,摩率的目光落在了那面赤色的军旗上后,神色猛地变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外面来的居然是汉军铁骑,难怪乎光是列阵就有此等气势。

“全部下马。”摩率高呼了起来,大汉已经击败了大祚荣和孙万荣,渤海国已经没了,前段时间逃回部中的族人早已经将消息带了回来。

摩率身为独活部的首领,自然不是什么蠢人,虽然他只是刚刚从死去的父亲手里接过部落,可是他很清楚,如今他谁都可以去得罪,唯独不能冒犯大汉。

虽然不太明白摩率为什么突然让自己下马,但是独活部的契丹骑士们都是下了马,而那些贵族们则是同样认出了那两名过来的一名骑士手中那面赤色军旗所代表的意义,一个个都是勃然色变,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贺失活看着黑压压一片下马的独活部骑士,心中忽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要是自己是名汉人该多好,他的脑海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摩率看清了打头的汉军骑士,却赫然发现那名骑士居然是大贺氏的失活,一时间他心中生出了各种疑惑,只不过看着远处那风雪里矗立的黑色骑兵队纹丝不动,才压下了心中的情绪,静静等着贺失活给自己一个说法。

贺失活下了马,而他身后的百夫长仍是擎着军旗,没有下马的意思。

“大贺失活,你这是什么意思?”摩率看向贺失活,用契丹话大声问道,他们契丹八部早就各自为政,如今大贺失活带着汉军铁骑过来,实在是让他心中忌惮。

“摩率,我来这里,乃是奉了郭虎禅大都护的命令,要你等归顺大汉。”贺失活一脸正色地答道,当他说出郭虎禅的名字时。

摩率和他身后的人都是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杀神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那些逃回来的族人极言汉军的可怕,而郭虎禅这个早就名扬草原的杀神更是成了魔神一般恐怖的存在,便是长生天也不能护佑他们。

“归顺大汉,是我等荣幸,只是大贺失活,你大贺氏不能管我独活部,我独活部只听大汉的。”摩率是明白人,知道自己没得选择,自己要是拒绝,大贺失活只怕是巴不得他们如此,于是他用汉话高声道,目光向了那名举旗的汉军将军。

“摩率,这世上已没有大贺氏了。”贺失活看着摩率的样子,却是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大贺氏如今只剩下我一人。”

摩率被贺失活的话给惊呆了,大贺氏和他们独活部相差无几,这才多长时间,居然就被灭族了,想到这里他看向那些黑色的汉军骑兵,心中更加恐惧起来。

摩率并没有误会多久,贺失活就把实情告诉给了他,“那些唐军当真可恶,我等自当为大汉效力。”

知道大汉已经派出三万兵马围剿唐军,唐军又几乎把各族都给得罪了,如今营中有大批的战利品,摩率连忙拍着胸脯表态道,他独活部也就万把人,能拉出来打仗的男人连三千不到,得罪大汉那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跟着大汉一起去对付唐军,到时候汉军吃肉,他们总能捞点汤喝喝。

“勇士们上马,我们要为郭虎禅大都护作战。”摩率翻身上马,朝身后的骑士们大声喊道,随着他的喊声,这时那些独活部的骑士已经从身边那些贵族头领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全都高声呼应了起来。

贺失活同样翻身上马,看着摩率鼓动独活部的骑士,心里有些苦涩,但是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他已经有了更高的追求,他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汉军,然后成为将军,而不是继续当一个蛮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仆从军的进攻

第一百二十一章仆从军的进攻

帅帐里,寂静无声,柴达看着一圈站在那里不敢说话的外藩将领,脸色Yin沉,两天里面一共有十七名士兵失踪,居然到现在才报上来,看起来这些人都把他当成摆设了。

“给我立刻派斥候出去查探,天黑前没有消息的话,你们自己看着办?”柴达撂下了狠话,那些外藩将领一个个都是面色紧张,不过却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应声后鱼贯退出了大帐。

十七名士兵失踪,而且还是无缘无故的失踪,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不对劲了,更何况是柴达这样也算是通晓军略的将领。

柴达有种预感,帝**队已经到了,就在他的大营附近,这时候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让那些瀛洲士兵修整,而应该直接撤退,只不过如果帝**队真地到了,那么他再后悔也已经没用。

被柴达威逼的唐军外藩将领们离开了帅营之后,都是卯足了劲派出了自己营中的斥候,有几个更是亲自带兵出营。

傍晚之前,柴达在自己的帅帐里,等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就在他们大营五里外,有契丹人的军营,估摸数目有五千左右。

“大人,那些契丹蛮子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我们军中有大批财货,因此才合兵而来。”平武伏是白天亲自带亲兵出营的外藩将领之他运气还算不错,碰到了侥幸从契丹人的军营里逃出来的一个士兵,知道了不少消息。

“你确定那只是契丹人的军营。”柴达看着面前的平武伏,目光里有些不信,他不相信那些契丹人有这个胆子来拔虎须。

“千真万确。”平武伏咬了咬牙,接着抬起了头应声道,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耳朵也没有听错。

“把你带回来的那个士兵传来见我。”柴达沉声说道,他心中仍旧不能去相信平武伏的话,哪怕他说得再郑重。

不多时,那个顶多只剩下半条命的瀛洲士兵被带了上来,柴达面沉似水地问了好几个问题,才让人把这个随时都会断气的瀛洲士兵带了下去。

看到柴达没有说话,只是来回地踱步,刷营里的几个外藩将领都是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上一声,静静地等着柴达的命令。

按照那个士兵的回答,那伙契丹人确实是为了自己军中的财货而来,不过那个士兵只是稍微懂些契丹话,听得也不是太真切,也未必能全然作数。

柴达最后决定还是谨慎些,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当即点了手下本部兵马,让他们将大营里所有已经装好的财货和挑选出来的上等战马连夜启程送往朝鲜行省,他自己则是亲自带领瀛洲士兵继续守住大营,看看那些契丹人到底搞什么鬼。

一个时辰后,黑暗的风雪中,唐军大营后方,两千名唐军精锐举着火把,押着长龙般的车队缓缓驶出了营门,朝着东南方向的朝鲜行省而去。

呼啸的北风里,杜明使劲地搓了搓手,看着前方黑暗里那依稀可辨的点点火光,转过了身,看向手下几个奚人士兵道,“你们回去大营报信。”

贺失活自从带着独活部的人马后,又回到了杜明身边,只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成了杜明的副官,算是有了军官的身份,不过他并不满足于此。

“大人,看火光,不像是唐军全军撤走。”贺失活在杜明身边,低声说道着,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表现自己的机会。

“应该是护送搜刮的物资先行撤退。”杜明一边答道,一边翻身上马,追踪起前方黑暗里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火光追了上去,贺失活低应了一声后,立刻和其他人一起跟了上去。



半夜时分,王海宾和王昌龄在帅帐里,听完回来的几个奚人士兵的禀报后,都是有些意外。

前几日从抓回来的那些瀛洲士兵口中,他们知道如今唐军主将是柴达,当年关陇世族中,柴氏也是大族,和李氏关系不浅,而柴达此人在唐军中亦是深得李保信任的大将,只是没想到这个以豪勇著称的柴达这次居然这般谨慎。

“财帛动人心,有了钱就胆”王海宾待那几个奚人士兵退下后,才朝王昌龄笑道。

“这样也好,他将兵力分开,也便于我们各个击破。”王昌龄亦是笑了起来,接着走到了地图前道,“我若猜得不错,唐军精锐必然是今晚离开,护送他们搜刮的物资运往朝鲜,只留那些瀛洲士兵在大营。”

“唐军精锐吗,倒不知道是否真地不负精锐二字。”王海宾的眼神变得锐利,他走到了地图前,“我带三千人,劫杀这些唐军精锐,两千人留于你督战?”

“好。”王昌龄点了点头,比起那些瀛洲士兵,那些唐军精锐才是他们最主要的猎物,两千帝国精锐也足够他用来压制那些仆从军了。

“那我去了。”王海宾说话间,已自大步走出了帅帐,很快他们所在军营里,三千名帝国士兵被自己的长官喊醒,然后他们起行装来,不到半个时辰,三千人已经全副武装地出了大营,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中。



翌日清晨,当柴达还在自己帅营里想着是不是要和那些契丹人打一仗的时候,挑开的帐帘外,一名外藩将领急步而进,却是向他禀报大营外来了兵马。

走出帅帐,柴达上了亲兵牵来的马匹,便带着一众赶到的外藩将领,朝大营前而去,登上哨塔,柴达一眼就看到了在雪地里缓缓而来的数千兵马。

这时下了一夜的雪已经消停了些,可是白色的雪原上,那几千骑兵铺展开来,叫柴达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出详细的数目来,不过唯一让他心里松了口气的是,这些骑兵不是帝**队,确实是那些契丹人。

柴达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意,要是帝**队来了,他还会忌惮一二,可是这些契丹蛮子,他却是丝毫不怕。

“让你们的人马准备出战。”柴达回头朝跟上来的几个外藩将领吩咐道,他现在倒是有些相信眼前出现的契丹蛮子是为了他们从各部掠夺的财货和马匹而来。

听到柴达的命令,那几个外藩将领脸上都是露出了混合着残忍和喜意的神情,飞快地下了哨塔。

瀛洲士兵虽然不入柴达的眼,可他手下这些好歹也是瀛洲各地豪强训练的家兵为主,战斗力还是颇为强悍的。

摩率骑在马上,看着前面打开的唐军大营里涌出来的瀛洲士兵,脸上毫无惧色,他这边五千骑兵,就是不用帝**队出手,也能打败这些矮子。

草原上的汉子多半不高,身材以粗壮为主,只不过眼前那些瀛洲士兵更矮,也自是让摩率心中生出了几分轻视,竟是全然不管先前定下的策略,直接挥刀带着手下的契丹骑士就冲向了那些以步军出战的瀛洲士兵。

摩率带兵一冲,他后面那些仆从军各营出战的各族骑兵也是气势汹涌地跟着一起冲向了前方的那些瀛洲士兵。

战场一侧远处的高地上,王昌龄看着一下子就全军压上进攻的己方人马,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这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那个叫摩率的契丹人没吃过唐军的亏,又有帝**队给他撑腰,自然和他手下的契丹骑士胆气足得很,至于跟他们一起的仆从军更是复仇心切,不这么打才怪了。

王昌龄冷眼看着手下的五千骑兵和瀛洲士兵组成的步兵军阵撞击在了一起,这是一次很好的观察唐军战力的机会,唐军以汉人士兵为精锐,瀛洲士兵为主力,那些汉人士兵数目不多,倒是这些作为主力的瀛洲士兵更需要摸清其虚实。

纷飞的雪尘里,原本冲锋甚为猛烈的骑兵在瀛洲士兵射出的强劲箭矢下,顿时栽倒了一片,寒冬雪原,本就不适合骑兵大规模冲锋,因为厚厚的积雪会减慢骑兵的度,让他们遭受到更多的弓箭袭击。

而瀛洲士兵虽然不受柴达喜欢,可是仍旧配备了相当数量的强弩和硬弓,摩率也是没有想到,对面的那些矮子的弓箭居然这么凶狠,不过他仍是没有退缩的打算,弓箭再凶狠如何,只要被他们冲进去,还不全都得死。

观战的王昌龄的目光变得有些吃惊,虽然唐军此时的箭阵威力不管从强度还是连续Xing上都不如帝**队,但是毫无疑问已经有了威胁帝**队的能力,当然更让王昌龄在意的是,唐军拥有强弩,只是不知道唐军全军上下拥有的强弩数量究竟有多少。

“李唐余孽必须被全部杀干净,一个不留。”王昌龄声音低沉地自语着,他最担心的莫过于那些李唐余孽会将强弩制造的技术教给那些和帝国为敌的国家,甚至于将帝国的各种文化科技同样流传出去。

在长安虽然过去曾有过为数众多的外国遣汉使,但是有关帝国任何文化科技方面的典籍图册,如果没有鸿胪寺的批准,任何试图携带出境者都会被缇骑司派人缉拿追杀。

正是因为如此,帝国才能在控制丝绸之路后,虽然扩大了和西方之间的贸易后,始终保持着文化和技术上的优势,王昌龄一直都认为太祖皇帝当初定下的策略非常正确,只不过现在对于那些李唐余孽来说,他们未必会遵守这条规矩。

雪原上,列成布阵的瀛洲士兵们看着突破了箭阵闯进来的蛮子骑兵,并没有太大的混乱,在此前的战斗里,虽然都是军中的那些汉人武士用骑兵战术击溃那些蛮子,但是他们也好歹是打了十几仗,面对过蛮子的骑兵冲锋,因此并不害怕。

随着手中刺出的长枪,并没有被骑兵冲锋气势撼动阵形的瀛洲士兵们阻挡下了冲锋而来的契丹骑士,两军阵前随着被刺落马下的契丹骑士,短兵相接的Rou搏战开始了。

摩率从马上摔下后,挥舞着弯刀,和两个执着长刀扑上来的瀛洲士兵纠缠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些矮子看着貌不惊人,可是厮杀起来却很凶悍。

只不过片刻间,落马和被阻挡的契丹骑士和瀛洲士兵绞杀在了一起,结阵的瀛洲士兵不出王昌龄的意料之外占据了上风。

看着交战没多久就开始撤退的仆从军骑兵,王昌龄没有多少奇怪,唐军的军制,战术都是完全照搬帝国,学得倒也有模有样,那些毫无纪律和战术的蛮子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柴达看着被打疼后退却的契丹人,心里有些犹豫,那些瀛洲士兵多半不会骑马,顶多就是骑马的步兵,若要作战的话就必须下马重新结阵,这时候他不由有些后悔把手下的骑兵都给派走了。

唐军中,汉人士兵全为骑兵,瀛洲士兵为步兵,骑步战术全部照搬帝**队,柴达将手下的骑兵全部派去护送搜刮而来的财货和马匹回朝鲜行省,手头上却是没了可以用来乘胜追击的兵力,此时看着那些契丹人初战不利败退后重整旗鼓,却是大为懊恼,刚才若是他手下骑兵都在,一次追击就能把这些契丹人给杀个丢盔弃甲。

王昌龄笑了起来,看起来他手下的那些仆从军将领倒也不是太蠢,没有跟那些瀛洲士兵的战阵死磕,而是直接退了回去,重新整队。

王昌龄可以想象得到,那个柴达此时难看的脸色,这些草原上的蛮子有一个最大的特Xing,那就是除非是你拥有让他们彻底畏惧的力量,否则的话即便你能暂时击溃他们,他们也会像锲而不舍的狼群一样一次次重新集结,再次动进攻。

“大人,我们要不要?”王昌龄身边,一名帝国校尉看着学乖了的那些仆从军,散开了骑兵阵形,在唐军的阵线前来回地奔驰射箭,还有一些下马的士兵举着圆盾,不时地冲近唐军跟那些瀛洲士兵搏杀,却是有些心痒难耐。

“再等会儿。”王昌龄挥手道,唐军的虚实他们已经清楚,那柴达如今手上顶多七八千瀛洲士兵,他不必那么着急,就先让那些仆从军好好跟唐军玩玩再说。

王昌龄本来的军略是,摩率带领的独活部骑兵和仆从军诈败yin*唐军追击,然后把唐军带到他预设的战场,然后围歼唐军,不过现在唐军显然只剩下以步兵为主的瀛洲士兵,那个柴达也不是个蠢到会用步兵追击骑兵的庸将,所以他原先的军略已经行不通了。

“你去调动其余各营仆从军加入战场。”王昌龄朝身边刚才说话的那名校尉道,唐军不可能远离大营,那他就只有摆明车马强攻了。

唐军大营前,对于契丹人那飘忽的骑射,和那些时不时红着眼举盾冲杀过来的蛮子,瀛洲士兵开始感觉到了压力,而柴达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眼前的契丹人动的进攻,一点都不像这些蛮子所能办到的,柴达的眉头紧锁,尤其是那些悍不畏死地冲近搏杀的蛮子,简直就是根本没有把自己的Xing命放在心上。

好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正面瀛洲士兵的五千骑兵,这时已经伤亡了六百人,要是换了平时部落间的普通战争,这样的伤亡足以让他们退却,可是现在摩率仍在支撑着,因为他已经得了王昌龄的命令,不断地进攻,不要给那些唐军喘息的机会,而他们的援军很快就会到达。

四面八方响起的马蹄声让柴达大惊失色,因为从远处那扬起的大片雪尘,显然是为数众多的骑兵杀了过来,而他绝不会认为这些骑兵是自己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骑兵是冲着他们来的。

很快,柴达和那些瀛洲士兵的视线中,那些奔驰而来的骑兵所擎的旗帜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赤色的军旗,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如同奔腾而来的赤潮。

柴达面如死灰,如此浩荡的声势,不下数万骑兵,他这里区区八千不到的瀛洲士兵,要如何抵挡得住。

这时原本尚自士气高昂的瀛洲士兵随着那越来越响的如潮马蹄声和冲入视线的帝**旗,也不禁失去了原本的气势。

柴达此时已经顾不得去管到底那些帝**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现在只想着要如何抵挡住接下来的猛攻,只有把战事拖到夜晚,他才有机会带着亲兵营安全地撤离,至于那些手下的瀛洲士兵,到时能逃出多少算多少。

报仇心切的仆从军各营兵马一到,就立刻从四面八方开始猛攻起唐军大营来,他们的进攻毫无章法,而王昌龄也没有任何的指挥,因为唐军大营已经乱了起来。

柴达亲自加入了战场,而他手下的亲兵队更是分成数队,前往受到猛攻的几处方向督战,以免被那些打着帝**旗的蛮子骑兵给攻破大营,导致战局崩溃。

王昌龄带着两千帝国骑兵出现在了战场正面,虽然手下的帝**官和士兵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渴望参战,但是他依然没有任何下令进攻的意思,在他看来那些仆从军做得还不够,他需要唐军承受到更大的压力,直到帝国士兵一投入战场,就会让他们立刻崩溃时,他才会下令进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做戏

玄菟大营,这时距离王昌龄和王海宾带兵出征已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帅帐里,郭虎禅看完了王昌龄派人送回来的战报。

唐军留下的一万精锐,除了柴达和侥幸逃走的五百骑兵外,其余全部被围歼,其中俘虏七百余人,几乎全都是瀛洲汉儿。

放下手中战报,郭虎禅起身走了出去,冬天很快就要结束了,蓟县已经来了消息,五万关中新军一旦修整完毕,就会立刻北上。

郭虎禅粗略地算了下,算上这五万关中新军,再加上留在乐浪郡的李林甫征募的民伕,他手下士兵数目已然过了二十万,再加上北庭都护府里已自倒向他的王方翼和一批将领,他差不多已经能够控制北庭大半的军力了。

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这时候早已盘算着何时回返长安,不过郭虎禅此时想得却是如何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李保,李唐这个祸害一日不除,迟早都会再生事端,王昌龄的隐忧亦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虽然帝国的文化和科技走在这个时代的前面,但是却未达到质变的地步,就比如帝国争夺丝绸之路霸权上最大的敌食人,他们同样有着强大的国力,也有属于自己的工匠和学者,如果李保把关于强弩,百炼钢等等一些帝国所掌握的技术传播给那些大食人,可以预见帝国原本面对大食人的军事技术优势将被抵消相当大一部分。

这绝不是郭虎禅愿意看到的景象,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度彻底歼灭唐军,同时把李唐余孽一网打尽,他不会再犯和太祖皇帝同样的错误。

军营里,原本玄菟大营的帝国士兵们都是披甲列阵,在凛冽的寒风里练着,正所谓知耻而后勇,尽管他们当初进入玄菟大营时多是新兵,之后被渤海叛军逼得守在大营里非他们之过,可是当郭虎禅带领手下的军队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将渤海叛军击溃并歼灭大半后,这些年轻的帝国士兵还是感到了羞愧。

苏文焕赤裸着上身,浑身汗水蒸腾,大吼着训练从玄菟大营里挑选出来的三千名陌刀手新兵,不能上阵打仗的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练新兵上。

“如今军中士气高涨,大人威名,各军慑服。”薛猛在郭虎禅身边道,他虽然同样也在练士卒,不过却不似苏文焕那般亲自上阵,反倒是更注意那些中下级军官和将领的想法。

郭虎禅自己也知道要成大事,就必须牢牢地控制住军队,而那些中下级的军官和将领便是重点,所以趁这一段时间修整,他已将赶来的一批凉州子弟分到了各军营中,同时也提拔了大批作战勇猛的下级军官。

如今玄菟大营之内,郭虎禅之名已经凌驾于北庭都护府上,差不多这营中近十万大军都唯他马是瞻。

“再过几日,多派些人马去长城一线,记得多带些辎重过去。”郭虎禅朝薛猛吩咐道,如今长城一线,兵力仍显单薄,虽说薛延陀人和回鹘人未必有胆子敢动弹,但是为防万还是多做些准备,同时这也是他获取长城一线帝国边军将士人心的好机会。

“是,大人。”薛猛点了点头,如今他们这玄菟大营里,确实兵力有些过多了,按照王昌龄回来的战报看,唐军虽然拥有强弩等帝队的制式兵器,就连步骑战术也是全部照搬,不过他们的战力仍旧不能真正威胁到帝队的精锐,如此一来的话,他们不必为了唐军而调动太多的兵力。



远在千里之外的渤海故地,王昌龄所扎下的大营四周,不过旬日间就来了七八个部落依附,当日和唐军一战,他直到最后唐军已被报仇心切的仆从军各营杀得几乎崩溃的时候,麾下两千帝国铁骑猛力一击,陷落了唐军大营,要不是柴达见机得快,带着身边亲兵及时逃了出去,恐怕也会沦为阶下之囚。

以步军为主的瀛洲士兵到最后几乎个个死战,而同样那些仆从军的各族士兵也是红了眼地跟他们搏杀,到最后王昌龄清点战损时,仆从军各营战死的士兵居然过了三千人,不过那些瀛洲士兵也被杀了个干净,几乎没有几个活口留下。

接管唐军大营之后,王昌龄便以此处为根基,扩建了军营,同时派了仆从军中原本属于各部贵族的军官,带兵前去招降各部。

数日后,王海宾带兵大胜归来,唐军护送大批财货和马匹的队伍被他半路伏击,虽然那些唐军骑兵拼死冲杀,可终究没有抵挡住他们的猛攻,最后弃了所有的辎重车队,轻装逃向朝鲜行省,王海宾自然是穷追猛打,不愿意放过这些唐军骑兵精锐,追击了两天一夜,最后生俘七百,两千唐军骑兵逃出去的不满四百骑。

因为郭虎禅的连续胜仗,帝队本就气势如虹,草原上各部震慑,如今王昌龄和王海宾又大败唐军,而渤海之地已经没有了如同薛延陀人和回鹘人这般强大的霸主势力,自然是传檄而定,尤其是那些中部落,更是立刻拔部而来。

王海宾骑着马,带着手下的帝国骑兵巡视着大营外的各部营地,虽然他当日缴获了不少唐军扔下的辎重,可是这里面几乎全是以财货为主,粮食并不太多,因此面对越来越多附庸而来的部落,王昌龄也不得不对各部进行粮食配给。

草原上向来是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那些附庸而来的部落为了大营下来的口粮,聚众斗殴那几乎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而王海宾以前对于这种事情向来是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那些部落间打成什么样子都不关他们的事情,只不过王昌龄不那么想,而是要他给那些部落做规矩,你们要打可以,但是得守他定出来的规矩。

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大场子里,一座木头擂台拔地而起,但凡是各部有了争执,就得按王昌龄定的规矩,各自派勇士在擂台上决出胜负,不过这些胜负往往伴随着赌博,比如各部落从帝队那里得到的口粮。

当看到王海宾和他身后的帝国骑兵时,擂台周围站满的各部牧民和贵族们都是露出了敬畏的目光,低下了头颅。

“还是老规矩,擂台之上,难免会有死伤,但是谁要是故意致人于死地,也别怪本将军无情。”王海宾大声说着,那些草原蛮子脾气暴戾,就是擂台上让他们公平比试,到最后也会变得乱七八糟。

随着王海宾的声音,他身后的帝国骑兵已自将今天擂台上两方的部落牧民们给分了开来,同时驻马立在他们边上,以防止到时候双方失控生斗殴。

很快这两个分别属于靺鞨和女真部落的勇士登上了擂台,十条汉子,各自捉对厮打,直到把一方彻底打趴下,或是打下擂台为止。

开始的时候,王海宾倒还有些兴趣看看这些蛮子厮打,可是几次下来,他也就没了劲,这些蛮子摔跤还有些看头,可是说道这空手格斗,不说比长安城里那些打烂仗的江湖游侠,就是跟那些稍微学过点拳脚的青皮无赖都比不了。

这时大营帅帐里,王昌龄仍自算计着如今归附的部落占了渤海之地多少的人口,玄菟大营那里送来的命令,是让他和王海宾收拢渤海各部后,以游牧军团的方式向朝鲜行省进攻,就算是把整个朝鲜行省杀得十室九空也无所谓。

王昌龄心里当然明白,这是给日后迁到朝鲜行省等地的帝国百姓腾挪地方出来,免得到时候遭惹非议。

在太学里的时候,王昌龄所学涉猎甚广,太学里主要研究经济的管子学说,他曾经用过不少心思,几个相熟的太学士子里也有些才俊之士,到现在王昌龄还记得其中一人曾对他说过的话。

“自太祖皇帝恢复汉统以来,我大汉盛世至今已有百年,如今天下户数当有三千余万,丁口一万万余,如今关中,中原等地已经不堪重负,若长此以往,朝廷必将苦于流民之害。后汉黄巾之祸,亦不远矣。”

当时这段话就让王昌龄颇为震撼,虽说这其中不免有故作夸张之语,可是天下户数丁口对比帝国开国时确实是增长了太多,而文皇帝的修文二十年治世,帝队从河中撤兵,全面回收霸权,大批的青壮士兵被清退,都造成了文皇帝一朝人口的距增。

再加上文皇帝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营造所谓的修文治世,更是开了太祖皇帝的禁令,使得大批人口涌入关中和中原,结果虽然造成了所谓的富庶盛世的场面,可也让关中,中原,河东等地不堪重负,大批百姓沦为流民的状况出现。

二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口基数庞大的帝国出现大批的青壮人口,而如果不能够妥善地安置这些青壮人口,对于帝国来说无疑是件危险的事情。

没有比动战争开疆拓土,迁徙人口充实边塞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郭虎禅看到了这一点,王昌龄也同样明白这一点。

渤海各部,如今元气大伤,而且又有帝队强兵在此,剩下的几个大部根本无力角逐,正是他们收服各部的好机会,而以现在各部的情形看,到时候南下朝鲜行省,几乎是他们最为乐意之事,到时候只要自己默许,这些草原蛮子会凶残地进行报复。

可以预见的是,到时候朝鲜行省必定血流成河,而渤海各部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王昌龄沉吟间站了起来,此事若能办成,必然大大有裨益于帝国,他会不遗余力地去做成这件事情。

走出帅帐时,王昌龄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欢呼声和不甘的喝骂声,他抬起头看了眼擂台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些草原蛮子,说不好管也确实是,不过只要算准了他们的脾气,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片刻之后,王昌龄见到了做仲裁的王海宾,他虽是名义上的主将,不过那些草原蛮子相比于他,似乎更是敬畏王海宾这个帝国猛将。

“大人来了命令,要我们收服渤海各部后南下。”王昌龄朝王海宾说道,出谋划策是他所长,冲锋陷阵,战场决胜则是王海宾所长。

“既然如此,看起来我们也该动一动了。”对于郭虎禅的命令,王海宾更愿意理解为,让渤海各部和朝鲜行省的新罗人互相杀得两败俱伤,总之等把李保和唐军解决以后,朝鲜行省和渤海地方需得是‘干干净净’的,不会留下许多麻烦。

“是该动动了。”王昌龄也是点了点头,自从围歼唐军之后,他们修整了有一段日子,虽说渤海各部几乎是传檄而定,可也有几个大部落不过是阳奉Yin违,表面顺从罢了,是该给他们点教训,同时为南下准备粮秣辎重。

“王将军,军中各营,任你挑选。”王昌龄朝王海宾说道,如今他们的兵力要是算上那些来归附的部落,倒也能凑出四到五万大军出来。

“无需太多,一万人马足矣。”王海宾颇为自傲地说道,渤海各部中剩下的那几个不识时务的大部,兵马最多也不过四千骑,他万人出战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们了。

傍晚,当大营里的仆从军各营,和大营边上那些附庸的部落领们听到帝队要出征讨伐那些不尊大汉的部落时,都是欢呼窃喜。

草原上向来物资贫瘠,各部之间互相争斗,无非就是为了争夺水草丰美之地,那些大部落向来霸占最好的牧场,从不管他们这些部落的死活。

仇富之心,不管哪里都是一样的,即便是讲究弱Rou强食的草原上也一样,只不过强弱从来都不是恒定不变的,至少现在这些附庸于帝队的各个部落,就觉得这次出征其实是一次分享那些大部落财富的盛宴。



朝鲜行省,熊津城内,李保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捂着胸口,脸色有些白,他没想到那个郭虎禅竟然真地出手了,他留下的一万兵马,最后只逃出了柴达和区区五百人不到的骑兵,虽然柴达此前扫荡渤海各部,送回了大批的财货和马匹,可是和这一万兵马的损失比较起来,实在是得不偿失。

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李保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坐回了椅子里,方才低声道,“进来吧。”

书房外的人是沈锦乾,柴达逃回来之后,虽然没有被李保过于责难,但是也失去了以往李保对他的信任,而与之相对应的却是沈锦乾的地位水涨船高,成了李保身边的爱将。

“哦,子秀,你来了,坐。”李保看到沈锦乾,原本有些Yin霾的脸色变得好了些,当初正是沈锦乾劝他退兵,只不过其他人不愿意,最后才取了那折中的主意,留下柴达和一万兵马扫荡渤海各部,回到朝鲜行省之后,沈锦乾也劝过他及时将柴达的兵马调回来,只是他却没有听。

“王爷。”沈锦乾行了一礼后坐下了,他如今虽然得到李保的宠信,可是却和唐王府里其他人关系都是极差,只因为他掐准了日子劝李保把柴达的兵马撤回来,而其他人当时都因为柴达送回来的财货和马匹而讥笑他,如今柴达仅以身免,狼狈地逃了回来,一万精锐大军活着回来的不到五百,那些人自然是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故而怀恨在心。

“子秀,你和瓶儿的婚事,只怕有些耽搁。”李保看着面前英武的沈锦乾,脸上有些尴尬地说道,他本来是想把女儿嫁给沈锦乾,可是没想到手下那么多人反对,即便是他也不能违逆众人的意思一意孤行,毕竟沈锦乾只是个外人。

听到李保的话,沈锦乾虽然心中暗喜,可脸上还是要做出一副失望之色出来,他当即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一切但凭王爷做主,末将无不遵从。”

“子秀,你是个将才,让你当个参军也确实是委屈了你。”李保看到沈锦乾脸上神情,也自是极力安抚道,更是打定主意让沈锦乾去带瀛洲士兵,当个领军的外藩将领,这样他虽握有兵权,可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听到李保让自己出任外藩将领,手下统兵五千,沈锦乾的手握紧了,虽然只是让他自行征募新兵,可是这确实是他的机会。

沉吟了一下之后,沈锦乾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朝李保道,“王爷厚爱,只是子秀不愿让王爷难做,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沈锦乾的以退为进,让李保脸上露出了几分怒气,只不过却并不是因为沈锦乾拒绝他,而是手下那些心腹一个个都是逼他取消女儿和沈锦乾的婚事,让他自觉在沈锦乾面前大为丢了面子。

“让你当就当,本王还怕区区人言吗?”李保沉声道,而沈锦乾这时也自是见好就收,要是再不识好歹,可就是把李保给真地得罪了。

“子秀原粉身以报王爷厚恩。”沈锦乾故作激动地起身拜道,让李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第一百二十三章 瀛洲反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瀛洲反了

有些发霉味道的客栈货仓里,灯被点了起来,李秀行看到杜老大那张出现在火光里的脸庞,手指敲了敲桌子,“有进展了?”

李秀行和杜杀重新回到朝鲜行省有段日子了,和金氏造反时不同,如今的熊津城内从瀛洲却是有不少商人过来落户,原本已经破败的熊津地方,居然靠着这些从瀛洲过来的人口重新繁荣了起来。

“那个沈锦乾,有些古怪。”杜老大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如今和李秀行都是缇骑司千户,只不过李秀行破相之后,Xing格变得Yin森狠戾,不再像以前那样。

“怎么个古怪?”李秀行皱了皱眉头,那个沈锦乾以前一直都未曾被他注意,没想到突然间这个无名之辈就成了李保手下的大红人,据说李保还打算把女儿嫁给他。

“吴侯沈家的远房子弟出身。”杜老大说出了打听来的消息,将沈锦乾的来路原原都告诉了李秀行。

“看起来这个沈锦乾确实有一套。”李秀行听完杜老大的话,自语道,这个沈锦乾能够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得到李保信任,实在不是一般人。

“我已经在查城内是否有吴侯府的眼线。”虽然两人平级,不过主事的仍是李秀行,杜老大知道自己只需要当好副手就行了。

“找到之后,暂时先不要惊动他们,把情况打探清楚再说。”李秀行点了点头,杜老大是缇骑司里的老人,做事情有条不紊,他很放心。

杜老大走了,如今熊津城内有大批的瀛洲商人,当然这其中有不少是原本和瀛洲做海上贸易的汉商,只不过现在这些汉商里很难说有多少是正儿八经的商人。

缇骑司不比以前,就连朝鲜行省这里也早就不行,更不用说隔着海的瀛洲,他和李秀行重回熊津城,什么都要重新来过,所以那些龙蛇混杂的商人就成了最好的消息来源,当然这里面说不得也有唐王府的探子,到时候就看谁的手段更高。

熊津城内,当初被焚毁的房屋大半年下来,在李保手里,已经修缮了大半,不过即便有来自瀛洲的人口填充,但是想要恢复当初熊津城的盛况,也不是这么一两年的功夫就能办到的。

李保返回熊津城,并不是一个秘密,至少不少人都知道,只不过现在他还没有正式竖起反旗,因此仍旧隐瞒着自己的行踪。

一处被改为军营的街区,沈锦乾看着自己手下那些刚刚征募的新兵,也不禁皱紧了眉头,在瀛洲虽然因为经过唐王府的苦心经营和太祖皇帝时对瀛洲的移民,汉儿占了人口的大部分,只不过瀛洲土地肥沃适合耕种,再加上人口并未达到瀛洲不能供养的地步,因此大部分汉儿都是衣食无忧,并不是很热衷于参军。

如今唐军中,以瀛洲士兵为主,并非李保不想建立以瀛洲汉儿为主的军队,而是不能为之,虽说朝廷自文皇帝之后对瀛洲的控制逐渐减弱,但是之前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对于瀛洲的严密控制不是假的。

唐军至今不敢明称,而是仍旧自称是勤王之兵,就可见瀛洲的汉人百姓还是心向帝国。

沈锦乾如今手下的一营新兵,虽说也是‘汉儿’,可是和父汉母和的正宗汉儿不能比,唯一让沈锦乾还算满意的是,这些新兵老实得很,非常听从命令。

杜老大站在一处大宅的阁楼顶端,眺望着沈锦乾的新兵军营,目光闪烁,他对于这个吴侯府的远房子弟,总是有些想法。

他可记得,玉门关的那位沈都督,就是吴侯府下一任家主的人选,算起来吴侯府也是他们一边的,这个沈锦乾应该有很大的机会能为他们所用。

杜老大走下了阁楼,他在城里商人聚居的地方,已经派人盯了数日,也没有发现和吴侯府有关的商行,而沈锦乾这里,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跟人联系的迹象。

一时间,似乎所以线索都被掐断了,叫杜老大颇有无处使力的感觉。

刚下了阁楼,杜老大正打算回李秀行所在的客栈,却突然看到了街角处的一辆马车,那马车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是杜老大还是注意到了那马车车门处挂着的铜铃。

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杜老大就大步走向了那辆马车,这种八角铜铃,可不是普通马车会去挂的,而且这般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看起来显然是故意要让他知道的。

马车的车辕处,赶车的汉子得了车厢里的客人吩咐,却是利索地跳了下来,朝走来的独眼汉子道,“这位客人,请上车。”

杜老大这时已到了马车边上,然后看到了从车厢里伸出的手摘去了外面悬挂的铜铃,只是稍微愣了愣,杜老大就一言不了车。

马车的车厢并不算大,不过那里面坐着的男子生得并不高大,而且一看就像个读书人。

杜老大盘着腿坐下了,但他可不敢小看这个故意引自己来见面的白脸汉子,这个汉子刚才伸出来摘铜铃的手他瞧了个真切,虽然只是短短一刹那,可是已经足够了。

手指修长,骨节粗大,布满一层厚茧,这样的手只有常年练武的人才会有,杜老大不急着说话,只是打量着眼前的白脸汉子。

沈从被杜老大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眼前这个独眼男人剩下的那只眼睛看上去委实凶恶得很,那些江洋大盗在这只凶眼前,顶多也只能算是恶犬罢了。

“在下沈从,乃是吴侯府的管事,不知道这位缇骑司的大人如何称呼?”沈从虽然在吴侯府里也是一方管事,平时跟不少大人物打过交道,但是杜老大这等缇骑司里的狠人,他也是头一回碰上,想到侯爷的嘱托,他也不敢像往常那样行事。

“我姓杜,高兴的话,称我一声杜千户即可。”杜老大沉声道,他倒是没想到,自己没找到吴侯府的人,吴侯府的人倒是自己找上来了。

沈从暗暗吃了一惊,自从唐王府以勤王之名,派兵进入朝鲜行省,他给派到熊津城之后,虽然也数次接到侯爷派人送来的密信,知道这熊津城里必然会有缇骑司的人,只是却没想到自己这回居然找上了一个千户。

“杜千户,在下奉我家侯爷之命,有些事情想和杜千户商量下。”沈从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吴侯府虽然是开国功臣,但是这些年远离长安,除了在玉门关的公子,吴侯府也算是淡出了朝廷,他亦不敢怠慢眼前这位缇骑司千户,说话时神情已自变得郑重而恭谨。

“这里不是商量的好地方。”杜老大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沉声道。

“这里确实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沈从笑了笑,然后附和道,只要这位杜千户愿意跟他谈,侯爷交待给他的事情就算是做成了。

小半个时辰后,杜老大跟着沈从到了一处民居,当杜老大看着那明显远离闹市的僻静街道时,才清楚为什么他找不到吴侯府的人,感情他们早就来了熊津城,并没有以商人的身份作掩饰,难怪他那些手下毫无线索。

不多时,杜老大已自坐在了沈从买下的宅院后院里,这时雪虽然已经停了几天,但是天气依旧很冷,不过随着烧着炭火的暖盆和烫好的酒壶被府里的下人们端上,即便是坐在积雪皑皑的庭院里,杜老大也感觉不到几分冷意,反倒是颇有些惬意。

沈从和杜老大喝了几杯烫过的美酒后,便挥手斥退了边上的下人,直截了当地跟杜老大说出了他的来意。

杜老大也不吃惊,他早就想到,吴侯府是他们这一边的人,那个沈锦乾只怕是吴侯府安排在唐王府的人。

沈从对于沈锦乾的事情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其中详细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此时他则是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给了杜老大。

“当年瀛洲派人来打听消息,我家侯爷起了疑心,便派人去了瀛洲,隐约查到唐王府似有不妥,不过兹事体大,我家侯爷也不能随意构陷藩王。”沈从朝杜老大解释着,如今唐王府虽然还没有竖起反旗,可是其行为却也差不了多少,他们吴侯府既然早已查知唐王府的异动,但是知情不报,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把柄,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如此说来,那个沈锦乾也是你们侯爷安排在唐王府的。”杜老大可不管沈从的解释,在他看来吴侯肯定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所以才会派人过来,只不过他眼前这个吴侯身边的管事肯定不知道其中内情,才会这般紧张地向他解释。

“是。”沈从答道,他这次过来最主要的就是让沈锦乾和缇骑司搭上线。

杜老大听完了沈从的意思后,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吴侯还真是个有心人,居然那么早就在唐王府安排了人,那个沈锦乾现在更是李保的心腹,若是能利用得好,只怕胜过千军万马。

杜老大在沈从那里盘桓了很久,才动身离开,既然有了沈锦乾这条线,他倒是不必再冒风险派人去唐王府其他人那里刺探或监视。

夜色昏暗时,杜老大方才回到了李秀行所在的客栈货仓,将白天遇到吴侯府的人的事情告诉了李秀行。

李秀行来回走动着,吴侯毋庸疑问,如今肯定是在他们这一边,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那些李唐余孽想要造反根本就是痴人做梦,只不过叫李秀行真正心惊的是李保在江南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他可不觉得是李保派人去江南查了下那个沈锦乾的底细,就能叫吴侯这般在意。

“李保在江南肯定做过些其他什么事情。”李秀行忽地停了下来,口中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杜老大有些诧异地看着李秀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秀行这模样。

李秀行觉得在江南,肯定有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而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父亲多派人手去江南好好调查一下,缇骑司这些年对帝国各地的情报控制不比以前。



蓟县,北庭都护府,郭廷明看着把自己叫去的郭廷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让这个兄弟这般杀气腾腾。

“李保那个老狐狸,根本没去长安,去的只是个替身。”郭廷烈看着郭廷明,一边说道,一边将郭虎禅派人快马送回来的军报递给了他。

“这个老东西,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郭廷明接过军报,细细地看了一遍以后,也不由骂了起来,要不是郭虎禅识破这老狐狸的诡计,没有中他的圈套,要不然的话,一旦他手下的帝国精锐有所损失,只怕整个北方都要乱了,到时候他和郭廷烈也绝难讨的了好。

“你打算怎么办?”郭廷明看向了郭廷烈,郭虎禅可是和唐军打了一仗,还生俘了七百人,只要送到长安,就能立刻让李保成为谋逆的反贼,只是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实在太长。

“我想请皇兄跟我一起,宣布李唐谋逆。”郭廷烈朝郭廷明道,这是他的意思,也是郭虎禅的意思,现在李保虽然没有竖起反旗,但是也差不了太多,如今李保手上握有的优势几乎荡然无存,而他们这边兵力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捉襟见肘,自然不需要继续再和李保互相墨迹。

“这事情,你做主就是,哥哥给你摇旗呐喊。”郭廷明打着哈哈道,他们两个宗王,掌管北庭都护府,真要论起来,宣布李唐谋逆,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多少都有些僭越之嫌,毕竟他们那个侄子再没用,可始终还是皇帝。

郭廷烈看着面前假笑的郭廷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么我就做主一回了。”他本就没打算郭廷明会和他一起扛下这个事情来,只要郭廷明不反对就行。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蓟县和周围地方,都知道了瀛洲李氏谋逆的消息,虽然当初唐王府以勤王之名进入朝鲜行省,便多少有些明眼人猜到这其中有些不对劲,只不过当这个消息被确证之后,他们还是和普通百姓一样惊愕。

北庭都护府派出的信使,这时已经骑马出发,沿途将这个消息公告于天下,郭廷烈从来都没把未央宫里那个废物侄子放在眼里,更何况李唐余孽能够翻身,也得怪他那个混蛋老子。

瀛洲反叛,顿时天下震动,起码整个北方都闹腾了起来,要说之前还有一些人以为李保这个唐王是真有勤王之心,才兴义兵助朝廷在朝鲜行省平乱,现在个个都大骂李唐余孽狼子野心,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罔顾太祖皇帝的宽仁,做出如此禽兽之举。

两个月后,当缇骑司的飞鹰传书把这消息先于北庭都护府的信使送到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手上后,李业嗣干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把这个消息禀告给未央宫里的皇帝,而是直接派遣手下的直属精锐去劫杀李保的替身和他身边随行的温大睿,能抓到活口那就最好。

做好这番布置后,李业嗣才让人备车,直接往未央宫而去,郭元佐毕竟还是皇帝,他这个缇骑司指挥使,有些事情也不能干得太明显了。

李业嗣进宫时,正是子夜,当郭元佐被内侍叫醒时,一脸的倦容,要不是李业嗣称有要事求见,他根本不愿意离开那两个刚刚给他**的美人。

点着鲸脂灯的大殿里,暖意如春,郭元佐强自打着精神,看着连夜进宫求见的李业嗣,有些不悦地道,“李卿家,何事如此慌张,竟然要朕深夜起来。”

郭元佐早已无所谓李业嗣的想法,反正在他眼里,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以后也是要换掉的,因此对于李业嗣也是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李业嗣对于郭元佐脸上的不悦视如不见,只是沉声道,“皇上,瀛洲反了,逆贼李保二十万大军占了朝鲜行省和渤海之地。”

李业嗣的话,让郭元佐脸上的神情猛地变了,瀛洲反了,自从他登基以来,还没有过什么好消息,先是新罗人造反,接着是那些渤海蛮子。

“李保反了,李卿家你是在说笑吧。”虽说郭元佐心里也一直提防着李保,可李保如今人在长安城里,他如何造反。

“皇上,李保派来入朝的是替身,他之前不过是演戏,想要前线的朝廷军队放松对他的戒备罢了。”李业嗣看着一下子失了分寸的郭元佐,心里虽然鄙夷,可还是口中沉声解释道。

“李保这个逆贼,竟然敢如此戏弄于朕。”郭元佐已经出离愤怒了,他没想到李保竟然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看着郭元佐猛地站了起来,一脸发青,大殿里除了李业嗣依旧神色如常,其他那几个内侍已经吓得发起抖来,皇帝暴虐,这两年里被皇帝迁怒打死的太监宫女可是不少。

李业嗣看着咆哮的郭元佐,心里越发地鄙夷,但他也没有去提醒郭元佐该去做什么。

过了良久,郭元佐才恢复了平静,朝李业嗣道,“给朕把李保派到长安的那些逆党都抓起来。”

“是,皇上。”李业嗣沉声应道,接着离开了大殿,索Xing郭元佐还没蠢到家,知道该做什么,只不过比起郭虎禅来,差得不是半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安一夜

第一百二十四章长安一夜

暗沉沉的夜色里,火把亮起的长龙队伍忽地出现在了街道一侧。

天空里飘落的稀疏雪花里,缇骑司的卫士们一个个都是面色严肃地把整座驿站给包围了起来。

带队的缇骑司千户是个年近五旬的老者,身材魁梧,眉目如鹰隼般,他脸上的神情冰冷,可是那种目光里却带着一股狂热。

缇骑司是天子鹰犬,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他们是比廷尉府更受文官们恐惧的存在,尽管缇骑司只有侦缉之权,但是缇骑司只要出手,从不落空。

只不过自从文皇帝掌权,原本风光的缇骑司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威势,尽管李业嗣手里,缇骑司的探子依然遍布长安城和大半个帝国,但是比起过去缇骑司能叫那些官员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盛况来,却是差得太远。

索元礼已经不记得缇骑司有多久没有这样明火执仗,大动干戈了,不过现在他们终于等到了这恢复缇骑司过去光荣的机会。

缇骑司的卫士们把守住了驿站所有的街道各处要口,而索元礼则是带着手下直接撞开了驿站大门。

温大睿他们下榻的驿站乃是礼部下辖专门用来招待外藩的大宅,其中自有看守的兵马,不过缇骑司虽然说一向独立于枢密院和内阁之外,但是若说到和二者的关系,在内阁的宰相们看来,缇骑司和枢密院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因此索元礼他们一出现,那驿站守备的帝**官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反倒是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封锁各处院落。

“奉命公干。”索元礼的话简单而直接,李业嗣的手令直接送到了那名等于是帮他们控制了驿站的帝**官手里。

“可是为了那些李唐余孽。”那帝**官是名羽林军团的百夫长,接过索元礼那张缇骑司指挥使亲自签的手令,扫了一眼后就开口问道。

“没错。”索元礼和那名百夫长,一起走进了驿站,至于是否会透露机密,他毫不在乎,因为指挥使大人早有命令,可以适当地把一些消息透露给帝**队,而眼前这个百夫长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那些李唐余孽反了。”索元礼言简意赅地把消息透露给了身边的百夫长和他身边的那些帝国士兵。

这时整个驿站,已经亮起了火光,“缇骑司奉命缉拿逆贼,反抗者就地格杀勿论。”缇骑司的卫士们高声怒吼着,腰间长刀出鞘,一间间房子挨个过去,全都控制了起来。

驿站靠内的院落里,温大睿这时已经知道了缇骑司闯进来的消息,而和他一起的李保替身就算平时训练得再好,此时也不由慌乱起来。

“温大人,我们怎么办?”假李保看着房里默不作声的温大睿,忍不住急道。

“你慌什么,记住,你现在是王爷。”温大睿看着面前抖抖嗦嗦的王爷替身,忍不住骂道,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自己也是心中毫无底气,不知道缇骑司突然这般大张旗鼓地夜闯驿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保护王爷。”温大睿随行的那些瀛洲武士,都是些凶悍之徒,其不乏身手高强的死士,当缇骑司的卫士们闯进护卫温大睿和假李保的院落外面时,终于遭遇到了抵抗。

黑暗中,那些瀛洲武士劈出的刀光冷冽,几个缇骑司的卫士一时不察,直接被这些隐匿在夜色里突然杀出的瀛洲武士给砍倒在地。

“大胆。”索元礼正好刚刚赶到,正看到这一幕,不由怒极大喝,缇骑司在长安,何曾遇到过敢反抗的,更何况还是当着他这个堂堂千户的面,身旁还跟着帝**队的百夫长。

索元礼乃是汉儿,祖辈本是安西胡种,他虽年近五旬,但是从练武,一身功夫走得刚猛凌厉的路子,此时自觉丢了面子,大喝间已是拔刀悍然出手。

索元礼身材高大,所用的横刀亦是足足有近五尺长,一般人根本难以驾驭的长刀,在他手里却威力无穷,颇有军中斩马剑的威势。

两个瀛洲武士没想到那个缇骑司的千户大喝间,出刀竟然快如奔马,喝声未落,刀已劈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人同时挥刀格挡,却被索元礼刀上的巨力给震开了。

而这时两人身边另外几名瀛洲武士,也丝毫不管自己安危,直接如同野兽一样挥刀劈斩向索元礼和他身边的人。

和索元礼同行的百夫长,横刀已自出鞘,一横一拦,就将一个气势汹汹,扑面而来的瀛洲武士给当场毙于刀下。

“反抗者就地格杀。”百夫长大喝道,本来他不过是跟索元礼这个缇骑司千户个热闹,顺便打听点消息,毕竟这种抓捕逆贼的事情,他没有命令,也不好去Cha手缇骑司的事情,不过现在这些瀛洲武士不知死活,主动朝他们动手,他自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

索元礼这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如今缇骑司不比当年,这些年人手不足,招进来的新人也不似过去那般都是出身世家子弟或者本身就是好手,混进了不少长安城里的混混泼皮。

驿站里一时间刀兵喊杀声大作,索元礼手下的那些缇骑司卫士,固然有精锐好手,可也有外围那些混混泼皮出身的草包,唐王府蓄养的瀛洲武士,个个都是凶悍的亡命之徒,每个人都是杀过人见过血,视人命如草菅的狠角色。

跟着索元礼一起来的缇骑司人马,大半是留守长安的,这些年安逸惯了,一下子面对那些瀛洲武士凶狠的搏杀,只是抵抗了几下就招架不住了,要不是驿站里驻守的帝**队出手帮忙,几乎就直接给这些瀛洲武士杀出条路来。

血光暴现,索元礼将一名瀛洲武士当胸一刀砍倒在地,听着手下禀报,部署在驿站外街道的人手居然被杀出了缺口,逃出了不少逆贼,不由气得脸色一片铁青。

“废物,那里是谁把守的。”索元礼喝骂了起来,他出之前可是在指挥使大人面前夸了口,不会叫这些李唐余孽跑了一个,可如今他手下死伤惨重,还被人逃了,叫他回去如何向指挥使大人复命。

不多时,冲进驿站各处的几个缇骑司百户清点了抓到的人后,一个个都是脸色难看地向索元礼请罪,他们忙活了大半夜,最重要的两个逆贼,假李保和温大睿一个都没有抓到。

“给我立刻追,他们逃不远。”索元礼面色Yin沉地大吼道,这个时候就是把那些放跑假李保和温大睿的废物全给杀了也无济于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补救。

在索元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喝声里,他手下的人马都是分作了数队,沿着驿站外的街道开始追踪,而那名百夫长则是抱拳朝索元礼告辞,驿站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要回去向顶头上司禀报,而且如今缇骑司的抓捕貌似搞砸了,恐怕这事情已不是缇骑司一家的事情了。

索元礼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目送着那名百夫长离去,握拳的手骨节处一片白,他这回算是把缇骑司的面子给丢了个干干净净,自从太祖皇帝时缇骑司成立以来,缇骑司何曾这般狼狈过,区区两百多人的唐王府侍卫,居然从他带来的千把人手里,护着那假李保和温大睿逃走了。

索元礼离开了驿站,他这时要回缇骑司向指挥使大人请罪,一想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他的脸上神情越Yin沉。

索元礼走后没多久,只剩下几十名缇骑司卫士和留下的帝国士兵看守的驿站后院里,黑漆漆的井口下,温大睿在两名心腹死士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了出来。

尽管冻得浑身哆嗦,胸膛里的肺好像要炸裂一般,可温大睿还是不敢出半点声响来,他从井沿边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翻落,静静地躺在地上,死命地不让自己喘气,只怕惊动不远处那些亮着火光地方的帝国士兵和缇骑司卫士。

温大睿出来后,他那两名心腹死士好像幽鬼一样从井里跃了出来,两人一出来后,就架起了温大睿,带着他翻出了墙头,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至于王爷的那个替身,则是被温大睿听清楚缇骑司的卫士高喊捉拿逆贼的口号后,一刀结果了他。

夜半时分,枢密院里,留守的枢密使,很快就被惊动了,缇骑司连夜前往驿站抓捕唐王李保,把驿站附近的数条街道都给封了。

紧接着就是驿站的百夫长送回的坏消息,缇骑司的抓捕失败,而从缇骑司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是瀛洲已反,前往长安的唐王乃是替身。

“立刻派人去太尉府。”留守的枢密使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一边派人去请程务挺这个能做主的太尉,一边却是让城中的巡夜帝**队随时做好准备。

黑暗里的长安街道上,狂奔的马蹄声在呼啸的北方里回荡,惊破了寂静的长夜。

程务挺是被自己的管家叫醒的,自从他当了太尉以后,还是头一回因为公事给半夜叫醒,换上官服,程务挺就急匆匆地出了房间,直奔前厅。

“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北庭战事失利。”程务挺一到前厅,看到那来的枢密院参军,就直接劈头盖脸地问道。

“太尉,缇骑司刚才前往驿站抓捕唐王,更声称瀛洲已经造反,那唐王乃是替身,而且抓捕失败了。”那名参军简明扼要地答道。

“李业嗣怎么搞的?”程务挺听完之后,忍不住开口骂道,不过他也没有磨蹭,直接让府里的下人准备马匹,直接往枢密院而去,瀛洲造反这件事情倒还在其次,当初他和薛讷这个老上司就商量过,李保这个唐王一旦反了,长安城里只怕会因此而引一场权力洗牌。

就在程务挺刚赶到枢密院,缇骑司里,刚从皇宫回来的李业嗣也见到了来向自己请罪的索元礼,对于这个把事情办砸了的手下,李业嗣虽然心里恼火,可是也没有当场作,只是把索元礼的千户降为百户,要他立刻带人去平阳王府监视,任何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

索元礼一下子从千户降为百户,虽然心里不忿,可也不敢抱怨,算起来指挥使大人还是给了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待索元礼离开后,李业嗣一个人闭上了眼睛,开始盘算起来,郭元佐虽然心胸狭窄,没有器量,更没什么雄才大略,但并不是个蠢人,这一次他肯定会借题挥,李保那个替身到了长安之后,和温大睿可是没少拜访长安城里的官员,这个时候这些人恐怕全都要倒霉了。

还有平阳王府,李业嗣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怎么借这件事情把郭长生这个平阳王给除掉,毕竟这个看上去似乎老实得很,人畜无害的平阳王很有可能才是最危险的人物。

李业嗣没有想太久,就被属下的禀报声打断了思路,原来是枢密院那里程务挺派人来了。

叹了口气,李业嗣站起了身,枢密院那里,内阁那里,恐怕用不了多久,长安城里不少人就会知道这件事情了。

宗楚客府邸,宗楚客这个当朝内阁诸相之,这时候也是换上了一身朝服,程务挺离开府邸时,已自派人到宗楚客府中报信,如今枢密院和内阁乃是一体,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和他通气。

宗楚客坐进马车的时候,一脸的倦容,脸上神情亦有些忧虑,瀛洲造反并不稀奇,只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再想到那个该死的李保派了个替身来长安,这段时间里更是往不少官员府邸上送礼,如今这事情一出,只怕未央宫里的皇帝有足够的借口,来趁机搅乱朝局,安排自己的人了。

这个局面,一个应付不好,那就是文官集团内部分裂,权力大洗牌,宗楚客有些头疼地想到,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里,本来内阁里和他步调一致的其他六人中有人似乎对他这个诸相之的位置有了些心思。

宗楚客赶到内阁时,才现自己不是来得最早的人,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已经管不了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只是朝那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便一起往未央宫入宫面圣。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老Jian巨滑的宗楚客知道自己要尽量避免落人口实,就算皇帝被架空,可皇帝就是皇帝,一旦被皇帝抓到机会,他这个当朝辅也很难撑得住皇帝的难。

未央宫里,郭元佐看着连夜进宫的宗楚客他们,心里生出了几分快意,他被内阁和枢密院联手架空后,一直都在隐忍,如今宗楚客他们还不是要来求见自己。

“李唐余孽,罔顾太祖圣恩,起兵造反,实乃狼心狗肺之徒,朕绝不会放过这些逆贼。”郭元佐的声音冰冷,尤其是说道逆贼时,更是加重了音调,这次乃是他的绝好机会,正要借着瀛洲造反一事,好好将文官集团整顿一番,让他们知道他这个皇帝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宗楚客心头一惊,郭元佐虽然看上去平静,可是说话时,那语气里带着的杀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瀛洲造反,虽然只是缇骑司的消息,可是想来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拿这件事情开玩笑,宗楚客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只是附和着郭元佐的话。

“枢密院到底是干什么的,瀛洲造反,此等大事,他们到现在都没消息。”郭元佐看着宗楚客很是识相,却是故意大声自语道,他心里清楚,缇骑司的消息是飞鹰传书,比起帝**队的八百里加急在消息传递,不过这时候正是打击枢密院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宗楚客这个时候沉默了,没有顺着郭元佐的意思说话,程务挺这个枢密院太尉,背后可是整个功臣集团,虽然不知道如今北庭战事如何,但是卫王,齐王都去了蓟县,北庭都护府更是大军云集,谁知道以后的事情,他反正顶多再干两年就要从内阁致仕,没必要这个时候去把功臣集团给得罪了。

郭元佐要独揽大权,迟早都要和功臣集团翻脸,可如今太皇太后掌控长乐宫,原本一盘散沙的功臣集团也暗地里联合起来,这君臣间的博弈胜负谁都猜不准,和宗楚客一起来的那几个宰相,哪个不是老狐狸,就算有人对宗楚客如今的位子虎视眈眈,可谁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轻率表态,一个个见宗楚客不说话,也自是沉默以对。

郭元佐看到自己一提到枢密院,内阁的这些个老家伙一个个都一声不吭,也不由心里大为恼怒,从他父亲文皇帝开始,就一直想控制枢密院,可就算是挑起了文武之争,但是内阁和枢密院始终都恪守着一条看不见的底线一样,如今也是一样。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郭元佐的脸上变得有些Yin沉,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反正他本就没有指望内阁这些老东西,廷尉府都闲了这么多年了,也是该他们威风威风了,想到来俊臣这个酷吏,郭元佐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廷尉酷吏

第一百二十五章廷尉酷吏

廷尉府,沉寂了十余年之后,终于迎来了恢复过去强势的机会。

未央宫的大殿上,被召集的百官们,看着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咆哮的年轻皇帝,谁都知道一场权力的洗牌很快就要开始了,没人可以幸免。

宗楚客和程务挺两人面对郭元佐的借题挥,丝毫没有扳回局势的机会,瀛洲造反,李保派遣替身进京,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在挑衅皇权,廷尉府可以光明正大地介入这件事情。

内阁,枢密院,廷尉府,这是太祖皇帝当初建立的铁三角,内阁管政,枢密院掌军,廷尉府监察,而名义上内阁是三部之,总理国事,但实际上在过去廷尉府更多地都是扮演扼制文官集团的角色。

人心贪欲,逐利乃是天Xing,太祖皇帝从来都不相信所谓的儒学大义能让每个官员廉洁奉公,因此帝国开创之后,有了廷尉府,而缇骑司亦从军中独立出来,成了用来监视,监督官员的强力工具。

不管人们有多么怀念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但是对于官员们来说,如果说缇骑司是天子鹰犬,总是在暗处盯着他们,那么廷尉府就是不折不扣的恶犬,历任廷尉几乎个个都是酷吏,无时无刻不想着把他们投入Yin暗的大牢。

所以终太祖朝和太宗朝两朝政治清明,与其说是那时候民风淳朴,人心至纯,倒不如说是两位强悍的皇帝用一个共同的理想整合了帝国的人心,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百姓,都渴望着建立大汉霸权的盛世,而廷尉府则冷酷地秉承皇帝的意志,将所有可能危及这个盛世的蛀虫无情地清除。

这一切直到文皇帝的手上才被结束,和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的治国思想完全不同的文皇帝,本来是想利用廷尉府来打压异己,可是权衡利弊后,文皇帝选择了拉拢文官集团,因为他要制衡功臣集团,而廷尉府只是一个强力的工具,并没有和内阁或枢密院分庭抗礼的政治力量。

来和内阁,枢密院并驾齐驱的三部之末廷尉府,在修文治世里没落了,只不过几位继任者,依然继承了酷吏的传统,哪怕是成为内阁或是皇帝利用的工具,他们依然是让所有达官贵人畏惧咒骂的猛犬。

大朝会上,当来俊臣一脸沉静地站起身,应下皇帝的问话后,整个大殿里,空气似乎一下子凝结住了,对于这个廷尉府自建立以来有可能是最杰出的酷吏,没有一个官员对来俊臣会有什么好感。

这是个毒蛇一样的男人,Yin森,狠毒,躲在暗处默默地蛰伏,直到机会来临,就毫不犹豫地喷出致命的毒液。

在过去的几年里,廷尉府大多数时间几乎称得上门可罗雀,可是来俊臣并没有无为而治,他撰写有关刑律的书籍,尽忠职守地教导手下廷尉府的御史和狱卒。

如果说在整个帝国,哪个官衙最清廉,那么毫无疑问是廷尉府,至少每一个帝国官员相信,在来俊臣的廷尉府,没有一个人会贪墨,因为那样做的下场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是,皇上。”来俊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过去的五年里,廷尉府只出动过一次,而且还是受到内阁钳制的状况下,但是仍然有过十七名正五品以上的官员人头不保,这一次李保的事情足以牵连整个长安城的官场,今天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回去要做噩梦了。

对于来俊臣,郭元佐把这个看上去有些Yin沉的廷尉当成了自己的人,至于来俊臣心里到底怎么想,他并不关心,只要来俊臣做好他的本分就行了。

整个大殿里,大部分的官员看到来俊臣领命后脸上露出的冷酷表情,每个人心里都是有种隐隐的忧惧,来俊臣这个廷尉是个怎么样的狠角色,他们很清楚,如此大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把整个长安官场给掀个底朝天。

大朝会终于散去了,百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没有人心情能好得起来,瀛洲造反,自有北庭都护府的帝**队平乱,可是却被廷尉府介入,就算他们和唐王府没有丝毫关系,可是来俊臣这头凶猛的恶犬也会从其他地方下口,把他们给撕咬成碎片,除非他们这些年为官确实是毫无差错。

皇城外,一辆辆的马车离开,其中几辆看上去颇为普通的马车穿行过街道,最后都到达了魏王府。

方正简朴的室内,郭廷彦看着到齐的几个人,脸色不大好看,他那个废物侄子这回可是狠狠地将了他们所有人一军,廷尉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再清楚不过,当年父皇在位时对于廷尉府的使用也是非常慎重。

“告诉我们的人,要是谁觉得自己有把柄不能逃过廷尉府的那些御史,就自己告老还乡,孤可没有能力从廷尉府把他们给救出来。”郭廷彦朝几个品级都在正四品以上的心腹党羽说道,来俊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酷吏,这种人不能以常理猜测,长安官场很可能会变成屠场。

“是,王爷。”几个不是一部尚书,就是侍郎等实权官职的官员都是谨慎地答道,他们都是常年混迹于官场,如何不知道今天这场大朝会上皇帝让廷尉府介入的意思只是要让来俊臣这头凶猛的恶犬来搅乱如今朝堂上的权力结构,没有人可以幸免。

郭廷彦没有再说什么,他这个魏王虽说一向有文名,和不少官员都有来往,甚至被人称为贤王,可是面对来俊臣这个可怕的酷吏,他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心注意不要惹祸上身,否则的话他未央宫里那个侄子会很乐意看到能把自己这个皇叔除去的机会。



廷尉府,自己的官署内,来俊臣看着面前到访的李业嗣,依然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在过去廷尉府和缇骑司可以说是互为表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廷尉府和缇骑司凶名赫赫,天下官吏哪个不闻之胆寒。

“来大人,皇上的意思,你应该清楚。”李业嗣在来俊臣,完全是以为郭元佐传话的角色出现的,当然他更多地还是要看看来俊臣到底是个真正的酷吏,还只是一直隐藏极深的投机Jian臣。

“李大人,廷尉府办案,向来秉公直理,来某虽然不才,可是也不愿堕了前人风骨,皇上的要求,恕来某办不到。”来俊臣对于李业嗣送来的那份名单,甚至连看都不看,就直接从桌上推了回去。

来俊臣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他更是个酷吏,从精研法家学问,二十五岁考入太学,三十七岁进入廷尉府,十年里做到廷尉这个位子,他也从未违反过自己的本心。

这个世上有的人热衷权柄,比如那些官员,有的人热衷金钱,比如那些商贾,来俊臣同样有他的**,而他渴望的是青史留名,作为一个酷吏,他不贪财,不贪权,从他进入廷尉府进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像过去廷尉府的几位前任那样为天下所敬畏,为国史所铭记。

现在这个机会摆在他眼前,来俊臣自然不会因为屈从皇帝的意志,而去做出有违公正的事情,更何况他丝毫不怕皇帝会因此而针对他,因为皇帝如今需要他来破坏长安的权力平衡,而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来俊臣很坦然地面对李业嗣这位缇骑司指挥使那凌厉的目光,“这份名单,还请李大人拿回去,并且转告皇上,来某做事,只求为公,问心无愧。”

李业嗣倒是没有想到来俊臣这个酷吏倒真有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几位前任风骨,不过他脸上却是一脸Yin沉,声音里更是带着威胁的意味说道,“来大人,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不迟,皇上能给你这个机会,同样也能收回去。”

“既然李大人不愿意拿回去,那来某就自己处理了。”来俊臣丝毫不管李业嗣的威胁,反倒是一脸淡然笑意地拿起了那份没有打开过的名单,直接扔进了边上取暖的火盆里,一团青蓝色的火焰腾起,只不过片刻间那份名单就化作了一团灰烬。

“你。”李业嗣腾地站了起来,目光里带着杀气注视着面前的来俊臣。

“来人,送客。”来俊臣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淡然笑意,只是声音冰冷地说道,而这时守候在外的两名手下已自进来,朝站在那里的李业嗣高声道,“李大人,请。”

李业嗣脸上的怒气消失了,只是看了眼来俊臣,然后拂袖而去,而那两名廷尉府的文吏则是跟在他身后三步之外,一直将他送出了廷尉府。

回到马车,面若冰霜的李业嗣忽地笑了起来,这个来俊臣果然不是一般人,倒是有趣地很,只是不知道他刚才那番作为,是出自本心,还是只在演戏。

“胜伯,这里就麻烦你看着点了。”李业嗣对于来俊臣和廷尉府还是极为忌惮,因此不惜派出自己身边最信任的老家人亲自盯着来俊臣连他也丝毫看不透的廷尉。

“是,老爷。”赶车的胜伯低低应了声,然后赶动了马车。

这时候廷尉府内国俊从先前隐身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来俊臣道,“大人,就这样得罪皇上不太好吧?”他是来俊臣的副手,两人甚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一进廷尉府,此身不由人。”来俊臣抬起头,看着帮过自己不少的副手,叹道,“你以为我们就算投靠皇上,帮皇上做事,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一次,皇上明面是要我们查和李唐余孽勾结的叛党,可真正意图还是要我们廷尉府借此机会搅乱朝堂上的权力平衡,甚至于帮皇上排除异己。”来俊臣看得很透彻,他当然清楚如果自己刚才答应了李业嗣,那么他肯定会被皇帝当成心腹,可是他并不看好皇帝能够成功。

万国俊不是蠢人,相反他聪明得很,来俊臣只是几句话,他就彻底明白过来,皇帝是要借刀杀人,而他们就算倒向了皇帝,又能有什么好处,皇帝刻薄寡恩,说不定他们两个就算帮皇帝铲除异己,到最后不但论功行赏没有,恐怕还会被皇帝找个由头杀掉来安抚其他人。

“你我不求富贵,只求青史留名,那便只需持身守正,尽忠职守即可。”来俊臣看着已经清楚情况的万国俊说道,“此次正是我们廷尉府扬眉吐气的机会,正当上下一心肃清吏治,好叫天下百姓都知道,我们廷尉府还没有成为摆设。”

万国俊看着一脸坚定的来俊臣,没想到来俊臣竟然是想借着查处李唐叛党一事,趁机整治官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动作,便是他也有些吃惊了。

“怎么,你怕了?”来俊臣看着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万国俊,眉毛一挑道。

“我怕个球。”万国俊被来俊臣给撩拨了起来,他进了廷尉府,这辈子就注定要在廷尉府干一辈子,既然如此,要是不办几件捅破天的大案子,他枉为廷尉府中人,如今青史留名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哪能错过。

“内阁自建立以来,好像还没有哪个宰相载在我们廷尉府手里。”万国俊朝来俊臣笑了起来,自从文皇帝的修文治世以来,吏治可以说是一年不如一年,文官集团里屁股干净得没有几个,就是内阁里那七位宰相,能拍着胸脯说自己这辈子没犯过错的也是一个也没有。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该让天下百姓知道,只要我们廷尉府在,就没有人能逍遥法外。”来俊臣的目光变得无比犀利,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就要到了,他不愿意碌碌无为地放过。

“我知道,我这就让咱们在刑部的人动起来。”万国俊笑了起来,既然要干,那就干大的,刑部这些年里压下的卷宗可不少,就先拿刑部开刀,省得天下人忘了,廷尉府乃是三部之掌司法督查。



郑国公府里,贺正阳看着面前有些沉不住气的魏叔玉和长孙谵两人,却是冷声骂道,“你们怕什么,来俊臣那子虽然是个酷吏,可也不会胡乱栽赃,除非你们自家屁股不干净。”

魏叔玉和长孙谵虽是长于智谋,这十几年也是淡出朝堂,可是他们六文侯世家,总有自己的人在朝中任职,而这些人里总有屁股不干净的家伙,而他们也不是那么干净,还是有些把柄的。

“来俊臣是条,被他咬上,不死也要脱上层皮,郭元佐这是釜底抽薪,咱们不能让他得逞。”长孙谵完全没了平时的冷静,他长孙家当年在东宫党里也是地位很高,文皇帝登基后,他长孙家自动退出朝堂,可是却也没有完全放弃,暗中安排的人这些年没有少帮他长孙家争取利益。

要是换了平时,这些事情也不算什么,可是来俊臣这个酷吏,在长孙谵眼里那就是条不折不扣的年前的一桩渎职案,内阁让廷尉府Cha手,结果来俊臣最后硬生生地连拉带拽地查出了一大批人,十七名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掉了脑袋,涉案的官吏近两百人,内阁下属的六部几乎个个衙门都换了遍人。

长孙谵如何能不怕,来俊臣这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干的,此时他只能希望贺正阳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贺正阳沉默了,长孙谵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如今郭元佐不能控制朝堂,自然乐得让来俊臣来搅乱局面,要是内阁被搞垮了,他就有机会独揽权力。

“廷尉府这些年积压的怨气一旦爆,只怕整个长安官场都要大换血。”魏叔玉这时也开了口,“只不过来俊臣此人,我们不能动他。”

长孙谵先前还以为魏叔玉帮着自己,可是听到他后面那句话,脸一下子拉长了。

“这个时候,谁动来俊臣,谁就是

唐余孽的叛党。”魏叔玉看着长孙谵,一句话就让长孙谵脑子清醒了过来。

“郭元佐要折腾,尽管让他去折腾,大不了内阁倒台,我们的人反正还没上位,有什么好怕的,实在要是有哪些个不争气的家伙,我们自己先除了再说。”魏叔玉脸上露出了狠色,来俊臣再,也很难和死人过不去,更何况长安城那么大,他到时忙都忙不过来。

长孙谵这时已经安静了下来,他明白魏叔玉的意思,实在要是担心的话,那就把那几个有可能会让自家惹上麻烦的‘自己人’给提前除了,他权衡了一下,也觉得只能这样了。

贺正阳看着魏叔玉说服了长孙谵,脸上神情稍微放松了些,如今长安城里很快就要大乱,到时候生什么事情都可能,他不希望自己人这里出什么岔子。

“来俊臣那子那里,你们让他去打老虎,他自然就没精力去查那些鱼虾。”贺正阳朝长孙谵说道,长孙家到底有什么烂事他不管,但是长孙家必须站在他们这一边。

“平阳王府。”长孙谵不蠢,他和魏叔玉口中同时说道,然后两人眼里闪过了精光,平阳王确实是让他们忌惮的人物,如今这局势倒是正好借来俊臣之手除去他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机四伏

第一百二十六章杀机四伏

冬雪初晴,本是极好的景色,只不过平阳王府上下却几乎无人有心去赏玩这放晴后的雪景。

“王爷,外面…”原本有些急促的声音嘎然而止,铺着熊皮褥子的木榻里,郭长生很是惬意地躺着,浑然没有半点着急于自己目下处境的意思。

轻轻地喝了口煮开后放了阵子有些微凉的茶汤后,郭长生才看向那个忽然闯进来的侍卫道,“有话慢慢说,急什么?”

郭长生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一样,让那进来的侍卫脸上的急躁消失了,接着一礼后,抱拳道,“王爷,府外一共现四路探子。”

“四路探子吗?”郭长生放下了手里的那卷国史,自言自语道,然后抬头看向那名侍卫道,“随他们去,记得等会让厨房给他们送些热汤过去,这大冷天的,他们也不容易。”

“是,王爷。”听着自家王爷那有些戏谑的声音,那名侍卫脸上也笑了起来,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等那名侍卫退下去,寂静的院落里只剩下自己一人,郭长生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凝重的神情,他其实并不像表面上伪装出来的那么轻松,只不过整个王府的人都看着他这个当主子的,他要是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只怕王府的分崩离析也就只在眼前。

“李保。”郭长生的喉咙里出了低沉的嘶吼声,他这次被李保连累,可以说是情况极其凶险,就算动用他全部的底牌,也未必安然度过,因此可以说他是恨极了李保。



平阳王府外,当索元礼看着那几个平阳王府的侍卫提着桶热汤和糕点送到手下面前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精彩,他倒是没想到原来自己一行人从开始就被平阳王府给看破了行踪。

“吃,就知道吃。”当那几个平阳王府的侍卫离开,索元礼看着手下眼巴巴地望着那桶热气腾腾的甜汤,不由骂道,但是他骂完之后,却是自己第一个打了碗甜汤,呼哧呼哧喝了起来,然后朝一帮面面相觑的手下瞪眼道,“看什么看,不喝白不喝。”

随着索元礼喝完甜汤,他手下的缇骑司探子们都是连忙各自盛起甜汤来喝,而这时候索元礼已经干脆走出了隐身的街边店铺,手里拿着那盛着甜汤的大碗,目光在人并不多的街道上扫了一遍,然后他看到了平阳王府的侍卫提着同样的木桶送到了另外三处地方。

一刹那间,索元礼的脸色不由变了变,和他们一起监视平阳王府的除了廷尉府的人外,居然还有另外两批人,这不由叫他有些意外。

“这平阳王府果然不简单。”索元礼心中暗道,想到了指挥使的吩咐,不禁庆幸自己没有鲁莽行事,“去查下另外两批人的来历。”索元礼回头朝跟出来的手下吩咐道,那另外两批监视平阳王府的人,连他们都没现,反倒是叫平阳王府的人给找了出来,难免叫他们缇骑司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就在距离索元礼他们不远的街道上国俊透过帘子,看着另外一处神情有些Yin郁的几个人,眉头皱紧了,他和索元礼一样,都没现居然还有另外两拨人在监视平阳王府。

“不要轻举妄动,这事情自有缇骑司去忙活,我们不要管。”万国俊挥手阻止了主动请缨查探的手下,口中缓声道,郭长生这个平阳王有丹书铁卷,除非是谋逆大罪,否则就是他们廷尉府也动不了他,虽说他和李保逆党有关系,可是没有确证的话,他们廷尉府也不好请这位王爷去问话。

更何况万国俊亲自来监视平阳王府,也是做个样子给其他人看的,毕竟李保逆党一案里,最大的大人物莫过于郭长生这位老牌王爷,而现在长安官场上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他们廷尉府的动作,倒不如拿这位王爷当个障眼法使上回。



午后的未央宫,御花园内,郭元佐喝着烫得刚刚好的美酒,看着眼前在雪地上穿着轻薄纱衣起舞的乐姬,脸上却是笑意吟吟,叫身边服侍的太监宫人都个个心中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园子外,一个黄门突然疾步低头走了进来,直到郭元佐身后十步外才停下来,朝看到他后走来的内侍监总管低语了几句,接着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都下去吧。”郭元佐放下手中的玉盏,朝那几个起舞的乐姬挥了挥手,这时自有那管事太监连忙领着人下去了。

“皇上,平阳王府那里有了动静。”内侍监总管将先前那名黄门带来的消息如实地禀告给了郭元佐,然后安静地站到了边上。

郭元佐沉吟着,他父亲文皇帝给他在宫中自也留了些有用的人,这个以宫中太监为主的情报机构,便是照着内廷缇骑司所办,只不过一直以来鲜为人知,郭元佐虽然相信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仍旧忠于他,可是却也同样防着他,他只相信父亲给他留下的这些心腹太监。

“看起来平阳王倒坦然得很。”郭元佐自语道,然后看向了身边的内侍监总管道,“你觉得朕这位皇叔是真地没有嫌疑,还是故意做戏给朕看。”

“皇上,老奴以为平阳王要是真有反意不会留在长安城,只怕此次乃是确实受了李唐余孽的牵连。”内侍监总管王静忠是个五十岁的老人,面白无须,说话时声音柔和,完全看不出像是掌管未央宫上下近三千人的大总管。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郭元佐点了点头,要说一开始他确实很是怀疑平阳王,但是后来冷静下来想想,就算平阳王把自己掩饰得再好,可他的身份注定他无法染指兵权,甚至于一直以来都只是个闲散王爷,顶多在文人里有些名声罢了,他断不至蠢到跟李保去造反后还留在长安城。

悄然间,郭元佐没有再把郭长生当成自己主要的敌人,“听说那个来俊臣拒绝了李业嗣,他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上,来俊臣是个聪明人,他只需要秉公办事,谁都拿他没办法,就算皇上不喜欢他,也顶多是让他没得官做。”王静忠低声应道,他知道皇帝曾给了李业嗣一份名单,要李业嗣带给来俊臣。

“朕就杀不得他?”郭元佐看了眼身旁父亲留给自己的心腹老人,自语道。

“杀不得,除非他确实犯了国法。”王静忠坦然而对,“皇上其实不必在意来俊臣,此人看似清廉,无欲无求,可实际上却是求名之心甚重,如今这大好机会在眼前,他必然不会放过。”

郭元佐听罢点了点头,只要来俊臣把长安的官场给翻个底朝天,搅和得越来越好,到时候他自能坐收渔利。

“那朕这位皇叔,你觉得能拉拢到朕这边来。”郭元佐虽然志大才疏,可是好歹从都被当成未来的皇帝培养,并不是个蠢人,他知道自己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能对自己有帮助的人。

“可以一试。”王静忠的回答很简单,只不过眼里有了些欣慰,这段时间的隐忍,终于让年轻的皇帝有了些成长。

“那就传朕这位皇叔进宫一趟。”郭元佐想了想后,朝王静忠道,他那四个本家皇叔,两个去了蓟县,两个还留着,比起那位平阳王,这四个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是,皇上。”王静忠点了点头,然后悄然退走,唤过了一名黄门,让他前去平阳王府传皇帝口谕。



有些昏暗的天色里,长乐宫的大殿里,鲸脂点燃的宫灯散着柔和的光芒,地龙里烧着的炭火,将整个大殿熏得暖意如春。

地板上,已经一岁多的郭景隆在地上利索地爬着,在贺氏和阿青的照顾下,他长得很健壮,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孩子那般柔弱容易生病。

贺氏坐在暖榻上,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咿咿呀呀地爬着地,笑得嘴都合不拢,而阿青则是寸步不离开自己的儿子,陪着他一起玩耍。

高力士从大殿外走了进来,他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太皇太后,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平静地站在了一边。

高力士本来去了趟北方,给郭虎禅带去了些有关殿下和太皇太后以及阿青的消息,然后便赶了回来。

“力士,回来了。”贺氏虽老,但是眼神仍旧很好,看到了站在殿中不起眼地方的高力士,当即喊道。

“太皇太后。”高力士走到了贺氏面前,恭声道,而阿青这时候已经抱起了地上的儿子,边上其他太监和宫人则是退了下去。

“说说吧,那混帐子又干了什么事?”能让贺氏这般不客气地称呼,也就只有未央宫里的皇帝了,在这位有着远大多数男子才干和眼光的老妇人眼中,郭元佐根本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兔崽子。

李唐余孽叛乱,这兔崽子却为一己之私,让廷尉府来添乱子,先不说其他,到时候长安官场一乱,整个帝国都要乱阵子,前线若是因此而吃了败仗,便是祸事。

贺氏心里跟明镜一样,不过她仍旧守着自己的底线,绝不干政,因为她要是坏了规矩,远比郭元佐干的事情会带来更坏的影响。

“王静忠派人去了平阳王府,平阳王刚刚去了未央宫。”高力士回答道,虽然长乐宫太皇太后的控制中,可是未央宫在文皇帝手里,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人,他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了,想要知道再近一步的消息却是不能。

“哦,那混帐子倒有些长进。”贺氏稍微有些吃惊,但是她很快就明白郭元佐打得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想要趁这个机会收服平阳王府罢了,虽然贺氏不太清楚平阳王府的实力,但应该绝不会弱。

贺氏皱起了眉头,平阳王郭长生,按辈份来算,是她侄子,不过她可不敢看这个侄子,就如同魏叔玉他们忌惮郭长生,她也是一样。

高力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贺氏的决断,太皇太后是太祖皇帝亲自为太宗皇帝选的皇后,岂是寻常妇人,要论铁血手段,太皇太后只怕更胜那几位老功臣。

“力士,你去找曹少钦来见哀家。”贺氏沉思了一阵后,抬起头朝高力士吩咐道,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普通老妇人,尤其是经历过丧子之痛后,她为了自己的孙子和重孙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是,太皇太后。”高力士欠身一礼后,然后静静地退出了大殿,他心中猜到了几分太皇太后召见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的心思,天下间要论一等一的刺客,除了这位指挥使大人,无人再能与其比肩。

等高力士离开后,阿青看向了身边的贺氏,她虽然不太喜欢Yin谋诡计,可是在贺氏身边久了,再加上贺氏的刻意培养,她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只知道用剑的女孩。

“奶奶是要取那位平阳王的Xing命。”阿青直接朝贺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青儿,哀家这个侄儿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未央宫的混帐子以为这是个收服他的好机会,只怕反倒是成了他的机会,哀家绝不能容许再出这么个变数。”贺氏朝阿青说道,她的眼光何其敏锐,一眼就看穿了郭长生来未央宫,根本不是因为怕了什么,而是因为这是他摆脱束缚的最好机会。

阿青听着贺氏的话,心中细细地想着,也明白了贺氏的担忧,平阳王府过去一直因为李唐余孽的关系,郭长生只能当个闲散王爷,要是被他趁这个机会撇干净和李唐余孽的关系,再加上未央宫那个废物皇帝,只怕当真要给郭长生翻身过来,成为丈夫的大敌。

夜幕中,换上了一身普通黄门服的曹少钦跟在高力士身后,进了长乐宫,如今两宫之间对峙的气氛越严重,尤其是韦氏死后,郭元佐彻底跟长乐宫决裂,王静忠更是加紧了对未央宫上下的控制,让曹少钦也不敢再轻易在未央宫动用自己的眼线。

曹少钦沉默地跟在高力士身后,不一言,只是心中猜测着太皇太后召见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情,郭元佐召见平阳王他也知道,他隐约觉得太皇太后见他肯定是跟这件事情有关。

偏殿里,曹少钦见到了身边只有一名老女官随侍的太皇太后,他第一次看到太皇太后脸上那种冰冷的姿态,就好像当年他跟在前任内廷指挥使身边看到太宗皇帝在知道太子死讯时的那种神情。

“参见太皇太后。”曹少钦行礼道,而这时高力士已经关拢了殿门,站在了一边,整个空旷的大殿里,火光摇曳。

“当了这么些年的指挥使,你的剑还有当年那么快吗?”贺氏看向了曹少钦,她还记得这个当年的黄门少年时的模样,那时的曹少钦和内廷缇骑司的其他年轻宦官一样热血,拼命地练剑,只为了能够为国效力。

“臣的剑,只比当年更快。”曹少钦抬起头,声音深沉,平静的脸上既不骄傲,也不谦卑,只是如同陈述一个事实。

“哀家要你杀一个人,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贺氏点了点头,曹少钦的回答让她很满意,平阳王必须死,她是不会容许在郭虎禅的道路上出现一个不能控制的变数。

曹少钦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自己要杀的目标名字,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过去,他仍是当年内廷缇骑司里的那个年轻宦官。

“平阳王。”

并不在意料外的名字,曹少钦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变化,他只是沉声应道,“是,太皇太后。”

“力士会协助你,哀家要的是万无一失。”贺氏把目光投向了一边始终安静地站着的高力士。

高力士和曹少钦离开了长乐宫,平阳王郭长生绝不是好刺杀的目标,虽然一直以来这位平阳王似乎都是给人以儒雅的文士印象,但是他们两人清楚,郭长生的武功很高,当年和太子殿下只在伯仲之间,而且更重要的是平阳王府里的高手不少。

要杀郭长生,谈何容易,不过两人都是心志坚忍之辈,既然得了太皇太后之命,就绝对会办到,哪怕是舍弃自己这残破身躯。

未央宫外,车马嶙峋,郭长生跪坐在马车里,脸上的神情平静,他等待了那么多年,终于得到了翻身的机会,年轻的皇帝以为自己会效忠于他,真是愚蠢,这个世上除了当年的郭廷昭,便是他那位叔父太宗皇帝也不能叫他低头。

“郭廷昭,我会证明,我不比你差。”低声自语间,郭长生想起了那个比自己还了几岁的兄弟,无论是武功还是才干都比他要强的兄弟,最重要的是只有这个兄弟才有胸襟重用自己这个身上有李唐之血的人。

那时的自己,是真心想要臣服在这个兄弟手下,跟着他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只是最后老天还是没有给他当一个好臣子,一个好兄弟的机会,想到当年的事情,郭长生俊朗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神情,喉咙里也出了夜枭般的难听呓语声,“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野兽的弱点

第一百二十七章野兽的弱点

长安城的暗潮涌动,危机四伏,远在万里之外的郭虎禅并不知道。

五万关中新军驰援而来,让郭虎禅一举成为了整个帝国拥兵最多的将领,虽然名义上他仍是要听命于蓟县的北庭都护府。

朝鲜行省,李保面对郭虎禅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即便有所不甘,但是也不得不收缩兵力,集中于熊津一线布防。

自从开春以来,郭虎禅手下以契丹,女真,靺鞨等各部残余力量组成的渤海军团,开始南下对朝鲜行省的西北部进行了近乎蝗虫般的破坏,所过之处只余下被焚毁的村庄,累累的尸骨和破坏掉的良田。

王昌龄和王海宾忠实地执行了郭虎禅的命令,对占领的地方进行了彻底的大清洗,除了年轻女子得以存活外,其余人要么被他们手下那些红着眼报仇的草原士兵屠杀,要么就成为那些部落里最卑贱的奴隶。



熊津城内,沈锦乾看着王府内到齐的众将,站在了一边不起眼的地方,如今唐军的情势急转直下,西北是如同蝗虫入境的渤海军团,东线是帝**队的重兵,同时伴以数以百计的骑兵队进行Sao扰。

李保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沈锦乾和其他人都是行礼,“参见王爷。”

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数岁的李保这时候看上去已经浑然没有了过去的那种雍容和华贵,虽然李保强自仍让自己脸上保持着笑意,只是那种神情看上去却比哭还难看。

就在一年前,李保还在谋划着和草原联军两路夹击帝**队,席卷辽东,但是短短的一年时间不到,原本的攻守态势彻底改变,他如今反倒是腹背受敌,陷入了窘境。

面对着眼前凶险的局势,没有一个人吭声,因为他们没有解决的方法,郭虎禅和他手下军队的强悍如今在草原上就像是个恐怖的传说,薛延陀人和回鹘人果然就像过去草原上的那些大部落一样退缩了。

“怎么,都不说话,一个郭虎禅就把你们给吓成这样?”李保心中愤怒了起来,他手下这些骄兵悍将,平时里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可现在只是输了一阵,就没了士气军心,现在这军略会上,更像是一群碰到狮虎不敢吭声的土狗。

“王爷,如今郭虎禅两路兵马威胁我军,我以为当先歼灭渤海军团,这样一来可以减轻我军的压力,二来也是可以争取薛延陀和回鹘出兵。”沈锦乾从自己站着的角落里站了出来,沉声说道。

李保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响应自己的竟然是沈锦乾这个‘外人’,心里不由对手下那些人更加失望,“子秀,汝言甚合孤的心意。”李保倒也并非胡说,自从柴达败归,他就派人去联络薛延陀人和回鹘人,只不过他低估了这些草原蛮子的厚颜无耻和贪婪**。

其余人看着再一次在他们面前出了风头的沈锦乾,虽然不敢在李保面前露出嫉恨之色,可是心里面却越地讨厌沈锦乾。

李保是何等老辣之人,如何会看不出自己那些手下的心思,只是他也别无他法,他赖以起家的资靠着这些瀛洲出身的手下,他们抱团排外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既然沈将军有此良谋,倒不如由沈将军带兵前往歼灭渤海军团。”原义开口说道,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出头会惹得王爷不快,可如今温大睿不在,有些话不得不由他来说。

李保的眉头皱了皱,沈锦乾手下俱是新军为主,训练不到三月,而且也不过五千人,让他带兵去西线面对过二十万人的渤海军团,和叫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虽然李保心里清楚,渤海军团那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实际上是各个给打残的部落强行凑出来的联军,大半都是老人妇孺,真正能拿出来作战的控弦之士只怕不到六万人,可这六万人也足以让沈锦乾十死无生了。

看到李保皱眉,原义也是心里清楚,沈锦乾是帝国的名门世家出身,在王爷心里分量不一般,更何况他又确实是有值得重用的才华,只不过他们并不信任沈锦乾这种外人,才有了现在这局面。

“王爷,末将愿往。”沈锦乾这时候突然开口道,李保手下这些瀛洲出身的排外得很,尤其是他这种没什么根基,却又骤然得到李保看重的就更加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原义要他带兵去西线,差不多就是借刀杀人的意思。

只不过沈锦乾自有化解之道,而且他若去西线,更是能得到李保的信任,他自然不会愿意错过这个机会,看到李保沉默不语,当即主动请命。

李保有些意外地看着沈锦乾,心里面一时间反倒摸不着沈锦乾究竟是什么心思,他不相信这世上有明知道是去送死却仍心甘情愿的人。

“王爷,渤海军团虽然看似强大,但不过是外强中干,那些蛮子只是在那郭虎禅的凶名下才组成了联军,但实际上他们内部只怕也是倾轧不已,只要谋略得当,未必不能将其击溃。”沈锦乾朗声说道,打消了些李保的顾虑,同时更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只不过末将手下新军不过五千人,接受训练不到三月,只怕力有未逮,还需王爷调遣精锐助战。”

沈锦乾的一番话说得极有道理,再加上他说的也确实中肯,便是原义和其他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智略,而李保的神情终于好看了些,目光投向了手下一圈将领,沈锦乾有意出战,而且看起来也颇有几分把握,唯一缺的只是足够的兵力而已,他倒不妨让沈锦乾一试,只要真能击溃渤海军团,解了两面被围之局,便是有所折损也可以接受。

被李保目光看到,那些将领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倒不是他们个个都不愿意跟沈锦乾一起前去西线,只不过谁也不想给误会自己背叛了而已。

“王爷,末将愿为沈将军效力。”就在李保摇头的时候,厅中忽地响起了人声。

御坂翼出列道,柴达败战而归,麾下众将只有他幸免遇难,再加上他在外藩将领中勇猛第却是地位不降反升,手下有近万瀛洲士兵。

“好,难得你深明大义。”李保很是郑重地夸了御坂翼一句,当然他也是故意说给其他人听的。

最后沈锦乾加上御坂翼,李保给两人补足了两万兵马,再加上运送粮草辎重的一万民伕,三万大军,号称十万,浩浩荡荡地出前往西线。



熊津城内唐军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李秀行和杜老大,更何况他们还有沈锦乾这个内鬼,唐军三万前往西线的情报很快被他们送往了乐浪方向的大本营。

李秀行更是亲自去了沈锦乾军中,以沈锦乾自行征辟的参军身份留在了沈锦乾身边,此前郭虎禅曾派人知会于他渤海军团的事情。

熊津城外百里以西的临时军营里,李秀行一脸漠然地看着在他眼中极为简陋的行军地图,一言不。

此时帅帐里其他人都被沈锦乾所屏退,沈锦乾虽然有些自负,但是在李秀行这个缇骑司千户面前,他却是收敛了自己的骄傲,因为李秀行的先祖是开国时的卫国公李靖,即便那时是将星云集的时代,但是卫国公李靖也绝对是最耀眼的那一颗,作为卫国公的后人,李秀行在兵法战略上,不会差到哪里去。

“若是正面对战,你必输无疑。”李秀行忽地从行军地图上收回了目光,朝沈锦乾说道,唐军虚实这几日他在军中已是摸了个大概,三万大军,除去那一万民伕外,两万正军还不算太差,尤其是那个御坂翼手下的瀛洲士兵,凶悍敢战。

只不过兵力上的劣势太过明显,而且指挥渤海军团的是王海宾这个猛将,要是不提前打声招呼的话,只怕沈锦乾这三万大军到时候会给杀得一个不剩。

沈锦乾对于李秀行的话,却是没有什么反应,他的冷静倒也让李秀行生出几分好感,起码沈锦乾不是那种容易被激怒的庸才。

“大人曾经派人跟我说过渤海军团的事情,在我看来大人也并不希望渤海军团太过顺利。”李秀行朝沈锦乾说道,他自己内心里猜测,郭虎禅最希望看到的是渤海军团和唐军拼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不是渤海军团一路横扫朝鲜行省西北地方。

沈锦乾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里却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面对于未曾见面的郭虎禅更生出了几分敬畏,唯有此等铁血名将,才能让帝**威重现世间。

“既然如此,到时候便要麻烦李大人了。”沈锦乾清楚若无李秀行去联络渤海军团里的帝国将领,只怕他这一仗会输得一败涂地,更遑论称胜以得李保的信任。

“这本是我的份内事,沈将军不必多礼。”李秀行回应道,他有十足的把握说动王海宾帮沈锦乾在李保那里立下大功,只不过他如今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御坂翼。

唐王府外藩将领中的第一猛将,只不过却不是豪强出身,在瀛洲出身的那些外藩豪强眼里,不过是个四肢达的武夫而已。

李秀行作为缇骑司里的千户,向来对情报搜集极为上心,他和杜老大到了熊津城之后,自然对唐王府里的谋臣将领都查过他们的情况。

而这个御坂翼显然是属于特别的那种,出身不算好,能够有今日地位全靠自己一身武艺搏杀出来,而且双亲早亡,身边亲人只有一个幼妹。

李秀行得到的消息里,御坂翼的妹妹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已经是个美人,据说李保最疼爱的儿子李瞒对其颇为有意,御坂翼能有如今统御万军的地位,和他这个妹妹有些关系。

只不过李秀行这几日里不多的几次和御坂翼见面时所察觉到的细节告诉他,这个瀛洲人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忠于李保。

“御坂翼,我对他也不太了解,他除了在军中训练士卒,大部分时间都顾在家里,很少出外应酬。”见李秀行忽然提到此行自己的副将,沈锦乾回想了一下这几年里和御坂翼不算多的几次接触后答道。

“那他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地方。”李秀行不紧不慢地问着,这个御坂翼有些古怪,像他这样的武人不好酒还说得过去,可是连女色都不近,那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要说特别的地方。”沈锦乾皱了皱眉,脸上稍微有些迟疑,但是当他看到李秀行那冷电般的目光时,没有再犹豫,而是说出了他三年前和御坂翼兄妹遇到时的事情。

“你是说御坂翼对他妹妹不是一般的兄妹之情。”李秀行听完沈锦乾的话,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果然这世上哪有不好酒还不近女色的男人,看起来这个御坂翼是喜欢自己的妹妹,才会显得那般不合群和古怪。

沈锦乾点了点头,他那次遇到御坂翼兄妹,当时他那个妹妹只是多看了自己几眼,御坂翼就用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目光看自己,那时他颇为奇怪,也没有想太多,只不过现在旧事重提,不知不觉也认同了李秀行的看法。

“如此看来,这个御坂翼倒是可以利用。”李秀行自言自语道,要是他们的猜测是对的话,这个御坂翼绝对不会愿意为李家卖命,而且他的那个美人妹妹若真是他的软肋的话,即便他们猜错,那么胁迫他的妹妹逼他背叛李保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沈锦乾听到李秀行的话,也是不由眉头一皱,“李大人,此事不可草率而行,瀛洲人狼子心Xing,极难揣测。”

沈锦乾看到李秀行颇有立刻施行之意,却是在边上劝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会先试探于他,沈将军可以放心。”李秀行朝沈锦乾笑了起来,他做事情向来是没有把握不做,就算要策反御坂翼,他也要先证实自己的猜测再说,哪有随随便便就去找人摊牌的道理。



军帐里,御坂翼擦着自己的刀,瀛洲自从开后,也算是富庶之地,而瀛洲本地的刀匠在学了帝国的百炼钢和铸造术后,也是打造出了瀛洲独有的倭刀,这种脱胎自横刀,刀身带有弧线的长刀利于劈砍,不过瀛洲人身材矮,不耐久战,因此倭刀的分量极轻,纵使再锋利,可是在战场上也不过是帝国士兵眼中的废刀。

御坂翼虽不是瀛洲本地豪强出身,可他父亲却是名武士,所以他从跟随父亲练习倭刀,不过他天赋异秉,有着瀛洲人少有的高大身材,更是力气惊人,因此普通的倭刀根本不适合他,所以他的倭刀乃是特别请人打造的重刀,而他靠着这柄刀有了外藩第一猛将的名头。

擦拭完刀身,御坂翼回刀入鞘,却是想到了沈锦乾身边那些以前没见过的生面孔,沈锦乾可以自行征辟属官,有几张生面孔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那些人显然都是些好手,这就足以让御坂翼奇怪了。

站起身来,御坂翼别上自己的太刀,走出了军帐,开始巡视军营,这是他的习惯。

“我当是谁,原来是御坂大人,不知道何时当王爷的大舅子,到时候我等也好讨杯酒喝。”御坂翼巡视到中军时,耳边突然传来了有些轻佻的调笑声,顿时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不要胡乱说话。”李秀行出现了,他呵斥着那个口出不逊的军官。

“那个*子不过是靠着取寝…”虽然离开,但是更加难听的污言秽语还是传入了御坂翼的耳朵里,刹那间他的眼神变得如同可怕的野兽一样,手死死地抓着太刀的刀柄,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做任何事情。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御坂翼脸上的神情在一旁的火光里难以看清,但是却难逃李秀行的双眼,“御坂将军,不要介意,他们几个酒喝多了。”李秀行走近了御坂翼,口中解释道,声音里带着歉意。

“李参军言重了。”御坂翼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然后带着手下的亲兵继续巡视起来,而这时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要不是李秀行刚才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凶戾,几乎会以为他根本不曾听到那些话。

“果然…”看着消失在远处黑暗里的御坂翼,李秀行自语间,脸上露出了笑意。

第二天,沈锦乾的帅营里,沈锦乾面沉似水,而御坂翼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似乎营地里那死掉的几个人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罢了。

当着御坂翼的面,沈锦乾却是暴跳如雷了一把,毕竟自己的营地里突然不明不白地有人被砍了脑袋,他这个主帅要是还能坦然处之那可就真见鬼了。

几个负责守夜的将领和军官倒了霉,在看上去盛怒的沈锦乾的咆哮里,每个人都被军法处置,下场凄惨。

当散帐后,李秀行才朝脸上恢复平静的沈锦乾道,“他昨天晚上下的手,根本就不管这样做会让全军士气低落,我们没有猜错。”

“李大人打算何时跟他摊牌。”沈锦乾点了点头,然后朝李秀行问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快了。”李秀行脸上笑了起来,那个御坂翼是头危险的野兽,不过可惜却有致命的弱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猛将子仪

第一百二十八章猛将子仪

乐浪大营,开春后化开的雪水在连日的暴晒下,早已蒸腾得点滴不生,原本泥泞的大地也变得干燥,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将一望无垠的平原染得一片绿色。

有些陡峭的斜坡上,透骨龙和几匹战马低着头啃着地上的鲜草,不时地抬起脖子张望几眼就在不远处的主人。

郭虎禅的心情就和眼前那一派绿海一样,整个人充满生气,他身边是一圈关中五万新军的中下级军官和几个年轻的将领。

那些英姿勃的新军将领和军官大多人都对郭虎禅抱有憧憬和崇敬,在这个帝国武威不振,甚至于在蛮子手上吃了败仗的时代,几乎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的郭虎禅自然成了他们心目中的当世第一名将。

虽然胜利并非郭虎禅一人之功,但是现在的帝国需要英雄,而郭虎禅则是那个被需要的英雄,在长安城,枢密院和功臣集团不遗余力地为郭虎禅大造声势,如果不是卫王郭廷烈坐镇蓟县,和齐王一起节制北庭都护府,吸引了郭元佐的大部分注意力,只怕郭元佐早已针对他而策划Yin谋了。

眼下郭虎禅不过是在扮演他英雄的角色,起码这五万关中新军他要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因为这些士兵中有不少人的父兄都是宿卫长安城的帝**队。

薛猛在不远处看着围成一圈的新军将领,军官互相切磋武艺,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他知道郭虎禅如今虽然威震天下,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对郭虎禅崇拜有加,可是也总有几个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

“嘿嘿,这些个子还真以为这里是长安城的街头。”薛猛身边,没有去凑热闹的苏文焕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五万关中新军,过半都是长安附近的良家子弟,里面几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身手不过是长安城街头游侠的水平,居然也敢跟郭虎禅比划,简直就是找打。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过把瘾?”薛猛看着来陪自己的苏文焕,却是笑道,苏文焕向来好斗,这回居然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叫他有些意外。

“功夫太差劲,打起来不过瘾。”苏文焕撇了撇嘴道,说实话自从跟着郭虎禅到了辽东以后,连场大战,他的功夫不说是突飞猛进,那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尤其是他出手时的气势和原来那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现在他对新军里这些个还没见过血的家伙丝毫提不起劲道来。

“我说你怎么不去教训那几个子,感情是看不上人家。”薛猛看着不远处被郭虎禅一刀鞘给撂翻在地的一名新军将领,大笑了起来。

“就那些子,我一只手就能揍翻他们。”苏文焕也笑了起来。

郭虎禅拄刀在地,他刚才直接一人独挑五名新军将领和军官,大夏龙雀没有出鞘,就在不到十合间,将五个人全部放倒。

这时候那第五个倒下的新军军官也自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时他和另外四个被郭虎禅打倒的同伴,完全收起了原先的自傲,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对郭虎禅敬畏有

“我希望你们记住,战场是要你们拿命来拼的地方,哪怕你的敌人再孱弱,只要你放松一点,你都有可能死在你看不起的人手里。”郭虎禅环视着身周一圈新军将领,这些关中子弟,虽然个个孔武有力,其中也有不少饱读兵书战策,更是细柳营出来的,但在他眼中仍然只是一群新兵蛋子。

郭虎禅并不喜欢像现在这样老气横秋地去教训别人,只不过李林甫说得对,他必须这样做去拉拢这些新军将领和军官,让他们觉得自己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我等一定谨记大人教诲。”一圈新军将领和军官都是大声答道,郭虎禅看上去远没有他出手时那般可怕,不过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家这位副都护大人不但是用兵如神的当世第一名将,只怕论及战场上的勇猛,也是天下无双。

郭虎禅身边,几个亲兵看着那些新军将领和军官脸上郑重的表情,心中得意,自家大人虽然已经甚少在人前出手,可是便是苏文焕,王海宾,薛猛这三位军中猛将,也不是大人对手。

乐浪大营前,新军士兵们两人一组搬着人宽的木墩,扯着手指粗细的麻绳,用力将木墩抛向天空,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平整着高低起伏不平的土地。

砰砰砰砰的沉闷响声此起彼伏,升起的日头下,土黄色的烟尘升起,笼罩了大营前的平原,这时那些新军的将领和军官已经各自归营,他们这时候已经明白自己这些人跟大人手下那些老兵根本不能比,全都是收起了自己心中那份自傲。

大营远处,几个唐军中的精锐斥候,远远地看着乐浪大营前扑腾而起的烟尘,都不知道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也没有胆子靠过去。

这些日子里,他们出时的百人斥候队伍,如今剩下的人连一半不到,郭虎禅手下的斥候实在是太厉害了,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如今唐军实际上已经将主力收回到熊津一代重点布防,而将前面大片的土地等于实际上抛弃了,那些城镇和一些要地只是驻留了少量的军队,不过让唐军奇怪的是,帝**队似乎对于收复那些失地毫无兴趣,除了派遣股骑兵部队Sao扰春耕以外,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整整盯了半个时辰,直到烟尘散去,那几个唐军斥候才看清楚乐浪大营前的那片土地居然被彻底平整成了练兵用的大型校场,那些关中新军的士兵就光着膀子,各执武器喊声震天地练习武艺。

校场边上用木桩搭起的点将台上,郭虎禅一袭铁甲黑衣,看着底下训练的关中新军,如今乐浪大营里号称十万大军,可是真正的主力也就他留下的两万经过战争洗礼的老兵,所以他需要时间来继续操练剩下的八万新兵。

关中新军边上,跟他们一起训练的还有李林甫以民夫为名义招募的三万边地良家子,他们都是通过甄选才能到乐浪大营,因此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比起关中新军来更要拼命几分。

看着已经渐渐有了几分杀气的新军队伍,郭虎禅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给新军的训练,除了这种严苛的练武,最主要的还是新军之间的互相对抗,获胜者可以在少量的老兵带领下,进入朝鲜行省狩猎唐军,对于新军士兵们来说,他们参军除了报国以外,也是为了能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因此这出战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一切。

随着点将台上吹起的角声,原本还杀声震天的校场迅地变得安静下来,短短片刻间,那些新军士兵已自整队完毕,变得鸦雀无声。

每日的新军对抗,都是从安排的队伍里,临时抽出来,进行两军对抗,而被抽中的队伍,双方队正级别和以上的军官都会被叫到点将台上,受到郭虎禅的勉励,而最后获胜一方,或者是对抗中特别出色的士兵则会由郭虎禅亲自授予百炼精钢的特制匕,一如当年他父亲景武太子在东宫时做的那样。

郭虎禅站起身,走到了几个亲兵抬上来的一排竹签前,目光扫过之后,随意抽取了两支,每天一共有十个千人队可以获得对抗的机会,但最后被抽中的只有两队。

随着被抽出的竹签,校场下,十支有机会的千人队都是紧张地看向了从点将台上下来的传令士兵翻身上马,取了一黑一红两面军旗策马而出。

校场靠后的队伍里,郭子仪伸着脖子朝前望着,不过他前面的士兵也都是关西大汉,身材魁梧高大不比他差多少,他怎么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一时心急不由大声问了起来,“到底抽中了没有。”

“你急个球,这回要是再不中就连天理都没了。”郭怀恩回头瞪了眼身后推搡了自己一下的郭子仪,而这时前面忽地爆出了欢呼声。

郭子仪和郭怀恩同时大笑了起来,总算是能够一展身手,两人一个兵,一个十夫长,都指望着这机会好好露把脸,到时候被副都护大人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校场上,不相干的各营新军都是退到了校场周围,只留下对抗的两队人马。

郭子仪带着手下的士兵,拿了裹着沾着石灰布头的木棒上了马,他是军武世家出身,父亲郭敬之是长安宿卫军中的一名校尉,他从跟着父亲练武,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过去因为年少,再加上他父亲要他多历练几年再行从军,因此郭子仪十六岁后就去了安西当了个走镖的镖师。

朝鲜行省叛乱,枢密院恢复过去各地折冲府,尤其是征召关中子弟,那时郭子仪正好从安西回来,自是应募入伍,不过他进来的时间终究晚了些,再加上他不愿靠着家世当上军官,因此虽然靠着武艺当了个十夫长,但是他也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等待着机会。

郭子仪行镖安西,自然是练得一手好骑术,他翻身上马后,眼中只有对手军中的那面红色军旗,不过他此时和手下的骑兵以及所在的百人骑兵队被安排了军阵后方,作为最后决胜的突击力量。

这种两军对抗,对于双方来说,除了不得下死手之外,其他规矩颇为宽松,双方的校尉可以自行选择兵种搭配,你要是愿意,让全军全部都转为骑兵也可以。

而郭子仪所在队伍的校尉显然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手下一千人,步兵为主,骑兵为辅,赫然是偏重防御的队伍配置,而他们的对手则是骑兵为主,步兵为辅。

这时点将台上,郭虎禅和手下将领看着双方逐渐成形的军阵都是点了点头,他们手上自有两支队伍的情况记录,郭子仪所在的队伍,骑术精湛的并不多,所以那名校尉选择步兵为主的阵形倒也不错,而他们的对手军中大部分是世家子弟,大多骑术不错,因此那名校尉断然以骑兵为主。

郭子仪看着自家队伍顶在前方和两翼的步兵队伍,脸上却有几丝担忧,要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对干,自己这边步兵身披重甲,钉住阵地的话,对方骑兵肯定难以突进来,可现在是两军对抗,所有武器都是沾了石灰的木头兵器,只要被打中就会被阵中的虎贲老兵判定战损,和实战是两码事,这样的话他们会比较吃亏。

就在郭子仪思忖间,对面的赤军骑兵已经整齐地开始了冲锋,校场虽大,可是却也同样限定了地形和范围,对于以步兵为主的他们来说,一开始就吃了亏。

百人一队的赤军骑兵,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距离郭子仪他们黑军一方军阵外的百步距离外,不断开弓驰射,赫然是草原骑兵最常用的骑射战术。

郭子仪他们这一方的军阵里,持弩的步兵自然也是毫不客气地予以还击,一时间双方箭如雨下,对射异常激烈。

双方阵中担任监察的虎贲老兵们则是一丝不苟地将那些被他们判定阵亡或战损的新军士兵剔除出了战场。

一阵箭雨互射之后,赤军骑兵忽地退后了,不过黑军阵中,那名指挥的校尉,也丝毫没有趁势追击的意思,只是重整了防御的阵形。

赤军损失五十七人,黑军损失八十三人,这是双方第一战接触后,各自的战损数字,不过点将台上的郭虎禅他们并没有当真,这种两军对抗,作为步兵防守的一方显然在判定上要吃亏些,毕竟他们用弩射出的是没有箭头的箭矢,而且出于安全考虑,强弩上的力道也被控制了许多,要是真地战场上,只怕赤军骑兵损失远不止这点数字。

“哼。”苏文焕看着赤军骑兵退后重整,黑军步兵不动如山,不由冷哼了一声,双方的带兵校尉让他很是不满。

薛猛也不由摇了摇头,这时赤军骑兵开始了第二轮骑射,而黑军继续防守,说实话两边的带兵校尉过于平庸,黑军校尉是铁了心的不动如山,往难听了说那就是甘愿当缩头乌龟,打算磨死对面的赤军,而赤军校尉则是只想着依靠这种对抗的特殊Xing,用那点优势耗死黑军。

“两个没出息的东西。”点将台上,几个虎贲老将里已经有人开骂了,在他们看来,就算是自家的军中对抗,那也是输阵不输人,可如今这赤黑两军却是你来我往地射箭射个不停,根本没有短兵相接的意思,这叫个球事。

郭虎禅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也不觉得那两个带兵校尉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竭尽全力想要争取胜利罢了,所以选择了最稳妥的战术。

郭虎禅可以接受这种乏味的局面,但不代表其他人会接受,薛猛看郭虎禅没有干涉的意思,自己却是上前一步朝郭虎禅道,“大人,这般下去,打到什么时候才能胜负,不如催一下双方。”

郭虎禅看着突然开口的薛猛,点了点头,“说得也是,照他们这样互相磨蹭下去,只怕到天黑都分不出胜负来。”

得了郭虎禅肯的薛猛,当即让士兵去敲响了战鼓,正所谓闻鼓而进,对于校场上的双方来说,这都是来自中军的帅令,必须执行。

沉闷的鼓点声响了起来,黑军阵中,早就有些按奈不住的郭子仪提着马缰,看向了前方的自家校尉处,如今战鼓声响了起来,明显是副都护大人对他们这种乌龟战法感到了不满。

郭子仪没有等多久,一直都钉在阵地的自家军阵开始前移了,而他们三百骑兵则是被放在了后方,用来防止对手绕到后方攻击他们薄弱的后方。

随着鼓点声,一直都有些慢吞吞的两军骤然间加快了进攻度,赤军骑兵一波*潮水般攻向黑军移动起来的步阵,同时绕向其侧翼后方,试图进攻其薄弱的后方。

郭子仪策马出阵,他忍了很久,终于到了他大展身手的时候,只靠双腿控马,他挥舞着手中的木棒作为本队的箭头,冲在了阵前,左冲右突,勇不可挡,不过片刻间就有三名赤军骑兵被他轻松挑落马下。

靠着郭子仪的神勇,他所在的那队百人骑兵居然在短时间内就击溃了对战的赤军骑兵,而郭子仪的表现亦是引起了点将台上郭虎禅的注意。

这时校场上,赤黑双方胶着在了一起,而郭子仪所在的骑兵队在击溃了迎战的赤军骑兵后,却是在扬起的烟尘里脱离了战场,向着赤军后方看守军旗的步阵奔袭而去。

战场上,赤军校尉根本没有现这么一支骑兵已经朝他的后方军旗杀去,而那些被郭子仪击溃的赤军骑兵,就算想要去报信,可是被监督的虎贲老兵判定他们阵亡,他们也只有下场眼睁睁地看着郭子仪他们扬长而去。

“是个将才。”看着校场上冲在最前的郭子仪,郭虎禅脸上露出了欣赏之色,从迎战绕后的赤军骑兵,主导战斗的都是这个枪术高的骑兵。

过了片刻后,当郭子仪他们那队骑兵杀到黑军的军旗本阵时,薛猛已是从回来的士兵那里得到了郭子仪的消息。

“赤军赢了。”看着又是郭子仪一个人下马后,挥舞木棒带着身后士兵连续突破黑军留守的步阵,郭虎禅长声道,战场上一个三军辟易的猛将往往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功劳

第一百二十九章功劳

营帐里,郭子仪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铜虎柄头的匕首,似乎怎么也看不厌似的。

边上几个士兵都是一脸羡慕地看着新任的百夫长大人,郭子仪可以说是一战成名,虽然只是军中对抗,但是靠着一己之力扭转己方不利的局势,接着势如破竹地获胜,这样的表现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半点毛病来。

于是郭子仪得到郭虎禅的赏识,一下子从一名十夫长跳过队正,直接升为百夫长也自然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和郭子仪同帐的麾下士兵里,只有郭怀恩一脸的不服气,他祖上是铁勒人,帝国开国时举部归化,本来的姓氏仆固则是改成了郭姓,当时大部分归义胡在汉化后,几乎全都是改姓为国姓。

郭怀恩的父亲在修文年间,考中太学,最后更是在关中当了个小官,本来想把儿子培养成跟自己一样的文人,奈何郭怀恩从小好勇斗狠,怎么也管束不好,最后郭怀恩的父亲也就死了那份心,任由郭怀恩折腾,反正只要这个儿子不跑去当个游侠他就烧高香了。

枢密院在关中征募新兵,郭怀恩自然是不会错过这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进了新军之后,虽然他神力惊人,可是叵耐Xing子太过火爆,不得上官喜欢,于是一直便当个小兵。

白天两军对抗,郭子仪虽然出尽风头,单人独骑直闯敌阵,‘斩’将夺旗锐不可当,可是郭怀恩自认也不差,他所在的步阵,他一个人就撑住了半条阵线,才让全军拿下了完胜的战果。

不过郭怀恩却不像郭子仪那么风光,只是被升为十夫长,调到了郭子仪手下听用,这自然是让他心里不怎么舒服。

就在郭怀恩愤愤不平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脸前一阵恶风扑面,左手下意识地一抓,竟是抓住了鲨鱼皮鞘的匕首,这时抬起头来的郭怀恩方才看清楚自己手里抓着的赫然是郭子仪得到的那把副都护大人亲赐的虎头匕首。

“这把匕首,本来你也该有分。”郭子仪朝有些诧异的郭怀恩说道,郭怀恩的武艺他见识过,比他不差多少,不过最重要的是郭怀恩作战够勇猛,这一点也很是让他钦佩。

郭怀恩看了眼手里那把虎头匕首,手一抖扔给了郭子仪道,“我不如你。”郭怀恩也不是那完全的莽夫,知道郭子仪的本事确实在自己之上,而且Xing格宽厚,胜过他太多,他即便心中仍有些不服气,可也没了嫉妒之心。

郭子仪看着别过头说话的郭怀恩,脸上一笑,然后将自己那柄虎头匕首别在腰里,郭怀恩是出了名的坏脾气,不过在他看来那不过其他人的误解,郭怀恩只是不太会跟别人打交道,其实这个人不坏。



帅帐里,郭虎禅对着地图,看着朝鲜行省的各处城池,李保这个老狐狸虽然老Jian巨猾,可是胆子也未免小了点,他将全军主力全部收缩于熊津城一线布防,其余各地的城镇村落,几乎被他全部放弃,样子也太难看了。

“这些城池不必去管他。”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薛猛和苏文焕,他不愿意分兵削弱己方的军势,更何况这些城池即便拿下了也没什么好处。

“还是交给新军练兵?”薛猛接话道,如今乐浪大营,一副不如如山的架势,也就些老兵带着新兵,几百上千地进入朝鲜行省狩猎唐军,不过随着唐军主力回收,却是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容易打到猎物了。

“嗯。”郭虎禅点了点头,他想到了郭子仪,没想到这个兴唐名将在自己麾下,不过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郭子仪以后能达到什么地步,谁都说不准。

“白天那个郭子仪,你们怎么看?”郭虎禅看向了薛猛和苏文焕,他并不想拔苗助长,郭子仪白天的表现,当得起百夫长的擢升。

“是个猛将。”苏文焕第一个答道,他心里已经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找郭子仪切磋一番,王海宾不在,薛猛是从小打到大的,很是没劲,如今冒出这么一个能较量番的好对手,苏文焕自然不会放过。

“确实是个猛将,不过不知道他带兵如何?”薛猛对郭子仪印象不错,而且他也看得出郭虎禅对郭子仪颇为看好,当下开口说道,这个郭子仪好好培养下,说不定能成为独挡一面的大将。

“那明日让他那队人马跟着老兵出去当斥候,看看如何?”郭虎禅当即做出了决定,名将也是需要给机会磨练出来的,郭子仪还很年轻,不妨多给他点机会来成长。



朝鲜行省西北,唐军临时行营里,沈锦乾一身铁甲,看着身后整装待发的士兵,目光看向了前方洞开的营门,随着他的鞭梢挥动,两万大军倾巢而出,直扑前方的渤海军团的大本营。

而这时,王昌龄和王海宾则是带着渤海军团的三万精锐,故意留下了空虚的大本营给沈锦乾,他们则是带兵直扑熊津城。

李秀行策马在沈锦乾身边,他花了些功夫才让王昌龄和王海宾同意送份大功给沈锦乾,以作为他在李保那里的进身之姿,不过渤海军团的大本营还是有四万大军,兵力足足是他们的两倍有余。

要是沈锦乾指挥不力的话,大败而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李秀行对于王昌龄和王海宾的做法也没什么看法,毕竟做戏要做真,要是王昌龄和王海宾要是带走全部军队,也实在是假了些,更何况沈锦乾要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那也不如没他这个内鬼。

两万唐军轻装直进,当全军出现在渤海军团的大营营前不到五里时才被发现,而这时沈锦乾已经让手下的骑兵开始冲击渤海军团的大营外围,自己则是带领中军的步兵向渤海大营正面突进。

随着急促的号角声,渤海大营里各营留守的兵马都是乱糟糟地在各自的军官呼喊下集结,对于渤海军团,王昌龄和王海宾根本没有花多少心思,这留守的四万兵马更是互不统属,虽然看上去人多势众,但没了他们的指挥,和一盘散沙没太大的两样。

唐军骑兵百人一队,冲入了大营周围那些散居的部落营地,大肆砍杀那些营地里的妇孺老人,激怒着大营里的渤海军队。

李秀行这时带着手下的亲卫领着一队唐军骑兵,穿行在战场上,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让沈锦乾派遣骑兵大肆杀戮这些散落营地里各部的妇孺老人,来激怒大营里的各部留守军队也是他的主意。

哪怕王昌龄和王海宾带走了渤海军团的精锐,只留下四万散沙一般的军队,但是人数上的优势依然明显,而且那四万各部留守军队更是要保护自己的族人,战力并不算差,要是他们联合起来,两万唐军难有胜算,所以激怒他们,让他们各自为战,就显得尤为重要。

沈锦乾对于李秀行的主意,可以说两人是一拍即合,此时整个战场外围的各部营地几乎成了人间地狱,那些瀛洲士兵的残暴程度远超李秀行的想象。

尽管李秀行先前密会王昌龄和王海宾时,就听他们提过瀛洲士兵的德Xing,不过耳闻不如亲眼所见,在缇骑司李秀行曾经读过的卷宗和办过的案子里,不是没见过更加残忍的恶徒,但那毕竟只是少数,而像瀛洲士兵作为一个整体,几乎每个人都变成得比野兽更凶残,那就是前所未见。

李秀行看着不远处被几个瀛洲士兵剥掉衣服的女人,眼里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不过他也没去阻止这些瀛洲士兵,至少现在,他跟这些瀛洲士兵是一边的。

“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全部杀掉。”李秀行心里忽地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在他看来那些瀛洲的倭人,其凶残乃是天Xing,不是靠教化可以驯服的,与其留着,倒不如杀了来得干净,反正瀛洲那里,迁徙的汉人开枝散叶,论丁口数目不差那些倭人。

这时战况已自变得激烈起来,被激怒的各部守军几乎是毫无章法地乱冲出来,朝在自己部落肆虐的瀛洲士兵杀去,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混战,几乎是拱手把大营让给了带着一万唐军主力杀进去的沈锦乾。

战场一侧,留下观察的帝国斥候,看着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唐军占领的大营,也是摇头不已,这一仗唐军虽然占了先机,杀了留守的渤海各部一个措手不及,可是他们却未必稳胜,只是这些守军各自为战,才给了唐军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机会。

“走吧。”百夫长招呼了一声,带着手下的帝国斥候离开了,大营被唐军攻占了,剩下的渤海各部最后到底能幸存多少,就看唐军的主将是怎么想的了。

傍晚时分,原本热闹的渤海军团大营四周一片死寂,到处都是死尸和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欢呼的唐军士兵。

沈锦乾在渤海军团的大营帅帐里听着手下的禀告,这一仗他虽然赢了,可是将近一天的恶战,让出战的两万士兵,整整折损了七千多人,此外还有千余士兵失踪。

对于己方的损失,沈锦乾虽然不在意,可是面子上还是要装出一副颇为在乎的样子,在安抚了一下手下损失惨重的将领以后,沈锦乾看向了浑身是血的御坂翼,这个瀛洲人在白天的战斗里简直就像是个恶鬼一样,除了杀人还是杀人,就是他看了也有些心生寒意。

“御坂将军,你说那些俘虏怎么办?”尽管瀛洲士兵残暴,渤海各部守军也拼死抵抗,但到最后还是溃败投降了,抓到的俘虏足有五万余,其中大半都是来不及逃走的妇孺老人。

“我们军粮不够,养不起俘虏,杀了就是。”御坂翼坐在帅帐里,拿着布条擦拭着自己那把沾满鲜血的太刀,满不在乎地说道。

李秀行在沈锦乾身边,嘴角露出了一分笑意,沈锦乾只怕也有杀俘之意,只不过他不愿意去做这个事情,没想到这个御坂翼倒是干脆,直接把沈锦乾不想明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御坂将军了。”沈锦乾光棍得很,直接把杀俘的事情交给了提出来的御坂翼去做。

御坂翼站了起来,看着刚刚擦干净的太刀,皱了皱眉,然后朝沈锦乾抱拳道,“是,大人。”然后大步出了帅营。

很快帅帐里只剩下了李秀行和沈锦乾,“这个御坂翼,杀心很重,倒也不失为一员悍将。”李秀行朝沈锦乾说道。

“此人煞气确实是重。”沈锦乾想到御坂翼杀人时的样子,也不由点了点头,接着道,“这五万余俘虏一死,剩下的渤海各部残兵,必定跟唐军不死不休。”

“不止如此,只怕薛延陀人和回鹘人也不敢再跟他结盟。”李秀行道,虽说草原上向来以强者为尊,过去那些草原霸主也同样是用杀戮和残忍征服草原,进行统治,可是至少也不会对所有人赶尽杀绝。

就在李秀行和沈锦乾说话的时候,俘虏营里,杀戮已经开始了,御坂翼自己更是亲自操刀上阵,将几个玩女人玩得忘了军令的士兵给砍了脑袋以后,那些瀛洲士兵脑子才正常过来,没人再去玩其他花样,而是老老实实地挥刀逼那些俘虏在大营外挖起土坑来。

“坑杀。”御坂翼自言自语着,他最佩服的名将乃是白起,不为别的,就为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杀人不眨眼,挥手间就是无数人丧命,才是真正的将军。

入夜时,巨大的土坑出现在了大营外的平原上,一具具白天战死的渤海蛮子尸体被扔了进去,站在里面的那些妇孺老人,颤抖着看着举着火把站在四周的瀛洲士兵,有人哭嚎了起来,他们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

这时俘虏里,那些男人们振臂怒吼着,如同恍然大悟般冲向那些瀛洲士兵,可迎接他们的是呼啸的箭矢,和纷纷扬扬被堆下来的泥土。

哀嚎声里,不断有人倒下,而那些女人只是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任由泥土将她们掩埋。

“很残酷吧。”黑暗中,李秀行和沈锦乾并肩站立,看着眼前这一幕坑杀俘虏的画面,两人脸上异常平静,突然李秀行自言自语道。

“这残酷究其根皇帝造成的。”听到李秀行的话,沈锦乾有些讶异,他不明白李秀行究竟想说什么。

“帝国的军队过去守卫着大汉的霸权,同时也捍卫着这个天下的和平,正是因为文皇帝的短视和愚蠢,才让这和平被打破了,让那些野心家挑起战争,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死去。”李秀行脸上的神情近乎于虔诚,哪怕他是个再心狠的人,可是当他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女人抱紧孩子,用身体抵挡箭矢,然后被活埋,即便她们只是些蛮子,他心里也总有些触动,所以他需要为自己找到一个接受这一切的原由。

而郭虎禅便成了这个原由,李秀行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虔诚地相信郭虎禅是天命所归的霸主,因为只有郭虎禅当了皇帝,帝**队才能像以前那样守护大汉的霸气,捍卫天下的和平,才不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沈锦乾并不知道李秀行的想法,只是他觉得李秀行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因为在过去的时代里,虽然帝**队也会在草原上杀戮那些心怀不轨的部落,但是其激烈程度远不及现在所发生的,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新罗人,契丹人,女真人,靺鞨人,数以十万计的人死去,而在未来的时间里,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死去。

到天明时,大营前一片死寂,被填平的巨大土坑上,只有依稀可见的没有被掩埋掉的手掌见证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半个月后,熊津城内,李保站在城头,脸色有些难看,因为渤海军团的骑兵居然打到了城外,虽说他的兵力没有损失多少,可是沈锦乾那里渺无音讯,让他心里生出了猜疑的心思,或许就像他那些手下所说,沈锦乾心怀不轨,自己交给他的三万大军被他出卖了,不然的话城外怎么会突然出现渤海各部的联军,而且还Cha着帝国的军旗。

就在李保有些分神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了亲兵的呼唤声,“王爷,那些蛮子退兵了,他们走了。”

李保闻声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到了原本驻扎在城外的渤海大营里一片烟尘升腾,隆隆的蹄声在远处响起,撤退得极为匆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保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熊津城外不到一天的渤海各部联军仓惶撤走,脸上的茫然不比身边那些手下好多少。

直到夜晚,李保才终于从城外布下的斥候那里得了消息,渤海各部的大本营似乎被端了,各部联军才匆忙回撤,而毫无疑问这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沈锦乾和他手下的人马做的。

王府幕府里,李保脸上恢复了平时的自信,看着在座的手下将领道,“子秀果然不负本王所托,重创渤海蛮子,待他回来,本王当重赏之。”

没有人说话,谁都知道要是那消息属实,沈锦乾在王府的地位将再无人可以动摇,这个时候他们还是谨慎些好,等到确切的消息再说。

第一百三十章 隐藏的暗手

第一百三十章隐藏的暗手

“大人,我等各部和逆贼有血海深仇,愿以死效命,还请大人为我等做主。”

帅帐里,摩率和一群各部的领都是红着眼睛,跪倒在王昌龄和王海宾跟前,叩头呼喊,他们本来跟着王昌龄和王海宾一路轻骑直行,沿途避开了唐军数道防线,杀到熊津城下,本来以为能够再打个大胜仗,到时熊津城破,就算不能大肆劫掠,可好歹也是能捞到些好处。

可是谁能想到,天杀的唐军居然偷袭了他们的老营,自家部落的老弱妇孺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当他们回来时,看到的只是满目疮痍的老营废墟,同时还有那依稀能辨认出坑杀痕迹的万人坑。

那一夜,这些草原上的汉子哭嚎了整个晚上,一边哭一边用手扒土,挖出了已经开始腐烂的妻儿尸体。

王昌龄看着面前那些跪在地上,不住地用头磕地,甚至于血流满面的各部领,心里也有些于心不忍,而这时候王海宾已是开了口。

“告诉你们手下的士兵,准备出。”王海宾的目光扫视着地下那些抬起头来的各部领,渤海各部算是彻底废了,原本各部加起来总有五六十万的人口,如今连番大战之后,只怕也就剩下五六万人最多,其他不是死,就是逃。

现在也差不多是彻底收服这些剩下的人了,王海宾心里清楚,要是不答应这些已经处于情绪失控边缘的蛮子,只怕兵变就在眼前,虽然他们并不怕,可是这三万多的各部精锐骑兵,怎么说也是一股不差的战力,不该就这样随随便便浪费掉。

“副都护大人会为你们做主的。”王昌龄这时也应和着王海宾的话,这一次他和王海宾身上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也是时候回大营去禀报了。

“多谢大人。”各部领们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他们看来只要报仇有望,让他们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

三日后,将挖出来的尸体火化后,各部残存的草原汉子们骑上马向着乐浪大营方向而去,沿途上遇到的所有村庄,都被他们屠杀殆尽,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对于那些被泄愤杀掉的新罗人,王昌龄和王海宾也只当没看见,毕竟渤海各部是被唐军给杀惨了,剩下的人这般报复也是情有可原,那些死掉的新罗人只能怪他们自己命不好。



当王昌龄和王海宾挥军而还的时候,熊津城内,李保也是得了确切的消息,知道渤海军团被沈锦乾彻底击溃,虽说出征的三万大军里,死伤近万,可对他来说这点损失唐军还承受得起,至少避免了腹背受敌的可能。

这一次唐王府的外藩众将和一众关陇旧族也都无话可说,皆是承认了沈锦乾的地位,就连李保再次提出要和沈锦乾联姻之事,也再没有人跳出来反对。



半月之后,朝鲜行省东线,郭虎禅的大军终于从乐浪大营倾巢而出,汇合了王昌龄和王海宾带回来的三万五千人之后,手头上一共合计十四万大军朝熊津城而去。

已经是春末,不过朝鲜行省境内的农田却一片荒凉和死寂,能逃的都已逃往了熊津一线的方向,逃不走的则化作了那些草原士兵的刀下之鬼。

郭子仪骑着马,看着那队闯入一处偏僻的村落里,将剩下的人全部杀死的女真蛮子,虽然心里不大喜欢,可也只是在边上淡漠地看着,这不过是那些女真蛮子在泄愤报复,他们的妻儿老全都死在了唐军的屠刀下。

“告诉你们的人,动作快点。”郭子仪朝身边一名并没有参与屠杀的女真蛮子说道,副都护大人让这些蛮子充作先锋军,虽然是给他们报仇的机会,可也不能让他们因为泄愤而误了事情。

那名被郭子仪喊住的女真蛮子原本是个贵族,所以会说一口汉话,不过现在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军官罢了,他和身边剩下的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普通族人不同,他除了报仇之外,还有自己的理想。

“是,大人。”给自己取名叫郭真的女真蛮子朝郭子仪应声道,然后策马而去,向着远处的村庄而去。

“这一路上,他们杀了怕不下五百人了吧。”郭子仪身后,郭怀恩策马上前道,他们这一百人受命节制千人的蛮子骑兵,不过基本上这一路过来,他们都没有出过手,那些原本驻守各城镇的唐军已经全部撤走了,沿途遇到的抵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六百多人,算是刚才的那些。”郭子仪回头答道,他知道郭怀恩虽然祖上是铁勒人出身,算起来也是草原人的后裔,不过郭怀恩显然比他更不喜欢这些女真蛮子。

“不知道等到了熊津城时,他们是个什么样子。”郭怀恩在一旁冷笑着,他可不相信这些女真蛮子到了熊津城的城墙前,会悍不畏死地向城墙冲锋。

不多时那些女真骑兵回来了,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身血,脸上的神情暴戾,不过郭怀恩却仍是瞪眼骂道,“还不去洗干净,今天晚上到不了地儿,每人十鞭子。”

郭怀恩喊了一嗓子后,那些本来脸上还满是杀气的女真骑兵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四散奔向不远处的河,跳下水去把自己给洗了个干净。

郭子仪笑而不语,郭怀恩脾气暴躁是不假,不过手上的功夫硬的很,那些女真蛮子里号称勇士的,一个个都被他揍过,没几个能在他手里走上十合。

草原人向来敬畏强者,那些女真蛮子也不例外,所以郭怀恩虽然时常喝骂他们,可也没人心怀怨恩,反倒是颇为敬畏郭怀恩。

片刻之后,洗干净的女真骑兵便跟上了队伍,继续朝前而去,他们是先锋军,一路上逢山开路,遇河搭桥,乃是份内的事情,所以郭子仪虽然放任他们去泄愤杀死沿途所见的新罗人,但也不会让他们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事情。

夜色里,燃起的篝火旁,郭子仪盘腿而坐,他虽然只是个百夫长,可是手下还有一千女真骑兵,算起来也是一股不的战力,在战场上也足以扭转局势,所以郭子仪想得自然更多。

像他这样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渴望建功立业的时候,所以即便郭子仪少年老成,此时也不禁多了些想法。

“若是从此处行军。”郭子仪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在地上用树枝划着泥土,却是勾勒出了大致的行军路线和熊津城一线的地形。

郭怀恩在边上看着,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之色,他没想到郭子仪居然把整张行军地图都给印在了脑子里,此时在那泥土上画出来的,好像没差上多少。

“就这么一路过去,只怕也不会有多少功劳。”郭怀恩主动凑了过去,他脾气暴躁,又正年轻,被郭子仪的自言自语给撩拨起来以后,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怎么看?”郭子仪手里的树枝忽地画了一条线,猛地绕到了熊津城一线靠近海岸的一处港口,接着看向了郭怀恩。

“好主意,咱们专挑港口下手,烧光李保老贼的船队,看他怎么打这一仗。”郭怀恩眼前一亮,唐军退守熊津一线,重兵云集,可他们的辎重大部分都是靠从海上运输,全靠瀛洲提供的军械粮食度日,一旦把他们沿海的那些港口给端了,只怕唐军的后勤会很快陷入困境。

听到郭怀恩的话,郭子仪也是笑了起来,他可是想了很久这事情,眼下他们大军尚在半途,唐军虽然如临大敌一般放弃了路上的全部城镇,可是他相信唐军此时应该还没有注意自家海岸线上的港口安全,只要能够出其不意,他们这一队人马还是能够重创唐军的港口的。



郭子仪所部后方百里,帝**队大营,帅帐之内,灯火通明,王昌龄,李林甫,王海宾,薛猛,苏文焕等人都是齐聚一堂。

“你们自己看吧。”郭虎禅将手里缇骑司从熊津城内送来的密报给了身旁的李林甫,这是杜老大派人日夜兼程送来的情报,可以说是让他大为心动。

李林甫自从刚才就一直很好奇缇骑司在熊津城内究竟刺探到了什么重要情报,竟然让郭虎禅有那般大为意动的表情,此时他接过之后,只是略微扫过几眼之后,他脸上神情也自变了。

薛猛几人都凑到了李林甫身边,接着传阅起那份情报来,接着几人都是露出了同样的神情,谁也没想到缇骑司居然搞到了唐军在熊津一线沿海的军用港口,那里可都是堆积军用物资以及停泊大船的地方。

“李保这老狗,仗还没打,就想着跑了。”薛猛自语着说道,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而他身边苏文焕也是一样,不过他的话就更难听一些,“这老狗缩头乌龟当习惯了,真不知道他这是造得哪门子反。”

“这几处港口,同时分兵奔袭,你们商议一下人选。”郭虎禅看向了帐中众人,缇骑司在熊津城刺探到的这份唐军港口分布图,对他来说可是极为有用。

郭虎禅虽然想要在朝鲜行省全歼唐军,可是对他来说,没有海军的他很难阻止李保从海上退守瀛洲,到时候就算他收复朝鲜行省,却还要跨海进攻瀛洲,根本称不上什么完胜。

一听说要分兵奔袭,薛猛,苏文焕,王海宾三人立刻眼睛亮了起来,看着那五处唐军水师停泊舰队的军港,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后,彼此间已是达成了同盟,反正他们三人各占一处,剩下的两处分给别人。

郭虎禅抬头看了一眼薛猛,苏文焕和王海宾三人,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也不会在这事情上反对,毕竟这奔袭唐军的港口,确实需要他们这样的猛将才能办到,唐军在熊津一线囤有重兵,斥候必然极多,所以奔袭唐军港口必然只能是股精锐出击,人数多了必然会被李保现他们的意图,到时候只怕会弄巧成拙。

“行了,你们三个自己商量,只是剩下两处需得给我把人选好了。”郭虎禅未等薛猛他们开口,已自说道,他这番话顿时叫薛猛他们欢喜起来。

“大人,军中猛将,除了我等三人,前日那郭子仪也算一个,照我看只是奔袭唐军港口,只要不出大岔子,他应该能办到。”苏文焕第一个道,当日郭子仪升为百夫长后,他可是没少找郭子仪‘切磋’,对于郭子仪的武功自然是清楚得很,虽说还不及他和薛猛,不过差得也不多,最重要的是这子满腹韬略,是个将才,他手下那个郭怀恩尽管脾气暴躁了点,武功也稍微差了那么点,不过说起骑兵战术来头头是道,手底下也有两把刷子,他自然是觉得让郭子仪去奔袭其中一处港口,问题不大。

“郭子仪吗?”郭虎禅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对郭子仪表现得太过关心,升他为百夫长,也只是当日两军对抗,他的表现确实当得这赏赐,如今苏文焕提出让郭子仪独当一面,奔袭一处唐军港口,他也是颇为意动,不过郭子仪的资历是个问题,到时候给他一千精锐,只怕那些老兵未必服他。

见郭虎禅没有答复,苏文焕也没有问,薛猛和王海宾更是沉默不语,他们也都明白郭虎禅的顾虑,奔袭唐军港口,必然要用军中那些百战老兵组成的精锐骑兵队,郭子仪不过一个新晋百夫长,只怕难以统御这些骄傲悍勇的百战老兵。

“大人,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看着郭虎禅有些犹豫,李林甫在边上却是轻声道,那郭子仪他虽然没见过,可是他清楚苏文焕的为人,若非真的猛将,以苏文焕之Xing格,绝不会向郭虎禅推举。

李林甫这时说话,也是赌一把,唐军五处港口,若不出意外,薛猛,苏文焕,王海宾这三路必然马到功成,即便剩下两路失败,也无碍大局,顶多是让李保有逃跑的机会罢了,倒不如卖个好给那郭子仪,那郭子仪若是成事,日后必然会感激他此时之举,到时候他也算是结好一员猛将。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郭虎禅看向了李林甫,口中自语着,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倒是我拘泥了,那就看看这郭子仪到底是不是非常之人。”

“还有一个呢?”郭虎禅说笑间,却是看向了苏文焕他们,一共五处港口,如今已有四将,还剩下一处。

“我看来校尉便可。”又是李林甫,只不过他举荐的对象成了郭虎禅身后的来洛,他可是清楚这位越侯府的世子身份,虽说未必以后能够继承越侯的爵位,但那位来姐在蓟县时对自家大人的情意,他就能断定来洛日后前途必然远大,这时候不卖好于他,更待何时。

李林甫这一开口,苏文焕几人也都是露出了颇为赞同的神情,来洛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这几年跟在郭虎禅身边当亲兵,后来又当过一阵百夫长,直到现在的校尉,也算是军中一员骁勇善战的将领,只不过来洛在郭虎禅身边当亲军,上战场的机会不多,才让他们忽略了。

“你去如何?”郭虎禅转头看向了身后侍立的来洛,笑着问道,如今的来洛可是身高八尺的壮汉,不再是当年初见时的腼腆少年,Xing子也自变得坚毅沉稳,没有年轻人的毛躁。

“末将求之不得。”来洛虽然心里高兴,可脸上仍是一脸平静,只是大声应道。

“好,如此人选已经定下,你们连夜挑选精锐,趁夜出,苏文焕你自带两队人马先去找郭子仪,然后再分兵出。”郭虎禅站了起来,朝帐中已有任务在身的四将说道,唐军的港口他志在必得,只要断了李保的海上退路,唐军也只是瓮中之鳖,任他揉搓罢了。

待苏文焕他们四人退出帐后,李林甫方自到了郭虎禅面前道,“殿下,可还记得李千户差人送回来的那封密报。”

“当然记得,可是那沈锦乾之事?”郭虎禅看着脸色有些慎重的李林甫,却是有些奇怪地问道。

“殿下,李千户提到过,当初是吴侯府在江南有所察觉,才在瀛洲找到沈锦乾,这里面的关节不得不叫人防着点。”李林甫心翼翼地说道,他倒不是怀疑吴侯府有鬼,他是担心江南那里会出岔子,虽说这不关他们这边战场的事情,可是他作为一个谋士,现了问题若是不说出来,却是叫他难受得很。

“你是担心李保在江南有暗手。”郭虎禅的眉头一凛,很快便明白了李林甫的话中隐意,只怕他担心的是帝国海军。

“唐军的水师,在帝国海军面前就是过家家的玩意,李保这老贼,岂会不考虑帝国海军的存在,他这般有恃无恐,只怕是其中有鬼。”李林甫见郭虎禅会意,胆子也不由壮了几分,直接道。

“你说得虽有道理,可是江南距离朝鲜行省,何止万里之遥,就算李保有暗手,只要我们毁了唐军的港口,我也保他没有动的机会。”郭虎禅的目光沉静,朝李林甫说道,他不希望出现那种最坏的情况。

第一百三十一章 燕王

第一百三十一章燕王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江南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扬州郊外,郭元佑除去坟头的杂草,年少的脸庞上有着和年龄不符合的沉稳。

抬起头,郭元佑看向了长安方向的天空,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意,那个愚蠢的兄长,他以为帝**队会服从他,他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殿下,我们该走了。”有着青色石碑的坟茔边,穿着蓝衣的壮实汉子恭敬地朝面前的少年说道。

郭元佑,当今皇帝郭元佐的胞弟,很的时候曾被文皇帝称为麒麟儿的天才,不过他却是文皇帝跟一个最卑微的宫女所生,所以即便他的才能远过他的兄长郭元佐,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长安城。

“娘亲,我走了。”郭元佑朝手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向了自己母亲坟茔前的墓碑,拜道。

因为时候过早表现出来的聪慧,郭元佑失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在七岁的时候被皇后韦氏收养,也是那时候他的名字变成了现在的元佑。

对于已经死去的韦氏,这个名义上的母后,郭元佑没有半点的感恩之情,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死在这个狠毒的女人手里,同样对于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他也同样憎恨。

郭元佑离开长安已经有六年,虽然中间也曾经回过几次,但是每次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就如同他憎恨自己的皇帝兄长,郭元佐也同样讨厌这个出身卑贱的兄弟。

跟在郭元佑身后,蓝衣汉子招呼上了另外几名同伴,自家这位殿下,亲生母亲只是一个最卑微的宫女,要不是一次偶然文皇帝喝了大补的鹿血后燥热难忍,而当时太监只能在附近寻到这个平时只是浆洗衣服的宫女,恐怕也不会有殿下。

让蓝衣汉子和几个同伴死心塌地的跟随郭元佑的,并不只是郭元佑的才能,也不只是郭元佑对他们的恩情,而是郭元佑从不在他们面前避讳自己的出身,而是把他们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官道上,郭元佑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朝扬州城而去,他这个王爷,只怕全天下没几个人还记得,他还记得自己六年前离开长安时,父亲文皇帝脸上的失望表情。

虽然那时他只不过十余岁,可他心中清楚,父亲文皇帝心中未尝没有立他为太子的念头,只是母亲的死,让他知道如果他当时继续留在长安城,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淹死在宫中的水井内,于是他离开了长安城,只带了几个从服侍自己的老太监。

这一走就是六年,如今他已是个身高七尺的英武少年,在扬州城里,很多人都喊他六郎,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并不多。

“六郎回来了。”扬州城门口,看到起码回来的郭元佑,几个守城的士兵都是笑着打招呼道。

“嗯,回来了。”郭元佑脸上一笑,少年温润如玉的笑容让四周的人如沐春风。

不多时,郭元佑带着手下回到了自家的宅子,不算的宅子并不奢繁,相反和郭元佑的身份比较起来,几乎称得上是寒酸了。

宅子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身高六尺,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看人时,好像总有种Yin沉沉的感觉。

“殿下。”看到郭元佑带着蓝衣汉子回来,那男人行了一礼,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尖锐,不似一般男子嗓音那般浑厚。

“坐着说话。”郭元佑看着一脸风尘仆仆的男人,招呼着他道,脸上仍是少年的欢快神情。

“殿下,长安出大事了。”那男人没想到都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眼前这位殿下还能当什么事都没生过一样。

“出了什么大事,你,如今还有比李唐余孽造反更大的事情吗?”郭元佑看着父亲文皇帝当年在宫里培养的心腹太监此时的急迫神情,却是笑着反问道。

郭元佑心怀大志,不过却从不在人前显露,因为他永远忘不了母亲会死,只是因为父亲文皇帝的一句麒麟儿之语罢了,他若要好好活着,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殿下,平阳王…”男人有些急,他和几个同僚一直都认为眼前这位殿下才是该继承皇位的那个人,即便是先帝当年临终前,也不无改立这位殿下为太子的念头,只是终究到最后没有付诸实施罢了。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郭元佑比郭元佐更适合当皇帝,尤其是这几年朝局动荡,国势不宁,更让他们生出了些想法,尤其是郭元佐纵欲无度,又没有子嗣,看其气色虽然靠着那些虎狼之药保身,可又能挺过几年。

“平阳王是个好人。”郭元佑打断了面前的男人,对于那位几十年来一直都人畜无害的平阳王,他心里自然清楚这位平阳王只怕也跟自己一样,一直都在掩饰着自己的真面目,不过他可不想在男人面前暴露自己,所以直接道。

男人苦笑,平阳王是个好人,这种话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而他面前这位殿下显然不会是个傻子,只不过这位殿下仍旧不信任他们罢了。

“殿下,请恕老奴无礼,斗胆说一句,皇上纵欲无度,如今全靠虎狼之药,只怕用不了几年?”男人说的已经是大不敬的诛心之言,不过郭元佑仍是没什么反应。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的。”郭元佑摇着头说道,只是他心里却不如他的表情那般冷静,自己那个愚蠢的兄长是什么德Xing他最清楚不过,人虽不笨,可是却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更重要的是不懂得节制自己的**,说难听点就是无女不欢,对于帝国来说,这样的人来当皇帝简直就是灾难。

只不过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足,所以郭元佑打断了面前的男人,他知道这些当年对父亲文皇帝忠心耿耿的心腹太监,并不是一群只有愚忠的人,他们中某些人的才能,他们的眼光,不会比内阁里那些宰相差多少,只不过他仍是不愿意在他们面前透露自己的底细,长安那趟浑水他现在还摸不起。

男人有些失望,但还是朝郭元佑一礼后道,“老奴知道殿下不放心老奴等人,不过老奴可以对天誓,我等是真心希望殿下能回长安。”说完,却是离开了。

郭元佑并没有出言挽留,只是等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才自言自语道,“回长安,那可是天下瞩目的地方,我若回去,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要多上无数的仇敌,最大的那个还是未央宫里那个。”

有着和年纪并不相符和的智慧的郭元佑,并不是普通人,他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现在的他依然需要继续等待。

“殿下,既然连平阳王皇上都可以拉拢?”蓝衣汉子听着郭元佑的自言自语,最后终究是忍不住问道。

“平阳王今年多少岁,而且膝下无子,更何况如今瀛洲反了,我那位皇兄就算拉拢平阳王,平阳王又能从借到多少势。”郭元佑一脸平静地说道,他憎恨郭元佐这个兄长,同时也更了解这个兄长。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样继续在扬州等下去。”蓝衣汉子有些着急地说道,“卫王和齐王可都是去了北庭都护府,如今帝国北方军队都在他们手中,要是他们联手…”

“卫王叔虽然是个英雄,而且比起其他几位王叔更适合坐未央宫里那张位子,不过齐王叔是个多疑的人。”对于自己那四位叔叔,郭元佑的认识显然要比郭元佐这个当皇帝的兄长要深刻得多。

“说实话,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倒是希望卫王叔来当这个皇帝,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可能Xing不大。”郭元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脸上则是有了些玩味的神情。

郭虎禅这个名字对于郭元佑来说并不陌生,毕竟这几年里要说谁的风头最劲,那一定是这个郭虎禅,尤其是如今帝国北方,可都是这个帝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副都护一手撑着帝**威。

比起其他人,郭元佑总是对郭虎禅有种莫名的忌惮,他始终相信这个如同彗星般崛起的宗室子弟,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殿下可是说那郭虎禅?”蓝衣汉子看着自家殿下脸上露出的神情,也不由皱了皱眉头,前段日子可是闹过传言,有说那郭虎禅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后人,后来听说长安城里也闹了这传言,虽然最后说是李唐余孽的Yin谋,想要陷害这位用兵如神的帝国名将,不过蓝衣汉子心里也有几分疑惑。

“不错,就是这个人,我对他很感兴趣,那个传言你应该也听过。”郭元佑笑着说道,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却藏着危险的锋芒。

“他究竟是不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后人,我也很好奇。”郭元佑的声音里有几分冷意,他和那个愚蠢的兄长不同,他更在意郭虎禅手握实际兵权的事实,比起卫王,齐王,这个在前线带兵的郭虎禅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不过郭元佑并不会因此而去提醒他那个兄长,现在的他对于江南的局势更感兴趣些。

说起来在江南,关于郭虎禅的那个传言虽然已经在明面上给压了下去,可是暗地里却似乎仍有人在传播这个消息,这是让郭元佑提高警惕的根本原因。

天下四大都护府,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金陵都护府,安南都护府,当然如果连拱卫帝都,并无都护府之名的长安都护府也算进去,那就是五大都护府。

四大都护府里,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向来都是排第第二,随便任一个就抵得上金陵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加起来的实力。

帝国当年开江南时,金陵都护府也强盛过一时,但到了后来,江南子弟虽然骁勇善战,不过多是参与西征,最后建制被并入安西都护府,而到了他父亲文皇帝手里时,金陵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就更加衰弱。

相反倒是一直专心于开辟海上通往欧洲航道的帝国海军在江南成为了强势的存在,甚至于直接架空掉了安南都护府,而出于制衡枢密院,文皇帝实际上默认了帝国海军控制安南都护府的事实,甚至于还支持帝国海军渗透金陵都护府,和枢密院分庭抗礼。

郭元佑六年前离开长安,前往江南,主要还是因为帝国海军,他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争夺皇位的念头,想得更多的只是自保,只是后来随着世事变化,他心中也生出了些野心,他这几年看似只是闲散的过日子,可是暗地里认识的海军将领和军官也不少。

当年他父亲文皇帝若是再多活几年,未必不能让帝国海军并入枢密院,到时候以权术谋之,逐步控制整个帝国的军队。

眼下金陵都护府里,帝国海军的力量已然不弱,郭元佑有时也会生出些疯狂的念头来,比如如果他能控制帝国海军,也许可以以江南为根基,北上逆取天下。

这念头是如此疯狂,以至于郭元佑心中总是不停地压制这个疯狂的念头,不让自己在人前表现出来,现在的他只是个闲散的王爷,而他那个愚蠢的兄长无论如何也是皇帝,而且同样在打帝国海军的主意,他若是动作稍大,就有可能给自己招来祸患。



金陵城内,金陵都护府内,一圈将领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金陵都护府并没有大都护,枢密院似乎算是默认帝国海军在金陵都护府的渗透,上一任大都护老去后,始终不设新的大都护,只剩下四位副都护互相钳制。

不过即便帝国海军和枢密院矛盾再大,如今朝鲜行省正在生的战争,依然让金陵都护府里的帝国将领们非常关注,而程务挺这个太尉也是给了北庭都护府明令,但凡是关于朝鲜行省的军保,都送一份去金陵都护府。

如今那巨大的沙盘上,便是朝鲜行省和瀛洲的模型,虽说不能上战场,可是进行军旗推演对于那些将领们来说起码能过过嘴瘾。

“郭副都护,用兵确实有一套。”因为朝鲜行省距离江南过于遥远,虽然可以通过海路运送军报,但是需要的时间不会比从朝鲜行省送到长安快上多少,此时金陵都护府的帝国将领们也只是根据三个月前的军报,模拟了郭虎禅击败渤海叛军的一连串战役。

虽然郭虎禅因为这两年的彪炳战绩,而被称作当世第一名将,可这不过是那些说书先生们编排出来的,市井民喜欢凑个热闹,可是帝,尤其是像金陵都护府这里的帝国将领们多半都是心里不大服气,不过那些详细的军报和此前军中参军记录的各种作战资料,让他们在沙盘上重现了郭虎禅所打的胜仗之后,也多是开始承认郭虎禅的用兵之能。

扬州城外的港口里,帝国海军的第一舰队全部停驻在了港口里,随舰队一起的还有近百艘的商船队伍,作为雄霸海上的帝国海军,虽然完全控制了南洋的航线,但是一旦驶过印度洋,没有沿途港口支撑的帝国海军便威力大减。

一艘白色的大船上,余诗雨依靠着船舷,看着前方依稀能看清轮廓的扬州城,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此次前往东罗马帝国,可是足足耗费了她一年多的时间,不过相比起自己在海外的那些见闻,这区区的光Yin流逝也变得微不足道。

作为海上少有的女商人,余诗雨并不像她的名字那样柔弱,相反在海上跑的江南豪商里,她向来是最顶尖的那几个之除了越侯府的那位大姐来薇以外,她是唯一的女子。

“大姐,这回到了扬州,我看燕王那里大姐你是躲不过了。”余诗雨身后,一个满脸花白虬髯的老人笑着说道,自家姐虽然是女中豪杰,在海上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可终究是个女娃娃,女娃娃怎么也是得嫁人的,更何况如今大姐的年纪也都不了,再拖下去可不是个头。

“老叔,你又胡说八道了。”余诗雨有些恼怒地看向身旁的老家人,不过心里却是想到了那张少年老成的面孔,一年多不见,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了。

夕阳下,靠岸的商船开始卸货,从扬州城里闻讯而来的苦力们几乎把码头给挤满了,江南虽然不像关中,河东等地人口密集,但是却也不差多少,再加上扬州城繁华,不少没了地的农民都是进城沦为雇工和苦力,不过却也使得扬州城的港口异常达。

从船上下来,余诗雨已是换了一套仕女服,这一趟获利丰厚,不过照例还是要先去见燕王,如果不是燕王,只怕当年她父亲留给她的几艘海船早已烂得沉进海里,哪有今日数十艘大船的浩荡规模。

燕王自然便是隐居在扬州城的郭元佑,只不过他这封号并没有多少人记得,再加上他到扬州之后,几乎是当起了隐士,所以除了寥寥几人之外,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当然也没人知道海上有名的女龙王只是帮他赚钱罢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人放火

第一百三十二章杀人放火

咸湿的海风里,郭子仪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朝鲜行省的荒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半个月前,当苏文焕带着两千军中铁骑出现在他面前,将副都护大人亲手写的军令给他时,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知道苏文焕分给他的可一千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

郭子仪尽管比同龄青年要沉稳得多,可还是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怀,当日拜领军命后,就带着手下一百本部兵马和一千铁骑汇合后,直接杀往了所要征伐的港口所在。

唐军在熊津一线修建的港口不下十个,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仍是朝鲜行省原有的几个港口,因为这些港口够大够深,足以容纳唐军的水师停泊。

作为海上的退路关键,这些港口自然是有精锐的唐军把守,同时熊津正面一线各处要地皆有重兵把守,同时用于侦察的斥候也是几乎把整个战线都给笼罩了起来。

郭子仪所要奔袭的港口距离熊津城,有百里距离,在五处港口里排在最末第二,他为了万无一失,却是特意从朝鲜行省的西北部贴着海岸线过来,所花的时间要长一些,不过他却觉得值得。

在Yin暗的林子里钻了十来天,如今骤然出现在空旷的滩涂地上,帝国的士兵们都是有些眼前一亮,胸怀舒畅的感觉。

郭子仪计算了一下日子,当日苏文焕跟他约定,半个月后五路人马同时动,不论如何在五日内都要强攻各自港口得手,他如今光赶路就用完了半个月的时间,再加上他现在距离港口还有一日的距离,全军也需要修整,真正留给他作战的时间绝不会过三天。

滩涂地靠林一侧,帝国的士兵们下了马匹后,都是赶紧给马匹喂养精料,因为郭子仪选择了这种稳妥的隐蔽行军方式,所以他们出时带的补给不少。

选了处干净的地方,郭子仪和军中的百夫长以及一批参军聚在一起,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他们这次乃是五路奔袭,以他们现在的状态,用最快的度动进攻,也要在两天后,毕竟半个月的山地行军,即便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也已经极为疲惫。

摊开的地图上,标注出了港口和周围的大略地形,郭子仪手指着上面的港口位置道,“按照熊津地方旧志,这处港口可以同时容纳大船三十,中船只过百,按照海军惯例,可置海府,驻屯兵力约在两校上下。”

朝鲜行省虽然穷困,但是其林木铁矿却是储量丰富,所以一直以来,朝鲜行省除了农业以外,最为达的便是伐木和矿业,来自北方的帝国商人们利用海船将大批的木料铁矿运回莱州,登州各地贩卖,获利丰厚。

因此熊津等地的港口数十年下来,造得规模也是不,郭子仪他们所要奔袭的港口,按照帝国海军对于港口的驻扎标准,可以设置海府,驻扎两千至三千人用来保证港口的安全,不过这是帝国海军对于南洋各国还要实行威慑之故,所以才配备此等规模的重兵。

考虑到港口对唐军的重要Xing,郭子仪宁可多计算唐军人数,以免到时候失算。

在场的百夫长和参军里不乏细柳营出身的军官,虽然枢密院和帝国海军不和,甚至于双方彼此明争暗斗不停,导致各都护府将士和海军将士互相敌视,但是在细柳营里他们仍是要了解帝国海军的军制等情况,以便有一天能够用上。

“若以军力算,唐军在港口最多驻扎三千人,不过这个数字不太准确。”郭怀恩沉声说道,他虽然脾气暴躁,可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要不然也不会被郭子仪提拔为自己的副手。

“朝鲜行省穷困而且缺粮,就算李保老贼钱粮再多,也不可能在一个港口驻扎三千精兵,我估摸着一千五百人左右就顶天了。”郭怀恩朝郭子仪说出了自己的推算,而周围一圈军官都是点了点头。

“那就将敌军兵力定为两千。”郭子仪做出了决断,缇骑司送回大营的消息并不详细,尤其对于港口的唐军驻扎情况几乎根本没有提到,不过他也不能再苛求什么,毕竟缇骑司不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缇骑司,他们能摸清楚这五处港口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们此次,当以焚烧唐军船只为主。”郭子仪沉声说道,这一次他们随军携带的箭矢武器并不多,骑枪被舍弃,备用的横刀也被舍弃,除了一张角弓,一壶箭,一柄横刀外,剩下的就是粮秣和硫磺等引火之物。

郭子仪召集众人名为商议军略,实际上是他自忖资历较浅,指挥那一千老兵,直接下令的话怕是有人会不服,索Xing借着商议之名下达命令,不过他现自己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军官对于他没有多少抵触,对于他的命令大多没有异议。

“那么,我等先去唐军港口侦察一番,张军侯留守。”郭子仪下完命令之后,然后从坐着的石块上站起来,朝几个跟自己一起去查探唐军港口地形的百夫长说道。

为将者,若不识地理,怎堪带兵,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和卫国公李靖讨论兵法军学时说的话,因此帝**队里,不提十夫长这样的低级军官,但凡是队正以上的军官都必须能明辨地理,至于到了百夫长以上,将领每战必亲临前线侦察地形也差不多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一天后,黎明的天空下,黑暗里,郭子仪和身边几人下了马,远远眺望着靠海的港口城市,这时天边已经依稀有了亮光,他们的视线里,港口里停泊的船只轮廓已经可以看个分明。

静谧的港湾里几乎停满了船只,而这时候港口的码头上,已经忙碌了起来,数百个靠卖苦力为生的力夫,如同蚂蚁般从露天的货场,将各种各样的货物搬上船只。

郭子仪皱起了眉头,唐军这处港口,显然规模不,看那边上的军营里帐篷数目,两千人只多不少,再加上紧挨着港口的镇,人数着实不少。

“看起来李保老贼是打算跑了。”郭子仪自言自语道,那些力夫在码头上搬运货物不停,他不用想也知道那必然是唐军从朝鲜行省各处搜刮来的财货物资。

“啧啧,那么多货物就堆那里,这要是放把火,可得有多大。”郭子仪身后,一名跟出来的参军口中喃喃自语道。

“放火,对,咱们到时候就放火烧了这些货物。”郭子仪听到那名参军的自语后,心里念头一动,已经明白这一仗该怎么打了。

“大人说得不错,一把火烧下去,只怕这整个港口都要大乱,咱们等唐军出来救火,才狠狠给他们一下。”一个百夫长面露狠色道,他是斥候出身,对于这种事情最是精通不过,那港口边上挨着的镇多是木头房子,而且都是大片大片的连成,到时候不但要在码头和货场放火,连那镇子一了,只怕不用他们怎么出手,就先自把那些唐军跟新罗人都烧死了。

几句话间,郭子仪的脑子里念头清晰了起来,他看向了身旁那个斥候出身的百夫长道,“我们一共十七人,我留十人给你,可有把握大军到后,把这港口和镇全点了。”

“大人放心,就这地方,五人足矣。”那百夫长一脸自信地答道,要说去摸唐军的营地还有些困难,可如果只是那岗哨形同虚设的货场和根本没什么防备的镇,他一个人都能一路放火把整个镇子跟港口全点了。



冲天的火光里,到处都是哭喊奔逃的人群,苏文焕挥刀劈斩,将几个冲上前来的唐军骑兵连人带马都斩成两段。

苏文焕带兵奔袭的港口,距离熊津城只有六十里距离,在五处港口里可以危险的,一旦奔袭港口不成,熊津城外的唐军大营的援军骑兵半天就能杀到,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处港口驻扎的唐军并不多。

苏文焕是郭虎禅手上的第一猛将,倒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比薛猛和王海宾都厉害,而是他的用兵也和他的Xing子一样,剽悍如火,勇猛无敌。

和郭子仪分兵之后,苏文焕却是装作全军前锋,到了熊津城一线唐军正面,耀武扬威,连日搦战,杀了几个不长眼的敢出营应战的瀛洲武士,却是让熊津城里一阵紧张,都以为郭虎禅大军不日即道,严令各地守军加强戒备。

结果十来天下来,什么动静都没有,反倒是让前线防御的唐军疑神疑鬼,精神不济,而苏文焕在十五日约定的时间一到,就直接连夜强袭正面的唐军守兵。

当夜,苏文焕亲自带兵直突敌营,一千铁骑马踏连营处放火冲杀,将那唐军营地杀得一片狼藉,接着便扬长而去。

唐军将领怎么也没想到,那伙如同恶鬼般勇猛难敌的汉军铁骑在踏翻他们的营盘从容而退后,一个转折却是直接朝熊津城方向疾行而去,不过一日间就杀到了港口。

港口的守军不多,只有五百人,不过囤积的货物和停泊的船只不少,对于苏文焕来说,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那五百唐军开始还以为奔袭而来的苏文焕全军是熊津城里来的队伍,毕竟这些日子熊津城里不时有车队到达。

当时天色昏暗,苏文焕带兵冲到那些唐军的眼皮底前,才让那些唐军看清楚了他们的旗号,结果自是被苏文焕带着手下骑兵一段冲锋,就给杀了个丢盔弃甲,血流成河。

杀人放火,苏文焕手下那些老兵干起来自是轻车熟路,尤其是那港口的守军被他们一个照面冲杀溃败,整个港口接下来对他们来说就是个脱光了衣服的娘们,他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当港口的货场里燃起冲天大火时,港口里停泊的船只都是慌慌忙忙地起锚,想要逃出港口,可这时苏文焕手下那些下马的士兵,已是爬上了靠岸的船只,开始引起火来。

拥挤的港口里,那些大船本就转向不便,再加上一窝蜂地起锚朝外去,自是撞在了一起,而这时那些被点着的船则是一头撞在了边上的船只,接着火借风势,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不到短短半个时辰,整个港口都被苏文焕带兵烧了,就连那些船只也在火光中连成了一片,只有停泊在最外面的海船才侥幸逃出了几艘。

本来到了这当空,苏文焕已经可以带兵撤离,不过却料不到当天晚上正有一队唐军精锐护送一批货物前往码头,当港口里火光冲天而起时,带队的唐军将领便立刻舍了护送的货物,全军狂奔冲向港口,赶到时正遇上放完火后全军掉头而走的苏文焕,于是两方立刻绞杀在了一起。

“大人,不可恋战。”苏文焕身后,一名亲兵看到自家大人把一名偷袭的唐军骑兵腰斩后,却是连忙和身边同伴一拥而上,护住了苏文焕,接着嘶吼着道。

正杀得起劲的苏文焕冷不防听到耳边这声大吼,脑子也清醒了些,抬头看时,只见自己带来的一千骑兵在身后火光照亮的昏暗里,跟那些拦路的唐军混战在一起,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情形。

“给我吹哨,全军往西突围。”苏文焕翻身上马,朝身边的亲兵大声道,这种混战都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他带来的都是军中好不容易攒下的百战老兵,不能白白地浪费在这里。

黑暗的夜空里,尖锐的铁哨声响了起来,长短的呜咽声里,本来还在酣战的帝国骑兵全都是在军官的喝声里脱离战斗,朝着西面突围杀去。

对战的唐军虽然也是唐军中的精锐,可是遇上一心要走的苏文焕和他手下的帝国骑兵,却是毫无阻挡之力,不过片刻间就被苏文焕给杀穿了出去。

“大人,咱们要追吗?”唐军主将身边,一名亲兵看着昏暗的光线里,如同黑潮般迅远去的汉军铁骑,却是忍不住问道。

“追你老娘,还不重新整兵。”看着身周给冲得七零八散后聚起来的士兵,高行虎朝那问话的亲兵劈头盖脸地问道,他今天算是倒了血霉,好端端地遇上了来偷袭港口的帝国铁骑,就刚刚那阵,他已经先摆好了弓弩手和步阵,可还是叫人杀成了混战的局面,不用想那伙骑兵肯定是郭虎禅那个杀神手下的精锐。

总之高行虎没胆子去追击苏文焕他们,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去港口,看看能抢出多少东西算多少东西,犯不着跟自己的Xing命过不去。



漆黑的夜色里,杨挺带着四个同僚,溜进了几乎没有防备的镇,这种挨着港口的镇,除了一些有船出海打鱼的渔家外,大部分都是靠出卖劳力在港口码头做工的人家,自然是穷得很,造的房子多是木头搭的棚屋。

街道上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是偶尔有几条野狗跑过,那些野狗看到街上的陌生人,本来要喊,可是被杨挺几人拿眼一瞪,这些野狗都是夹着尾巴逃开了。

这几天都在镇外观察镇子地形的杨挺很快到了镇子东侧,今天晚上刮的是西风,东边这一点着,大风一卷,就立刻卷着往西面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整个镇子都给烧起来。

“心些,晚上风大,点了就走,别到时候自己给自己放的火烧死,那可就笑话大了。”临散前,杨挺朝四个同僚说道,接着人就闪进了黑暗的街道了。

片刻之后,在港口外一座林子里等候消息的郭子仪看到了黑暗中的镇里忽地亮起了一个红点,他的目光一凛,知道那个百夫长杨挺动手了。

随着镇里冒起的火光短短的时间内就连成了一片,郭子仪身后,一千余士兵全都翻身上了马匹,等着郭子仪出击的命令。

镇的大火很快就照亮了天空,而这时就在港口边上的唐军营地里本来暗沉沉的军营里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接着便是人马嘈杂的声音响起。

当唐军营地里奔出火龙般的队伍,朝已经火势连成一片的镇奔去的时候,郭子仪终于挥动了马鞭,刹那间铁流奔涌。

地狱般的火海里,到处是奔逃哭喊的人,随处可见在大火里翻滚挣扎的人影,赶出大营来救火的唐军刚到镇,却听到了身后响起的惊呼声,前面的唐军转过头,接着就愣住了,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营地里冒起了冲天的火柱。

这时隆隆的马蹄声伴随着震动的大地在他们耳畔响了起来,那些唐军士兵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因为他们这时看到了镇外不远处在昏暗的光线里跃出的黑色骑兵,他们如同横贯大地的铁流朝他们奔涌而来。

气势已衰,斗志已灭。直面郭子仪亲率三百骑冲锋的镇内唐军未战就自行崩溃了,他们扔掉了手里原本用来救火的水桶散奔逃。

郭子仪没有追杀那些四散奔逃的唐军,而是以最快的度越过了已经燃烧了半个镇的镇子,冲进了港口码头,这时货场里已经被杨挺带人点着了火势,而港口内一些乖觉的船只已经在抛锚启航,现在郭子仪要做的就是留下大部分的船只,将它们付之一炬。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暴露(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暴露

熊津城内,唐王府里,李保的脸上表情Yin沉得近乎恐怖,立在台阶下的一众将领谋士个个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喘口大气,一连三天之内,五处港口全部被帝**队袭击,水师大半用来运输的船只都被焚毁,还有大批的物资损失,让他们扼守朝鲜行省的把握大为降低。

沈锦乾站在一侧,半声不吭,虽然李保平时看上去显得颇为礼贤下士,很有气度,但是随着相处时间越长,他发现李保是那种真正的枭雄人物,那种看似随和的表面不过是种伪装罢了,实际上李保骨子里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全部拉下去斩了。”李保看了一眼几个从港口里逃回来的将领,一脸冰冷地说道,帝**队奔袭港口必然是出动了最精锐的骑兵部队,五处港口失陷,可以说是非战之罪,但是他绝不能容忍这些人狼狈地逃回来。

“王爷,饶命啊”跪在地上的那三个将领都是连忙猛地磕头求饶起来,可是李保手下的玄甲卫士却是不容分说地架起了三人,好似老鹰捉鸡仔那样从中庭拖了出去。

“如今我军海路已断,郭虎禅大军杀到,想要活命,就要杀出条活路来。”李保目光锐利地扫过了立在台阶下的一众将领,声音里带着杀意,“接下来的战场上,谁若是贪生怕死,就休怪本王无情,不但立杀无赦,全族亦诛。”

听着李保低沉的Yin森声音,几乎每个人心头都升起了一股寒意,俱都是大声喝道,“王爷放心,我等必然死战不退,绝不会让王爷失望。”

吼声如雷,气势十足,李保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而去,只是临走时叫上了沈锦乾和原义,柴达三人。

沈锦乾跟在李保身后,心里猜测着李保的用意,只不过他没走多少,就见前面的李保停了下来,四人就站在庭院中央,四周都有黑衣的玄甲卫士把守。

“五处港口全部被袭,每一处都是我们的主要港口,若说没有细作泄密,郭虎禅何以这般准确地拿下我们的港口。”李保的声音低沉,当他转过身时,已是满面杀气。

就在沈锦乾察觉到不对劲时,他身旁的柴达和原义这时闪电般出手,两人一起擒住了他的臂膀,瞬息间他的两条胳膊就被死死地拧住了。

“子秀,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李保看着被擒拿下的沈锦乾,摇着头说道,目光里有些惋惜,沈锦乾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才,可是却偏偏不能为他所用。

“王爷,您这是何意?”沈锦乾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惧,抬起头一脸不忿地朝李保说道。

“五处港口一个不落,全都被拿下,如果你不是Jian细,谁是Jian细?”原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掐紧了沈锦乾的左肩关节,冷声道,“我劝你还是老实把城中的缇骑司细作都给供出来,不要自讨苦吃。”

“你诬陷我。”沈锦乾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但他仍旧是怒目瞪着原义喝道。

“是不是诬陷你,很快就能见分晓。”原义冷声道,只是脸上有几分得意,“你府上那几个所谓幕僚,只怕如今和你一样成了阶下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锦乾的心沉了下去,但他仍是怒声道,脸上丝毫看不出半分心虚。

“还嘴硬。”柴达早就不满沈锦乾多时,此时见沈锦乾被他们制住,仍旧一副桀骜的样子,顿时大怒,说话间一拳打在了沈锦乾的肋骨上。

闷哼一声,沈锦乾的身体一下子弯了下去,可是他却死死撑着,只是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盯着面孔狰狞的柴达。

“贼骨头。”柴达看到沈锦乾那种看着自己就好像是看着一条野狗般的目光,眼里一下红了,骂声间又是几拳打在了沈锦乾胸腹上。

“够了。”看着沈锦乾嘴角溢出的鲜血,李保冷声阻止了柴达,“把他打死了,如何问话?”

“子秀,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城里缇骑司的据点在哪里?”李保走到了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沈锦乾面前,轻声问道。

“王爷,我不知道什么缇骑司。”沈锦乾看着李保,仍是沉声道,没有半点慌色,这时他的心已静了下来,脑海里回闪过了自己这一辈子,他至今一事无成,唯一能做的大事也就是骗过了眼前的李保,而没到最后时刻,他绝不会承认。

李保看着面前已经被柴达的拳头打得看不清楚面孔的沈锦乾,不由摇起了头,然后朝柴达吩咐道,“把他押下去,等把那些缇骑司的老鼠都抓到了,再拿他一起问话。”

李保说完,转身径自去了,再也没有多看一眼沈锦乾,柴达狞笑着拎起了沈锦乾,拍着他的脸道,“小子,放心,你死不了,我会慢慢玩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呸。”一直低着头的沈锦乾,猛地抬起了头,一口血沫唾在了柴达的脸上,接着右膝狠狠地顶在了柴达的下Yin处,随着清脆的声响,柴达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竟然是昏死了过去。

一边的原义也是呆了,他没想到刚才还如同死狗一般的沈锦乾竟然会突然爆发出那么可怕的力量,瞬息间就把柴达给废了,他可是听见柴达那被踢爆的下Yin处发出的声音。

“你这个贼骨头。”原义一掌拍在沈锦乾的脖子上,把他给打倒在地,然后朝那几个赶到的玄甲卫士道,“快送柴将军去就医。”

地上,沈锦乾被几个玄甲卫士死死地按住,然后拿绳索狠狠地捆了起来,可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却露出了笑意,他从小就是不肯吃亏的Xing子,柴达那个狗杂碎敢打他,他就废了他的老2,叫他这辈子当不了男人。

“把他带走。”原义Yin沉着脸说道,然后朝那几个玄甲卫士吩咐道,好端端的柴达这个大将就被这个小子偷袭废掉,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王爷交代,他几乎可以想象到王爷知道这件事后暴跳如雷的样子。



沈锦乾的府邸里,遍地尸体,两个缇骑司的百户,浑身是血,身上的衣服翻卷开来,露出了里面可见白骨的血Rou,两人只剩下一口气硬撑着,但是面对前方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唐军士兵,仍是屹立不倒。

“你们这群狗咋种,来啊”一名百户如同疯狂的野兽一样,嘶哑着喉咙喊道,千户大人已经安全地离开了,他们就是死在这里也不打紧,他们杀掉的唐军早就够本。

“这群狗咋种是属乌龟的,我呸。”另一名百户也是嘶哑着喉咙骂道,吐出了喉头的逆血,握刀的手依然很稳。

“拿下他们。”唐军的军官脸色难看地喝道,本以为会很轻松的抓捕,到最后竟然变得损失惨重,不过区区五个汉军的细作,就格毙了他手下的二十七名精锐武士,同时还伤了数十人,这样的战力简直恐怖。

随着唐军的军官怒吼,十几个正面对着两名百户的唐军士兵,挺着手中的长刀气势汹汹地扑了上去。

一个滑步,挥刀格开当面砍来的数把长刀后,第一名百户猛地让开,身后那名百户手中的横刀闪电般横削,一抹刀光闪过,三名唐军士兵的喉咙口鲜艳的血线浮现,随着喷涌的鲜血,三具尸体仰天倒下。

第一名百户绕步间,和身后同伴两人背贴背地靠在了一起,手中的刀指着那些色厉内荏的唐军士兵,脸上带着不屑,他们两人在一起共事已经有十三年,当年一起入选缇骑司的同伴,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今日能并肩作战,死在一起倒也是桩快事。

“大人,抓活的只怕…”唐军军官身边,有亲兵压低了声音,眼前这两个汉军细作,根本就没打算活下来,两人刀术凶猛凌厉,互相配合精湛,而且毫不顾惜自己的Xing命,想要将两人生擒难如登天。

“弓箭手。”唐军的军官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狠声道,既然抓不到活口,那就没必要再损失手下的士兵。

“拼了。”那两名缇骑司百户是何等人,听得那躲在士兵后面的唐军军官的喝声,却是同时骂道,然后各自转身扑向了面前那些不敢上前的唐军士兵。

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还敢这般目中无人地向自己扑杀而来的汉军细作,那唐军军官也是忍不住心生惧意,这些帝**人的斗志委实太可怕。

漫天的羽箭落下,瞬息间穿透了两名缇骑司百户的身体,在这不到二十步的距离里,唐军的弓箭手准确地用手中的弓箭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只不过短短几息间,两名缇骑司百户身上Cha满了箭矢,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样,这时那名唐军军官才回过神来,让手下的弓箭手停止射击。

这时遍布尸体的庭院里鸦雀无声,那两名缇骑司百户身上,腿上虽然Cha满了箭矢,不下数十箭,但是两人却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手中的横刀拄在地上,没有倒下。

唐军军官走到了两名缇骑司百户面前,就在这时那两名缇骑司百户却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怒目而瞪,骇得他大惊失色,仓惶地退后,而这时那两名缇骑司百户才仰天倒下,一脸怒容。

唐军军官连退数步,才惊魂初定般站定,看着倒毙在地上的两名缇骑司百户,让手下的士兵上前割下两人头颅,他才放下心来。

庭院内的唐军士兵没有一个人有胜利后的喜悦,大部分人心里都好似被什么压住一样,压迫得他们有种窒息的感觉,那些汉军细作毫无疑问是帝国的军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死战不休,这种恐怖的斗志让他们赶到恐惧。

熊津城内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大批的唐军士兵沿街挨家挨户的搜查,而这个时候,李秀行已自躲入了一户靠近沈锦乾府邸的人家家中。

李秀行满面Yin沉,他没想到李保动作居然这般快,才得到港口被袭的消息,就立刻怀疑到了沈锦乾的头上,然后毫无征兆地把沈锦乾给抓了起来。

“还了那老狗。”李秀行咬着牙自语道,他应该想到,李保这种人天Xing多疑,五处港口被袭,必然会怀疑身边的人,而沈锦乾这个外人绝对会排在第一位。

看着在那里自言自语的陌生人,躲在房屋一角的新罗一家五口都是瑟瑟发抖,不敢吭声,只有一家之主的男人悄悄地往门边靠,想要逃出去。

“你这个蠢货。”冰冷的新罗语声响起,李秀行已经拦在了那个新罗男人面前,脸上带着残忍的神情,他现在的心情很差,忠勇的手下为了掩护他逃离,现在只怕已经死在了那些唐军手上,他想要发泄,而眼前这个蠢货却还要激怒他。

“不要杀…”新罗男人看着面前一身血衣的陌生人那双野兽般的瞳孔,吓得一下子呆了,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李秀行忽地反转刀柄,猛地砸在了他的脸上,敲下了他满嘴的牙齿。

新罗男人疼的在地上蜷曲身子打滚,而这时他的儿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像头愤怒的野狗一样喊叫着扑向了李秀行,听到那难听的喊声,李秀行眼中凶光闪动,手中的横刀挥舞间,一刀将那新罗少年砍倒在地,接着大步间将其他几人也全都是当场杀死。

听到墙垣外响起的呼喝声,李秀行一脚踢开了那最后扑着抓住自己腿脚的新罗男人尸体走了出去,看着庭院里那口土井,他咬了咬牙,直接跳了下去。

只是一会儿,一队唐军士兵就撞开外面的大门闯了进来,看着那屋里的一地尸首,那些唐军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然后大声喝骂间离开了,却不曾注意到那口土井。

‘哗’,随着水声,李秀行从水面下抬起了头,他看着足有丈余高的土井口,凝神静听了一会儿,确认唐军已经离开,才慢慢撑着井壁攀爬了上去,他现在担心的是杜老大那里,唐军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看起来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只怕李保会下狠手,杀光城里他认为一切有嫌疑的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暴露(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暴露(下)

看着远处熊熊燃起的冲天大火,杜老大带着手下的缇骑司探子消失在了Yin影中的街道里。

熊津城内,随着唐军士兵挨家挨户地大肆搜查,整座城市都乱了起来,那些百姓都是惊恐地看着踢开门闯进来的唐军士兵,缩在一边不敢动弹。

唐军中的瀛洲士兵很快就失去了军纪,在军官的带领下开始明目张胆地抢劫财物,甚至于侵犯闯入人家的女子。

唐王府内,对于手下玄甲卫士的禀报,李保不置可否,瀛洲士兵的德Xing,他一向很清楚,只不过原来他还打算以朝鲜行省为根基,所以才极力约束瀛洲士兵的军纪,但是现在郭虎禅步步紧逼,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朝鲜行省,他自然不会再去管那些新罗人的死活。

“传本王命令,凡有嫌疑者,各将可便宜行事。”李保的命令已经等同于鼓励手下士兵在城中为所欲为。

原义在边上不一言,不过目光却是有些诧异,这道命令一下,只怕熊津城用不了几日就会变成*人间地狱,那些瀛洲士兵被压抑得太久,此时骤然放松军纪,只怕不等他们泄完了,很难再压住他们。

“王爷打算死守熊津城吗?”等那传令的玄甲卫士离开后,原义看着左近无人,方才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放纵瀛洲士兵,便是放弃了朝鲜行省,不过如今五个港口被帝**队付之一炬,想要全军撤回瀛洲,却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来重新征集船只。

“郭虎禅不是易于之辈,本王一着不慎,却是满盘皆输,如今也只有壮士断腕,行险一搏了。”李保看着原义,沉声说道,温大睿迟迟未归,想到长安那几个老家伙的厉害,他心中也清楚,只怕温大睿多半是凶多吉少,他身边谋士里也就原义还算可堪大用。

“既然如此,王爷当早做准备,熊津城乃是坚城,只要粮草充裕,守城得法,那郭虎禅再厉害,也难以攻下。”原义应声道,接着犹豫了一下后道,“熊津城内的普通百姓若是留在城内,只怕是些祸患,不如全数驱逐出城,到时看那郭虎禅如何处置。”

看着说出如此狠毒主意的原义,李保笑了起来,只因原义所想和他不谋而合,不过他并不觉得把城中的新罗人都驱逐出城能给郭虎禅带来什么麻烦,郭虎禅杀神之名,早已传遍北境,那些新罗人如何敢去郭虎禅那里找死,就算去了,只怕以郭虎禅Xing情,也是全部当作叛逆一起杀了,免得坏了己方军势。

“你说得虽然不错,不过郭虎禅可不是什么心怀仁慈之人,他不会管那些新罗人的死活。”李保朝原义说道,这件事情上他自有主意。

原义拜领了李保的命令后,离开了唐王府,十几万大军要走海路撤回瀛洲,在如今的情况下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牺牲一些人拖住郭虎禅和他的虎狼之师。



熊津城外百里,帝**大营,随着后续的辎重队伍逐渐抵达,郭虎禅的中军开始驻扎下来,加固营垒。

郭虎禅向来喜欢把自己的后方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尤其是他现在挥军近千里,虽说军力强于唐军,可是后勤辎重是他软肋,他绝不会给李保任何机会。

熊津城唐军布防一线,几处重镇里的唐军随着开始不断出现的帝**铁骑,也开始紧张了起来,此时沿海港口被帝**铁骑奔袭摧毁的消息已经隐隐传出了些消息,虽然不甚详细,但是也足以叫那些普通唐军士兵有所联想。

从马上下来,郭子仪看着前方用石头垒成的方城,和身边的参军一起画起了这处城池的图形,唐军的坚壁清野做得很彻底,熊津方圆数百里的村落和人口都被他们全部撤了个干净,粮食全数带走,没剩下一颗,就连那些水井里也投了毒。

大军深入敌境,不能因地就粮,是件危险的事情,因为后勤辎重一旦被拉长,必然会出现后方防线上的漏洞,若是粮秣出现问题,便是再精锐的强兵也难以为继,不过郭子仪他们暂时不用考虑这个问题,郭虎禅的中军虽然行军度不快,但是却护着辎重队将大批的粮秣运到了,在入冬前他们不需要为粮秣是否充足担忧。

不过附近多处水源被唐军投毒,却是件颇为叫人头疼的事情,郭子仪自从奔袭港口之后,就被郭虎禅擢升为校尉,成了真正的千夫长,更被调入前锋军中。

“城墙高两丈,依山而建,若是强攻,怕是伤亡不”郭子仪身边,那负责绘图的参军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眉头拧得很紧。

郭子仪没有说话,这一次他们前锋军近万人马再加上三万渤海仆从军,副都护大人给的任务就是扫清熊津城前唐军布防的重镇,一个不留地全部歼灭。

“我看此城不过两三里周长,唐军驻守的兵力不会过两千,到时来一次夜袭,或许能一鼓而破。”郭子仪看着那绘图完毕的参军,方才说道,他知道自己从一介新军什长升到现在统领一千百战精锐老兵的校尉,全是副都护大人的提拔,所以他内心里十分渴望能够在战场上立下大功,来证明副都护大人并没有看错他。

听着郭子仪沉稳的声音,那名参军和其他一起的几名斥候都是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尤其是那名参军更是接口道,“大人说得不错,此城虽然依山而建,可是北面城墙靠着山林,唐军疏于防守,正适合斥候营建功。”

郭子仪带着手下回到了自己那一千人马的临时驻地,说是临时驻地,可是却戒备森严,营地搭建在背风靠近水源的地方周视野开阔,随时可以现敌踪。

前锋军里,除了郭子仪外,其他的帝国校尉们也是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们盘腿坐在篝火边,看着用泥土揉出的大体城郭和沙盘,考虑着如何拿下这些城池。



Yin暗潮湿的水牢里,沈锦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泡烂了,他的手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着,几乎难以动弹。

沈锦乾知道自己这一回恐怕是难逃一死,不过他并不害怕,每个人都会死,只不过有些人一辈子碌碌无为,老死病榻,有些人死得轰轰烈烈,像个英雄。

沈锦乾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英雄,可是他并不后悔自己做的选择,他只可惜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彻底瞒过李保,不然的话他必能立下大功。

低沉的脚步声在水牢外响了起来,打断了沈锦乾的思绪,抬起头看着那扇被拉开的门,沈锦乾的眼睛眯紧了,长时间处于黑暗的水牢里,让他不太适应突然出现的亮光。

“把门打开,把他带走。”粗糙得如同刮刀一般难听的声音响起,两名狱卒打开了水牢的大门,下去解开了沈锦乾手脚上的铁索,将他给架出了水牢。

“关了三天,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你很厉害。”先前说话的牢头看着被带出来的沈锦乾虽然面无血色,脸孔就好像死人一样苍白虚弱,但是精神却并不显得萎靡不顿,不由冷笑着说道,“柴大人等着你,不知道你接下来挺不挺得住。”

“走。”牢头说完后,却是招呼着两名狱卒带着沈锦乾往用刑室去了。

点着油灯的刑室内,柴达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里,扭曲的脸孔上充满狰狞,沈锦乾那次反扑踢碎了他的下Yin,虽然捡了条命回来,可是现在的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当沈锦乾被两个狱卒架着拖进来的时候,柴达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握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直跳,不过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当沈锦乾看到他的时候,居然咧开嘴朝他笑了起来,那种讥讽和蔑视的笑容让他的理智在瞬间被冲垮。

柴达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抓起了边上桌子上布满倒钩的长鞭,就朝沈锦乾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啪啪’,随着空荡荡的刑室内响起的刺耳鞭声,沈锦乾身上被水泡透的衣服瞬间撕裂开来,露出了里面被倒钩撕扯开的翻卷血Rou。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沈锦乾昏死过去,紧咬牙关却仍旧出的痛苦呻吟让柴达脸上露出了几分快意,就在他要继续挥动手中的鞭子时,边上的牢头却是忽地阻止了他。

“大人,您这几鞭子要是再抽下去,只怕犯人挺不住,他要死死了,您可就没得玩了。”牢头在边上劝道,然后开始弄起边上桌上摆着的刑具,“这里每一样都比鞭子更会让犯人感到痛苦,大人尽可以慢慢尽心。”

柴达手中的鞭子放了下来,他朝浑身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沈锦乾冷声道,“贼骨头,我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是不是真那么硬。”

说话间,柴达坐了下来,而那两名架着沈锦乾的狱卒则是把他给绑在用刑的木架上,将手脚的镣铐连上后,方才走到一边。

沈锦乾的头低垂着,身体上的痛楚如同潮水般一波*地侵袭着他的意志,不过他还是咬牙挺了下来,让自己昂起头看着对面的柴达和那些面孔可憎的狱卒。

“这是烙铁,烧红之后,是很好的刑具。”牢头为柴达介绍着各种刑具,同时观察着沈锦乾脸上的表情,他是受王爷亲命来审理这个犯人,若是毫无所得,必然受到王爷怪罪。

冒着青蓝色火焰的火炉上,几把烙铁放上去,开始慢慢被烤红了,柴达看着那些各自壳自的烙铁,朝被绑住的沈锦乾骂道,“贼骨头,再不招,我给你脸上烫个贱字。”

牢头很有耐心地等着几把烙铁烧红,他不时翻动着,一边观察沈锦乾的表情,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沈锦乾看着那些烧红的烙铁,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这种桀骜的姿态也激起了他的怒意,他在瀛洲时用刑的犯人里,十个里有九个他还未用刑,就已经给吓得溃不成军,问什么招什么,便是剩下的一个也多是色厉内荏之辈,只一用刑就立刻招了,他还没见过像沈锦乾这样无视于他的犯人。

“把他的嘴堵上,免得等会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牢头拿起桌子上一块布条,浸了水后让狱卒塞进了沈锦乾的嘴里,接着朝柴达道,“大人想用那把烙铁。”

“给他额头上烫个贱字。”柴达狞笑着,挑了一把烙铁让那牢头用刑。

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刺痛了沈锦乾的眼睛,那一刹那间沈锦乾几乎动摇了自己的信念,可这时候那烧红的烙铁已自被牢头按在了他的额头上,皮Rou瞬间被烤得焦灼的刺鼻气味冲入了沈锦乾的鼻子,随之而来的是额头上那种仿佛要炸裂开来的剧烈痛楚。

看着被绑着的沈锦乾如同扭动的水蛇一样剧烈地挣扎起来,脸上那种痛苦的神情看得柴达大笑了起来,“贼骨头,招不招,说出你的那些同党下落。”

沈锦乾的脸因为痛楚而沁出的汗水,这时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就连神智也不太清楚了,不过这时冰冷的凉水泼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涣散的意志又重新恢复了过来。

“我劝你还是老实地回答大人的问话,免得再受皮Rou之苦。”牢头看着面前微微抬起头的沈锦乾,却是声音低沉说道。

“说你母亲亲的洞。”沈锦乾的声音虽然微弱,可是在寂静的刑堂里依旧清晰可闻,不但柴达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就连那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牢头也怒了。

暴躁的柴达第一个跳了起来,拿起边上桌子上不知名的锤子一样的刑具就要朝沈锦乾身上砸去,却被牢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大人,你这一下下去,犯人可活不了,正遂了这厮寻死的念头。”

柴达被一个牢头给拿住手腕,初时还有些愤怒,可听了那牢头的话,脸上神情却又缓和了下来,因为那牢头说得没错,就这样把沈锦乾给杀了,实在太便宜他了。

柴达再次坐了回去,看那牢头打算怎么炮制他,那牢头将桌上的刑具都给拿掉了,只剩下几把刀,他看着被绑着的沈锦乾道,“阁下果然是个汉子,只是不知道把下面那话儿去了以后,阁下还是不是个铁汉。”

牢头一边说道,一边Yin恻恻地笑了起来,也不管边上的柴达被提及痛脚而变得脸色难看,抄起一把刀,就朝那两个狱卒道,“去把他裤子扒了。”

沈锦乾终于勃然色变,他没有想到这个牢头居然会用如此无耻的手段来对他,他就是死也不愿意受这种折辱。

“等等。”就在那两名狱卒要动手的时候,沈锦乾终于开口了,当他说话的时候,那牢头脸上露出了笑意,这犯人骨头再硬又怎么样,他终究是个男人,而且越是他这样的英雄好汉就越在意。

“怎么,肯招了吗?”牢头放下了手中的刀,脸上带着得胜般的笑容。

柴达虽然不忿,可是他也记得王爷说过,审问之时,他得听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不准随便坏了他的事情。

“我招。”沈锦乾咬了咬牙,朝那牢头道,他在水牢被关押了三日,也不得其他消息,刚才那柴达要他招出其他同党,想来李秀行和缇骑司的人并没有被他们抓住,如今应该已经躲到安全的地方,就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也无妨。

“说吧。”牢头让边上的狱卒展开了白纸,然后拿起笔朝沈锦乾道,而柴达则是冷哼一声,别过了头,他没想到沈锦乾硬撑了那么久,居然被那牢头几句话就给骇得全招了,心中大为不满,只是想着等沈锦乾全招完之后,再好好折磨他。

牢头一边记录,一边也是面露骇然之色,没想到沈锦乾身边那个跟他联系的是帝国缇骑司的千户,而且还是在长安城内名声不的蝮蛇公子李秀行,那可是现任缇骑司外廷指挥使李业嗣的儿子,卫国公李靖之后,没想到这样的大人物会亲自来熊津。

沈锦乾说得不快,足足有半个时辰,那牢头才全部把内容给记录下来,这时就连那柴达也是因为李秀行的身份而变了脸色。

“你们不会以为就我一人是内应吧?”看着牢头把那写好的口供收起,柴达目露凶光时,沈锦乾却是忽地说道。

“还有谁?”这时的牢头已经相信沈锦乾是彻底招了,当即不由问道。

“别以为我是傻子,我现在若是说出来,我安有命在。”沈锦乾说话间,已是看向了柴达,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想怎样?”牢头愣了愣,随即道,沈锦乾说的的东西委实有些惊人,叫他不得不慎重起见,竟是没考虑过沈锦乾是不是在诓骗他。

“我要见王爷,那些内应的名字,我只会告诉王爷。”沈锦乾朝那牢头说道,御坂翼这个瀛洲人,他不了解,也不清楚李秀行是否将其策反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只有扯上这个唐王府里外藩将领中的第一人,再不济也能打击唐军的士气。

“你这贼骨头,还想见王爷。”柴达没想到沈锦乾居然还想着活命,不由骂道。

“柴大人,此事王爷自会定夺。”因为兹事体大,牢头不敢让柴达意气用事,却是朝怒的柴达道,然后让两名狱卒把沈锦乾押回了普通牢房,接着朝柴达道,“柴大人,不如你我一起向王爷禀报此事。”

牢头名为相请,实际上却是不容柴达拒绝,柴达也知道是这牢头怕自己留下会对沈锦乾不利,只是冷着脸道,“把供纸拿来。”

接过供纸,柴达方自转身而去,而牢头也自是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两人在王府的书房里见到了李保,柴达将手中的供纸递给了李保,其他话倒是没有多说,他清楚自家王爷的本事,他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到最后只怕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李保看着那份供纸,一页一页地看完后,虽然心里因为李秀行的身份而有些吃惊,但脸上却是毫无变化,只是将其交给了身旁的原义,“你去办事。”

“是,王爷。”原义低低应了一声,将供纸收好之后,便退出了书房。

“他只招了这些吗?”等原义离开后,李保才看向牢头问道。

“王爷,他还说内应不止他一人,只是要见到王爷,他才愿意说出是哪些人。”牢头答道,脸上的神情始终谨慎。

“那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李保朝牢头问道,同时目光扫过了一边的柴达。

“王爷,沈锦乾狡猾至极,那内应之语只怕是他的离间之计。”柴达咬了咬牙,终究不甘心让沈锦乾有活命的机会,却是抢在牢头前面说道。

“王爷,柴大人说的固然有道理,不过属下觉得王爷可以见一见,看看那沈锦乾会说出些什么来?”牢头待柴达说完后,才在李保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看起来你是相信他说的了,本王这里还有Jian细。”李保看着沉稳的牢头,脸上笑了起来,然后做出了决断,“听你的,见一见本王也没什么损失。”

“王爷英明。”牢头不失时机地恭维道,他身边的柴达虽然不太乐意,但也是一同道。



还算干净的牢房里,沈锦乾看着打开的牢门后出现的李保,脸上露出几分喜色,“王爷。”

李保看着浑身褴褛,脸色苍白如死人的沈锦乾,却是无法和以前那个英气勃的青年联系起来,再想到原义已经证实的那份供纸上的内容,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子秀你当初又是何苦,若是早点向本王坦白,又哪会受这等皮Rou之苦。”

“王爷,前事不必再提。”沈锦乾苦笑着说道,一脸的感概,却是叫人不疑有他。

“只要王爷愿意给我一条生路,我愿意效忠王爷,为王爷效犬马之劳。”沈锦乾朝李保说道,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子秀,本王一向欣赏你的才能,只要你真心为本王效力,本王仍以国士之礼待你。”李保说道,脸上不见丝毫作伪之色。

“王爷胸怀,人佩服。”沈锦乾抬起头朝李保道,一脸的感激之色。

“王爷,那御坂翼对王爷有仇怨,是以被那李秀行所蛊惑,也做了Jian细。”沈锦乾也不待李保来问,主动说道。

“哦。”李保的眉头皱紧了,心中却是不大相信,因为御坂翼实在没有背叛他的理由,他本是个瀛洲土人,若不是他提拔,哪有今日的地位,可是沈锦乾此时应当不大会骗他。

“王爷,那御坂翼喜欢其亲妹,乃是不为人知的秘密,王爷并不知道,却有纳其妹的意思,因此那御坂翼暗恨在心,生出反意。”沈锦乾看到李保脸上神情,知道他有些怀疑,却是连忙说道。

“还有此事。”李保这时终于信了沈锦乾几分,只因为瀛洲这些年虽然汉化颇深,但是瀛洲本地的倭人天Xing难改,本Xing好yin,尤其是败**常之事也不在少数。

“你先好好养伤。”李保朝沈锦乾说道,然后让人把沈锦乾带到了王府的一处厢房,名为派人照顾,实则和软禁监视无异。

夜晚,王府书房内,看着推门而进的原义,正自看书的李保抬起了头,面色Yin沉地朝原义问道,“情况如何,沈锦乾所说可否属实?”

“御坂翼确实喜欢其亲妹,那沈锦乾恐怕没有说假话。”原义花了不少功夫,威逼利诱才让御坂翼身边的一个心腹亲兵说出了实情,便连忙回来向李保禀报道。

“哼。”李保手中的书被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御坂翼的事情确实是让他大为意外,没想到这个外藩将领中的第一人居然想着出卖自己,妄他还对其颇为提拔。

“王爷不必动怒,既然我等已经知道此獠的真面目,只需将其召进王府,再将其拿下即可。”原义见李保大为愤怒,却是不由在旁道。

“如今也唯有如此了。”李保本来是想让御坂翼带着瀛洲士兵死守熊津城,这个外藩将领中的第一人虽然出身不好,可却是勇猛过人,在瀛洲士兵中颇有威望,本来若是由他镇守熊津城,却是不错的选择,可现在却是不能了。

“将其拿下后先软禁起来,绝不可走漏半点消息。”李保朝原义吩咐道,御坂翼有反心这件事情绝不能泄露出去的话,否则的话对于瀛洲士兵的军心士气是个很大的打击,到时对上气势如虹的帝**队,恐怕连打都不用打,就直接败了。

“是,王爷。”原义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担心,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传出御坂翼是Jian细的话,只怕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生出别的心思来,对于他们来说,这接下来的仗就更加难打了。

被软禁在独立的庭院里,沈锦乾却丝毫不乱,他只是在计算着那御坂翼是否会从李保手里脱身,要是他起兵作乱,不知道唐军会变得如何。

第一百三十五章反骨

第一百三十五章反骨

军营里,御坂翼手持太刀,锋锐的刀尖抵着面前不之客的脖子上,脸上的神情如同野兽般,透着嗜血的气息。

“御坂大人,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这个世上没有缇骑司办不到的事情,包括你那个可怜的妹妹也一样。”李秀行丝毫没有在意御坂翼眼神里那种赤裸的杀意,他说话时呼吸平静得很。

“我凭什么信你。”御坂翼握刀的手很稳,不过对于李秀行的威胁,他最后还是妥协了,他不是瀛洲乡下的那些野人,对于缇骑司的威名,他如雷贯耳。

更何况他自问自己治军颇严,可还是被眼前这个他至今不知道真名的缇骑司探子摸到了自己的帅帐,便是他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这个缇骑司的探子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没有他们缇骑司办不到的事情。

“凭什么信我。”李秀行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依然握着那柄太刀,脸上有几分狐疑的御坂翼,沉声说道,“就凭我叫李秀行。”

御坂翼的眉头皱了起来,李秀行的名字他没什么印象,也不像是帝国有名的大人物,但是就在他要开口反唇相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李秀行的姓氏,还有如今的缇骑司指挥使李业嗣。

“那你要我怎么做?”御坂翼收起了太刀,就如面前的李秀行所说,他不愿意妹妹嫁给李瞒,除了背叛唐王府外别无他路。

“怎么做,带你的人立刻杀到唐王府,拿下李保。”李秀行冷声说道,他既然敢孤身犯险来找御坂翼,自然是不甘只弄出些动静来,这个御坂翼是头野兽,只要善加利用,未尝不能一战成擒,将李保那个老贼活捉,平定大局。

御坂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口出狂言的李秀行,愣住了,接着才怒声道,“王府内且不说玄甲卫士,便是王爷身边那些亲卫就能拿下你我。”

“所以才让你点齐你军中手下,披甲执锐,携带弓弩杀过去。”李秀行朝御坂翼说道,然后冷笑了一声,“你不会以为李保抓了沈锦乾后,就不会怀疑于你,只怕李保已经在想怎么对付你了。”

“你莫要诓我,我和沈锦乾并无甚来往,王爷怎会怀疑于我。”御坂翼朝李秀行怒目而视,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并用来威胁的滋味很不好受。

“李保这样的老贼,你以为他不是个多疑的人?”李秀行用有些可怜的目光朝御坂翼看去,然后口中说道。

御坂翼一时哑口无言,而这时帅帐外忽然响起了亲兵的禀报声,“大人,原军师来了,说是奉王爷之命,请大人去王府议事。”

因为先前曾得了御坂翼的命令,不得他的准许不准进帐,那个禀报的亲兵只是在外面大声说道。

李秀行脸上的嘲讽之色更加重了,然后看向脸上Yin晴不定的御坂翼道,“这可是鸿门宴,不过李保不是项羽。”

御坂翼没有说话,只是手紧紧握着腰里的太刀,脑海中天人交战,要是这个李秀行真地说对了,王爷要除了他,他当如何是好,难不成真地要孤注一掷,听这厮的话,带齐兵马杀到王府去。

“你已经没有时间磨蹭了,那原义是李保手下第二谋士,你去得越晚,只怕他立刻便知道你这里有鬼。”李秀行提醒着有些犹豫难决的御坂翼,丝毫不管他口中的有鬼落在御坂翼耳中便成了指他。

“我且信你一回,你说我如今该如何做?”御坂翼听到李秀行的话,终于不再迟疑,转瞬间便决定背叛李保,说话时满面的杀气。

“召集你手下的心腹亲兵,如今便去见那原义,将他和带来的人全部拿下。”李秀行朝御坂翼说道,而人已走到了军帐边上掀开了帘子,“再不去就怕迟了。”

御坂翼走出了军帐,接着便朝外面守卫的两名心腹亲兵下了命令,当他和李秀行到达中军营的大帐时,他身边已自多了一队心腹亲兵,全都是按照他的吩咐,带上了军中为数不多的强弩。

大帐内,原义心里稍微有些不安,御坂翼来得太慢了,终于他再没有耐心等下去,不过他刚刚站起来,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了,御坂翼大步闯了进来,身后是鱼贯而入的一群披甲士兵,个个手执弓弩,一进账便迅地对准了他们和帐内的众将。

“御坂翼,你这是想造反吗?”原义大喝道,看向御坂翼的目光又惊又怒。

“造反又如何?”御坂翼还敢朝自己叫唤的原义,却是毫不客气地骂道,“我早就想反了,你今日来此,正是送上门来的功劳。”

帐内御坂翼手下的那些将领,看着自家主将和原义这个王爷手下最近最受宠信的军师之间的对话,都是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御坂翼居然造反了,只不过他们没人敢轻举妄动,因为御坂翼手下那些亲兵手里的强弩不是闹着玩的。

原义这时看到了御坂翼身边的李秀行,这个陌生的狰狞青年,他从来没有见过,想来必定是缇骑司的人,他不由怒道,“缇骑司的人,御坂翼,我早就该看出你这个脑后反骨是个卖主求荣的人。”

“卖主求荣,我呸。”御坂翼既然已经反了,自然也是不再顾及什么,直接回骂道,“你今日来此,为的是什么,请我去王府议事,怕是王爷要杀我吧?”

“你休要狡辩,为自己脱罪。”原义大声道,生怕帐内众将信了御坂翼的话,御坂翼在瀛洲士兵中有些名望,他若是蛊惑军心,对于如今的局势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狡辩。”御坂翼冷声笑了起来,然后目光落在原义身后几个悄悄移动的王府侍卫,手指一挥,身后心腹亲兵扣下了手中强弩的悬刀,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十几枚羽箭瞬间将那几人给射倒在地,全都是钉在胸口要害处,立毙当场。

原义没想到御坂翼会突然间下杀手,脸上的神情猛地变了,他知道今日自己只怕凶多吉少,要栽在这里,这时候他看向了御坂翼身边的李秀行,要不是这个缇骑司的探子,只怕御坂翼未必还能想到那么多,就这样输了他实在是不甘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原义不想当个糊涂鬼,却是朝李秀行忽地问道。

“缇骑司千户李秀行。”李秀行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声音很高,足够让帐内的瀛洲将领都听个清楚。

御坂翼手下的将领李,有不少是瀛洲本地豪强出身,虽说一直以来都是唐王府的家臣,可是他们也都清楚缇骑司的一个千户意味着什么,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听到李秀行的名字后,原义吃惊之下,竟然喊破了李秀行的身份。

卫国公李靖,帝国开国时的名将,便是在瀛洲,他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更不用提那些豪强出身的将领,这个时候他们看向李秀行的目光已自变了。

“看起来沈锦乾终究是靠不住。”李秀行朝自觉失言后脸色变得颓然的原义,自语了起来,不过他的话也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是叫帐中那些瀛洲将领俱是变了心思。

看着变得颓废的原义,御坂翼拔刀上前,一刀便将原义刺倒在地,接着当着一众面露惊谔的部将的面前,将原义的脑袋砍了下来。

倭人天Xing崇敬强权的一面在这时体现了出来,那些豪强出身的将领便是自家和唐王府关系匪浅,但是这时候面对强势无比的御坂翼,他们都是选择了服从。

“谁跟你废话。”踢了一脚原义的无头尸体,御坂翼抬头看向了帐中的将领,直接道,“如今帝国大军已经到了,郭虎禅大人用兵如神,咱们那五处港口全都没了,继续给李保这个逆贼卖命,就是自寻死路。”

御坂翼的话让那些瀛洲将领俱是露出了几分赞同之色,他们也自然清楚,五处港口被帝**队摧毁的消息,再加上郭虎禅确实是凶名昭著,便是他们也都深为畏惧。

“如今原义已被我所杀,李保那个逆贼必然把你们当成我的同党,我们如今唯一剩下的活路就是先下手为强,抓住李保这个逆贼献给郭虎禅大人,到时我们不但无罪,还是功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御坂翼朝帐中的将领威逼利诱道,这些手段都是刚才来时李秀行教给他的。

大帐内,那些瀛洲将领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因为御坂翼说得没错,原义被杀,他们就是现在杀了御坂翼,只怕也没用了,以李保这个王爷的狠辣Xing格,他们事后都会死,没有人能活下来。

再想到郭虎禅这个杀神的军势,那些瀛洲将领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李保必然败亡,他们又何必还去给李保卖命,更何况御坂翼说得不错,要是他们现在造反抓了李保献出去,不但可以从郭虎禅这个杀神手下活命不说,说不定还真能成为功臣,享受荣华富贵。

权衡利弊,只是心中一念间的事情,御坂翼话音落下不久,大帐里已自有人高呼起来,“愿意追随大人,诛除逆贼。”

有人开了个头,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不过片刻间,个个将领都是大义凛然地说要跟随御坂翼一起天诛国贼,而李秀行自然也不吝惜做出些口头承诺。

很快整个军营都动了起来,御坂翼也是大胆至极,放走了帐中的将领,让他们各自回营带兵,然后自己则是带着亲军朝王府而去。

李秀行依然跟在了御坂翼身边,这次事情不管成与不成,他都搞乱了熊津城内的局势,只可惜大军未到熊津城下,不然的话此时御坂翼直接带兵杀向城门处,放帝**队入城,自然大局可定,哪里像现在还需行险一搏。

各营瀛洲士兵都被各自的将领军官给带了出来,不过这些将领都是诓骗手下的士兵乃是奉命前往王府,那些瀛洲士兵不知就里,再加上瀛洲士兵虽然军纪不怎么样,可是上下间却是等级分明,俱都是奉命而行。

大街上很快便塞满了御坂翼手下的士兵,全军人马飞快地朝王府而去,至于御坂翼自己则是直接带着手下亲兵骑马朝王府狂奔而去,路上挡路的全被他下令当场杀了。

随着御坂翼带领手下横冲直撞往王府而去,熊津城内变得更加乱了,当李保在书房里得到御坂翼造反,带着手下杀来的消息时,御坂翼已自带兵杀到了王府门口的大街上,而他手下的大队人马也正自飞快地赶来。

“这个咋种。”李保勃然大怒,他没想到那个御坂翼居然真敢造反,而且还是那么干脆利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显然是早有预谋,却全不知道御坂翼只是心一横就反了,根本没什么周密的部署。

王府里,玄甲卫士已自聚集到了内府,因为王府本就是当初熊津都督府的军府所在,再加上朝鲜行省长年不靖,因此熊津都督府本身就是处要塞。

“王爷,不如先走。”李保身边,有人劝道,可是随即被愤怒的李保一巴掌掴倒在地上,“蠢材,本王如果此时走了,大事休矣。”

李保这时终于拿出了他身为枭雄的决断,一面派人去城中其他军营调兵,一面却是亲自带领府中玄甲卫士坚守。

王府门口,御坂翼手下的亲兵撞开了大门,可是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箭雨,顿时七八个人就被射翻在地,御坂翼大怒间,已是喝了起来,“弩手放箭。”

李秀行看着御坂翼手下那些亲兵不要钱地似地拼命扣动悬刀,将手中强弩的箭矢倾泻进王府里,也是大喝道,“逆贼李保,死活不论,凡是取其级或是生擒者,本千户保他当个爵爷,赏万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随着李秀行的呼喝,御坂翼手下那些亲兵个个都是红了眼地朝王府内猛攻,他们被御坂翼选为亲兵,除了一些老兵,也有不少都是父为汉,母为倭的瀛洲汉儿,此时有了弃暗投明建功立业的机会,一个个都是了疯似的。

而这时御坂翼手下那些瀛洲将领中也有人带着士兵赶到了,不过这时候他们已是跟手下的士兵摊牌了,反正他们都已经反了,现在想收手也来不及,不想死的就跟着他们干,同时还拿出了郭虎禅杀神的名头恐吓手下的士兵。

再加上李秀行的重赏,那些赶到的瀛洲将领也彻底失去了理智,赏万金他们不在乎,可是李秀行的赐爵之语却让他们疯狂了,那是帝国真正颁赐的爵位,是他们的家族梦寐以求的地位,以前跟着唐王府,说穿了还是上进无望,如今有此等成为帝国世家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放过。

一波又一波的瀛洲士兵冲向王府,冒着箭雨一层层地推进,占领着王府,那些瀛洲将领更是亲自督战,为了李秀行口中的爵位封赏,他们都已经豁出了Xing命。

李保站在高墙上,看着手下的玄甲卫士在那些不要命的瀛洲士兵疯狂的冲锋下不断有人伤亡,心里如同滴血,他手下真正被他倚为臂膀的精锐便只有玄甲卫士和天策亲军,其中天策亲军乃是李氏子弟为主的骑兵,平时不在他身边,反倒是护卫他左右的玄甲卫士几乎都是他一手挑选提拔的精锐。

如今这十几年里积攒下来的精锐就这样在面前一点点被损耗,李保几乎快被气疯了,任他城府再深,此时也几乎快失去了理智,要不是身边心腹死死地拽住了他,只怕他已经拔刀亲自上阵了。

玄甲卫士虽然伤亡惨重,可是王府里的地形却也限制了御坂翼手下瀛洲士兵的人数优势,他们只能一波*地冲击玄甲卫士把守的院落,没拿下一处院落,他们的伤亡起码是玄甲卫士的五倍。

御坂翼手中挥舞的太刀已经布满了缺口,那些玄甲卫士果然不愧是军中的最强精锐,虽然伤亡近半,但却仍旧牢牢地守着那几处最重要的院落,而他也依然没有看到李保出现。

仗打到这个份上,御坂翼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带着身边的亲兵亲自杀向了前方五十名结阵的玄甲卫士,李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让玄甲卫士死守王府,肯定是派了人去调兵,再拖下去等到天策亲军到了,他就彻底输了。

李秀行看着亲自搏命的御坂翼,眉头皱紧了,李保手下那些王府侍卫的韧Xing乎他的想象,这样下去只怕等李保调来的援军到了,他们也拿不下这王府。

就在李秀行想着是不是要趁唐军援军未到达前,让御坂翼带兵离开,杀出城去时,他忽然看到了城中突然冲天而起的巨大火光和黑色的烟柱,不由一愣,这样的大火来得真是及时,只怕熊津城中会变得更乱。

一定是杜老大,李秀行想到了杜老大和他的人马,这把火肯定是杜老大带人放的,他们一定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便在城里搞起破坏来,仿佛是要印证李秀行的想法一般,很快城中那起火的地方有多了几处,有大有,不过都隔得不远,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军动

第一百三十六章大军动

急促的马蹄声里,街道上的石板被战马的铁蹄踩踏得粉碎,这是一队身着赤甲的重骑兵,人高马大,行进时也丝毫不乱,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地凌乱的尸体。

看到城内忽然起来的大火让队伍的度慢了些,李瞒当即勒住了马缰,朝身后的天策亲军道,“这是叛军在声东击西,不要去管他们,先去王府,救出王爷。”

随着李瞒的大吼声,原本停下来的重骑兵队伍很快再次朝前奔涌了起来,再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指王府。

天策亲军和玄甲卫士都是唐王府的精锐部队,只不过玄甲卫士是李保从瀛洲汉儿中挑选的精锐武士,而天策亲军则以李氏子弟和被迁到瀛洲的关陇世族的子弟为主。

尤其是天策亲军,更是清一色的重骑兵,而军中的中下级军官也多是李氏本家子弟担任,向来不轻易出动,而天策亲军的实际统领也必是日后继承王位的世子。

李瞒向来得到李保的宠爱,自到熊津城之后,李瞒便成了天策亲军的副统领,但是谁都知道,天策亲军不设正统领,李瞒的地位可以说是确定无疑了。

御坂翼作乱,举兵攻打王府,李保第一想到的就是调动天策亲军,只有这支手下最精锐的重骑兵部队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王府,歼灭叛军。

李瞒并没有让李保这个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失望,御坂翼即便搏命亲自上阵,可是还未等他拿下那正面阻挡的玄甲卫士,天策亲军已经杀到了,他手下那些瀛洲士兵多是步卒,再加之王府外的街道宽阔,天策亲军来得又快,几乎是片刻间被重骑兵一个来回碾压冲锋就溃不成军散奔逃了。

“御坂将军,走吧。”李秀行看着双眼通红,挥舞手中太刀的御坂翼,大声吼道,他们已经失去了拿下李保的机会,天策亲军来得太快,即便杜老大和他手下放的火牵制住了城中其他唐军,可是面对李保手下最精锐的重骑兵部队,那些瀛洲士兵连阻挡他们都办不到。

御坂翼脑子清醒了一些,这时候他看着李秀行的目光充满暴戾,他失败了,以李保的为人必然会派人去瀛洲,到时候他的妹妹只怕会受他的牵连。

“现在杀出城,还能赶在李保之前把你妹妹从瀛洲救出来,你要是再磨蹭,只怕就晚了。”李秀行丝毫不在意御坂翼那凶戾的目光,只是自语着说道。

“走。”御坂翼大喝了起来,聚拢了身边的亲兵,朝着王府外杀去,而这时知道援军已到的玄甲卫士也是士气高涨,一下子杀退了那些先前还悍不畏死的叛军士兵。

王府里,李保几乎是咆哮着怒吼,“御坂翼跑了,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把这个叛贼给本王抓回来。”

李保一生的心血几乎全都毁了,天策亲军虽然完好,可是玄甲卫士却打残了,最重要的是他苦心经营的大局不但被颠覆殆尽,只怕连从朝鲜行省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了,尤其是郭虎禅带着大军在旁虎视眈眈,如今其兵锋距离熊津城不到百里,只怕用不了三日,他手下的前锋军就杀到了。

整座熊津城都陷入了混乱中,杜老大带着手下探子,在放火点着了东城之后,汇合在一起,沿路专门袭击那些唐军的股人马,同时到处放火,然后大声叫喊唐军要屠城。

熊津城内的百姓本就人心惶惶,再加上前几日李保放纵瀛洲士兵劫掠Jianyin,此时见得城中起了大火,又到处听得刀金铁喊杀声,全是信了杜老大和他手下探子的话。

城中的地痞流氓最先豁出去了,拿了平时暗藏的刀剑,上街干起了盗匪之事,反正都是要死,倒不如死前痛快一把,运气好的话还能抢些财货逃出城去。

看得城中彻底乱了起来,干起这种事情来轻车熟路的杜老大更是带着手下更是换上了从死去的唐军士兵身上剥下来的衣甲,大声喊起了,“王爷有令,城中新罗人造反,特许屠城三日。”

杜老大他们的举动彻底搅乱了唐军,尤其是那些瀛洲士兵听了之后,更是直接成了无恶不作的暴徒,而他们的暴行则是让城里不甘坐以待毙的新罗人奋起反抗,那些青壮都是拿了所有能拿来当武器的东西,和闯进来的唐军厮杀起来。

御坂翼策马带着手下亲兵往火势最大的东城闯去,他们想要脱身也就只有往那里去了,沿途城中的混乱让李秀行也不由大为惊叹杜老大的手段。



熊津城外,一直潜伏的帝的斥候们看到夜空下城中火光大作,都是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谁也不知道城内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很快半座城市都笼罩在了冲天的火光下,这时候摸近熊津城的帝**斥候们甚至能听到城中传来的厮杀声和兵器碰撞的金铁交鸣声。

“到底是怎么了?”带队的斥候军官心里面充满疑惑,大军尚在数十里外,目前前锋军仍在清除那些沿路的城垒,熊津城内怎么会突然打起来,看声势动静绝对不

就在他狐疑的时候,这时手下已有斥候来报,“大人,城东有人马出城,人数不多,只有百骑不到。”

“走。”斥候军官手下只有十五人,不过个个都是前锋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对方出城人马只有百骑不到,他大可以半道突袭,抓几个活口问话。

夜幕下,帝的斥候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如同一队暗色的蝙蝠般策马悄然靠近了刚刚逃出城来的御坂翼一行人马。

李秀行的样子狼狈得很,他倒是没想到御坂翼为了逃出城,居然带着手下亲兵往东城的火海闯,本来的两百多亲兵到现在只剩下一百不到,刚才就连他都差点葬身火海,真他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扯去身上已经被灼焦的衣服,李秀行看了眼同样须皆黄,身上不少烫伤的御坂翼道,“你不用急,李保一时间绝难想得周到,我们现在立刻去处港口,诈称奉命回瀛洲,你妹妹绝对不会有什么差池。”

李秀行朝御坂翼说道,他现在孤身一人,在见识过御坂翼的疯狂后,他可不想被这个满脑子只有自己妹妹的倭人迁怒。

御坂翼没有说话,只是朝李秀行看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带着手下还幸存的亲兵掉转马头朝还有船舶停靠的一处港口方向而去。

李秀行这时虽然有心离开,不过势单力孤,也只能跟着御坂翼一起去港口,不过只是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开始想起等到了瀛洲之后却是该如何弄乱李保老巢的情势。

只不过行了里许路,李秀行就忽地现有些不对劲,作为缇骑司里的千户,他可不是靠着父荫才当上的,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比起战场上的老兵对于危险有更敏锐的直觉。

几乎是下意识地李秀行猛地伏在了马鞍一侧,就在他趴下的瞬间,强劲的弩箭就猛地将他前方的御坂翼射落在马下。

随着御坂翼的落马,他手下的亲兵都是惊恐地下了马,看着四周黑漆漆的黑夜,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

又是一轮弩箭,李秀行亲眼看到几个护住御坂翼的瀛洲士兵被直接洞穿胸前的盔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这时他已经清楚黑暗中的袭击者多半是帝的精锐斥候队伍,也只有他们才能使用这种威力强悍的重型手弩。

李秀行并没有出声,面对帝的精锐斥候队,他还是等战斗结束后才表明身份比较好,否则的话只怕他还未表明身份,就已经死了。

黑暗中的弩箭不断,虽然只是十来枚一轮,但是准头却相当恐怖,不过片刻间,已经从马背上下来,趴在地上不动的李秀行数了数被射杀的瀛洲士兵,足有二十余人,御坂翼手下的亲兵本来就不满百,如今这诡异莫名的袭击更是让不少人直接逃了,没人敢继续留下来,除了还剩下十几个御坂翼的死忠心腹外,就只有地上的尸体。

马蹄声渐渐在李秀行耳畔响起,他抬起头看到了依稀的月光里,黑色的骑影从夜色里浮现,御坂翼手下的死忠心腹里有人挥刀冲杀,可是却被轻巧地刺杀在马下。

一场一边倒的屠杀,要不是那些黑色的骑影有意留下活口,李秀行可以肯定现在他的视线里不会再有一个活着的瀛洲士兵。

李秀行从地上爬了起来,突然出的声响让一名始终手持重型手弩的帝国斥候朝他射出了箭矢,幸亏李秀行早就有所准备,拉起了地上的一具尸体挡住了那致命的箭矢,同时口中已自高声道,“缇骑司千户李秀行,你们是副都护大人派来的吗?”

李秀行一口地道的长安腔,让对面的帝国斥候们稍微放下了些警惕,不过每个人仍旧是盯着那躲在尸体后面说话的模糊黑影。

“我有紧急军情,城中唐军内讧。”李秀行一边说话一边放开了手里拿来做挡箭牌的尸体,双手高举了起来,示意自己并无不轨之心。

“李大人,得罪了。”派了手下两个士兵将李秀行拿下后,那斥候军官从李秀行身上找到代表其身份的缇骑司令牌后,方才让手下松开李秀行,然后赔罪道,只不过神情间却不见多少歉疚,似乎刚才那样做是理所应当。

李秀行收好自己的令牌,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要是换了他是那名斥候军官,只怕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开人,他会做得更狠些。

“那几个,全都杀了。”斥候军官见有李秀行这个堂堂的缇骑司千户在,而且还对城中唐军内讧的事情颇为清楚,自是不愿意再带上那几个捉了活口的瀛洲士兵。

李秀行没想到那名斥候军官说杀就杀,而那些斥候也是下刀又快又狠,当他刚喊出慢着的时候,那几个瀛洲士兵已自被刀抹了喉咙,摔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脖子下面全是血。

那名斥候军官有些讶异地看着李秀行,确认了李秀行的千户腰牌后,他自然清楚李秀行的身份,蝮蛇公子那可是缇骑司里有名的狠人。

李秀行走到了地上的御坂翼身边,那几个御坂翼的亲兵死也就死了,不过这御坂翼好歹也是今晚唐军内讧,熊津大乱的功臣,若是可以他倒是想救他一命,只不过御坂翼胸腹要害中了三箭,虽然还没断气,可是离死也差不多,绝难救得活。

李秀行叹了口气,蹲下了身,看着口中吐着血沫,拼命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的御坂翼,沉声道,“你放心,你妹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御坂翼拉住李秀行的手落下了,李秀行站了起来,然后朝那斥候军官道,“我们走。”

李秀行是个狠心的人,他又岂会为了一个女人去瀛洲冒险,刚才的话不过是让御坂翼能死得瞑目罢了。

黑暗中,李秀行和帝国的斥候们向着西面的大营方向而去,虽然唐军的内讧随着御坂翼的死而结束,可是熊津城内大乱后的局面不是李保能在短短几天内扫平的,最重要的是御坂翼的叛乱对于唐军的士气打击是无法估算的。

黎明前,骑马赶了一夜路的李秀行回到了帝**的大营,当郭虎禅在帅帐里得到李秀行回来的消息时,也不禁愣了一愣,这些日子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都是唐军坚壁清野,固守城池,尤其是熊津城早就封城多日,即便是李秀行也很难从唐军的封锁下出城。

不过多时,郭虎禅便在帅帐里见到了李秀行,知道了熊津城里生的一切,不禁大为可惜,若是他能事先知道,到时轻兵直进,只怕昨夜已经拿下了熊津城,把唐军赶到了大海边上。

“传我帅令,聚将升帐。”虽然已经失去了最好的良机,但是对于郭虎禅来说,熊津城内的乱局也不是李保短时间内能平定下来,岂能错过这个时机。

不一会儿,苏文焕,王海宾,薛猛等一众将领全都到了帅帐里,当他们看到李秀行这个缇骑司的千户时,全都愣住了,但是随即便猜到了郭虎禅升帐只怕是要开战了。

“你们三人,各领一军,立刻拔营,前往熊津城下猛攻。”郭虎禅简略将熊津城的情况一说,就直接下达了命令,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他向来是得势不饶人,如今唐军只怕仍处于混乱中,正是李保最虚弱的时候。

“是,大人。”薛猛,苏文焕和王海宾三人俱是闻命大喜,高声应道,然后便兴冲冲地离开了帅帐,前往大营调动兵马。

当天空完全亮了之后,动作最快的苏文焕已经带着手下亲兵队伍和一军队伍出了大营,朝熊津城扑去,而薛猛和王海宾也不慢他多少,几乎是前脚后脚。

当三人各领一军出后,郭虎禅亲自带领的中军也开始6续拔营,朝熊津城进了,李秀行跟在郭虎禅身边,他知道这一仗因为自己策动了唐军内讧从而使得郭虎禅提前动了全面进攻,和唐军的胜负就在这几天就能分出了。

“此次若胜,李千户居功至伟。”郭虎禅朝身旁的李秀行笑道,李秀行也算是最早跟随他的老人了,不过至今都声名不显。

“属下不敢当,此番策动唐军内讧,实属侥幸。”李秀行想到之前几天里生的时候,如今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他能活着回来也实在是侥幸,只可惜御坂翼仓促起事,李保手下还有天策亲军这等强兵,才导致功亏一篑,甚至于连自己也都差点赔进去。

“天策亲军。”听到李秀行提到这支终于是露面的唐军精锐,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玄甲卫士,天策亲军,那些李唐余孽倒是能折腾,当年太祖皇帝席卷天下时,长安大战,李世民这个天策上将和他手下的玄甲精骑还不是给杀得片甲不留,如今这玄甲卫士和天策亲军倒不知道有当年李世民所将之兵几分厉害。

“大人,天策亲军俱是重骑兵,以昨夜观之,战力不弱,若是对阵,应当避免和其硬撼。”李秀行朝郭虎禅说道,在他看来天策亲军虽强,但也不过是和羽林军团的重骑兵相当,只不过他们没必要和天策亲军死拼。

“只怕是李保不敢和我硬撼,他那天策亲军,满打满算也不会过五千人,他若敢战,我岂有不应之理,我大汉铁骑,从无避战之理,用兵之道,诡道只是术,以堂堂正正之霸烈军势战而胜之方是帝国之道。”郭虎禅看着李秀行沉声说道,算起来李秀行是卫国公李靖的后人,也是明彻兵法的人,只不过在缇骑司里待久了,不管做什么事,都总喜欢用Yin谋诡计,而忘了兵道的根本在于国力和军力。

以多胜少,以众凌寡,方才是用兵的正道,郭虎禅自问以前数战以少战多,不过是无奈为之,若是可以,他宁愿带着百万铁骑碾压世间任何不服王化汉道之国。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军的选择

第一百三十七章海军的选择

扬州城内,依然是歌舞升平,繁华若昔。

天华楼顶层,郭元佑看着脚下灯火如繁星点点的扬州城,看向了身边一身朴素蓝衣的男子道,“枢密院还是没有动静吗?”

蓝衣男子并未答话,只是目光投向了扬州城外的海府方向,从南洋调回来的主力战舰已经全部集结在长江口的外海,只要枢密院的命令下达,他们随时可以北上平乱。

见蓝衣男子沉默不语,郭元佑笑了起来,接着自语道,“枢密院现在虽然是程务挺当太尉,不过做主的只怕还是薛讷。”

“哼。”蓝衣男子终于冷哼了一声,脸上也露出了颇为不忿的神情,虽然帝国海军自行其事,可是名义上仍旧隶属于枢密院,过去他们海军在南洋开疆拓土,也是内阁想法子跟枢密院达成了妥协。

郭元佑自然清楚蓝衣男子的不满,薛讷防海军就跟防贼一样,先前征募调动江南子弟北上,就已经让海军上下很是不满,不过那时候李唐余孽尚未扯旗造反,海军就是想Cha手也没理由,可是现在已经明诏天下,宣布瀛洲和李氏叛乱,枢密院对于海军还是不声不响的态度,那就是明显不愿意让海军Cha手平定瀛洲叛乱。

“杜将军,我有个消息,听说李保这个逆贼跟江南某些人有所联系,似乎枢密院是为此才没有让你们北上的打算。”郭元佑说话间,已经离开了栏杆处,只留下蓝衣男子一个人站在夜风里,脸色难看。

“薛讷。”蓝衣男子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声,郭元佑的消息灵通,他是清楚的,只不过他说的是不是实话,那就不尽可知了,但是刚才那些话只怕也不离十,枢密院可是向来把他们海军当成外人一样,可这一次要是郭元佑没有骗他们的话,只怕枢密院不只把他们当成外人,恐怕还要更甚平常。

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郭元佑的背影,蓝衣男子脸上露出了冷然的笑容,这位燕王殿下这几年隐居在扬州,看上去像个普通人,可是实际上却有不少小动作。

“大人,越侯到了。”蓝衣男子身后,Yin影里一名精悍瘦小的汉子走了出来,低声说道。

“知道了。”蓝衣男子转过身,目光变得郑重起来,越侯当年离开长安,淡出海军,这二十年里只是当个富家翁,但是只要越侯人在,对于海军的影响力犹存,想到越侯此前曾经离开江南,消失了一段时间,蓝衣男子心里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些想法,难道越侯终于坐不住了,又或是和枢密院达成了什么协议。

满腹狐疑之下,蓝衣男子转身进了天华楼,这处扬州城内最豪华的酒楼是帝国海军的外围产业,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便是他也不是经常来这里,如果不是郭元佑今日忽然约他见面,他也不会来此地,不过最让他意外的还是越侯居然也突然出现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想到这几年里天下风云突变,先是朝鲜行省叛乱,再是瀛洲叛乱,辽东一线仗都打了两年,蓝衣男子心中也不由对未来没了把握,文皇帝的时代,帝国海军和枢密院之间的状况恶化到了几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迟早会出大乱子。

天花楼顶层,一处密室内,来贺正姿跪坐,他脸上的神情肃穆,帝国海军里这些年进了不少生面孔,虽然当年他认识的那批老家伙还在,可是总让他有种隐约的不安感,尤其是郭元佑这个燕王在扬州几年,很难不让他有所联想。

对于郭元佑,来贺了解得不多,不过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位当年最受文皇帝宠爱的皇子,被未央宫里的皇帝当防贼一样防着,要不然郭元佑这个食邑在辽东的燕王也不必来江南,不过是皇帝怕他到了辽东会和北庭都护府发生些什么交集。

长安的帝国朝廷从骨子里还是大陆霸权那一套,对于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重视程度远在金陵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之上,来贺这样想到,不过他庆幸的是郭虎禅似乎对于帝国海军的看法似乎和当年的太祖皇帝一样重视。

就在来贺想着日后的事情时,密室的门开了,蓝衣男子小步走了进来,关上门后,才朝来贺一礼,沉声道,“见过越侯。”

“你什么时候也跟我来这一套了,当年你爹还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怎么几年不见,当上了将军,就不认我这个叔父了。”来贺看着举止谨慎守礼的蓝衣男子,面露不悦之色,毫不客气地说道,却是叫那蓝衣男子不由面色变得尴尬起来。

“小侄见过叔父大人。”蓝衣男子苦笑着重新朝来贺行了一礼,接着来贺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不知叔父大人找小侄何事,竟然要劳动叔父大人亲至。”蓝衣男子坐下后,方才半是试探地问道。

“少跟我装蒜,刚才你见的是什么人?”来贺看着还跟自己玩虚的蓝衣男子,不由心头光火,这才几年不见,这些小家伙还真当他老得好糊弄了,说话时声音已自冷了下来,“海军将领私会藩王,你们这是商量着要谋逆还是造反?”

来贺的话一下子让蓝衣男子紧张了起来,他还从没见过面前这位世叔发那么大火的样子,连忙道,“叔父大人说笑了,小侄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燕王一直寓居扬州,私底下有些交情罢了。”

“交情,哼,当我不知道吗,你这里上上下下的将领军官有不少都跟燕王有交情,你真以为缇骑司这几年没有动静就不在了么。”来贺看了眼脸上变色的蓝衣男子,话语里的冰冷小了些,“小子,你们还嫩了些,记住,那燕王不是什么好货,以后少跟他一起。”

“叔父大人的教诲,小侄谨记在心。”蓝衣男子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枉他还以为自己跟郭元佑之间的来往秘密,没想到缇骑司居然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来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蓝衣男子,一时间密室内静得如同死寂般,蓝衣男子虽有话说,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面前这位叔父刚才虽是提醒,可也是暗示,起码缇骑司必然和其有关,否则的话绝难知道那些消息。

“叔父大人,如今各地海府,士兵不忿,小侄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叔父大人指点。”蓝衣男子仔细思量了一下之后,决定还是开诚布公地和这个越侯叔父好好谈一谈,不管如何这位叔父大人应该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提醒他缇骑司的事情。

“不忿。”看着终于跟自己说实话的蓝衣男子,来贺笑了起来,但是说话时却仍是毫不客气,“我看是恨不得立刻提兵北上,要捍卫皇权了吧?”

“叔父大人,此话何意?”蓝衣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各地海府里确实是有些过激的论调,他也略微有所耳闻,只不过听这位叔父大人的意思,似乎情况已经变得极为恶劣,难道又是缇骑司那里有什么消息。

“小子,还记得你当年父亲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来贺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看向蓝衣男子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怀念。

“小侄当然记得,当年父亲大人随景武太子出征河中,最后战死于沙场。”蓝衣男子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但是他仍然忘不了童年跟随父亲到长安时看到的出征盛况,只是他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当年海军中随景武太子出征河中战死沙场的何止你父亲一人,可是如今谁还记得。”来贺长声叹了口气,当年太子殿下确实是雄才大略,大军西征河中,不独金陵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便是海军也多有将士出征,那时河中战场,何曾有什么你我之分,大家都是兄弟袍泽,本来海军或许可以这样融入帝**队中,帝国也不会分什么大陆霸权和海上霸权,最后闹得如今这个局面。

蓝衣男子看着面前突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的来贺,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等着来贺接下来的话。

“当年离开长安,退出军中,非我之愿。”说到这里时,来贺的眼神已自变得锐利起来,“我和你父亲一辈的人当初退让,是为了国家,可是这二十年里换来的是什么,是边境叛乱,是国势日衰。”

来贺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蓝衣男子也不禁动容,或许这才是这位叔父大人的真正想法,当年文皇帝即位时,长安动荡,他后来也曾听说过一些事情,那时的帝国几乎差点就爆发一场内战,至于内里详情他并不了解,可如今他却忽然有些明白了。

“现在国事艰难,我又岂能继续袖手旁观。”来贺站了起来,“当年你父亲用血打下来的河中疆土在哪里,已经被文皇帝丢完了。”

蓝衣男子看着如同一头老狮子一般咆哮的来贺,即便他是个不容易情绪激动的人,可这时候胸膛里还是有种莫名的沸腾感。

“文皇帝在位时,拉拢海军是为了遏制枢密院,如今的皇上也是同样。”来贺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他知道文皇帝过去在帝国海军里安排了一些人,这些人是忠于郭元佐这个皇帝的,缇骑司这两年里花了不少功夫,也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郭元佐真正的底牌是帝国海军,这是来贺的想法,至少他能肯定文皇帝当年在帝国海军里安排的人如今有不少已经足够影响到帝国海军,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帝国海军失去控制,或者说成为了郭元佐手中的底牌被使用出去,对于帝国会造成何等可怕的后果。

听着来贺娓娓道出自己所担心的事情,蓝衣男子皱了皱眉,来贺担心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最近各地海府里确实是有一些声音,说内阁还有枢密院不尊皇权,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瀛洲叛乱,海军自该出征,可是却被枢密院压下。

这样的论调在各地海府可说是甚嚣尘上,放在以前蓝衣男子倒也不是太过重视,毕竟自文皇帝以后,帝国海军和枢密院的关系极度恶化,双方虽还不至于公开撕破脸,甚至于明面上还维持着帝国海军从属于枢密院的假象,但是实际上私底下,海军士兵和帝**士兵彼此看不起,互相间的辱骂讥讽也是屡见不鲜。

不过现在有了来贺的提醒,蓝衣男子忽然惊觉,要是继续这样放任下去,普通士兵们所积累的怒火一旦被有心人刻意引导,只怕会出大事情。

“叔父大人,究竟是什么人,用心如此险恶?”蓝衣男子下意识地问道,但是话一出口,却立刻后悔了起来,现在看起来只有皇帝才最希望出现帝国海军和枢密院对抗的局面,只有这样皇帝才可以用大义让枢密院从上到下统统换一遍,变成自己的人。

“你应该清楚,帝国经不起一场内乱。”来贺朝蓝衣男子郑重地说道,江南之地历尽数十年开发,早已是不逊色于关中和中原等自古以来的腹心之地,尤其是这些年里靠着海贸攫取了大量财富的本地世家和商人,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在帝国的政治舞台发出更大的声音,而现在的帝国权力结构显然容不下他们。

来贺便是再笨,也知道这个时候只要郭元佐愿意,这些江南地方的新兴势力很乐意站在皇帝这一边,帮助皇帝驱逐旧的权力阶层,好让自己取而代之。

一旦这样的战争发生,将会变得异常残酷,所以不管如何,来贺都要阻止帝国海军被郭元佐利用,然后拖着整个帝国滑向深渊。

来贺记得郭虎禅对他说过,帝国现在是盛极而衰,尽管二十年里帝**备没有任何增加,但是以帝国庞大的国力,恢复过来只是需要时间罢了,而真正的问题是帝国要如何宣泄自己的力量,是像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大举西进,开疆拓土,或者干脆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比如帝国内部的残酷战争来解决这个问题。

那种可怕的描述让来贺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那是对于强大的帝国崩塌毁灭的恐惧,因为这并非没有前例可循,例如汉末三国最后被晋朝司马氏一统后,也曾有过大一统后的煊赫气势,可是不过区区二十年,先是八王之乱,之后便是五胡乱华,汉人从此一蹶不振,直到太祖皇帝重振汉统。

拿司马氏的晋朝来类比帝国虽然不尽准确,可是却也能引以为鉴,至少帝国内部的战乱绝不能发生,否则的话就是如同五胡乱华一样的局面,只不过这一次会换成一直想着东进的大食人。

蓝衣男子这时已经明白,来贺的真正来意,枢密院不是傻子,他们清楚帝国如今面临的困局,所以枢密院不想和他们爆发真正的冲突,只不过蓝衣男子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为何枢密团仍旧不准他们海军北上瀛洲平定李氏叛乱。

“不要忘了文皇帝留在海军中的那些人。”来贺朝蓝衣男子说道,“枢密院那里,不敢冒这个风险,一旦准许海军北上平定叛乱,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来了。”

蓝衣男子已经猜到,来贺和枢密院有所协议,此时他也不禁点了点头,枢密院有担心他可以理解,现在不过就看来贺这个叔父到底为海军争取到了怎么样的条件。

“海军可以北上瀛洲平乱,但是派遣的舰队必须绝对没有问题,同时在名义上归于北庭都护府副都护郭虎禅节制。”来贺朝蓝衣男子说道,他离开辽东后,曾秘密前往长安,郑国公贺正阳和薛讷都同意开始让郭虎禅慢慢控制一定的海军精锐,以免发生最糟糕的情况时,手上没有海军力量。

“叔父大人,这都不是问题。”蓝衣男子回答道,枢密院的条件并不苛刻,想来其他人也不会反对,最多是甄选舰队和人员时多加注意就是。

“我知道,但问题是燕王在扬州,海军内部不是铁板一块,我需要的是绝对的安全。”来贺目光落在了蓝衣男子身上,声音很沉,“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在海军能说得上话做得了主。”

“只要叔父大人回来主持大局。”蓝衣男子以为是来贺这个在海军内部仍旧有着不小影响力的世叔要重回海军,他自然不会有所抵触,甚至乐于看到这种局面。

“不,不是我。”来贺摇了摇头,他回到海军固然没有问题,可是却会惊动未央宫,到时候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所以他只能另外找人去海军。

“那不知是?”蓝衣男子的神情略微有些犹豫,他怕来贺已经站到枢密院那边去,想帮枢密院来控制海军。

“你认识他,是沈玉门。”来贺说出了自己的人选,吴侯府的沈玉门,也算是海军的人,虽然一直都在玉门都督府。

“是玉门兄的话,倒也无妨。”蓝衣男子点了点头,他和沈玉门十年未见,但是小时候却伙伴,交情不错。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年扬州

第一百三十八章十年扬州

扬州城外的一处庄园内,郭元佑皱着眉头,最近几日帝国海军有些人事上的异常调动,想到那天和蓝衣男子的密会,不该是这样。

“越侯到扬州了。”凉亭内,余诗雨看着郭元佑的背影说道,她在江南的海商里名声不小,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来贺这个越侯过去在江南虽然安心当他的富家翁,可是越侯府却依然是海商们不能匹敌的势力。

在南洋,越侯府,吴侯府下面的船队才是海商里当之无愧的巨无霸,余诗雨一直都很注意和越侯府,吴侯府的关系,就好比越侯府的那位大小姐,两人便是知己,更是好友。

“难怪。”郭元佑心中稍微解开了些疑惑,来贺这个越侯当年可是海军里的头面人物,要不是他当时是东宫党,他父亲文皇帝即位后未必会逼走这位越侯。

郭元佑这时已自盘算了起来,这位越侯虽然二十年不问海军中事,可是现在看起来他的影响犹存,尤其是如今海军里主事的一些少壮派将领都是他的子侄辈,很难说这位越侯是不是动了什么心思。

“你可知道越侯这回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扬州?”郭元佑朝余诗雨问道,他手下的人以为这个女龙王是他的女人,可实际上这个女龙王只是他的下属,而他也不喜欢因为男女之情让自己失去一个有用的手下。

“不知道,越侯来扬州极为隐秘,若不是我认识的那人正好见过越侯,否则我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余诗雨答道,她知道郭元佑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碌碌无为,而她也早已上了郭元佑这条名为燕王的战车,没有脱身的机会,只有竭尽所能帮助郭元佑完成他的大业。

“这样的话,看起来有些麻烦了。”郭元佑自言自语了起来,来贺秘密来扬州,显然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可以说是必有图谋,可他却完全不清楚其中内情,让他也不由有些焦躁。

“殿下,可还记得来大小姐。”余诗雨忽地朝郭元佑说道,她和来薇是好友,全因两人是江南海商里少有的女子,尤其是她更是从小在船上长大,比起因为身份问题而极少出海的来薇,可以说女龙王的称号毫无水分,也正是如此,来薇才会和她成为好友,两人一见面,来薇总是会问她南洋以外的天地,一来二去再加上她刻意结好,自然是交情不浅。

“我当然知道,你可是想到什么了?”郭元佑目光一动,落在了余诗雨脸上,他虽贵为王爷,不过到现在却并未有自己的王妃,而来薇这个越侯府的大小姐,也曾是他的目标,只不过碍于他不能太早暴露身份,才没有付诸实施。

“来大小姐去了辽东,似乎已经有了中意的男子。”余诗雨说出的话当即让郭元佑愣住了,来薇这位越侯府大小姐的千金脾气在江南也是有名的,年近二十却始终没有嫁人,江南地方各大世家的子弟她没有一个瞧得上眼。

“殿下应该能猜到那个男子是谁吧?”看着郭元佑有些吃惊的Yin沉脸色,余诗雨却恍如不见,仍是开口问道,她知道这位燕王看似随和,实则是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王妃人选对他关系重大,一直悬而未定,不过是权衡利益,而来大小姐则是这位燕王心中属意的几个人选之此时听到来大小姐有了意中人,只怕是心生妒火。

“难道是那个郭虎禅。”郭元佑何等聪明之人,听得余诗雨说到辽东时特别加重了语气,思来量去够资格能让来薇这个越侯府大小姐倾慕的除了如今天下风头最劲的郭虎禅外再无他人。

“来大小姐给我的信里虽然没有明说,但也不离十。”余诗雨点了点头道,来大小姐也是个骄傲的女子,不是普通世家小姐能比的,所以真正的好友也就她一人,她回扬州之后,自有府中下人将来薇写给她的信呈上,才让她知道原来这位来大小姐也有喜欢上男人的时候。

“又是他。”郭元佑冷声道,要说他不嫉妒郭虎禅那是假的,这个横空出世的宗室子弟,不过比他大了几岁,可是却已经是一府副都护,手下十数万大军在握,更是被世人称为修文年以来帝国第一名将,声望简直快赶得上麒麟阁上的那些开国名将。

“王爷不觉得越侯来扬州,或许和这个郭虎禅有关。”余诗雨看着郭元佑因为嫉妒而没有想到其中关节,不由出声提醒道,虽然来大小姐的信里只是问些似乎是平常女孩儿家对于爱慕男子的问题,可是她却能从里面一些来大小姐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细节,看出郭虎禅的不一般来。

“你是说?”郭元佑被余诗雨一提醒,也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手下的人里,这个帮他赚钱的女海商不但是会做生意,有胆气手腕,就连心思也比大多数人缜密细腻,总是能想到别人不曾想到的地方,从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王爷,这个郭虎禅绝不简单,有人说他是卫王的棋子,可小女子眼中,似乎卫王才是他的棋子,卫王去北庭都护府,简直就像是在为他吸引皇上注意力一样。”余诗雨静静说道,可是她的话却让郭元佑心里好像起了狂风暴雨一般。

郭元佑这时已经想到了自己留在长安城的手下前段日子派人送来的消息,当时长安城里突然冒出了郭虎禅是当年景武太子后人的谣言,事后缇骑司称抓到了散播谣言的瀛洲细作,说着全是李唐余孽的Yin谋。

当时郭元佑也以为是无稽之谈,并未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听余诗雨这么一说,他心中忽地有种悚然明悟的感觉,也许那个消息是真的,看看这个郭虎禅的崛起之姿,简直势不可挡,似乎连老天都在帮他,这里面也实在未免太多巧合。

来回踱着步子,郭元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如何郭虎禅真地是景武太子的后人,那也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手下如今握有近二十万的大军,占据辽东,而去了北庭都护府的卫王显然和他是一党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当年的功臣集团里有多少人已经和郭虎禅有所勾结。

余诗雨或许是个聪慧不下那些智者的女子,但是她的政治嗅觉始终不如郭元佑这个从小生活在宫廷Yin谋里的王爷,她不大明白郭元佑为何脸上的表情会变得如此惊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郭元佑脸上露出这种神情。

郭元佐坐在了凉亭里的石凳上,他想到了长安城里那个当上皇帝的兄长,虽然他一直都憎厌这个兄长,可是现在如果郭虎禅真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后人,那么他不得不和这位兄长一起联手除掉这个最大的威胁。

尽管他们的父亲文皇帝的皇位来自太宗皇帝的遗诏,但是谁都知道如果当时景武太子不死,皇位之争根本毫无悬念,即便当上皇帝,他们的父亲文皇帝也从来都有一种深深的不安感,所以才有修文年开始时的朝局动荡。

自己根本是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者,这是郭元佑在知道郭虎禅很可能是景武太子后人的消息后,心中所生出的念头,就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噩梦,让他无法遏制。

“你先下去吧。”郭元佑看向了身旁的余诗雨,他刚才在这个女人面前失态了,他不想被窥探到更多的内心秘密。

余诗雨退下了,脸上一脸平静,只是离开庄园时,她心中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不过她并没有打算背叛郭元佑的意思,毕竟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怕没人能说得清。



数日后,扬州城外,沈玉门看着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回来的扬州,心里有些感概,扬州是江南的繁华之地,也是有名的销金窟,温柔乡,年少多金的世家子弟不知道有多少便毁在了扬州城里的赌坊和青楼里。

沈玉门也曾年少轻狂过,和儿时世家交好的玩伴一起来扬州干过不少荒唐事,只是如今重回扬州,他的心境已是大为不同。

帝国如今最大的隐患便是海军和枢密院之间的对立,这也是皇帝可以用来依仗的势,沈玉门早已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此次他回扬州,便是肩负重任,要为郭虎禅拉拢住海军,至不济也要让海军安稳地待在南方,绝不会被郭元佐这个皇帝所利用。

城门口,蓝衣男子和几个手下牵着马匹站在那里,抬起头时正看到了驻马停下的沈玉门,虽然十年不见,玉门关又是风沙漫天的地方,可是蓝衣男子还是一眼认出了沈玉门这个当年的死党和玩伴。

“杜老三,你还是老样子。”沈玉门也看到了蓝衣男子,当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口中呼喝着朝蓝衣男子走去。

蓝衣男子姓杜,名蛟,先祖杜伏威是前朝隋末时的义军领袖,后来为太祖皇帝所用,杜氏因此也成了功臣世家,不过却并不属于豪门望族,但是在帝国海军,杜氏一直都是其中的中流砥柱,若论其家世也只在越侯府,吴侯府之下。

沈玉门是吴侯府的世子,从小自然是和家世相当的海军世家子弟一起玩耍,而杜蛟便是他童年时就认识的玩伴,杜蛟是个Yin沉的Xing子,小时候虽不如长大后那么明显,但也是在同龄人里被当作异类,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交朋友。

而沈玉门却是个浪子Xing格,虽然成年后收敛许多,看上去显得儒雅沉稳,可小时候也同样是个异类,别人不跟杜蛟玩耍,甚至排斥杜蛟,可偏偏小时候的沈玉门就跟别的人对着干,跟杜蛟成了朋友,不过在外人眼里,倒更像是沈玉门这个混世魔王身后多了个跟班。

到了少年时,沈玉门也没少拉着杜蛟一起闯祸,而这扬州更是他当初拉着杜蛟来见世面的,不过现在似乎是杜蛟成了扬州的地头蛇。

“沈老大,你也一点没变。”杜蛟看着面前和十年前相比,没什么两样,只是人显得儒雅沉稳的沈玉门,脸上亦是露出了笑容,让身旁的几个手下都是惊讶不已。

在海军内部,自家这位大人可是向来不苟言笑,以严厉而著称,要说朋友的话,更是一个也没有,可是现在他们这位大人一早出了城,还破天荒地告诉他们是来接个朋友,尤其是眼前自家大人居然和那个一看就是个风流名士的男子热络地抱在一块,实在是叫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你这身子骨,倒是挺结实,这扬州城的姑娘没让你变成软脚虾吧”沈玉门大笑道,接着放开了杜蛟,两人刚刚可是不动声色互相较量了一阵,不过谁也没占到便宜。

“你也一样,我还当你去了玉门关当了守财奴,会变成个大腹便便的胖老爷。”杜蛟亦是笑着说道,玉门关可是过去枢密院最重要的军费来源,当然海军是从来没分的,当初沈玉门去玉门都督府,他可是生了很久的闷气,如今见到沈玉门自然也是忍不住小小讥讽了一把。

“那地方,酒不行,女人不行,差点没把我闷死。”沈玉门倒是不介意杜蛟的话,反倒是自嘲了起来。

“走。”杜蛟招呼了起来,当年是沈玉门带他来扬州见世面,赌坊青楼,两人年轻时可是把扬州城闹得鸡飞狗跳,他没少受沈玉门连累,现在风水轮流转,换成他带沈玉门去扬州城好好见识一番了。

“十年不见,这扬州城变化倒也大得很。”进了城,沈玉门看着已经陌生的街道,不由感叹道,而他身旁的杜蛟亦是心生感概,这十年里随着海军全面控制南洋,海上贸易更为发达,江南靠海贸发财的人也更多,这扬州城自然是水涨船高,若说繁华不会比长安差上多少。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却是去了杜蛟早已定好的青楼酒肆,沈玉门早前虽然得了来贺的叮嘱,但是却还是忍不住试探起杜蛟来,他希望这个儿时的玩伴跟自己一样会忠于皇统正朔,效忠于郭虎禅。

第一百三十九章 粮食换女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粮食换女人

熊津城外,郭虎禅的中军大营死死地锁住了城中唐军的退路,而城中因为天气炎热而开始腐烂的尸体则让城内变得如同鬼域一般。

李秀行亲自操刀引发唐军内讧后的晚上,整个熊津城彻底失控,等到李保和李瞒能腾出手来时,底层的士兵已经无法控制了。

一场完全脱离李保控制的屠城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开始了,整座熊津城都被卷了进来,直到第三天苏文焕的前锋骑兵出现在城外时,唐军才清醒了过来,天策亲军和剩下的玄甲卫士把失控的瀛洲士兵勉强弄回了军营。

而这时候熊津城内已经是十室九空,城内街道上流的血几乎能淹过靴子,唐王府里,因为苏文焕突然带兵杀到,李保更是咆哮不已,但是这时候大势已经不在他手上。

退出书房,李瞒不禁抬头看向了庭院里的天空,帝**队来得实在太快,三支骑兵队伍一下子就锁死了熊津城四周的退路,要不是父王提前将城里的精锐撤出,只怕他们真地会被郭虎禅一战成擒。

微微叹了口气,李瞒离开了王府,如今城中留下的多是瀛洲士兵,父王是不得已才留下,起码要在这里死死地拖住帝**队,让那郭虎禅吃个大亏才会弃城,只不过他现在觉得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城外帝**队到了以后,只是封锁道路,除了开始时的几次试探进攻,之后便是在城外扎营,加固营垒一副围而不攻的架势。

这时已经到了四月,初夏的朝鲜半岛,天气已经开始变热,熊津城外的平原上,苏文焕骑在马上,带着身边十几个亲兵,看着城墙上那些唐军士兵,连骂都懒得骂了。

一连五日,苏文焕天天带人搦战,各种各样骂人的话都骂了个遍,便是瀛洲的倭话他也学了里面骂人的话,可唐军却始终如同缩头乌龟一般,没有丝毫动静。

熊津城的城头,看到苏文焕带着的十几骑又靠近了,原本还有些懒洋洋的唐军士兵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两天他们中有十来个倒霉的家伙直接被城外这些靠近的帝国骑兵用强弓射杀,尤其是那些帝国骑兵中领头的那个,箭术堪称恐怖,但凡是他射出的箭到了城头,他们这里非死即伤。

看着如临大敌的城头唐军,刚刚抽出自己的角弓的苏文焕不由兴味索然,当日他头一个赶到熊津城,稍事休整之后就开始攻城,没想到那些唐军居然守住了城头,他也不愿意手下的铁骑精锐在这种攻城战里跟唐军死磕,到时候就算是胜了,却也得不偿失。

之后王海宾和薛猛陆续赶到,三人合计之后,直接用骑兵切断了熊津城通往海岸的主要通道,然后安心等着郭虎禅的中军到达。

只不过三人没想到的是,郭虎禅带兵到了以后,从城里偷偷溜出来的杜老大那里知道了城里的消息之后,反而是按兵不动,居然是打算围困唐军,而不是立刻大举攻城。

“大人这次可真是叫人看不懂,这有什么意思?”苏文焕嘀咕着,如今熊津城内唐军的士气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只要挥军猛攻,肯定能打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郭虎禅却突然止步不前。

有疑惑的不单是苏文焕一个,便是王海宾和薛猛等人也是不大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可以把唐军一鼓作气地聚歼的时候,郭虎禅却突然停了下来,而是给了李保重整旗鼓的时间。

三人虽然不得其解,可也没人去主动询问郭虎禅,长时间以来他们跟着郭虎禅一路胜仗打下来,都是对于郭虎禅的命令有种盲从的心理,总觉得郭虎禅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深意,只不过是他们自己暂时没想到是为什么罢了。

帝**的大营里,那些关中新军因为轮换作战,虽说不见得个个见血,但是却也终于能称得上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了,虽然郭虎禅没有下令攻打熊津城,但是熊津城外围防线的唐军据点却是一个也没有放过。

郭子仪算是新军里风头最劲的人物,也是官职升得最快的,如今他这个校尉已经是货真价实,不过郭虎禅仿佛是在考较他的带兵本事一样,手下轮换的那些关中新军士兵一茬茬的,就连郭子仪自己都不记得手下到底换过多少兵马。

这是一处被攻破的小镇,驻守的三百唐军士兵战死了两百多,只剩下七十余人被俘虏,“老规矩,瀛洲倭人一个不留。”看着来询问如何处置俘虏的副官,郭子仪直接道,副都护大人下了命令,不接受唐军的投降,不过对于那些瀛洲汉儿出身的唐军士兵可以甄选之后,留下当俘虏。

郭子仪的Xing格算是宽厚,不过对于瀛洲士兵他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再加上郭虎禅有严令,很快那七十多名俘虏里就有四十多人被他手下的士兵给拎了出来,接着被砍掉了脑袋。

破败的屋子旁,几个小镇里新罗人家的孩子靠着屋沿,看着街道上的帝国士兵,眼里有些害怕,而一些父母则是直接把自家的孩子给拉进了屋。

唐军驻扎的时候,算是没有少祸害他们,尤其是那些瀛洲士兵更是无恶不作,原本还算富庶的镇子就这样硬生生地破败掉了,对于解救了自己的帝**队,镇子上的新罗人心情复杂得很,当初金氏叛乱,整个朝鲜行省都被拖入火坑,他们中不少人并不愿意附逆,可他们也只是些平头百姓,能够过日子就行,于是金氏征兵的时候,镇子里也有不少青壮被征去了。

后来郭虎禅带兵平乱,金氏的大军到最后被他杀了个干净,用几十万的人头成就了他的杀神之名,镇子上的新罗人家不少人家里都有人死于之前的战争,所以他们很难对帝**队有什么王师来解救他们的感激之心。

镇子上新罗人的冷淡,郭子仪并没有放在心上,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新罗人先前跟着金氏就造了反,所以他也对于这些已经被唐军摧残过的新罗人没什么好感。

唐军驻扎的营地里,此前搜刮的粮食被帝**队们接受了,郭子仪虽然不喜欢这镇子上的新罗人,可还是打算放出些粮食给他们,只不过他刚开口询问,就被自己的副官郭怀恩给阻止了。

“大人,这些粮食是我们的战利品,凭什么给那些新罗叛逆,金氏虽然灭亡,可他们仍旧是叛逆。”郭怀恩嗓门大得很,他对于郭子仪这个不比自己大的上司,尽管服气得很,可有时候却也看不惯他的好心,在他看来那些新罗人的死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必拿出粮食去赈济他们。

“大人,你忘了副都护大人说过,等平定朝鲜行省叛乱之后,会奏请朝廷迁徙北地人口来此落户,这些新罗人死绝了才干净,省得以后跟咱们的人争地。”看到郭子仪还有些犹豫,郭怀恩索Xing抬出了郭虎禅的话来说事,他知道郭子仪向来最佩服这位副都护大人。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郭子仪终于打消了赈济新罗人的念头,郭怀恩说得对,那些新罗人的死活和他们没有关系。

“让兄弟们快点清点缴获的物资,我们等会就走。”郭子仪朝郭怀恩吩咐道,他不打算继续留在这个镇子里。

“是,大人。”郭怀恩点了点头,副都护大人给他们的军令是扫清附近的唐军据点,如今打下这处镇子以后,从唐军那里获得的粮秣辎重,足以支持他们继续向东进攻,而不需要回大营补充物资。

傍晚时分,帝**队井然有序地撤出了小镇,虽然有些士兵觉得那些瘦得皮包骨头的新罗人有些可怜,可是也没有人会去同情,因为这些新罗人依然还是叛逆,至少在帝国赦免他们之前是如此。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那些没有被掩埋的唐军士兵尸体被丢弃在那里,当帝**队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之后,那些躲在屋子里的新罗人才大着胆子走了出来,当确认帝**队确实离开了,他们才高声欢呼起来。

惊慌席卷了整个朝鲜行省,在此前的两年多时间里,朝鲜行省一直处于战争状态里,再加上唐军的搜刮和帝**队的Sao扰,朝鲜行省的新罗人几乎在两年时间里,农田颗粒无收。

现在随着郭虎禅的大军抵达熊津城,和唐军对峙,那些被双方所忽略的地方,盗贼如同蝗虫般出现,掠夺着本就所剩无多的粮食,大批大批的新罗人因此而饿死,整个朝鲜行省的北方,几乎称得上是饿殍遍地。

这样的惨况,郭虎禅自然清楚,军中的斥候们每天都会把朝鲜行省的情况汇总后向他报告,对此郭虎禅无能为力,这是新罗人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而对于他本人来说,新罗人死再多也和他没有关系,尽管名义上朝鲜行省是帝国的疆土,新罗人也算是帝国子民,只不过可惜他们自己并不珍惜。

“大人,朝鲜行省如此十室九空,只怕以后却是需要花不少的人力物力,方能使其重新变得繁华起来。”郭虎禅的帅帐里,李林甫看完最近斥候送来的报告后,不由皱眉道。

若是新罗人都死绝,谁来当矿山和伐木场的奴隶,更重要的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朝鲜行省各地可以说是盗贼蜂起,对于以后迁徙帝国百姓前来落户,开发朝鲜半岛是极为不利的。

更多地从以后治理的角度看问题的李林甫觉得差不多是收手的时候了,按照目前席卷朝鲜行省的饥荒,新罗人的人口将会下降到一个极低的数字,只要帝国的移民跟得上,他们不会再造成任何的麻烦。

“大人,差不多可以赈济那些农耕区的新罗人了,毕竟朝鲜行省以后重建,也需要不少苦力。”李林甫一边说道,一边放下了手中那份军中斥候所送来的报告,“现在那些新罗人已经开始人**了,尤其是女子,更是成了货物。”

郭虎禅看着突然建议自己赈济新罗人的李林甫,低下头沉思了一下之后道,“赈济是不行的,如今大军集结,粮食尚需转运,不过可以用粮食来购买新罗女子,这些事具体怎么办,你来做。”

李林甫见郭虎禅把此事的权柄交给自己,也是心中一喜,虽说他打仗不如薛猛,苏文焕他们,可是这等政务上的事情,却没人能和他争,以后殿下夺回皇位,这内阁里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退出帅帐,李林甫却是干劲十足,心里已自盘算起该怎么操作用粮食购买新罗女子的事情来,他很清楚郭虎禅的意思,以后帝国便是从本土移民到朝鲜行省来,过来的人口里只怕也是穷苦的光棍占了多数,好人家怎么可能背井离乡来朝鲜行省这种苦寒之地,到时候这新罗女子便成了能否稳定朝鲜行省的关键,只有让那些迁移来的人口成家立业,才能让他们占住朝鲜行省。

灯火通明的帐子里,李林甫已自先算起了如今大营里的粮食,虽说动用军队强行掠夺那些新罗女子也是个办法,不过犯不着那样做,毕竟以后的朝鲜行省还需要那些新罗男子当苦力。

天将黎明,李林甫升了个懒腰,大营里的军粮充裕,不过要用来购买新罗女子,只怕能动用的余粮也不多,不过现在要是不能马上开始,只怕用不了多久,这朝鲜行省的新罗女子只怕要被那些饿疯了的新罗人吃掉大半。

还真是个麻烦的事情,李林甫走出了营帐,有些凉意的晨风吹得他昏沉的脑袋精神一振,在两个亲兵的护卫下,李林甫去了辎重营,他忙活了大半夜,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火头军的营房里,李林甫坐在木桌前,大口大口地喝着米粥,只觉得浑身舒坦,要说军中最苦的莫过于火头军,天不亮就得起来军的伙食。

刚喝了大半碗粥,恢复了些精力的李林甫抬起头看到了几个火头军的士兵却是拎着几只鸡鸭进来,让他不由有些疑惑,要知道军中粮食多靠转运,便是Rou食也多少腌Rou,虽然后来得了渤海各部残部的牛羊,可是鸡鸭这等飞禽却是少见。

“你们这些鸡鸭是哪里来的?”李林甫喊住了那几个火头军士兵,开口问道。

“回禀大人,这是出去的人派人押回来的战利品。”那几个火头军士兵里,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老兵答道。

“你们去吧。”问明白了情况后,李林甫让那几个火头军士兵离开了,他这时候不禁暗骂自己蠢笨,怎么忘了那些熊津城附近的唐军据点里,唐军可是搜刮了不少粮草物资,外出的人马攻破那些据点,歼灭唐军之后,自然可以直接用那些缴获的粮草物资来购买当地的新罗女子,再加上大营里的余粮,怕是能马上做这件事情。

想明白的李林甫几乎是飞奔着回了自己的营帐,然后写了具体的条陈,接着便送到了郭虎禅的帅帐。

清晨的亮光里,随着隆隆的中军鼓声,苏文焕,薛猛,王昌龄他们这些军中的将领都是往帅帐赶去,不知道郭虎禅这么早升帐聚将有什么事情。

“总不是大人觉得差不多该动手了吧。”苏文焕他们几个都是心里各自嘀咕着,然后钻进了帅帐,接着他们就看到了双眼通红,肿得厉害的李林甫被他们都早,人已经到了。

很快众将就到齐了,郭虎禅把李林甫写的条陈,让众将传阅了一遍,说实话一众将领里没几个人对这用粮食购买新罗女子的事情感兴趣,也只有王昌龄多少觉得这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毕竟是用军中的粮食去购买新罗女子,郭虎禅觉得还是要让众人知道这件事情,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妖蛾子来。

“大人,这底下士兵总得给他们个说法。”苏文焕开了口,他甚至还跟郭虎禅打了个眼色,里面的意思郭虎禅清楚得很。

“这倒确实是我疏忽了。”郭虎禅点了点头,他麾下军中,且不论那些关中新军,其他那些老兵可都是跟着他打了快三年的仗了,人家都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到时候用粮食购买新罗女子,押回大营看管,要是不能把士兵给安抚了,会出大乱子。

“告诉大伙,到时候军中会开ji寨。”郭虎禅原先是不大喜欢军中有营ji这种事物,他手下军中一直没什么营ji,主要还是他和其他将领都以身作则,所以底下的普通士兵们才没有怨言,不过这也不是个办法。

带兵时间长了,郭虎禅的想法也变了不少,手下的士兵沙场搏命,有些只怕是还没成亲,尝过女人的滋味,就战死了,如今他带兵在外征战已有三年,原本一些坚持自然也变了,就好比营ji,他不再像开始时那么抵触。

听到郭虎禅的话,帐中的将领都是一愣,但随即都反应过来,面露喜色,他们也和普通士兵一样有**,只不过郭虎禅这个主帅一直都以身作则,他们也自然难以开口提什么营ji,如今郭虎禅主动开禁,却是没一个人不欢喜的。

看到帐中将领神色,郭虎禅也不由笑了起来,看起来苏文焕,薛猛他们只怕也是忍得很辛苦难受了。

众将散去之后,很快大营里都是响起了欢呼声,待在帅帐里的郭虎禅听到那隐约传来的欢呼声,也不由面露尴尬,朝身旁的王昌龄道,“你说我是不是以前对士兵们要求太苛刻了。”

说实话,郭虎禅是希望能把手下的军队调教成后世自己所知道那支军队一样的存在,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是他要求太高了。

“大人的志向,不是普通人能明白的,说是要求苛刻,其实也只是大人对士兵们寄予厚望罢了。”王昌龄不卑不亢地答道,他和其他几人都是了解郭虎禅对军队的想法的,而他们这些同样守身持正的人也是极为赞同。

只不过在这个世道,郭虎禅的想法未免有些超前,起码不是大部分士兵可以接受的,但是王昌龄却觉得那未必就是毫无希望,不能办到。

“只要大人继续以身作则,属下相信军中也定然有将士效仿大人,进而明白大人的苦心。”王昌龄朝郭虎禅说道,反正就算军中开了ji寨,他是绝不会去的。

“你这么一说,我却是有些头疼了。”郭虎禅看着认真的王昌龄,也不由叹气道,他自己当然不会去什么ji寨,找那些新罗女人望,可是就像王昌龄说的那样,以身作则感召军中将士,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行的,最起码像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他们这些军中的主要将领仍旧得和他一样,不过瞧苏文焕他们几个的样子,只怕也是憋得够幸苦的了。

王昌龄看着郭虎禅为难的神色,当然不会误会郭虎禅控制不了自己的**,在他所有遇到过的人当中,郭虎禅的自制能力是他见过的最强的,从来不被**所制,而是做**的主人。

“大人,苏将军那里,不如由属下去分说。”王昌龄太学出身,虽然来了军中后也称得上杀伐果断,通权达变,可身上依然还留着些书生意气,起码他现在就觉得如果自己可以不去ji寨招营ji,那么苏文焕,薛猛他们没道理就办不到。

“随你。”郭虎禅不愿意用强迫的命令让苏文焕他们压抑自己的**,不过他也不会阻止王昌龄去尝试说服他们,当下便直接朝王昌龄说道。



郭子仪军中的临时行营里,看完大营斥候送来的命令,郭子仪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让边上的郭怀恩不由大为好奇,“大人,大营出了何事?”

“你自己看吧?”郭子仪将手中的军令递给了郭怀恩,心里却不大清楚干嘛要大费周章地去买那些新罗女子。

“我说副都护大人不是想开ji寨吧?”郭怀恩看完军令之后,忍不住直接道,他的嗓门够大,一下子就让营中的几个百夫长们都是投来了狼一样的目光。

这时那传令的大营斥候,却是忍不住笑道,“郭副将真是好眼力,这都被你猜到了,副都护大人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大伙打了三年仗,再不碰女人,只怕到时候真连母猪都要了,所以才准许开ji寨,让大伙乐呵乐呵。”

听到那大营斥候的话,营帐里的军官们都是哄笑了起来,也只有郭子仪默然不语,他可不信副都护大人会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们这些在外扫清唐军据点的人马购买当地的新罗女子,送回大营去,更何况一个ji寨,需要那么多新罗女子吗。

送走那大营斥候,看着手下一众斗志高昂的军官,郭子仪也是不由苦笑起来,当真是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看看这些家伙一听到大营要开ji寨,个个眼里放光的样子,还真难说这不是副都护大人用来激励士气之举。

便是再强的军队在外征战久了,也总会生出些厌战的情绪,便是帝**队也一样,只不过这三年里副都护大人一直战无不胜,才没有让这种情绪显露出来,如今唐军大部被封死在熊津城里,胜利咫尺在望,恐怕军中已经生出了懈怠的情绪,副都护大人才故意如此的吧

郭子仪心中想到,不过很快他就不再去猜想这些,既然军令已经下达,他就要去执行,“派队人去问问附近的那些村镇,拿粮食换女人,他们愿不愿意?”郭子仪朝郭怀恩说道,军令里让他们用粮食换女人,可没准许他们强买强卖。

“怎么会不愿意,只怕那些新罗人是求之不得。”郭怀恩答道,接着主动请缨道,“大人,这事情交给我去办就是。”

“那就交给你了,不过记住,千万别违反军纪,否则谁都救不了你。”看着颇为上心这事情的郭怀恩,郭子仪的声音却忽地变得冰冷,虽然副都护大人说要开ji寨,可是按照帝**规,也只有大营里的ji寨开了,将士们才能去招营ji,否则的话仍是违反军纪,要课以重罪。

“大人放心,末将绝不会犯那蠢事。”郭怀恩被郭子仪的目光看着心中一凛,然后大声答道,脑子里已经清醒了过来。

随着斥候们送达的命令,熊津城附近的村寨里,那些新罗人都是争抢着把自家的女子都拿出去和帝**队换粮食,因为即便他们不那样做,也迟早会把那些柔弱的女人杀来吃掉,在饥荒面前,人Xing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一队队的新罗女子被帝国士兵们押送着送回了大营,虽然也有几个胆大的想占些便宜,可是在军官们的严厉看管下,却是少有人能得逞,甚至于几个得手的旋即被捉拿看管,送交大营由执法营军法处置,一时间自然没有人再敢以身试法,军中依然军纪严谨。

第一百四十章 既生瑜,何生亮

第一百四十章既生瑜,何生亮

被清理干净的街道上,仍有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边上被焚毁的白地上,无数城中百姓的尸体被堆积在一起,上面摆着各种柴禾,甚至浇上了火油。

很快熊津城里数处地方都冒起了黑色的烟柱,伴随着冲天而起的大火,空气中是一股浓烈的尸体焦臭味道,甚至于连城外的帝**队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郭虎禅走出帅帐,看着熊津城中冒起的黑色烟柱,还有风中飘来的焦灼尸臭味道,一时间也不由皱紧了眉头,他没料到李保居然真地把熊津城都给屠了,现在看起来整座熊津城就是一座彻底的军营。

“大人,看起来李保是打算顽抗到底了。”郭虎禅身侧,来洛开口道,他现在也是军中一员骁将,颇有当年其祖之风。

“顽抗到底到未必,不过是想在熊津城拖住我们罢了。”郭虎禅摇了摇头,李保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能控制住手下那些瀛洲军队。

“其实大人,如果我们现在对城中劝降的话,只怕那些瀛洲倭人未必会跟着李保继续…”来洛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不过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郭虎禅所打断。

“那些倭人天Xing残忍,与其留着,不如杀之,若劝降后再行杀戮,不为我所取。”郭虎禅对于瀛洲的倭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这一次参与的那些倭人豪强,在他眼里通通都是应当予以清洗的对象,至于到时候被连带的普通倭人百姓,就只能怨他们自己倒霉。

来洛没有再说什么,他的提议本来也就是怕城中只剩下唐军死守,他们到时候若是强行攻城的话,只怕会受到不必要的损失,才有此提议。

“对了,营里有多少新罗人了?”郭虎禅忽然问起了派出去的人马送回来的新罗女子数目,要彻底从摧毁一个民族,未必需要什么赤luo裸的屠杀,把这个民族的女人全部掠夺,使其不能繁衍后代就行了。

“七千人,不过照眼下情形看,会越来越多。”来洛答道,席卷朝鲜行省的饥荒确实严重得很,三年土地几乎没什么耕种,就算那些富户存有余粮,可先后被金氏和唐军搜刮了一遍,那可真是连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现在除了熊津一带外,朝鲜行省各地的盗匪多如牛毛,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这时候他们拿粮食换女人,那些新罗人自然是甘之如饴,哪有拒绝的道理。

“朝鲜行省北部,一些盗匪已经开始捕捉女子往我们这边贩卖过来。”来洛又补了一句,只是语气里对此充满厌恶。

“告诉那些盗匪,送来的新罗女子,要是被动过,就不值价钱。”郭虎禅尽管也不喜欢这些沦为捕奴贩子的盗匪,可是他需要这些人来帮他掠夺新罗的女子。

“是,大人。”来洛低声应道,不过对于这事情,显然情绪不是太高。

“放心,等这事情完了,他们全都要死,我们得留一个干净的朝鲜行省给帝国的百姓居住。”看到来洛脸上的神情,郭虎禅笑了笑,然后拍着他的肩膀道,等把新罗女子搜刮得差不多,再解决了唐军,他就会回过头来对付这些盗匪,顽抗的杀无赦,投降的做苦力。

来洛看着目光冷酷的郭虎禅,心神一凛,可是却又觉得理所当然,这样的大人才是他想追随的人,对敌人百般残酷,绝无怜悯之心。



帝**队的大营边上,一处被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里,从朝鲜行省各处地方被带回来的新罗女子们被当作军队一样管理,按照年龄,是否婚配给分了开来。

对于那些还没有被男人碰过的新罗女子,她们无疑是幸运的,免去了沦为营ji的命运,而是做些杂活,比如给帝**队的士兵们浆洗缝补衣服。

至于其他女子,长得不好看的则是干一些比较重的体力活,长得还行的则被编入了军中的ji寨,沦为营ji。

在帝**队的历史上,营ji本就是军中的编制,只不过多是出现在远征的帝,至于帝国本土的都督府,折冲府一级,士兵招J向来都是禁绝的。

ji寨外,一圈渤海残部的草原士兵们很是贪婪地看着里面那些不时走过的新罗女子,他们并没有被算入帝**队,自然也就无法去帝**队的ji寨享用这些皮肤白皙,腰肢柔软的新罗女子,只能在自己部落里那些粗壮的女子身上发泄。

“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去操练。”郭怀恩大吼着带着士兵驱散了那些草原士兵,在他眼里这些草原士兵就是用来攻打熊津城时和那些瀛洲士兵消耗的炮灰,炮灰就该有炮灰的觉悟,奢望自己不该有的东西,就是该死。

草原士兵们悻悻地离开了,没有人敢反抗,他们天Xing里服从强权的一面让他们在帝**队面前从恶狼变成了恶犬,至少他们不敢对着主人吠叫。

“要去的赶紧,一个时辰后归营。”ji寨门口,郭怀恩朝手下士兵道,他这一次带着手下人马押送弄到的新罗女子回来后,想到手下士兵幸苦,便带他们来ji寨寻些乐子。

只不过郭怀恩虽然喊得够响,但是最后还是只有一半不到的手下士兵进了ji寨,剩下的人则是和他一起待在了外面,等候同伴完事。

郭怀恩盘腿坐了下来,虽然他心里也憋着股邪火,可是一想到郭子仪跟自己说过的话,他就忍了下去,副都护大人开ji寨是体恤老兵,他们这些新军到副都护大人麾下不过一年罢了,要是个个都去招J,难免会被副都护大人看轻,要是甘心就当个军士也就罢了,如果想要更近一步,还是守身持正比较好,等以后凯旋而归,还怕帝国没有好姑娘。

郭怀恩不是个蠢笨的人,自然清楚郭子仪相劝的意思,他自然也是忍了下来,而他手下那些士兵里,不少都是关中关西的世家子弟,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少人都和他一样为了自己的前程忍了下来。

就在郭怀恩枯坐等待手下完事的时候,却正遇上了带手下来消遣的苏文焕,苏文焕跟他一样,都是自己不去ji寨,只不过苏文焕不是为了什么前程,而是不想被郭虎禅看不起,大丈夫虽然好色,可是也得分清场合,既然薛猛都能拍胸脯说自己绝不去碰ji寨里的那些新罗小娘皮,他难道还不成。

“你小子也在,咱们切磋切磋。”看到郭怀恩这个大块头,苏文焕大声道,郭虎禅不下令攻打熊津城,军营里士兵除了练武,蹴鞠之外,又不能酗酒赌钱,他又不去ji寨,那剩下的唯一乐趣也就是找人比划拳脚了。

虽说郭怀恩不如郭子仪那般是个好对手,不过却胜在打起来够强硬,不似其他人那么弯弯绕绕,两个人拳拳到Rou,打得实在。

郭怀恩见到苏文焕,虽然不是对手,可也不怵,更何况他自己心里清楚,和苏文焕这样的军中猛将切磋比武,对他自己是大有裨益的。

在两边士兵的喝彩声里,两个人脱了上衣,各自露出一身精悍的肌Rou,便你来我往,拳脚之间打斗上了。

尘土飞扬,苏文焕和郭怀恩都是汗流浃背,胸膛口各是对方击打出来的通红拳印,不过两人都是没有在意,只是觉得心里畅快,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跟人打斗过。

“你不如来我这里,郭小子那儿不适合你。”苏文焕直接朝郭怀恩说道,这个祖上是铁勒人的青年Xing子很对他胃口,而且身手也硬得很,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料子,给郭子仪当个副官却是用错了地方。

“苏大人,你别开我玩笑。”郭怀恩看着忽然说出那么一番话的苏文焕不由皱着眉道,要不是知道苏文焕这个军中三大猛将之首的Xing格,此时郭怀恩早已拂袖而去,跟苏文焕翻脸了。

“这事情我会找郭小子谈。”苏文焕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先前似乎干了件蠢事,虽说帝不讲究什么个人派系,不过他刚才还是犯了忌讳的。

郭怀恩没有说话,若是可以的话到苏文焕身边听用,确实更适合他,不过他却绝不能主动去答应,更何况平时郭子仪对他也颇为不错,他并没有离开的念头。

“走了。”苏文焕看着好好的一桩事情被自己弄得变了味道,也不由皱了皱眉,直接招呼着身边的亲兵离开了。

不多时,郭虎禅的帅帐里,看着过来的李秀行,郭虎禅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的。

“殿下,说实话,苏文焕有时候太过莽撞了。”果不其然,李秀行一开口就说到了刚才ji寨前的苏文焕当众招揽郭怀恩的事情。

“苏大郎Xing格直率,并无他心。”郭虎禅当然明白出身缇骑司的李秀行对于任何人只怕都是抱着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去分析他们的行为并推断出他们的动机。

自己身边固然需要李秀行的人,可是郭虎禅也清楚他该有自己的坚持和判断,就好比他相信苏文焕绝不会是会结党营私的人。

“殿下的心胸固然值得称道,可殿下一人身担天下,还是应当多注意为好。”李秀行也有自己的原则,虽然他很欣赏郭虎禅这份对臣下不疑的信任,但是他仍旧觉得自己该尽到他的本分,至于如何决断则是郭虎禅的事情。

“我会注意的,还有其他事吗?”郭虎禅朝李秀行点了点头,李秀行的提醒并没有恶意,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情,这样很好,他手下每个人各司其职,而他把握住其中的度便好。

“殿下,我觉得该放李保一条生路。”李秀行面不改色地说道,即便对面的郭虎禅目光已经变得凌厉起来。

“理由。”郭虎禅知道李秀行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他不清楚李秀行为什么要这样做。

“殿下,唐军一旦退回瀛洲,就必须动用海军才能跨海平乱,这正是殿下掌握海军的契机,如果将李保在熊津城擒杀,对以后不利。”李秀行毫不犹豫地说道,他的心里只有郭虎禅日后的大业,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达成自己的理想,在这条通往天下的道路上,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来为郭虎禅扫清一切障碍。

“你的顾虑我明白,此次围城,便是如此。”郭虎禅朝李秀行说道,当日李林甫也劝他不必急着拿下熊津,再留李保一阵日子,以便巩固手上兵权,同时也让他那位卫王叔能在蓟县站得更稳,所以他最后兵临城下时才临时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改攻城为围困。

虽然郭虎禅语焉未详,但李秀行心中已然清楚,这位殿下应该是早有打算,不过按照殿下的为人,应该不会自己想到这些,李秀行想到了李林甫,事实上他对李林甫没有好感,总觉得这是个Jian佞一样的角色,只不过李林甫一向表现得很出色,而且殿下也不是会被愚弄的人,才没有太过把精力放在李林甫身上,不过如今看来这个李林甫今后也是个需要值得注意的人物。

“殿下,那我告退了。”李秀行退出了帅帐,如今大军围困熊津城,短时间并无开战的可能,他也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在大营里仔细查上一遍,把其他各方安Cha进来的探子通通解决掉。

帝国的利益集团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这里面的水深得很,便是他父亲这个缇骑司指挥使也不敢打包票说能弄清楚朝野上下那斑驳复杂的利益集团之间的关系。

李秀行相信那五万北上的关中新军里肯定有各方派来的探子来观察殿下,因为不管卫王如何吸引郭元佐的注意力,过去那几年里殿下做的事情一桩比一桩大,很难不惹人注意,尤其是现在殿下手握重兵的时候。



长夜漫漫,李保站在城头,看着城外不到十里的帝**队大营,一个人独处的他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惫,他所谋划的大事本不该是现在这种局面,可是现在却因为一个人全都改变了。

困守孤城,手上的筹码所剩无几,李保沉沉地叹了口气,只是一着错了,就被郭虎禅穷追猛打,逼迫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是叫他有些不甘心,为什么连老天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身后忽地响起了铁靴踏着石块的脚步声,李保微微回过了头,然后看到了全身包裹在铁甲里的儿子,这一次御坂翼带兵反叛,如果不是这个儿子带着天策亲军及时赶到,只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阿瞒,你来了。”李保喊着儿子的小名,脸上多了几分欣慰,起码他还有个儿子能帮他分忧。

“爹,晚上风大,还是回去吧。”看了眼城外营火如繁星一样的帝**队大营,李瞒朝李保道,实际上到了眼下这个情况,这一仗他们可以说是必败,只不过是想着多拖延些时间,好让瀛洲那边多些时间控制大局。

“阿瞒,你说那个郭虎禅为何按兵不动?”李保并没有下城墙的意思,只是看向城外的十里连营道。

“我军多以步卒为主,郭虎禅只需封死我军城外退路,便已稳居不败之地,他只需要耐心等到我军断粮时,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全歼我军。”李瞒沉声答道,如今这是无解的局面,郭虎禅麾下铁骑不但封住了城中瀛洲大军的退路,更是在清扫他们外围的那些据点,同时摧毁港口,他们即便破釜沉舟,大军拼死杀出城外,最后也是没有船只接应,被赶入大海的下场。

“你说得固然不错,不过这还不是那个郭虎禅可怕的地方。”李保朝儿子说道,刚才儿子却是从兵法上考虑,郭虎禅确实是打蛇打七寸,死死地掐住了他们的要害,不过这并不算什么,任何一个名将在郭虎禅的位子上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按兵不动,只怕图谋更大,如今他手握十余万重兵,杀神之名,威震天下,要是就这样平定叛乱,他又如何继续掌兵。”李保朝儿子说道,在他眼里郭虎禅按兵不动是意欲‘养贼自重’,只怕所图比他还大。

李瞒的脸色一变,他倒是没想到父王竟是这般想的,不过此时听了,倒也很有道理,那个郭虎禅确实是野心勃勃,不然的话他早前有机会全歼新罗和渤海的叛军,却全都拖着到后来才一一斩尽杀绝。

“如果我所料不差,只怕我等虽有一线生机,可终究难逃败局。”李保长叹道,他半生筹谋,本以为可以大志得偿,却没料到杀出一个郭虎禅屡屡坏他好事,更是将他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时间不由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概。

“阿瞒,你这几日就带天策军先回瀛洲。”李保忽地沉声道,天策亲军是他手下如今唯一成建制的精锐骑兵,瀛洲虽是他们的老巢,可是那些从帝国迁徙的百姓却并不跟他们一条心,而且一些瀛洲的官员,也不是用金钱富贵可以收买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长安乱

第一百四十一章长安乱

Yin暗潮湿的地牢里,被绑在用刑架上的温大睿,看似依然完好,只是眼神却已如同呆滞的儿童般无神。

来俊臣看着没有生息的温大睿,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让两个狱卒按着温大睿的手在已经写好的状纸上签字画押。

这是廷尉府的大牢,朝堂和地方的官吏们最畏惧的地方,没有之因为进了这里,谁都救不了他们。

看着眼前签字画押完的状纸,来俊臣很快就收好了,他的年纪不算小,而且过去得罪了太多人,入阁无望,自然不会放过这留名的机会。

如今的长安城内,早已是风波骤起,原本台面下湍急的暗流随着廷尉府露出的獠牙彻底激化了,廷尉府的御史们就像是发了情的公马一样死死盯着每一个够资格列席大朝会的公卿。

来俊臣无所顾忌,更何况还有皇帝站在他这边,整个长安城内几乎没什么人是廷尉府的御史们不敢请回来的。

尽管长安城依然是帝国的帝都,但是早已没有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风骨,那时的官吏即便有贪赃枉法,但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手里,向来不能容忍有臣子违反大汉律。

不过现在的长安城里,公卿官吏们远不如之前的那些旧时代的帝国官僚们严于律己,甚至严厉地约束家人,在如今这座已经被不少旧时代的功臣勋贵们看做是已经堕落的帝都里,公卿官吏们贪赃枉法,或者家里人仗势欺人的行径并不算稀奇。

起码对于已经全员兴奋的廷尉府来说,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把过去想抓却不能抓的帝国官僚们统统请回廷尉府来问话,而他们的理由是和李唐谋逆一案有关,至于突破口则是那些官僚们并不干净的家人。

或许那些官僚本身看上去很干净,可是他们的家人却未必,或许有托于他们家人名下的产业,又或者他们的家人是长安城里某些大商行的主事。

就像过去所说的那样,如果廷尉府来查你,除非你quan家都是品德高洁的圣人,否则的话你必然有罪,虽然这只是市井小民的攀附之语,但是却也能从中看出廷尉府的行事手段和缇骑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廷尉府的御史们在长安城里带起一阵恐慌时,缇骑司同样没有闲着,虽然办案的是廷尉府,不过廷尉府毕竟不比当年,人手紧缺,而缇骑司自然是成了廷尉府的帮手。

李业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借着廷尉府来除掉一批文官集团里的钉子人物,而这其中当然不会是桩桩干净,手段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肮脏。

不过李业嗣并不会在乎那些被他构陷的人,死几个官僚,总好过以后死很多人。

“胜伯,最近曹少钦在做什么?”李业嗣看完手上的几卷案宗后,忽地抬起头朝身旁站立的老人问道,曹少钦是内廷指挥使,当然表面上两人仍然不对付,可是暗地里曹少钦和他一直都保持着联络,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却突然断掉了。

“失踪了。”胜伯的回答很干脆,虽然他过去也是内廷出身,不过想要弄清楚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的行踪,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曹少钦还更加的小心。

“看起来他是要做些什么事情了。”李业嗣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起来,他和曹少钦算是知己,尽管两人很少会坐在一起说话,甚至于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但是却绝对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老爷,平阳王府最近不太平,会不会和这个有关。”胜伯忽然多嘴了一句,虽然有索元礼亲自带人盯着平阳王府,不过李业嗣显然不会完全相信手下那些人马,而是让胜伯带人在更隐秘暗晦的地方监视。

“你说他会对平阳王动手。”李业嗣抬起头,语气里有些迟疑,但是随即他就变得肯定起来,“应该不会,平阳王虽然得了皇帝召见后,有所动作,但是还没严重到这地步。”

李业嗣虽然语气肯定,可是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毕竟长乐宫里那位太皇太后的心思难测,便是他也完全猜不到这位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继续盯着,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李业嗣朝身旁的胜伯说道,长安的局势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这个时候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来得好,他所要做的还是继续等待。

“是,老爷。”胜伯点头应道,若是可以选择,他也不想和平阳王府里的那些高手对上,那些高手虽然都是些江湖人,但是不可否认能被平阳王留在府里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就是他对上了,除非偷袭,否则也是费尽周章才能对付掉。

看着胜伯离开,李业嗣坐了下去,然后揉着有些发疼的脑袋,想到了长安城里如今人人自危,生怕成了廷尉府的目标,也是稍微有些头痛。

虽说郭元佐当日在大朝会以李唐叛乱一事而造势让廷尉府介入,使得整个文官集团面临权力洗牌,不过这本就是乱中取利的机会,郭元佐固然可以从中安排他的人,进而摆脱内阁和枢密院对他的钳制,但是他们同样有机会让自己的人上位。

只不过李业嗣觉得麻烦的是,帝国的政治气氛在急剧恶化,廷尉府的大规模抓捕,或者说是借机整肃吏治,固然对于帝国今后是有好处的,但是在眼下却显然已经带来一些恶果,起码南衙官署里的帝国官僚们很难再静下心来办公,对于庞大的帝国而言,当中央官僚机构失衡乃至于停止运转时,无疑是一场灾难。

但是如今谁都停不下来了,郭元佐根本不明白他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或许他现在正在未央宫里沾沾自喜,觉得朝堂上被清理掉了一批人之后,能让他顺利地独揽大权。

想到这个愚蠢的文皇帝之子,李业嗣有时候真想直接策动一场政变,把这个混蛋从皇帝的宝座上拉下来,只不过他的理智始终让他克制着这种冲动。

和李业嗣有同样冲动的人还有不少,至少那些在郭元佐里全都可以算作是旧时代里的老家伙们统统都对他这个皇帝彻底绝望了。

对于太宗朝的老功臣们来说,文皇帝败家,虽皇帝能力不行,可那是和开创了帝国霸业的太祖皇帝跟太宗皇帝相比,仅论权谋,文皇帝还算做得不错,虽然丢光了太宗朝在河中的势力圈,但起码还能维持国家表面上的强盛,可是郭元佐登基以后,先后干的几件事情却是在不折不扣地撬动帝国的根基。

郑国公府里,贺正阳虽然看着在给自己种的花草修剪枝叶,可实际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如今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僚个个提心吊胆,毕竟如今官场里屁股干干净净的实在找不出几个来,更何况廷尉府要是使起下做手段来,就是白的也能变成黑的,再加上一个唯恐不够乱的蠢笨皇帝,只怕再这样下去,南衙的官署就要瘫痪了。

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可贺正阳这时也没了其他办法,谁让城中百姓们的情绪已给撩拨了起来,廷尉府的那些个御史一个个又犟得很,一顶勾结李唐余孽的大帽子一扣,便是内阁的宰相也顶不住物议汹汹,总算还好来俊臣还知道些大局,没动内阁和下属六部,不然的话他也只有采用最激烈的手段来制止来俊臣。

“王爷,苏侯爷他们来了。”庭院里,贺正阳的老管家从不远处的拱门里进来后,便恭声说道。

“知道了。”贺正阳应了一声,他当然清楚苏全忠他们几个过来是为了什么,不能让廷尉府再怎么搞下去,他们要的是在文官集团的权力洗牌里获取利益来和始作俑者的皇帝抗衡,而不是让整个文官集团的权力秩序濒临崩溃,然后连带着内阁,枢密院制衡皇权的帝国政治传统一并完蛋。

就在苏全忠他们这些功臣实在是忍不住找到贺正阳商量的时候,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宗楚客也找上了程务挺,枢密院是目前唯一没有被廷尉府咬上的地方,他需要程务挺这个太尉的支持,毕竟帝**队还是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虽然说在长安城里肯定比不过缇骑司,但是总强过他们这些文官。

谈论事情的地方依然是内阁所在的办公官署,只不过挥退众人之后,偌大的室内只剩下宗楚客和程务挺二人而已。

“宗相,你觉得这样会有用吗?”听完宗楚客的请求后,程务挺不禁摇起了头,廷尉府加缇骑司的组合,不说是无孔不入,可也足以能让那些御史知道他们要调查的对象的祖宗八代的详细情形,就算李业嗣能在缇骑司里做些手脚,可毕竟明面上他还是皇帝那一边的不能做得太过分。

“有总比没有好。”宗楚客虽然说再过个一年也就从内阁里下去了,可是如今这情形,只怕来俊臣是连他都想狠狠地咬上一口,不由得他不防备,才找上程务挺要他帮忙。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有暗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各有暗子

整个长安城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间就连贩夫走卒都开始议论起廷尉府起来,只不过不起官僚们的人心惶惶,普通百姓倒是对廷尉府赞誉有加,起码被廷尉府逮捕的那些官吏里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少在各大酒馆茶楼的说书先生口中,那些被逮捕的官吏的恶事一一都给揭露了出来,两相印证之下,自然是叫那些平头百姓觉得是大块人心。

西城景虎堂,杨国忠看着侍立在身边的几个手下,板着脸训斥道,“我再说一遍,咱们的说书先生,随便他们说什么,但就是别说最近那些当官的破事儿。”

几个被训斥的大汉都耷拉着头,不敢说话,如今城里的那些说书先生个个都说那些当官的破事儿,要是他们的说书先生不说,只怕生意会冷清得很。

杨国忠见几个手下虽然不说话,可是他是什么人,察言观色的本领可是一等一的人,眼睛一瞥之下,就知道那几个手下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大怒起来,“别只把眼睛盯在那几个钱上面,告诉那些说书的,我亏不了他们,要是觉得没东西可说,给我现编,就说郭副都护在朝鲜行省平乱,如何痛打唐军。”

杨国忠一通怒吼之后,那几个手下才算是开了点窍,忙不迭地应声答道,然后便如逢大赦般地退出了堂中。

杨国忠一个人坐在了堂中上的太师椅里,心里头也是恨一帮子手下不争气,尽给他添麻烦,郭旭早就派人传话给他,如今那些说书先生整天介地说那些当官的破事,背后都有廷尉府的影子,他们景虎堂别搅和进去,他也早就跟手下三令五申,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杨国忠摇起了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街头的落魄青皮,几年大佬当下来,也学了很多东西,虽然他也不喜欢长安城里那些当官的,可是他也清楚这时候要是被文官集团给记上了,以后对于郭虎禅的大业不利。

看起来是该让手下全部都收敛一些了,杨国忠站了起来,廷尉府这一次可是往大了搞,不但是逮了一大批当官的,就连和那些当官的有关系的商业协会,产业全都一并查了,至于对那些实为帮派的结社更是毫不手软。

他们景虎堂的名声虽然不错,可是也有把柄,起码跟管着西城的那些官吏之间的人情来往就少不了,虽说他们明面上的后台是刑国公府,可是下面那些鬼还是要打点的。

杨国忠现在就怕廷尉府会顺藤摸瓜找上门来,这时候还是心些为好,不然被查了事一被透露出和郭虎禅的关系,那就事情大了。



酒楼里,郭旭看着临街的繁华景象,面无表情,只是心里却有种愁绪,他和长风镖局的好手全都从凉州以及安西化明为暗地回到了长安城,他清楚眼下的局势实在是岌岌可危,廷尉府再这样不管不顾的弄下去,只怕迟早都会出大乱子。

想到那天突然出门,回来后有些古怪的父亲,郭旭也不禁猜测起那几位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虽说现在廷尉府还没有去动内阁和六部,但是照眼前这个样子继续下,只怕也只是个迟早的问题罢了。

微微叹了口气,郭旭端起了酒杯,喝下了剩下的酒,不过边上仍不时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自从回到长安后,郭旭虽然一直都深居简出,可他声名在外,很快大家都知道他这个郭大少又回来了,便是难得出趟门喝个酒,也是不得清净。

应付了两个世家子弟后,郭旭不由苦笑了一声,早知道当初就该去郭虎禅军中,也省得在这里费心费力,还得提心吊胆的。

郭旭此时早已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不过他心里更多还是把郭虎禅当成是在玉门关认识的那个兄弟,不过他仍是分得清该如何自处。

示意身边的跟班付账,郭旭站了起来,眼下长安城里己方势力混杂,他还是继续待在府里等候父亲的指示好了。

施施然下了楼,郭旭忽地看到了街道上一辆车帘子被掀开的马车,虽然只是一瞬间人影闪过他的眼睛,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眼熟。

“是她。”郭旭自言自语间,已自出了酒楼,跟上了那辆马车,当他那名随侍的跟班出来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马车出了街道后,便渐渐地行人不多的地方而去,郭旭不禁皱了皱眉,先前人多的地方马车还不能走得太快,他也能借着行人的掩护跟在后面,可是现在只怕有些麻烦了。

车厢内,一身鹅黄淡衫的鱼玄机慵懒地斜卧在软枕上,看着对面坐着的Yin森青年,一脸的笑意,只不过却不带丝毫撩拨之意。

“公子的剑术确实不错,不过在王爷府上,却连前五也排不进。”鱼玄机笑语吟吟,不过说话的内容却是不太讨人喜欢,但那面白无须的Yin森青年显然不太在意。

“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当年王爷送我去那里,不是为了其他事情。”Yin森青年对于面前风情万种的鱼玄机毫无兴致,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那倒是女子唐突了。”鱼玄机一笑,她知道面前Yin森青年是当年王爷想尽办法送进内廷的几个种子之算起来他已经不是男人,对她这般冷淡倒也正常得很。

Yin森青年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他此次好不容易才甩掉了同行的同伴,得到这个机会好去王府向王爷示警,却是不愿意跟一个女人多废话。

鱼玄机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Yin森青年不愿多说什么,她也不问,反正到了王爷那里,她自然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让Yin森青年不惜身份暴露,也要见王爷的原因。

跟在马车后面的郭旭常年练武,脚力自然惊人,再加上那马车虽然走快了,但是也始终没有狂奔,只不过这时候他觉得越来越有趣了,那马车似乎是漫无目的地在行走,起码他已经跟了半个时辰,仍旧看不出那马车到底想去哪里。

这时那马车上,赶车的车夫再次回头隔着帘子道,“姐,那人还跟在后面。”

车厢里,鱼玄机皱了皱眉,后面那人已经跟了他们快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放弃的打算,实在是叫她头疼得很。

“继续带着他绕,我说停在停。”鱼玄机对面,那Yin森青年忽地开了口,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充满自信,能够在内廷近乎残酷的训练里活下来的人,又岂会是普通人。

鱼玄机愣了愣,但是随即就朝仍旧等着她命令的车夫道,“照着做就是。”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车辕上的车夫坐正了身子,继续带着后面的郭旭在长安城里绕起了圈子。

“我记得公子说过有要事见王爷,现在怎么忽地有暇了。”鱼玄机有些不忿刚才Yin森青年喧宾夺主,此时却是开口说道,只不过脸上仍是一脸笑意。

“我那要事,就算缓上一会儿也还无妨,不过后面那尾巴若不除掉,只怕会出大乱子。”Yin森青年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鱼玄机,那种蛇一样的目光让鱼玄机脸上的笑意似乎在刹那间被冻住了。

Yin森青年说完之后,也不管鱼玄机脸上的神情变化,只是怀抱长剑,闭目养神起来,这是他杀人前的习惯,将自己的精神养足,让身体处在最好的状态,而这些都是他在内廷里学来的。

看着在自己面前假寐起来的Yin森青年,鱼玄机心中有些愤怒,虽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人轻视,但是被一个去了势的男人看不起还是头一回。

不过很快鱼玄机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那Yin森青年就算杀人的剑再利,可是离开了缇骑司内廷,他对于王爷来说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利用价值,顶多是个刺客罢了。

心情变好的鱼玄机再次恢复了那种慵懒的笑容,斜靠着软塌上,同样假寐起来。

郭旭看着前面依然没有停下迹象的马车,不由皱紧了眉头,他不确定究竟是自己被现了,还是对方一直都那么心。

再一次经过一处街道时,郭旭在街角做了个记号,这里是景虎堂的势力范围,他现在需要帮手。

郭旭稳稳地跟住了马车,对于鱼玄机,城外的那所道观他也去过几次,一直以来鱼玄机背后的后台始终是个谜团,只不过他父亲和几位老人家却觉得鱼玄机的后台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高深莫测的平阳王。

这一次他到要好好探个究竟,郭旭心里面对于那位平阳王也一直有些讳莫如深,至少他曾在父亲那里听说过这位平阳王当年的事情,景武太子还在时和平阳王关系也是不错,而知道平阳王武功不错的也只有不多的人,更多的人印象里平阳王倒更像是个隐居的君子。

车厢里,Yin森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睛,而假寐的鱼玄机自然也醒了过来,看到那Yin森青年眼里变得冰冷嗜杀的目光时,她也不禁被吓住了。

“现在去最偏僻的地方,如果是没人住的废弃院子就更好。”Yin森青年开口了,而鱼玄机早已吩咐过那赶车的车夫,于是很快马车便加快了度,朝着城中偏僻的地方而去。

看到马车陡然间度变快了,一直跟着的郭旭也不禁精神一振,毕竟他跟着这辆马车已经很久,却始终看不出它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可是现在却突然看到了希望,便连有些疲惫的身体也似乎变得轻松起来,让他跟上了马车。

进入宽阔的街道之后,郭旭的神情明显变了一变,这一处南城的街道,两边多是长安城里那些大商人住的地方,修建了不少大宅。

这时候前方的马车突然停在了街尾的一处宅子前,郭旭的视线里只看到两个人影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宅子。

郭旭这时候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追了上去,当看清楚那是处被废弃的荒宅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这处宅子,他怕鱼玄机和那个不知道身份的人会借这处荒宅来摆脱他,这时他已经基本能肯定,自己的跟踪早已经暴露了。

走进荒宅,看着中庭里那些从地砖缝隙里钻出的半人高的杂草,郭旭的目光微变,看起来他真地没有猜错,自己已经被现了,这里不会是鱼玄机和某些人见面的秘密据点。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跟进来。”有些尖细而锐利的声音忽地在郭旭耳边响起,抬起头循声望去,郭旭看到了宅院那布满灰尘的破旧大厅里站在Yin影中的削瘦人影。

一手扶剑,郭旭看向了四周,他怕这是个陷阱,不过让他觉得诡异的是,这荒宅里当真是连鬼影都没一个,看起来那个跟自己说话的人很狂妄。

Yin森青年从大厅里走了出来,光线里他的脸孔变得清晰起来,面白而无须,五官虽然分明,可是却难掩那种Yin柔气息,郭旭阅历何等丰富,只是几眼便已看出面前这个青年来自内廷,只不过曹少钦应该是他们这边的人,怎么他的手下会和鱼玄机在一起。

“鱼玄机呢?”郭旭看着在自己对面七步处停下的Yin森青年,开口问道,可是人却已经微微弓起了腰,随时都能向对方起进攻。

“不知道。”Yin森青年回答得很干脆,只不过当他吐出最后一个字时,他的长剑已经出鞘,如同一抹电光直刺郭旭的面门。

早已提防的郭旭拔剑,挡住了这突然的一剑,不过心中也是暗自惊讶于这Yin柔青年老辣犀利的剑术,刚才那一剑毫无征兆,换了一般的江湖人,只怕已经饮恨在这一剑下。

Yin森青年的剑术异常诡异轻捷,便是郭旭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在军中也能排得上号,可还是被Yin森青年一连的快剑抢攻逼得连退,落在了下风。

只不过郭旭看似狼狈,其实并无大碍,他是常年跟人比拼的高手,安西和河中道上的那些马贼更加凶悍,他数次身陷困境甚至于必杀之局,可还是杀出了一条活路,所以他毫不担心自己。

Yin森青年也不着急,郭旭不认识他,可他却认识郭旭,长风镖局的总镖头,出身宗室的年轻高手,要是那么简单就能杀了,那郭旭早就死在了安西的沙漠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都有自己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谁都有自己的故事

双剑交错,郭旭和Yin森青年的剑身几乎是贴着划过,对于两个用剑高手来说,剑锋对撞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郭旭脸孔上的表情忽然凝滞住了,因为他的胸口一枚弩箭忽地透了出来,这时他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的鱼玄机,那个有着曼妙身姿的女道士手中提着一柄精致巧的手弩,正笑语吟吟地看着他。

Yin森青年收了剑,郭旭的剑术在他之上,他不过是占了先手的便宜,最重要的是他能和郭旭拼斗到此不落下风,是因为郭旭并不擅长使用他现在所用的那种长剑。

拄剑在地,郭旭捂着鲜血不停淌出的胸口,脸上露出了苦笑的神情,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老死家中,只是就这样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死在一个意料外的女人手上,却让他无法接受。

Yin森青年没有趁机上前,郭旭心脏处中箭,绝不可能活下来,作为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不屑再去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你们都是平阳王的人?”郭旭抬头看向了鱼玄机,他的声音吃力,他不知道自己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也许是因为他快要死了的缘故。

鱼玄机并没有像那些捕捉到猎物后得意洋洋的猎人那样靠近郭旭,她依然站在远处,只是脸上的笑意变成了一种莫名的伤感,“知道了又如何,郭大少,你快要死了。”

郭旭笑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和鱼玄机并不算多的几次见面,这个长安城里人们口中最美丽的女道士在他的印象里是温婉可人,但是却带着面具,让人难以捉摸,只是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在她的手上。

“好不甘心啊”郭旭倒下了,即便他是再强悍的武人,可是心脏要害被弩箭贯穿,也是十死无生,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一生无悔,可是临死才现他居然还有那么多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他的眼睛对着北方的天空,想到了郭虎禅,想到了苏文焕,想到了薛猛,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他们一起在沙场上并肩作战,可是现在他没有那个机会了,永远都没有了。

看着倒下后,仰天睁着双眼的郭旭,Yin森青年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名满长安的郭大少是个好人,虽然他杀的人只会比他这个刺客杀手更多,但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的恶徒,从长安到凉州再到安西,凡是有长风镖局的地方,受过他恩义的人不计其数,可这样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却死在了他的算计下,饶是Yin森青年向来心如毒蛇般冷酷,也有些异样的情绪。

鱼玄机看着倒下的郭旭,轻轻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只是脸上的哀伤更重,虽然郭旭会被她暗箭射死,都是Yin森青年的计算谋划,可亲手杀死郭旭的还是她。

Yin森青年有些古怪地看着蹲下身,抱起郭旭的尸体,就像母亲一样轻抚着孩子脸庞一样手指划过郭旭脸庞的鱼玄机,即便他是不喜欢说话的人,也忍不住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你这样抱着他又有什么用?”

“你不懂什么是情爱,永远也不会懂。”鱼玄机抬起了头,脸上是讥笑,从口中说出了对于Yin森青年来说最刻薄的语言。

“我还是个女孩时,他已经是那个谁见了都要说一声英雄的郭大少。”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响起,鱼玄机低下头凝视着郭旭那张已经步入中年的脸庞,以前似乎总是蒙着一层迷雾的眼瞳里变得纯澈而清净,只是那种眼神里带着少女的爱慕。

“有一次我偷偷溜出观里上街,见到了他,当时他救下了一个被街边泼皮调戏的姑娘,那个姑娘长得并不好看,周围明明有很多人可以制止那几个泼皮,但是却没有人上前。”鱼玄机似乎沉浸在了回忆当中,口中娓娓而道。

Yin森青年虽然因为鱼玄机先前的刻薄讥讽而有些恼怒,可此时见了鱼玄机那种哀婉的神态,本来想要反唇相讥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鱼玄机说那些故事。

那一年,鱼玄机不过十四岁,即便从被师父培养,学习如何应付各种各样的人,但她依然只是个少女,少女的情怀总是爱慕英雄的。

大街上,一个长得甚至能用丑来形容的姑娘被几个泼皮调戏,或者说欺负更合适一些,而边上那些人却是在当作热闹看,也许是因为那个姑娘实在是长得不怎么好看,人们才不会去同情她,甚至于看她被欺负时的样子而从中取乐。

她也只是其中一个看客,她虽然也想帮一下那个丑姑娘,可她却是偷偷溜出来,而且师父教导她的那些东西也只是让她心里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和其他人一样在边上看着那个丑姑娘被欺负似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郭旭就是那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的,这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世家公子的青年,出手揍了那几个泼皮,明明是面容英俊儒雅,气质温润如玉的男人却像那些市井游侠,江湖好汉那样,口中骂着老粗的话,暴打那几个泼皮。

她记得郭旭打完了那几个泼皮以后,朝那个长得不好看的姑娘笑着说,“你长得很好看,他们才是丑鬼。”然后帮那个丑姑娘捡起了地上被那些泼皮打翻的菜摊子,一点都没有架子。

就是那时候,她忽然有些嫉妒那个丑姑娘,因为周围的人都在嘲笑她,甚至于看着她被那些泼皮欺负的时候,却有个英雄救了她,那个英雄不但长得好看,心地也很好,最重要的是他笑起来,说话的时候真地很真诚,会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两人再见面时,鱼玄机已经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美丽女道士,无数的世家公子想要得到她,可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而那时候她在观里见到了跟朋友一起来的郭旭,虽然她已经从那个青涩的少女成了光华夺目的美丽观主,可在郭旭眼里,她似乎仍旧不及当年那个偶尔救下的丑姑娘那样值得他去多看一眼。

也是那时候,鱼玄机知道郭旭就是那个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郭大少,虽然他未必是家世最好,可他的人品武功却没有一个人不服,也就是那时候鱼玄机喜欢上了郭旭,只是她并没有去接近郭旭,因为她清楚郭旭和别的人不同,她若靠近,必然会被他识破,所以她始终选择默默地注视郭旭,甚至于因为郭旭一直不娶而暗自窃喜,想着就这样也许等有一天完成了王爷的大业,她就能放下一切,去追逐这个她所爱上的男人。

Yin森青年在边上看着慢慢将郭旭尸体放倒拔去心口上面弩箭的鱼玄机,忽然间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也很可怜,她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可这辈子却要活在痛苦中。

“我们走吧。”鱼玄机语气平静地朝Yin森青年说道,此时的她看上去依然美丽端方,可是在Yin森青年眼中,这个女人已经失去了她的神采,就像是一个漂亮的人偶一样,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讨厌。

两个人离开了荒宅,那长满野草的院子里,只有郭旭的尸体静静躺着,他的眼睛睁着,看着天空,脸上那种充满不甘的神情,让人也不由扼腕长叹,英雄无悔,难如登天。

天色渐暗,荒宅外面,忽地响起了人声,循着郭旭先前留下的标记找来的景虎堂帮众,最后找到了这里,当几个人从那扇积满灰尘的破旧大门外进来,看到那个让他们仰望的男人倒在地上,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大少,大少。”惊慌的声音里,几个认识郭旭的景虎堂帮众终于明白,这个豪杰无双的男人死了,死得那么突然。

杨国忠在自己的宅院里得到郭旭身亡的消息时,整个人好像晴天霹雳一般愣住了,郭旭和他是朋友,虽然他的身份比郭旭差得很远,可两人依然交了朋友,或者说郭旭把他当朋友看,在杨国忠心里,被他当作真正朋友的人寥寥无几,而郭旭绝对是分量最重的那个,因为郭旭从没有因为他的出身而看不起他,或者因为他的际遇而结交他。

“给我查,所有的人全都出去,我要知道,是谁杀了大少。”杨国忠抬起头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双眼通红,他手下那些帮中骨干看了也是心中一寒。

虽然杨国忠在长安城的那些大人物眼中,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帮派头子,靠着刑国公府的关系才能在西城这个穷人聚集的地方当个什么帮主。可是景虎堂却是整个长安城最大的帮派,虽然是在西城这个穷地方,可是景虎堂有着连缇骑司都要乍舌的帮众数目。



夜色如墨,华灯已上,郭旭家中,灯火虽然通明,但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怒。

郭岳南颤颤巍巍地掀开了白色的敛布,然后看到了儿子已经死去的苍白面孔,“是什么人做的?”当郭岳南再次抬起头时,放下白色敛布的苍老的手已经不再抖动,他的声音冰冷得可怕。

“…我已经派所有的帮众去查了。”亲自护送郭旭遗体回来的杨国忠在郭岳南面前,声音显得无力而苍白。

“把你的人撤回来。”郭岳南朝杨国忠看了一眼,尽管他并没有迁怒于杨国忠,可是他的那种目光还是让杨国忠有种心惊Rou跳的感觉。

杨国忠离开了,他没有理由留下,而郭岳南也不会挽留这个他眼中的人物,和自己的儿子不同,郭岳南是个规矩森严的人,或许当年郭旭离家,建立长风镖局,是因为这本就是商量好的事情,但是父子当年依然曾经闹得很厉害,虽然最后郭旭年岁渐长,父子两人似乎和好如初,但是郭岳南知道两人始终隔着一层隔膜,而现在他再也没机会去消除这个隔膜。

大厅里,郭岳南的目光扫过了其他几个儿子,没有长子,以后还有谁能撑起这个家族,想到这里,他不禁悲从中来,甚至于老泪纵横。

当看到从来都是面容严肃,把家里当成军营的父亲落泪,郭旭生前他并不喜欢的兄弟们都是露出了错愕甚至于嫉妒的表情,而这让郭岳南更加厌恶,“全都给我滚出去。”

在郭岳南的咆哮声里,没有人再敢留下,空空荡荡的厅堂里,只有郭岳南对着长子的尸体喃喃自语,“爹一定会帮你报这个仇。”

满月当空,平阳王府的后花园里,郭长生一壶酒,一只杯,一人在月下独酌,鱼玄机带着Yin森青年来见过他,他知道曹少钦要杀他,也知道郭旭死了。

“人生无常,可惜了”有些低沉的自语声里,郭长生喝下了杯中的酒,自从当年景武太子死了以后,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为一个人而伤感过。

郭旭算辈份,在宗室里是他的侄子辈,在长安的宗室子弟里,被郭长生所看中的,郭旭绝对排在第一位,因为郭旭有些像他年轻时的影子,只是郭旭比他活得更磊落,也更快意,当初郭旭离开家门,建立长风镖局时,郭长生曾羡慕郭旭可以任侠使气,做他想做的事情。

但是现在郭旭死了,对于郭长生来说,就好象是另外一个自己没了,他本来想看看郭旭最后会走上一条什么道路,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清冷的月光下,鱼玄机出现在了郭长生的视线里,她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样,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那双平静的眼睛就好像死了一样。

“王爷。”

“你不该来这里。”郭长生抬头看了眼鱼玄机,当年开妙真观,他确实是想通过女人来控制一些人,而这些年里妙真观里那些还俗嫁人的女道士确实是让他得以掌握了一批官吏,不过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Yin谋诡计,什么机关算尽,只是实力的点缀而已。

“王爷,如今郭旭已死,郭岳南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王爷应当早做准备,而不是在这里喝酒。”鱼玄机的声音清冷,神态虽然恭敬,但是却叫人感觉不出一点感情在里面。

“郭岳南会疯,可他背后那些人却不会让他疯。”郭长生看了眼似乎身上有了些变化的鱼玄机,弹了弹手中的酒杯说道。

“那曹少钦呢?”鱼玄机又问道,Yin森青年最后带回来的消息是曹少钦在准备刺杀郭长生,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郭长生的安危,Yin森青年绝不会暴露自己,离开内廷。

“曹少钦,我若猜得不错,恐怕是太皇太后那边的人,他要杀我,只怕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郭长生依然很冷静,他知道太皇太后贺氏向来不喜欢自己,皇城之内,这位太皇太后的眼线绝对惊人,当日他在未央宫和郭元佐的话,只怕他离开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原原本本传到她的耳朵里。

“好了,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郭长生打断了还想说话的鱼玄机,挥退了她,他的心情并不好,至今为止他依然不清楚郭廷烈和郭虎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贺氏究竟站在这两人里的哪一边。

鱼玄机离开后不久,那名Yin森青年出现在了庭院里,他站在远处,直到郭长生喝完酒,看向他时,他方才走了上去,“参见王爷。”

“十三,这些年幸苦你了。”虽然已经离开了内廷,再也无法给自己提供内廷的消息,甚至于失去了一张底牌,但是当郭长生看见Yin森青年时,还是开口宽慰道,当年他亲自挑选的那些送进缇骑司的二十个孩子里,如今只剩下三个,其他人都死了。

“十三这条命是王爷救下的,王爷要十三做什么,十三就做什么,没什么辛苦不辛苦。”Yin森青年脸上有了些表情,只是声音依然很稳。

“白天郭旭死后到底出过什么事情?”郭长生看向了十三,这些他当年亲自挑选的孩子,可以说才是最得他信任的。

十三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出了鱼玄机在郭旭死后说的那些故事,而郭长生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完之后长长叹了口气,朝十三道,“原来她是在恨我,恨你,也更恨自己。”

十三没有接话,他明白王爷的意思,那个鱼玄机,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你以后去她身边盯着点。”郭长生忽地朝十三吩咐道,他没想到原来鱼玄机一直喜欢郭旭,更没想到鱼玄机会亲手杀了郭旭,对他来说,鱼玄机已经不再是过去那颗他牢牢控制在手心的棋子,所以他不相信鱼玄机,决定把十三派到她身边去监视。

“是,王爷。”十…头应声,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话音落下时,他人已消失在了不远处的黑暗里。

郭长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了冷然的笑容,郭旭的死,必然会激起连锁反应,真不知道廷尉府到时候会怎么做,郭岳南和他背后那些人又会怎么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刺客魅影

第一百四十四章刺客魅影

枢密院里,程务挺铁青着脸,心情恶劣,郭旭死了,如今整个长安城就像一个火药桶,只要再冒出一点火星,就会整个炸开。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郭元佐这个皇帝居然还在使手段,挑衅着他们的底线,让平阳王出任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更离谱的是内阁居然通过了。

“可恶,混蛋。”程务挺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枢密院虽说掌管帝**队,可是长安都护府却是他们控制最弱的地方。

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并没有长安都护府,只不过是人们对于长安的帝国常备军的统称罢了,直到文皇帝手里才正式建立了长安都护府,并且不断地想方设法地换上了他信得过的人。

可以说当初不管是郭虎禅,还是其他人否定直接发动兵变,一来是这会破坏帝国的政治,二来便是因为长安都护府,他们并不能做到完全控制,这样的话即便发动兵变,也只是一场赌博,不到最后关头没人会去选择这种冒险的做法。

现在未央宫里的皇帝居然要把平阳王调去当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这分明就是没安好心,程务挺虽然不清楚郭长生手上到底有多少底牌,可是他起码能肯定郭长生这个平阳王绝对是个最难对付的敌人。

明堂里,看着坐在上面,一脸Yin沉的程务挺,枢密院里的那些参军们也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发出的声响吵到这位太尉大人,这几天里太尉大人发的火比过去两年加起来还多。

南衙官署,刑部衙门,这段日子被廷尉府抢光风头,甚至于成了打下手的刑部上上下下的官吏们此时个个如临大敌,郭大少死了,这本就是他们归他们刑部侦缉的大案,就是廷尉府也别想Cha手。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刑部尚书来说,真正头疼的是长风镖局那一千多号人还有那些得了消息正往长安城涌来的世家大少,江湖游侠。

郭旭虽然并没有官身,可是他却是知交满天下的人物,更别说长风镖局上下那些把他当成大哥,名为镖师,实为军中精锐的关中子弟。

刑部尚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倒霉,居然会摊上这么一档子事情,要不是郭大少尸骨未寒,还在守七,只怕长安城里已经闹起来了,不过饶是如此,那些长风镖局的汉子和赶到长安城的那些受过郭旭恩惠的江湖游侠,各地豪杰们光是在私下满长安地追查郭大少被刺杀一事就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了。

要是在守七结束之前,不能把郭大少这桩案子的真凶给查出来,刑部尚书估计自己到时候还是主动辞官的好。

刑部的官署里,铁捕营十二营人马都到齐了,然后他们看到了平时难得见到的尚书大人一脸凶相地朝他们咆哮,“一个月之内,查不到真凶,我当不了这个尚书,你们也统统别想好过。”

几乎是赤luo裸的威胁,可见这位年逾五旬的刑部尚书已经豁出去了,连平时最重视的脸面都不要了。

不单是刑部,就是廷尉府里,那些御史们也是群情汹涌,名满长安的郭大少死了,这怎么看都是和李唐余孽那些叛贼有关,怎么会是普通的仇杀案,便是和郭大少有仇,可又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郭大少。

来俊臣对于手下的请愿,不置可否,他和郭旭见过几面,或许其他人觉得郭旭是个大豪杰,大英雄,可在他眼里郭旭却只是个正直的人,而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对郭旭有足够的好感。

得到来俊臣的默许,廷尉府的御史们也不甘示弱地开始查起这件案子来,而刑部的铁捕营自然觉得廷尉府这是越俎代庖,双方本就紧张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总之长安城的局势正在逐渐朝失控的方向滑去,薛讷府上,夜幕降临后悄悄来访的程务挺在薛讷的书房里几乎是毫无仪态地破口大骂起来,他这个太尉是真当不下去了,要是让平阳王这个厉害角色把持了长安都护府,他这个太尉还有个球用。

“消消火。”薛讷本来也是要骂的,可是看到程务挺那咆哮的样子,他就是想骂也骂不出口了。

“干脆直接兵变,我看凉州那里也差不多了,找个借口调动郭震北上,咱们还能从安西四镇里抽调裴旻那一镇一起过来,先把长安都督府给控制了。”程务挺忽地朝薛讷说道,说实话局势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连他都开始害怕起来,忍不住想要用最直接简单的方式解决。

薛讷自然是清楚程务挺这个老部下的为人和Xing子,知道他已经有些撑不住这压力了,可是说句老实话,程务挺这主意连他都有些心动,郭震这个凉州都督手下训练了三年的军队,可不是新兵能比的,他是拉出去河西走廊跟那些马贼还有吐蕃蛮子厮杀见过血的,更不用提裴旻手里那一镇安西老兵。

郭震和裴旻,两个人手下的士兵加一块儿,足有三万精锐,只要谋划得当,未必不能成事,薛讷心中暗道,不过随即他就清醒了过来,且不说安西,光是凉州到长安,这距离已经够远的,就是他们现在立马派人去凉州调兵,只怕等郭震带兵赶来,局势又早已有了变化,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

“行了,别说这胡话,等凉州和安西人马过来,只怕郭长生也差不多手下有一批人了。”薛讷朝一脸询问,但显然是想得到自己支持的程务挺说道,直接兵变这种事情,他们两个做不了主。

程务挺愣住了,薛讷话里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很快他的脸上就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愚蠢。

“这事情我会去找老叔商量,你把枢密院看紧就是,郭长生就算要当这个副都护,你也能卡他一段日子。”薛讷朝程务挺吩咐道,说实话他虽然过去在枢密院里跟内阁斗来斗去,可说到勾心斗角,他拍马也赶不上宗楚客他们这些人。

程务挺离开了薛讷的府邸,如今这长安城里到处都是探子,刑部的,廷尉府的,缇骑司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势力,哪怕他这个太尉也最好是小心一点。

被夜幕笼罩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黑色的马车消失在远处,坐在马车里,薛讷心绪不宁,郭旭的死太蹊跷,郭岳南是什么人,他很清楚,虽然他不如他死去的兄长郭泰北那么厉害,可也不是可以小觑的角色,如今他死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

报复是必然的,薛讷心中明了,郭岳南至今未有动作,是因为儿子守七未到,一旦守七之后,依然是什么都不明朗,只怕郭岳南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报仇。

揉着太阳穴,薛讷只觉得眼下这情形,真恨不得直接挥兵杀个痛快,只可惜他们现在手头上除了长乐宫和各功臣家的人马外,手上再无军队,长安都护府那里,他们虽然有人,可是那等大事,岂敢马虎。

突然间,马车停了下来,薛讷随着突然一震后停下来的车厢,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而这时他车外随行的护卫已自拔刀出鞘,高声喊了起来,“保护老爷。”

薛讷虽然当了二十年的太尉,一直身居高位,不像年轻时在沙场上拼杀搏命,可依然每天抽时间练武不堕,而从枢密院回到府里后,更是有大把时间练武,所以虽然已经老迈,可身手依然还算敏捷,当车厢外响起护卫们的喊声时,他已经机敏地贴紧了车厢前面的角落。

密密麻麻的漆黑弩箭划过了夜空,落在了马车四周,薛讷随行的护卫都是军中的老行伍,经验丰富,拔刀的瞬间都已经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围住了马车车厢。

随着刀剑和弩箭碰撞的金铁声,车厢里的薛讷闷哼了一声,他身形高大,虽然贴住了车厢,可还是被穿透车厢的弩箭给射中了。

看着钉在自己腿上的那枚黑色弩箭,薛讷不由有些壮士迟暮的心态,要是放在当年,只怕他早已冲出马车,拔刀而战,可如今他却像条垂垂老矣的老犬一般躲着。

黑夜里,十几个几乎Rou眼难辨的人影如同鬼魅般从马车队伍两边的街道Yin影里窜了出来,他们手中的刀都被漆成了黑色,在夜色里没有半点反光。

只不过薛讷那些带在身边的护卫都是积年的老卒,那个不是战场上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种近乎野兽一样的战场直觉,让他们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些突然杀出来的刺客。

几乎是一会儿功夫,双方就交上了手,那些老护卫三两配合,却是牢牢地挡住了那些凶狠无匹的刺客。

寂静的街道上,刀剑激烈碰撞的尖锐声音和老护卫们怒吼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和响亮,而这时远处的街道也亮起了火光,同时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忽地响起,原本还在悍勇地进攻刺客忽地齐齐撤退了,只留下五具同伴的尸体。

看着如同鬼魅般退去的刺客,不忿的老护卫里有人想要追赶,可这时候车厢里已自响起了薛讷的声音,“穷寇勿追。”

掀开的车帘子里,薛讷瘸着腿下了马车,看着赶车的老万胸口中了三枚弩箭,死得不能再死,还有几个手下老护卫横死当场,饶是他已经修身养Xing二十多年,不似年轻壮年时的武人脾气,可这时候还是不禁双眼通红,被气得浑身发抖。

“老爷,您的腿。”这时候有老护卫看到了薛讷中箭的左腿,都是大惊失色。

“老了,不中用,换了以前,早自己拔出来了。”薛讷强自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朝紧紧地把自己围住中央保护起来的老护卫们说道。

老护卫们笑了起来,他们都是当年跟着薛讷征战的老兵,当然知道现在这位老爷以前在战场上是个怎么强横的主,这区区的箭伤算个鸟。

很快整条街道都被火把的光照亮了,最先赶到的是铁捕营,刑部十二营铁捕营这几天可是没日没夜的在查案子,同时也是怕长风镖局和那些剽悍的江湖游侠和各地豪杰不安生。

当他们看到一圈黑衣老头围成圆阵,长刀向外,边上还躺着好几具尸体和Cha满弩箭的马匹时,一个个全都愣住了,眼前这景象简直就好像是刚才这里打了一仗一样。

那带队铁捕营捕头,本来还待要问话,可是当他正要开口时,却猛地瞥见火光里那些黑衣老头的刀鞘上那黄铜的虎形饰物,心里一个激灵,硬生生地刹住了原先想说的话,转而止住了身后的部下,然后一个人上前恭敬地问道,“在下刑部捕头,不知道是哪位老大人车驾?”

听到自家头儿的话,那些铁捕营的捕快,才猛地醒悟过来,眼前这批黑衣老头簇拥在圆阵中央的那名高大老者只怕是位军中的老功臣,不然哪有这等护卫,那些个黑衣老头,火光里看着满脸皱纹,可是那眼神却一个个凶戾无比,朝他们望一眼,叫他们这些常年缉拿江洋大盗,见过世面的人也有些心里发怕。

“老夫薛讷。”薛讷让手下的老护卫让开了,然后朝那上前的铁捕营捕头道,他这一次被刺客行刺,可不是小事,如今又被铁捕营撞见,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倒不如索Xing摆明身份。

那捕头初时听到薛讷自报姓名,开始还没有反映过来,可是只是口中念了两遍后,脸色刷地就变了,在他眼前的可是前任枢密院太尉,帝**队中绝对的元老,看眼前那些倒在地上的蒙面人尸体,八成是有人要行刺这位前任太尉,这事情恐怕牵扯极大,一时间他脑子里有些发懵,早知道如此他真不该来这块坊区。

就在那捕头发愣的时候,另一边廷尉府的人马也赶到了,那带头的是个年近四十的御史,虽然火光里薛讷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可是以前他有幸列席大朝会时,见到过这位前任太尉,所以当他看到铁捕营的人马站立在远处时,他也没有贸然而进,只是下马后便认出了薛讷,也连忙行礼。

这时候两边的铁捕营和廷尉府人马都是一片哗然,谁能想到居然会在这夜里遇上军中元老的前任太尉,而且更要命的是,郭大少的案子还没有头绪,如今这位老大人又给人行刺,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

“还不快去请郎中来。”那御史终究是见个大场面的,看到薛讷腿上中箭,只是用布条勒住并没有拔出,便立刻朝身边的手下吩咐道。

“老夫访友归家,却不料遭遇刺客,看起来得跟你回去一趟。”薛讷朝那御史道,他既然表明身份,就没打算把自己被行刺的事情给遮掩下去,倒是正好去廷尉府一趟,光明正大地跟来俊臣这个铁面无私的酷吏好好谈谈心。

“老大人说笑了。”那御史沉声道,不过却并没有如同嘴上说得那般,挥手间他手下的廷尉府人马已自把街道给封锁了起来。

这时候铁捕营那些人马却是进退两难,要说出了这等大事,他们既然撞到,自然没有不理的道理,可薛讷这个老太尉都说要去廷尉府落案,难道他们还能阻止不成,那捕头咬了咬后,还是带着手下人马撤了,让廷尉府的人马控制街道,派人回去报信后,他自己则是带着其他人就在现场等着。

薛讷坐在了那御史让手下搬来的马扎上,然后让手下几个老护卫说是回府报信,可实际上却是叫他们回去后立刻按他的吩咐去长孙谵的府邸,找长孙谵对口风,就说他是从长孙谵府上回来时被刺客行刺的。

那御史自是想不到那么多,任那几个老护卫骑马而去,只不过多时他派人找来的郎中到了,当场给薛讷拔箭,处理伤口。

当上完伤药,包扎完伤口时,薛讷的气色已经大不如前,他毕竟是个老人了,只不过对于那御史请他回府休息养伤,仍是婉言拒绝,如此大好机会能和来俊臣好好谈一谈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于是那御史不得不另找了一辆马车,亲自陪薛讷上了车,往廷尉府而去,同时已自派人先回去禀报廷尉大人。

灯火通明的廷尉府内,早已经分成三班的值班官吏个个都是精神亢奋的处理着这段日子抓捕官员的卷宗,而来俊臣自己更是索Xing住在了廷尉府里,连自家都不回去了,长安城里局势诡异莫测,他又岂会不知道,可对他来说最后谁胜谁负都一样,他只是要逮着这个机会,好好在史书上留一笔罢了。

而这时的刑部官署里,得了那捕头回来禀报消息的守夜侍郎,已经是被薛讷给刺客行刺这个消息吓得有些发懵,这真是多事之秋,郭大少的案子还没个头绪,现在又出更大的事情了,顾不得其他,这位侍郎立刻取了马匹,便朝自己顶头上司的府邸策马狂奔而去,这长安的天怕是要变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被破坏的规矩

第一百四十五章被破坏的规矩

“见过侯爷。”廷尉府的官署内,来俊臣看着一身普通服饰的薛讷,作揖行了一礼,薛讷虽然已不是太尉,但是爵位仍在,不是他可以轻慢的。

“来大人不必多礼。”薛讷看着官署内其他官吏,不禁眉头一皱,他没想到这个来俊臣居然这般分不出轻重缓急,到了这时候依旧没有收手的打算。

薛讷脸上的表情全都落在了来俊臣眼里,薛讷到廷尉府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薛讷被行刺的消息,他自然也清楚薛讷主动来廷尉府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只不过局势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偏袒于任何一方,只有按照自己一贯的行事方能日后自保。

官署内,来俊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身边的手下官吏记载薛讷的口述事情,至于他自己则是不时询问几句。

薛讷强自压下了心头火气,国家经不起折腾,他今夜被行刺的事情可大可,只不过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半晌之后,来俊臣看着记录完毕的手下官吏,方才朝薛讷道,“侯爷,不妨尝尝我那里的白茶。”

来俊臣先前拿薛讷这个前任太尉盘问刺客情形,是出于公事,现在他该问的已经问完,自然于私也得听听薛讷的真正来意,不然的话只怕真惹恼了薛讷,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一点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来大人果然是公私分明。”薛讷看了眼相邀的来俊臣,语气有些冰冷,而来俊臣只是一笑,他知道这位前太尉不过是恼他先前不给面子罢了。

幽静的密室里,来俊臣将沏好的茶放上了桌子,朝面前似乎仍有些不快的薛讷道,“还请侯爷见谅,来某刚才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若不是知道你是为公事,老夫岂会和你废话那么长时间。”薛讷冷哼了一声后说道,不管是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自己被行刺这件事给扩大,所以他需要和来俊臣达成妥协。

“侯爷的意思即便不说,来某心中也清楚。”来俊臣看着没给自己好脸色的薛讷,沉声说道,以薛讷的身份被人行刺,一个处理不当,长安城里只怕是腥风血雨,绝难善了。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何曾有过这等事情,那些李唐余孽不止是狼子野心,更是丧心病狂。”来俊臣说道,今晚刺客行刺薛讷,只能是那些造反的李唐余孽所为,否则帝国一直以来的政治传统就会被彻底破坏,他虽然不清楚薛讷暗地里究竟是在和什么人争斗,但若不如此,只怕双方互相报复,就足以让已经面临崩塌的庙堂彻底完蛋。

薛讷对于来俊臣的话不置可否,虽然来俊臣所说的是他的目的,但是他更希望廷尉府能够就此收手,而不是继续把长安的这潭水搅得更混,让郭元佐从中得利。

看到薛讷并不说话,来俊臣就知道薛讷并不满意自己所暗示出来的东西,他当即苦笑了一声后道,“侯爷,廷尉府上下一心,只是为了整肃吏治,并无别的心思。”

“整肃吏治,并无别的心思。”薛讷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声音里却有些嘲讽的意味,“来大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可敢指天誓,自己所为绝无半点私心。”

来俊臣默然不语,他可以这个誓,但是在薛讷那尽管苍老但却依然锐利的目光下,他什么都没做。

“这些年吏治渐坏,天下风气也大不如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可是事情要分轻重缓急,你们廷尉府现在是在整肃吏治,可是别忘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如今长安城里的情况。”薛讷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在幽静的密室里却仿佛狮子咆哮。

来俊臣终于抬起了头,只是这个被人称作酷吏的男人却并没有在薛讷面前丝毫退缩的意思,只是昂道,“侯爷,每个人都有他该做的事情,来某只是做自己的本分事情,至于其他什么,来某一概不理,也不想掺和。”

“你还跟我硬顶了。”薛讷看着板着脸跟自己说话的来俊臣,怒极反笑,他没想到来俊臣居然固执到这种地步,当即直接骂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搞下去,南衙官署就快没人办公了。”

“侯爷不必提醒来某,来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来俊臣丝毫没有悔悟的意思,仍是跟薛讷硬顶,只不过他也并非一味地硬顶,“即便南衙官署里没人办公,太学里还有大批的士子在,垮不了。”

“你。”薛讷朝看着面前不为所动的来俊臣,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毕竟来俊臣说得不是没有先例,太祖皇帝以前就那么干过,直接把六部里的礼部整个废了,全部提拔年轻士子,只不过这还是帝国初立时,政体不稳的权宜之策,内阁,枢密院,廷尉府三司分立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过同样的事情。

薛讷本来气得想骂人,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毕竟来俊臣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绝对保持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廷尉府只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会面不欢而散,来俊臣也没有觉得可惜,只不过是有些好奇薛讷和那些功臣集团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真地选了卫王郭廷烈。

长安城的天空,随着天边亮起的一丝鱼肚白,渐渐有了些亮光,平阳王府内,被手下心腹急事唤醒的郭长生披着长袍,站在有些微凉的晨风里,脸上的表情已自从先前的惊愕中平静下来。

当年妙真观里嫁给那些官吏的女道士,如今一个个都是有品秩的夫人,而其中有一个的丈夫恰恰是廷尉府的官僚,也恰好是在廷尉府值守半夜,知道薛讷被行刺的事情,他当值完毕后归家,自然是瞒不过自己的夫人,于是不到黎明前,郭长生便知道了这件大事。

“究竟是谁干的?”郭长生的拳头已经握紧,薛讷被人刺杀,那些刺客绝不是他所派,那么很显然是有人想要故意挑起双方间的争斗。

郭长生知道自从郭元佐这个侄子让自己成为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实际上他就和贺正阳为的那些老功臣正式决裂,同时他也从幕后到了台前,不过他需要这个副都护的位子,至于因此而和贺正阳他们的争斗,只不过看值不值罢了。

当然郭长生并没有那么快和那些老功臣们针锋相对的打算,他需要时间,所以双方就得在遵守规矩的条件下在朝堂上进行博弈,但是现在规矩被打破了,即便是他也无法预测那些老功臣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随着东方渐渐亮起的金色晨曦,郭长生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凝重起来,他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做,长安城里剩下的两个宗王,魏王和吴王都有嫌疑。

郭长生苦笑了起来,他的出身注定他会成为那些老功臣们所指向的矛头,不管如何他接下来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太好过,或许他得再去未央宫一趟见见那个他并不喜欢的皇帝侄子。

这时长孙谵的府上,同样是被半夜吵醒的长孙谵一夜未眠,他枯坐在书房里,眉头紧锁,功臣集团里,不是每个人都像他和魏叔玉他们这些文侯世家能够隐忍,薛讷被刺杀,规矩实际上已经被打破,只怕一旦当所有人都知道后,必然会有报复的声音出现,而到时候矛头会指向谁,他不敢想下去了。

“这可真是个难题啊。”长孙谵自言自语道,薛讷去了廷尉府,他光是用想的都能知道,薛讷被行刺的事情最后肯定会变成是李唐余孽在长安潜伏的死士所为,只不过这只是个用来搪塞的借口,根本骗不过任何人。

长孙谵似乎可以看到最坏的情况,双方开始互相派刺客暗杀对方的人,然后这一切都会被算在那些子虚乌有的李唐余孽的死士头上,整个长安城都会变成战场。

“老爷,马车准备好了。”书房外,管家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长孙谵那已经想得太远也太悲观的思绪。

“知道了。”低沉的应声里,长孙谵站了起来,起码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他还有转圜的余地,起码他不相信薛讷被行刺这种事情是郭长生这个深藏不露的平阳王能做出来的愚蠢决定。

当登上马车的时候,长孙谵忽然又停了下来,几乎点齐了府里的精锐护卫,方才出前往魏叔玉的府邸,他要和这个老伙计通个气,然后一起想办法劝住贺正阳这位老叔,他太了解这位老叔,虽然为了大局他可以忍,但是一旦最基础也是最原则的规矩被破坏,这位老叔绝不会眼睁睁忍下这口恶气。

“但愿能够劝住老叔。”长孙谵自言自语道,贺正阳这个郑国公世叔,看着有时候很好说话,但是固执起来,几乎没人能改变他的主意,更何况他还需要担心一下太皇太后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这位太皇太后同样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怕她同样不会让自己和魏叔玉省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幕拉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大幕拉开

长乐宫里,虎贲营的老兵们已经全部披挂重甲,浑身杀气,似乎变成了当年那支可以横扫天下的军团。

灯火柔和的大殿里,贺氏看着面前的兄弟,听完他的话后,最后不由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

长孙谵和魏叔玉联手还是劝住了当时已经在郑国公府里点兵的贺正阳,薛讷被行刺,怎么看都是有人想要故意把局势搅乱,好引长安城的混乱,如今他们手上的力量还不足以做到完全压制局面,这时候不能做任何冒险的事情。

就连薛讷自己也亲自上门劝住贺正阳,哪怕贺正阳再心硬如铁,也给劝住了,这一次他进宫便自己的姐姐贺氏这个太皇太后的意思,没想到贺氏竟会这样问他。

“是的。”贺正阳答话时底气似乎不那么足了。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一次刺杀是什么人主使的?”贺氏苍老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可是贺正阳却能感觉到这个姐姐透出的那股决心。

“想过,可是没有结果。”贺正阳老实地答道,说起薛讷被行刺,他和长孙谵,魏叔玉他们想破脑袋,也确定不了到底是谁做的,只觉得郭长生,郭廷明,郭廷孝几人个个都有嫌疑。

“糊涂,这次刺杀,除了未央宫里那个小子指使的,还会有谁。”贺氏忽然冷喝道,她的话就如同一道惊雷般让贺正阳呆立在了原地。

千想万想,怎么就忘了郭元佐这个皇帝,贺正阳仿佛如同醍醐灌顶般一下子清醒了下来,一直以来他和其他人都没把郭元佐这个皇帝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却不那么想了,如果长安城真地大乱,最后唯一能获利的只有郭元佐。

“现在回去,立刻就让程务挺调动凉州,安西,还有虎禅的大军回长安,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贺氏朝自己的兄弟说道,现在长安城里的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的地步,未央宫里那个小子她虽然不喜,可是在玩Yin谋诡计的手段上,这小子不比他老子差多少。

贺正阳看着凛然生威的姐姐贺氏,知道她恐怕已经下定了主意,他并没有劝阻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现在调动大军,安西,凉州且不论,可殿下和大军尚在万里之外,这一来一回的时间?”

从辽东撤军而还,直奔长安,没有半年时间根本办不到,而半年时间里足以生任何事情了。

“虎禅必须回来。”贺氏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还有直接公布郭虎禅的身份。

贺正阳不清楚自己这个姐姐的支持,但他还是决定照办,即便局面到了最坏的地步,可郭元佐这个皇帝也顶多是个玩弄Yin谋诡计的,真要说到雄才大略,连人之姿都算不上。

夜幕下的皇城,就仿佛Yin影里的庞大巨兽,当贺正阳从长乐宫的一处不起眼的宫门离开时,灯火通明的未央宫里,羽林军刀枪森严,那股气势也不会比长乐宫里的虎贲老兵们差上多少。

虽然明知是必死之局,曹少钦还是去了,自从他派出去的手下里死了两人,失踪一人后,他就心有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本来已经布置到最后的杀局被他停止了,甚至于断掉了和高力士的联系。

未央宫的大殿里,郭元佐端坐在上,郭长生一身王袍,腰系长剑站立在下方,而他对面则是站了个年约二十,面容和郭元佐有几分相似的青年。

曹少钦走进大殿后,巨大的殿门被关上了,当他看到郭长生对面站立的那个青年时,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惊讶的表情,他没想到一向被郭元佐所提防的燕王郭元佑居然也回到了长安城,现在看起来这位燕王只怕和郭长生这个平阳王都‘效忠’了郭元佐。

曹少钦并没有异样,他仍是像平常见郭元佐那样,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而郭元佐则是用一种戏谑的表情看着面前这个内廷指挥使,他本来以为曹少钦是忠于他的,不过曹少钦还是背叛了他,但是他今天会死在他面前,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

“参见皇上。”曹少钦依然一礼,只是平静的脸上已然没有了平时那种伪装出来的恭敬。

“曹少钦,你现在效忠于朕,也还不晚。”郭元佐没有废话,只是朝曹少钦道,如果曹少钦愿意效忠他,他倒是可以考虑给曹少钦一条生路。

“皇上。”郭长生适时地提醒了郭元佐,这一次要不是郭元佑这个燕王突然秘密从扬州回到长安,只怕他们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郭虎禅竟然真地就是当年景武太子唯一的儿子,如今功臣集团只怕已经重新暗地里都投靠了他的旗下,手上又有二十万大军,说句难听点的郭虎禅现在已经有了造反的实力。

郭元佐这个皇帝如今控制的军队只怕还不如郭虎禅,要不是当年景武太子早死,郭虎禅的身份无法叫人相信,只怕当年他回到长安城时,贺氏早就联合一帮功臣集团把郭元佐这个皇帝废了,可是现在已经不同,郭虎禅手握大军,威震天下,再加上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和一帮老宗室,老功臣,他的身份一旦公布,天下人没几人会怀疑。

这就是势,郭虎禅的大势已成,郭长生心清楚,他们现在唯一还占据的优势就是郭虎禅远在万里之外,枢密院并不能控制长安都护府,他们只有行险一搏,而这间绝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郭元佑看着有些得意过头的兄长,虽然心里不屑,可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要不是他回到长安,只怕这个兄长虽然暂时打出了一手好牌,可最终还是会输光本钱。

看着忽然出声的郭长生,郭元佐虽然有些不悦,不过他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眼下他们的大敌是那个郭虎禅,为防万一,曹少钦非死不可。

曹少钦的目光看向了郭长生,这个平阳王果然不是一般的大敌,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栽在了他的手里,不过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王爷果然好手段,没想到多年前,就在曹某身边布下了暗子。”曹少钦笑着说道,脸上的表情似乎和郭长生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郭长生的眉头一皱,他当然清楚这是曹少钦临死前的反击,不过现在他和郭元佐兄弟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曹少钦的话暂时还不会对他们这同盟有什么影响,可是以后就说不定了。

“曹少钦,你就不必多费心机了,真当朕是傻子,会信你的话么?”郭元佐尽管心里猜忌郭长生,可口上仍是冠冕堂皇,表示不会被曹少钦所骗。

曹少钦没有再说什么,郭元佐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他和郭长生之间本就是赤1u裸的利益同盟,就算没他那句话,以后两人也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个燕王出来,变得更加复杂罢了。

“多谢皇上信任。”郭长生朝郭元佐一礼道,现在他们先要对付的就是郭虎禅和他背后那个已经显得庞大的功臣集团,自己内部绝不能再出毛病。

“曹大人,你现在说出那些逆党的名单,弃暗投明,或许还有一条生路。”郭长生看向了曹少钦,如果没有郭虎禅这个景武之后,即便功臣集团不满他们现在的状况进而结盟,可也不过仍是一盘散沙,但是现在却不同,因为他们有郭虎禅这个皇统正朔,哪怕郭元佐掌握了长安都护府,对这些功臣集团下杀手,这些人也绝对会立刻扯旗造反,拥立郭虎禅,更何况郭虎禅现在军势天下无双。

惟今之计,就是瓦解郭虎禅背后的功臣集团,而这就需要一份确切的名单,郭长生相信以曹少钦内廷指挥使的身份,在郭虎禅那里也是核心成员。

“谁是逆党,你们吗?”曹少钦轻蔑地笑了,而他的话则让郭元佐这个皇帝大怒起来。

“曹少钦,你大胆。”一声厉喝,一直都端坐的郭元佐终于站了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当年要不是太子被小人暗算,如何轮得到你在这里。”曹少钦看着暴怒的郭元佐,眼里满是不屑。

郭元佑看着怒的兄长,脸上表情也不太好看,虽然他同样看不起这个兄长,可是曹少钦的话连他也是一起骂进去的。

“给朕杀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叛贼。”郭元佐已自朝郭长生咆哮起来,他受不了曹少钦那种轻蔑的目光,这个阉人居然也敢看不起他。

“是,皇上。”郭长生也知道事情至此,没有招降曹少钦的可能了,于是他拔出了自己的长剑,盯着看似空手进来的曹少钦,内廷指挥使,便是内廷第一高手,更何况内廷向来以刺杀术闻名,曹少钦绝不是一般对手。

郭长生虽然敬曹少钦这样的人,可是该动手的时候他绝不手软,长剑出鞘后,已自如电般直刺曹少钦。

曹少钦的目光锐利,就在郭长生长剑刺到身前的刹那,他腰间的软剑如同一卷银练撒出,挡住了这一剑。

看着郭长生挥剑和曹少钦交锋须臾间便已交锋数合,郭元佐也不禁有些心惊Rou跳,他没想到曹少钦这个阉人居然这般厉害,竟然凭着一把软剑能硬生生地挡住郭长生,他自己虽然不好武,可是不代表他没有眼力。

大殿里,一直在郭元佐身前的郭元佑这时不禁眉头皱紧了,郭长生这个平阳王叔确实是宗室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他的剑术是沙场上的杀人剑,攻杀凌厉,凶猛刚强,尤重气势,可曹少钦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且他用的软剑,最是讲究贴身近打,凶险诡异。

面对曹少钦同归于尽的打法,郭长生一时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固然可以杀了曹少钦,但只怕他自己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在眼下这个时候,他不能也不敢受任何伤。

郭元佑看着一时间被曹少钦硬生生逼平的郭长生,又看了眼自己那已经有些不耐的兄长,终于决定出手,虽然郭长生这个平阳王对他来说也是以后的敌人,但是目前却是他最可靠的盟友。

郭元佑的剑术虽然不及郭长生,但以他的年纪而论,也可名列高手,再加上他出剑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而曹少钦又全神贯注,所有精力都集在郭长生身上,竟然是被突然偷袭的郭元佑一剑得手,刺伤了左腿。

一刺得手之后,郭元佑也不再出剑,因为要是这样郭长生还对付不了曹少钦,他那就需要重新考虑是不是该换个盟友了,更何况像郭长生这样的人,他不告出手虽然帮了他的忙,可也同样冒犯了他。

失去平衡的曹少钦最后还是倒在了郭长生的剑下,虽然郭长生有生擒他的意思,可即便四肢都被废掉,他仍是要和郭长生厮杀。

一剑刺入曹少钦的胸膛,郭长生轻轻叹了口气,曹少钦凭心而论是个值得敬重的好对手,只不过世事便是如此。

看着在面前倒下的曹少钦,郭元佐脸上的神情才稍微好看了些,接着便朝郭长生和郭元佑吩咐了几句后,离开了大殿。

郭长生和郭元佑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只是各自离开了,虽然暂时大家都是同盟,可是说实话对于郭元佐这个心胸狭窄的皇帝,两人内心里都是提防甚重,大殿里看似没人,可谁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所以还是把彼此当成不可信的陌生人比较好。

曹少钦死了,内廷必然空出空缺,不过郭长生和郭元佑虽然有想法,可是也知道他们绝难Cha得进手,郭元佐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离开未央宫的黑色马车里,郭长生想到曹少钦死前的那句话,不由苦笑了起来,他当年在内廷安排‘种子’,本来是为了控制内廷,哪里想得到曹少钦突然布置针对自己的杀局,让那好不容易在内廷里留下的‘种子’暴露。

这一回郭元佑这个早年远走扬州的燕王突然回到长安,更是突然造访于他,带来了让他吃惊的消息,那个郭虎禅居然真的是廷昭的儿子,当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这一仗我不会输,郭长生握紧了拳头,郭虎禅如今大势在握,已成风云化龙之象,可他不会就此甘心认输。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皇位本就是他的,郭长生心咆哮着,他不愿意用郭廷嗣这个名字,而是用父亲小时候给自己取的小名长生便是因为如此。

夜晚,下起了瓢泼大雨,长乐宫的管事太监房里,高力士推开窗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悲意,自从曹少钦突然断了跟他的联系后,他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而向太皇太后禀报之后,他还记得太皇太后说的那句话,“曹卿家回不来了。”

就在刚才,未央宫里有人传来了密信,曹少钦面见皇帝,之后再无消息,看起来一切都被太皇太后说了,曹少钦已经死了。

作为一名宦官,高力士虽然Xing情温和,人也富有才华,但是真正能把他当成朋友,两人无所不谈的除了曹少钦这个和他有着一样境遇的人以外就再无他人,可如今他这个唯一的朋友也死了。

天已清晨,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太尉府的后院,随着下马的骑士,贺正阳和薛讷从马车里下来,因为刺客的事情,便是两人出行时,不但更小心,身边随行的骑士也都是内穿铁甲,外披长衣。

程务挺这个当朝太尉此时站在潮湿的青石地上,看着联袂而来的贺正阳和薛讷,心已经有一股压抑的感觉,起码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贺正阳这个老世叔脸上那么凝重的神情。

穿过回廊,程务挺带着贺正阳和薛讷进了自己的书房,关上书房的房门,外面已有三人的心腹护卫把守住了大门。

“曹少钦死了。”贺正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程务挺呆住了,曹少钦是内廷指挥使,自己更是高手,想要杀他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是长乐宫早上刚传来的消息。”贺正阳看着程务挺,继续说道,“死在未央宫。”

“未央宫。”程务挺的喉咙无比干涩,但他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郭元佐已经知道了?”

“应该已经知道了。”贺正阳略微迟疑了一下答道,然后朝程务挺沉声喝道,“看你那熊样,慌什么。”

被贺正阳一吼,程务挺终于平静了下来,曹少钦死了,虽然他相信曹少钦不会出卖他们,可是郭元佐要怀疑到他们头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这时候曹少钦死在未央宫,起码说明郭元佐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我们没有退路了,安西,凉州,北庭,所有能够调动的兵马全部以枢密院的命令调集。”贺正阳想到贺氏这个姐姐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也完全豁出去了,现在郭元佐还是皇帝,占着大义名分,长安都护府的帝**队本来就是拱卫皇帝的近卫军,他们根本难以策反,除非郭虎禅亲率大军归来,将身份公诸于天下,才有可能争取到那些羽林军的倒戈。

“我知道了。”程务挺点了点头,只是他的心里却有些隐隐的兴奋,终于要到这最后一步了,人的一生未必能做一件大事,更何况是这等天大的事。

“此事目前只有我们三人和李业嗣知道,其余人那里暂时先瞒着,我们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贺正阳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异样,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碌碌无为地终老,可是老天有眼,廷昭还有个儿子,帝国又出了个雄才大略的天命霸主。

薛讷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们今日做出的决定也许会一举该朝换代,但也有可能让帝国陷入内战,可是人生又岂有事事尽如人意的。

当太阳升起时,程务挺离开了自己的府邸,前往南亚的枢密院官署,调兵的命令,虽然是以枢密院之名下,但是却绝对见不得光,这一切都必须做得极为隐秘才行。

午时,缇骑司内,李业嗣打开了程务挺派人送来的锦盒,当他看完里面印信齐全的枢密院的调兵书时,双手也有抖,很快这二十多年来的乱政就会被结束,从而回归到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霸权时代,他死在河的兄长不会白死,卫国公府会重新崛起。

亲手将空白的调兵书用火漆封好,李业嗣找来了已经秘密回到长安的侄子,前往凉州和安西的重任他不能信任别人,只能信任这个侄子。

当李梦枕来到李业嗣面前时,李业嗣已经平复了心情,不管如何,没有尽期的等待是煎熬的,可是现在他终于看到盼头了,太皇太后,老世叔他们都下了决心,最后的时刻很快就会到了。

走进自己并不愿意来的地方,李梦枕一脸冰冷,仿佛李业嗣这个叔父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有理由痛恨这个叔父,正是这个叔父为了自己的地位,而让他不得不退出军,回到长安城。

“李指挥使,我并非缇骑司的人,你让我来,有何指教。”李梦枕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几年前他和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的郭虎禅在河做了大事,废黜石王,召集突厥旧部,重开军府,可先是皇帝派了高舍鸡抢了他的功劳,让他效仿父亲镇守河的心愿落空。

即便那样,李梦枕也没有怨言,只要让他留在河,哪怕当个小卒他也愿意,可偏偏是李业嗣这个叔父作为缇骑司指挥使偏向未央宫的皇帝,最后他受到牵连,在军再也待不下去,不得不黯然回到长安。

“你想颓废到什么时候,大哥若是在世,他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会很失望。”李业嗣看着面前的侄子,明明想说些解释的宽慰之语,可说出口时还是这般硬邦邦的。

“我不用你管。”见李业嗣提到死去的父亲,李梦枕忽然大声道,对于卫国公的爵位他从无半点想法,他只是想当个像父亲一样的军人,哪怕和父亲一样最后战死沙场也无所谓,可是这一切都因为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的叔父给毁了。

“让你从河回来,是我找枢密院做的,可我不得不那么做。”李业嗣知道侄子退出军这件事情是两人之间的心结,若不解开,只怕长此以往,不但是形同陌路,迟早会反目成仇,他不想看到有那么一幕。

李梦枕看着面前李业嗣承认自己所作的一切,不由怒火烧,只是残存的理智让他死死地握着拳头,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可他仍是盯着这个叔父,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权势对你就那么重要?”

“我和你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杀回河,给大哥报仇。”李业嗣看着侄子,站了起来,“但是现在未央宫里的皇帝,你觉得他能让帝国重振军威吗?”

“只要你在军,我就难以取信于他。”李业嗣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冷静下来的侄子,沉声说着,“这几年我战战兢兢地保着自己这个位子,就是为了让帝国迎回它真正的主人。”

“你。”李梦枕被李业嗣的话吓到了,因为这个叔父话里透出来的分明是要造反,虽然他也觉得郭元佐这个皇帝是个无能的废物,但是一时间却无法接受这个叔父想要造反的念头。

“当年本该继承皇位的是景武太子,你父亲那时也是东宫一党,后来景武太子被小人暗算,你父亲亦死于河,之后才有皇帝即位,可是景武太子当时并未死在河。”李业嗣看着惊愕的侄子,说出了那些他一直瞒着他的真相。

李梦枕呆立在原地,这些年郭虎禅在北境用兵,东征西讨,威震天下,他既羡慕又高兴,甚至也不乏猜测郭虎禅的身份,甚至于他曾以为郭虎禅实际上是卫王的儿子,可是万万没想到郭虎禅竟然是景武太子的唯一子嗣,他才是真正应该成为皇帝的人。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这两年你从军回到长安城,没人会注意你,我需要你把这些东西送到凉州都督府交给郭震都督,然后再去安西都护府找裴旻都督。”李业嗣盯着面前的侄子,等着他的回答,因为这私下调兵一事实在太大,他只能选择相信侄子。

“叔父,我明白了。”李梦枕这时虽然心里仍有些乱,但是信念却已经坚定了下来,“我一定会亲手送到郭震都督手上的。”

“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城,我要你用最快的度赶到凉州,然后赶到安西。”李业嗣看着面前已经没有了平时迷惘和颓废的侄子,大声道。

“是,叔父。”李梦枕立直了身体,也是大声道,他的心里再次燃起了对于理想的渴望,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他绝不会放弃。



魏王府,郭廷明看着面前意外的访客,虽然脸上笑意吟吟,似乎颇为和善,可是心里却已经如同惊涛骇浪一般,这些日子先是廷尉府如同疯了一样,借着抓捕叛逆之名大兴刑狱,接着又是郭旭被杀,薛讷被行刺,整个长安城彻底乱了起来。

郭廷明虽然向来对皇位颇有想法,而他本身也具有远远越内阁诸相的政才,可是他也比郭长生好不到哪里去,皇帝在的时候,对他们四个兄弟提防得很,不过郭廷明始终都和官集团关系紧密。

一直以来,和帝**队没有什么关系是郭廷明的短处,而现在面前的郭元佑代表皇帝送上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看上去颇为诱人,可是他却不得不谨慎考虑。

魏王的沉默,让郭元佑大失所望,同时也有些惊慌,他本以为魏王知道郭虎禅的身份,必然毫不犹豫地站到皇帝的阵营来,起码郭虎禅现在拥有的实力已经足够改朝换代,至少对于他们来说,郭虎禅才是共同的强敌。

看起来魏王的野心也仅只于此了,郭元佑虽然并没有流露出来,但是心里面却颇为不屑郭廷明这个叔父。

又过了良久,郭廷明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自己并不熟悉,也不喜欢的侄子道,“我今天没有见过你。”说完后,却是忽地高声道,“来人,送客。”

“那就告辞了,魏王叔。”郭元佑站了起来,朝郭廷明说道,虽然郭廷明让他很失望,可他不相信郭廷明会对自己带来的消息真地无动于衷。

看着郭元佑离开,郭廷明的脸色变了,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他老子一样讨人厌的混蛋。”喃喃自语间,郭廷明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大哥郭廷昭,要是当年大哥不死,或许他现在是内阁里的宰相,日后国史上也能留个如同类似周公一样的名声。

想得有些出神的郭廷明过了很久,才重新回过神来,郭元佑的话他不能全信,可如果郭虎禅真是大哥的儿子,而且手上又有那般强悍的实力,他不介意继续当他的魏王。

“或许该找他谈谈。”郭廷明想到了如今长安城里的另一个兄弟,吴王郭廷孝,他相信郭元佑一定会去找他,长安城里如今就他们两个宗王,要是他们两个都倒向皇帝,那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拿我名帖,去吴王府,请吴王来我这里。”唤进自己的心腹,郭廷明将已经写好内容的名帖递给了那名心腹吩咐道,天下这局棋,不是他这样杀伐不够果决的人能下的。

一个时辰后,吴王府里刚送走郭元佑的郭廷孝看着手下送来的名帖,不由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郭元佑这个有趣的侄子对他说的话,似乎不大看得起他这个魏王兄,“才华野心都有,可是还太年轻。”拿着名帖,郭廷孝自言自语道,嘴角是嘲讽的笑意。

“备马。”郭廷孝高声喊道,他知道自己那位魏王兄要见他,肯定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幸好他对于郭元佐,郭元佑兄弟都不怎么看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如果那个郭虎禅真是大哥的儿子,他倒不介意这个侄子来当皇帝,因为皇位本来就是他的。

郭元佑并不知道他的话不但没有说服郭廷孝,反而让郭廷孝更加反感,甚至于索Xing打算和郭廷明结盟,共同在表面上保持立。

郭廷明和郭廷孝见面时,已经时近傍晚,两兄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一起吃过饭,这一次却是难得地坐在了一起。

“大哥当年如果没死,你觉得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郭廷明看着郭廷孝问道,他们几兄弟年轻时,除了大哥外,谁都不服谁,可反而感情很好,不像后来大哥死了,虽然表面一团和气,却开始勾心斗角。

“大哥要是不死,估计魏王兄你会当宰相,我跟齐王兄,卫王弟会在河或者更远的地方打仗,十有**现在不在长安。”郭廷孝笑着说道,他喝了不少酒,看上去好像醉了,可却清醒得很,他还记得当年大哥少年时说过的话,要征服这世上列国,让汉之疆土直达太阳落下的尽头,那时候还小的他们也跟着闹起来,他说他要当大将军,为此还跟郭廷烈打了一架,现在想想真是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事。

郭廷明看着回忆起来的郭廷孝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也不由笑了起来,“那个郭虎禅,你觉得他真是大哥的儿子吗?”郭廷明忽地说道,“我们好像都没见过他。”

“看他打的仗,倒是很有大哥当年的风范,不过眼见为实。”郭廷孝不置可否地说道,郭元佑的出现,说明长安城里如今已经形成了帝党和当年东宫大哥旧部和功臣集团为主的景武党,而他们两个可以勉强算做一党,只不过看起来景武党要强得很多,不过力量分散,而帝党虽然实力不强,可也不是没有掀翻景武党的机会,不过就看帝党的手段和魄力了。

“我不喜欢郭长生。”郭廷明看着郭廷孝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郭旭怎么死的,但我敢肯定和郭长生他们脱不了关系,所以我宁愿选那个郭虎禅。”

“魏王兄,我们四人虽然互相彼此不服,可是这么多年来,好像大事上向来都没有意见相左过。”看着突然表面态度的郭廷明,郭廷孝就好象早就知道一样,没有半点惊讶,“你说卫王弟和齐王兄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想的。”

“他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看起来跟我想的一样”郭廷明听完郭廷孝的话,却是笑了起来,然后拿起酒杯道,“我今天才现,如果大哥的儿子真是那个郭虎禅,我们四个这些年来其实挺傻的。”

“是挺傻的。”郭廷孝看着感概的郭廷明,也不由叹道,皇帝在的时候,大哥死后,本就互相不服的他们更是为了些小事互相争斗,虽说这其有安皇帝之心的意思,可是后来却越来越激烈,几乎差点真地反目成仇,四兄弟除了过去每年的长乐宫夜宴,一年里恐怕就再也聚不了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各怀鬼胎

第一百四十七章各怀鬼胎

山雨欲来风满楼,对于长安城里那些消息灵通的商人们来说,看似平静的朝堂正在失控,这几个月里,被廷尉府查办的官员已经近两百,连带的下级官吏和涉案的同行更是难以计数,即便是他们,现在也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里。

没人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对于那些和功臣勋贵,文官集团有联系的商人们而言,谁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至少长安城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不安全过。

未央宫里,郭元佐看着面前的兄弟,脸上的神情有些讥讽,“看起来魏王和吴王并没有被你说服。”

郭元佑不喜欢自己这个让人讨厌的兄长此时看着自己的那种目光,不过在他有能力把这个兄长从皇帝宝座上拉下来之前,他不得不忍受下来。

“皇兄,虽然魏王和吴王没有被我说服,但至少他们已经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想来不会坐视不理。”郭元佑朝自己的兄长说道,现在长安城里作为帝党的他们虽然是最强的,可是在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投靠郭虎禅之前,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魏王和吴王,他们不过是两个想要捡便宜的人而已。”郭元佐不屑地说道,对于四位长安的宗王,他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不过没有任何理由就擅杀宗室,就算他是皇帝也同样办不到。

郭元佑不置可否地附和了一句,不过他这个兄长虽然说得没错,可现在这个局势,魏王和吴王保持中立,就已经对他们来说处于有利的局面了。

“你那天离开吴王府后,他们两个可是密会了一夜,你说他们会商量些什么?”郭元佐看向了脸上露出惊讶神色的兄弟,颇为倨傲地问道。

“臣弟不知。”郭元佑低下了头,曹少钦死后,他这个兄长完全控制了内廷,当然被大清洗了一遍的内廷实力大不如前是肯定的,不过虎死架不倒,想要监视魏王和吴王的动向对于内廷来说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情。

“不知道吗?”郭元佐颇为自得地看了眼在自己面前低头的兄弟,时候父皇可是很宠溺这个皇弟,还说什么麒麟儿,可到最后父皇还不是把皇位传给了自己。

“皇弟,朕要你去一趟北庭。”郭元佐收敛了脸上那种戏谑的笑意,转而沉声道,他现在能信得过的人不多,这个兄弟虽然从和他不对付,可是现在出了个郭虎禅,两人倒是难得地一致对外起。

“去北庭。”郭元佑抬起了头,只是心里面却有些冷意,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兄竟然这般迫不及待地要他去送死,北庭不说他们那位卫王叔已经控制了蓟县,那个郭虎禅手下二十万大军,其中大半都是上过战场的精锐,他去北庭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皇弟,你是燕王,说实话这个北庭大都护该你担任。”郭元佐自顾自地说道,他知道自己的话肯定会让这个兄弟有想法,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牺牲这个兄弟了,“你去北庭,长安都护府里,任你挑人,不过三万人为限。”

郭元佑看着一脸为自己着想的所谓兄长,心中那股厌恶之情更甚,他带着三万大军去北庭,不管如何,都只是做炮灰的命,给这个兄长争取时间罢了。

“臣弟但凭皇兄做主。”郭元佑再次低下了头,可是他心里已经对这个兄长彻底绝望,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想着自己,难道他真以为自己会为了他牺牲自己,郭元佑心底里冷笑着,已经做出了决断。

“如此便好,等朕除了那帮乱臣贼子,定然不会亏待皇弟你。”郭元佐热络地拍着面前低着头的兄弟肩膀,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当皇帝的威严,还有什么比让你讨厌的兄弟在你面前战战兢兢,无所不从更快意的事情。

走出未央宫的路上,郭元佑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就像他来时一样,直到他钻进马车后,面孔才变得狰狞而扭曲,握着的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带兵去北庭,这等于是逼卫王和郭虎禅造反,到时候他在北庭拖住郭虎禅的大军,同时也落实郭虎禅叛逆的口实,他这个兄长真是打得好精的算盘,只是他只想着自己,却全然不顾其他人,难道真以为他自己是真龙天子,无人敢违逆他吗。

“王爷,回府还是?”见自家王爷上了马车后,一言不,车厢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赶车的燕王府护卫迟疑了一会儿后才开声问道。

“回府。”郭元佑强自压下了心头怒火,冷声吩咐道,他现在绝对不能失去冷静,至于如何应对,他还要回去好好想想。



平阳王府,郭长生看着眼前一堆拜帖,如同垃圾一般扫到了地上,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来自敌人,当然也绝不会少了未央宫里那个侄子。

鱼玄机看着眉头紧锁的郭长生,站立在一旁,本来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半个字。

“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你。”郭长生忽地看向了鱼玄机,这个他本来最得意的手下,她美丽,她聪明,将长安城里那些世家子弟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她偏偏做了最蠢的一件事情。

鱼玄机看着那双不带感情的冰冷眼睛,脸上心中都没有丝毫害怕,她知道郭长生在恼怒什么,郭旭的死直接引了长安城里现在的局面,而这也让皇帝在随后派了刺客行刺薛讷,嫁祸于平阳王府,想要引功臣集团或者说是景武党的反扑。

“十三是个刺客,他在内廷学的就是杀人,他没脑子,你也跟着没脑子,就算是杀了郭旭,为什么不带走他的尸体,他失踪也比他死了要好。”郭长生看着面前如同没有了魂一样的美丽躯壳,忍不住怒声道。

“王爷要怪罪的,属下愿意以死谢罪。”鱼玄机终于开了口,可是她的话却让郭长生更加愤怒。

“死,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本王的,你以为本王会让你一死了之吗?”郭长生说话间,已是喊进了书房外的手下,“把她给我带下去。”

随着两名王府侍卫将鱼玄机带下去,郭长生一个人跌坐在椅子里,揉着太阳穴,身心俱疲。

他杀了曹少钦,这是郭元佐的意思,只要他还是皇帝,他现在就得听他的,打草惊蛇,为的就是激怒景武党,让他们反扑,只有薛讷,贺正阳他们动手了,郭元佐才能名正言顺地让长安都护府的大军封锁全城,把那些功臣世家一网打尽。

而在那之前,恐怕自己已经死在了‘刺客’手下,郭长生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未央宫里的那个侄子真是太会算计了,看起来他还是瞧了他,不过也只是一点而已,他真以为自己会当个扯线傀儡,任由他摆布,要是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

随着捏紧的拳头,郭长生脸上露出了狠辣的神情,那方被握住的玉石镇纸,也碎成了几块。



郭旭的灵堂前,每天来拜祭的人仍然络绎不绝,而长风镖局上下近千人也是身穿白衣,每个人都在等着郭岳南的命令,大少对他们的恩情,除了拿这条命来还之外,他们根本没有其他东西能还得清。

后院里,郭岳南一身缁衣,年轻时在军中用的战剑就别在腰间,在他面前的是杨国忠。

景虎堂动了所有外围成员,再加上黑街里动的人手,几千人没日没夜地查找,终于查到了郭旭死前曾经跟踪过一辆马车,而那辆马车当日是从城外的妙真观来的。

“妙真观。”郭岳南口中喃喃自语道,可是声音里透出的那股杀气叫杨国忠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郭长生,果然是你。”郭岳南握住了腰间战剑的剑柄,妙真观这个地方,他早就和李业嗣等人觉得不对劲,虽然一直以来都有猜测妙真观的后台,可是始终不能肯定就是平阳王府,但现在他已能肯定。

“老大人。”杨国忠身边,几个长风镖局的汉子都是朝郭岳南大声道,“下令吧,弟兄们都等着给大少报仇。”

“都给老夫闭嘴,别忘了你们的身份。”郭岳南看着几个向来被自己当成子侄的军中后辈,断然喝道,“杀子之仇,老夫自己会报,还轮不到你们去。”

“老大人。”看着忽然间咆哮起来的郭岳南,杨国忠和那几个长风镖局的汉子都是傻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郭岳南,一脸的难以置信。

“还不滚,这是老夫家的私仇,和你们何干。”郭岳南看着一动不动的几人,声音如雷,“若是谁敢插手此事,莫怪老夫剑下无情。”

看着如同雄狮咆哮的郭岳南,杨国忠和其他人都退出了郭府,他们清楚这是郭岳南不愿意他们掺和进去,也是不希望事情被扩大。

郑国公府,贺正阳得了杨国忠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却是一个人在书房里擦着自己的剑,他清楚郭岳南的意思,现在情势已经明朗,郭元佐就是要他们先动手报复,一旦事情被激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动长安都护府的大军来对付他们。

只不过能看清是一回事,能忍住又是另一回事,郭岳南死了儿子,可依然能以大局为重,没有冲动行事,这一点他自叹不如。

“来人,备车。”贺正阳忽地高声喊道,郭岳南外柔内刚,他既然不愿让长风镖局和其他人掺和进来破坏大局,恐怕心里已经决定自己给儿子报仇。

片刻之后,郑国公府里驶出的马车队伍便已出现在了大街上,朝着平阳王府而去,贺正阳清楚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时间,所以他必须维持长安城如今虚假的和平,绝不能再让事情被激化。

贺正阳来不及通知其他人,可是对于密切地关注着长安城里一举一动的李业嗣来说,这位老世叔前往平阳王府的消息,不过是贺正阳前脚出门,他后脚就知道。

“备马。”李业嗣站了起来,他能猜到贺正阳的用意,不过他还是担心,不得不亲自过去暗中看着,他才能放心。

对于最近在长安城里獠牙毕露的廷尉府来说,郑国公前往平阳王府这样的大事,哪里能瞒得过他们,只不过当消息传回到廷尉府时,来俊臣对于一干兴奋莫名的手下却是直接喝骂了起来,“老公爷出行,关你们何事?”

来俊臣虽然偏执,可是还没蠢到想去得罪贺正阳的地步,这位郑国公要说起来,只怕是功臣集团里身家最干净的,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而且得罪了这位老公爷,和得罪整个功臣集团没什么区别。

“可是?”来俊臣手下,还有御史有些不甘心,他们也一直都在查郭大少的案子,虽然景虎堂的口风紧,可他们还是得了些消息,知道郭大少的死跟平阳王脱不了关系,而郑国公向来和平阳王没什么来往,如今突然前往平阳王府,这其中又岂会没什么内情。

“没什么可是,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再说。”来俊臣冷冷扫了一眼那个开口的手下御史,接着又埋头于最近的公文中,“城东那几家商号统统都有问题,全都给我去查。”

“是,大人。”一帮廷尉府的御史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来俊臣多年积威,他们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想到自己答应过薛讷的事情,来俊臣在一帮手下离开后,抬起头,自言自语道,郭大少的死绝不能和平阳王扯上关系,至少在他这里必须如此,市井流言归市井流言,可朝廷绝不能承认这种说法。



平阳王府里,随着手下传来的消息,郭长生也不由皱起了眉头,贺正阳按辈份,他也得称一声老叔,如今他居然亲自带人过来,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开府门。”郭长生朝身边的管家吩咐道,不管如何,贺正阳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他也不能怠慢。

这时平阳王府所在的街道口上,贺正阳让马车和随行的护卫们停了下来,然后下了马车,径直去了街边的一家酒肆,却是点了壶老酒,要了几碟菜,竟然当街喝起了酒。

街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这时候已经有些眼力的已经从那些郑国公府的护卫身上看出了些端倪,而普通人则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个看上去就好像是寻常人家老头一样的老勋贵是什么人,居然直接把桌子摆上了大街,当街堵住了道路。

人群里,一身普通布衣的郭岳南看着在那里喝着酒的贺正阳,脸上露出了几分苦笑,这位老叔看起来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从人群里走出来,郭岳南却是被郑国公府的护卫们拦住了,而这时贺正阳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让他过来。”

护卫们放下了手中的刀,让开了道,而这时赶过来的刑部铁捕营和巡城兵马则是尴尬地停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郑国公虽然过去一直都不在朝堂露面,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们都被顶头上司反反复复地提到如今绝对不能冒犯的人物里,这位老公爷赫然排在第一位。

就在两边为难的时候,郑国公府的护卫却是到了他们这里,而这时那位老公爷也让人收了桌子,去了街边的酒肆,这才让他们松了口气。

“看什么,别挡了道路。”得到郑国公府的护卫们带来的话,铁捕营直接撤了,而巡城兵马则是驱赶起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来。

酒肆里,原本的客人们都已经被郑国公府的护卫们请走了,当然他们的酒钱全都不用付,算是对他们的补偿。

酒肆的掌柜和不需要的店二呆在柜台里,看着坐在大厅里的贺正阳,虽然不怎么害怕,可脸上却是颇为敬畏,起码在他们看来,自家酒肆能来这么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和祖坟冒青烟没什么两样。

“老叔。”郭岳南虽然坐着,可是却不敢去看贺正阳。

“喝酒。”贺正阳把酒杯推到了郭岳南面前,然后目光移到他腰里那把战剑,“你就这样去平阳王府,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愣头青。”

郭岳南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忽然教训起自己来的贺正阳,然后忽地道,“我的儿子死了,老叔。”

“我知道,所以你就想一起死,然后留下个烂摊子给别人收拾。”贺正阳看着朝自己瞪着的郭岳南道,然后一把按住了他握剑的手,“我会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但不是现在,这里不是河中的战场,不是你逞能的地方。”

看着几乎是压着喉咙,低声咆哮的贺正阳,郭岳南握剑的手松开了,他慢慢地抬起头,朝贺正阳道,“老叔,我该怎么做?”

“回去,等我消息,我一定给你个交代。”贺正阳放开了按着郭岳南的手,沉声道,“我保证,你有机会跟他了断,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你若杀不了他,就得给我忍下来。”

“我知道了。”郭岳南站了起来,朝贺正阳答道,然后转身走出了酒肆。

“派人送他回去,要是出半点差池,你也不用回来。”贺正阳朝身边的一名护卫吩咐道,现在郭岳南已经被他安抚住了,剩下的就是郭长生那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贺家兄弟

第一百四十八章贺家兄弟

人群里,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葛衣的李业嗣看着街对面门口全是郑国公府护卫的酒肆,有些摸不准贺正阳这个老叔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刚才可是看到郭岳南离去,这个老伙计一人一剑,怎么看都是去平阳王府找郭长生拼命的架势,不过现在大概是被贺正阳这个老叔给劝回去了,但他不明白贺正阳还待在那酒肆里不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李业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和这个老叔谈一谈的时候,他看到了远处行来的几骑人马,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隐藏在人群里当起了看客。

来的几骑里为的赫然是郭长生这个正主,他在府里得了手下回禀的消息,知道贺正阳居然就在一家酒肆里盘恒了下来,思量再三之后,还是亲自来了,贺正阳的辈份摆在那里,哪怕他是当朝宗王,可也不敢在贺正阳面前托大。

“让他们进来。”郭长生到了酒肆门口时,那几个郑国公府的护卫正要上前阻拦,贺正阳的声音已自响了起来。

“你们在外面等着。”郭长生看到那些护卫让开了道,转身朝身后几个心腹吩咐道。

“是,王爷。”那几个平阳王府的高手都是沉声应道,然后守在了门口,和几个郑国公府的护卫做起了伴,不过双方都是你瞪我,我瞪你,谁都不愿意在气势上输了人。

走进酒肆,郭长生一眼就看到了已自上了楼的贺正阳,而那店里的掌柜和跑堂的二则是缩在大厅的柜台里,周围是几个魁梧的大汉看着他们。

抬阶而上,郭长生上了楼后,朝贺正阳亦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叔’,贺正阳年轻时就因为成了外戚而退出朝堂和军中,不过当时各大功臣勋贵家的子弟都会送去郑国公府,郭长生少年时也受过贺正阳的教诲,学了三个月。

“我只问你一遍,郭旭那孩子可是你手下的人害死的。”贺正阳看着面前酷肖其父的郭长生,压下了心头的感慨,声音低沉地问道。

“是。”郭长生稍微迟疑了下,但最后还是承认了,贺正阳这般来找他,只怕心中早已有数,他在这位老叔面前否认毫无意义。

“好,你还算有几分担当。”贺正阳看着面前承认了的郭长生,就知道郭长生无意要郭旭死,只怕那其中别有内情,不过那不是他想知道的,总之郭长生仍旧难辞其咎。

郭长生听着贺正阳的夸赞之语,脸上却有几分不自然,因为他总觉得那有股说不出的嘲讽意味,可他并未做声,只是等着贺正阳接下来的话。

“十日后,我会设宴,到时候郭岳南自会和你公平一战,此战过后,不论胜负如何,这事情就一笔勾销。”贺正阳逼视着面前的郭长生,这是他唯一想出来的解决办法,让郭岳南和郭长生了却私仇,不过也要看郭长生愿不愿意答应。

“好。”郭长生的回答让贺正阳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郭长生回答得这么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若无其他事情,那老叔,我就告辞了。”郭长生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走出了酒肆。

看着郭长生的背影,贺正阳的目光有些不确定,不过很快他重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帝国不需要有李唐之血的宗室,当年太祖皇帝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娶了李秀宁这个李唐的女人,现在这个错误到了该被纠正过来的时候。

当看到郭长生只是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后,人群里的李业嗣也不由有些怀疑起贺正阳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这时他已经打消了去找贺正阳问清楚的打算。

一个时辰后,未央宫里,郭长生见到了郭元佐,郭旭的死,虽然不是他的本意,可已经生的事情他也不屑去分辨,所以他答应了贺正阳。

郭元佐看着面前将方才生的事情说出来的郭长生,心里面也有些拿捏不准郭长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在郭长生进宫前,他已得了禀报,只是不如郭长生说得那般详细而已。

“皇上,这是一次机会,贺正阳让臣和郭岳南了却私仇,只是不愿意将此事挑明。”郭长生低头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臣要是猜得不错,只怕到时候贺正阳会请不少人到场,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听着郭长生的话,郭元佐动心了,一直以来那些功臣集团里的老家伙在他眼里就是心腹之患,如果真能够把那帮老家伙一网打尽,然后嫁祸到那子虚乌有的‘李唐刺客’,或者是眼前这位平阳王叔的身上,却是能让他省掉不少功夫。

郭长生虽然低着头,可他还是能感觉到郭元佐的那种恶意,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本就是要故意yin*郭元佐这样做,眼前的局势根本就是贺正阳他们故意想要拖延时间,只怕他们现在已经派人去北庭调动郭虎禅的大军回朝了。

所以郭长生要郭元佐提前全面动手,一举覆灭功臣集团,他们绝不能坐等景武党好整以暇地调动兵力,最后将他们逼到绝路上去。

郭元佐有聪明,可是却是个没有魄力的人,郭长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惜把自己也当成诱饵来yin*郭元佐做出决断。

“当机立断,当机立断。”郭元佐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把那群老家伙和郭长生一起干掉,然后嫁祸给郭长生,他身上可是留着李唐余孽的血,到时候说郭长生勾结瀛洲杀了那些老家伙,也是能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好,此事就那么定了。”郭元佐沉声道,既然郭长生自己送上门来,他又岂有放过的道理,不过眼下尚需好好安抚他一下。

看着虚情假意的郭元佐,郭长生对这个侄子也算是彻底断了想法,见利而忘大义,这样的人怎么能与之共谋大事。

离开未央宫时,郭长生心中已经有了自立之念,他知道他们这所谓的帝党不过是徒有其名而已,本来要是郭元佐兄弟跟他齐心的话,未必没有打赢这一仗的机会,可是现在看看那两兄弟,各怀鬼胎,尤其是郭元佐,简直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郭长生离开没有多久,郭元佐就派人把郭元佑这个兄弟唤进了宫中,既然他打算把郭长生和那些老家伙一起收拾了,自然需要一个去执行的人,而还有哪个人会比郭元佑这个兄弟更合适,甚至于他已经想好,等郭元佑把郭长生和那些老家伙全都干掉以后,他连这个兄弟也一并除了,到时候可以说这个兄弟死于郭长生的反扑下,那时候整个长安就全都在他手中,还有谁能跟他作对。

听完郭元佐的计划,郭元佑表面上附和着,可是心里面却已经冷笑起来,他太了解自己这个愚蠢又贪暴的兄长,他现在脑子里肯定想的是如何借这个机会,把他和郭长生,还有贺正阳他们这些老功臣一起给除掉。

把其他人都当成蠢货的人,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那个蠢货,郭元佑心中暗道,可是口中却很是恭敬地领命离开,既然这个兄长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他和郭长生,他也不再念什么兄弟之情了,只不过郭长生这个皇叔那里,他却是有些捉摸不透,郭长生是怎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不过。

看起来要好好地找这个皇叔谈一下了,郭元佑离开未央宫的时候,已自做了决定,想要对付力量强大但是却分散的景武党,他们就必须先下手为强,更不能自己内斗,只不过他那个兄长实在是太过混蛋,才让他起了杀心。



夜晚,李业嗣在府中接到了贺正阳派人送来的请帖,十日后郑国公府大宴,虽然没有说明具体事由,但是李业嗣已自心中清楚,必然和郭岳南还有郭长生有关。

又拿起那张请帖,李业嗣仔细地看起来,忽然间他猛地走到了书桌边,拉开灯罩,用烛火细细地在请帖上来回熏了几遍,然后看到一行细如蚊蝇的字,不由眉头紧锁了起来。

“老叔,你这可是在玩火啊。”清楚贺正阳的真正用意后,李业嗣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曹少钦已经死了,内廷被大清洗,现在他们彻底在未央宫断了眼线,如今文官集团人心惶惶,内阁里宗楚客这个老狐狸称病不朝,躲在家里不出门,其他几个宰相又互相斗个不停,被郭元佐趁势压服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长安城里的大势会到郭元佐这个皇帝一边,而郭虎禅的大军起码要四个月后才能杀回来,他们想拖时间,可郭元佐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所以他们必须搏上一把。

李业嗣心里明白,曹少钦一死,他这个指挥使迟早也会被郭元佐拿掉,现在就算是明知道贺正阳这个老叔在玩火,他也只得硬着上了。

“事机不密的话,全都会完蛋。”李业嗣自言自语道,然后烧掉了那张请帖,站起身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屏风处阴影,“胜伯,这几日随时都做好弃府的准备。”

“是,老爷。”胜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他仍是点了点头应声道。

除了李业嗣府上,刑国公府,苏全忠也是朝和自己从一起长大的伴当心腹下了同样的命令。

郑国公府,贺正阳站在大厅里,当着几个儿孙的面,撬开了青砖,扒开下面的泥土,却是取出了用油纸包裹的木盒,打开之后那檀木所制的长盒虽然朴实无华,可是一看就知道是有些年月的老东西。

当木盒被贺正阳打开,一把狭长的战刀出现在了几个儿孙面前,刀的样式看起来只是普通军中的横刀,但是刀身更长,刀刃更窄,尽管暗沉沉的刀身上因为多年不见天日而生出了锈迹,可是刀上却仿佛有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心中生畏。

取出长刀,贺正阳抱在怀里,就好像是抱着心爱的美人一样,他的手指抚过刀身上的锈迹,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几个儿孙,郑国公府的人丁不算太旺,再加上身为外戚,不能参与朝政和军中,他这几个儿子孙子,尽管从被他操练了一身本事,可是却还不如普通的世家子弟能够报效国家。

“爹。”贺正阳的长子贺如鹰看向了脸上忽地露出几分亏欠神情的父亲,不太明白父亲为何突然间把他和几个兄弟子侄都给召集了起来,还从自家大堂地下挖出了一把老刀出来。

“这把刀是我当年在河中时用的战刀,后来你们姑妈当了皇后,我郑国公府成了外戚,我也不得不退出军中,回到府里当个富家翁,这把刀从此被我埋了起来。”贺正阳看着被召集的儿孙,说起了陈年往事。

贺如鹰知道父亲年轻时曾经出征河中,那时候他才刚出世没多久,也不知道父亲居然把自己用过的战刀埋在了家里。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拿起这柄刀。”贺正阳看向了手中的长刀,他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只是第一次河中大战之后,他就再无用武之地,没想到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纪,居然还有挥刀的一天。

堂下贺如鹰和几个兄弟子侄听着父亲原原出这几年所谋划的事情,全都是目瞪口呆,他们虽不能参与朝堂和军中,可是也不甘心就这样在府里浑浑噩噩埋没自己,是以年过四旬的贺如鹰和几个兄弟都曾经跑去安西当过大漠里搏命的镖师,就是他们自己的儿子也是改名换姓,跑出去闯荡江湖,要不是父亲突然在两年前6续将他们召集回来,只怕没几个人会在府中。

从回来那时候起,贺如鹰就和几个兄弟觉得父亲好像在谋划什么事情,只不过父亲不说,他们也不问,从他们的父亲就把他们当成军人一样训练,而军人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现在他们的父亲终于告诉了他们真相,原来那个过去两年里经常被父亲挂在口中的郭虎禅是他们的表兄郭廷昭的儿子,是应该成为皇帝的人。

“爹?”贺如鹰和几个兄弟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曾经无数次猜测过郭虎禅的身份,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个短短几年里威震天下的青年会是他们的侄子。

“这都是真的。”贺正阳能明白几个儿子的心情,当年廷昭在他府上长大,和他几个儿子亲如兄弟,当年廷昭死讯从河中传回,他几个儿子要不是他拦着,只怕全都去了河中,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未必能回来。

贺如鹰拿了磨刀石和铜盆进来,看着父亲当着他们的面磨起那把刀来,每个人都是跪在了地上。

大堂里,铿锵的磨刀声犹如金铁交鸣,当贺正阳停下时,他手中长刀上的锈迹已经全部磨去,露出了那雪亮的刀锋,森寒的冷气逼人,他的手指一不留神却是给割开了口子。

“老伙计,看起来你还是没变,可是我却老了。”看着拇指上淌着血的伤口,贺正阳沉声叹道,却是有种英雄迟暮的悲哀。

“爹。”贺如鹰看着父亲流血的手,和几个兄弟都是急道。

“我没事。”贺正阳朝几个儿子摆手道,然后将磨好的刀放回了鞘中,接着朝他们道,“为父今日召集你们,是要你们去长乐宫,不管太皇太后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只管做了就是。”

“爹,孩儿不会离开您身边。”贺如鹰第一次违逆父亲,他虽然不是什么智谋之士,可也知道十日后父亲设宴,是个凶局,只怕到时候会血流成河,父亲老迈,若有万叫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糊涂,为父大限将到,便是死了也无所谓,你们正当壮年,日后还能纵横沙场,学那女儿扭扭捏捏算什么道理。”贺正阳把几个儿孙都派去长乐宫,一来固然是长乐宫里不管是他姐姐,还是阿青母子都不容有失,二来也是几个儿孙去了长乐宫也是能叫他放心。

“爹,孩儿打没有违逆过您,可是这一回说什么孩儿也不会离开您。”贺如鹰固执地说道,然后看向身边两个兄弟,“长乐宫那里,二弟和三弟他们带韬儿他们去就是了。”

“大哥。”贺如豹和贺如牛两兄弟看着已自代他们做了决定的贺如鹰,都是一脸的不甘。

贺正阳看着昂着头,和自己对视的长子,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太清楚这个固执的长子,他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好吧,那你就留在为父身边,但是到时候一切都要听为父的命令。”

“是,爹。”贺如鹰大声道,脸上露出了笑意,然后朝身边两个兄弟道,“二弟,三弟,这可是爹的意思,不是大哥我不地道。”

“好了,都起来,回去收拾一下,立刻去长乐宫。”贺正阳看向了似乎有话想说的两个儿子,直接喝道,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等两个兄弟带了子侄离开后,贺如鹰方才朝父亲问道,“爹,十日后我们有多少胜算?”

“杀了郭长生,就算是赚了。”看了眼似乎察觉到什么的长子,贺正阳却是拍了拍腰里的长刀,“其他没用的,少想”

第一百四十九章 疯了的太皇太后

第一百四十九章疯了的太皇太后

长安城外,羽林军的驻地,郭元佑一身铁甲在日头下看着那些正在操练的帝国士兵,尽管汗流浃背,不过他也始终没有退下的意思。

郭元佑的时间不多,即便算上他那个兄长让他前往北庭的准备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如此短的时间里想要控制长安都护府里的那些羽林军士兵,即便他使尽浑身解数,也顶多让自己在士兵眼里从一个没怎么听说过的燕王成了还算像个样子的王爷。

“还有七天。”郭元佑心中暗暗计算着日子,七天后,就是贺正阳设宴,让郭长生和郭岳南了却私仇,那一天功臣集团里的老家伙会去不少,确实是个好机会,不过他那个兄长的如意算盘只怕会全部落空。

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郭元佑挺直了身体,那个废物真以为他和郭长生都是蠢货,会甘心为他做嫁衣,他还真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是真命天子。

校场上,羽林军的士兵们都是奋力操演着军阵,虽然他们并不认为郭元佑这个过去没怎么听说过的燕王是个好统帅,不过能够前往北庭参战,却叫他们这些自认为是帝**队精锐的汉子高兴不已。

关中五万新军北上时,长安都护府里就曾经闹得厉害,对于那些羽林军的将士来说,撇除虎贲营外,有着羽林之名的他们毫无疑问是帝的强兵,按照过去的传统,羽林军出则为大军中坚,何时有过都护府的边军在外征战,他们却在长安闲着。

对于手下羽林军士兵旺盛的战意,郭元佑很满意,郭虎禅在辽东几年,手下带的兵几乎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可除了那些老兵外,却至今没有得到羽林军团的番号,而这便是他可以用来制造那些羽林军士兵跟郭虎禅麾下军队隔阂的机会。

片刻之后,上午的操练终于过去,郭元佑自然是去了士兵的行营,和那些普通的士兵同吃同住,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身体力行,提高自己在士兵中的声望。

平阳王府,郭长生索Xing闭门不出了,甚至于连长安都护府都不怎么去,他太清楚不过,自己虽然顶着个副都护的位子,可实际上郭元佐对他防备得很,在这剩下来的时间去争取羽林军的将士,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应付七日后的杀局。

郭长生清楚,到时候郑国公府的夜宴,就是一场鸿门宴,不说郭岳南这个宗室里有名的高手,便是贺正阳,苏全忠他们几个只怕到时未必就会袖手旁观,说是公平一战,可到最后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又有谁能猜得到。

打开放在书桌上的剑匣,郭长生取出了里面的长剑,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尚在位时命人所打造的,一共五柄,其中一柄当时便赐给了他的父亲。

拔剑出鞘,郭长生看着依然寒光四射的剑锋,拿起一旁的白帛轻轻拂拭起来,而另一边则是只精致的玉瓶,里面放着的是价值千金的奇毒。

郭长生并不是个卑鄙小人,不过当他面临七日后的大凶之局,他原本所坚持的一些原则自然被他抛弃了,人都死了,那再坚持什么原则又有什么用。

打开玉瓶,郭长生小心地将里面的毒药抹在了剑锋上,他府中蓄养的门客,有来自江南的上清派弃徒,精通药理,尤其是擅长配置毒药,现在终于到用上他的时候了。

很快长剑被郭长生重新放回了剑鞘中,将长剑搁在身边,郭长生看向了书房门外,这时候他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响,反而有些谨小慎微的意思,快到门口时更是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

“门没锁,进来吧。”郭长生开口道,然后虚掩的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年约四十的道袍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王爷,您要的东西,贫道已经调配好了。”千引子朝面前的郭长生沉声说道,然后取出了一枚玉瓶放在了桌上,作为上清派的弟子,出身杏林世家的千引子小时候就上了茅山,成了上清派的亲传弟子。

只不过千引子醉心于医道,尤其是对于药物更有心得,但他为人淡漠,对于旁人的Xing命更加是毫不在意,就如同阿猫阿狗一般,终于在十年前,他不再满足于用普通的猫狗牛羊来试验自己所调配的药物,结果在上清派脚下的小镇里犯下了七条人命的重案,于是逃亡于江湖中,恰好遇上郭长生手下一位门客,后便入了平阳王府,为郭长生效力。

这十年里,千引子依然醉心于药理,调配各种药物,其中尤以操控人的心神的药物为最,而郭长生自然也是为他提供了不少的活人试药。

如果不是千引子的药物对于意志坚定的人作用不大,而且使用起来颇为麻烦,郭长生早就想办法去控制功臣集团里的那些老头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是毒药,只不过使用之后对脏器负担颇重,本就是体虚肾亏之人用了之后,更容易丧命。”千引子看着郭长生拿起玉瓶,却是在旁边解说道,这种看似壮阳,实则害命的药物调配起来并不算困难,不过要在使用者毙命后看不出一点痕迹,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你做得很好。”郭长生点了点头,然后朝千引子继续问道,“你这些年来,所调配的那东西到底如何,可不可用。”

“王爷,我调配的失心散,虽然可以用,不过却需要有人施术加以引导,而且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见效的。”千引子皱着眉头答道,用药物来控制人的心神,很早就在医书上有所记载,只不过向来被视为邪道,而且自从战国之后,其所配合的施术就已经失传。

郭虎禅若在的话,必然会清楚那千引子所研究的不过是精神药物加上心理催眠和暗示达到控制一个人的效果,不过在这个时代,像千引子所研究的东西自然而然地被视为邪门歪道,即便连郭长生也是同样,虽然他很希望千引子的那些东西能早些派上用场,可心里仍是不大喜欢这个冷血近狂的上清派弃徒。

“那么她是否已经没有问题?”郭长生再次问道,他口中的她是被关起来的鱼玄机,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更何况在鱼玄机身上,他投入的本钱绝对不少,也差不多是该连本带利地用回来了。

“绝对没有问题。”千引子想到那个美丽而倔强的女人,脸上却是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够用自己的所学来让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屈服,可以大的一种享受和成功。

“带她来,我有事要她去做。”郭长生吩咐道,对付郭元佐,鱼玄机是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绝对不容有失。



长乐宫里,贺氏在花园里,看着已经能挥着小木刀似模像样地舞上几下的曾长孙,脸上满是老人的心满意足。

贺铁铉和三个堂兄弟都是兴高采烈地逗弄着这个小侄儿,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郭虎禅这个算是表亲的兄弟,可是却不妨碍他们对郭虎禅的崇敬,起码这几年郭虎禅在北境不断传回的胜利消息已经让他成了汉家儿郎心目中的英雄。

贺如豹跟贺如牛虽然也想去逗弄下那个才三岁就已经健壮得像头小豹子的甥侄孙,可是无奈自己年纪摆在那里,更何况自己的子侄在那里玩得高兴得很,他们两个老家伙凑上去算什么事。

阿青站在贺氏身后,脸上却有些愁容,她知道贺正阳这位老舅公布下的针对郭长生的杀局,之所以那么急着对付郭长生,是因为贺氏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青儿,我没事。”贺氏回头看着阿青蹙紧的眉头,却是笑着说道,不过她的眼神里却黯淡无光,她终究是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岁数,想到那几个太医在自己逼迫下说出的大限,她心里不无遗憾,她或许等不到自己的孙儿带着千军万马回来,坐上未央宫里的那张椅子了。

贺如豹跟贺如牛不知道贺氏这个姑**身体其实已经到了大限,仍旧以为父亲派他们入宫不过是以防万却是没有想到过别的可能。



五月初七,贺正阳设下的夜宴当日,这时候整个朝堂突然全都乱套了,因为宗楚客这个抱病不朝的宰相忽然参与了大朝会,更是将市井间关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顿时整个大朝会乱成一团,此前虽然长安城里气氛诡异,即便是郭旭死了,薛讷被行刺,突然冒出来的燕王成了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并且挑选精锐准备前往北庭。

本来郭虎禅的身份就一直在市井街头流传,屡禁不止,开始还说是李唐余孽的离间之计,可是到后来那些朝堂上的官员们也不禁会生出些联想。

大朝会上,当郭长生和郭元佑看着贺正阳,苏全忠,薛讷这些功臣集团的老家伙一个个都站出来说是可以证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时,两人和郭元佐的脸色全都变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贺正阳他们居然会如此突然地摊牌了。

贺正阳的表态,几乎可以个功臣集团的一次逼宫,而文官集团则是为这突然间的惊天变故给震惊得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便是功臣集团内部,那些本来以为是要扶郭廷烈这个卫王上位的人也是惊住了,只不过他们还算记得跟贺正阳他们保持一致。

“贺正阳,众所周知,景武太子当年暴毙于河中,哪会有什么后人,你不要妖言惑众。”郭元佐抓着龙椅的手都在发抖,他整张脸变得一片铁青,大声怒斥着。

“当年先太子公案,其中是非曲直,这殿中知道内情的人有不少,到底是老臣妖言惑众,还是有人想要故意隐瞒,大家心中清楚得很。”贺正阳大声喝道,瞪着龙椅上的皇帝,气势丝毫不弱。

今日发难,他们不求能把郭元佐拉下王座,只是要他承认郭虎禅的身份,只有这样等郭虎禅带着大军归来,才能名正言顺地逼郭元佐退位。

随着贺正阳开口,苏全忠亦是大声道,“当年先太子在河中被小人暗算,这桩公案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苏全忠虽然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可是却也差不多是直接在骂文皇帝得位不正,隐隐把矛头指向了文皇帝。

“苏全忠,你。”郭元佐勃然大怒,指着苏全忠,人亦是从龙椅里站了起来,然后大吼道,“来人,给我拿下。”

郭元佐气得失去了理智,贺正阳他们这是在逼宫,一旦他承认了郭虎禅的身份,也就等于承认父亲文皇帝得位不正,对于他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郭长生这时候已经心乱如麻,绕他城府再深沉,也万万想不到贺正阳他们竟然会这般突然发难,可是他不明白他们这般做除了激怒郭元佐失去理智外,让这大殿里血流成河,他们还能得到什么。

未央宫自文皇帝时就被文皇帝经营了二十年,到了郭元佐手里时,可以说整个未央宫都在他的控制下,他的话就是绝对的意志。

随着郭元佐的大喝声,殿外的羽林军将士却是涌入了殿内,不过随着洞开的大殿殿门,殿中的众人却是看到了让他们更加恐怖的一幕,殿外的广场上,全身披挂重甲,手持长矛的长乐宫的帝**队所列的军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而太皇太后的鸾驾则被簇拥在中间。

看到这一幕,郭长生猛地醒悟过来,他竟然忘了贺氏这个太皇太后,虽然太祖皇帝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遗训,一直以来贺氏也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但这并非是郭元佐有力量来遏制这位太皇太后,而是这位太皇太后自己恪守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训罢了。

这时候,整个大殿里先前对郭虎禅身份还有所怀疑的人此时却是心中再无疑虑,连太皇太后都来了,这足以说明贺正阳,苏全忠他们没有乱说。

郭元佐呆坐在了龙椅里,他的脸色苍白,虽然羽林军将士涌进了大殿,同时也在大殿外的广场上仓促列阵,抵挡住了长乐宫的人马,可是他很清楚,如果双方一旦开打,只怕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场,而这大殿里那些功臣集团里不乏将门,即便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可他调入殿中的那些羽林军将士也同样没有佩带弓弩,恐怕是制不住这群人的。

郭元佐强忍着心中的那股冲动,让殿中的羽林军将士退了出去,同时也让大殿外的未央宫宿卫军让开了道路,他是个怕死的人,哪怕他贵为皇帝,一旦这时候开战,只怕他未必能活下来,想到史书上司马篡魏时死掉的那个倒霉皇帝,他不敢冒这个险。

“参见太皇太后。”随着贺氏进入未央宫的大殿,殿中的满朝文武都是高声道,这时候宗楚客为首的内阁里亦是面面相觑,其他六人哪里会想到宗楚客今日突然向皇帝发难,然后功臣集团逼宫,连太皇太后都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来了。

宗楚客这时候则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他今日算是彻底交了投名状,成了景武党的一员,想到上朝前秘密到自己府中的李业嗣,他亦是心里有些发苦,他若是不照办,只怕同样Xing命不保,更何况郭虎禅是景武太子的独子,从法理上讲他才是皇统正朔,而且手中实力雄厚,又有功臣集团,枢密院和太皇太后的支持,郭元佐这个皇帝根本斗不过他。

所以宗楚客果断地投靠了景武党,更是按照李业嗣所说,在今日的大朝会上突然发难,如今他的身家Xing命和那些功臣集团一样,悬于一线了。

“哀家可以证明,你等谁人还有异议?”贺氏环视着殿内众人,神情凛然生威,没有一个人敢与之对视。

郭元佐如同一条死狗般坐在龙椅上,他看着贺氏,眼神里满是怨毒,这个老虔婆让他只有承认那个郭虎禅的身份,甚至于还要担心她会不会废掉自己的皇位,现在的局势她有这个实力,只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哪怕他再怕死,也要放手一搏了。

本来以为自己会是主角的郭元佑和郭长生,这时才发现原来在天下这局大棋里,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在那滚滚大势之下,他们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郭元佐不得不当着大朝会上的文武百官下明诏承认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不过让众人觉得诡异的是,太皇太后居然在皇帝下达明诏之后,就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摆驾回宫。

原本心中还以为要行废立之事,打算站队到景武党一边的那些官员顿时改了主意,在他们看来太皇太后简直是老糊涂了,今日之后皇帝肯定会进行疯狂的反扑,最后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郭长生和郭元佑也呆住了,他们不明白,即便有可能会拼个两败俱伤,可是毫无疑问景武党的赢面更大,可他们居然放过了这个机会,难道只是为了要那一纸明诏,让天下承认郭虎禅的身份。

而郭元佐则是大劫过后的一脸喜悦,虽然他不清楚贺氏这个老虔婆到底是别有所图,还是真的老糊涂了,但是他还没有输。

第一百五十章 鸿门宴

第一百五十章鸿门宴

未央宫外,郭长生站在马车前,看着离开的郑国公府的护卫,眉头紧锁,刚才大朝会上可是差点就血流成河,不过他亦不明白贺正阳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让郭元佐承认郭虎禅的身份已经和逼宫无异。

长乐宫的宿卫军队加上虎贲老兵,要是直接废黜皇帝,胜算也在七成,可是最后就那样不了了之,甚至于贺正阳居然还派人提醒自己参加今晚那场夜宴。

郭长生彻底迷惑了,在他看来贺正阳他们简直是把这大事当成了儿戏,郭元佐再无能,可是今天之后,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反扑,而他们这样近乎愚蠢的行为,也会让大朝会上一批人倒向帝党。

“去还是不去?”郭长生心里面难以做出决断,他生平第一次这样犹豫。

“皇叔,何事烦恼?”清越的声音忽地在郭长生耳畔响起,回过头的郭长生正看到了郭元佑这个此前曾经和自己商量大事的侄子,知道他现在恐怕也是心乱如麻。

贺正阳他们的意外之举,亦是打乱了他们两人的计划,郭虎禅的身份被诏告天下,等于是否定了文皇帝当年的得位,而郭元佐身为皇帝的正统Xing亦和被推倒差不多。

只怕眼下,胸怀弑君杀兄野心的郭元佑比他更着急,郭长生想到这里,原本还有些晦暗的心情变得好了些,更是把贺正阳派人之事告诉给了这个侄子。

“这是个机会,我们仍旧可以按原计划行事。”郭元佑自从那个念头生出来以后,就再也无法遏制住,本来今日景武党在大朝会上的逼宫之举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再也无法实施,可是现在看来简直连老天都在帮他。

未央宫内,羽林军的宿卫士兵数目比平时多了数倍,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郭长生和郭元佑行走在宫殿间的道路上,能感受到那股凝重的气息,只怕郭元佐这时候已经在打算进行反扑了。

寝宫大殿外,郭长生和郭元佑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已自听到了殿内那隐约传来的女人惨呼声,看起来郭元佐正在那些宫女身上发泄着大朝会上被强压下去的怒火。

只是等了片刻,郭长生和郭元佑便进到了殿内,虽然郭元佐已经衣服端整,可是他脸上那股施暴过后的气息还是无法掩饰。

“你们来做什么,现在那些老家伙都已经骑到朕的头上来了。”郭元佐咆哮着,他当然不觉的面前的两人是来看他笑话的,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两人,大朝会上郭长生和郭元佑就像两个死人一样看着那些老家伙逼宫,什么都没做。

“皇上…”最后还是郭长生打破了僵局,毫无疑问郭元佐会进行反扑是必然的,而那层原本大家心照不宣的纸被捅穿以后,双方之间想要再保持假象的和平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总之现在拥有长安都护府十万大军的他们还握有优势,可是如果再拖下去,只怕会军心动摇。

听着郭长生之语,郭元佐猛地打断了他,“你还在朕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赴宴,今晚那些老家伙全都得死。”

“对了,记住,贺正阳那个老东西一家,给朕抓活的。”想到长乐宫里那个老而不死的老虔婆,郭元佐喊住了准备离去的郭长生和郭元佑,面孔狰狞地说道。

“是,皇上。”郭长生和郭元佑大声应道,不过两人心中清楚,想要抓活口只怕难如登天,虽然不清楚贺正阳他们大朝会上如此逼宫究竟是何用意,但是他们绝不相信贺正阳今晚所设那场夜宴会没有任何准备。



长安城,自从文皇帝之后,便成了鱼龙混杂的地方,大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不过半天功夫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郭虎禅是不是景武太子的后人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又多了可做谈资的逸闻罢了。

不过那些富贵人家或是和朝中有关系的商人们来说,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足以叫他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如同朝中的官员们要考虑如何在接下来的轩然大*里站队,这些商人们也同样要做出选择。

而长安城里因为大朝会上发生的事情而吵闹得最激烈的地方莫过于太学,作为帝国培养官僚的地方,太学里的士子可以个帝国的精英阶层,他们比起普通人要更在意帝国的政治变化,同样不同的理念也容易导致他们内部的分歧和对立。

骆宾王在郭虎禅的身份被明诏之后,他第一个以太学令的身份让官署的官员向太学里的士子宣布这个消息,而这时几个祭酒也被这消息惊呆住了,当然这其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对于大部分年纪正处在三十左右的士子们来说,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那么毫无疑问从法理上来说,郭虎禅才应该是帝国的皇帝,而未央宫里的皇帝理当退位。

因为帝国霸权的衰退,年轻而激进的士子并不喜欢郭元佐这个对外懦弱的无能皇帝,他们认为只有一个铁血如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君主,才能让帝国回到正轨上来。

而郭虎禅正符合他们所希望的铁血君主形象,在北境这位帝国的皇统正朔,带领他手下的军队几乎横扫了所有的叛军,他用数以十万计的叛军人头稳定了边境的情势,而瀛洲的李唐余孽也被困在了朝鲜行省,被全部歼灭只是个时间问题。

对比起自即位后几乎没什么作为的现任皇帝,那些志在恢复帝国霸权的激进士子们毫无疑问愿意迎回郭虎禅来当皇帝,起码如果郭虎禅当皇帝,他们认为帝国的军队将会重新回到河中,将黑衣大食驱逐出帝国过去的势力范围,同时继续推动帝国西进,将帝国的文明传播到更遥远的海西诸国。

不过同样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至少文皇帝的修文治世,提高文人的地位,也在太学里培养出了一批亲信,所以自然而然,也有一些士子觉得郭虎禅尽管代表了皇统正朔,但是现在的皇帝纵使没用,但是也没有失德之举,就这样让皇帝退位,并无道理可言,甚至于他们认为郭虎禅若是回来夺位,本身就是居心叵测。

不过半天时间里,当骆宾王刻意将这个消息传遍太学之后,太学里的士子很快就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而从数量上,支持郭虎禅的倒是占了多数。

太学令的府邸里,骆宾王看着没有去煽动学生,而是来见自己的杨炯,颇为满意,他早就有辞去太学令之职的念头,不过过去出于平衡朝堂的原因,他才一直干着这个太学令。

杨炯正襟危坐,这时候他已经全然明白为什么当初骆宾王要收下郭虎禅当亲传弟子,只怕这位老师早就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所以郭虎禅才能在太学里待了一年不到就去了细柳营,而且在那之后这位老师也是刻意培养太学里士子的尚武之风,同时打压文皇帝当年在太学里培养扶植的那些人。

“老师,今日大朝会上,为何郑国公他们不顺势而为?”杨炯含蓄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今日大朝会,他们太学没有掺和,他总觉得骆宾王这个太学令肯定是知道其中内情的。

骆宾王看着杨炯,苍老的脸庞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看起来杨炯还是没有看透世情,不过这也无妨,如此的杨炯才是他所喜欢的那个耿直之人。

“今日郑国公他们若是逼迫皇帝退位,即便能成功,可帝国朝堂还是修文年间以来的那个朝堂,不会有太大的改变。”骆宾王朝杨炯说道,“昔日前朝隋室,杨坚代周,终究没能铲除那些世家大族,方有二世而亡,如今帝朝虽然不似前朝那般,但是前车之鉴,实当殷鉴。”

骆宾王说得虽不十分明朗,可杨炯还是明白了骆宾王的意思,郑国公他们今日固然联合太皇太后可以废掉皇帝,但是朝堂里那么多庞驳复杂的利益集团,又如何清除得了。

郭虎禅大军在外,大势在握,又何需惧怕如今的皇帝,尤其是今日大朝会上,明诏承认了郭虎禅的身份,就已经彻底动摇了郭元佐皇帝之位的合法Xing,可以说郭元佐除非有逆天之能,否则在郭虎禅回师的大军之下,绝无翻盘可能。

“凉州宗室,安西都护府再加上北庭都护府和当年先太子的旧部,你觉得即便是明而争位,未央宫里那位有几分胜算。”骆宾王看着有些明白的杨炯,继续说道,“这世上多少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如今长安城内外百万人口,关中不堪重负,想要解决此难题,又岂是和稀泥能成的。”

杨炯这时豁然开朗,郑国公他们不行废立之事,看似愚行,实际上只怕是存了要对帝国朝堂来次大清洗的念头,只不过他们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杨炯可以预见,皇帝的反扑会相当猛烈,到时候功臣集团自身只怕也会遭到重创。

“这个国家,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骆宾王看着低头沉思的杨炯,沉沉叹了口气,贺正阳这位老国公确实是一心为公,只怕和他一起的苏全忠,薛讷等人,全都不明白这位老国公的心思,皇帝反扑,功臣集团受到重创,这样日后郭虎禅回朝称帝,才不会受到任何掣肘,同样也可以借着这场夺位之战,大肆清理一批这些年膨胀起来的世家,商人和官员。

杨炯这时正自沉思于自己的想法,并未听清楚骆宾王口中忽地所叹的那句话,他如今想的只是,郭虎禅大军即便要杀回长安,怕是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郑国公他们会如何做。

骆宾王没有再说什么,之后的事情全看今夜如何,郑国公老辣弥坚,相信不会让他失望。



西城,景虎堂,杨国忠看着大厅里召集的全部手下,背负双手,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在等郑国公府的烟花讯号,今晚就是他景虎堂报效郭虎禅的时候。

大厅里,景虎堂里的大大小小的头目此时也都是沉默地等待着,他们被召集时,还不知道朝廷已经明诏公布郭虎禅的身份,全都是到了这里之后才从杨国忠口中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日后富贵,全在杨国忠口中今夜一搏,虽然他们如今待在这大厅里,当中不乏有人起了其他心思,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正如杨国忠所说,皇帝心胸狭窄,可不会放过他们,更不会把他们这些小人物当回事,他们的富贵全都系于郭虎禅这位主上身上,只要大事一成,他们个个都是功臣,区区富贵不在话下。

长安城外,长安都护府的大军驻地,虽然郭元佐下令封锁大朝会的消息,可是枢密院尽管不能控制长安都护府,但是不代表他们无法渗透,而将一些消息透露到军中更不是什么难事。

军心已乱,这是出城后直奔大营的郭元佑的印象,不过他也清楚,这是必然的事情,毕竟长安都护府的士兵,不少都是长安附近的关中子弟,里面出身军人世家的更不在少数,比起他那位在武功上几乎无所建数的父亲文皇帝,景武太子即便死去多年,可是其威名仍在,尤其是对于那些帝**人来说,景武太子也许代表了帝国霸权最后的辉煌。

尽管情况很糟糕,不过郭元佑庆幸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大营里军心虽乱,但也不至于无法挽回,而且最重要的是长年的训练和他父亲文皇帝在位时对长安都护府的控制,他依然还能指挥得动那些将领,而士兵们显然还是把他那个兄长当成帝国的皇帝。

暮色昏暗,长安城里已是华灯初上,从天空俯瞰家灯火如同星海一般,而郑国公府前,更是车水马龙,功臣集团里的大人物几乎全都到齐了。

街道的一端,平阳王府的车队出现在了郑国公府门前那些护卫的视线中,很快平阳王已到的消息便传进了府中。

灯火通明的宽阔大厅里,贺正阳一身戎装,而到齐的功臣集团的众人,除了魏叔玉,长孙谵这些文候世家,其余将门的主人也都是个个戎装,腰悬刀剑,面色如铁。

郭岳南更是身披当年战甲,手持重剑,站立于厅堂中央,今日他要和郭长生做个了断,而长孙谵和魏叔玉则是皱着眉头,贺正阳今日大朝会上突然逼宫,向郭元佐发难,根本没有事前通知他们,让他们极为被动,大朝会后,两人更是忙着遣散家中子弟,几乎没空细想,直到此时赴宴,方才得空猜到了贺正阳的些许用意。

郑国公府外,郭长生下了马车,而他身后那些平阳王府的护卫则是紧紧跟在其身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郑国公府的护卫们亦没有阻拦的意思,任由郭长生带着身后的护卫们进入府中。

走进郑国公府,郭长生的目光已自沉静下来,只是握剑的手越发地紧,果然是场鸿门宴,当他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那些功臣集团里的将门之主个个都是身着戎装,刀剑在身,心中已自明了,贺正阳有杀他之心。

“老叔。”郭长生仍旧依足礼数,朝贺正阳行了一礼,虽然他知道贺正阳不是妇人之仁的楚霸王,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可他也不是那个需要樊哙救驾的刘季。

“王爷不必多礼。”贺正阳朝郭长生说道,当年太祖皇帝犯的错,就让他来纠正好了,郭长生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郭长生,今**我一决生死,不必再婆妈了。”郭岳南想到死去的长子,连和郭长生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没有,见郭长生和贺正阳叙礼完后,便直接喝道。

到场的众人并不十分清楚贺正阳究竟是什么意思,只不过现在随着郭岳南的大喝,他们全都明白过来,郭旭果然是死于郭长生这个平阳王之手。

郭长生手扶剑柄,看着一身杀气的郭岳南,也懒得废话,今日他来就知道绝难有善了,如今他只希望郭元佑不要来得太迟,否则的话他必死于郑国公府,他终究还是小觑了贺正阳这个老世叔,他发起狠来,可比宗楚客他们这些人要狠得多,便是连自己的命都舍得。

郭岳南重剑出鞘,他年轻时就是长安宗室里的高手,勇猛之名,便是在凉州宗室那里也是闻名遐迩的,只不过他年轻时兄长郭泰北过于杰出,才让他相比之下,显得不那么突出,而到了文皇帝时,似他这样的却再无用武之地。

郭长生虽然一直韬光养晦,可是却又怎会不知道郭岳南的底细,看着郭岳南那柄厚重的战剑出鞘,他也是拔剑迎上,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虽然他自问武功比郭岳南高,但是这种生死相搏,两人之间的武功差距足以被杀意气势所弥补,换句话说两人现在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去洛阳

第一百五十一章

去洛阳

剑锋和剑锋的碰撞发出了刺耳的金铁声,郭岳南手中的战剑如同沉重的战锤一般舞动,每一剑挥出都带着风雷般的啸声。

郭长生则是长剑使得如同连绵的流云一般格挡着郭岳南一剑比一剑重的劈砍,他并不愿意和郭岳南拼命。

贺正阳的眉头皱紧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郭岳南要报杀子之仇,虽然他的杀心战意可以说凌驾于郭长生之上,可是同样地他也失去了平时一贯的冷静。

仅仅是交锋十合,就被郭长生引向了大厅外,为了让郭长生进府赴宴,贺正阳却是让郭长生手下的门客和护卫全都进了府邸,他虽然不清楚平阳王府的实力,可是却也猜得到一些,能被郭长生带来赴他这杀局的,绝然不会是什么普通庸手。

魏叔玉和长孙谵虽然同样关心郭岳南和郭长生的死战,但是他们更在意的是贺正阳究竟想怎么做,他们两个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当然猜得到贺正阳的一些心思。

不过魏叔玉和长孙谵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就在郭岳南被郭长生引出大厅前,两人手中已自多了一张纸条,那是贺正阳派身边的心腹护卫递给他们两个的,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出北门,去洛阳。

六个字,但是却叫魏叔玉和长孙谵都是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贺正阳居然还早就安排好了后路,而且还是远远超出他们预料之外的深远。

就在厅堂里众人都随着郭岳南和郭长生转移到院中的战斗而分神时,魏叔玉和长孙谵已经悄然离去了,不过这时候两人心中却在痛骂贺正阳。

两个人清楚郑国公府向来的传统,贺正阳的父亲贺廷玉,当年是麒麟阁上第一功臣,亦是四国公之首,虽然有卫国公李靖‘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评语,但是大多数人仍然认为郑国公贺廷玉不过是因为资历才排在功臣第一,可都忽略了他对太祖皇帝的绝对忠诚。

魏叔玉和长孙谵看完了贺正阳给他们的纸条后,才清楚这位老世叔真正要做的是连功臣集团一并清洗一遍,好给郭虎禅留下一个没有威胁的功臣集团。

今夜齐聚郑国公府的都是功臣集团里的重要世家,虽然大家都忠于郭虎禅所代表的皇统正朔,可这么多年下来,谁家没有自己的小算盘,没有自己的小集团,要是郭虎禅一帆风顺地逼迫郭元佐退位,在功臣集团的支持下上位,那么以后有一天当功臣集团阻碍到他的改革或者帝国的利益时,他要如何拿盘根错节关系的功臣集团来处置。

所以借他人之手来肃清或者打压已经变得复杂的功臣集团内部,就成了最高明的手段,而那个人选自然莫过于郭元佐这个皇帝,一来可以不着痕迹地压制功臣集团的力量,使其彻底听命于郭虎禅,二来郭元佐也将彻底激怒功臣集团的各个世家,同时让各地的帝国军队全面倒向郭虎禅。

离开郑国公府时,魏叔玉和长孙谵心中已自想到了很多,两人都是震惊于贺正阳这一环套着一环的缜密算计,当然更让他们心悸的是贺正阳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效忠于郭虎禅的做法,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只怕并不理解他们的父辈的那种绝对忠诚。

这时郑国公府里,贺正阳和其他功臣集团的将门之人已自都到了庭院里,而这时候郭岳南已自被郭长生刺中了一剑,不过他身披铁甲,郭长生一剑之下,也只是刺开了甲叶,划破了一道口子罢了,若是放在战场上恐怕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伤势。

双手握剑,郭岳南站在原地,调匀着呼吸的节奏,正所谓刚不可久,刚才他一连串的猛攻看似逼得郭长生狼狈不堪,可实际上郭长生并无大碍,甚至于还趁他势竭时反击,那被刺中的一剑便是叫他冷静了下来。

郭长生同样站立在原地,这时候他单手持剑,看着郭岳南被他惊鸿一瞥般刺中的地方渗出的隐隐血迹,心中已自定了下来,千引子亲手调配的毒药岂是易于,郭岳南已不足惧,不过看贺正阳的架势,只怕是会随时动手的样子。

郭长生面沉似水,一双眼瞳里尽是深沉,他在等郭元佑,城外长安都护府的军队应该已经进城,不知道还有多久会到这里。

贺正阳苍老的手握上了腰间的刀柄,他的耐心已经快用尽,郭长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敌人,他来赴宴也是有恃无恐,只怕皇帝的反扑很快就会到了。

一声长啸忽地响起,方才停下后持剑的郭岳南忽地猛然朝郭长生进攻了,这拦腰的横斩已经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了,即便是郭长生想避也避不了,只是被逼得和突然拼命发狠的郭岳南硬拼了一下。

几乎快要撕裂耳膜的金属嘶鸣声里,郭长生整个人被郭岳南一剑击退了数步,就连手中长剑也崩了口子,握剑的虎口处更是一阵温热,鲜血顺着剑柄滴下。

郭岳南一剑挥出后,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力气好像抽空了一样,他不甘地看着被他击退的郭长生稳住身形后,一脚蹬地,手中长剑朝自己脸上鬼魅般刺来,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愤怒嘶吼。

“动手。”贺正阳不能看着郭岳南死在自己面前,既然都打到了这个份上,还管其他什么,随着他苍老的吼声,他身边一直都紧紧地盯着郭长生的长子,抢先一步,挥刀架住了郭长生那刺向郭岳南的必杀一剑。

啸声自郭长生口中响起,贺正阳出手了,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双方短兵相接,互相拼个你死我活好了。

平阳王府里那些穿着锁甲的护卫动手了,他们都是郭长生门下的心腹死士,其中有郭长生从小训练的精锐士兵,也有这些年从江湖上秘密招揽的亡命高手。

听到郭长生的啸声后,这些绝对忠于郭长生的平阳王府的死士们同时间发动,拔出刀剑杀向一众功臣集团里的将门。

不需要贺正阳的吩咐,那些将门之后的功臣勋贵亦是个个挥舞刀剑迎上,而郑国公府的护卫们也是怒吼中和平阳王府的人厮杀在了一起。

贺正阳扶住了要倒下的郭岳南,而这时他的长子已经跟郭长生缠斗在一起,“老叔,小心,他的剑上抹了毒。”郭岳南感觉着不过片刻间已经变得虚弱无比的身体,朝扶住自己的贺正阳嘶哑着喉咙说道,满脸的愤怒和不甘,如果郭长生明刀明枪地杀了他,他死而无怨,可是就这样倒在毒药和暗算下,他死不瞑目。

“大郎,小心他剑上有毒。”贺正阳听到郭岳南的话,一下子抬起了头看向了正纠缠住郭长生的长子,大声吼道,而他的心里怒火则是无可遏制地燃烧起来。

“等着,老叔我一定杀了他给你报仇。”看着在自己怀里,脸色越来越暗淡的郭岳南,贺正阳轻轻放下了郭岳南,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死没什么可怕的,可是郭岳南死得太不值。

郭长生听到贺正阳提醒自己儿子的吼声时,已是眉头大皱,他对于跟自己交手的贺如鹰并不熟悉,他只知道这个贺正阳的长子少年时就离开长安出去闯荡,回来后也是低调得很,可是如今已经交锋十合,他才发现这个贺如鹰有多么难对付。

贺正阳如同一头精神抖擞的老狮子挥刀斩向郭长生,在兵刃上抹毒,郭长生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就是他自己年轻时也曾在刀上抹上最剧烈的毒药来对付那些大食教的狂信徒,但是他从未有过用抹毒的刀刃对准和自己流着一样血的人。

但是现在郭长生却在自己的剑上抹了毒,贺正阳愤怒于此,太祖皇帝一生神武英明,为何会犯下那样的错误,冰冷刺骨的森厉目光里,贺正阳挥出了手中的长刀。

郭长生狼狈不堪地接连退后,贺正阳和贺如鹰这对父子联手,实在太过恐怖,先不说本就难对付的贺如鹰,贺正阳老辣弥坚,他或许已经年老体衰,也没有了年轻时的速度,但是他挥出的每一刀所选取的时机都是无可挑剔,这是一个老战士毕生的战斗经验所在。

郭长生身后,几个心腹手下拼死杀了过来,接应着他们的王爷,他们心中清楚,要是王爷死了,他们也都没了念想,不但是自己,就是自己的家人也会受他们牵连。

郑国公府的前门院落里,厮杀声,刀剑声混杂成一片,而郭长生虽然处在下风,可他来时也是做足了准备,郑国公府外的长街上,平阳王府里秘密蓄养的死士全部出动了,他们奋力地和郑国公府同样埋伏在长街两侧的护卫杀在一起,想要救出失陷在郑国公府里的郭长生。

黑暗的夜色里,鲜艳如血的烟花在天空里炸裂开来,随之而起的是回荡在长安城的巨响声,看到那血色烟花,郭长生脸上一喜,这是他和郭元佑约定的暗号,如此看来郭元佑那里还算顺利,起码长安都护府的羽林军依然服从未央宫的命令,如此一来今晚这场仗他们赢定了。

郑国公府后院,看到天空中那炸裂的血色烟花,几个护卫都是一愣,但他们随即也立刻点燃了地上摆放的烟花引信,只是短短一会儿功夫,随着刺鼻的硫磺和硝烟味道,虎形烟花在郑国公府的上方爆裂开来。

而这时正在西城被先前血色烟花弄得心中慌乱的杨国忠此时看到那巨大的虎头烟花,脸上露出了喜色,虽然不知道到底先前那血色烟花到底是出了何故,但是老公爷还是打出了讯号,他连忙朝一帮手下道,“按计划行事。”

随着杨国忠近乎嘶吼的大喝声,那些景虎堂的大小头目都是如狼似虎地离开了总堂,前往各自早已安排好人手的城中各处地方。

西城门处,被众军簇拥的郭元佑看着在自己放出讯号后在天空出现的虎头烟花,难掩脸上的惊讶之色,不过他很快就逼自己冷静了下来,“立刻控制其他三处城门,其他人跟本王走。”

郭元佑大喝声里,将带进城的羽林军分兵四路,虽然长安都护府只听从未央宫的命令,但是长安城的四处城门,枢密院却不像对长安都护府那般控制无力。

随着从西城进入的羽林军开始接管街道,杨国忠和手下的景虎堂帮众发动了,城西十几处地方同时起了火光,然后便是冲天而起的大火,几乎是片刻间就把西城给照亮了,同样也打乱了进城的羽林军。

当郭元佑策马带着手下兵马前往郑国公府的街道上时,看着西城那接踵而起的火光,脸色也不禁狰狞起来,口中更是咒骂起来,这显然是有人蓄意而为,目的就是阻碍羽林军进城控制局势。

这时候郭元佑无比痛恨为什么长安都护府的大营在城西,可是这时候他再怎么痛恨也已经无用,他只能选择相信那些训练有素的羽林军将士会很快地控制局势,同时及时控制其他三处城门。

夜色里,郭元佑头也不回地朝郑国公府带兵而去,他本来或许还存着让郭长生就这样死于郑国公府的念头,可是如今他已经明白,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难以抵抗以郭虎禅为核心的功臣集团,他需要郭长生这个皇叔帮他一起撑住局面。

西城,当大火冲天而起之后,那些景虎堂的头目们飞快地带着手下帮众,开始组织起被大火惊醒的西城百姓救起火来,不过他们看似是组织百姓救火,可火势却越来越大,同时蔓延开来,不过索性的是在他们的组织下,倒是没太多的人员伤亡。

当进城的羽林军试图快速通过西城,前往其他三处城门时,却赫然发现那些主要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救火的老百姓,而更多的人则是从快被火势蔓延烧到的街道里携家带口地逃了出来。

“大人,怎么办?”看着前方声音嘈杂,人头歂动的街道,一名百夫长看向了身旁的校尉,他们奉命前往北城控制城门,可是如今前方的道路被堵住了。

“还能怎么办,帮忙救火啊”那名校尉怒道,前方被堵住的街道,火势越来越逼近,要是再不救火,只怕连他们都要给烧进去。

随着校尉的怒吼声,羽林军的士兵们一面高声大呼,维持秩序,一面开始救火,而这时混在人群里的景虎堂头目也带着帮众主动配合起来,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不愿意看到整个西城真地都给点着烧了。

而这时大半个长安城都因为西城的大火而乱了起来,刑部的人马几乎一下子被抽调了个干净,前往各处镇压想要趁机浑水摸鱼的宵小之徒。

前往北城的道路上,长孙谵和魏叔玉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的西城,两人面色都是有些苍白,他们哪里想得到贺正阳居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是以为贺正阳真把西城全都给点了。

此时除了长孙谵和魏叔玉,其他六文侯世家的其余几家也是坐着马车往北城而来,而护卫他们的除了他们自己府中的护卫外,其他全是缇骑司的人马。

“看起来这不只是老叔的布置。”看着远处赫然可见的北城城门,长孙谵把头探出车厢外,看到另外几处方向过来的马车队伍,口中自语道。

“只怕是太皇太后做的主。”魏叔玉在一旁道,出北门,去洛阳,这是要他们占住洛阳跟长安对峙,等郭虎禅大军回来,就算中间有个万一,只要守住了洛阳,他们照样能翻盘。

这时长乐宫里,灯火通明,虎贲营的老兵个个盔甲刀枪鲜明,他们此前始终不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但是大朝会后,这些老兵一个个都沸腾了起来,原来太子并没有绝后,那才是他们要效忠的人。

除了虎贲老兵,他们家中的子弟也全部到齐了,再加上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整整五千人的兵马杀气腾腾地打开长乐宫的宫门,朝着北城的方向而去。

夜色里,阿青抱紧了儿子,陪在贺氏身边,她知道今夜离开长安之后,再回来时就是郭虎禅君临天下之日。

贺氏的气色并不太好,她的大限快到,只怕等不到郭虎禅回来,所以她才想出了这釜底抽薪之计,同时也是借机让帝国的各大势力集团彻彻底底地洗一次牌,同时削弱功臣集团和文官集团,减少郭虎禅以后所要面对的掣肘。

为了自己这个孙子,贺氏可以说是完全豁出了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娘家也牺牲了,她看着郑国公府的方向,握紧的手有些发颤,她希望自己的兄弟和侄子不会有事。

“奶奶,不会有事的。”阿青握住了贺氏的手,低声安慰着这个老人,她第一次希望郭虎禅能够立刻从遥远的朝鲜行省立刻回到她们身边来。

“嗯,不会有事的。”贺氏也握紧了阿青的手,现在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这个孙媳妇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长安乱

第一百五十二章长安乱

枢密院里,早在大朝会后就被程务挺下令全员召集的枢密使,参军和直属各级将领已经全部到齐,当西城的冲天火光照亮长安城时,他们全都是惊愕地看着那被火光染红的昏暗天空,而这时身穿铁甲的程务挺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每一个人心中都已清楚,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作为枢密院的人,他们必然会被皇帝列入清洗名单,除非他们背叛身边的同伴,投靠皇帝。

但是作为帝**队的高层,他们很清楚皇帝手上所握有的军事力量仅仅只限于长安都护府,而且郭虎禅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也必然将动摇皇帝统治的基础,而最重要的是对于帝**队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功臣集团站在郭虎禅那边。

同时从他们个人感情来说,他们也更希望郭虎禅成为帝国的皇帝,因为只有强悍的霸主才配统治这个国家,让军队恢复光荣,夺回失去的霸权。

程务挺的目光越过了被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的庭院内每一个部属的脸孔,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他是个纯粹的武人,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接替薛讷后,每天都疲于应付那些扯皮的事情,早已让他心力憔悴。

痛痛干上一场,然后把未央宫里的那个软蛋从皇帝的宝座上赶下去,成了程务挺最大的心愿,而现在他距离这个目标已经不远。

“当立者乃先太子,如今无能者窃据皇位,使我汉军蒙羞,我等帝**人以身许国,断不能容忍,愿意随我匡扶皇统者,向前一步。”程务挺高声喝道。

“愿随太尉,匡扶皇统。”枢密使中,一名老将赫然出列,高声应道,紧接着便是高喝声不断响起。

尽管枢密院过去一直都是能和内阁抗衡的巨头,但是文皇帝父子始终都在打压枢密院,试图绕过他们控制帝**队,对于枢密院里大半属于功臣集团和军人世家的帝**人来说,他们早就忍了很久了,尤其是那些经历过太宗时代帝国霸权的辉煌时代的老将,更加不满于修文年后的帝国现状,只不过他们一直都将这份不满深藏在心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积压多年的情绪。

高亢的呼啸声里,枢密院里,被动员起来的帝国将官们汇聚成了黑色的洪流,向着北城涌去,当大半个枢密院的帝**人们列队前行时,那股气势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如龙如虎。

宗楚客府上,看着亲自过来的李业嗣,宗楚客披着一袭长袍,让早就准备好的家人带着收拾的细软,跟随缇骑司的人马一起离开。

登上马车,宗楚客的精神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人却看上去并不显得苍老,他朝身边端坐在马车里的李业嗣道,“拨乱反正,就看接下来殿下了。”

宗楚客已经把自己家族今后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郭虎禅身上,他自己这个内阁诸相之首,他倒是不太在乎。

“殿下雄才大略,定然不会让你我失望。”李业嗣回了一句,宗楚客这个文官集团里的枭臣,确实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亲自走这一趟,护送宗楚客安全地前往洛阳。

宗楚客笑了起来,郭虎禅其人,他并没有接触过,可是观这位先太子之后在北境所行之事,乃是个心狠手辣,杀伐果决之人,比起郭元佐这个皇帝,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当即他心中大为笃定。

而这时太学里,和骆宾王经过密谈的杨炯,也终于出手了,这两年太学里在骆宾王的支持下,尚武之风大炽,却是一扫文皇帝修文年以来渐渐兴起的文人靡靡之风,尤其是在这两年春闱大考里新录取的士子,却有不少都是来自军人世家,或是祖上有军人背景的年轻人。

这些士子大都是心怀热血,追慕祖辈武功的人,白天里郭虎禅身份大白时,就有不少人发出过激之语,而杨炯这两年里在骆宾王的暗中扶植下,在太学里也是威望日高。

当城西火光冲天而起前,杨炯已经聚集了门下弟子和一大批平时学社里的骨干士子,一通慷概激昂的演讲后,却是带着近千名士子,浩浩荡荡出了太学里,亦是往北城而去。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这是杨炯年轻时做的诗,他曾经也有过个将军梦,可是修文年间帝**队从河中回撤,不知道打破了当时多少和他一样的热血青年的梦想。

“现在,是重整帝国的时候了。”杨炯一脸坚定地喃喃自语道,然后带着身后闻讯赶来,越来越多的士子前往北城。

长安城外,细柳营驻地,近三千名的帝国将士们全副武装,手举火把,他们是帝国各地军队中的中坚军官,也有军人世家的精英子弟,但是他们都有共同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父辈死于二十多年前的河中战场。

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矢志向大食人报仇,发誓总有一天他们要夺回帝国在河中失去的疆土,恢复他们父辈们曾经的荣光时代。

现在他们等来了这个机会,如今未央宫里的皇帝,那个无能者的儿子,根本不具备继承皇位的资格,真正应该成为皇帝的是远在万里之外,在北境先后剪除新罗,渤海叛乱,镇压李唐余孽的那位副都护,郭虎禅大人。

或者该说是郭虎禅殿下,因为他是先太子之后,代表着帝国的皇统正朔,而他们战死的父辈当年正是追随先太子在河中战场建立了让他们追忆铭记的武勋。

“出发。”随着细柳营的将官们高声怒吼,这三千人的精锐军官队伍向着北城而去,他们将迎接太皇太后和枢密院,官员,士子,并且将其护送到洛阳,然后等待帝国真正的主人从北境归来。

未央宫里,郭元佐站在太清阁的高处,看着城西火光连天,其他地方亦是有不断呼喊声响起,然后便是举着火把的队伍朝北城而去。

捏紧拳头的郭元佐脸色难看无比,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所有人所抛弃,夜风里传来了那些太学士子们的高呼声,而里面那些内容让他有股怒不可遏的冲动,恨不得让宫中的羽林军将这些大逆不道的士子全部就地格杀,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

郭元佐最后的理智告诉他,如果他真地派兵屠戮这些士子,那么他将彻底为天下人所抛弃,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明明他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可是没一个人奉他为皇帝,反而是因为一个死了很久的人,宁愿把那个人的儿子送上皇位。

郭元佐不甘心,不服气,如果不是内阁和枢密院的掣肘,如果不是他不能独揽大权,怎么可能登基后至今碌碌无为,都是那些乱臣贼子,才逼得自己耽于美色,想到这里郭元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把所有的过错全都归到别人头上,却从没有想过自己的错。

郭元佐身旁不远处侍立的几个内侍这时候都是不敢喘气,生怕被郭元佐迁怒,如今看城中的情势,简直是乱到极点,而且看那样子背叛皇帝的人绝不在少数。

北城,城门已经洞开,驻守北城的帝**队,早就倒戈投向枢密院,而其中的一些郭元佐过去所安Cha的人,则是被虎贲老兵里的斥候带着子侄全部诛杀,这时候他们没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贺氏的车队率先出了北城,而这时细柳营的三千帝国士官已经赶到了,他们在黑暗中的平原上高举火把,列队在侧,恭迎太皇太后的鸾驾。

文官集团里,那些和六文侯世家有所联系的帝国官僚们也是当城西火起,知道太皇太后带着长乐宫的军队前往北城时,都是立刻收拾东西,带上家人同样前往北城,他们知道如果自己留在城中,日后被心胸狭窄的皇帝清算的下场,更何况他们也不认为郭元佐这个皇帝能斗得过郭虎禅这个有着帝**队和功臣集团支持的先太子之后。

长安城外的平原上,队伍变得越来越庞大,官员,功臣集团,太学士子,精乖的商人,还有来自北城的百姓,当长安都护府的羽林军将士控制住西城的火势,前往其他三处城门时,北城外,将近五万人的庞大队伍已经成型,同时开始向洛阳城的方向而去。

就在此时,郑国公府里,战斗也已经到了尾声,郭长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看着自己胸前没胸而入的长刀,他看着只剩下半口气的贺如鹰,脸上居然还露出了几分笑意。

“我一直都在想,我会怎么死,是老死于病榻,还是死于战场。”郭长生朝贺如鹰说道,不过他迎来的只是那充满愤怒和憎恨的目光。

“皇叔,你还是少说点话。”最后时刻赶到的郭元佑,虽然带着手下的羽林军控制住了局面,但是他却无法从贺正阳手里救下郭长生,这个看上去已经老得已经随时会断气的老人在最后关头居然硬生生地用双手抓住了郭长生的长剑,让儿子挥刀刺伤了郭长生。

“少说又如何,我要死了。”郭长生抬起头,看着天空里那在四周的火光里似乎被染红的月亮,喃喃自语道,二十多年的隐忍,二十多年的准备,最后却是一场幻梦,真是叫他有种万念俱灰后的解脱感。

“皇叔,你不能死。”郭元佑急了,这时他已经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贺氏这个太皇太后离开长安城,但是毫无疑问他的那个废物兄长根本没有压制局势的手段和能力,而他也同样不行,他需要这个皇叔。

“生死有命,你又能如何?”郭长生轻蔑地看了眼身旁失去冷静的侄子,口中叹道,他这时候只是有些遗憾,他居然没有见过廷昭的儿子,想来那个叫郭虎禅的儿子和廷昭一样英武,或许帝国在他的手上会比在自己手里更好。

郭元佑看着一脸泰然的郭长生,却是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了装有护心丸的药瓶,强自喂了下去,他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先把郭长生的命吊住再说。

只剩下半口气的贺如鹰笑了起来,“没用的,我那一刀,刺破了他的脏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他?”听到贺如鹰那讥讽的笑声,郭元佑有些失去理智地大吼起来,郑国公府这一战,死掉的功臣世家的家主不下十人,这意味着十个功臣世家将和他们成为死敌,他们将毫不犹豫地站在郭虎禅那一边。

“为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身上有着李唐之血,却奢望皇帝之位,先太子被暗算,和他脱不了关系,所以他该死。”贺如鹰怒目而视,尽管他已快要死,可是胸中那股烈气仍在。

“住嘴,我没有做过。”本已豁达面对生死的郭长生这时忽地暴怒起来,他同样瞪着贺如鹰,大声骂道,“如果不是廷昭出事,我根本不会奢望什么皇帝之位,凭什么那个废物可以在廷昭死后当皇帝,而我不能。”

郭元佑看着怒骂自己父亲文皇帝是个废物的郭长生,即便心中愤怒,可是却没有说话,反倒是贺如鹰错愕起来,接着大骂道,“没错,郭廷美他就是个废物。”

“那当初到底是谁害了太子?”不甘的吼声里,贺如鹰气绝身亡,至死他的眼睛都圆睁着,而他身边则是自己的父亲,主导了这场长安之变的主谋。

郭长生看着在自己眼前怒吼着死去的贺如鹰,口中也是喃喃自语道,“当初到底是谁害了廷昭,是谁?”

郭元佑看着好似痴了一般的郭长生,却是直接让手下抬起了他,不管如何他都要试着把郭长生救回来,他在长安城经营二十多年,手上肯定还藏有底牌。

魏王府里,郭廷明看着赶来的郭廷孝,一脸的明了,白天大朝会上当宗楚客忽然说破郭虎禅的身份后,他就有预感长安会出大事,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而且场面也这般浩大。

“母后已经出城,前往洛阳。”郭廷孝看着似乎早已知道情况的郭廷明,沉声说道,现在他们两个面临选择,一是现在出北城,同样去洛阳,二是继续留下,他心中已有决定,只是不知道这个兄长是怎么想的。

“洛阳,真是一步好棋,恐怕今日之后,天下都会知道皇帝并非正统,只要稳守洛阳,加上枢密院控制的各地军镇,只要大哥的儿子一回来,还有谁能阻挡他。”郭廷明自语道,然后看向面前的郭廷孝道,“看起来你是打算跟母后去洛阳了。”

“留下来太危险。”郭廷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这个兄长只怕不会离开长安,可是今夜之后,只怕未央宫里的那个侄子会像疯狗一样报复,即便他们此前一直保持表面上的中立。

“我知道,不过我必须留下来。”郭廷明朝郭廷孝说道,“要是连我也走了,只怕咱们那个侄子再蠢,也知道自己穷途末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郭廷孝默然不语,他没想到一直以来这个在兄弟中似乎是最狡猾的兄长竟然在这个时候甘愿冒险留下来,这让他始料未及。

“别那副好像我一定会死的脸色,我还没有没用到那个地步。”郭廷明给了郭廷孝一拳,然后笑了起来,“走吧,去晚了小心出不了城,这里留我一个人就行了。”

“保重。”郭廷孝看着面前微笑的兄长,很多话哽在喉头,最后说出的只是那么两个字,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准备车驾,我要进宫。”郭廷明看着自己的兄弟带着手下人马消失在远处的黑暗后,才朝身旁的属下喊道,今天晚上对他那个废物侄子来说,只怕是个不眠之夜,他可不能错过。

长安城里,大半的百姓都已被惊醒,谁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只有少数大胆的人上了街,但是这时候进城的羽林军已经开始接管城市,于是这些倒霉的家伙统统被抓了起来,虽然还不至于被当场格杀,可是被狠揍一顿却是肯定的。

廷尉府里,并没有选择离开的来俊臣很是镇定地坐镇在府中,同时让慌乱的手下恢复了秩序,不管朝堂如何变化,他只需要做好他的本分就行了。

不过对于帝国未来的格局,来俊臣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想法,在他看来郭虎禅成为皇帝确实强过现在的郭元佐,至少从他现在了解的情况看,郭虎禅会是个强硬的皇帝,同时憎恶贪官污吏,在他手上廷尉府或许能真正恢复过去天子鹰犬的威名。

“看起来,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自语间,来俊臣合上了手里的卷宗,这样的夜晚,他如何能静得下心来,刚才不过是做给下属看以安他们之心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有暗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有暗子

整个长安城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间就连贩夫走卒都开始议论起廷尉府起来,只不过不起官僚们的人心惶惶,普通百姓倒是对廷尉府赞誉有加,起码被廷尉府逮捕的那些官吏里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少在各大酒馆茶楼的说书先生口中,那些被逮捕的官吏的恶事一一都给揭露了出来,两相印证之下,自然是叫那些平头百姓觉得是大块人心。

西城景虎堂,杨国忠看着侍立在身边的几个手下,板着脸训斥道,“我再说一遍,咱们的说书先生,随便他们说什么,但就是别说最近那些当官的破事儿。”

几个被训斥的大汉都耷拉着头,不敢说话,如今城里的那些说书先生个个都说那些当官的破事儿,要是他们的说书先生不说,只怕生意会冷清得很。

杨国忠见几个手下虽然不说话,可是他是什么人,察言观色的本领可是一等一的人,眼睛一瞥之下,就知道那几个手下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大怒起来,“别只把眼睛盯在那几个小钱上面,告诉那些说书的,我亏不了他们,要是觉得没东西可说,给我现编,就说郭副都护在朝鲜行省平乱,如何痛打唐军。”

杨国忠一通怒吼之后,那几个手下才算是开了点窍,忙不迭地应声答道,然后便如逢大赦般地退出了堂中。

杨国忠一个人坐在了堂中上首的太师椅里,心里头也是恨一帮子手下不争气,尽给他添麻烦,郭旭早就派人传话给他,如今那些说书先生整天介地说那些当官的破事,背后都有廷尉府的影子,他们景虎堂别搅和进去,他也早就跟手下三令五申,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杨国忠摇起了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街头的落魄青皮,几年大佬当下来,也学了很多东西,虽然他也不喜欢长安城里那些当官的,可是他也清楚这时候要是被文官集团给记上了,以后对于郭虎禅的大业不利。

看起来是该让手下全部都收敛一些了,杨国忠站了起来,廷尉府这一次可是往大了搞,不但是逮了一大批当官的,就连和那些当官的有关系的商业协会,产业全都一并查了,至于对那些实为帮派的结社更是毫不手软。

他们景虎堂的名声虽然不错,可是也有把柄,起码跟管着西城的那些官吏之间的人情来往就少不了,虽说他们明面上的后台是刑国公府,可是下面那些小鬼还是要打点的。

杨国忠现在就怕廷尉府会顺藤摸瓜找上门来,这时候还是小心些为好,不然被查了事小,万一被透露出和郭虎禅的关系,那就事情大了。



酒楼里,郭旭看着临街的繁华景象,面无表情,只是心里却有种愁绪,他和长风镖局的好手全都从凉州以及安西化明为暗地回到了长安城,他清楚眼下的局势实在是岌岌可危,廷尉府再这样不管不顾的弄下去,只怕迟早都会出大乱子。

想到那天突然出门,回来后有些古怪的父亲,郭旭也不禁猜测起那几位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虽说现在廷尉府还没有去动内阁和六部,但是照眼前这个样子继续下,只怕也只是个迟早的问题罢了。

微微叹了口气,郭旭端起了酒杯,喝下了剩下的酒,不过边上仍不时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自从回到长安后,郭旭虽然一直都深居简出,可他声名在外,很快大家都知道他这个郭大少又回来了,便是难得出趟门喝个小酒,也是不得清净。

应付了两个世家子弟后,郭旭不由苦笑了一声,早知道当初就该去郭虎禅军中,也省得在这里费心费力,还得提心吊胆的。

郭旭此时早已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不过他心里更多还是把郭虎禅当成是在玉门关认识的那个兄弟,不过他仍是分得清该如何自处。

示意身边的跟班付账,郭旭站了起来,眼下长安城里己方势力混杂,他还是继续待在府里等候父亲的指示好了。

施施然下了楼,郭旭忽地看到了街道上一辆车帘子被掀开的马车,虽然只是一瞬间人影闪过他的眼睛,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眼熟。

“是她。”郭旭自言自语间,已自出了酒楼,跟上了那辆马车,当他那名随侍的跟班出来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马车出了街道后,便渐渐地行人不多的地方而去,郭旭不禁皱了皱眉,先前人多的地方马车还不能走得太快,他也能借着行人的掩护跟在后面,可是现在只怕有些麻烦了。

车厢内,一身鹅黄淡衫的鱼玄机慵懒地斜卧在软枕上,看着对面坐着的阴森青年,一脸的笑意,只不过却不带丝毫撩拨之意。

“公子的剑术确实不错,不过在王爷府上,却连前五也排不进。”鱼玄机笑语吟吟,不过说话的内容却是不太讨人喜欢,但那面白无须的阴森青年显然不太在意。

“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当年王爷送我去那里,不是为了其他事情。”阴森青年对于面前风情万种的鱼玄机毫无兴致,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那倒是小女子唐突了。”鱼玄机一笑,她知道面前阴森青年是当年王爷想尽办法送进内廷的几个种子之一,算起来他已经不是男人,对她这般冷淡倒也正常得很。

阴森青年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他此次好不容易才甩掉了同行的同伴,得到这个机会好去王府向王爷示警,却是不愿意跟一个女人多废话。

鱼玄机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阴森青年不愿多说什么,她也不问,反正到了王爷那里,她自然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让阴森青年不惜身份暴露,也要见王爷的原因。

跟在马车后面的郭旭常年练武,脚力自然惊人,再加上那马车虽然走快了,但是也始终没有狂奔,只不过这时候他觉得越来越有趣了,那马车似乎是漫无目的地在行走,起码他已经跟了半个时辰,仍旧看不出那马车到底想去哪里。

这时那马车上,赶车的车夫再次回头隔着帘子道,“小姐,那人还跟在后面。”

车厢里,鱼玄机皱了皱眉,后面那人已经跟了他们快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放弃的打算,实在是叫她头疼得很。

“继续带着他绕,我说停在停。”鱼玄机对面,那阴森青年忽地开了口,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充满自信,能够在内廷近乎残酷的训练里活下来的人,又岂会是普通人。

鱼玄机愣了愣,但是随即就朝仍旧等着她命令的车夫道,“照着做就是。”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车辕上的车夫坐正了身子,继续带着后面的郭旭在长安城里绕起了圈子。

“我记得公子说过有要事见王爷,现在怎么忽地有暇了。”鱼玄机有些不忿刚才阴森青年喧宾夺主,此时却是开口说道,只不过脸上仍是一脸笑意。

“我那要事,就算缓上一会儿也还无妨,不过后面那尾巴若不除掉,只怕会出大乱子。”阴森青年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鱼玄机,那种蛇一样的目光让鱼玄机脸上的笑意似乎在刹那间被冻住了。

阴森青年说完之后,也不管鱼玄机脸上的神情变化,只是怀抱长剑,闭目养神起来,这是他杀人前的习惯,将自己的精神养足,让身体处在最好的状态,而这些都是他在内廷里学来的。

看着在自己面前假寐起来的阴森青年,鱼玄机心中有些愤怒,虽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人轻视,但是被一个去了势的男人看不起还是头一回。

不过很快鱼玄机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那阴森青年就算杀人的剑再利,可是离开了缇骑司内廷,他对于王爷来说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利用价值,顶多是个刺客罢了。

心情变好的鱼玄机再次恢复了那种慵懒的笑容,斜靠着软塌上,同样假寐起来。

郭旭看着前面依然没有停下迹象的马车,不由皱紧了眉头,他不确定究竟是自己被发现了,还是对方一直都那么小心。

再一次经过一处街道时,郭旭在街角做了个记号,这里是景虎堂的势力范围,他现在需要帮手。

郭旭稳稳地跟住了马车,对于鱼玄机,城外的那所道观他也去过几次,一直以来鱼玄机背后的后台始终是个谜团,只不过他父亲和几位老人家却觉得鱼玄机的后台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高深莫测的平阳王。

这一次他到要好好探个究竟,郭旭心里面对于那位平阳王也一直有些讳莫如深,至少他曾在父亲那里听说过这位平阳王当年的事情,景武太子还在时和平阳王关系也是不错,而知道平阳王武功不错的也只有不多的人,更多的人印象里平阳王倒更像是个隐居的君子。

车厢里,阴森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睛,而假寐的鱼玄机自然也醒了过来,看到那阴森青年眼里变得冰冷嗜杀的目光时,她也不禁被吓住了。

“现在去最偏僻的地方,如果是没人住的废弃院子就更好。”阴森青年开口了,而鱼玄机早已吩咐过那赶车的车夫,于是很快马车便加快了速度,朝着城中偏僻的地方而去。

看到马车陡然间速度变快了,一直跟着的郭旭也不禁精神一振,毕竟他跟着这辆马车已经很久,却始终看不出它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可是现在却突然看到了希望,便连有些疲惫的身体也似乎变得轻松起来,让他跟上了马车。

进入宽阔的街道之后,郭旭的神情明显变了一变,这一处南城的街道,两边多是长安城里那些大商人住的地方,修建了不少大宅。

这时候前方的马车突然停在了街尾的一处宅子前,郭旭的视线里只看到两个人影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宅子。

郭旭这时候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追了上去,当看清楚那是处被废弃的荒宅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这处宅子,他怕鱼玄机和那个不知道身份的人会借这处荒宅来摆脱他,这时他已经基本能肯定,自己的跟踪早已经暴露了。

走进荒宅,看着中庭里那些从地砖缝隙里钻出的半人高的杂草,郭旭的目光微变,看起来他真地没有猜错,自己已经被发现了,这里不会是鱼玄机和某些人见面的秘密据点。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跟进来。”有些尖细而锐利的声音忽地在郭旭耳边响起,抬起头循声望去,郭旭看到了宅院那布满灰尘的破旧大厅里站在阴影中的削瘦人影。

一手扶剑,郭旭看向了四周,他怕这是个陷阱,不过让他觉得诡异的是,这荒宅里当真是连鬼影都没一个,看起来那个跟自己说话的人很狂妄。

阴森青年从大厅里走了出来,光线里他的脸孔变得清晰起来,面白而无须,五官虽然分明,可是却难掩那种阴柔气息,郭旭阅历何等丰富,只是几眼便已看出面前这个青年来自内廷,只不过曹少钦应该是他们这边的人,怎么他的手下会和鱼玄机在一起。

“鱼玄机呢?”郭旭看着在自己对面七步处停下的阴森青年,开口问道,可是人却已经微微弓起了腰,随时都能向对方发起进攻。

“不知道。”阴森青年回答得很干脆,只不过当他吐出最后一个字时,他的长剑已经出鞘,如同一抹电光直刺郭旭的面门。

早已提防的郭旭拔剑,挡住了这突然的一剑,不过心中也是暗自惊讶于这阴柔青年老辣犀利的剑术,刚才那一剑毫无征兆,换了一般的江湖人,只怕已经饮恨在这一剑下。

阴森青年的剑术异常诡异轻捷,便是郭旭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在军中也能排得上号,可还是被阴森青年一连的快剑抢攻逼得连退,落在了下风。

只不过郭旭看似狼狈,其实并无大碍,他是常年跟人比拼的高手,安西和河中道上的那些马贼更加凶悍,他数次身陷困境甚至于必杀之局,可还是杀出了一条活路,所以他毫不担心自己。

阴森青年也不着急,郭旭不认识他,可他却认识郭旭,长风镖局的总镖头,出身宗室的年轻高手,要是那么简单就能杀了,那郭旭早就死在了安西的沙漠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都有自己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都有自己的故事

双剑交错,郭旭和阴森青年的剑身几乎是贴着划过,对于两个用剑高手来说,剑锋对撞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郭旭脸孔上的表情忽然凝滞住了,因为他的胸口一枚弩箭忽地透了出来,这时他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的鱼玄机,那个有着曼妙身姿的女道士手中提着一柄精致小巧的手弩,正笑语吟吟地看着他。

阴森青年收了剑,郭旭的剑术在他之上,他不过是占了先手的便宜,最重要的是他能和郭旭拼斗到此不落下风,是因为郭旭并不擅长使用他现在所用的那种长剑。

拄剑在地,郭旭捂着鲜血不停淌出的胸口,脸上露出了苦笑的神情,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老死家中,只是就这样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死在一个意料外的女人手上,却让他无法接受。

阴森青年没有趁机上前,郭旭心脏处中箭,绝不可能活下来,作为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不屑再去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你们都是平阳王的人?”郭旭抬头看向了鱼玄机,他的声音吃力,他不知道自己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也许是因为他快要死了的缘故。

鱼玄机并没有像那些捕捉到猎物后得意洋洋的猎人那样靠近郭旭,她依然站在远处,只是脸上的笑意变成了一种莫名的伤感,“知道了又如何,郭大少,你快要死了。”

郭旭笑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和鱼玄机并不算多的几次见面,这个长安城里人们口中最美丽的女道士在他的印象里是温婉可人,但是却带着面具,让人难以捉摸,只是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在她的手上。

“好不甘心啊”郭旭倒下了,即便他是再强悍的武人,可是心脏要害被弩箭贯穿,也是十死无生,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一生无悔,可是临死才发现他居然还有那么多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他的眼睛对着北方的天空,想到了郭虎禅,想到了苏文焕,想到了薛猛,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他们一起在沙场上并肩作战,可是现在他没有那个机会了,永远都没有了。

看着倒下后,仰天睁着双眼的郭旭,阴森青年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名满长安的郭大少是个好人,虽然他杀的人只会比他这个刺客杀手更多,但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的恶徒,从长安到凉州再到安西,凡是有长风镖局的地方,受过他恩义的人不计其数,可这样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却死在了他的算计下,饶是阴森青年向来心如毒蛇般冷酷,也有些异样的情绪。

鱼玄机看着倒下的郭旭,轻轻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只是脸上的哀伤更重,虽然郭旭会被她暗箭射死,都是阴森青年的计算谋划,可亲手杀死郭旭的还是她。

阴森青年有些古怪地看着蹲下身,抱起郭旭的尸体,就像母亲一样轻抚着孩子脸庞一样手指划过郭旭脸庞的鱼玄机,即便他是不喜欢说话的人,也忍不住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你这样抱着他又有什么用?”

“你不懂什么是情爱,永远也不会懂。”鱼玄机抬起了头,脸上是讥笑,从口中说出了对于阴森青年来说最刻薄的语言。

“我还是个女孩时,他已经是那个谁见了都要说一声英雄的郭大少。”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响起,鱼玄机低下头凝视着郭旭那张已经步入中年的脸庞,以前似乎总是蒙着一层迷雾的眼瞳里变得纯澈而清净,只是那种眼神里带着少女的爱慕。

“有一次我偷偷溜出观里上街,见到了他,当时他救下了一个被街边泼皮调戏的姑娘,那个姑娘长得并不好看,周围明明有很多人可以制止那几个泼皮,但是却没有人上前。”鱼玄机似乎沉浸在了回忆当中,口中娓娓而道。

阴森青年虽然因为鱼玄机先前的刻薄讥讽而有些恼怒,可此时见了鱼玄机那种哀婉的神态,本来想要反唇相讥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鱼玄机说那些故事。

那一年,鱼玄机不过十四岁,即便从小被师父培养,学习如何应付各种各样的人,但她依然只是个少女,少女的情怀总是爱慕英雄的。

大街上,一个长得甚至能用丑来形容的姑娘被几个泼皮调戏,或者说欺负更合适一些,而边上那些人却是在当作热闹看,也许是因为那个姑娘实在是长得不怎么好看,人们才不会去同情她,甚至于看她被欺负时的样子而从中取乐。

她也只是其中一个看客,她虽然也想帮一下那个丑姑娘,可她却是偷偷溜出来,而且师父教导她的那些东西也只是让她心里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和其他人一样在边上看着那个丑姑娘被欺负似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郭旭就是那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的,这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世家公子的青年,出手揍了那几个泼皮,明明是面容英俊儒雅,气质温润如玉的男人却像那些市井游侠,江湖好汉那样,口中骂着老粗的话,暴打那几个泼皮。

她记得郭旭打完了那几个泼皮以后,朝那个长得不好看的姑娘笑着说,“你长得很好看,他们才是丑鬼。”然后帮那个丑姑娘捡起了地上被那些泼皮打翻的菜摊子,一点都没有架子。

就是那时候,她忽然有些嫉妒那个丑姑娘,因为周围的人都在嘲笑她,甚至于看着她被那些泼皮欺负的时候,却有个英雄救了她,那个英雄不但长得好看,心地也很好,最重要的是他笑起来,说话的时候真地很真诚,会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两人再见面时,鱼玄机已经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美丽女道士,无数的世家公子想要得到她,可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而那时候她在观里见到了跟朋友一起来的郭旭,虽然她已经从那个青涩的少女成了光华夺目的美丽观主,可在郭旭眼里,她似乎仍旧不及当年那个偶尔救下的丑姑娘那样值得他去多看一眼。

也是那时候,鱼玄机知道郭旭就是那个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郭大少,虽然他未必是家世最好,可他的人品武功却没有一个人不服,也就是那时候鱼玄机喜欢上了郭旭,只是她并没有去接近郭旭,因为她清楚郭旭和别的人不同,她若靠近,必然会被他识破,所以她始终选择默默地注视郭旭,甚至于因为郭旭一直不娶而暗自窃喜,想着就这样也许等有一天完成了王爷的大业,她就能放下一切,去追逐这个她所爱上的男人。

阴森青年在边上看着慢慢将郭旭尸体放倒拔去心口上面弩箭的鱼玄机,忽然间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也很可怜,她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可这辈子却要活在痛苦中。

“我们走吧。”鱼玄机语气平静地朝阴森青年说道,此时的她看上去依然美丽端方,可是在阴森青年眼中,这个女人已经失去了她的神采,就像是一个漂亮的人偶一样,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讨厌。

两个人离开了荒宅,那长满野草的院子里,只有郭旭的尸体静静躺着,他的眼睛睁着,看着天空,脸上那种充满不甘的神情,让人也不由扼腕长叹,英雄无悔,难如登天。

天色渐暗,荒宅外面,忽地响起了人声,循着郭旭先前留下的标记找来的景虎堂帮众,最后找到了这里,当几个人从那扇积满灰尘的破旧大门外进来,看到那个让他们仰望的男人倒在地上,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大少,大少。”惊慌的声音里,几个认识郭旭的景虎堂帮众终于明白,这个豪杰无双的男人死了,死得那么突然。

杨国忠在自己的宅院里得到郭旭身亡的消息时,整个人好像晴天霹雳一般愣住了,郭旭和他是朋友,虽然他的身份比郭旭差得很远,可两人依然交了朋友,或者说郭旭把他当朋友看,在杨国忠心里,被他当作真正朋友的人寥寥无几,而郭旭绝对是分量最重的那个,因为郭旭从没有因为他的出身而看不起他,或者因为他的际遇而结交他。

“给我查,所有的人全都出去,我要知道,是谁杀了大少。”杨国忠抬起头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双眼通红,他手下那些帮中骨干看了也是心中一寒。

虽然杨国忠在长安城的那些大人物眼中,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帮派头子,靠着刑国公府的关系才能在西城这个穷人聚集的地方当个什么帮主。可是景虎堂却是整个长安城最大的帮派,虽然是在西城这个穷地方,可是景虎堂有着连缇骑司都要乍舌的帮众数目。



夜色如墨,华灯已上,郭旭家中,灯火虽然通明,但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怒。

郭岳南颤颤巍巍地掀开了白色的敛布,然后看到了儿子已经死去的苍白面孔,“是什么人做的?”当郭岳南再次抬起头时,放下白色敛布的苍老的手已经不再抖动,他的声音冰冷得可怕。

“…我已经派所有的帮众去查了。”亲自护送郭旭遗体回来的杨国忠在郭岳南面前,声音显得无力而苍白。

“把你的人撤回来。”郭岳南朝杨国忠看了一眼,尽管他并没有迁怒于杨国忠,可是他的那种目光还是让杨国忠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杨国忠离开了,他没有理由留下,而郭岳南也不会挽留这个他眼中的小人物,和自己的儿子不同,郭岳南是个规矩森严的人,或许当年郭旭离家,建立长风镖局,是因为这本就是商量好的事情,但是父子当年依然曾经闹得很厉害,虽然最后郭旭年岁渐长,父子两人似乎和好如初,但是郭岳南知道两人始终隔着一层隔膜,而现在他再也没机会去消除这个隔膜。

大厅里,郭岳南的目光扫过了其他几个儿子,没有长子,以后还有谁能撑起这个家族,想到这里,他不禁悲从中来,甚至于老泪纵横。

当看到从来都是面容严肃,把家里当成军营的父亲落泪,郭旭生前他并不喜欢的兄弟们都是露出了错愕甚至于嫉妒的表情,而这让郭岳南更加厌恶,“全都给我滚出去。”

在郭岳南的咆哮声里,没有人再敢留下,空空荡荡的厅堂里,只有郭岳南对着长子的尸体喃喃自语,“爹一定会帮你报这个仇。”

满月当空,平阳王府的后花园里,郭长生一壶酒,一只杯,一人在月下独酌,鱼玄机带着阴森青年来见过他,他知道曹少钦要杀他,也知道郭旭死了。

“人生无常,可惜了”有些低沉的自语声里,郭长生喝下了杯中的酒,自从当年景武太子死了以后,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为一个人而伤感过。

郭旭算辈份,在宗室里是他的侄子辈,在长安的宗室子弟里,被郭长生所看中的,郭旭绝对排在第一位,因为郭旭有些像他年轻时的影子,只是郭旭比他活得更磊落,也更快意,当初郭旭离开家门,建立长风镖局时,郭长生曾羡慕郭旭可以任侠使气,做他想做的事情。

但是现在郭旭死了,对于郭长生来说,就好象是另外一个自己没了,他本来想看看郭旭最后会走上一条什么道路,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清冷的月光下,鱼玄机出现在了郭长生的视线里,她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样,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那双平静的眼睛就好像死了一样。

“王爷。”

“你不该来这里。”郭长生抬头看了眼鱼玄机,当年开妙真观,他确实是想通过女人来控制一些人,而这些年里妙真观里那些还俗嫁人的女道士确实是让他得以掌握了一批官吏,不过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阴谋诡计,什么机关算尽,只是实力的点缀而已。

“王爷,如今郭旭已死,郭岳南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王爷应当早做准备,而不是在这里喝酒。”鱼玄机的声音清冷,神态虽然恭敬,但是却叫人感觉不出一点感情在里面。

“郭岳南会发疯,可他背后那些人却不会让他发疯。”郭长生看了眼似乎身上有了些变化的鱼玄机,弹了弹手中的酒杯说道。

“那曹少钦呢?”鱼玄机又问道,阴森青年最后带回来的消息是曹少钦在准备刺杀郭长生,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郭长生的安危,阴森青年绝不会暴露自己,离开内廷。

“曹少钦,我若猜得不错,恐怕是太皇太后那边的人,他要杀我,只怕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郭长生依然很冷静,他知道太皇太后贺氏向来不喜欢自己,皇城之内,这位太皇太后的眼线绝对惊人,当日他在未央宫和郭元佐的话,只怕他离开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原原本本传到她的耳朵里。

“好了,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郭长生打断了还想说话的鱼玄机,挥退了她,他的心情并不好,至今为止他依然不清楚郭廷烈和郭虎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贺氏究竟站在这两人里的哪一边。

鱼玄机离开后不久,那名阴森青年出现在了庭院里,他站在远处,直到郭长生喝完酒,看向他时,他方才走了上去,“参见王爷。”

“十三,这些年幸苦你了。”虽然已经离开了内廷,再也无法给自己提供内廷的消息,甚至于失去了一张底牌,但是当郭长生看见阴森青年时,还是开口宽慰道,当年他亲自挑选的那些送进缇骑司的二十个孩子里,如今只剩下三个,其他人都死了。

“十三这条命是王爷救下的,王爷要十三做什么,十三就做什么,没什么辛苦不辛苦。”阴森青年脸上有了些表情,只是声音依然很稳。

“白天郭旭死后到底出过什么事情?”郭长生看向了十三,这些他当年亲自挑选的孩子,可以说才是最得他信任的。

十三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出了鱼玄机在郭旭死后说的那些故事,而郭长生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完之后长长叹了口气,朝十三道,“原来她是在恨我,恨你,也更恨自己。”

十三没有接话,他明白王爷的意思,那个鱼玄机,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你以后去她身边盯着点。”郭长生忽地朝十三吩咐道,他没想到原来鱼玄机一直喜欢郭旭,更没想到鱼玄机会亲手杀了郭旭,对他来说,鱼玄机已经不再是过去那颗他牢牢控制在手心的棋子,所以他不相信鱼玄机,决定把十三派到她身边去监视。

“是,王爷。”十…头应声,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话音落下时,他人已消失在了不远处的黑暗里。

郭长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了冷然的笑容,郭旭的死,必然会激起连锁反应,真不知道廷尉府到时候会怎么做,郭岳南和他背后那些人又会怎么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刺客魅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刺客魅影

枢密院里,程务‘挺’铁青着脸,心情恶劣,郭旭死了,如今整个长安城就像一个火‘药’桶,只要再冒出一点火星,就会整个炸开。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郭元佐这个皇帝居然还在使手段,挑衅着他们的底线,让平阳王出任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更离谱的是内阁居然通过了。

“可恶,‘混’蛋。”程务‘挺’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枢密院虽说掌管帝**队,可是长安都护府却是他们控制最弱的地方。

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并没有长安都护府,只不过是人们对于长安的帝国常备军的统称罢了,直到文皇帝手里才正式建立了长安都护府,并且不断地想方设法地换上了他信得过的人。

可以说当初不管是郭虎禅,还是其他人否定直接发动兵变,一来是这会破坏帝国的政治,二来便是因为长安都护府,他们并不能做到完全控制,这样的话即便发动兵变,也只是一场赌博,不到最后关头没人会去选择这种冒险的做法。

现在未央宫里的皇帝居然要把平阳王调去当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这分明就是没安好心,程务‘挺’虽然不清楚郭长生手上到底有多少底牌,可是他起码能肯定郭长生这个平阳王绝对是个最难对付的敌人。

明堂里,看着坐在上面,一脸‘阴’沉的程务‘挺’,枢密院里的那些参军们也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发出的声响吵到这位太尉大人,这几天里太尉大人发的火比过去两年加起来还多。

南衙官署,刑部衙‘门’,这段日子被廷尉府抢光风头,甚至于成了打下手的刑部上上下下的官吏们此时个个如临大敌,郭大少死了,这本就是他们归他们刑部侦缉的大案,就是廷尉府也别想‘插’手。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刑部尚书来说,真正头疼的是长风镖局那一千多号人还有那些得了消息正往长安城涌来的世家大少,江湖游侠。

郭旭虽然并没有官身,可是他却是知‘交’满天下的人物,更别说长风镖局上下那些把他当成大哥,名为镖师,实为军中‘精’锐的关中子弟。

刑部尚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倒霉,居然会摊上这么一档子事情,要不是郭大少尸骨未寒,还在守七,只怕长安城里已经闹起来了,不过饶是如此,那些长风镖局的汉子和赶到长安城的那些受过郭旭恩惠的江湖游侠,各地豪杰们光是在‘私’下满长安地追查郭大少被刺杀一事就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了。

要是在守七结束之前,不能把郭大少这桩案子的真凶给查出来,刑部尚书估计自己到时候还是主动辞官的好。

刑部的官署里,铁捕营十二营人马都到齐了,然后他们看到了平时难得见到的尚书大人一脸凶相地朝他们咆哮,“一个月之内,查不到真凶,我当不了这个尚书,你们也统统别想好过。”

几乎是赤luo‘裸’的威胁,可见这位年逾五旬的刑部尚书已经豁出去了,连平时最重视的脸面都不要了。

不单是刑部,就是廷尉府里,那些御史们也是群情汹涌,名满长安的郭大少死了,这怎么看都是和李唐余孽那些叛贼有关,怎么会是普通的仇杀案,便是和郭大少有仇,可又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郭大少。

来俊臣对于手下的请愿,不置可否,他和郭旭见过几面,或许其他人觉得郭旭是个大豪杰,大英雄,可在他眼里郭旭却只是个正直的人,而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对郭旭有足够的好感。

得到来俊臣的默许,廷尉府的御史们也不甘示弱地开始查起这件案子来,而刑部的铁捕营自然觉得廷尉府这是越俎代庖,双方本就紧张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总之长安城的局势正在逐渐朝失控的方向滑去,薛讷府上,夜幕降临后悄悄来访的程务‘挺’在薛讷的书房里几乎是毫无仪态地破口大骂起来,他这个太尉是真当不下去了,要是让平阳王这个厉害角‘色’把持了长安都护府,他这个太尉还有个球用。

“消消火。”薛讷本来也是要骂的,可是看到程务‘挺’那咆哮的样子,他就是想骂也骂不出口了。

“干脆直接兵变,我看凉州那里也差不多了,找个借口调动郭震北上,咱们还能从安西四镇里‘抽’调裴旻那一镇一起过来,先把长安都督府给控制了。”程务‘挺’忽地朝薛讷说道,说实话局势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连他都开始害怕起来,忍不住想要用最直接简单的方式解决。

薛讷自然是清楚程务‘挺’这个老部下的为人和‘性’子,知道他已经有些撑不住这压力了,可是说句老实话,程务‘挺’这主意连他都有些心动,郭震这个凉州都督手下训练了三年的军队,可不是新兵能比的,他是拉出去河西走廊跟那些马贼还有吐蕃蛮子厮杀见过血的,更不用提裴旻手里那一镇安西老兵。

郭震和裴旻,两个人手下的士兵加一块儿,足有三万‘精’锐,只要谋划得当,未必不能成事,薛讷心中暗道,不过随即他就清醒了过来,且不说安西,光是凉州到长安,这距离已经够远的,就是他们现在立马派人去凉州调兵,只怕等郭震带兵赶来,局势又早已有了变化,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

“行了,别说这胡话,等凉州和安西人马过来,只怕郭长生也差不多手下有一批人了。”薛讷朝一脸询问,但显然是想得到自己支持的程务‘挺’说道,直接兵变这种事情,他们两个做不了主。

程务‘挺’愣住了,薛讷话里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很快他的脸上就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愚蠢。

“这事情我会去找老叔商量,你把枢密院看紧就是,郭长生就算要当这个副都护,你也能卡他一段日子。”薛讷朝程务‘挺’吩咐道,说实话他虽然过去在枢密院里跟内阁斗来斗去,可说到勾心斗角,他拍马也赶不上宗楚客他们这些人。

程务‘挺’离开了薛讷的府邸,如今这长安城里到处都是探子,刑部的,廷尉府的,缇骑司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势力,哪怕他这个太尉也最好是小心一点。

被夜幕笼罩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黑‘色’的马车消失在远处,坐在马车里,薛讷心绪不宁,郭旭的死太蹊跷,郭岳南是什么人,他很清楚,虽然他不如他死去的兄长郭泰北那么厉害,可也不是可以小觑的角‘色’,如今他死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

报复是必然的,薛讷心中明了,郭岳南至今未有动作,是因为儿子守七未到,一旦守七之后,依然是什么都不明朗,只怕郭岳南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报仇。

‘揉’着太阳‘穴’,薛讷只觉得眼下这情形,真恨不得直接挥兵杀个痛快,只可惜他们现在手头上除了长乐宫和各功臣家的人马外,手上再无军队,长安都护府那里,他们虽然有人,可是那等大事,岂敢马虎。

突然间,马车停了下来,薛讷随着突然一震后停下来的车厢,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而这时他车外随行的护卫已自拔刀出鞘,高声喊了起来,“保护老爷。”

薛讷虽然当了二十年的太尉,一直身居高位,不像年轻时在沙场上拼杀搏命,可依然每天‘抽’时间练武不堕,而从枢密院回到府里后,更是有大把时间练武,所以虽然已经老迈,可身手依然还算敏捷,当车厢外响起护卫们的喊声时,他已经机敏地贴紧了车厢前面的角落。

密密麻麻的漆黑弩箭划过了夜空,落在了马车四周,薛讷随行的护卫都是军中的老行伍,经验丰富,拔刀的瞬间都已经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围住了马车车厢。

随着刀剑和弩箭碰撞的金铁声,车厢里的薛讷闷哼了一声,他身形高大,虽然贴住了车厢,可还是被穿透车厢的弩箭给‘射’中了。

看着钉在自己‘腿’上的那枚黑‘色’弩箭,薛讷不由有些壮士迟暮的心态,要是放在当年,只怕他早已冲出马车,拔刀而战,可如今他却像条垂垂老矣的老犬一般躲着。

黑夜里,十几个几乎‘肉’眼难辨的人影如同鬼魅般从马车队伍两边的街道‘阴’影里窜了出来,他们手中的刀都被漆成了黑‘色’,在夜‘色’里没有半点反光。

只不过薛讷那些带在身边的护卫都是积年的老卒,那个不是战场上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种近乎野兽一样的战场直觉,让他们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些突然杀出来的刺客。

几乎是一会儿功夫,双方就‘交’上了手,那些老护卫三两配合,却是牢牢地挡住了那些凶狠无匹的刺客。

寂静的街道上,刀剑‘激’烈碰撞的尖锐声音和老护卫们怒吼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和响亮,而这时远处的街道也亮起了火光,同时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忽地响起,原本还在悍勇地进攻刺客忽地齐齐撤退了,只留下五具同伴的尸体。

看着如同鬼魅般退去的刺客,不忿的老护卫里有人想要追赶,可这时候车厢里已自响起了薛讷的声音,“穷寇勿追。”

掀开的车帘子里,薛讷瘸着‘腿’下了马车,看着赶车的老万‘胸’口中了三枚弩箭,死得不能再死,还有几个手下老护卫横死当场,饶是他已经修身养‘性’二十多年,不似年轻壮年时的武人脾气,可这时候还是不禁双眼通红,被气得浑身发抖。

“老爷,您的‘腿’。”这时候有老护卫看到了薛讷中箭的左‘腿’,都是大惊失‘色’。

“老了,不中用,换了以前,早自己拔出来了。”薛讷强自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朝紧紧地把自己围住中央保护起来的老护卫们说道。

老护卫们笑了起来,他们都是当年跟着薛讷征战的老兵,当然知道现在这位老爷以前在战场上是个怎么强横的主,这区区的箭伤算个鸟。

很快整条街道都被火把的光照亮了,最先赶到的是铁捕营,刑部十二营铁捕营这几天可是没日没夜的在查案子,同时也是怕长风镖局和那些剽悍的江湖游侠和各地豪杰不安生。

当他们看到一圈黑衣老头围成圆阵,长刀向外,边上还躺着好几具尸体和‘插’满弩箭的马匹时,一个个全都愣住了,眼前这景象简直就好像是刚才这里打了一仗一样。

那带队铁捕营捕头,本来还待要问话,可是当他正要开口时,却猛地瞥见火光里那些黑衣老头的刀鞘上那黄铜的虎形饰物,心里一个‘激’灵,硬生生地刹住了原先想说的话,转而止住了身后的部下,然后一个人上前恭敬地问道,“在下刑部捕头,不知道是哪位老大人车驾?”

听到自家头儿的话,那些铁捕营的捕快,才猛地醒悟过来,眼前这批黑衣老头簇拥在圆阵中央的那名高大老者只怕是位军中的老功臣,不然哪有这等护卫,那些个黑衣老头,火光里看着满脸皱纹,可是那眼神却一个个凶戾无比,朝他们望一眼,叫他们这些常年缉拿江洋大盗,见过世面的人也有些心里发怕。

“老夫薛讷。”薛讷让手下的老护卫让开了,然后朝那上前的铁捕营捕头道,他这一次被刺客行刺,可不是小事,如今又被铁捕营撞见,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倒不如索‘性’摆明身份。

那捕头初时听到薛讷自报姓名,开始还没有反映过来,可是只是口中念了两遍后,脸‘色’刷地就变了,在他眼前的可是前任枢密院太尉,帝**队中绝对的元老,看眼前那些倒在地上的‘蒙’面人尸体,八成是有人要行刺这位前任太尉,这事情恐怕牵扯极大,一时间他脑子里有些发懵,早知道如此他真不该来这块坊区。

就在那捕头发愣的时候,另一边廷尉府的人马也赶到了,那带头的是个年近四十的御史,虽然火光里薛讷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可是以前他有幸列席大朝会时,见到过这位前任太尉,所以当他看到铁捕营的人马站立在远处时,他也没有贸然而进,只是下马后便认出了薛讷,也连忙行礼。

这时候两边的铁捕营和廷尉府人马都是一片哗然,谁能想到居然会在这夜里遇上军中元老的前任太尉,而且更要命的是,郭大少的案子还没有头绪,如今这位老大人又给人行刺,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

“还不快去请郎中来。”那御史终究是见个大场面的,看到薛讷‘腿’上中箭,只是用布条勒住并没有拔出,便立刻朝身边的手下吩咐道。

“老夫访友归家,却不料遭遇刺客,看起来得跟你回去一趟。”薛讷朝那御史道,他既然表明身份,就没打算把自己被行刺的事情给遮掩下去,倒是正好去廷尉府一趟,光明正大地跟来俊臣这个铁面无‘私’的酷吏好好谈谈心。

“老大人说笑了。”那御史沉声道,不过却并没有如同嘴上说得那般,挥手间他手下的廷尉府人马已自把街道给封锁了起来。

这时候铁捕营那些人马却是进退两难,要说出了这等大事,他们既然撞到,自然没有不理的道理,可薛讷这个老太尉都说要去廷尉府落案,难道他们还能阻止不成,那捕头咬了咬后,还是带着手下人马撤了,让廷尉府的人马控制街道,派人回去报信后,他自己则是带着其他人就在现场等着。

薛讷坐在了那御史让手下搬来的马扎上,然后让手下几个老护卫说是回府报信,可实际上却是叫他们回去后立刻按他的吩咐去长孙谵的府邸,找长孙谵对口风,就说他是从长孙谵府上回来时被刺客行刺的。

那御史自是想不到那么多,任那几个老护卫骑马而去,只不过多时他派人找来的郎中到了,当场给薛讷拔箭,处理伤口。

当上完伤‘药’,包扎完伤口时,薛讷的气‘色’已经大不如前,他毕竟是个老人了,只不过对于那御史请他回府休息养伤,仍是婉言拒绝,如此大好机会能和来俊臣好好谈一谈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于是那御史不得不另找了一辆马车,亲自陪薛讷上了车,往廷尉府而去,同时已自派人先回去禀报廷尉大人。

灯火通明的廷尉府内,早已经分成三班的值班官吏个个都是‘精’神亢奋的处理着这段日子抓捕官员的卷宗,而来俊臣自己更是索‘性’住在了廷尉府里,连自家都不回去了,长安城里局势诡异莫测,他又岂会不知道,可对他来说最后谁胜谁负都一样,他只是要逮着这个机会,好好在史书上留一笔罢了。

而这时的刑部官署里,得了那捕头回来禀报消息的守夜‘侍’郎,已经是被薛讷给刺客行刺这个消息吓得有些发懵,这真是多事之秋,郭大少的案子还没个头绪,现在又出更大的事情了,顾不得其他,这位‘侍’郎立刻取了马匹,便朝自己顶头上司的府邸策马狂奔而去,这长安的天怕是要变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被破坏的规矩

第一百四十五章

被破坏的规矩

“见过侯爷。”廷尉府的官署内,来俊臣看着一身普通服饰的薛讷,作揖行了一礼,薛讷虽然已不是太尉,但是爵位仍在,不是他可以轻慢的。

“来大人不必多礼。”薛讷看着官署内其他官吏,不禁眉头一皱,他没想到这个来俊臣居然这般分不出轻重缓急,到了这时候依旧没有收手的打算。

薛讷脸上的表情全都落在了来俊臣眼里,薛讷到廷尉府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薛讷被行刺的消息,他自然也清楚薛讷主动来廷尉府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只不过局势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偏袒于任何一方,只有按照自己一贯的行事方能日后自保。

官署内,来俊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身边的手下官吏记载薛讷的口述事情,至于他自己则是不时询问几句。

薛讷强自压下了心头火气,国家经不起折腾,他今夜被行刺的事情可大可小,只不过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半晌之后,来俊臣看着记录完毕的手下官吏,方才朝薛讷道,“侯爷,不妨尝尝我那里的白茶。”

来俊臣先前拿薛讷这个前任太尉盘问刺客情形,是出于公事,现在他该问的已经问完,自然于私也得听听薛讷的真正来意,不然的话只怕真惹恼了薛讷,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一点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来大人果然是公私分明。”薛讷看了眼相邀的来俊臣,语气有些冰冷,而来俊臣只是一笑,他知道这位前太尉不过是恼他先前不给面子罢了。

幽静的密室里,来俊臣将沏好的茶放上了桌子,朝面前似乎仍有些不快的薛讷道,“还请侯爷见谅,来某刚才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若不是知道你是为公事,老夫岂会和你废话那么长时间。”薛讷冷哼了一声后说道,不管是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自己被行刺这件事给扩大,所以他需要和来俊臣达成妥协。

“侯爷的意思即便不说,来某心中也清楚。”来俊臣看着没给自己好脸色的薛讷,沉声说道,以薛讷的身份被人行刺,一个处理不当,长安城里只怕是腥风血雨,绝难善了。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何曾有过这等事情,那些李唐余孽不止是狼子野心,更是丧心病狂。”来俊臣说道,今晚刺客行刺薛讷,只能是那些造反的李唐余孽所为,否则帝国一直以来的政治传统就会被彻底破坏,他虽然不清楚薛讷暗地里究竟是在和什么人争斗,但若不如此,只怕双方互相报复,就足以让已经面临崩塌的庙堂彻底完蛋。

薛讷对于来俊臣的话不置可否,虽然来俊臣所说的是他的目的,但是他更希望廷尉府能够就此收手,而不是继续把长安的这潭水搅得更混,让郭元佐从中得利。

看到薛讷并不说话,来俊臣就知道薛讷并不满意自己所暗示出来的东西,他当即苦笑了一声后道,“侯爷,廷尉府上下一心,只是为了整肃吏治,并无别的心思。”

“整肃吏治,并无别的心思。”薛讷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声音里却有些嘲讽的意味,“来大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可敢指天发誓,自己所为绝无半点私心。”

来俊臣默然不语,他可以发这个誓,但是在薛讷那尽管苍老但却依然锐利的目光下,他什么都没做。

“这些年吏治渐坏,天下风气也大不如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可是事情要分轻重缓急,你们廷尉府现在是在整肃吏治,可是别忘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如今长安城里的情况。”薛讷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在幽静的密室里却仿佛狮子咆哮。

来俊臣终于抬起了头,只是这个被人称作酷吏的男人却并没有在薛讷面前丝毫退缩的意思,只是昂首道,“侯爷,每个人都有他该做的事情,来某只是做自己的本分事情,至于其他什么,来某一概不理,也不想掺和。”

“你还跟我硬顶了。”薛讷看着板着脸跟自己说话的来俊臣,怒极反笑,他没想到来俊臣居然固执到这种地步,当即直接骂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搞下去,南衙官署就快没人办公了。”

“侯爷不必提醒来某,来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来俊臣丝毫没有悔悟的意思,仍是跟薛讷硬顶,只不过他也并非一味地硬顶,“即便南衙官署里没人办公,太学里还有大批的士子在,垮不了。”

讷朝看着面前不为所动的来俊臣,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毕竟来俊臣说得不是没有先例,太祖皇帝以前就那么干过,直接把六部里的礼部整个废了,全部提拔年轻士子,只不过这还是帝国初立时,政体不稳的权宜之策,内阁,枢密院,廷尉府三司分立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过同样的事情。

薛讷本来气得想骂人,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毕竟来俊臣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绝对保持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廷尉府只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会面不欢而散,来俊臣也没有觉得可惜,只不过是有些好奇薛讷和那些功臣集团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真地选了卫王郭廷烈。

长安城的天空,随着天边亮起的一丝鱼肚白,渐渐有了些亮光,平阳王府内,被手下心腹急事唤醒的郭长生披着长袍,站在有些微凉的晨风里,脸上的表情已自从先前的惊愕中平静下来。

当年妙真观里嫁给那些官吏的女道士,如今一个个都是有品秩的夫人,而其中有一个的丈夫恰恰是廷尉府的官僚,也恰好是在廷尉府值守半夜,知道薛讷被行刺的事情,他当值完毕后归家,自然是瞒不过自己的夫人,于是不到黎明前,郭长生便知道了这件大事。

“究竟是谁干的?”郭长生的拳头已经握紧,薛讷被人刺杀,那些刺客绝不是他所派,那么很显然是有人想要故意挑起双方间的争斗。

郭长生知道自从郭元佐这个侄子让自己成为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实际上他就和贺正阳为首的那些老功臣正式决裂,同时他也从幕后到了台前,不过他需要这个副都护的位子,至于因此而和贺正阳他们的争斗,只不过看值不值罢了。

当然郭长生并没有那么快和那些老功臣们针锋相对的打算,他需要时间,所以双方就得在遵守规矩的条件下在朝堂上进行博弈,但是现在规矩被打破了,即便是他也无法预测那些老功臣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随着东方渐渐亮起的金色晨曦,郭长生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凝重起来,他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做,长安城里剩下的两个宗王,魏王和吴王都有嫌疑。

郭长生苦笑了起来,他的出身注定他会成为那些老功臣们所指向的矛头,不管如何他接下来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太好过,或许他得再去未央宫一趟见见那个他并不喜欢的皇帝侄子。

这时长孙谵的府上,同样是被半夜吵醒的长孙谵一夜未眠,他枯坐在书房里,眉头紧锁,功臣集团里,不是每个人都像他和魏叔玉他们这些文侯世家能够隐忍,薛讷被刺杀,规矩实际上已经被打破,只怕一旦当所有人都知道后,必然会有报复的声音出现,而到时候矛头会指向谁,他不敢想下去了。

“这可真是个难题啊。”长孙谵自言自语道,薛讷去了廷尉府,他光是用想的都能知道,薛讷被行刺的事情最后肯定会变成是李唐余孽在长安潜伏的死士所为,只不过这只是个用来搪塞的借口,根本骗不过任何人。

长孙谵似乎可以看到最坏的情况,双方开始互相派刺客暗杀对方的人,然后这一切都会被算在那些子虚乌有的李唐余孽的死士头上,整个长安城都会变成战场。

“老爷,马车准备好了。”书房外,管家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长孙谵那已经想得太远也太悲观的思绪。

“知道了。”低沉的应声里,长孙谵站了起来,起码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他还有转圜的余地,起码他不相信薛讷被行刺这种事情是郭长生这个深藏不露的平阳王能做出来的愚蠢决定。

当登上马车的时候,长孙谵忽然又停了下来,几乎点齐了府里的精锐护卫,方才出发前往魏叔玉的府邸,他要和这个老伙计通个气,然后一起想办法劝住贺正阳这位老叔,他太了解这位老叔,虽然为了大局他可以忍,但是一旦最基础也是最原则的规矩被破坏,这位老叔绝不会眼睁睁忍下这口恶气。

“但愿能够劝住老叔。”长孙谵自言自语道,贺正阳这个郑国公世叔,看着有时候很好说话,但是固执起来,几乎没人能改变他的主意,更何况他还需要担心一下太皇太后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这位太皇太后同样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怕她同样不会让自己和魏叔玉省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幕拉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幕拉开

长乐宫里,虎贲营的老兵们已经全部披挂重甲,浑身杀气,似乎变成了当年那支可以横扫天下的军团。

灯火柔和的大殿里,贺氏看着面前的兄弟,听完他的话后,最后不由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

长孙谵和魏叔玉联手还是劝住了当时已经在郑国公府里点兵的贺正阳,薛讷被行刺,怎么看都是有人想要故意把局势搅乱,好引发长安城的混乱,如今他们手上的力量还不足以做到完全压制局面,这时候不能做任何冒险的事情。

就连薛讷自己也亲自上门劝住贺正阳,哪怕贺正阳再心硬如铁,也给劝住了,这一次他进宫便是问问自己的姐姐贺氏这个太皇太后的意思,没想到贺氏竟会这样问他。

“是的。”贺正阳答话时底气似乎不那么足了。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一次刺杀是什么人主使的?”贺氏苍老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可是贺正阳却能感觉到这个姐姐透出的那股决心。

“想过,可是没有结果。”贺正阳老实地答道,说起薛讷被行刺,他和长孙谵,魏叔玉他们想破脑袋,也确定不了到底是谁做的,只觉得郭长生,郭廷明,郭廷孝几人个个都有嫌疑。

“糊涂,这次刺杀,除了未央宫里那个小子指使的,还会有谁。”贺氏忽然冷喝道,她的话就如同一道惊雷般让贺正阳呆立在了原地。

千想万想,怎么就忘了郭元佐这个皇帝,贺正阳仿佛如同醍醐灌顶般一下子清醒了下来,一直以来他和其他人都没把郭元佐这个皇帝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却不那么想了,如果长安城真地大乱,最后唯一能获利的只有郭元佐。

“现在回去,立刻就让程务挺调动凉州,安西,还有虎禅的大军回长安,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贺氏朝自己的兄弟说道,现在长安城里的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未央宫里那个小子她虽然不喜,可是在玩阴谋诡计的手段上,这小子不比他老子差多少。

贺正阳看着凛然生威的姐姐贺氏,知道她恐怕已经下定了主意,他并没有劝阻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现在调动大军,安西,凉州且不论,可殿下和大军尚在万里之外,这一来一回的时间?”

从辽东撤军而还,直奔长安,没有半年时间根本办不到,而半年时间里足以发生任何事情了。

“虎禅必须回来。”贺氏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还有直接公布郭虎禅的身份。

贺正阳不清楚自己这个姐姐的支持,但他还是决定照办,即便局面到了最坏的地步,可郭元佐这个皇帝也顶多是个玩弄阴谋诡计的,真要说到雄才大略,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

夜幕下的皇城,就仿佛阴影里的庞大巨兽,当贺正阳从长乐宫的一处不起眼的宫门离开时,灯火通明的未央宫里,羽林军刀枪森严,那股气势也不会比长乐宫里的虎贲老兵们差上多少。

虽然明知是必死之局,曹少钦还是去了,自从他派出去的手下里死了两人,失踪一人后,他就心中有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本来已经布置到最后的杀局被他停止了,甚至于断掉了和高力士的联系。

未央宫的大殿里,郭元佐端坐在上,郭长生一身王袍,腰系长剑站立在下方,而他对面则是站了个年约二十,面容和郭元佐有几分相似的青年。

曹少钦走进大殿后,巨大的殿门被关上了,当他看到郭长生对面站立的那个青年时,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惊讶的表情,他没想到一向被郭元佐所提防的燕王郭元佑居然也回到了长安城,现在看起来这位燕王只怕和郭长生这个平阳王都‘效忠’了郭元佐。

曹少钦并没有异样,他仍是像平常见郭元佐那样,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而郭元佐则是用一种戏谑的表情看着面前这个内廷指挥使,他本来以为曹少钦是忠于他的,不过曹少钦还是背叛了他,但是他今天会死在他面前,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

“参见皇上。”曹少钦依然一礼,只是平静的脸上已然没有了平时那种伪装出来的恭敬。

“曹少钦,你现在效忠于朕,也还不晚。”郭元佐没有废话,只是朝曹少钦道,如果曹少钦愿意效忠他,他倒是可以考虑给曹少钦一条生路。

“皇上。”郭长生适时地提醒了郭元佐,这一次要不是郭元佑这个燕王突然秘密从扬州回到长安,只怕他们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郭虎禅竟然真地就是当年景武太子唯一的儿子,如今功臣集团只怕已经重新暗地里都投靠了他的旗下,手上又有二十万大军,说句难听点的郭虎禅现在已经有了造反的实力。

郭元佐这个皇帝如今控制的军队只怕还不如郭虎禅,要不是当年景武太子早死,郭虎禅的身份无法叫人相信,只怕当年他回到长安城时,贺氏早就联合一帮功臣集团把郭元佐这个皇帝废了,可是现在已经不同,郭虎禅手握大军,威震天下,再加上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和一帮老宗室,老功臣,他的身份一旦公布,天下人没几人会怀疑。

这就是势,郭虎禅的大势已成,郭长生心中清楚,他们现在唯一还占据的优势就是郭虎禅远在万里之外,枢密院并不能控制长安都护府,他们只有行险一搏,而这中间绝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郭元佑看着有些得意过头的兄长,虽然心里不屑,可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要不是他回到长安,只怕这个兄长虽然暂时打出了一手好牌,可最终还是会输光本钱。

看着忽然出声的郭长生,郭元佐虽然有些不悦,不过他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眼下他们的大敌是那个郭虎禅,为防万一,曹少钦非死不可。

曹少钦的目光看向了郭长生,这个平阳王果然不是一般的大敌,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栽在了他的手里,不过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王爷果然好手段,没想到多年前,就在曹某身边布下了暗子。”曹少钦笑着说道,脸上的表情似乎和郭长生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郭长生的眉头一皱,他当然清楚这是曹少钦临死前的反击,不过现在他和郭元佐兄弟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曹少钦的话暂时还不会对他们这同盟有什么影响,可是以后就说不定了。

“曹少钦,你就不必多费心机了,真当朕是傻子,会信你的话么?”郭元佐尽管心里猜忌郭长生,可口上仍是冠冕堂皇,表示不会被曹少钦所骗。

曹少钦没有再说什么,郭元佐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他和郭长生之间本就是赤luo裸的利益同盟,就算没他那句话,以后两人也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个燕王出来,变得更加复杂罢了。

“多谢皇上信任。”郭长生朝郭元佐一礼道,现在他们首先要对付的就是郭虎禅和他背后那个已经显得庞大的功臣集团,自己内部绝不能再出毛病。

“曹大人,你现在说出那些逆党的名单,弃暗投明,或许还有一条生路。”郭长生看向了曹少钦,如果没有郭虎禅这个景武之后,即便功臣集团不满他们现在的状况进而结盟,可也不过仍是一盘散沙,但是现在却不同,因为他们有郭虎禅这个皇统正朔,哪怕郭元佐掌握了长安都护府,对这些功臣集团下杀手,这些人也绝对会立刻扯旗造反,拥立郭虎禅,更何况郭虎禅现在军势天下无双。

惟今之计,就是瓦解郭虎禅背后的功臣集团,而这就需要一份确切的名单,郭长生相信以曹少钦内廷指挥使的身份,在郭虎禅那里也是核心成员。

“谁是逆党,你们吗?”曹少钦轻蔑地笑了,而他的话则让郭元佐这个皇帝大怒起来。

“曹少钦,你大胆。”一声厉喝,一直都端坐的郭元佐终于站了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当年要不是太子被小人暗算,如何轮得到你在这里。”曹少钦看着暴怒的郭元佐,眼里满是不屑。

郭元佑看着发怒的兄长,脸上表情也不太好看,虽然他同样看不起这个兄长,可是曹少钦的话连他也是一起骂进去的。

“给朕杀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叛贼。”郭元佐已自朝郭长生咆哮起来,他受不了曹少钦那种轻蔑的目光,这个阉人居然也敢看不起他。

“是,皇上。”郭长生也知道事情至此,没有招降曹少钦的可能了,于是他拔出了自己的长剑,盯着看似空手进来的曹少钦,内廷指挥使,便是内廷第一高手,更何况内廷向来以刺杀术闻名,曹少钦绝不是一般对手。

郭长生虽然敬曹少钦这样的人,可是该动手的时候他绝不手软,长剑出鞘后,已自如电般直刺曹少钦。

曹少钦的目光锐利,就在郭长生长剑刺到身前的刹那,他腰间的软剑如同一卷银练撒出,挡住了这一剑。

看着郭长生挥剑和曹少钦交锋须臾间便已交锋数合,郭元佐也不禁有些心惊肉跳,他没想到曹少钦这个阉人居然这般厉害,竟然凭着一把软剑能硬生生地挡住郭长生,他自己虽然不好武,可是不代表他没有眼力。

大殿里,一直在郭元佐身前的郭元佑这时不禁眉头皱紧了,郭长生这个平阳王叔确实是宗室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他的剑术是沙场上的杀人剑,攻杀凌厉,凶猛刚强,尤重气势,可曹少钦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且他用的软剑,最是讲究贴身近打,凶险诡异。

面对曹少钦同归于尽的打法,郭长生一时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固然可以杀了曹少钦,但只怕他自己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在眼下这个时候,他不能也不敢受任何伤。

郭元佑看着一时间被曹少钦硬生生逼平的郭长生,又看了眼自己那已经有些不耐的兄长,终于决定出手,虽然郭长生这个平阳王对他来说也是以后的敌人,但是目前却是他最可靠的盟友。

郭元佑的剑术虽然不及郭长生,但以他的年纪而论,也可名列高手,再加上他出剑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而曹少钦又全神贯注,所有精力都集中在郭长生身上,竟然是被突然偷袭的郭元佑一剑得手,刺伤了左腿。

一刺得手之后,郭元佑也不再出剑,因为要是这样郭长生还对付不了曹少钦,他那就需要重新考虑是不是该换个盟友了,更何况像郭长生这样的人,他不告出手虽然帮了他的忙,可也同样冒犯了他。

失去平衡的曹少钦最后还是倒在了郭长生的剑下,虽然郭长生有生擒他的意思,可即便四肢都被废掉,他仍是要和郭长生厮杀。

一剑刺入曹少钦的胸膛,郭长生轻轻叹了口气,曹少钦凭心而论是个值得敬重的好对手,只不过世事便是如此。

看着在面前倒下的曹少钦,郭元佐脸上的神情才稍微好看了些,接着便朝郭长生和郭元佑吩咐了几句后,离开了大殿。

郭长生和郭元佑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只是各自离开了,虽然暂时大家都是同盟,可是说实话对于郭元佐这个心胸狭窄的皇帝,两人内心里都是提防甚重,大殿里看似没人,可谁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所以还是把彼此当成不可信的陌生人比较好。

曹少钦死了,内廷必然空出空缺,不过郭长生和郭元佑虽然有想法,可是也知道他们绝难插得进手,郭元佐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离开未央宫的黑色马车里,郭长生想到曹少钦死前的那句话,不由苦笑了起来,他当年在内廷安排‘种子’,本来是为了控制内廷,哪里想得到曹少钦突然布置针对自己的杀局,让那好不容易在内廷里留下的‘种子’暴露。

这一回郭元佑这个早年远走扬州的燕王突然回到长安,更是突然造访于他,带来了让他吃惊的消息,那个郭虎禅居然真的是廷昭的儿子,当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这一仗我不会输,郭长生握紧了拳头,郭虎禅如今大势在握,已成风云化龙之象,可他不会就此甘心认输。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皇位本就是他的,郭长生心中咆哮着,他不愿意用郭廷嗣这个名字,而是用父亲小时候给自己取的小名长生便是因为如此。

夜晚,下起了瓢泼大雨,长乐宫的管事太监房里,高力士推开窗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悲意,自从曹少钦突然断了跟他的联系后,他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而向太皇太后禀报之后,他还记得太皇太后说的那句话,“曹卿家回不来了。”

就在刚才,未央宫里有人传来了密信,曹少钦面见皇帝,之后再无消息,看起来一切都被太皇太后说中了,曹少钦已经死了。

作为一名宦官,高力士虽然性情温和,人也富有才华,但是真正能把他当成朋友,两人无所不谈的除了曹少钦这个和他有着一样境遇的人以外就再无他人,可如今他这个唯一的朋友也死了。

天已清晨,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太尉府的后院,随着下马的骑士,贺正阳和薛讷从马车里下来,因为刺客的事情,便是两人出行时,不但更小心,身边随行的骑士也都是内穿铁甲,外披长衣。

程务挺这个当朝太尉此时站在潮湿的青石地上,看着联袂而来的贺正阳和薛讷,心中已经有一股压抑的感觉,起码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贺正阳这个老世叔脸上那么凝重的神情。

穿过回廊,程务挺带着贺正阳和薛讷进了自己的书房,关上书房的房门,外面已有三人的心腹护卫把守住了大门。

“曹少钦死了。”贺正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程务挺呆住了,曹少钦是内廷指挥使,自己更是高手,想要杀他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是长乐宫早上刚传来的消息。”贺正阳看着程务挺,继续说道,“死在未央宫。”

“未央宫。”程务挺的喉咙无比干涩,但他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郭元佐已经知道了?”

“应该已经知道了。”贺正阳略微迟疑了一下答道,然后朝程务挺沉声喝道,“看你那熊样,慌什么。”

被贺正阳一吼,程务挺终于平静了下来,曹少钦死了,虽然他相信曹少钦不会出卖他们,可是郭元佐要怀疑到他们头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这时候曹少钦死在未央宫,起码说明郭元佐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我们没有退路了,安西,凉州,北庭,所有能够调动的兵马全部以枢密院的命令调集。”贺正阳想到贺氏这个姐姐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也完全豁出去了,现在郭元佐还是皇帝,占着大义名分,长安都护府的帝**队本来就是拱卫皇帝的近卫军,他们根本难以策反,除非郭虎禅亲率大军归来,将身份公诸于天下,才有可能争取到那些羽林军的倒戈。

“我知道了。”程务挺点了点头,只是他的心里却有些隐隐的兴奋,终于要到这最后一步了,人的一生未必能做一件大事,更何况是这等天大的事。

“此事目前只有我们三人和李业嗣知道,其余人那里暂时先瞒着,我们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贺正阳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异样,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碌碌无为地终老,可是老天有眼,廷昭还有个儿子,帝国又出了个雄才大略的天命霸主。

薛讷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们今日做出的决定也许会一举该朝换代,但也有可能让帝国陷入内战,可是人生又岂有事事尽如人意的。

当太阳升起时,程务挺离开了自己的府邸,前往南亚的枢密院官署,调兵的命令,虽然是以枢密院之名下发,但是却绝对见不得光,这一切都必须做得极为隐秘才行。

午时,缇骑司内,李业嗣打开了程务挺派人送来的锦盒,当他看完里面印信齐全的枢密院的调兵文书时,双手也有发抖,很快这二十多年来的乱政就会被结束,从而回归到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霸权时代,他死在河中的兄长不会白死,卫国公府会重新崛起。

亲手将空白的调兵文书用火漆封好,李业嗣找来了已经秘密回到长安的侄子,前往凉州和安西的重任他不能信任别人,只能信任这个侄子。

当李梦枕来到李业嗣面前时,李业嗣已经平复了心情,不管如何,没有尽期的等待是煎熬的,可是现在他终于看到盼头了,太皇太后,老世叔他们都下了决心,最后的时刻很快就会到了。

走进自己并不愿意来的地方,李梦枕一脸冰冷,仿佛李业嗣这个叔父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有理由痛恨这个叔父,正是这个叔父为了自己的地位,而让他不得不退出军中,回到长安城。

“李指挥使,我并非缇骑司的人,你让我来,有何指教。”李梦枕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几年前他和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的郭虎禅在河中做了大事,废黜石王,召集突厥旧部,重开军府,可先是皇帝派了高舍鸡抢了他的功劳,让他效仿父亲镇守河中的心愿落空。

即便那样,李梦枕也没有怨言,只要让他留在河中,哪怕当个小卒他也愿意,可偏偏是李业嗣这个叔父作为缇骑司指挥使偏向未央宫的皇帝,最后他受到牵连,在军中再也待不下去,不得不黯然回到长安。

“你想颓废到什么时候,大哥若是在世,他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会很失望。”李业嗣看着面前的侄子,明明想说些解释的宽慰之语,可说出口时还是这般硬邦邦的。

“我不用你管。”见李业嗣提到死去的父亲,李梦枕忽然大声道,对于卫国公的爵位他从无半点想法,他只是想当个像父亲一样的军人,哪怕和父亲一样最后战死沙场也无所谓,可是这一切都因为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的叔父给毁了。

“让你从河中回来,是我找枢密院做的,可我不得不那么做。”李业嗣知道侄子退出军中这件事情是两人之间的心结,若不解开,只怕长此以往,不但是形同陌路,迟早会反目成仇,他不想看到有那么一幕。

李梦枕看着面前李业嗣承认自己所作的一切,不由怒火中烧,只是残存的理智让他死死地握着拳头,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可他仍是盯着这个叔父,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权势对你就那么重要?”

“我和你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杀回河中,给大哥报仇。”李业嗣看着侄子,站了起来,“但是现在未央宫里的皇帝,你觉得他能让帝国重振军威吗?”

“只要你在军中,我就难以取信于他。”李业嗣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冷静下来的侄子,沉声说着,“这几年我战战兢兢地保着自己这个位子,就是为了让帝国迎回它真正的主人。”

梦枕被李业嗣的话吓到了,因为这个叔父话里透出来的分明是要造反,虽然他也觉得郭元佐这个皇帝是个无能的废物,但是一时间却无法接受这个叔父想要造反的念头。

“当年本该继承皇位的是景武太子,你父亲那时也是东宫一党,后来景武太子被小人暗算,你父亲亦死于河中,之后才有文皇帝即位,可是景武太子当时并未死在河中。”李业嗣看着惊愕的侄子,说出了那些他一直瞒着他的真相。

李梦枕呆立在原地,这些年郭虎禅在北境用兵,东征西讨,威震天下,他既羡慕又高兴,甚至也不乏猜测郭虎禅的身份,甚至于他曾以为郭虎禅实际上是卫王的儿子,可是万万没想到郭虎禅竟然是景武太子的唯一子嗣,他才是真正应该成为皇帝的人。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这两年你从军中回到长安城,没人会注意你,我需要你把这些东西送到凉州都督府交给郭震都督,然后再去安西都护府找裴旻都督。”李业嗣盯着面前的侄子,等着他的回答,因为这私下调兵一事实在太大,他只能选择相信侄子。

“叔父,我明白了。”李梦枕这时虽然心里仍有些乱,但是信念却已经坚定了下来,“我一定会亲手送到郭震都督手上的。”

“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城,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凉州,然后赶到安西。”李业嗣看着面前已经没有了平时迷惘和颓废的侄子,大声道。

“是,叔父。”李梦枕立直了身体,也是大声道,他的心里再次燃起了对于理想的渴望,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他绝不会放弃。



魏王府,郭廷明看着面前意外的访客,虽然脸上笑意吟吟,似乎颇为和善,可是心里却已经如同惊涛骇浪一般,这些日子先是廷尉府如同疯了一样,借着抓捕叛逆之名大兴刑狱,接着又是郭旭被杀,薛讷被行刺,整个长安城彻底乱了起来。

郭廷明虽然向来对皇位颇有想法,而他本身也具有远远超越内阁诸相的政才,可是他也比郭长生好不到哪里去,文皇帝在的时候,对他们四个兄弟提防得很,不过郭廷明始终都和文官集团关系紧密。

一直以来,和帝**队没有什么关系是郭廷明的短处,而现在面前的郭元佑代表皇帝送上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看上去颇为诱人,可是他却不得不谨慎考虑。

魏王的沉默,让郭元佑大失所望,同时也有些惊慌,他本以为魏王知道郭虎禅的身份,必然毫不犹豫地站到皇帝的阵营来,起码郭虎禅现在拥有的实力已经足够改朝换代,至少对于他们来说,郭虎禅才是共同的强敌。

看起来魏王的野心也仅只于此了,郭元佑虽然并没有流露出来,但是心里面却颇为不屑郭廷明这个叔父。

又过了良久,郭廷明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自己并不熟悉,也不喜欢的侄子道,“我今天没有见过你。”说完后,却是忽地高声道,“来人,送客。”

“那就告辞了,魏王叔。”郭元佑站了起来,朝郭廷明说道,虽然郭廷明让他很失望,可他不相信郭廷明会对自己带来的消息真地无动于衷。

看着郭元佑离开,郭廷明的脸色变了,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他老子一样讨人厌的混蛋。”喃喃自语间,郭廷明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大哥郭廷昭,要是当年大哥不死,或许他现在是内阁里的宰相,日后国史上也能留个如同类似周公一样的名声。

想得有些出神的郭廷明过了很久,才重新回过神来,郭元佑的话他不能全信,可如果郭虎禅真是大哥的儿子,而且手上又有那般强悍的实力,他不介意继续当他的魏王。

“或许该找他谈谈。”郭廷明想到了如今长安城里的另一个兄弟,吴王郭廷孝,他相信郭元佑一定会去找他,长安城里如今就他们两个宗王,要是他们两个都倒向皇帝,那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拿我名帖,去吴王府,请吴王来我这里。”唤进自己的心腹,郭廷明将已经写好内容的名帖递给了那名心腹吩咐道,天下这局棋,不是他这样杀伐不够果决的人能下的。

一个时辰后,吴王府里刚送走郭元佑的郭廷孝看着手下送来的名帖,不由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郭元佑这个有趣的侄子对他说的话,似乎不大看得起他这个魏王兄,“才华野心都有,可是还太年轻。”拿着名帖,郭廷孝自言自语道,嘴角是嘲讽的笑意。

“备马。”郭廷孝高声喊道,他知道自己那位魏王兄要见他,肯定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幸好他对于郭元佐,郭元佑兄弟都不怎么看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如果那个郭虎禅真是大哥的儿子,他倒不介意这个侄子来当皇帝,因为皇位本来就是他的。

郭元佑并不知道他的话不但没有说服郭廷孝,反而让郭廷孝更加反感,甚至于索性打算和郭廷明结盟,共同在表面上保持中立。

郭廷明和郭廷孝见面时,已经时近傍晚,两兄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一起吃过饭,这一次却是难得地坐在了一起。

“大哥当年如果没死,你觉得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郭廷明看着郭廷孝问道,他们几兄弟年轻时,除了大哥外,谁都不服谁,可反而感情很好,不像后来大哥死了,虽然表面一团和气,却开始勾心斗角。

“大哥要是不死,估计魏王兄你会当宰相,我跟齐王兄,卫王弟会在河中或者更远的地方打仗,十有**现在不在长安。”郭廷孝笑着说道,他喝了不少酒,看上去好像醉了,可是脑子却清醒得很,他还记得当年大哥少年时说过的话,要征服这世上列国,让汉之疆土直达太阳落下的尽头,那时候还小的他们也跟着闹起来,他说他要当大将军,为此还跟郭廷烈打了一架,现在想想真是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事。

郭廷明看着回忆起来的郭廷孝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也不由笑了起来,“那个郭虎禅,你觉得他真是大哥的儿子吗?”郭廷明忽地说道,“我们好像都没见过他。”

“看他打的仗,倒是很有大哥当年的风范,不过眼见为实。”郭廷孝不置可否地说道,郭元佑的出现,说明长安城里如今已经形成了帝党和当年东宫大哥旧部和功臣集团为主的景武党,而他们两个可以勉强算做一党,只不过看起来景武党要强得很多,不过力量分散,而帝党虽然实力不强,可也不是没有掀翻景武党的机会,不过就看帝党的手段和魄力了。

“我不喜欢郭长生。”郭廷明看着郭廷孝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郭旭怎么死的,但我敢肯定和郭长生他们脱不了关系,所以我宁愿选那个郭虎禅。”

“魏王兄,我们四人虽然互相彼此不服,可是这么多年来,好像大事上向来都没有意见相左过。”看着突然表面态度的郭廷明,郭廷孝就好象早就知道一样,没有半点惊讶,“你说卫王弟和齐王兄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想的。”

“他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看起来跟我想的一样”郭廷明听完郭廷孝的话,却是笑了起来,然后拿起酒杯道,“我今天才发现,如果大哥的儿子真是那个郭虎禅,我们四个这些年来其实挺傻的。”

“是挺傻的。”郭廷孝看着感概的郭廷明,也不由叹道,文皇帝在的时候,大哥死后,本就互相不服的他们更是为了些小事互相争斗,虽说这其中有安文皇帝之心的意思,可是后来却越来越激烈,几乎差点真地反目成仇,四兄弟除了过去每年的长乐宫夜宴,一年里恐怕就再也聚不了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各怀鬼胎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各怀鬼胎

山雨欲来风满楼,对于长安城里那些消息灵通的商人们来说,看似平静的朝堂正在失控,这几个月里,被廷尉府查办的官员已经近两百,连带的下级官吏和涉案的同行更是难以计数,即便是他们,现在也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里。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对于那些和功臣勋贵,文官集团有联系的商人们而言,谁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至少长安城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不安全过。

未央宫里,郭元佐看着面前的兄弟,脸上的神情有些讥讽,“看起来魏王和吴王并没有被你说服。”

郭元佑不喜欢自己这个让人讨厌的兄长此时看着自己的那种目光,不过在他有能力把这个兄长从皇帝宝座上拉下来之前,他不得不忍受下来。

“皇兄,虽然魏王和吴王没有被我说服,但至少他们已经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想来不会坐视不理。”郭元佑朝自己的兄长说道,现在长安城里作为帝党的他们虽然是最强的,可是在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投靠郭虎禅之前,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魏王和吴王,他们不过是两个想要捡便宜的小人而已。”郭元佐不屑地说道,对于四位长安的宗王,他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不过没有任何理由就擅杀宗室,就算他是皇帝也同样办不到。

郭元佑不置可否地附和了一句,不过他这个兄长虽然说得没错,可现在这个局势,魏王和吴王保持中立,就已经对他们来说处于有利的局面了。

“你那天离开吴王府后,他们两个可是密会了一夜,你说他们会商量些什么?”郭元佐看向了脸上露出惊讶神色的兄弟,颇为倨傲地问道。

“臣弟不知。”郭元佑低下了头,曹少钦死后,他这个兄长完全控制了内廷,当然被大清洗了一遍的内廷实力大不如前是肯定的,不过虎死架不倒,想要监视魏王和吴王的动向对于内廷来说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情。

“不知道吗?”郭元佐颇为自得地看了眼在自己面前低头的兄弟,小时候父皇可是很宠溺这个皇弟,还说什么麒麟儿,可到最后父皇还不是把皇位传给了自己。

“皇弟,朕要你去一趟北庭。”郭元佐收敛了脸上那种戏谑的笑意,转而沉声道,他现在能信得过的人不多,这个兄弟虽然从小和他不对付,可是现在出了个郭虎禅,两人倒是难得地一致对外起。

“去北庭。”郭元佑抬起了头,只是心里面却有些冷意,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兄竟然这般迫不及待地要他去送死,北庭不说他们那位卫王叔已经控制了蓟县,那个郭虎禅手下二十万大军,其中大半都是上过战场的精锐,他去北庭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皇弟,你是燕王,说实话这个北庭大都护该你担任。”郭元佐自顾自地说道,他知道自己的话肯定会让这个兄弟有想法,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牺牲这个兄弟了,“你去北庭,长安都护府里,任你挑人,不超过三万人为限。”

郭元佑看着一脸为自己着想的所谓兄长,心中那股厌恶之情更甚,他带着三万大军去北庭,不管如何,都只是做炮灰的命,给这个兄长争取时间罢了。

“臣弟但凭皇兄做主。”郭元佑再次低下了头,可是他心里已经对这个兄长彻底绝望,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想着自己,难道他真以为自己会为了他牺牲自己,郭元佑心底里冷笑着,已经做出了决断。

“如此便好,等朕除了那帮乱臣贼子,定然不会亏待皇弟你。”郭元佐热络地拍着面前低着头的兄弟肩膀,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当皇帝的威严,还有什么比让你讨厌的兄弟在你面前战战兢兢,无所不从更快意的事情。

走出未央宫的路上,郭元佑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就像他来时一样,直到他钻进马车后,面孔才变得狰狞而扭曲,握着的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带兵去北庭,这等于是逼卫王和郭虎禅造反,到时候他在北庭拖住郭虎禅的大军,同时也落实郭虎禅叛逆的口实,他这个兄长真是打得好精的算盘,只是他只想着自己,却全然不顾其他人,难道真以为他自己是真龙天子,无人敢违逆他吗。

“王爷,回府还是?”见自家王爷上了马车后,一言不发,车厢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赶车的燕王府护卫迟疑了一会儿后才开声问道。

“回府。”郭元佑强自压下了心头怒火,冷声吩咐道,他现在绝对不能失去冷静,至于如何应对,他还要回去好好想想。



平阳王府,郭长生看着眼前一堆拜帖,如同垃圾一般扫到了地上,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来自敌人,当然也绝不会少了未央宫里那个侄子。

鱼玄机看着眉头紧锁的郭长生,站立在一旁,本来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半个字。

“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你。”郭长生忽地看向了鱼玄机,这个他本来最得意的手下,她美丽,她聪明,将长安城里那些世家子弟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她偏偏做了最蠢的一件事情。

鱼玄机看着那双不带感情的冰冷眼睛,脸上心中都没有丝毫害怕,她知道郭长生在恼怒什么,郭旭的死直接引发了长安城里现在的局面,而这也让皇帝在随后派了刺客行刺薛讷,嫁祸于平阳王府,想要引发功臣集团或者说是景武党的反扑。

“十三是个刺客,他在内廷学的就是杀人,他没脑子,你也跟着没脑子,就算是杀了郭旭,为什么不带走他的尸体,他失踪也比他死了要好。”郭长生看着面前如同没有了魂一样的美丽躯壳,忍不住怒声道。

“王爷要怪罪的,属下愿意以死谢罪。”鱼玄机终于开了口,可是她的话却让郭长生更加愤怒。

“死,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本王的,你以为本王会让你一死了之吗?”郭长生说话间,已是喊进了书房外的手下,“把她给我带下去。”

随着两名王府侍卫将鱼玄机带下去,郭长生一个人跌坐在椅子里,揉着太阳穴,身心俱疲。

他杀了曹少钦,这是郭元佐的意思,只要他还是皇帝,他现在就得听他的,打草惊蛇,为的就是激怒景武党,让他们反扑,只有薛讷,贺正阳他们动手了,郭元佐才能名正言顺地让长安都护府的大军封锁全城,把那些功臣世家一网打尽。

而在那之前,恐怕自己已经死在了‘刺客’手下,郭长生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未央宫里的那个侄子真是太会算计了,看起来他还是小瞧了他,不过也只是一点而已,他真以为自己会当个扯线傀儡,任由他摆布,要是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

随着捏紧的拳头,郭长生脸上露出了狠辣的神情,那方被握住的玉石镇纸,也碎成了几块。



郭旭的灵堂前,每天来拜祭的人仍然络绎不绝,而长风镖局上下近千人也是身穿白衣,每个人都在等着郭岳南的命令,大少对他们的恩情,除了拿这条命来还之外,他们根本没有其他东西能还得清。

后院里,郭岳南一身缁衣,年轻时在军中用的战剑就别在腰间,在他面前的是杨国忠。

景虎堂发动了所有外围成员,再加上黑街里发动的人手,几千人没日没夜地查找,终于查到了郭旭死前曾经跟踪过一辆马车,而那辆马车当日是从城外的妙真观来的。

“妙真观。”郭岳南口中喃喃自语道,可是声音里透出的那股杀气叫杨国忠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郭长生,果然是你。”郭岳南握住了腰间战剑的剑柄,妙真观这个地方,他早就和李业嗣等人觉得不对劲,虽然一直以来都有猜测妙真观的后台,可是始终不能肯定就是平阳王府,但现在他已能肯定。

“老大人。”杨国忠身边,几个长风镖局的汉子都是朝郭岳南大声道,“下令吧,弟兄们都等着给大少报仇。”

“都给老夫闭嘴,别忘了你们的身份。”郭岳南看着几个向来被自己当成子侄的军中后辈,断然喝道,“杀子之仇,老夫自己会报,还轮不到你们去。”

“老大人。”看着忽然间咆哮起来的郭岳南,杨国忠和那几个长风镖局的汉子都是傻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郭岳南,一脸的难以置信。

“还不滚,这是老夫家的私仇,和你们何干。”郭岳南看着一动不动的几人,声音如雷,“若是谁敢插手此事,莫怪老夫剑下无情。”

看着如同雄狮咆哮的郭岳南,杨国忠和其他人都退出了郭府,他们清楚这是郭岳南不愿意他们掺和进去,也是不希望事情被扩大。

郑国公府,贺正阳得了杨国忠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却是一个人在书房里擦着自己的剑,他清楚郭岳南的意思,现在情势已经明朗,郭元佐就是要他们先动手报复,一旦事情被激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动长安都护府的大军来对付他们。

只不过能看清是一回事,能忍住又是另一回事,郭岳南死了儿子,可依然能以大局为重,没有冲动行事,这一点他自叹不如。

“来人,备车。”贺正阳忽地高声喊道,郭岳南外柔内刚,他既然不愿让长风镖局和其他人掺和进来破坏大局,恐怕心里已经决定自己给儿子报仇。

片刻之后,郑国公府里驶出的马车队伍便已出现在了大街上,朝着平阳王府而去,贺正阳清楚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时间,所以他必须维持长安城如今虚假的和平,绝不能再让事情被激化。

贺正阳来不及通知其他人,可是对于密切地关注着长安城里一举一动的李业嗣来说,这位老世叔前往平阳王府的消息,不过是贺正阳前脚出门,他后脚就知道。

“备马。”李业嗣站了起来,他能猜到贺正阳的用意,不过他还是担心,不得不亲自过去暗中看着,他才能放心。

对于最近在长安城里獠牙毕露的廷尉府来说,郑国公前往平阳王府这样的大事,哪里能瞒得过他们,只不过当消息传回到廷尉府时,来俊臣对于一干兴奋莫名的手下却是直接喝骂了起来,“老公爷出行,关你们何事?”

来俊臣虽然偏执,可是还没蠢到想去得罪贺正阳的地步,这位郑国公要说起来,只怕是功臣集团里身家最干净的,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而且得罪了这位老公爷,和得罪整个功臣集团没什么区别。

“可是?”来俊臣手下,还有御史有些不甘心,他们也一直都在查郭大少的案子,虽然景虎堂的口风紧,可他们还是得了些消息,知道郭大少的死跟平阳王脱不了关系,而郑国公向来和平阳王没什么来往,如今突然前往平阳王府,这其中又岂会没什么内情。

“没什么可是,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再说。”来俊臣冷冷扫了一眼那个开口的手下御史,接着又埋头于最近整理的公文中,“城东那几家商号统统都有问题,全都给我去查。”

“是,大人。”一帮廷尉府的御史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来俊臣多年积威,他们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想到自己答应过薛讷的事情,来俊臣在一帮手下离开后,抬起头,自言自语道,郭大少的死绝不能和平阳王扯上关系,至少在他这里必须如此,市井流言归市井流言,可朝廷绝不能承认这种说法。



平阳王府里,随着手下传来的消息,郭长生也不由皱起了眉头,贺正阳按辈份,他也得称一声老叔,如今他居然亲自带人过来,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开府门。”郭长生朝身边的管家吩咐道,不管如何,贺正阳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他也不能怠慢。

这时平阳王府所在的街道口上,贺正阳让马车和随行的护卫们停了下来,然后下了马车,径直去了街边的一家酒肆,却是点了壶老酒,要了几碟小菜,竟然当街喝起了酒。

街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这时候已经有些眼力的已经从那些郑国公府的护卫身上看出了些端倪,而普通人则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个看上去就好像是寻常人家老头一样的老勋贵是什么人,居然直接把桌子摆上了大街,当街堵住了道路。

人群里,一身普通布衣的郭岳南看着在那里喝着酒的贺正阳,脸上露出了几分苦笑,这位老叔看起来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从人群里走出来,郭岳南却是被郑国公府的护卫们拦住了,而这时贺正阳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让他过来。”

护卫们放下了手中的刀,让开了道,而这时赶过来的刑部铁捕营和巡城兵马则是尴尬地停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郑国公虽然过去一直都不在朝堂露面,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们都被顶头上司反反复复地提到如今绝对不能冒犯的人物里,这位老公爷赫然排在第一位。

就在两边为难的时候,郑国公府的护卫却是到了他们这里,而这时那位老公爷也让人收了桌子,去了街边的酒肆,这才让他们松了口气。

“看什么,别挡了道路。”得到郑国公府的护卫们带来的话,铁捕营直接撤了,而巡城兵马则是驱赶起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来。

酒肆里,原本的客人们都已经被郑国公府的护卫们请走了,当然他们的酒钱全都不用付,算是对他们的补偿。

酒肆的掌柜和不需要的店小二呆在柜台里,看着坐在大厅里的贺正阳,虽然不怎么害怕,可脸上却是颇为敬畏,起码在他们看来,自家酒肆能来这么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和祖坟冒青烟没什么两样。

“老叔。”郭岳南虽然坐着,可是却不敢去看贺正阳。

“喝酒。”贺正阳把酒杯推到了郭岳南面前,然后目光移到他腰里那把战剑,“你就这样去平阳王府,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愣头青。”

郭岳南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忽然教训起自己来的贺正阳,然后忽地道,“我的儿子死了,老叔。”

“我知道,所以你就想一起死,然后留下个烂摊子给别人收拾。”贺正阳看着朝自己瞪着的郭岳南道,然后一把按住了他握剑的手,“我会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但不是现在,这里不是河中的战场,不是你逞能的地方。”

看着几乎是压着喉咙,低声咆哮的贺正阳,郭岳南握剑的手松开了,他慢慢地抬起头,朝贺正阳道,“老叔,我该怎么做?”

“回去,等我消息,我一定给你个交代。”贺正阳放开了按着郭岳南的手,沉声道,“我保证,你有机会跟他了断,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你若杀不了他,就得给我忍下来。”

“我知道了。”郭岳南站了起来,朝贺正阳答道,然后转身走出了酒肆。

“派人送他回去,要是出半点差池,你也不用回来。”贺正阳朝身边的一名护卫吩咐道,现在郭岳南已经被他安抚住了,剩下的就是郭长生那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贺家兄弟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贺家兄弟

人群里,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葛衣的李业嗣看着街对面门口全是郑国公府护卫的酒肆,有些摸不准贺正阳这个老叔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刚才可是看到郭岳南离去,这个老伙计一人一剑,怎么看都是去平阳王府找郭长生拼命的架势,不过现在大概是被贺正阳这个老叔给劝回去了,但他不明白贺正阳还待在那酒肆里不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李业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和这个老叔谈一谈的时候,他看到了远处行来的几骑人马,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隐藏在人群里当起了看客。

来的几骑里为首的赫然是郭长生这个正主,他在府里得了手下回禀的消息,知道贺正阳居然就在一家酒肆里盘恒了下来,思量再三之后,还是亲自来了,贺正阳的辈份摆在那里,哪怕他是当朝宗王,可也不敢在贺正阳面前托大。

“让他们进来。”郭长生到了酒肆门口时,那几个郑国公府的护卫正要上前阻拦,贺正阳的声音已自响了起来。

“你们在外面等着。”郭长生看到那些护卫让开了道,转身朝身后几个心腹吩咐道。

“是,王爷。”那几个平阳王府的高手都是沉声应道,然后守在了门口,和几个郑国公府的护卫做起了伴,不过双方都是你瞪我,我瞪你,谁都不愿意在气势上输了人。

走进酒肆,郭长生一眼就看到了已自上了楼的贺正阳,而那店里的掌柜和跑堂的小二则是缩在大厅的柜台里,周围是几个魁梧的大汉看着他们。

抬阶而上,郭长生上了楼后,朝贺正阳亦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叔’,贺正阳年轻时就因为成了外戚而退出朝堂和军中,不过当时各大功臣勋贵家的子弟都会送去郑国公府,郭长生少年时也受过贺正阳的教诲,学了三个月。

“我只问你一遍,郭旭那孩子可是你手下的人害死的。”贺正阳看着面前酷肖其父的郭长生,压下了心头的感慨,声音低沉地问道。

长生稍微迟疑了下,但最后还是承认了,贺正阳这般来找他,只怕心中早已有数,他在这位老叔面前否认毫无意义。

“好,你还算有几分担当。”贺正阳看着面前承认了的郭长生,就知道郭长生无意要郭旭死,只怕那其中别有内情,不过那不是他想知道的,总之郭长生仍旧难辞其咎。

郭长生听着贺正阳的夸赞之语,脸上却有几分不自然,因为他总觉得那有股说不出的嘲讽意味,可他并未做声,只是等着贺正阳接下来的话。

“十日后,我会设宴,到时候郭岳南自会和你公平一战,此战过后,不论胜负如何,这事情就一笔勾销。”贺正阳逼视着面前的郭长生,这是他唯一想出来的解决办法,让郭岳南和郭长生了却私仇,不过也要看郭长生愿不愿意答应。

长生的回答让贺正阳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郭长生回答得这么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若无其他事情,那老叔,我就告辞了。”郭长生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走出了酒肆。

看着郭长生的背影,贺正阳的目光有些不确定,不过很快他重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帝国不需要有李唐之血的宗室,当年太祖皇帝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娶了李秀宁这个李唐的女人,现在这个错误到了该被纠正过来的时候。

当看到郭长生只是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后,人群里的李业嗣也不由有些怀疑起贺正阳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这时他已经打消了去找贺正阳问清楚的打算。

一个时辰后,未央宫里,郭长生见到了郭元佐,郭旭的死,虽然不是他的本意,可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也不屑去分辨,所以他答应了贺正阳。

郭元佐看着面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的郭长生,心里面也有些拿捏不准郭长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在郭长生进宫前,他已得了禀报,只是不如郭长生说得那般详细而已。

“皇上,这是一次机会,贺正阳让臣和郭岳南了却私仇,只是不愿意将此事挑明。”郭长生低头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臣要是猜得不错,只怕到时候贺正阳会请不少人到场,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听着郭长生的话,郭元佐动心了,一直以来那些功臣集团里的老家伙在他眼里就是心腹之患,如果真能够把那帮老家伙一网打尽,然后嫁祸到那子虚乌有的‘李唐刺客’,或者是眼前这位平阳王叔的身上,却是能让他省掉不少功夫。

郭长生虽然低着头,可他还是能感觉到郭元佐的那种恶意,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本就是要故意yin*郭元佐这样做,眼前的局势根本就是贺正阳他们故意想要拖延时间,只怕他们现在已经派人去北庭调动郭虎禅的大军回朝了。

所以郭长生要郭元佐提前全面动手,一举覆灭功臣集团,他们绝不能坐等景武党好整以暇地调动兵力,最后将他们逼到绝路上去。

郭元佐有小聪明,可是却是个没有魄力的人,郭长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惜把自己也当成诱饵来yin*郭元佐做出决断。

“当机立断,当机立断。”郭元佐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把那群老家伙和郭长生一起干掉,然后嫁祸给郭长生,他身上可是留着李唐余孽的血,到时候说郭长生勾结瀛洲杀了那些老家伙,也是能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好,此事就那么定了。”郭元佐沉声道,既然郭长生自己送上门来,他又岂有放过的道理,不过眼下尚需好好安抚他一下。

看着虚情假意的郭元佐,郭长生对这个侄子也算是彻底断了想法,见小利而忘大义,这样的人怎么能与之共谋大事。

离开未央宫时,郭长生心中已经有了自立之念,他知道他们这所谓的帝党不过是徒有其名而已,本来要是郭元佐兄弟跟他齐心的话,未必没有打赢这一仗的机会,可是现在看看那两兄弟,各怀鬼胎,尤其是郭元佐,简直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郭长生离开没有多久,郭元佐就派人把郭元佑这个兄弟唤进了宫中,既然他打算把郭长生和那些老家伙一起收拾了,自然需要一个去执行的人,而还有哪个人会比郭元佑这个兄弟更合适,甚至于他已经想好,等郭元佑把郭长生和那些老家伙全都干掉以后,他连这个兄弟也一并除了,到时候可以说这个兄弟死于郭长生的反扑下,那时候整个长安就全都在他手中,还有谁能跟他作对。

听完郭元佐的计划,郭元佑表面上附和着,可是心里面却已经冷笑起来,他太了解自己这个愚蠢又贪暴的兄长,他现在脑子里肯定想的是如何借这个机会,把他和郭长生,还有贺正阳他们这些老功臣一起给除掉。

把其他人都当成蠢货的人,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那个蠢货,郭元佑心中暗道,可是口中却很是恭敬地领命离开,既然这个兄长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他和郭长生,他也不再念什么兄弟之情了,只不过郭长生这个皇叔那里,他却是有些捉摸不透,郭长生是怎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不过。

看起来要好好地找这个皇叔谈一下了,郭元佑离开未央宫的时候,已自做了决定,想要对付力量强大但是却分散的景武党,他们就必须先下手为强,更不能自己内斗,只不过他那个兄长实在是太过混蛋,才让他起了杀心。



夜晚,李业嗣在府中接到了贺正阳派人送来的请帖,十日后郑国公府大宴,虽然没有说明具体事由,但是李业嗣已自心中清楚,必然和郭岳南还有郭长生有关。

又拿起那张请帖,李业嗣仔细地看起来,忽然间他猛地走到了书桌边,拉开灯罩,用烛火细细地在请帖上来回熏了几遍,然后看到一行细如蚊蝇的小字,不由眉头紧锁了起来。

“老叔,你这可是在玩火啊。”清楚贺正阳的真正用意后,李业嗣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曹少钦已经死了,内廷被大清洗,现在他们彻底在未央宫断了眼线,如今文官集团人心惶惶,内阁里宗楚客这个老狐狸称病不朝,躲在家里不出门,其他几个宰相又互相斗个不停,被郭元佐趁势压服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长安城里的大势会到郭元佐这个皇帝一边,而郭虎禅的大军起码要四个月后才能杀回来,他们想拖时间,可郭元佐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所以他们必须搏上一把。

李业嗣心里明白,曹少钦一死,他这个指挥使迟早也会被郭元佐拿掉,现在就算是明知道贺正阳这个老叔在玩火,他也只得硬着上了。

“事机不密的话,全都会完蛋。”李业嗣自言自语道,然后烧掉了那张请帖,站起身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屏风处阴影,“胜伯,这几日随时都做好弃府的准备。”

“是,老爷。”胜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他仍是点了点头应声道。

除了李业嗣府上,刑国公府,苏全忠也是朝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当心腹下了同样的命令。

郑国公府,贺正阳站在大厅里,当着几个儿孙的面,撬开了青砖,扒开下面的泥土,却是取出了用油纸包裹的木盒,打开之后那檀木所制的长盒虽然朴实无华,可是一看就知道是有些年月的老东西。

当木盒被贺正阳打开,一把狭长的战刀出现在了几个儿孙面前,刀的样式看起来只是普通军中的横刀,但是刀身更长,刀刃更窄,尽管暗沉沉的刀身上因为多年不见天日而生出了锈迹,可是刀上却仿佛有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心中生畏。

取出长刀,贺正阳抱在怀里,就好像是抱着心爱的美人一样,他的手指抚过刀身上的锈迹,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几个儿孙,郑国公府的人丁不算太旺,再加上身为外戚,不能参与朝政和军中,他这几个儿子孙子,尽管从小被他操练了一身本事,可是却还不如普通的世家子弟能够报效国家。

正阳的长子贺如鹰看向了脸上忽地露出几分亏欠神情的父亲,不太明白父亲为何突然间把他和几个兄弟子侄都给召集了起来,还从自家大堂地下挖出了一把老刀出来。

“这把刀是我当年在河中时用的战刀,后来你们姑妈当了皇后,我郑国公府成了外戚,我也不得不退出军中,回到府里当个富家翁,这把刀从此被我埋了起来。”贺正阳看着被召集的儿孙,说起了陈年往事。

贺如鹰知道父亲年轻时曾经出征河中,那时候他才刚出世没多久,也不知道父亲居然把自己用过的战刀埋在了家里。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拿起这柄刀。”贺正阳看向了手中的长刀,他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只是第一次河中大战之后,他就再无用武之地,没想到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纪,居然还有挥刀的一天。

堂下贺如鹰和几个兄弟子侄听着父亲原原本本说出这几年所谋划的事情,全都是目瞪口呆,他们虽不能参与朝堂和军中,可是也不甘心就这样在府里浑浑噩噩埋没自己,是以年过四旬的贺如鹰和几个兄弟都曾经跑去安西当过大漠里搏命的镖师,就是他们自己的儿子也是改名换姓,跑出去闯荡江湖,要不是父亲突然在两年前陆续将他们召集回来,只怕没几个人会在府中。

从回来那时候起,贺如鹰就和几个兄弟觉得父亲好像在谋划什么事情,只不过父亲不说,他们也不问,从小他们的父亲就把他们当成军人一样训练,而军人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现在他们的父亲终于告诉了他们真相,原来那个过去两年里经常被父亲挂在口中的郭虎禅是他们的表兄郭廷昭的儿子,是应该成为皇帝的人。

“爹?”贺如鹰和几个兄弟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曾经无数次猜测过郭虎禅的身份,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个短短几年里威震天下的青年会是他们的侄子。

“这都是真的。”贺正阳能明白几个儿子的心情,当年廷昭在他府上长大,和他几个儿子亲如兄弟,当年廷昭死讯从河中传回,他几个儿子要不是他拦着,只怕全都去了河中,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未必能回来。

贺如鹰拿了磨刀石和铜盆进来,看着父亲当着他们的面磨起那把刀来,每个人都是跪在了地上。

大堂里,铿锵的磨刀声犹如金铁交鸣,当贺正阳停下时,他手中长刀上的锈迹已经全部磨去,露出了那雪亮的刀锋,森寒的冷气逼人,他的手指一不留神却是给割开了口子。

“老伙计,看起来你还是没变,可是我却老了。”看着拇指上淌着血的伤口,贺正阳沉声叹道,却是有种英雄迟暮的悲哀。

如鹰看着父亲流血的手,和几个兄弟都是急道。

“我没事。”贺正阳朝几个儿子摆手道,然后将磨好的刀放回了鞘中,接着朝他们道,“为父今日召集你们,是要你们去长乐宫,不管太皇太后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只管做了就是。”

“爹,孩儿不会离开您身边。”贺如鹰第一次违逆父亲,他虽然不是什么智谋之士,可也知道十日后父亲设宴,是个凶局,只怕到时候会血流成河,父亲老迈,若有万一,叫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糊涂,为父大限将到,便是死了也无所谓,你们正当壮年,日后还能纵横沙场,学那小女儿扭扭捏捏算什么道理。”贺正阳把几个儿孙都派去长乐宫,一来固然是长乐宫里不管是他姐姐,还是阿青母子都不容有失,二来也是几个儿孙去了长乐宫也是能叫他放心。

“爹,孩儿打小没有违逆过您,可是这一回说什么孩儿也不会离开您。”贺如鹰固执地说道,然后看向身边两个兄弟,“长乐宫那里,二弟和三弟他们带韬儿他们去就是了。”

“大哥。”贺如豹和贺如牛两兄弟看着已自代他们做了决定的贺如鹰,都是一脸的不甘。

贺正阳看着昂着头,和自己对视的长子,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太清楚这个固执的长子,他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好吧,那你就留在为父身边,但是到时候一切都要听为父的命令。”

“是如鹰大声道,脸上露出了笑意,然后朝身边两个兄弟道,“二弟,三弟,这可是爹的意思,不是大哥我不地道。”

“好了,都起来,回去收拾一下,立刻去长乐宫。”贺正阳看向了似乎有话想说的两个儿子,直接喝道,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等两个兄弟带了子侄离开后,贺如鹰方才朝父亲问道,“爹,十日后我们有多少胜算?”

“杀了郭长生,就算是赚了。”看了眼似乎察觉到什么的长子,贺正阳却是拍了拍腰里的长刀,“其他没用的,少想”

第一百四十九章 疯了的太皇太后

第一百四十九章

疯了的太皇太后

长安城外,羽林军的驻地,郭元佑一身铁甲在日头下看着那些正在操练的帝国士兵,尽管汗流浃背,不过他也始终没有退下的意思。

郭元佑的时间不多,即便算上他那个兄长让他前往北庭的准备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如此短的时间里想要控制长安都护府里的那些羽林军士兵,即便他使尽浑身解数,也顶多让自己在士兵眼里从一个没怎么听说过的燕王成了还算像个样子的王爷。

“还有七天。”郭元佑心中暗暗计算着日子,七天后,就是贺正阳设宴,让郭长生和郭岳南了却私仇,那一天功臣集团里的老家伙会去不少,确实是个好机会,不过他那个兄长的如意算盘只怕会全部落空。

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郭元佑挺直了身体,那个废物真以为他和郭长生都是蠢货,会甘心为他做嫁衣,他还真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是真命天子。

校场上,羽林军的士兵们都是奋力操演着军阵,虽然他们并不认为郭元佑这个过去没怎么听说过的燕王是个好统帅,不过能够前往北庭参战,却叫他们这些自认为是帝**队精锐的汉子高兴不已。

关中五万新军北上时,长安都护府里就曾经闹得厉害,对于那些羽林军的将士来说,撇除虎贲营外,有着羽林之名的他们毫无疑问是帝**中的强兵,按照过去的传统,羽林军出则为大军中坚,何时有过都护府的边军在外征战,他们却在长安闲着。

对于手下羽林军士兵旺盛的战意,郭元佑很满意,郭虎禅在辽东几年,手下带的兵几乎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可除了那些老兵外,却至今没有得到羽林军团的番号,而这便是他可以用来制造那些羽林军士兵跟郭虎禅麾下军队隔阂的机会。

片刻之后,上午的操练终于过去,郭元佑自然是去了士兵的行营,和那些普通的士兵同吃同住,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身体力行,提高自己在士兵中的声望。

平阳王府,郭长生索性闭门不出了,甚至于连长安都护府都不怎么去,他太清楚不过,自己虽然顶着个副都护的位子,可实际上郭元佐对他防备得很,在这剩下来的时间去争取羽林军的将士,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应付七日后的杀局。

郭长生清楚,到时候郑国公府的夜宴,就是一场鸿门宴,不说郭岳南这个宗室里有名的高手,便是贺正阳,苏全忠他们几个只怕到时未必就会袖手旁观,说是公平一战,可到最后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又有谁能猜得到。

打开放在书桌上的剑匣,郭长生取出了里面的长剑,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尚在位时命人所打造的,一共五柄,其中一柄当时便赐给了他的父亲。

拔剑出鞘,郭长生看着依然寒光四射的剑锋,拿起一旁的白帛轻轻拂拭起来,而另一边则是只精致的玉瓶,里面放着的是价值千金的奇毒。

郭长生并不是个卑鄙小人,不过当他面临七日后的大凶之局,他原本所坚持的一些原则自然被他抛弃了,人都死了,那再坚持什么原则又有什么用。

打开玉瓶,郭长生小心地将里面的毒药抹在了剑锋上,他府中蓄养的门客,有来自江南的上清派弃徒,精通药理,尤其是擅长配置毒药,现在终于到用上他的时候了。

很快长剑被郭长生重新放回了剑鞘中,将长剑搁在身边,郭长生看向了书房门外,这时候他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响,反而有些谨小慎微的意思,快到门口时更是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

“门没锁,进来吧。”郭长生开口道,然后虚掩的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年约四十的道袍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王爷,您要的东西,贫道已经调配好了。”千引子朝面前的郭长生沉声说道,然后取出了一枚玉瓶放在了桌上,作为上清派的弟子,出身杏林世家的千引子小时候就上了茅山,成了上清派的亲传弟子。

只不过千引子醉心于医道,尤其是对于药物更有心得,但他为人淡漠,对于旁人的性命更加是毫不在意,就如同阿猫阿狗一般,终于在十年前,他不再满足于用普通的猫狗牛羊来试验自己所调配的药物,结果在上清派脚下的小镇里犯下了七条人命的重案,于是逃亡于江湖中,恰好遇上郭长生手下一位门客,于是最后便入了平阳王府,为郭长生效力。

这十年里,千引子依然醉心于药理,调配各种药物,其中尤以操控人的心神的药物为最,而郭长生自然也是为他提供了不少的活人试药。

如果不是千引子的药物对于意志坚定的人作用不大,而且使用起来颇为麻烦,郭长生早就想办法去控制功臣集团里的那些老头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是毒药,只不过使用之后对脏器负担颇重,本就是体虚肾亏之人用了之后,更容易丧命。”千引子看着郭长生拿起玉瓶,却是在旁边解说道,这种看似壮阳,实则害命的药物调配起来并不算困难,不过要在使用者毙命后看不出一点痕迹,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你做得很好。”郭长生点了点头,然后朝千引子继续问道,“你这些年来,所调配的那东西到底如何,可不可用。”

“王爷,我调配的失心散,虽然可以用,不过却需要有人施术加以引导,而且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见效的。”千引子皱着眉头答道,用药物来控制人的心神,很早就在医书上有所记载,只不过向来被视为邪道,而且自从战国之后,其所配合的施术就已经失传。

郭虎禅若在的话,必然会清楚那千引子所研究的不过是精神药物加上心理催眠和暗示达到控制一个人的效果,不过在这个时代,像千引子所研究的东西自然而然地被视为邪门歪道,即便连郭长生也是同样,虽然他很希望千引子的那些东西能早些派上用场,可心里仍是不大喜欢这个冷血近狂的上清派弃徒。

“那么她是否已经没有问题?”郭长生再次问道,他口中的她是被关起来的鱼玄机,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更何况在鱼玄机身上,他投入的本钱绝对不少,也差不多是该连本带利地用回来了。

“绝对没有问题。”千引子想到那个美丽而倔强的女人,脸上却是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够用自己的所学来让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屈服,可以说是最大的一种享受和成功。

“带她来,我有事要她去做。”郭长生吩咐道,对付郭元佐,鱼玄机是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绝对不容有失。



长乐宫里,贺氏在花园里,看着已经能挥着小木刀似模像样地舞上几下的曾长孙,脸上满是老人的心满意足。

贺铁铉和三个堂兄弟都是兴高采烈地逗弄着这个小侄儿,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郭虎禅这个算是表亲的兄弟,可是却不妨碍他们对郭虎禅的崇敬,起码这几年郭虎禅在北境不断传回的胜利消息已经让他成了汉家儿郎心目中的英雄。

贺如豹跟贺如牛虽然也想去逗弄下那个才三岁就已经健壮得像头小豹子的甥侄孙,可是无奈自己年纪摆在那里,更何况自己的子侄在那里玩得高兴得很,他们两个老家伙凑上去算什么事。

阿青站在贺氏身后,脸上却有些愁容,她知道贺正阳这位老舅公布下的针对郭长生的杀局,之所以那么急着对付郭长生,是因为贺氏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青儿,我没事。”贺氏回头看着阿青蹙紧的眉头,却是笑着说道,不过她的眼神里却黯淡无光,她终究是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岁数,想到那几个太医在自己逼迫下说出的大限,她心里不无遗憾,她或许等不到自己的孙儿带着千军万马回来,坐上未央宫里的那张椅子了。

贺如豹跟贺如牛不知道贺氏这个姑**身体其实已经到了大限,仍旧以为父亲派他们入宫不过是以防万一,却是没有想到过别的可能。



五月初七,贺正阳设下的夜宴当日,这时候整个朝堂突然全都乱套了,因为宗楚客这个抱病不朝的宰相忽然参与了大朝会,更是将市井间关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顿时整个大朝会乱成一团,此前虽然长安城里气氛诡异,即便是郭旭死了,薛讷被行刺,突然冒出来的燕王成了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并且挑选精锐准备前往北庭。

本来郭虎禅的身份就一直在市井街头流传,屡禁不止,开始还说是李唐余孽的离间之计,可是到后来那些朝堂上的官员们也不禁会生出些联想。

大朝会上,当郭长生和郭元佑看着贺正阳,苏全忠,薛讷这些功臣集团的老家伙一个个都站出来说是可以证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时,两人和郭元佐的脸色全都变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贺正阳他们居然会如此突然地摊牌了。

贺正阳的表态,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功臣集团的一次逼宫,而文官集团则是为这突然间的惊天变故给震惊得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便是功臣集团内部,那些本来以为是要扶郭廷烈这个卫王上位的人也是惊住了,只不过他们还算记得跟贺正阳他们保持一致。

“贺正阳,众所周知,景武太子当年暴毙于河中,哪会有什么后人,你不要妖言惑众。”郭元佐抓着龙椅的手都在发抖,他整张脸变得一片铁青,大声怒斥着。

“当年先太子公案,其中是非曲直,这殿中知道内情的人有不少,到底是老臣妖言惑众,还是有人想要故意隐瞒,大家心中清楚得很。”贺正阳大声喝道,瞪着龙椅上的皇帝,气势丝毫不弱。

今日发难,他们不求能把郭元佐拉下王座,只是要他承认郭虎禅的身份,只有这样等郭虎禅带着大军归来,才能名正言顺地逼郭元佐退位。

随着贺正阳开口,苏全忠亦是大声道,“当年先太子在河中被小人暗算,这桩公案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苏全忠虽然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可是却也差不多是直接在骂文皇帝得位不正,隐隐把矛头指向了文皇帝。

“苏全忠元佐勃然大怒,指着苏全忠,人亦是从龙椅里站了起来,然后大吼道,“来人,给我拿下。”

郭元佐气得失去了理智,贺正阳他们这是在逼宫,一旦他承认了郭虎禅的身份,也就等于承认父亲文皇帝得位不正,对于他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郭长生这时候已经心乱如麻,绕他城府再深沉,也万万想不到贺正阳他们竟然会这般突然发难,可是他不明白他们这般做除了激怒郭元佐失去理智外,让这大殿里血流成河,他们还能得到什么。

未央宫自文皇帝时就被文皇帝经营了二十年,到了郭元佐手里时,可以说整个未央宫都在他的控制下,他的话就是绝对的意志。

随着郭元佐的大喝声,殿外的羽林军将士却是涌入了殿内,不过随着洞开的大殿殿门,殿中的众人却是看到了让他们更加恐怖的一幕,殿外的广场上,全身披挂重甲,手持长矛的长乐宫的帝**队所列的军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而太皇太后的鸾驾则被簇拥在中间。

看到这一幕,郭长生猛地醒悟过来,他竟然忘了贺氏这个太皇太后,虽然太祖皇帝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遗训,一直以来贺氏也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但这并非是郭元佐有力量来遏制这位太皇太后,而是这位太皇太后自己恪守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训罢了。

这时候,整个大殿里先前对郭虎禅身份还有所怀疑的人此时却是心中再无疑虑,连太皇太后都来了,这足以说明贺正阳,苏全忠他们没有乱说。

郭元佐呆坐在了龙椅里,他的脸色苍白,虽然羽林军将士涌进了大殿,同时也在大殿外的广场上仓促列阵,抵挡住了长乐宫的人马,可是他很清楚,如果双方一旦开打,只怕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场,而这大殿里那些功臣集团里不乏将门,即便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可他调入殿中的那些羽林军将士也同样没有佩带弓弩,恐怕是制不住这群人的。

郭元佐强忍着心中的那股冲动,让殿中的羽林军将士退了出去,同时也让大殿外的未央宫宿卫军让开了道路,他是个怕死的人,哪怕他贵为皇帝,一旦这时候开战,只怕他未必能活下来,想到史书上司马篡魏时死掉的那个倒霉皇帝,他不敢冒这个险。

“参见太皇太后。”随着贺氏进入未央宫的大殿,殿中的满朝文武都是高声道,这时候宗楚客为首的内阁里亦是面面相觑,其他六人哪里会想到宗楚客今日突然向皇帝发难,然后功臣集团逼宫,连太皇太后都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来了。

宗楚客这时候则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他今日算是彻底交了投名状,成了景武党的一员,想到上朝前秘密到自己府中的李业嗣,他亦是心里有些发苦,他若是不照办,只怕同样性命不保,更何况郭虎禅是景武太子的独子,从法理上讲他才是皇统正朔,而且手中实力雄厚,又有功臣集团,枢密院和太皇太后的支持,郭元佐这个皇帝根本斗不过他。

所以宗楚客果断地投靠了景武党,更是按照李业嗣所说,在今日的大朝会上突然发难,如今他的身家性命和那些功臣集团一样,悬于一线了。

“哀家可以证明,你等谁人还有异议?”贺氏环视着殿内众人,神情凛然生威,没有一个人敢与之对视。

郭元佐如同一条死狗般坐在龙椅上,他看着贺氏,眼神里满是怨毒,这个老虔婆让他只有承认那个郭虎禅的身份,甚至于还要担心她会不会废掉自己的皇位,现在的局势她有这个实力,只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哪怕他再怕死,也要放手一搏了。

本来以为自己会是主角的郭元佑和郭长生,这时才发现原来在天下这局大棋里,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在那滚滚大势之下,他们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郭元佐不得不当着大朝会上的文武百官下明诏承认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不过让众人觉得诡异的是,太皇太后居然在皇帝下达明诏之后,就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摆驾回宫。

原本心中还以为要行废立之事,打算站队到景武党一边的那些官员顿时改了主意,在他们看来太皇太后简直是老糊涂了,今日之后皇帝肯定会进行疯狂的反扑,最后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郭长生和郭元佑也呆住了,他们不明白,即便有可能会拼个两败俱伤,可是毫无疑问景武党的赢面更大,可他们居然放过了这个机会,难道只是为了要那一纸明诏,让天下承认郭虎禅的身份。

而郭元佐则是大劫过后的一脸喜悦,虽然他不清楚贺氏这个老虔婆到底是别有所图,还是真的老糊涂了,但是他还没有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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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鸿门宴

第一百五十章

鸿门宴

未央宫外,郭长生站在马车前,看着离开的郑国公府的护卫,眉头紧锁,刚才大朝会上可是差点就血流成河,不过他亦不明白贺正阳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让郭元佐承认郭虎禅的身份已经和逼宫无异。

长乐宫的宿卫军队加上虎贲老兵,要是直接废黜皇帝,胜算也在七成,可是最后就那样不了了之,甚至于贺正阳居然还派人提醒自己参加今晚那场夜宴。

郭长生彻底迷惑了,在他看来贺正阳他们简直是把这大事当成了儿戏,郭元佐再无能,可是今天之后,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反扑,而他们这样近乎愚蠢的行为,也会让大朝会上一批人倒向帝党。

“去还是不去?”郭长生心里面难以做出决断,他生平第一次这样犹豫。

“皇叔,何事烦恼?”清越的声音忽地在郭长生耳畔响起,回过头的郭长生正看到了郭元佑这个此前曾经和自己商量大事的侄子,知道他现在恐怕也是心乱如麻。

贺正阳他们的意外之举,亦是打乱了他们两人的计划,郭虎禅的身份被诏告天下,等于是否定了文皇帝当年的得位,而郭元佐身为皇帝的正统性亦和被推倒差不多。

只怕眼下,胸怀弑君杀兄野心的郭元佑比他更着急,郭长生想到这里,原本还有些晦暗的心情变得好了些,更是把贺正阳派人之事告诉给了这个侄子。

“这是个机会,我们仍旧可以按原计划行事。”郭元佑自从那个念头生出来以后,就再也无法遏制住,本来今日景武党在大朝会上的逼宫之举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再也无法实施,可是现在看来简直连老天都在帮他。

未央宫内,羽林军的宿卫士兵数目比平时多了数倍,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郭长生和郭元佑行走在宫殿间的道路上,能感受到那股凝重的气息,只怕郭元佐这时候已经在打算进行反扑了。

寝宫大殿外,郭长生和郭元佑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已自听到了殿内那隐约传来的女人惨呼声,看起来郭元佐正在那些宫女身上发泄着大朝会上被强压下去的怒火。

只是等了片刻,郭长生和郭元佑便进到了殿内,虽然郭元佐已经衣服端整,可是他脸上那股施暴过后的气息还是无法掩饰。

“你们来做什么,现在那些老家伙都已经骑到朕的头上来了。”郭元佐咆哮着,他当然不觉的面前的两人是来看他笑话的,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两人,大朝会上郭长生和郭元佑就像两个死人一样看着那些老家伙逼宫,什么都没做。

“皇上…”最后还是郭长生打破了僵局,毫无疑问郭元佐会进行反扑是必然的,而那层原本大家心照不宣的纸被捅穿以后,双方之间想要再保持假象的和平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总之现在拥有长安都护府十万大军的他们还握有优势,可是如果再拖下去,只怕会军心动摇。

听着郭长生之语,郭元佐猛地打断了他,“你还在朕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赴宴,今晚那些老家伙全都得死。”

“对了,记住,贺正阳那个老东西一家,给朕抓活的。”想到长乐宫里那个老而不死的老虔婆,郭元佐喊住了准备离去的郭长生和郭元佑,面孔狰狞地说道。

“是,皇上。”郭长生和郭元佑大声应道,不过两人心中清楚,想要抓活口只怕难如登天,虽然不清楚贺正阳他们大朝会上如此逼宫究竟是何用意,但是他们绝不相信贺正阳今晚所设那场夜宴会没有任何准备。



长安城,自从文皇帝之后,便成了鱼龙混杂的地方,大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不过半天功夫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郭虎禅是不是景武太子的后人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茶余饭后又多了可做谈资的逸闻罢了。

不过那些富贵人家或是和朝中有关系的商人们来说,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足以叫他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如同朝中的官员们要考虑如何在接下来的轩然大*里站队,这些商人们也同样要做出选择。

而长安城里因为大朝会上发生的事情而吵闹得最激烈的地方莫过于太学,作为帝国培养官僚的地方,太学里的士子可以说是整个帝国的精英阶层,他们比起普通人要更在意帝国的政治变化,同样不同的理念也容易导致他们内部的分歧和对立。

骆宾王在郭虎禅的身份被明诏之后,他第一个以太学令的身份让官署的官员向太学里的士子宣布这个消息,而这时几个祭酒也被这消息惊呆住了,当然这其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对于大部分年纪正处在三十左右的士子们来说,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那么毫无疑问从法理上来说,郭虎禅才应该是帝国的皇帝,而未央宫里的皇帝理当退位。

因为帝国霸权的衰退,年轻而激进的士子并不喜欢郭元佐这个对外懦弱的无能皇帝,他们认为只有一个铁血如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君主,才能让帝国回到正轨上来。

而郭虎禅正符合他们所希望的铁血君主形象,在北境这位帝国的皇统正朔,带领他手下的军队几乎横扫了所有的叛军,他用数以十万计的叛军人头稳定了边境的情势,而瀛洲的李唐余孽也被困在了朝鲜行省,被全部歼灭只是个时间问题。

对比起自即位后几乎没什么作为的现任皇帝,那些志在恢复帝国霸权的激进士子们毫无疑问愿意迎回郭虎禅来当皇帝,起码如果郭虎禅当皇帝,他们认为帝国的军队将会重新回到河中,将黑衣大食驱逐出帝国过去的势力范围,同时继续推动帝国西进,将帝国的文明传播到更遥远的海西诸国。

不过同样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至少文皇帝的修文治世,提高文人的地位,也在太学里培养出了一批亲信,所以自然而然,也有一些士子觉得郭虎禅尽管代表了皇统正朔,但是现在的皇帝纵使没用,但是也没有失德之举,就这样让皇帝退位,并无道理可言,甚至于他们认为郭虎禅若是回来夺位,本身就是居心叵测。

不过半天时间里,当骆宾王刻意将这个消息传遍太学之后,太学里的士子很快就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而从数量上,支持郭虎禅的倒是占了多数。

太学令的府邸里,骆宾王看着没有去煽动学生,而是来见自己的杨炯,颇为满意,他早就有辞去太学令之职的念头,不过过去出于平衡朝堂的原因,他才一直干着这个太学令。

杨炯正襟危坐,这时候他已经全然明白为什么当初骆宾王要收下郭虎禅当亲传弟子,只怕这位老师早就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所以郭虎禅才能在太学里待了一年不到就去了细柳营,而且在那之后这位老师也是刻意培养太学里士子的尚武之风,同时打压文皇帝当年在太学里培养扶植的那些人。

“老师,今日大朝会上,为何郑国公他们不顺势而为?”杨炯含蓄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今日大朝会,他们太学没有掺和,他总觉得骆宾王这个太学令肯定是知道其中内情的。

骆宾王看着杨炯,苍老的脸庞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看起来杨炯还是没有看透世情,不过这也无妨,如此的杨炯才是他所喜欢的那个耿直之人。

“今日郑国公他们若是逼迫皇帝退位,即便能成功,可帝国朝堂还是修文年间以来的那个朝堂,不会有太大的改变。”骆宾王朝杨炯说道,“昔日前朝隋室,杨坚代周,终究没能铲除那些世家大族,方有二世而亡,如今帝朝虽然不似前朝那般,但是前车之鉴,实当殷鉴。”

骆宾王说得虽不十分明朗,可杨炯还是明白了骆宾王的意思,郑国公他们今日固然联合太皇太后可以废掉皇帝,但是朝堂里那么多庞驳复杂的利益集团,又如何清除得了。

郭虎禅大军在外,大势在握,又何需惧怕如今的皇帝,尤其是今日大朝会上,明诏承认了郭虎禅的身份,就已经彻底动摇了郭元佐皇帝之位的合法性,可以说郭元佐除非有逆天之能,否则在郭虎禅回师的大军之下,绝无翻盘可能。

“凉州宗室,安西都护府再加上北庭都护府和当年先太子的旧部,你觉得即便是明而争位,未央宫里那位有几分胜算。”骆宾王看着有些明白的杨炯,继续说道,“这世上多少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如今长安城内外百万人口,关中不堪重负,想要解决此难题,又岂是和稀泥能成的。”

杨炯这时豁然开朗,郑国公他们不行废立之事,看似愚行,实际上只怕是存了要对帝国朝堂来次大清洗的念头,只不过他们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杨炯可以预见,皇帝的反扑会相当猛烈,到时候功臣集团自身只怕也会遭到重创。

“这个国家,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骆宾王看着低头沉思的杨炯,沉沉叹了口气,贺正阳这位老国公确实是一心为公,只怕和他一起的苏全忠,薛讷等人,全都不明白这位老国公的心思,皇帝反扑,功臣集团受到重创,这样日后郭虎禅回朝称帝,才不会受到任何掣肘,同样也可以借着这场夺位之战,大肆清理一批这些年膨胀起来的世家,商人和官员。

杨炯这时正自沉思于自己的想法,并未听清楚骆宾王口中忽地所叹的那句话,他如今想的只是,郭虎禅大军即便要杀回长安,怕是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郑国公他们会如何做。

骆宾王没有再说什么,之后的事情全看今夜如何,郑国公老辣弥坚,相信不会让他失望。



西城,景虎堂,杨国忠看着大厅里召集的全部手下,背负双手,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在等郑国公府的烟花讯号,今晚就是他景虎堂报效郭虎禅的时候。

大厅里,景虎堂里的大大小小的头目此时也都是沉默地等待着,他们被召集时,还不知道朝廷已经明诏公布郭虎禅的身份,全都是到了这里之后才从杨国忠口中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日后富贵,全在杨国忠口中今夜一搏,虽然他们如今待在这大厅里,当中不乏有人起了其他心思,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正如杨国忠所说,皇帝心胸狭窄,可不会放过他们,更不会把他们这些小人物当回事,他们的富贵全都系于郭虎禅这位主上身上,只要大事一成,他们个个都是功臣,区区富贵不在话下。

长安城外,长安都护府的大军驻地,虽然郭元佐下令封锁大朝会的消息,可是枢密院尽管不能控制长安都护府,但是不代表他们无法渗透,而将一些消息透露到军中更不是什么难事。

军心已乱,这是出城后直奔大营的郭元佑的印象,不过他也清楚,这是必然的事情,毕竟长安都护府的士兵,不少都是长安附近的关中子弟,里面出身军人世家的更不在少数,比起他那位在武功上几乎无所建数的父亲文皇帝,景武太子即便死去多年,可是其威名仍在,尤其是对于那些帝国军人来说,景武太子也许代表了帝国霸权最后的辉煌。

尽管情况很糟糕,不过郭元佑庆幸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大营里军心虽乱,但也不至于无法挽回,而且最重要的是长年的训练和他父亲文皇帝在位时对长安都护府的控制,他依然还能指挥得动那些将领,而士兵们显然还是把他那个兄长当成帝国的皇帝。

暮色昏暗,长安城里已是华灯初上,从天空俯瞰,万家灯火如同星海一般,而郑国公府前,更是车水马龙,功臣集团里的大人物几乎全都到齐了。

街道的一端,平阳王府的车队出现在了郑国公府门前那些护卫的视线中,很快平阳王已到的消息便传进了府中。

灯火通明的宽阔大厅里,贺正阳一身戎装,而到齐的功臣集团的众人,除了魏叔玉,长孙谵这些文候世家,其余将门的主人也都是个个戎装,腰悬刀剑,面色如铁。

郭岳南更是身披当年战甲,手持重剑,站立于厅堂中央,今日他要和郭长生做个了断,而长孙谵和魏叔玉则是皱着眉头,贺正阳今日大朝会上突然逼宫,向郭元佐发难,根本没有事前通知他们,让他们极为被动,大朝会后,两人更是忙着遣散家中子弟,几乎没空细想,直到此时赴宴,方才得空猜到了贺正阳的些许用意。

郑国公府外,郭长生下了马车,而他身后那些平阳王府的护卫则是紧紧跟在其身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郑国公府的护卫们亦没有阻拦的意思,任由郭长生带着身后的护卫们进入府中。

走进郑国公府,郭长生的目光已自沉静下来,只是握剑的手越发地紧,果然是场鸿门宴,当他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那些功臣集团里的将门之主个个都是身着戎装,刀剑在身,心中已自明了,贺正阳有杀他之心。

“老叔。”郭长生仍旧依足礼数,朝贺正阳行了一礼,虽然他知道贺正阳不是妇人之仁的楚霸王,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可他也不是那个需要樊哙救驾的刘季。

“王爷不必多礼。”贺正阳朝郭长生说道,当年太祖皇帝犯的错,就让他来纠正好了,郭长生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郭长生,今**我一决生死,不必再婆妈了。”郭岳南想到死去的长子,连和郭长生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没有,见郭长生和贺正阳叙礼完后,便直接喝道。

到场的众人并不十分清楚贺正阳究竟是什么意思,只不过现在随着郭岳南的大喝,他们全都明白过来,郭旭果然是死于郭长生这个平阳王之手。

郭长生手扶剑柄,看着一身杀气的郭岳南,也懒得废话,今日他来就知道绝难有善了,如今他只希望郭元佑不要来得太迟,否则的话他必死于郑国公府,他终究还是小觑了贺正阳这个老世叔,他发起狠来,可比宗楚客他们这些人要狠得多,便是连自己的命都舍得。

郭岳南重剑出鞘,他年轻时就是长安宗室里的高手,勇猛之名,便是在凉州宗室那里也是闻名遐迩的,只不过他年轻时兄长郭泰北过于杰出,才让他相比之下,显得不那么突出,而到了文皇帝时,似他这样的却再无用武之地。

郭长生虽然一直韬光养晦,可是却又怎会不知道郭岳南的底细,看着郭岳南那柄厚重的战剑出鞘,他也是拔剑迎上,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虽然他自问武功比郭岳南高,但是这种生死相搏,两人之间的武功差距足以被杀意气势所弥补,换句话说两人现在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去洛阳

第一百五十一章 去洛阳

剑锋和剑锋的碰撞发出了刺耳的金铁声,郭岳南手中的战剑如同沉重的战锤一般舞动,每一剑挥出都带着风雷般的啸声。

郭长生则是长剑使得如同连绵的流云一般格挡着郭岳南一剑比一剑重的劈砍,他并不愿意和郭岳南拼命。

贺正阳的眉头皱紧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郭岳南要报杀子之仇,虽然他的杀心战意可以说凌驾于郭长生之上,可是同样地他也失去了平时一贯的冷静。

仅仅是‘交’锋十合,就被郭长生引向了大厅外,为了让郭长生进府赴宴,贺正阳却是让郭长生手下的‘门’客和护卫全都进了府邸,他虽然不清楚平阳王府的实力,可是却也猜得到一些,能被郭长生带来赴他这杀局的,绝然不会是什么普通庸手。

魏叔‘玉’和长孙谵虽然同样关心郭岳南和郭长生的死战,但是他们更在意的是贺正阳究竟想怎么做,他们两个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当然猜得到贺正阳的一些心思。

不过魏叔‘玉’和长孙谵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就在郭岳南被郭长生引出大厅前,两人手中已自多了一张纸条,那是贺正阳派身边的心腹护卫递给他们两个的,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出北‘门’,去洛阳。

六个字,但是却叫魏叔‘玉’和长孙谵都是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贺正阳居然还早就安排好了后路,而且还是远远超出他们预料之外的深远。

就在厅堂里众人都随着郭岳南和郭长生转移到院中的战斗而分神时,魏叔‘玉’和长孙谵已经悄然离去了,不过这时候两人心中却在痛骂贺正阳。

两个人清楚郑国公府向来的传统,贺正阳的父亲贺廷‘玉’,当年是麒麟阁上第一功臣,亦是四国公之首,虽然有卫国公李靖‘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评语,但是大多数人仍然认为郑国公贺廷‘玉’不过是因为资历才排在功臣第一,可都忽略了他对太祖皇帝的绝对忠诚。

魏叔‘玉’和长孙谵看完了贺正阳给他们的纸条后,才清楚这位老世叔真正要做的是连功臣集团一并清洗一遍,好给郭虎禅留下一个没有威胁的功臣集团。

今夜齐聚郑国公府的都是功臣集团里的重要世家,虽然大家都忠于郭虎禅所代表的皇统正朔,可这么多年下来,谁家没有自己的小算盘,没有自己的小集团,要是郭虎禅一帆风顺地‘逼’迫郭元佐退位,在功臣集团的支持下上位,那么以后有一天当功臣集团阻碍到他的改革或者帝国的利益时,他要如何拿盘根错节关系的功臣集团来处置。

所以借他人之手来肃清或者打压已经变得复杂的功臣集团内部,就成了最高明的手段,而那个人选自然莫过于郭元佐这个皇帝,一来可以不着痕迹地压制功臣集团的力量,使其彻底听命于郭虎禅,二来郭元佐也将彻底‘激’怒功臣集团的各个世家,同时让各地的帝**队全面倒向郭虎禅。

离开郑国公府时,魏叔‘玉’和长孙谵心中已自想到了很多,两人都是震惊于贺正阳这一环套着一环的缜密算计,当然更让他们心悸的是贺正阳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效忠于郭虎禅的做法,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只怕并不理解他们的父辈的那种绝对忠诚。

这时郑国公府里,贺正阳和其他功臣集团的将‘门’之人已自都到了庭院里,而这时候郭岳南已自被郭长生刺中了一剑,不过他身披铁甲,郭长生一剑之下,也只是刺开了甲叶,划破了一道口子罢了,若是放在战场上恐怕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伤势。

双手握剑,郭岳南站在原地,调匀着呼吸的节奏,正所谓刚不可久,刚才他一连串的猛攻看似‘逼’得郭长生狼狈不堪,可实际上郭长生并无大碍,甚至于还趁他势竭时反击,那被刺中的一剑便是叫他冷静了下来。

郭长生同样站立在原地,这时候他单手持剑,看着郭岳南被他惊鸿一瞥般刺中的地方渗出的隐隐血迹,心中已自定了下来,千引子亲手调配的毒‘药’岂是易于,郭岳南已不足惧,不过看贺正阳的架势,只怕是会随时动手的样子。

郭长生面沉似水,一双眼瞳里尽是深沉,他在等郭元佑,城外长安都护府的军队应该已经进城,不知道还有多久会到这里。

贺正阳苍老的手握上了腰间的刀柄,他的耐心已经快用尽,郭长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敌人,他来赴宴也是有恃无恐,只怕皇帝的反扑很快就会到了。

一声长啸忽地响起,方才停下后持剑的郭岳南忽地猛然朝郭长生进攻了,这拦腰的横斩已经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了,即便是郭长生想避也避不了,只是被‘逼’得和突然拼命发狠的郭岳南硬拼了一下。

几乎快要撕裂耳膜的金属嘶鸣声里,郭长生整个人被郭岳南一剑击退了数步,就连手中长剑也崩了口子,握剑的虎口处更是一阵温热,鲜血顺着剑柄滴下。

郭岳南一剑挥出后,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力气好像‘抽’空了一样,他不甘地看着被他击退的郭长生稳住身形后,一脚蹬地,手中长剑朝自己脸上鬼魅般刺来,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愤怒嘶吼。

“动手。”贺正阳不能看着郭岳南死在自己面前,既然都打到了这个份上,还管其他什么,随着他苍老的吼声,他身边一直都紧紧地盯着郭长生的长子,抢先一步,挥刀架住了郭长生那刺向郭岳南的必杀一剑。

啸声自郭长生口中响起,贺正阳出手了,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双方短兵相接,互相拼个你死我活好了。

平阳王府里那些穿着锁甲的护卫动手了,他们都是郭长生‘门’下的心腹死士,其中有郭长生从小训练的‘精’锐士兵,也有这些年从江湖上秘密招揽的亡命高手。

听到郭长生的啸声后,这些绝对忠于郭长生的平阳王府的死士们同时间发动,拔出刀剑杀向一众功臣集团里的将‘门’。

不需要贺正阳的吩咐,那些将‘门’之后的功臣勋贵亦是个个挥舞刀剑迎上,而郑国公府的护卫们也是怒吼中和平阳王府的人厮杀在了一起。

贺正阳扶住了要倒下的郭岳南,而这时他的长子已经跟郭长生缠斗在一起,“老叔,小心,他的剑上抹了毒。”郭岳南感觉着不过片刻间已经变得虚弱无比的身体,朝扶住自己的贺正阳嘶哑着喉咙说道,满脸的愤怒和不甘,如果郭长生明刀明枪地杀了他,他死而无怨,可是就这样倒在毒‘药’和暗算下,他死不瞑目。

“大郎,小心他剑上有毒。”贺正阳听到郭岳南的话,一下子抬起了头看向了正纠缠住郭长生的长子,大声吼道,而他的心里怒火则是无可遏制地燃烧起来。

“等着,老叔我一定杀了他给你报仇。”看着在自己怀里,脸‘色’越来越暗淡的郭岳南,贺正阳轻轻放下了郭岳南,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死没什么可怕的,可是郭岳南死得太不值。

郭长生听到贺正阳提醒自己儿子的吼声时,已是眉头大皱,他对于跟自己‘交’手的贺如鹰并不熟悉,他只知道这个贺正阳的长子少年时就离开长安出去闯‘荡’,回来后也是低调得很,可是如今已经‘交’锋十合,他才发现这个贺如鹰有多么难对付。

贺正阳如同一头‘精’神抖擞的老狮子挥刀斩向郭长生,在兵刃上抹毒,郭长生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就是他自己年轻时也曾在刀上抹上最剧烈的毒‘药’来对付那些大食教的狂信徒,但是他从未有过用抹毒的刀刃对准和自己流着一样血的人。

但是现在郭长生却在自己的剑上抹了毒,贺正阳愤怒于此,太祖皇帝一生神武英明,为何会犯下那样的错误,冰冷刺骨的森厉目光里,贺正阳挥出了手中的长刀。

郭长生狼狈不堪地接连退后,贺正阳和贺如鹰这对父子联手,实在太过恐怖,先不说本就难对付的贺如鹰,贺正阳老辣弥坚,他或许已经年老体衰,也没有了年轻时的速度,但是他挥出的每一刀所选取的时机都是无可挑剔,这是一个老战士毕生的战斗经验所在。

郭长生身后,几个心腹手下拼死杀了过来,接应着他们的王爷,他们心中清楚,要是王爷死了,他们也都没了念想,不但是自己,就是自己的家人也会受他们牵连。

郑国公府的前‘门’院落里,厮杀声,刀剑声‘混’杂成一片,而郭长生虽然处在下风,可他来时也是做足了准备,郑国公府外的长街上,平阳王府里秘密蓄养的死士全部出动了,他们奋力地和郑国公府同样埋伏在长街两侧的护卫杀在一起,想要救出失陷在郑国公府里的郭长生。

黑暗的夜‘色’里,鲜‘艳’如血的烟‘花’在天空里炸裂开来,随之而起的是回‘荡’在长安城的巨响声,看到那血‘色’烟‘花’,郭长生脸上一喜,这是他和郭元佑约定的暗号,如此看来郭元佑那里还算顺利,起码长安都护府的羽林军依然服从未央宫的命令,如此一来今晚这场仗他们赢定了。

郑国公府后院,看到天空中那炸裂的血‘色’烟‘花’,几个护卫都是一愣,但他们随即也立刻点燃了地上摆放的烟‘花’引信,只是短短一会儿功夫,随着刺鼻的硫磺和硝烟味道,虎形烟‘花’在郑国公府的上方爆裂开来。

而这时正在西城被先前血‘色’烟‘花’‘弄’得心中慌‘乱’的杨国忠此时看到那巨大的虎头烟‘花’,脸上‘露’出了喜‘色’,虽然不知道到底先前那血‘色’烟‘花’到底是出了何故,但是老公爷还是打出了讯号,他连忙朝一帮手下道,“按计划行事。”

随着杨国忠近乎嘶吼的大喝声,那些景虎堂的大小头目都是如狼似虎地离开了总堂,前往各自早已安排好人手的城中各处地方。

西城‘门’处,被众军簇拥的郭元佑看着在自己放出讯号后在天空出现的虎头烟‘花’,难掩脸上的惊讶之‘色’,不过他很快就‘逼’自己冷静了下来,“立刻控制其他三处城‘门’,其他人跟本王走。”

郭元佑大喝声里,将带进城的羽林军分兵四路,虽然长安都护府只听从未央宫的命令,但是长安城的四处城‘门’,枢密院却不像对长安都护府那般控制无力。

随着从西城进入的羽林军开始接管街道,杨国忠和手下的景虎堂帮众发动了,城西十几处地方同时起了火光,然后便是冲天而起的大火,几乎是片刻间就把西城给照亮了,同样也打‘乱’了进城的羽林军。

当郭元佑策马带着手下兵马前往郑国公府的街道上时,看着西城那接踵而起的火光,脸‘色’也不禁狰狞起来,口中更是咒骂起来,这显然是有人蓄意而为,目的就是阻碍羽林军进城控制局势。

这时候郭元佑无比痛恨为什么长安都护府的大营在城西,可是这时候他再怎么痛恨也已经无用,他只能选择相信那些训练有素的羽林军将士会很快地控制局势,同时及时控制其他三处城‘门’。

夜‘色’里,郭元佑头也不回地朝郑国公府带兵而去,他本来或许还存着让郭长生就这样死于郑国公府的念头,可是如今他已经明白,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难以抵抗以郭虎禅为核心的功臣集团,他需要郭长生这个皇叔帮他一起撑住局面。

西城,当大火冲天而起之后,那些景虎堂的头目们飞快地带着手下帮众,开始组织起被大火惊醒的西城百姓救起火来,不过他们看似是组织百姓救火,可火势却越来越大,同时蔓延开来,不过索‘性’的是在他们的组织下,倒是没太多的人员伤亡。

当进城的羽林军试图快速通过西城,前往其他三处城‘门’时,却赫然发现那些主要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救火的老百姓,而更多的人则是从快被火势蔓延烧到的街道里携家带口地逃了出来。

“大人,怎么办?”看着前方声音嘈杂,人头歂动的街道,一名百夫长看向了身旁的校尉,他们奉命前往北城控制城‘门’,可是如今前方的道路被堵住了。

“还能怎么办,帮忙救火啊”那名校尉怒道,前方被堵住的街道,火势越来越‘逼’近,要是再不救火,只怕连他们都要给烧进去。

随着校尉的怒吼声,羽林军的士兵们一面高声大呼,维持秩序,一面开始救火,而这时‘混’在人群里的景虎堂头目也带着帮众主动配合起来,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不愿意看到整个西城真地都给点着烧了。

而这时大半个长安城都因为西城的大火而‘乱’了起来,刑部的人马几乎一下子被‘抽’调了个干净,前往各处镇压想要趁机浑水‘摸’鱼的宵小之徒。

前往北城的道路上,长孙谵和魏叔‘玉’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的西城,两人面‘色’都是有些苍白,他们哪里想得到贺正阳居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是以为贺正阳真把西城全都给点了。

此时除了长孙谵和魏叔‘玉’,其他六文侯世家的其余几家也是坐着马车往北城而来,而护卫他们的除了他们自己府中的护卫外,其他全是缇骑司的人马。

“看起来这不只是老叔的布置。”看着远处赫然可见的北城城‘门’,长孙谵把头探出车厢外,看到另外几处方向过来的马车队伍,口中自语道。

“只怕是太皇太后做的主。”魏叔‘玉’在一旁道,出北‘门’,去洛阳,这是要他们占住洛阳跟长安对峙,等郭虎禅大军回来,就算中间有个万一,只要守住了洛阳,他们照样能翻盘。

这时长乐宫里,灯火通明,虎贲营的老兵个个盔甲刀枪鲜明,他们此前始终不知道郭虎禅的身份,但是大朝会后,这些老兵一个个都沸腾了起来,原来太子并没有绝后,那才是他们要效忠的人。

除了虎贲老兵,他们家中的子弟也全部到齐了,再加上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整整五千人的兵马杀气腾腾地打开长乐宫的宫‘门’,朝着北城的方向而去。

夜‘色’里,阿青抱紧了儿子,陪在贺氏身边,她知道今夜离开长安之后,再回来时就是郭虎禅君临天下之日。

贺氏的气‘色’并不太好,她的大限快到,只怕等不到郭虎禅回来,所以她才想出了这釜底‘抽’薪之计,同时也是借机让帝国的各大势力集团彻彻底底地洗一次牌,同时削弱功臣集团和文官集团,减少郭虎禅以后所要面对的掣肘。

为了自己这个孙子,贺氏可以说是完全豁出了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娘家也牺牲了,她看着郑国公府的方向,握紧的手有些发颤,她希望自己的兄弟和侄子不会有事。

“‘奶’‘奶’,不会有事的。”阿青握住了贺氏的手,低声安慰着这个老人,她第一次希望郭虎禅能够立刻从遥远的朝鲜行省立刻回到她们身边来。

“嗯,不会有事的。”贺氏也握紧了阿青的手,现在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这个孙媳‘妇’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长安乱

第一百五十二章

长安乱

枢密院里,早在大朝会后就被程务挺下令全员召集的枢密使,参军和直属各级将领已经全部到齐,当西城的冲天火光照亮长安城时,他们全都是惊愕地看着那被火光染红的昏暗天空,而这时身穿铁甲的程务挺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每一个人心中都已清楚,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作为枢密院的人,他们必然会被皇帝列入清洗名单,除非他们背叛身边的同伴,投靠皇帝。

但是作为帝**队的高层,他们很清楚皇帝手上所握有的军事力量仅仅只限于长安都护府,而且郭虎禅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也必然将动摇皇帝统治的基础,而最重要的是对于帝**队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功臣集团站在郭虎禅那边。

同时从他们个人感情来说,他们也更希望郭虎禅成为帝国的皇帝,因为只有强悍的霸主才配统治这个国家,让军队恢复光荣,夺回失去的霸权。

程务挺的目光越过了被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的庭院内每一个部属的脸孔,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他是个纯粹的武人,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接替薛讷后,每天都疲于应付那些扯皮的事情,早已让他心力憔悴。

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然后把未央宫里的那个软蛋从皇帝的宝座上赶下去,成了程务挺最大的心愿,而现在他距离这个目标已经不远。

“当立者乃先太子,如今无能者窃据皇位,使我汉军蒙羞,我等帝**人以身许国,断不能容忍,愿意随我匡扶皇统者,向前一步。”程务挺高声喝道。

“愿随太尉,匡扶皇统。”枢密使中,一名老将赫然出列,高声应道,紧接着便是高喝声不断响起。

尽管枢密院过去一直都是能和内阁抗衡的巨头,但是文皇帝父子始终都在打压枢密院,试图绕过他们控制帝**队,对于枢密院里大半属于功臣集团和军人世家的帝**人来说,他们早就忍了很久了,尤其是那些经历过太宗时代帝国霸权的辉煌时代的老将,更加不满于修文年后的帝国现状,只不过他们一直都将这份不满深藏在心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积压多年的情绪。

高亢的呼啸声里,枢密院里,被动员起来的帝国将官们汇聚成了黑色的洪流,向着北城涌去,当大半个枢密院的帝**人们列队前行时,那股气势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如龙如虎。

宗楚客府上,看着亲自过来的李业嗣,宗楚客披着一袭长袍,让早就准备好的家人带着收拾的细软,跟随缇骑司的人马一起离开。

登上马车,宗楚客的精神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人却看上去并不显得苍老,他朝身边端坐在马车里的李业嗣道,“拨乱反正,就看接下来殿下了。”

宗楚客已经把自己家族今后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郭虎禅身上,他自己这个内阁诸相之首,他倒是不太在乎。

“殿下雄才大略,定然不会让你我失望。”李业嗣回了一句,宗楚客这个文官集团里的枭臣,确实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亲自走这一趟,护送宗楚客安全地前往洛阳。

宗楚客笑了起来,郭虎禅其人,他并没有接触过,可是观这位先太子之后在北境所行之事,乃是个心狠手辣,杀伐果决之人,比起郭元佐这个皇帝,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当即他心中大为笃定。

而这时太学里,和骆宾王经过密谈的杨炯,也终于出手了,这两年太学里在骆宾王的支持下,尚武之风大炽,却是一扫文皇帝修文年以来渐渐兴起的文人靡靡之风,尤其是在这两年春闱大考里新录取的士子,却有不少都是来自军人世家,或是祖上有军人背景的年轻人。

这些士子大都是心怀热血,追慕祖辈武功的人,白天里郭虎禅身份大白时,就有不少人发出过激之语,而杨炯这两年里在骆宾王的暗中扶植下,在太学里也是威望日高。

当城西火光冲天而起前,杨炯已经聚集了门下弟子和一大批平时学社里的骨干士子,一通慷概激昂的演讲后,却是带着近千名士子,浩浩荡荡出了太学里,亦是往北城而去。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这是杨炯年轻时做的诗,他曾经也有过个将军梦,可是修文年间帝**队从河中回撤,不知道打破了当时多少和他一样的热血青年的梦想。

“现在,是重整帝国的时候了。”杨炯一脸坚定地喃喃自语道,然后带着身后闻讯赶来,越来越多的士子前往北城。

长安城外,细柳营驻地,近三千名的帝国将士们全副武装,手举火把,他们是帝国各地军队中的中坚军官,也有军人世家的精英子弟,但是他们都有共同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父辈死于二十多年前的河中战场。

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矢志向大食人报仇,发誓总有一天他们要夺回帝国在河中失去的疆土,恢复他们父辈们曾经的荣光时代。

现在他们等来了这个机会,如今未央宫里的皇帝,那个无能者的儿子,根本不具备继承皇位的资格,真正应该成为皇帝的是远在万里之外,在北境先后剪除新罗,渤海叛乱,镇压李唐余孽的那位副都护,郭虎禅大人。

或者该说是郭虎禅殿下,因为他是先太子之后,代表着帝国的皇统正朔,而他们战死的父辈当年正是追随先太子在河中战场建立了让他们追忆铭记的武勋。

“出发。”随着细柳营的将官们高声怒吼,这三千人的精锐军官队伍向着北城而去,他们将迎接太皇太后和枢密院,官员,士子,并且将其护送到洛阳,然后等待帝国真正的主人从北境归来。

未央宫里,郭元佐站在太清阁的高处,看着城西火光连天,其他地方亦是有不断呼喊声响起,然后便是举着火把的队伍朝北城而去。

捏紧拳头的郭元佐脸色难看无比,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所有人所抛弃,夜风里传来了那些太学士子们的高呼声,而里面那些内容让他有股怒不可遏的冲动,恨不得让宫中的羽林军将这些大逆不道的士子全部就地格杀,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

郭元佐最后的理智告诉他,如果他真地派兵屠戮这些士子,那么他将彻底为天下人所抛弃,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明明他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可是没一个人奉他为皇帝,反而是因为一个死了很久的人,宁愿把那个人的儿子送上皇位。

郭元佐不甘心,不服气,如果不是内阁和枢密院的掣肘,如果不是他不能独揽大权,怎么可能登基后至今碌碌无为,都是那些乱臣贼子,才逼得自己耽于美色,想到这里郭元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把所有的过错全都归到别人头上,却从没有想过自己的错。

郭元佐身旁不远处侍立的几个内侍这时候都是不敢喘气,生怕被郭元佐迁怒,如今看城中的情势,简直是乱到极点,而且看那样子背叛皇帝的人绝不在少数。

北城,城门已经洞开,驻守北城的帝**队,早就倒戈投向枢密院,而其中的一些郭元佐过去所安插的人,则是被虎贲老兵里的斥候带着子侄全部诛杀,这时候他们没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贺氏的车队率先出了北城,而这时细柳营的三千帝国士官已经赶到了,他们在黑暗中的平原上高举火把,列队在侧,恭迎太皇太后的鸾驾。

文官集团里,那些和六文侯世家有所联系的帝国官僚们也是当城西火起,知道太皇太后带着长乐宫的军队前往北城时,都是立刻收拾东西,带上家人同样前往北城,他们知道如果自己留在城中,日后被心胸狭窄的皇帝清算的下场,更何况他们也不认为郭元佐这个皇帝能斗得过郭虎禅这个有着帝**队和功臣集团支持的先太子之后。

长安城外的平原上,队伍变得越来越庞大,官员,功臣集团,太学士子,精乖的商人,还有来自北城的百姓,当长安都护府的羽林军将士控制住西城的火势,前往其他三处城门时,北城外,将近五万人的庞大队伍已经成型,同时开始向洛阳城的方向而去。

就在此时,郑国公府里,战斗也已经到了尾声,郭长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看着自己胸前没胸而入的长刀,他看着只剩下半口气的贺如鹰,脸上居然还露出了几分笑意。

“我一直都在想,我会怎么死,是老死于病榻,还是死于战场。”郭长生朝贺如鹰说道,不过他迎来的只是那充满愤怒和憎恨的目光。

“皇叔,你还是少说点话。”最后时刻赶到的郭元佑,虽然带着手下的羽林军控制住了局面,但是他却无法从贺正阳手里救下郭长生,这个看上去已经老得已经随时会断气的老人在最后关头居然硬生生地用双手抓住了郭长生的长剑,让儿子挥刀刺伤了郭长生。

“少说又如何,我要死了。”郭长生抬起头,看着天空里那在四周的火光里似乎被染红的月亮,喃喃自语道,二十多年的隐忍,二十多年的准备,最后却是一场幻梦,真是叫他有种万念俱灰后的解脱感。

“皇叔,你不能死。”郭元佑急了,这时他已经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贺氏这个太皇太后离开长安城,但是毫无疑问他的那个废物兄长根本没有压制局势的手段和能力,而他也同样不行,他需要这个皇叔。

“生死有命,你又能如何?”郭长生轻蔑地看了眼身旁失去冷静的侄子,口中叹道,他这时候只是有些遗憾,他居然没有见过廷昭的儿子,想来那个叫郭虎禅的儿子和廷昭一样英武,或许帝国在他的手上会比在自己手里更好。

郭元佑看着一脸泰然的郭长生,却是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了装有护心丸的药瓶,强自喂了下去,他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先把郭长生的命吊住再说。

只剩下半口气的贺如鹰笑了起来,“没用的,我那一刀,刺破了他的脏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他?”听到贺如鹰那讥讽的笑声,郭元佑有些失去理智地大吼起来,郑国公府这一战,死掉的功臣世家的家主不下十人,这意味着十个功臣世家将和他们成为死敌,他们将毫不犹豫地站在郭虎禅那一边。

“为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身上有着李唐之血,却奢望皇帝之位,先太子被暗算,和他脱不了关系,所以他该死。”贺如鹰怒目而视,尽管他已快要死,可是胸中那股烈气仍在。

“住嘴,我没有做过。”本已豁达面对生死的郭长生这时忽地暴怒起来,他同样瞪着贺如鹰,大声骂道,“如果不是廷昭出事,我根本不会奢望什么皇帝之位,凭什么那个废物可以在廷昭死后当皇帝,而我不能。”

郭元佑看着怒骂自己父亲文皇帝是个废物的郭长生,即便心中愤怒,可是却没有说话,反倒是贺如鹰错愕起来,接着大骂道,“没错,郭廷美他就是个废物。”

“那当初到底是谁害了太子?”不甘的吼声里,贺如鹰气绝身亡,至死他的眼睛都圆睁着,而他身边则是自己的父亲,主导了这场长安之变的主谋。

郭长生看着在自己眼前怒吼着死去的贺如鹰,口中也是喃喃自语道,“当初到底是谁害了廷昭,是谁?”

郭元佑看着好似痴了一般的郭长生,却是直接让手下抬起了他,不管如何他都要试着把郭长生救回来,他在长安城经营二十多年,手上肯定还藏有底牌。

魏王府里,郭廷明看着赶来的郭廷孝,一脸的明了,白天大朝会上当宗楚客忽然说破郭虎禅的身份后,他就有预感长安会出大事,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而且场面也这般浩大。

“母后已经出城,前往洛阳。”郭廷孝看着似乎早已知道情况的郭廷明,沉声说道,现在他们两个面临选择,一是现在出北城,同样去洛阳,二是继续留下,他心中已有决定,只是不知道这个兄长是怎么想的。

“洛阳,真是一步好棋,恐怕今日之后,天下都会知道皇帝并非正统,只要稳守洛阳,加上枢密院控制的各地军镇,只要大哥的儿子一回来,还有谁能阻挡他。”郭廷明自语道,然后看向面前的郭廷孝道,“看起来你是打算跟母后去洛阳了。”

“留下来太危险。”郭廷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这个兄长只怕不会离开长安,可是今夜之后,只怕未央宫里的那个侄子会像疯狗一样报复,即便他们此前一直保持表面上的中立。

“我知道,不过我必须留下来。”郭廷明朝郭廷孝说道,“要是连我也走了,只怕咱们那个侄子再蠢,也知道自己穷途末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郭廷孝默然不语,他没想到一直以来这个在兄弟中似乎是最狡猾的兄长竟然在这个时候甘愿冒险留下来,这让他始料未及。

“别那副好像我一定会死的脸色,我还没有没用到那个地步。”郭廷明给了郭廷孝一拳,然后笑了起来,“走吧,去晚了小心出不了城,这里留我一个人就行了。”

“保重。”郭廷孝看着面前微笑的兄长,很多话哽在喉头,最后说出的只是那么两个字,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准备车驾,我要进宫。”郭廷明看着自己的兄弟带着手下人马消失在远处的黑暗后,才朝身旁的属下喊道,今天晚上对他那个废物侄子来说,只怕是个不眠之夜,他可不能错过。

长安城里,大半的百姓都已被惊醒,谁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只有少数大胆的人上了街,但是这时候进城的羽林军已经开始接管城市,于是这些倒霉的家伙统统被抓了起来,虽然还不至于被当场格杀,可是被狠揍一顿却是肯定的。

廷尉府里,并没有选择离开的来俊臣很是镇定地坐镇在府中,同时让慌乱的手下恢复了秩序,不管朝堂如何变化,他只需要做好他的本分就行了。

不过对于帝国未来的格局,来俊臣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想法,在他看来郭虎禅成为皇帝确实强过现在的郭元佐,至少从他现在了解的情况看,郭虎禅会是个强硬的皇帝,同时憎恶贪官污吏,在他手上廷尉府或许能真正恢复过去天子鹰犬的威名。

“看起来,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自语间,来俊臣合上了手里的卷宗,这样的夜晚,他如何能静得下心来,刚才不过是做给下属看以安他们之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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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此战不留活口

第一百五十三章此战不留活口

熊津城外,郭虎禅看了眼破败的城墙上尽显颓势的瀛洲士兵,回头朝身旁的苏文焕三人道,“看起来城中已经断粮,可以开始攻城了。”

“是,大人。”苏文焕,薛猛,王海宾这些日子在大营里都快闷出病来了,大军困城,只围不攻,城里的唐军又是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

这些日子,也就苏文焕和王海宾带着军中的精锐策马到城头下,用弓箭射杀那些瀛洲士兵,不过几次下来,那些瀛洲士兵再也不敢在城墙上露头了。

除了在大营里操练士兵,三人还是操练士兵,如今听到郭虎禅终于要攻城了,自然是大喜过望,三人竟一起向郭虎禅告退,回大营整顿兵马去了。

看着策马而去的三人,郭虎禅却是笑了起来,只怕等到攻城时,他们三个也是会大失所望,熊津城里唐军精锐也就是那些汉儿兵卒,人数不多也只万把多人,他们围城前已自从海路撤走了大半,如今城里剩下的也就是些瀛洲士兵。

士气低落,粮食将断,这城中的数万瀛洲士兵只消一次猛攻,恐怕就会崩溃,不过郭虎禅更在意的是李保,他手下缇骑司,军中斥候精锐,都曾向他禀报,李保似乎仍在城中,所以才能压着那些瀛洲士兵,没有开城投降。

“这个李保倒也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主儿。”自言自语间,郭虎禅脸上露出了几分冷意,他之前不肯攻城,便是因为他不愿意无谓地折损手下的士兵,同时他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控制麾下越来越庞大的帝**队。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也差不多是时候该收割城中那数万颗脑袋的时候了,一拎马缰,郭虎禅带着手下精锐亲兵径自折回了大营,等会攻城,久不上战阵的他要第一个登上熊津城的城头。

帝**的大营里,随着苏文焕,薛猛,王海宾三人带回来的攻城命令,整座大营都沸腾了起来,其中尤其是那些关中新军的士兵,他们自到朝鲜行省以后,除了每日操练还是每日操练,虽说也轮换着打了几仗剪除熊津一地附近唐军据点的仗,可是那些仗带着他们的老兵往往先自三下五除二把那些唐军全都包圆了,真正能轮到他们战场搏杀的机会不多。

此时大战将起,这些早就憋足了劲的关中新兵全都是红了眼睛,中低级军官全都是向各自将领请命,请为先锋。

郭虎禅回到帅营大帐时,全营兵马已自整装待发,只不过一帮将领在那里互相怒目而瞪,为了谁打头阵,哪家做先锋动了火气。

“新军自来之后,尚无立功机会。”五万关中新军里,风头最劲的自然莫过于郭子仪,郭虎禅给了他机会,他自己也没有让郭虎禅失望,带兵清剿唐军在熊津一地的据点时,表现得极为出色。

“行了,你们三个就不要争了,总要让新军的士兵上战场见见血。”郭虎禅看向了苏文焕他们三个,没上过阵,没杀过人,怎么算得上是真正的战士,关中那五万新军多半出身军人世家,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唯一欠缺的就是战场上的搏杀,如今熊津城就是最好的磨刀石。

“老兵压阵,你们三个要是想上战场,自己找人帮你们带兵。”郭虎禅一句话就让苏文焕他们三个全都是闭了嘴。

得了郭虎禅将令的郭子仪自然是喜出望外,他们关中新军来朝鲜行省可不是为了当看客,那些老兵哪个不是人头功在手,要是到时候大军得胜班朝,兄弟们回家之后,手上连颗人头功都没有,岂不是给父老笑话。

低沉的鼓点声响了起来,在仲夏的微风里传遍了旷野,而这时熊津城头的瀛洲士兵已自神情紧张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还从没有听到过帝**队的大营里响起如此悠长的鼓点声。

李保匆匆从城中王府到了城墙,而这时他的视线里,是无数的帝国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大营里缓缓而出,在城墙前的一箭之地列成了庞大的军阵,两翼是无数铁骑护卫攻城的步军。

鼓点声里,帝**的巨大军阵裂变开来,从左右两侧开始合围整座熊津城,而郭虎禅麾下那些马上能骑战,下马能步战的精锐老兵则是控马不紧不慢地跟随着这些关中新军行进中的队列,保护他们脆弱的侧翼,以免被城中可能突然杀出来的骑兵袭击。

李保望着那有条不紊地运转的巨大军阵,也不禁眉头大皱,这个郭虎禅还真是无懈可击,到了这个时候,居然用兵依然不骄不躁,沉稳得可怕。

要不是自己还藏了一手底牌,只怕这仗不用打,直接认输好了。李保心中暗道,熊津城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能保住,他只不过是要拖延时间,同时要是能给郭虎禅造成更大的损失就更好不过。

不到半个时辰,五万关中新军彻底合围了熊津城,四个城门方向全都列阵待命,而这时大营里的鼓点声也自停了下来。

熊津城的城头上,看起来全都是面黄肌瘦的瀛洲士兵慌乱的样子,不过披挂普通将领甲胄的李保脸上却并无多少忧愁之意。

城东正面的军阵里,郭虎禅已是披挂上了重甲,身边两名亲兵正自帮他束甲,“中军擂鼓,攻城。”随着郭虎禅的命令,军中的巨大金鼓被敲响了。

如同惊雷怒涛般的震天鼓声瞬间将天地都淹没了,催人热血奔涌的鼓声里,那些关中新军的士兵们只觉得胸膛里的心仿佛随着鼓声如同火焰般跳跃。

“放箭。”随着代表攻城命令的巨大金鼓声,围住熊津城的关中新军们结成的军阵里,弓弩手放开了弓弦和悬刀,如铺天盖地一般的箭雨朝城头落去,而这时已经组装完的弩炮和重型投石机也开始发出了咆哮声。

“立盾,立盾。”熊津城头是一片嘈杂的呼喊声,瀛洲士兵们竖起了木盾,用来遮挡那些从天而落的弓箭和石块。

当李保看到城外军阵里突然出现的数百架弩炮和重型投石机时,脸色也不禁大变,熊津城是帝**队当初修建的要塞城市,易守难攻,虽然几年前城破时曾一度被破坏,但是到了他手上经过修缮和加固后,仍称得上是一座坚城。

他原先有把握在熊津城给郭虎禅造成更多的损失,也是因为于此,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郭虎禅围城不攻的日子里,居然让人制造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那么多的弩炮和重型投石机一起打将过来,这重新修整的城墙也经受不住。

“传令四阵,把所有的石弹和石块全部打完,才准许先登攻城。”郭虎禅的命令被传令兵送到了其他三处军阵。

这道命令被彻底地贯彻执行,西城前,把手下全都交给副将带领帮攻城的新军压阵的苏文焕此时正亲自**着一架弩炮,这种据说是源自海西罗马帝国的攻城器械在太祖皇帝时被将做府的工匠改良之后,威力变得更加巨大,当然里面那些用来制作这种威力超过原始罗马奥特加弩炮三倍的大杀器所使用的金属部件也只有帝国才能制造。

此前只是顾着操练新兵的苏文焕倒是没想到大营里那些辎重兵窝在后营里不声不响地就造了那么多大家伙。

亲自将一发最大号的石弹摆放好后,苏文焕开始用加装在弩炮上的望山进行瞄准,比起重型投石机,弩炮的精准度更高,同时发射的也是经过打磨的石弹,不像重型投石机那样方便。

随着震动的扭力弹簧,苏文焕发射的石弹精准地命中了城墙上的一座塔楼,巨大的动能瞬间将那座塔楼被击中的石木墙基给砸得粉碎,接着崩塌倒下,砸到了一片的瀛洲士兵。

苏文焕身边,本来几个**弩炮的士兵都看直了眼,弩炮可不是投石机那傻大笨粗的玩意,像苏文焕这样一发就干掉一座塔楼的,都称得上是神乎其技了。

“我当年在长安城外玩炮的时候,你们还在尿泥巴呢。”苏文焕很是得意地朝身边一圈目瞪口呆的士兵大笑道,不过他倒是有些遗憾薛猛在北城那里,不然的话他倒是可以好好地炫耀一番。

“你们来吧。”苏文焕见好就收,刚才那一炮他纯是蒙的,再让他来一发,恐怕就丢人了。

在无数的石块和石弹的轰击下,熊津城的城墙发出了似呻吟一般的声音,尤其是郭虎禅所直面的东城,随着连续三发石弹击打在同一处地方,轰地一声,一整段城墙都垮了下来,上面的瀛洲士兵瞬息间就被掩埋在土石中。

李保已经撤下了城墙,那个郭虎禅就是个疯子,哪有像他这样攻城的时候不停地倾泻着石弹和石块,想要一次Xing把弩炮,投石机这些攻城器械打废的战法。

看着不断越过城墙,掉落在内城的石块,李保只觉得心里发凉,他原本安排在城墙下的伏兵这时候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石头雨砸得是死伤惨重。

当军阵里的帝国士兵们打完所有的石弹和石块后,熊津城的城墙上已经是狼藉一片,看不到多少唐军士兵,而这时随着军官们的吼声,关中新军的士兵们架着攻城梯,呐喊着朝已经在石弹和石块的洗礼下变得千疮百孔的城墙冲击而去。

而这时候军阵后方,辎重营的士兵们推着做好的云梯和冲车从前方士兵让开的道路朝前方而去,东城口郭子仪亲自带着士兵架着攻城梯,朝着熊津城头杀去。

“弓箭手,弓箭手。”残破的熊津城城墙上,从箭雨和飞石如蝗中解脱的瀛洲将领们高声吼叫着,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所以也都是存着顽抗到底的念头。

随着军官们的高吼声,还没有死的瀛洲士兵们站了起来,而从城墙下源源不断而来的瀛洲士兵也登上了城墙,作为守城方,他们的兵力算得上雄厚。

李保这时已经退到了内城指挥,虽然亲临城墙,可以提升士气,但是他不想被那些帝国的弩炮手当成靶子来上几发,尽管这场攻城战里他已经失了先机,可是就是用人命堆,他也要把郭虎禅的这次攻势化解掉。

城墙上,已经攀爬上的关中子弟完全忘了平时学到的东西,他们浑身上下的血液滚烫得好像在沸腾,心底里那股源自血脉的强悍让他们挥刀杀向那些矮小但是面目狰狞的瀛洲士兵。

没有军阵,没有配合,那些关中子弟只是靠着个人勇武进行厮杀,但是却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那些瀛洲士兵,一时间竟然是杀退了那些城墙上的瀛洲士兵,直到增援的瀛洲士兵源源不断地上来,方才被逼得倒退回去。

“结阵,给我结阵。”那些有些经验的帝**官们最先回过了神,看着前面倒在瀛洲士兵枪阵下的士兵,大声咆哮着。

城墙上的短兵相接从一开始就变得惨烈无比,瀛洲士兵们如同绝望的野兽一样前仆后继地涌上城墙,而这时候先登上城的关中子弟则是寸步不让地厮杀,好为身后的兄弟袍泽争取时间。

郭子仪抹去了脸上的鲜血,他手中的陌刀在连续斩杀了十数人之后,精钢打造的刃口也出现了崩口,在他身边郭怀恩更是浑身浴血,手中的陌刀在连续劈杀了三名身穿铁甲的瀛洲将领后破损不堪。

“这些矮子当真是不怕死。”看着仍旧嘶吼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瀛洲士兵,郭怀恩忍不住骂道,这些倭人就像是割不完的野草一样,死了一茬又一茬,可仍旧是悍不畏死地冲过来送死。

“有些不对劲。”趁着身边的亲兵聚拢过来,挡住又一波涌上的瀛洲士兵,郭子仪回了几口气后皱着眉头道,熊津城内应该早就缺粮,可那些瀛洲士兵看上去却毫无饥饿之色,当真是奇怪至极。

随着一声巨响,郭子仪他们身后,一架云梯的铁钩搭住了城墙,随着跃下的士兵,郭子仪和郭怀恩这时候都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因为他们看到了郭虎禅。

随着云梯一起从攻城梯上攀爬上来的帝国士兵足有两百多名,个个都是郭虎禅身边的亲军精锐,甫登城墙,他们便几乎是立刻结成了军阵,抵挡住了瀛洲士兵那如潮的攻势。

久违战场的郭虎禅踏上城墙的那一刻,大夏龙雀一刀就将一个突破前方亲兵冲到自己面前的瀛洲武士给斜劈成了两半,当胸而断。

郭子仪和郭怀恩都曾经和郭虎禅比试过武艺,当时整个新军的将领都输给了这位副都护大人,不过那只是切磋比武,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副都护大人在战场上的英姿,只是在那些老兵口中听说过这位副都护大人在战场上就如同所向披靡的战神,没有人能挡住这位大人一刀之威。

现在他们彻底信服了,郭虎禅那一刀断人的神勇让他们从心底里敬畏,就在两人带兵靠向郭虎禅时,郭虎禅已经连续斩杀五人,每一人都是一刀两段,没有一人能走过一合。

“大人。”当郭子仪和郭怀恩到了郭虎禅身边时,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阵线稳了下来,后面是不断登上城墙的帝国士兵。

“打我的旗号。”郭虎禅此次攻城,一来是他也和苏文焕他们一样,想要上战场过过瘾,二来他是要在这些关中新军士兵心目中树立自己的战场之威,他不仅要做帝**队的军神,也要当帝国士兵们的战神。

城墙上,郭虎禅亲兵携带的战旗被树了起来,一面绣着虎头,一面绣着‘郭’字的黑底金字大旗出现在了城墙上每个帝国士兵的视线中。

郭虎禅先登上城,亲临战阵的消息很快传遍战场,帝的士气顿时达到顶点,此前城墙上面对瀛洲士兵悍不畏死的反扑而变得危急的地方,那些关中子弟都是如同鬼神附体一般抵挡了下来。

而这时郭虎禅已自带着全部上城的五百亲军,开始横扫城墙上的瀛洲士兵,有郭子仪和郭怀恩还有身边带着的来洛三人为锋,他们所过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没有任何一支瀛洲军队能够抵挡住他带来的杀戮。

从一名死掉的瀛洲士兵身上解下携带的腰袋,一名老兵麻利地翻出里面的东西后,到了郭虎禅面前道,“大人,好像是Rou干,不过看不出什么Rou。”

这时候东城城墙上的瀛洲士兵已经陷入崩溃的境地,随着郭虎禅带兵横扫,瀛洲士兵根本难以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反倒是被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头的帝国士兵给逐渐逼下城墙。

看着身边亲兵送上的那些Rou干,郭虎禅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而这时郭子仪和郭怀恩他们也回来了,手中亦是拿着从那些瀛洲士兵身上搜出来的Rou干。

明明应该早就缺粮的瀛洲士兵居然每个人身上携带Rou干,实在是显得有些诡异,“什么Rou干,尝一下不就知道了。”郭怀恩听到那老兵的话,却是口中说道,然后就要去吃那些搜出来的Rou干。

“不要吃,那是人Rou。”郭虎禅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郭怀恩的手停在了半空,脸色变得有些发白,接着便扔掉了手里的Rou干。

“果真是禽兽之兵。”郭虎禅冷声道,他终究了李保,恐怕熊津城里的新罗人早就被赶尽杀绝,制成了Rou干充作军粮,之前李保在城墙上安排的那些饥饿士兵不过是在麻痹他而已,要不是他此前制作了大批攻城器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恐怕现在已经因为错误估计瀛洲士兵的战力而陷入苦战了。

“传我命令,此战不留活口,杀光每一个敌人。”郭虎禅看向了郭子仪和身边的人,声音冰冷。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这是老天要亡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这是老天要亡你

“呸。”吐掉口里的血沫,一名帝国士兵推开了被自己的横刀贯穿身体后扑到自己身上的瀛洲士兵尸体。

短短三天时间的战斗,让他从一个不折不扣的新兵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老兵,而在两年前他还在长安附近县里的农田里耕种,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小伙。

直到枢密院忽然开始征募关子弟从军,总是沉默寡言的父亲忽然从屋里翻出了一套看上去有些破兮兮的盔甲和一把有些年头,刀身上布满麻印的刀扔给他,让他去衙门那里应募从军。

他还记得那一天,衙门口很多都是和他一样年纪的同龄人,也有不少一样跟他穿着同样的破旧盔甲,别着的横刀刀鞘上漆都掉得差不多。

那时候他才从别人口里知道,自家老头原来是当年太宗皇帝时的老兵,尤其是他那把刀身上满是麻印子的横刀,几个县里的世家子弟看了之后,都说这是把饮血的宝刀,好好打磨一下,就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应募之后,他回家问了自家老头,才清楚当年河战场上时,自家老头杀的大食蛮子足有二十多,只是后来瘸了条腿,不得不卸甲归田,先太子爷死了后,自家老头就再也没提过过去在军的事情。

到了长安城边上的新军大营后,他被分到的营地里,大半都跟他一样原先都是在乡下种田的农家子弟,谁也不知道自己家里老头是当年的老兵。

同样的出身让他和其他人很快成了同伴,大家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互相比较自家老头当年的风光事迹,他至今还记得何大眼那厮说他家老头当年在河战场宰得大食蛮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当时大家没少笑话何大眼,说他吹牛皮连眼都不带眨一下。

可是直到三天前,在西城的城墙上,当他看到何大眼挥刀杀人好像杀鸡一样,一连砍杀了二十多个瀛洲士兵后,他终于信了何大眼说的话,他家老头当年在河战场上肯定很威猛。

不过现在他却再也不能跟何大眼吹牛聊天,因为何大眼已经死了,这个眼总是瞪得跟牛一样的大块头为了救他,被两个从死人堆里突然爬起来的瀛洲士兵用枪捅了个对穿。

“真他娘不甘心,老子还以为能当个百夫长。”这是何大眼死前跟他说的话,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决定要替何大眼当上百夫长,他要是能活着回家娶妻生子,就让儿子跟何大眼的姓。

“全都给我把脑袋割了。”已经结束的战场上,一名军官大喊着,然后他身边的帝国士兵们开始拿着长枪,就好像平时里练习刺杀一样,把地上瀛洲士兵的尸体都给扎了一遍后,才开始动手割脑袋。

“徐老刀,大眼死了,谁都不好过…”军官喊住了身边不远处那名士兵,自从攻城以来,他们身边都有兄弟袍泽死去,然后大家都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远处,骑在透骨龙背上的郭虎禅看着远处割取人头,打扫战场的帝国士兵,熊津城内的巷战已经持续三日,大半个城市都已化作废墟,不过他依然没有看到战事结束的迹象,瀛洲士兵的抵抗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顽强。

郭虎禅身边的亲兵并没有打出那面虎头大旗,因为那面大旗如今就Cha在熊津城的城头和帝**旗在一起。

李林甫跟在郭虎禅身后,事实上大营里的将领,现在也只有他能跟在郭虎禅身边,其他人要么在指挥城里的战斗,要么就是在城外堵住了城唐军撤退的道路。

“大人,此战我军伤亡恐怕过五千。”李林甫身旁,一名参军朝他耳语了几句之后,留下送来的公后,便飞快地离开了,而李林甫在看过之后,方才上前压低了声音朝郭虎禅说道。

“五千人吗?”郭虎禅的声音有些唏嘘,对于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而已,而是五千名活生生的汉家儿郎。

“马革裹尸,他们死得其所,不是吗?”似乎是在开解自己一般,郭虎禅朝身旁的李林甫说道。

“为国尽忠,战死沙场,是帝**人的光荣。”李林甫愣了愣后答道,他的话倒是让身边郭虎禅的亲兵们露出了几分赞同之色。

虽然李林甫并没有上过战场,可这并不妨碍他去理解那些帝国士兵们的想法,甚至于他自己有时候也觉得比起老死在病榻上,不如死于阵上。

郭虎禅自嘲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每一个帝国士兵都能儿孙满堂,老死于病榻,不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只要有战争,士兵就会战死,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过是个美好的想法罢了。

所以郭虎禅不会去说李林甫不懂得战场的残酷这样的话语,因为那只是一种伪善,既然已经身为军人,就已经有了战死的觉悟,任何的伤感只是对于那些战死士兵的不敬。

“还没有找到李保吗?”郭虎禅回头朝李林甫问道,熊津城里那些瀛洲士兵抵抗如此激烈,全是李保所为,他已经打消了放过李保的念头,就是掘地三尺,他也要把李保给揪出来,不会放他回瀛洲去。

“城外并无消息,想来应该还在城。”李林甫答道,他当然知道郭虎禅欲杀李保之心有多么强烈,便是他也很想杀了这个几无人Xing可言的逆贼。

熊津城内,原本近十万的人口被瀛洲士兵大肆杀戮,死后还被制成Rou干充作军粮,其暴行足以让人指,他作为郭虎禅身边随行的参谋将领,下面军官送上的报告很多都是他先过目,在这三天的战斗里,不时有帝国士兵现瀛洲士兵死守的据点里被杀死煮食的女子,而那些女子生前都遭受过**。

面对这样一支禽兽军队,哪怕对方抵抗顽强,甚至于给帝**队带来了更大的伤亡,但是没有任何一名帝国士兵和军官愿意接受这些瀛洲士兵的投降。

“找到他,我要活口。”郭虎禅朝李林甫沉声道,对于李保,他要把他带回长安,明正典刑,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才会让他死去。

“是,大人。”李林甫点头应道,李保抓活口的话,对于瀛洲那里也是能大为打击唐军的士气,毕竟这总比李保战死要好。



夜色已暮,李秀行和杜老大带着手下的缇骑司好手以及郭虎禅手下的士兵踏进了原熊津都督府,这里被唐军占领之后,就改为了李保的王府,三日前熊津城被攻破之后,这处王府成了帝国士兵们的要目标。

据说当时李保曾经在王府现身死战,最后不知去向,李秀行踩着仍有余烬未熄的瓦砾堆,想到最后命人一把火把这里烧了的苏焕,心仍不免有些火气。

“那个苏蛮子,做事从来没脑子。”看着一片废墟的原熊津都督府,李秀行不由骂了起来,就算李保老Jian巨滑,可那日攻城,半日间帝**队就攻下城门,肯定出乎李保的意料之外,这王府里必定有他来不及销毁的东西,哪怕就是些蛛丝马迹也是好的,只要能跟长安的某些人扯上关系就成,可现在这鬼样子,就是有什么,也都全变成灰了。

“苏将军也是不得已的吧?”李秀行身边,杜老大听到李秀行的骂声,忍不住道,当日战况激烈,苏焕最后下令火烧王府,也只是不愿意手下士兵继续伤亡罢了。

“有什么不得已,他不能直接调弩炮过来,用得着一把火全给烧了。”李秀行朝杜老大看去,口仍是不饶苏焕,在他看来打仗勇猛的苏焕也就是个满脑子肌Rou的蠢货,那些唐军依托王府顽抗,直接调弩炮过来不就成了,好歹他们还能从废墟里找到些东西。

杜老大没有再说话,李秀行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那时候战场上谁想得到那么多东西,更何况调弩炮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不过杜老大也就是心里想想,不会跟李秀行说出来,要论吵嘴他可不是李秀行的对手。

“给我继续挖,我就不信这里会没有秘道什么的。”李秀行看向了在废墟堆里挖掘的手下,大声喊道,然后亲自抄了把铲子,寻了处地方挖起来,杜老大自然也是连忙跟了上去,算起来李秀行是他上司,李秀行都上了,他哪能落下。

夜半时分,月过天,李秀行喘着气,看着一片狼藉,但是一无所获的现场废墟,狠狠地把铲子扔在地上,而边上杜老大仍是抄着铲子继续在挖。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哗地一声巨响,似乎是砖石倾泻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了大喊声,“挖出来了,挖出来了。”

李秀行精神大振,而这时杜老大也扔了铲子,看向了他,两人随即便飞快地赶到了那处被挖开的秘道口。

落下的砖石把黑漆漆的圆拱形洞口埋了一半,不过这时候李秀行可是干劲高得很,直接从边上一名手下拿过铲子就使劲地掘了起来。

不过片刻,堵住洞口的砖石就被清理了大半,接过手下递来的火把,李秀行第一个带头进了黑漆漆的秘道,紧接着便是杜老大和其他人。

秘道很长,火把昏黄的光照不了多远,显得幽深无比,走了足有百丈远时,李秀行和杜老大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前方黑漆漆的秘道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不知道到底有多长。

“李保这个老乌龟,看起来他早就想着跑路了,这条秘道也不知道挖了长,只怕是通往城外的。”李秀行骂了起来,他还是低估了李保这个老贼的狡猾,这个怕死的老乌龟居然挖了那么长一条秘道。

“苏蛮子这个混蛋,要是老乌龟跑了,非找他算账不可。”低骂声里,李秀行继续朝前去了,而这时候杜老大也觉得苏焕确实混蛋得很,他那一把火是烧痛快了,可是却也让李保这个老乌龟多了三天逃跑的时间。

一路前行,李秀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长时间,只不过唯一让他觉得好过些的,这条该死的秘道好像终于快到尽头了,这时秘道两旁已经没了先前的砖石墙壁,而是改成了木板支撑,甚至能看到一些浮土。

“等一下。”杜老大忽然拦住了想要继续向前的李秀行,而这时候随着他的举动,其他人也全都停了下来。

“前面有动静。”看着朝自己投来疑惑目光的李秀行,杜老大做了小声说话的手势后,方才压低了声音道。

李秀行一愣,然后静下心来,看向了前方仍是漆黑一片的秘道,果然前方似乎有些细小的异响声。

“都小心些。”李秀行沉声低喝间,拔出了自己的横刀,然后让手下两个缇骑司的好手提了手弩走在了前面。

不过几十丈的道路,李秀行他们走得很是缓慢,当他们走到还剩下最后不到十丈时,前方黑暗里忽然响起了破空的劲响声。

李秀行直接贴在了地上,躲开了那强弩射出的箭矢,随后他身边缇骑司的好手们就射空了手弩里的箭矢,听到前方传来的闷哼声,李秀行仍不敢大意,示意手下继续放箭。

杜老大熄了手里的火把,猫着腰朝前窜了出去,不过几下功夫,李秀行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这独眼龙果然厉害得很。”低语声里,李秀行挥手阻止了身边放箭的手下,他可不想误伤了杜老大。

李秀行这边一下子没了声响,一个个只是屏住呼吸,听着前面的动静,不多时前方的秘道里忽地亮起了火光,接着便是刀剑叮叮当当地作响声。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李秀行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肯定是杜老大得手了,他抄着刀几步就甩开了身后的手下,而这时其他人才醒悟过来连忙跟了上。

李秀行赶到时,战斗已经到了尾声,身后手下们举着的火把昏黄的光晕里,杜老大脚边倒着几具尸体,还剩下两个仍在抵抗。

李秀行的横刀狭而窄,但是却锋利异常,他挥刀一击,就废掉了杜老大左手边那个唐军士兵,而杜老大也是趁机解决了剩下那个。

这时火光已经照亮了这处秘道的尽头,而李秀行也看清楚了那几个死掉唐军士兵的伤口,除了最后顽抗的那两个,其他几个恐怕都是被杜老大偷袭得手,用匕割喉或是刺要害。

“看起来咱们抓到大鱼了。”当李秀行的目光移到秘道尽头处那方巨大的石块下面压着的人时,朝身旁的杜老大笑了起来,因为那个被压住一条腿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保。

李保看着火把的逆光里,显得有些面熟的人,因为长期处在黑暗的眼睛不由眯得很紧,当日王府被苏焕纵火焚烧,他带着身边的十几名心腹护卫进了秘道,打算潜往城外脱身,可是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秘道上方居然突然掉下了巨石,要不是身边护卫舍身救他,恐怕他现在已经死了。

“看起来是那天攻城时,投石机出的石块。”杜老大看着被压在巨石下面的李保,忽地朝李秀行说道,“他倒是不走运。”

“这叫老天有眼。”李秀行笑了起来,辎重营那帮家伙,造的重型投石机果然不错,看看这块石头,都赶上小半座屋子了。

“他就是李保,这回咱们可是立下大功了。”李秀行看向了身后的手下和郭虎禅派来帮忙的帝国士兵,大声说道。

秘道里,所有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欢呼起来,抓到李保那可是大功一件,更何况如今李保还没死,活口的功劳就更大了。

“他就是李保。”杜老大蹲下身,看着虚弱无比的花白老头,朝李秀行问道。

“就是他。”李秀行让几个手下带着队人回去报信后,方才朝杜老大说道,然后举着火把,照亮了李保的脸,然后掐住了想要咬舌自尽,但是却没力气咬断舌头的李保下颌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让我想想,大人可是说要把你带回长安,明正典刑来着。”

“你说五马分尸好,还是千刀万剐好?”李秀行想到让自己毁了一张脸的李保,冷笑着说道,当初他可是差点就死在李保手下的手里。

天快亮时,郭虎禅带人到了李秀行他们所在的秘道上方,派人掘开了秘道。

看着被压在石头底下,好似一条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一样的李保,郭虎禅回头朝身边的亲兵道,“去准备些鸡汤米粥,别让他死了。”

“大人。”李秀行和杜老大看到亲自过来的郭虎禅,带着在秘道里守了一夜的手下们行礼道。

“这次你们立下大功,本都护一定会为你们向朝廷请功。”郭虎禅的话让那些缇骑司的好手们都是露出了喜色。

“郭虎禅,我不服,我不服。”一夜无话的李保这时听到那些缇骑司的人朝面前那出现的青年高呼谢恩时,却是忽地挣扎起来。

“你不服什么,老狗。”郭虎禅一脚踏在了李保胸膛,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老贼,声音冰冷,“天恢恢,疏而不漏,这是老天要亡你。”

第一百五十五章 皇者归来,谁人可挡(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皇者归来,谁人可挡

熊津城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当李保被生擒之后,郭虎禅撤出了城中的军队,纵火焚城,反正城中的罗人早就被那些瀛洲士兵屠杀殆尽,而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逗留在朝鲜行省

来自长安的使者给郭虎禅带来了让他吃惊的消息,他没有想到长安城里居然会生如此剧烈的变化,长乐宫带着枢密院和近半的朝中官员移驾洛阳,而他的身份也正式明诏公于天下

大帐里,苏文焕,李林甫,王昌龄,王海宾,薛猛,李秀行,杜老大等人都是到齐,而郭子仪等一批军和老兵的将领也全都在场

当那名使者将贺氏和功臣集团逼迫郭元佐所下达的承认郭虎禅身份的明诏亮出来之后,帐中那些并不知道内情的将领一个个都是呆住了,谁能想得道郭虎禅竟然会是先太子之后

将领中,在之前曾得到苏文焕,王海宾和薛猛三人示意的几人,这时候看到身边一圈惊愕莫名的同僚,却是当即踏出大步,朝郭虎禅拜道,“参见殿下”

随着几人的动静,帐中个个将领都回过了神来,连忙大声道,“参见殿下”虽然都是一群武人,可是能当到将军的又岂会是什么蠢笨之人

“郭元佐窃据皇位,如今殿下在此,我等身为帝**人,自当拱卫殿下,复我大汉正统”看到帐中将领俱是聪明人,李林甫这时却是趁势大声说道,一脸的慷慨激昂,同时朝苏文焕,薛猛几人打起了眼色

如今帝国内部不知道局势如何,但是唯有一点可以明了,那就是他们和郭元佐之间,再无缓冲余地,只有大军班朝,挟雷霆之势一鼓作气而定天下,而摆在眼前最重者莫过于这北境的二十万大军

“说得好,自修文年以来,我大汉屡为四夷所轻,皆是郭廷美,郭元佐父子无能所致,先太子神武布于四方,河中列国慑服,方今殿下在此,神武不下先太子,诸君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如今正是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候”薛猛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帐中的将领,几乎是怒声咆哮着说道

“不错,殿下方是我大汉天命霸主,也唯有殿下才能带领我们恢复大汉的光荣”苏文焕亦是大声喝道

“我等愿誓死效忠殿下”王海宾是直接,在帐中振臂高呼起来

随着王海宾的吼声,郭虎禅身边提拔的亲信将领,如来洛等人,还有他到北庭都护府后的那些老兵将领,此时都是个个高声应喝,很快郭子仪他们这些军将领也同样是大声附和

转瞬间,高呼万岁的吼声席卷帐中,郭虎禅这时候没有再虚伪矫饰,他始终都是为了成为皇帝,因为他觉得这就是他生于此世的使命或者说是责任

“我父景武太子,河中布帝国武威于四方,奈何遭人暗害,蒙尘于斯,至有郭廷美父子窃据皇位,我大汉霸权从此不复…”郭虎禅看着帐中诸将,亦是声音抑扬顿挫地高声而道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威灵在上,必佑我等”随着郭虎禅最后一句,帐中将领亦是高声咆哮起来,“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威灵在上,必佑我等”

大营里,很快随着从帅帐里归营的将领们,响起了万岁的欢呼声,对于普通的帝国士兵来说,郭虎禅就是军神,就是战神,他们愿意为郭虎禅效死命,何况现在郭虎禅竟然是先太子之后,那是代表了天命所归

大批大批的中低级军官,是狂热,他们终于看到了自己一生所渴盼的功业,只要副都护大人成为皇帝,那么他们就将比自己的父辈成就伟大的武勋

大营里一处幽静的帐子里,李保听着外面响起的士兵欢呼声,原本麻木的脸上露出了惊骇的神情,他没想到郭虎禅竟然真地是当年太子的后人,如此的话他输得一败涂地,也不冤枉

看起来大汉的天要变了,躺在榻上,李保呆呆地看着白色的帐篷顶,二十多年的隐忍筹谋,到最后终究成空,而那个男人虽然死去,可他还有个比他强的儿子,难道冥冥中真地是有老天在眷顾着郭汉,若是连那个男人也算在内,一连三代都是雄霸之主,而如今这个郭虎禅是雄才大略不下于其父其祖,有着远其上的心Xing

“我不服,我不服”李保抓紧了盖在身上的毯子,喉咙里出了虚弱的吼声,双目圆睁,布满血丝



蓟县,北庭都护府内,早已是一片欢腾,在郭廷烈的霹雳手段下,所有鼠两端的人全都被清洗掉了,而大批当年东宫党旧部的老将都是重回军中,整个辽东掌握之中

郭廷明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原先他一直以为是郭廷烈这个兄弟有不臣之心,想要掀翻那个无能的侄子当皇帝,但是却没想到原来那个郭虎禅才是真正的正主儿

随着郭虎禅的身份明诏告于天下,原本郭廷明心中的所有疑惑全都解开了,当初母后突然召见他们四兄弟,让他们在朝堂上近一步架空那个无能的侄子,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郭虎禅这个大哥的儿子

“你瞒得可真牢”都护府的明堂里,郭廷明看着郭廷烈,不禁叹道,“你要是早说,我哪还会搞那么多没用的事情?”自到了蓟县之后,郭廷明也是有自己的算计,使尽浑身解数拉拢一批北庭都护府里的军官,不过现在却都成了无用功

郭虎禅这个大侄儿如今真正称得上是天命所归,海内所望,他做的那些事情只是为这个大侄儿做嫁衣罢了

“对不起,皇兄,我答应过母后”郭廷烈朝面前显得有些黯淡的兄长说道,他清楚自己那三个兄长就算对皇位生出野心,但也只是出于对于郭廷美,郭元佐父子窃据皇位的不满罢了

“行了,行了,你皇兄我是那么气的人吗,不过等咱那侄儿来了,我非得好好瞧瞧他”郭廷明抬起了,朝面前的郭廷烈甩手道,他这些年来勾心斗角也累得慌,既然大哥还有个儿子,他还操那些闲心做什么,以后他还当他的王爷

“皇兄必然不会失望”说到郭虎禅,郭廷烈满脸的欣慰,他相信等眼前这位皇兄看到和大哥酷肖的侄儿,绝不会再有其他心思

这时整个帝国从南到北,都已陷入了混乱中,郭虎禅的身份对于现在的皇帝和朝廷来说,代表了推翻他们的正统,地方上官员们被分化了,文皇帝的时代虽然抬高了文官的地位,为他获得了不少官吏的支持,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热衷于粉饰太平的修文治世

可是这场席卷整个帝国的政治风暴里,官僚系统并没有真正的决定权,在修文年间被打压了近二十年的帝**队出了最强的声音,而当年随着先太子之死,而销声匿迹,被朝廷所遗忘的东宫旧党,军中旧部在功臣集团的联络下,形成了巨大的力量

地方上的折冲府,都督府,帝**队已经全员倒戈,即便有意见相左者,也旋即被滚滚的时代车轮碾压得粉碎,帝**队需要的是强悍的皇帝,能够让整个帝国成为战争机器的霸主

在洛阳,枢密院控制的河东,中原等地的都督府的帝**队在第一时间汇聚到了洛阳城下,喊出了恢复正统,捍卫皇权的口号

枢密院的枢密使,参军,还有一批老将则是带着卫队,一路手持枢密院的军令北上,赶在长安城派出的使者之前,接管了各地的都督府,折冲府,同时打出了和洛阳的帝**队同样的口号

当郭虎禅在朝鲜行省准备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前往洛阳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沿途帝国各郡县的帝**队甚至于已经在整装列队,等待着加入他的军队,让无能的窃据皇位者从未央宫滚蛋

玉门关,丝绸之路的通道被彻底切断了,所有来自河中,波斯,大食,海西的商人全部被强行滞留在玉门关内,帝**队奉枢密院之命,从即刻开始封关锁道,许进不许出,任何敢于违抗者,杀无赦

安西都护府,碎叶军镇,碎叶都督裴旻手扶长剑,骑在火红的炭色战马上,身后是一万整装待的精锐安西老兵,李梦枕就在他身边,同样一身戎装,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他一路日夜兼程,离开长安后先抵达凉州,见过凉州宗室和凉州都督郭震之后,便带着郭震调给他的两百名骑兵星夜赶往安西都护府,面见裴旻这位有着剑圣之称的碎叶都督

李梦枕带给裴旻的是一整套的盖了枢密院印信的调兵文书,可以让裴旻调动整个碎叶军镇的兵马一龟兹有变,裴旻亦可以直接褫夺大都护王孝杰的兵权,带领安西四镇的精锐向长安进军

“放心,王孝杰虽老,可胆气犹在,当年若无薛太尉保他,他也难逃清洗”裴旻对于王孝杰这个老上司还是很佩服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和这个老上司兵戎相见,这些话他既是说给李梦枕听的,同时也给自己听的

“出”随着裴旻的大吼声,碎叶军镇的一万精锐安西老兵踏上了前往都护府治所的龟兹,他们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可是裴旻这个都督却是值得他们去效命的人,何况都督手里有枢密院的调兵文书,而且一应俱全,也自是没有任何人怀疑

经过这两年的恢复,碎叶军镇的兵马已经恢复到了四万数目,不过大半都是军,而且黑衣大食在河中动作越来越大,同时青海头的吐蕃人也一直蠢蠢欲动,裴旻仍旧是留下了大半兵马驻守,只是亲自带领一万精锐前往龟兹

作为郭虎禅的亲舅,裴旻和河东裴氏可以坚定的站在郭虎禅一边,不过裴旻却是直到郭虎禅领兵前往朝鲜行省,连战大捷,威震天下之后方才知道郭虎禅的真正身份,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

就在裴旻带领碎叶军镇的帝国精锐向龟兹而去时,安西都护府的治所,龟兹郡内也已经乱套了,只因这时候长安城大乱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同时李业嗣派来的缇骑司探子也已经在于阗,疏勒二镇为郭虎禅大造声势

当年凉州城内,郭虎禅结识哥舒翰后,玉门关内他让贾廷等人打理的生意每年所赚的大笔金钱里,每年都会有一笔数目不的金钱会送往安西用来抚恤那些历年伤残的老兵或是赈济祖上曾有从军的安西汉儿,哥舒翰是每每把郭虎禅托人送给自己的金钱用来赠与缺钱的同僚和下属,而且俱是以郭虎禅名义送出,在安西四镇,郭虎禅的名声可以说得上是如日中天

安西都护府内,王孝杰背负双手,看着明堂里一帮军中将领,脸上不动声色,可是心里面却已清楚,军心已动,他阻止不了手下

对于长安城的局势,王孝杰不想去关心,他是边将,职责就是镇守边疆,不让黑衣大食染指西域,说实话他并不希望现在的帝国出现任何动荡,高原上的吐蕃蛮子已经开始信起了大食教,黑衣大食是在不遗余力地蚕食河中各国,几年前重开的大宛都督府虽然在石国扎下了钉子,可是主力只有区区的六千突厥骑兵,那个高舍鸡也不是什么大将之才,能够勉强管住那些突厥人已经不错了

这个时候,一旦帝国出现内乱,黑衣大食只怕就会立刻挥军东进,拿下河中,要是黑衣大食野心大一些,是可以策动吐蕃人的军队从高原进攻,到时候整个安西就会处于危险的境地中

王孝杰脸上露出了几分苦笑,这几年安西都护府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元气,难道就要这样白白浪费在内耗上

“当年太子爷在的时候,大食蛮子算个鸟…”

“大都护,请做决断”明堂里,几个脾气暴躁的老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受了那么多年的鸟气,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哪里愿意放过

看着堂下一班白头老将,王孝杰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安西都护府当年被文皇帝打压得最厉害,河中大军,太子旧部泰半退出军中,剩下的也全都到了安西都护府守边,十几年只见削减武备,裁汰士兵,不见军

几次边境战争,都是这些白头老将带着一帮子老兵硬生生地扛了下来,哪个不是对文皇帝父子满腹怨气,又有哪个不想着太子爷当年的时候,如今太子爷虽死,可却冒出了个殿下,而且还是安西出身,靠着自己的本事打出了偌大的名头,怎么不叫这些老家伙心里激动,自己犹豫不决,没被他们骂成是贪恋富贵已经是不错了

“大都护,碎叶镇裴都督带了一万兵马正朝龟兹而来”就在王孝杰打算安抚一下这些白头老将的时候,明堂外一名当值军官大步走了进来,口中高声道,手中犹自举着斥候送来的报告

“他来了么”王孝杰一愣,但是随即就明白过来,而这时堂下那班白头老将已自炸开了锅,是有人叫起了好,这时候谁都清楚裴旻是为何而来

“大都护,殿下乃是天命所归,这几年殿下抚恤老兵,汉儿,可以说是众望所孚,切不可再犹豫了”一班白头老将里,有和王孝杰交情不错的,已自高呼道,说实话他们如此力挺郭虎禅,不只是因为郭虎禅是太子爷之后,也是因为郭虎禅这几年在安西抚恤那些老兵和汉儿,同时是亲自带兵在北方横扫各路叛军,人头滚滚割了几十万

这样的郭虎禅才是他们心目中的雄主,也才是他们心目中帝国的皇帝,这时候王孝杰始终不表明态度,实在是叫他们觉得有些失望

“我知道了,我等举兵呼应殿下”王孝杰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表态,只怕轻则和手下离心离德,重则会引兵变,同时裴旻带兵前来,只怕也是为了逼自己表态

在王孝杰心里,没有什么事情比提防黑衣大食趁火打劫重要的,不管如何安西都护府作为一个整体必须保持一致

“大都护英明”看着开口表态的王孝杰,一班白头老将都是欢呼起来,而这时都护府外已自传来了高亢的士兵呼喊声,仔细听清楚那些士兵所喊的内容后,已经做出决定的王孝杰不由松了口气,看起来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只怕如果他选择不支持郭虎禅这位天命所归的殿下,一场兵变在所难免

“那些兔崽子真是反了天了,大都护,我这就出去教训他们”几个白头老将忙不迭地朝王孝杰说道,然后便出了都护府

过不了多久,都护府外便响起了一片大都护英明的喊声,让明堂里的王孝杰也不由苦笑起来,看起来那位殿下的大势已成,安西北庭,帝**队的精锐俱握其手,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

第一百五十六章 皇者归来,谁人可挡(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皇者归来,谁人可挡(中)

旷野的荒漠里,来自安西四镇的四万士兵列阵的队伍如同黑色的铁流横贯大地,队伍前后的骑兵们手中举着红黑二色的军旗,在焦灼的大风里猎猎作响。

王孝杰并没有离开龟兹,他将从四镇抽调的四万精锐指挥权全部移交给了裴旻,当他做出了决断之后,他必须要为安西都护府争取到利益。

王孝杰相信,黑衣大食不会满足于止步于河中,他们迟早会发动第二次东征,试图夺取西域,然后征服帝国。

那些贪婪,残暴而愚蠢的宗教疯子,想到当年在战场上那些面目可憎的大食教的狂信徒,王孝杰站在龟兹城头,看着在升起的红日下远去的帝国军队,握紧了拳头,安西都护府需要更多的军队,更多的士兵。

“只有死掉的大食教信徒,才是好的大食教信徒。”喃喃自语里,王孝杰忽然念起了这句当年先太子曾经对着满帐将领说过的话,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小校,可是他却一直记住了这句话。

抚摸着脸上只剩下淡淡痕迹的刀疤,王孝杰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在河中的土地上和大食人的每一场战斗,但愿那位殿下如同太子爷一样强悍,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他后悔今天自己做出的选择。

回首望去,裴旻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半生所在的地方,他知道等自己回到长安,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回来,因为那时他已是外戚,按照太祖皇帝的遗训,外戚不得掌兵,此次带领安西四镇精锐回师长安,将是他最后一次带兵。

“沿途所有马贼,盗匪,诸藩蛮夷,尽数诛杀,一个不留。”如同沉雷般的吼声里,裴旻朝身边的将士们大喝。

西域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帝国军队的兵锋越过广袤的河中,直接推到了黑衣大食的边境线上,那是大汉霸权昭彰的时代,整个安西都护府治下,各族宾服,盗匪绝迹。

但是仅仅二十年不到,一出玉门关,原本通畅无比的丝绸之路上,马贼蜂起,商队若无镖局护送,很难平安到达安西都护府。

裴旻清楚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带兵,所以他决定对丝绸之路上的马贼来一次彻底的清剿,他虽然在碎叶军镇为国守土多年,但是历年来几次边境战争规模都不算大,他的军事生涯上除了年轻时的寥寥几笔外,并无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随着裴旻的军令,安西四镇的四万精锐老兵,如同嗜血的野兽一样开始寻觅沿途每一个猎物,然后将它们撕得粉碎。

用带血的军刀维持帝国的秩序,这是他们存在的意义,那些在丝绸之路上如同寄生虫一样的马贼在那些安西老兵眼中,就是群不该活着的人渣,必须杀干净的东西。



玉门关内,接到来自天山南道驿站不断送来的军报,从长安城来的王敢当放下了心里悬着的心,今年已近六十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将。

像他这个年纪的老将,二十多年前多半都是河中战场上帝国军队里的军官,不过在那时的帝国军队里,他只是个普通的校尉,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枢密使。

每次想到那个帝国武功鼎盛的时代,王敢当总是唏嘘不已,当年太子爷手下猛将如云,可是多少人在修文年间看着一处又一处都督府被废弃,帝国军队一退再退,而自己却只能在家当个田舍翁,最后郁郁而终。

反倒是他这个当年的小小校尉,却当上了枢密使,王敢当对于让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当上将军的文皇帝从来没有什么感恩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当年在战场上和那些死去的同袍一起战死,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那用无数袍泽的血染红的土地被丢弃。

多年来的愤懑,只是靠着薛讷这位老太尉要以大局为重而强压在心里,但是现在王敢当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

“好,杀得好,姓裴的果然还是那个杀星。”放下手中最新的军报,王敢当眉飞色舞地说道,要不是玉门关实在重要,他都想带着玉门都督府的帝国军队,出关和裴旻比一比。

堂下,几个玉门都督府的将领都是巴巴地看着王敢当,这个枢密院来的老枢密使,自从玉门关闭关锁道之后,前前后后都堵下来不下三五百的商队,算起来总有六七万人,如今玉门关内鱼龙混杂,乱得一塌糊涂,可怜他们堂堂的帝国将军结果干起了捕快的勾当。

再看看安西四镇的那些同僚,人家可是一路行来,有多少马贼尽数打杀,还写了军报送来,都叫他们眼红不已。

“老大人,那些番子商人又闹起来了。”明堂外,几个带刀的帝国军官大步流星地赶了进来,如今玉门关内大批被滞留的商人近半都是各国的番子,有海西各国的,有河中几国的,也有大食的,总之这些番子天天都在闹腾,不时惹出些事情来。

“闹,你们的刀是做啥用的。”王敢当看着几个进来禀报的军官,白眉一挑,直接劈头盖脸地喷起了唾沫,“再闹的,全部砍了脑袋给我挂起来,看哪个再敢闹,他娘的,还以为现在是那个怂货当皇帝的时候。”

王敢当的话直接让明堂里的一圈将领和军官都是傻了眼,貌似这位老枢密使口中的怂货是文皇帝。

“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亲自去吗?”王敢当看着那些一动不动的将领军官,瞪着眼骂道,顿时间堂下一班将官纷纷作鸟兽散,杀气腾腾地朝都督府外去了。

“马勒戈巴子,一群番子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王敢当想到这些年越来越多的胡人富商,忍不住继续骂道,当年丝绸之路上,那些个栗特胡商也就是给帝国商人当跑腿的货色,如今倒好一个个人模狗样地,还真当自己是这儿的主人了。

玉门关前,当值的帝国军队已经刀枪出鞘,列成军阵对着前方看起来足有数千人的人群,带兵的校尉心里紧张得很,那些个胡商带头闹事,可偏偏手下那些人全都赤手空拳,只是互相推搡叫骂。

就在这时,远处的街道上,响起了滚滚的马蹄声,那名校尉抬起头看到了那些策马而来的全是都督府的骑兵,一个个披挂齐全,看起来是来帮忙的。

“聚众闹事,挑衅王师,尔等嫌活得不耐烦了嘛?”高声的大吼里,原本还闹腾的那些胡商和他们的手下,全都安静了下来。

“这位军爷,我等并非闹事,只是这都封关多长时间了,再不开门,咱们的货…”一个卷发的栗特种胡商看着杀气腾腾,一个个神色不善的帝国骑兵,在边上人的推举下,硬着头皮上前道,他此时也是有些心虚。

“本校尉管你什么货不货的,给你两条路,一条是带你们的人滚回去,一条是本校尉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看他们怕不怕。”那马上的校尉一脸狰狞地朝那栗特胡商说道,他带兵来前几位将军可都是吩咐过不用对这些番子客气,天塌下来上面都有人顶着。

“军爷,你不能不讲道理。”那栗特胡商在凉州也是有些地位的,平时贿赂官吏,也算是个小人物,什么时候遇到帝国军官变得这么横。

‘啪’,那骑马上的校尉直接一鞭子抽在了那叫嚣的栗特胡商脸上,差点把他一只眼睛都抽瞎了,看着从捂着眼睛的手里不断淌出的血,那个栗特胡商被吓住了,甚至于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当他张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剩下的一只眼睛却正看到那名帝国校尉一脸不难,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刀柄,心里一个激灵,就知道眼前这位不是说着玩儿,他要再敢闹,估计就是刀子砍上来了。

哆嗦了一下,这时候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刺痛的栗特胡商哪还敢再留下,连忙忙不迭地在左右搀扶下飞快地逃了,而周围原本推许他的那些胡商也都是连忙拔脚离开,他们都是些生意人,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本事,见那帝国校尉是动真格的,哪里有胆子继续闹事找死。

看着片刻间就带着手下匆匆逃离的那些胡商,那名校尉忍不住骂道,“一群犯贱的东西,非得打着才走。”

“老王大人有令,要是再遇到番子闹事,直接砍了脑袋挂杆子上示众。”那名校尉骑马到了关前的那些士兵前,高声说道,顿时惹得关前一阵士兵侧目。

“别这没出息的样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随着那名校尉的吆喝声,很快玉门关前便响起了阵阵欢呼声,对于那些玉门关的士兵来说,几年前郭虎禅这位如今的殿下一个人在关前杀尽吐蕃蛮子似乎还历历在目,当时经历过那一幕的士兵都是深恨当时自己只能在边上看着,如今他们终于等来了这能扬眉吐气的一天,哪里不心中振奋。

玉门关内,随着王敢当的命令,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开始在各处清场,大半的胡商都给抓了起来,他们的货物被查封,至于原本商队所雇佣的人员,也全都就地发钱遣散。

帝国军队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一下子把关内所有滞留的商人全都给吓住了,这时候关内的大部分汉商已经走了大半,他们可不像那些胡商,家业不是在关外,就是凉州等地,他们更关心的是帝国的天到底会不会变。

玉门关内,一处客栈了,马塞坐在那里,满脸的兴奋,他可不像其他胡商那样关心自己的安全,因为他一想到郭虎禅即将当上大汉的皇帝,他就觉得波斯终于复国有望。

几年前,马塞的商队请了杜老大和他手下的汉儿当护卫,就是那时候,马塞第一次见到郭虎禅,当时郭虎禅的名字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一度以为郭虎禅是来自帝国的世家子弟,心里想着和郭虎禅打好关系,以后好认识更多的大人物,来游说帝国出兵帮助他们波斯人复国。

只不过那时候马塞试图结好郭虎禅并没有成功,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少年的郭虎禅就拒绝了他的好意,甚至于没有和他发生任何瓜葛。

尽管在那之后,马塞一度放弃,但是之后随着郭虎禅声名鹊起,他还是想要建立起和郭虎禅之间的关系,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没有了那个资格,不过马塞庆幸的是,他后来在凉州听说了郭虎禅的事情以后,曾经拜访了郭虎禅的那位老管家,总算是建立起了一些生意来往。

这几年里,郭虎禅在帝国声势日渐强盛,马塞一直都有心求见,只是郭虎禅领兵去了朝鲜行省,他也只得作罢,转而一门心思和郭虎禅留在凉州打理生意的那位老管家许显纯保持关系,虽然后来许显纯去了凉州,但是在那之前他已经认识了玉门关的贾廷。

从贾廷口中,马塞知道了比其他人稍微多一点的消息,而这让他欣喜若狂,毫无疑问郭虎禅这位从他认识之初就显现得极为不凡的殿下,一旦成为大汉的皇帝,必然将是如同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那样强悍和伟大的皇帝。

马塞几乎能肯定,郭虎禅成为皇帝之后,必然会和大食人开战,夺回河中的霸权,那时候他们波斯遗族或许有机会复国。

马塞很清楚摆在自己眼前的是怎样一个渺茫的机会,几年了,他甚至于没有见到过郭虎禅一次,而当郭虎禅成为皇帝,他能见到郭虎禅的机会将变得更加微乎其微,但是他必须去搏一下。

“来人,去准备我们的货物,我们去长安。”马塞风一样地冲出了房间,朝自己在客栈后院里的手下们大声喊叫,因为他和贾廷的关系,所以他没有像大多数倒霉的胡商一样,被玉门关的士兵们抓走,没收掉货物。

现在马塞决定把自己所有的身家都捐出来,以表明自己的诚意,尽管他很清楚大汉帝国是何等富庶,郭虎禅成为皇帝之后,将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财富,但他相信自己必须那么做,唯有那样他才可能有见到郭虎禅的机会。

第二日清晨,马塞带着自己的商队向着来时的方向朝长安城而去,只不过他突然间发现官道上和他同行的同行们并不少,里面有那些背景深厚的汉商,也有和他一样的胡商。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总是不少,对于那些在帝国已经落户的胡商来说,他们即将面临一次巨变,而这巨变将关系到他们以后的生存,所以他们必须做出选择,未雨绸缪。

政治投机的利益总是巨大的,更何况还是关系到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的皇位,那些汉化已深的胡商心中清楚,如果郭虎禅这个令人生畏的先太子之后成为皇帝,那么从文皇帝时代开始似乎显得开始没落的大汉必将重新崛起,战争将席卷整个丝绸之路上的每一个国家。

而他们如果不能把握住这机会,必定会被时代的车轮碾而过,成为无人问津的灰土,没人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因此他们和马塞一样,打算拼上一回。



长安城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诡异气氛里,普通的百姓们躲在了家里,心里却在期望着郭虎禅这位先太子之后快点带着大军回来,把未央宫里的昏君赶下台。

太学里,因为杨炯带着近两千的士子离开出奔洛阳,也使得郭元佐对骆宾王这个太学令极为不满,只不过他总算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来对付骆宾王,但即便如此,在培养精英官僚的太学里,他这个皇帝已然失去了正统性。

南衙的官署,随着宗楚客带着一大批重要的文官集团成员离开,虽然靠着帝国官僚系统的庞大惯性,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运作,但实际上它已经成了徒有其表的空壳,各地的都督府,折冲府掐断了各地通往长安的驿站,可以说长安已经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

未央宫里,郭元佐虽然成为了大权在握的**者,可是他却生活在恐惧里,尽管长安都护府的帝国军队依然奉他为皇帝,可是除了长安及其附近的几个郡县外,帝国各地居然没有任何支持他的声音发出,帝国各地的都督府,折冲府似乎都清一色地站到了那个郭虎禅一边,而在洛阳,超过五万的帝国军队集结,喊出了要拥立郭虎禅的口号。

“混蛋,朕才是真命天子。”声音有些发抖的咆哮声里,郭元佐将身边太监送上来的文书撕得粉碎,安西都护府居然也反了,王孝杰那个老匹夫跟郭震那个匹夫一样,都是逆贼,还有裴旻这个碎叶都督和河东裴家,他们也是一群逆贼,逆贼。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郭元佐的声音回荡,站立在下面的郭元佑面无表情,他们现在的情况几乎称得上是穷途末路了,郭虎禅的大军回来,他们还有潼关可守,一旦战事拖久,也未必不能阻止郭虎禅的成龙之势,但是现在凉州的郭震挥军东进不说,就连安西都护府同样是四万精锐尽出,而且带兵的还是裴旻这个碎叶都督,他可是郭虎禅的亲舅。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者归来,谁人可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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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庄这么点鬼子还值得咱们用那么大的阵势?“孟享笑道。

在先锋军大部队绕过石家庄分攻各处的时候,鬼子才明白过来,先锋军是打算先剪枝,后刨根了。

随后从沧州出发的孙桐萱的20师,直取任丘。而81师开始控制石家庄到沧州的这条铁路路基改成的公路,已经没有多少鬼子的晋州、武强相继攻克。39师绕过了石家庄,当天就攻克了定州,继而破望都,与20师一起朝着保定攻去。

北平的先锋军也派出了军队继续向外攻击,首先向南。在空军的支援下,当天也攻克了涿州。

先锋军的战事一起,立即惹动了在先锋电台前守候的国人。连克数城的消息接连不断,让听众又感受到了前一段时间先锋军四面出击时的激动人心的气氛。茶馆饭馆酒楼立即又是爆满。莫谈国事的牌子已经被换成了酒水优惠了。

寺内寿一闻听先锋军的出击也是深感无奈,鬼子军队兵力不足,布置上捉襟见肘。若是处处占城,兵力分散,则是容易被机动能力强大的先锋军个个击破。守着石家庄和天津,最起码可以抵挡住先锋军到快速冲击,或能自保。北平和沧州等地已经被占,天津和石家庄的联系就断了一大半了。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石家庄靠着山西防守,天津靠着海军来防守,只能各顾各的了。

华中派遣军在武汉附近徘徊,不舍得丢下这块快要到手的肥肉。远水也解不了近渴。而关东军则是被苏俄牵扯了大部分精力,也派不出太多的人手。

苏俄的态度已经有了缓和,但当关东军又调集了一个联队来支援旧联队的时候”却被两门巨炮挡住了。孟享专门依托着滦州分基地建造了两门法国巨炮,临时授权了在滦县基地的龙六和凤六来轮流操作。

十几炮下去就把山海关外三十公里的京奉铁路炸成了一段段的了,其中还炸飞了两列火车。

“怎么还炸啊?都这么远了”还轰啊?再后撤十里地!”第十五旅团的片山省太郎看了看头顶高处飞过的侦察机,不禁仰天悲愤道。16联队的驻地遭遇了巨炮袭击,五炮下去就死伤了三百多人,不得不又后退了十几里。但刚安定了下来,又挨了三发,死了一百多人。主要是没有防备的第一炮,直接就轰在没有防备的人密集的地方。

第16联队跑到山海关25公里以外”巨炮就停止轰炸了。轰击太远,太招眼了。

先锋军的新式武器不断出现,英法美苏德等国早就注意到了,但山寨和保护伞两尊秘密的大神的金光把先锋军的风头盖住了。虽然孟享把所有的问题也推到了这两个公司身上,但先锋军的地盘上依旧不断有人来探查消息。

法国巨炮超远距离轰击鬼子的事情,也就鬼子自己知道,一直没声张,私下里不断的来刺探情报。孟享也不敢太过放肆,命中率高的一百公里的距离太惊人了,在这个没有导弹的时代,对手简直只能被动挨打。

在16联队向后撤的时候,遇到了过来新派来的援军。

新来支援的是第12师团的有联队”12师团主要是在伪满清剿各地的抗日组织。有联队正好在附近。就赶来支援第16联民但迎接他们的也是巨炮的轰击,三炮下去死了一百多人后,灰溜溜的一起后撤了。照这样一路攻到山海关,死尸得排过去。

“飞机去炸掉他们的巨炮!”片山省太郎恨道。

但当关东军的十几架飞机还没跑到山海关就被拦住了,秦皇岛附近建造了一个空指中心,在得到了雷达站的预警后”起飞了十八架雷电。十九分钟的厮杀,鬼子的飞机败走,先锋军7比2获胜。

“用我们的炮舰去轰垮他们!”片山省太郎狂叫道。

“他们在秦皇岛还有苍龙号!”松下平文在旁边小声提醒道。

“苍龙号!”片山省太郎不由一泄气。苍龙号的事情”全〖日〗本国民都知道了。先是被先锋军炸沉了,又被先锋军捞上来修好了”再用它轰沉了〖日〗本海军的凤翔和龙骤号。一般的炮舰根本不管用,只有战列舰的厚甲才可能挡住。上一次华日的海战,虽然航母大出风头,但陆奥号在飞机轰炸下安然无恙,更加让人们相信战列舰的强大。

但普通的人,甚至松下平文都不知道,差点被打沉的金刚号的遭遇。据说它就是受到了一门超远程巨炮的袭击。

片山省太郎正是想到了这个才有些丧气。

“等等上司的命令吧!”片山省太郎心中哀叹道。

松下平文有些奇怪,这个一向硬朗严酷的上司怎么一下子变得有些沮丧了。但他没有细问,匆匆去探查士兵的伤亡情况,只留下片山省太郎在那里长吁短叹。

在唉声叹息的还有寺内寿一,他已经接到了井陉县被先锋军占领,卡住了石家庄日军撤回的通道了。他一下子想到了天津,海路撤离并不安全。〖日〗本此时的航母差不多都没了,要么已经沉了,要么在大修,还有的正在建造没出船厂。即使派战列舰过来,一想到先锋军的那艘长门级战列舰,寺内寿一就不由有些心惊。他知道,相对于赚取了太多华夏利益的〖日〗本人,英法等国实际上更希望华夏人来管理天津,但是面对着这个先锋军的年轻将军,他们需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最后,外交的天平必然是倾向华夏人的。

如此天津的战斗只能是在外边大打,城内小打。在外边,他没有把握,在城内的结局最后还是便宜先锋军。他不由想到了土肥原贤二给他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由有些动摇。他已经不奢望什么了,面对先锋军的强势,暂时没人会来接手这块烫手的山药,只能他一个人抗,这也是他一直还是华北方面军总司令的原因了。

坏消息接连不断,高碑店一日后被攻破。而到了12日,保定失守,廊坊失守。霸州告急。

被先锋军攻占了一半的石家庄频频告急告急。阵师两个旅,张灵甫一个旅,共三万多人一起压着鬼子118旅团猛打。

“那里,有情况!”炮百生看到了他们班的那只狗狗的反应就知道附近有鬼子潜伏了。

顺着狗狗呲着牙的嘴巴方向,他们摸到了一处建筑的门边。

“咣当”炮百生一脚踢开门后,躲到了旁边的墙后,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身边飞过。

“骨碌碌!”一个甜瓜大小的东西扔了进去,炮百生忙侧过头去,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混暗的屋子里顿时传来两声惊呼,旁边的班长童关山立即冲了进去,索米的声音在里边响起,只一阵就没了声息。

“才两个鬼子!继续搜!”童关山努了努嘴角,挥手向前道。

这一次先锋军巷战中,调集了一千多只狗狗。狗狗们的嗅觉和听觉在都市的建筑物中发挥了生物雷达的作用,配合着先锋军的索米密集弹雨还有闪光弹的特效,一路势如破竹,攻下了大半个石家庄。

寺内寿一闻言也只有满嘴苦涩的叹息,而此时孟享却笑得像是偷了蜂蜜的杰里米小熊那般夸张。

德国人来了,带来了他们的礼物。那艘孟享一直在念念不忘的齐柏林伯爵号飞艇孟享攻克北平的消息传到德国后,希特勒的指示就下来了。为了和先锋军的友谊,德国人答应了先锋军的请求。二百万马克卖给了先锋军这艘飞艇。

当年德国一战后在众多推手的作用下,23年爆发了金融危机,通货膨胀率比后来的老蒋政府还夸张。那时一美元可以兑换马克,甚至到了一个面包的价格等于以前一幢房屋的价格。一文不值的纸币都成了孩子们的玩具。

希特勒就是在这次风潮中才登上历史舞台的。而大量从事金融业的犹太人正是这次风潮的主要推手,尤其是那些金融寡头。

直到推行新政后,才有了好转。新的马克价值很高,在当时国内经济还没完全复苏,德国民众依旧困顿的时候,25年到26年,德国人全国捐献了200万新马克用来帮助齐柏林公司建造了LZ一127号飞艇,也就是齐柏林伯爵号。

在6号的时候,齐柏林伯爵号已经升空开始朝着华夏飞来了。

飞艇的连续爆炸,让世界上的飞艇航运大部分都停了。此次齐柏林伯爵号的飞行也是引人瞩目。

它时速一百公里时,正常可以航行16955历公里,对于地图直线距离只有八千多公里,实际航程最多一万公里的齐都与柏林的距离来说,很轻松的可以直接飞到华夏齐都来。经过了6天的航行,它终于飞到了齐都的上空。

第一百五十八章 黄袍加身

第一百五十八章

黄袍加身

洛阳城的城门前,火把照亮了夜幕下的城墙,城头上值守的帝国士兵看着城下报上郭虎禅名号的军队,虽然不敢怠慢,但仍旧没有打开城门的意思,而是由城门校尉派遣了传令兵前往行宫的枢密院临时行在禀报。

“殿下莫怪,末将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行事。”城头上,那名守夜的校尉朝城下被一众黑色骑兵簇拥着的骑影抱拳高声说道。

“帝国军规如此,你做得很好。”郭虎禅抬起头,朝城墙上那名抱拳致歉的校尉朗声道,这时他焦躁的心莫名地平静了下来,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这时郭虎禅身边的亲军士兵已经从马上下来了,他们牵着马匹,轻轻地拍打着马脖子,或者轻轻地揉着马鬓,从蓟县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饶是他们的战马都是从北地百里挑一的良驹,这时候也都精疲力竭,需要很长的时间一段来修养。

洛阳城内的街道上,只有传令的帝国士兵策马发出的踢踏马蹄声,自从贺氏摆驾洛阳后,整个洛阳城就开始执行宵禁,一入夜原本夜夜笙歌的秦楼楚馆全都打烊歇业,而普通百姓则是待在自己家里,数着日子过。

洛阳城在前朝乃是隋室营建的东都重镇,太祖皇帝席卷天下时,却是以堂堂正正的军势压服了当时割据洛阳的王世充等隋将,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洛阳城,使其免于战火所摧毁,而在帝国开国后,洛阳城虽然不复隋室的重要地位,但仍是中原重镇,经济富庶,学术昌明,其保留的前朝宫殿一直都被打理得极好。

仰仗于洛阳城的富庶繁华,随贺氏一起出奔长安的功臣世家,各级官员,士子,百姓,都得到了极好的安顿,而其中几座行宫更是作为了临时的枢密院所在。

大批的功臣世家,还有程务挺,薛讷等人更是直接索性待在了枢密院,一来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当城门处的传令兵一路狂奔到枢密院,通禀后方才下马步行到时,已经睡下的程务挺和薛讷已经连忙换好了衣服,只不过两人百忙之中,却是连衣襟都系反了。

“殿下回来了,太好了。”程务挺和薛讷知道郭虎禅已经回来,但是却没有想到回来得那么快,居然已经到了城门前了,两人当即带着一批赶来的功臣世家的子弟,全都是兴冲冲地取了马,朝着城门赶去。

对于那些功臣世家的子弟来说,他们可是比任何人都更加盼着郭虎禅回来,当日长安城内郑国公府一战,不但德高望重的贺正阳战死,便是他们的父辈里也有不少死于当场,而他们离开长安城后,各家的产业也都是被郭元佐给统统查抄了个干净,可谓是折损惨重,如何不叫他们咬牙切齿地痛恨。

只是郭虎禅一日不回来,他们也只有按奈下来,但如今郭虎禅到了,便是不需要北庭大军,就如今洛阳城外聚集的十万大军,他们都觉得可以直接去把长安打下来。

浩浩荡荡几百号人策马在洛阳城内空旷的街道上狂奔而过,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般,不知吵醒了多少沿途的人家,那些被惊醒的百姓都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有几个胆大的出了门,结果看到的只是扬长而去的帝国骑士。

当程务挺和薛讷带着人到城门口时,洛阳城内已有不少人家亮起了灯火,尤其对于一些知道些风声的人家来说,这时候便成了他们能对邻里人家夸耀的资本。

紧闭的城门终于打开了,长长的甬道里,已经排列好队伍的帝国士兵手执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郭虎禅一提透骨龙的马缰,带着身后苏文焕等众将和一众亲兵驰进了甬道,他已看到了在前方下马等候的薛讷,程务挺等人。

“恭迎殿下还朝。”程务挺带头大声道,然后身后跟来的一众功臣世家的子弟俱是同时行礼道。

“各位不必多礼。”郭虎禅亦是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扶住了折身的薛讷和程务挺,接着看向了后面那些功臣世家的子弟。

城门楼下,不便说话,郭虎禅让身边来洛带着亲军在后,自己却是带着苏文焕和程务挺还有薛讷直接先往行宫去了。

对于长安城当日事情,郭虎禅所知不详,尤其是贺正阳这个舅公之死,他更是毫无所知,当程务挺告诉他实情时,饶是他心中早就有所心理准备,也不禁为之愕然,一直以来贺正阳这位舅公对他可以说是竭尽心力为他筹谋,可他却连报答这位长辈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节哀,老叔父在天有灵,也必然不愿看到殿下消沉的样子。”程务挺在旁说道,现在他们可全都指望着郭虎禅夺回皇位,重振帝国国势军威。

“我知道。”郭虎禅在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感慨,如今他真是半点都不能松懈,虽然郭元佐被逼在长安城内,可是只要一天不拿下长安,他就不能称得上获得全胜。

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宫殿,郭虎禅不由朝身旁的程务挺和薛讷问道,“皇祖母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太皇太后身体安泰,殿下但可放心。”程务挺并不知道贺氏身体情况,只是朝郭虎禅答道,然后知趣地和薛讷没有再随郭虎禅一起入宫,两人清楚郭虎禅这般星夜赶回,只怕是心中挂念太皇太后,还有那位阿青姑娘和小殿下,他们便是有再大的事情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此时行宫里,阿青已经换好了衣服,抱着儿子急匆匆地到了贺氏的寝殿,她没想到郭虎禅居然那么快就回来了,一切就宛如做梦一般,叫她有些难以置信。

点亮了全部宫灯的大殿里,郭虎禅连身上甲胄都不及脱去,便已大步跨入殿中,当他看到更见苍老的贺氏,还有抱着孩子的阿青,这几年里的思念之情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奶奶,阿青。”

贺氏和阿青看到郭虎禅,脸上都是露出了笑容,而阿青怀中的郭景隆这时则是睁着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父亲。

郭虎禅看着阿青怀里虎头虎脑的儿子,一下子停了下来,看着这个打量自己的小家伙,心里生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就是我的儿子么?’

“小虎,还不叫爹?”看着怀里的儿子盯着丈夫,就是不说话,阿青不由急道,而贺氏则是在一旁笑了起来。

“爹,抱抱。”郭景隆朝郭虎禅伸出了双手,奶声奶气地说道,父子之间的血缘是怎么也割不断的羁绊。

“好。”郭虎禅看着突然朝自己张开手的儿子,大笑了起来,然后一把从阿青手里接过了儿子,高高地举了起来,这就是他的儿子,流着跟他一样的血,许多年后他会老去,可是这个孩子却将继承他的事业。

看着高兴地抱着儿子的郭虎禅,阿青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他们这一家终于是团聚了,她不用再每天担心郭虎禅会不会回不来。

“奶奶,我回来了。”抱着儿子,郭虎禅朝贺氏大声道,舅公死了,他这个世上除了几个还没见过面的姑母外,就只有贺氏这个长辈了。

“嗯,回来就好。”贺氏点着头,明明有很多话想跟这个孙儿说,可到了嘴边也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是夜,郭虎禅陪着贺氏和阿青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直到阿青提醒,郭虎禅才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和阿青退出了大殿,让贺氏休憩。

“小虎,今天跟太奶奶睡好不好。”郭虎禅临去前,贺氏却是把郭景隆这个曾孙子留了下来,不过郭景隆显然是不太愿意离开郭虎禅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父亲身边,但他的意见显然没什么分量。

回到阿青的宫殿,郭虎禅任由这个妻子为他卸去了身上的甲胄,感觉到阿青轻柔的动作,郭虎禅有种家的感觉,这让他那颗在这几年的战争里变得坚硬冷酷的心也不禁温暖起来。

鲸脂点着的宫灯的柔和光芒里,郭虎禅轻轻拥着阿青睡下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阿青身边,他才觉得原来自己已经这般累了。

阿青躺在郭虎禅的怀里,听着那轻轻的鼾声,小心地为郭虎禅拉上了毯子,她知道丈夫这几年一定很辛苦,他心里藏着很多东西,但是却不能告诉别人,只能一个人背负,作为妻子,她只有默默地在丈夫背后支持,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看着郭虎禅熟睡后的脸庞,阿青淡淡地笑着,然后她也睡着了。

翌日,当阳光透过宫殿上方的琉璃瓦,照射进来时,郭虎禅已经醒了过来,他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起来了。”阿青早已下了地,看着从床榻上下来的郭虎禅,她笑着为丈夫穿起了衣服,而一边的几个宫女则是站在一边,手中捧着太子才能穿的衮龙服。

在阿青的服侍下,郭虎禅第一次换上了和他身份相匹配的朝服,这时的他已经不是昨晚那个在妻子面前放下所有心防的普通丈夫,而是重新变成了那个算无遗策的铁血霸主。

先和阿青一起去拜见了贺氏,逗弄了儿子好一会,答应了若干条件后,郭虎禅才前往行宫的正殿,他如今回到洛阳,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尽快整合城中各方势力,然后一举拿下长安城,鼎定大局。

大殿内,宗楚客,姚崇,宋璟,丙元糼,薛讷,程务挺,苏全忠,长孙谵,魏叔玉等一干文官和功臣这时候已经全都达成了默契,等会郭虎禅这位殿下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这位殿下正式称帝,同时昭告天下。

“殿下驾到。”随着高力士洪亮的嗓音,一身太子衮龙服的郭虎禅出现在了殿中众人视线中,这里面大半人都没有见过郭虎禅,其中不乏一些太宗朝时的老功臣。

郭虎禅身材雄伟,眉目英挺,而且自幼练武,搏杀于疆场,统御千军万马磨砺出来的霸主气势像极了当年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还有他的父亲郭廷昭,尤其是他的五官更是酷肖其父。

一刹那间,殿内的一干老功臣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当年被太宗皇帝寄予厚望的太子殿下,这时候他们心底里连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全部尽去。

看着满殿花白头发的老臣双眼通红地看着自己,郭虎禅略微一思索就知道他们定是感伤起当年他父亲的事情,于是也自是温言抚慰。

很快大殿里,提起当年父亲在河中被人暗害的事情,一干老臣,尤其是当年东宫党旧部俱是咬牙切齿,泣不成声,要不是太子殿下被人害得不能归朝,帝国又怎会沦落到如今边境烽烟四起的地步,他们这些人更不会白白蹉跎二十多年,报国无门。

“殿下乃大汉正统,郭廷美父子窃据皇位,如今理当还政于殿下,还请殿下立即登大宝,昭告天下,以正视听。”宗楚客作为文官首领,自然是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一脸的大义凛然。

随着宗楚客开声,大殿里,薛讷,程务挺等人也都是一个个高声附和,到最后大殿里数百文武官员全都拜倒请郭虎禅临朝称帝。

面对此情此景,郭虎禅自也清楚,只怕这是薛讷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即便今日他不答应,他们也会三劝九进,而自己也终究会披上龙袍,所以他没有任何虚伪矫饰,因为这皇位本就是属于他父亲的,属于他的,现在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当郭虎禅答应时,拜倒的文官们稍许有些错愕,修文之世以来,他们都已习惯了文皇帝以来的那套虚伪矫饰,在他们看来,郭虎禅应当再三推辞,等他们三劝之后,方才登大宝称帝。

不过那些出身军方的老功臣却是喜出望外,郭虎禅这是霸主本色,这种舍我其谁的气魄和太子殿下一般无二,这才是大汉需要的雄主。



不过旬日,郭虎禅回到洛阳称帝的消息,便传遍整个中原,虽然郭虎禅手上并无传国玉玺,但是郭虎禅身份所代表的正统性以及手上所握有的力量是长安城的郭元佐望尘莫及的。

尤其对于各地的帝国军人来说,郭虎禅这个这些年带兵战无不胜,廓清北境,对敌人铁血冷酷的皇帝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帝国皇帝。

虽然没有盛大的登基仪式,但是当郭虎禅一身天子衮服,在洛阳城头,面对城外汇聚的十万帝国军人,振臂接受欢呼的时候,没有人敢小觑这赫赫军威所带来的帝皇威严。

在洛阳城外汇聚有段日子的帝国军队,很快就开始拔营前往潼关,从郭虎禅登基称帝开始,长安城里的郭元佐就被他们视做窃据皇位的僭主。

而这时候洛阳城的行宫里,宗楚客和程务挺也是重建内阁和枢密院,一道道任免公文从洛阳城发往各地,他们按照郭虎禅的意思,要各地都督府,折冲府安稳地方,而地方官员亦是同样,总之就是不能乱。

郭虎禅登基称帝之后,数道诏书也发往了北方,他麾下的薛猛,王海宾,李林甫,李秀行等等众人俱是得赏,而同时传去的诏令亦是让北庭都护府注意防范草原上薛延陀和回鹘有可能的异动。

当诏令传到后,郭廷烈,薛猛等所带的大军三军士气无不大振,郭虎禅称帝,他们可都是从龙的功臣,日后前程远大,这时候就连向来沉稳的薛猛也是坐不住了,在李林甫的撺掇下,和王海宾一起向郭廷烈请为大军先锋,带领骑兵精锐赶往潼关,总之他们不愿错过这一仗,虽然这仗未必打得起来。

“咱们这皇侄霸气,我看长安城里已经闹翻天了。”帅营里,看着兴冲冲离去的薛猛几人,郭廷明则是朝郭廷烈说道,当日郭虎禅带兵到蓟县后,虽然只逗留了几天,但是给他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尤其是这个侄子和大哥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叫他几乎是没有任何想法,就彻底和郭廷烈一样,全心全意来辅佐这个侄子。

“只怕长安都护府里先自闹翻了。”郭廷烈亦是笑道,虽然文皇帝当年在长安都护府花了不少心血,可是帝国军队几十年的传统,再加上两朝老兵那盘根错节的关系,他就算能在将领方面换上不少心腹,可底下的士兵却不一样,长安都护府里,多少关中子弟兵,又有多少各地老兵子弟,他们可跟那些将领不同,未央宫里那个废物侄子临时抱佛脚,想用财帛来收买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如今大势尽在他们一方,但凡是脑子清醒的,都不会给他们那个废物侄子陪葬,“看起来咱们也得加快些速度,要不然等咱们那皇侄拿下长安,咱们却还没有回去,这脸可就丢大了。”郭廷烈朝郭廷明说道。

“我看拣选精锐,其余大军留驻,以防草原有变。”郭廷明想了想后道,虽说薛延陀和回鹘未必有胆子趁火打劫,可多些防备总是不错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潼关前

第一百五十九章

潼关前

潼关,扼守长安以及关中的咽喉所在,与函谷关遥相守望,不过函谷关的帝国军队在枢密院派出几位老将之后,中下级军官立刻就奉命拿下了函谷关里几个算是郭元佐一党的将领,兵不血刃地就夺了函谷关。

如今潼关前,旗帜林立,每日从洛阳而来的帝国军队几乎将关前南岸尽数占去,潼关里郭元佑虽然有心驱使潼关守军出城迎敌,可是他也清楚关内军心不齐,士气低落,若是强自驱使士兵出战,只怕会落得个倒戈局面。

郭元佑站在潼关城头,眼睁睁地看着关外帝国军队一日比一日众多,也是毫无办法,想他年仅二十,就已经鬓生白发,可见这数日来他心头忧愁烦扰。

长吁短叹中,郭元佑身边一帮潼关将领竟无一个接话,对于这些将领来说,长安城里的皇帝已经失去了正统性,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过了良久,郭元佑方才看着一群沉默不语的将领,径自走下了城头,如今他也别无良法,只有尽量在潼关前拖住郭虎禅的大军,能拖多久便是多久。

看着离去的郭元佑,潼关里那些守将也是神情复杂,此时潼关里的守军分为两部,一部是潼关都督府的军队,另一部则是郭元佑从长安都护府带来的,两部人马互相牵制,不过郭元佑手段高明,两部的将领倒也相处融洽,并无几人察觉到他用意。

郭元佑算是有雄才之人,只是时不于他,潼关里那些帝国将领没有直接倒戈,只因为郭元佑待他们不薄,要他们主动出卖郭元佑,他们自问办不到。

潼关前的平原上,从洛阳而来的帝国军队,只是扎下营垒,却并无攻打潼关的意思,苏文焕虽然是先锋大将,可是能看不能打,他也烦闷得很。

尘土飞扬间,黑色的战马风驰电掣般掠过黄色的沙地,一头从林间被驱赶出来的硕大野猪向着黑色战马冲撞而去,如同铡刀般的森白獠牙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苏文焕在马上沉声吐气,呐喊声里,手中的马槊猛地刺出,而胯下的黑色战马也是一个急停侧转,避开了那野猪的冲撞。

哀嚎声里,苏文焕刺出的马槊整把没入了那野猪的肚皮里,同时巨大的力量让苏文焕握着马槊带着那野猪一连冲出了五六步,方才停下来。

一把拔出马槊,苏文焕从马上跳了下来,看着那撅着蹄子还想要挣扎爬起来的野猪,一脚踩着它的脖子,刺了下去,飙射出来的血溅打在他的马靴上,发出了声响。

苏文焕身后,几个亲兵上前,开始就地肢解那头野猪,他们知道自家将军这几日心情烦躁,出来打猎也就是泻火而已。

“苏大哥,你急也没用,潼关里的将士总归是自家兄弟,陛下不愿意妄动刀兵,自有陛下的打算。”来洛从马上下来,朝提着马槊的苏文焕说道。

“什么自家兄弟,他们要是自家兄弟,就该绑了那个郭元佑,打开关门,迎接陛下还朝。”苏文焕朝来洛道,他也知道潼关易守难攻,郭虎禅不让他带兵攻打,一来确实是像来洛说的那样,天下汉军是一家,不愿意帝国军队内室操戈,可二来也是怕他有所损伤。

“那个郭元佑据说不似他那个兄长那般无用,平时对将士也不差,只怕有些难。”来洛摇着头道,虽然他也有些不满潼关的将士不明大义,可他也无法去苛责他们。

“算了,不讲了,到时还是看李林甫那小子能支出什么招来。”苏文焕一屁股坐在了旁边亲兵搬来的马扎上,李林甫和薛猛他们都已到了洛阳,只怕用不了多久,全都会过来,李林甫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应该能想出些招来对付那个郭元佑。

来洛笑而不语,却是主动在升起的火堆旁烤起了野猪肉,他当苏文焕的副将,也是郭虎禅的意思,无非就是怕苏文焕鲁莽行事,毕竟谁也不愿意看到帝国军队,自家人打自家人,就是以前帝国海军和枢密院闹得最僵的时候,也没人想过互相间干一仗。

洛阳城内,郭虎禅倒是有心前往潼关,不过他现在要忙的事情也着实不少,光是人事任免就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现在长安城被封锁,南宫官署各衙门也成了摆设,各个地方如今都等着他这里签发诏令,可宗楚客他们当日出奔长安的文官也就那些人,就算他全部任命,也是杯水车薪。

行宫的御书房里,郭虎禅看着手里一长串的名册,也不由大为头疼,他本来倒是有意让宗楚客和新提拔起来的姚崇,宋璟,张九龄等人来商量各部官员名单,只是没想到宗楚客这个老狐狸倒是知进退得很,直接以身体不济为由,请求辞官,虽然被他给挡了回去,不过只怕也挡不了多少时间。

宗楚客闭门修养,姚崇,宋璟,张九龄他们几个虽然能力出众,也有资历,但终究是新入内阁,谁也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就拟了份详细的名册,让他这个皇帝做主。

放下手里名册,郭虎禅只觉得比打完一场仗还没累,他现在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太祖皇帝会搞内阁出来,甚至赋予内阁全权处理国政的权柄,主要还是精力不济,这半个月里随着他登基称帝后,各地官员送来的政务报告和公文,足足能塞满一座大殿。

殿门外,阿青轻轻地走了进来,她身后几名宫女提着食盒,郭虎禅登基称帝后,她随即被册封为皇后,而郭景隆虽然没有被册封太子,不过任谁都看得出,郭虎禅很喜欢这个长子,册封之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累了,就去园子里逛逛,老是待书房里不好。”阿青一边为郭虎禅轻轻揉着太阳穴,一边柔声说道,同时让自己身边服侍的宫女打开食盒,取出了让御膳房准备的银耳莲子羹。

“我知道,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郭虎禅应声道,现在他这里也算是初步上了正轨,只不过要先把各部官吏的位置都给安排好,对于长安城里朝廷原来的官僚系统,他并不满意,虽然他们仍然维持着帝国政治和地方的运作,但是这些官僚里大部分人都沾染了一些文皇帝时代的恶习,诸如浮夸,贪墨。

郭虎禅让苏文焕在潼关前止步,除了不愿意帝国军队内室操戈,同时也是想重新建立新的文官中枢,等他们熟悉政务后,拿下长安城,原来那些官僚自然可以全部寻个由头清退掉,还不用怕由此出现问题。

喝完一碗银耳莲子羹,郭虎禅站了起来,和阿青一起去了御花园,姚崇,宋璟他们几个给的名册上面对各个官员情况写得很详尽,只要全部属实,他要挑选也不是件难事,只是那么多官员一个个要全部看完实在是件花时间的事情。

草地上,郭景隆拿着柄小木刀,很是有模有样地舞着,自从郭虎禅回来后,虽然疼爱这个儿子,可是倒也没有宠溺过头,儿子想练武,他自也是手把手地教。

“父皇。”看到郭虎禅,郭景隆拖着小木刀,朝他跑了过去,接着就被郭虎禅一把跑了起来。

“练得不错,等过几天,父皇教你下一招。”郭虎禅朝怀里的儿子说道,虽然姚崇曾经提过要给郭景隆找老师的事情,可他还是觉得太早,另外姚崇他们这些文官找的老师,他就是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是什么样子。

“好。”郭景隆兴奋地大声道,他现在很是粘着郭虎禅这个父亲,整日里拿着柄小木刀练武也不觉得闷,几次姚崇,张九龄他们进宫偶尔看到都是一个情形,自然不免有些担忧这位大皇子以后的成长。

贺氏在一边看着逗弄儿子的郭虎禅,脸上满是笑意,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天伦之乐,哪怕就算让她现在死了,她也是死而无憾,若说唯一还让她有所牵挂的,还是当年在河中到底是谁害了她儿子。

郭虎禅抬起头看到了贺氏这个祖母脸上的神情,知道她一定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过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慰这位祖母,只能抱着郭景隆上前,如今也只有儿子才能让这位祖母放下心里的事情。

很快,贺氏和阿青一起逗弄起了郭景隆,而郭虎禅这时也自是悄然地离开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中有一件被他看得最为重要。

郭虎禅始终都没有忘记自己的父亲当年在河中被人暗算的事情,一直以来他虽然没有派人仔细调查当年的事情,可是心里面却隐隐有些猜测,不过以前他还要顾忌不少事情,所以才按奈下来。

郭长生本来是郭虎禅的目标,不过当日郑国公府一役后,郭长生却是伤重不治而死,让郭虎禅只得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被他生擒的李保身上,他能肯定当年的事情绝不是某几个人所为,文皇帝或许参与了,但是当时还只是个普通皇子的文皇帝分量绝对不够,必定还有其他人,而李保肯定知道些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景武秘闻

第一百六十章景武秘闻

Yin暗的地牢内,牛油蜡烛点着的焰头不住地跳着,昏黄的火光里,李业嗣的脸色有些Yin沉,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审问过人,而油盐不进的李保让他有种王八带刺,无从下口的窝火感。

如果不是怕年过花甲的李保熬不住大刑,还有瀛洲的问题尚未解决,李业嗣早就让李保尝尝他缇骑司大刑的手段了。

“大人。”李业嗣身后,一名匆匆走进来的缇骑司千户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业嗣脸上的神情变了变,随即便站了起来,带着那名千户出了地牢,而一直坐着闭目养神的李保终于睁开了眼,看着离开的李业嗣,眼神有些迟疑。

地牢外的甬道里,李业嗣看到身后跟着苏文焕和来洛的郭虎禅,连忙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李卿不必多礼。”郭虎禅朝李业嗣点头道,卫国公府在他登基之事上出力甚大,不说李业嗣本人,光是其子李秀行就差点死在朝鲜行省。

“皇上,那李保至今尚未开口,臣无能。”李业嗣一边陪着郭虎禅走下地牢,一边说道。

“不关李卿的事,他不过是自恃Xing命无忧罢了。”郭虎禅宽慰李业嗣道,不准对李保用大刑,本就是他下的命令。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地牢里,看到郭虎禅亲至,李保终于再也坐不住了,郭虎禅登基称帝,他也是知道的,甚至于他在缇骑司的手里没有吃到什么苦头,心中自也清楚全是郭虎禅的原因,而这也让他有了几分希望。

郭虎禅没有耐Xing再继续和李保玩下去了,地牢的密室里,除了李业嗣外,缇骑司的其他人手全都退了出去。

“臣李保参见皇上。”李保看着摒退一干闲杂人等的郭虎禅,犹豫了一下之后,却是从坐着的椅子里跪倒在地,朝郭虎禅行了叩拜大礼。

“起来吧,想来朕今天到这里,你心中清楚朕是为何而来?”郭虎禅看着跪倒在地的李保,让他起来说话。

“不知道皇上可愿放李氏一条生路。”李保自知必死无疑,但到了这个时候,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所想的只是李氏上下数百条Xing命能否保得住。

“不管你到底愿不愿意说出当年的事情,朕都不会放过你李氏,最多不过是留你李家一丝香火罢了。”郭虎禅看着心中还有侥幸的李保,面无表情地说道。

对付李保这种人,就必须冷酷无情,彻底压倒对方,郭虎禅心中也早已做出了决定,所以他说话时语气斩钉截铁,丝毫不容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站起来的李保呆立在原地,他知道郭虎禅是个强势的人,可是却没想到居然霸道到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脸上神情不住地变化,李保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若不合作,只怕到时候整个李氏会被郭虎禅杀得鸡犬不留,便连那一丝香火都保不住。

“臣愿意,只希望皇上能遵守今日所说,给李氏留一丝香火。”李保开口说道,脸上满是被挫败后的颓然。

“大胆。”苏文焕听到李保的话,张口就要骂这老狗不知好歹,却被郭虎禅挥手阻止了。

“说吧,当年我父亲在河中被人暗害,到底是什么人干的?”郭虎禅示意李保坐下说话后,才沉声问道,可以说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病,一天不能为父亲报仇,他就心中不能获得平静。

“当年太子固然英明神武,可是有些做法还是得罪了不少人。”李保回忆着当年的事情,缓缓叙述了起来。

太宗朝时,大汉将自己的国威远播于海西,近百万的军队从北到西驻扎于各国要害,河中十八都督府更是完整地控制了丝绸之路,帝**队庞大的军事实力强大到能够逼迫当时的白衣大食取消对于帝国商人抽取赋税。

那个时候,帝国海军自从太祖皇帝时代的短暂强势和辉煌之后,趋于没落,如果不是太宗皇帝坚持太祖皇帝海权不可废的遗训,仍旧向帝国海军投入巨大的军费维持帝国海军的舰队规模,恐怕帝国海军早就被枢密院废弃,尽管有太宗皇帝的支持,但枢密院还是砍掉了太祖皇帝时朝廷对帝国海军的军费,全部投入到河中十八都督府上去。

也正是因为枢密院当时的做法,使得帝国海军从此和枢密院反目成仇,因为处于弱势,所以帝国海军至此蛰伏在江南,养精蓄锐,转而开始经营南洋到印度次大陆的海上霸权。

到太宗皇帝晚年时,帝国海军的实力已经恢复过来,而最重要的是,整个南方被帝国关中,中原和山东等大商业协会排挤的地方资本已经和海军合流,在帝国海军经营的海上霸权下,这些帝国南方的大小商人们开始转向海贸,获利丰厚。

相反帝国北方传统的大商业协会虽然依然在帝**队控制下的丝绸之路上靠着垄断东西方之间的贸易保持着对南方的优势,但这已经并不像原先那么巨大,甚至于随着白衣大食发动的战争,他们的利益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损失。

当时的太宗皇帝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帝国南北之间正在变得越来越尖锐的矛盾,太学里随着帝国南方的经济崛起,南方士子的数目正在逐渐逼近北方士子,而同样朝廷里,出身南方的官员也开始发出了和过去不一样的声音,他们认为帝国应该把扩张的重心转向南洋,虽然南洋各国气候潮湿,又有瘴气,可是却有大量适合耕种的土地,另外比起安西通往海西大陆的丝绸之路,从海上直接到海西大陆,依靠大型海船进行货运,无疑更加高效,同时也可以避免和白衣大食在河中进行消耗国力的战争。

南方出身的官员们认为帝国的人口不该消耗在河中的战场以及安西那相对于南洋来说显得荒凉的土地上,而是应该用来开发南洋各国,同时占领印度,完全开辟海上丝绸之路。

南方的这种观点毫无疑问得到了帝国海军的全力支持,而这种完全侧重于海上霸权的思想和枢密院以及北方所一直坚持的大陆霸权背道而驰。

如果不是太宗皇帝强行压下了双方的声音,恐怕海陆霸权之争早就让朝廷分裂了,作为太祖皇帝一手培养的继承者,同时参与了太祖皇帝时代向西扩张的全部战争的太宗皇帝,尽管知道南方的海上霸权是作为对帝国大陆霸权政策最好的延伸,但是在感情上他仍是一名坚定的大陆霸权至上者。

不过当时的太子郭廷昭作为太宗皇帝所看重的继承人,却在少年时就秘密前往南方,甚至在帝国海军待过一段不短的日子,太宗皇帝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所选择的继承人身上,希望他以后能解决海陆霸权之争。

而郭廷昭也没有让太宗皇帝失望,他在帝**队和帝国海军都有巨大的人望,当年东宫党里,出身南方的人也不少,而在太宗皇帝的支持下,郭廷昭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团体,而这里面功臣子弟虽然仍旧占多,但是却不可和以前太宗皇帝当太子时同日而语。

再加上郭廷昭在朝会上一些偏重于加强开发南方,加强海上贸易的做法自然让他暗中得罪了不少既得利益者,不过郭廷昭有太宗皇帝的支持,有着对他忠心耿耿的东宫党和帝**队以及海军,没有人可以正面撼动郭廷昭的地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郭廷昭这种在太宗皇帝支持下进行的渐进式改革。

本来一切继续下去的话,郭廷昭或许可以完成父亲太宗皇帝对他的期望,将大陆霸权和海上霸权的两种思想揉合,同时将帝国南方崛起的新力量整合进帝国中枢和权力高层,开创出更加伟大的时代,但是河中突然爆发的全面战争,打断了郭廷昭在朝中的改革。

白衣大食人不计代价的猛烈进攻,让郭廷昭不得不亲自挂帅出征,但他仍是没有忘记调动相当部分的海军北上,希望能够依靠这场战争,来让互相敌视的南北帝**队形成一个整体。

郭廷昭做得很不错,随着不断的胜利,河中战场上,作为陆军作战的帝国海军将士和安西,北庭的帝国将士成了生死兄弟。

不过这样的局面,并不是某些人希望看到的,尤其是家族中子弟并不住郭廷昭的东宫党里的那些人,他们不愿意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于是一个针对郭廷昭的计划出炉了,但是真正知道其中内情的人绝对不多,而李保则是为数不多的那些人中一个。

郭虎禅的表情渐渐变得布满Yin霾,他简直不敢相信就因为可能失去的权力和金钱,那些人就敢向他的父亲下手,破坏掉了那个更加伟大时代的开始。

“当年太子在河中出事后,朝局动荡,在那三年里,不少人被太宗皇帝下狱治罪,不少世家从此破败,实际便是太宗皇帝在为太子报仇。”李保想到当年太宗皇帝那恐怖的报复,至今仍然心有余悸,如果不是他们那几个人实在是隐藏得太深,恐怕也难逃一死,“不过当时天下都以为太宗皇帝是为文皇帝罢了。”

“说重点,当年逃脱的有哪些人,我要他们的名单。”郭虎禅打断了李保的回忆,他只需要知道这件事情就可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颜杲卿

第一百六十一章颜杲卿

瓢泼的大雨里,长安城外的官道上,一支大约五百人的队伍赶着大批的马车在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队伍里除了一支百人的羽林骑兵外,剩下的全是步行的力夫。

潼关前的军事对峙已经持续了一个月,而凉州的郭元振也带着河西精锐抵达了三辅地区,那些原本喊着忠于郭元佐这个皇帝的文官们居然一个个都是直接开了城门,让郭元振这个凉州都督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长安附近大半郡县。

如今长安城除了潼关可以依仗外,几乎成了一座孤城,虽然郭元佐下令封锁消息,但是缇骑司埋下的暗哨又岂是易于之辈,更何况还有廷尉府的来俊臣,根本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时地在暗地里帮忙散播些不利于郭元佐的消息。

眼下的长安城里可以说是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城里的大户人家,商业协会都已经做好了迎接郭虎禅入城的准备,在他们看来这场仗未必打得起来,郭元佐这个皇帝就已经输了。

谁都不是傻子,郭虎禅携万军之力而回,更兼身为先太子之后,占据了皇统正朔的大义名分,可以说是众望所归,即便有人不愿意郭虎禅当这个皇帝,可也只有在心里说说罢了。

冰凉的雨水从头盔处淌下,颜杲卿不耐地抹去了脸上的雨水,回头看了眼在白茫茫的雨水里望不到边的马车队伍,口中嘀咕着,说起来他并不愿意走这趟差使,如今长安都护府里,像他这样的年轻军官都不大愿意给未央宫里那个皇帝卖命。

比起郭虎禅来,郭元佐这个长于深宫的皇帝从来都不是帝国的普通将士心中的什么雄主,尤其是文皇帝手里衰败的大汉霸权,更是让颜杲卿这样出身军人世家的子弟不满。

如果没有郭虎禅,或许颜杲卿这样的年轻军官或许还会捍卫皇权,可是郭虎禅是先太子之后,若论起皇位的正统Xing,郭虎禅显然比郭元佐更有资格入主未央宫。

要不是颜杲卿一直以来都是在长安都护府服役,而郭元佐虽然不孚人望,但也没有亏待过他们这些羽林军的将士,说不定他也和京兆地区的都督府跟折冲府的军官士兵一起倒戈前往洛阳‘勤王’去了。

“颜校尉,这雨太大,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下。”颜杲卿身后,一名骑着马,穿着宫中宦官服饰的中年男子到了颜杲卿身边说道,他的脸色苍白,嘴上一根胡须也没有,虽然落下的雨水里,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但听上去还是刺耳得很。

“哦,那就听王公公的。”颜杲卿看着这个皇帝派下来的宦官,看他浑身冻得发抖的样子,倒也没有继续坚持行军,而是答应道。

“多谢颜校尉。”王公公大喜道,虽然他是皇帝派下来的监军,可实际上在这军中根本没什么地位,他心中自也清楚得很,见颜杲卿没有难为他,也是高兴得很。

官道上,前进的队伍很快去了边上能够躲雨的树林里,至少那里雨势要小一点,如果雨实在大而且一直下下去的话,他们也就只有提前扎营了。

随行的力夫们很快开始用力推起了马车,官道旁的地里拿来的石板路和马车专用的木枕铁轨,早就给雨水泡得一团泥泞,马车轮子陷进去,得全靠他们使力气推出来。

王公公倒是没想到本来想着能让大伙儿休息,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连那些羽林军的将士也下马帮忙推车,不由脸色变得大为尴尬,看到颜杲卿时,也变得有些讪讪。

“看这雨有得下,三两天也不一定下得完,不如等雨停了再赶路。”颜杲卿看到王公公那在雨水里冻得哆嗦的样子,却是下马说道,然后帮着身边的一群力夫和手下亲兵推起了马车。

颜杲卿他们这次押送的是从长安武库里提出来的强弩和大批的箭矢,运往潼关,郭元佐是铁了心要在长安城死守,所以潼关那里他绝对不容有失,起码靠着长安城的坚固城防,他相信就算是数十万大军都奈何不了,等到战事延长,那些现在投靠郭虎禅的人就未必不会起其他心思。

但是郭元振和裴旻这两人未必会直接屯兵于长安城下攻城,要是他们绕道去攻打潼关,到时潼关腹背受敌,一旦失陷,这长安城可就真地悬了,所以郭元佐趁这些日子,不断地往潼关运送粮秣武器。

颜杲卿身为校尉,但年纪不大,资历较浅的他自然被派来干这押送的差事,不过虽然心里抱怨,但颜杲卿还是很本分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后,颜杲卿才带着手下的人马把车队全都带进了官道旁的林子里,同时扎起营来。

营帐里,颜杲卿脱去身上湿漉漉的盔甲后,也不由打了个寒碜,然后连忙抹干了身子,这时已是初秋,正是一阵秋雨一阵凉的时候,他现在只怕队伍里那些力夫不一定能撑得住。

打开酒囊,颜杲卿一口气灌了几大口后,觉得四肢暖和过来,才重新披挂衣甲,又穿戴上了蓑衣斗笠,方自出了营地,去了王公公的营帐,虽说王公公名义上是去潼关给郭元佑这个燕王传旨,但实际上就是监军,这一个月里长安城和潼关里来来往往的队伍里,全都是王公公这样去潼关传旨的太监。

颜杲卿再怎么大度,也是不愿和个太监共处一室的,到了王公公的营帐时,他仍是在外高声喊了一句后,方才慢悠悠地进帐。

“颜校尉。”王公公显然是刚刚换了衣服,喝了些酒,脚步有些发飘,看到颜杲卿时,差点摔地上,“有什么事找咱家。”

“雨大湿气重,我们带的酒不够,那些力夫我怕撑不住,所以想去附近的村镇买些酒回来,不知道王公公是否跟我同去?”颜杲卿朝有些诧异的王公公说道,虽然他们队伍里所载的大车中有不少是整坛整坛堆放的烈酒,但那是运到潼关的军需物资,他不能擅自动用。

“颜校尉体恤那些力夫,是他们的福气,咱家就不去了。”王公公看了眼站在营帐里,身上蓑衣滴下的水在脚下成了小水塘的颜杲卿,一想到那给雨水浇得浑身发抖的滋味,却是打消了跟去的念头,他这个监军也就是个摆设,要是颜杲卿有反意,杀他不跟杀只鸡似的。

“那我就去了,王公公。”颜杲卿说话间,已自转身掀帐而出,外面天地间白花花的雨瀑和打进来的雨点子叫王公公庆幸自己没说出要跟去的话,就他这身板跟着颜杲卿去了一要是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形,只怕就得直接给淋死了。

雨幕里,颜杲卿带着十余个亲兵,多带了几匹马上了官道,那些力夫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干着最累最脏的活,他要是再不照顾一点,便是猪狗不如,想到小时候父亲的教诲,颜杲卿不由心中暗道。

在雨中不知行了多久,颜杲卿终于看到了前方官道旁那在大雨里显得有些模糊的旗杆子,他要是没猜错,那该是一家官道边上的酒肆铺子,说不定边上就是田垄和村子,他小时候跟着父亲种地的时候,就常跑去那官道旁的酒肆铺子,听路过的商旅客人们说那些天南海北的故事,要是正好遇到个路过的说书先生,他能在那里赖上一整天。

一行十几人一直到了那酒肆铺子前,才有个店小二迎将出来,领着颜杲卿身后几个亲兵把马牵进了店里的马厩。

走进店堂子,颜杲卿和身边几个亲兵脱去身上蓑衣,只觉得一股暖意,抬头看去那大厅里虽然客人不多,不过却生着好几个火炉。

“几位军爷,要些什么?”柜台里看上去有些年岁的老掌柜到了颜杲卿面前问道。

“先给我们上些酒,再来些牛羊Rou,要是有鸡汤更好,另外给我准备三十坛烧酒,弄几头猪装车,到时一并算钱。”颜杲卿找了张桌子坐下后,直接吩咐道,不过那老掌柜好像没听清一般,却是多问了几遍,直到颜杲卿有些不耐烦,方才离开让店里伙计准备去了。

等到酒上来时,颜杲卿听到那伙计又自罗嗦地问了一遍要准备多少东西时,不由大为恼怒,抬头直接看向那柜台处大概是聋子的老掌柜,本想大声再说一遍,可是却看到了那老掌柜指缝里夹着的东西,不由脸色一变,而这时那伙计也自拉住了他道,“军爷别见怪,我家掌柜耳背,有什么吩咐直接跟我说就成。”

本来要发作的颜杲卿感觉到那伙计手里偷偷塞来的纸条后,压下了心头疑惑,却是没好声气地又吩咐了一遍才作罢,等他伙计走了以后,才朝几个亲兵道,“你们先吃着,我去出恭。”

“大人你小心给茅坑淹了。”几个亲兵都是跟颜杲卿亲近的,再加上不在军中,也是说起笑话来,颜杲卿也是笑骂了几声后,出了大厅。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颜杲卿打开那伙计塞给自己的纸团,看了几眼后,神情变得有些Yin晴不定,回去时却是到了柜台前,装作结帐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朝那老掌柜道,“我爹在哪里?”

“颜校尉,令尊无恙,只要你照纸上说得办就行了。”那老掌柜看着面前眼里好像要喷火一样的颜杲卿,脸上露出了和年纪不符的神情,接着将先前指缝里藏着的那枚有着花纹的铁片递给了颜杲卿。

第一百六十二章 景武近卫

第一百六十二章景武近卫

积水的营地里,看着回来的颜杲卿身后的亲兵连推带拉的大车上用防水油布盖着下面露出的酒坛,那些被喊出来的力夫们都是欢呼了起来。

“记得把那几头猪杀了弄干净,炖熟点。”颜杲卿朝力夫里领头的大汉吩咐道,现在他的心思全在那张纸条上的话上面。

酒肆铺子里的老掌柜显然准备的东西比颜杲卿要充分的多,除了整整四十坛子烧酒,五头肥猪以外,还在几辆车上塞了大白菜和各种酱料以及佐味的辣椒,大蒜等等,最难得的还是用油布密密地裹了一大袋的木炭和煤饼。

且不说营地里那些力夫们欢天喜地的生火杀猪,就是那些羽林军的士兵和军官们也是出来帮手,这种鬼天气,要说不想吃上几口热腾腾的汤食,骗鬼都不信。

回了自己的营帐,颜杲卿脱了盔甲,却是拿出了那块铁片放在手心里,牛油蜡烛的昏黄火光里,婆娑着这枚因为常年把玩而显得光滑异常的铁片。

在颜杲卿的记忆里,这枚铁片是父亲从来不离身的东西,小时候记得跟父亲一起在田里干完活后,父亲有时候就会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田垄边上,对着这枚铁片看上大半天。

颜杲卿从来没有仔细看清楚过这枚铁片的全貌,他记得小时候也问过父亲这枚铁片是什么东西,可父亲从来没有回答过他,不过现在这枚铁片就躺在他的手心里,泛着乌青色的亮光,里面还隐隐有些银芒在内的意思。

这是枚甲叶,颜杲卿一眼就看出了这枚铁片的形状,是盔甲上的铁片,看材质有些像是冷锻的鱼鳞百炼钢,但又不完全是,颜杲卿对比着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一种盔甲,都没看出这枚甲叶到底是什么盔甲上落下来的。

“大人。”营帐外,响起了亲兵的喊声,让颜杲卿回过了神,收好那枚甲叶,颜杲卿方自抬头道,“进来吧。”

掀开的帐帘子外,两个亲兵端了锅炖肉,提了坛酒进来,本来两人还想和颜杲卿这个没什么架子的上司一起吃喝,不过看到颜杲卿脸上的神色不大好,两人也就知趣地放下东西,打算离开。

“王公公那里送去了吗?”看着要离开的两个亲兵,颜杲卿开口问道,那个王公公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帝派下来的,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的好。

“送去了,还说让我们多谢大人。”两名亲兵中一人答道,然后便退了出去。

等两名亲兵出帐后,颜杲卿重新拿出那枚乌青甲叶,坐在案前,对着那香气扑鼻的炖肉,却是没什么胃口,虽然瞧不出这枚甲叶的来历,可至少他能肯定自己的父亲绝不是别人眼中的老兵那么简单,起码也该是个军官,只是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让自己知道。

夜深,躺在矮榻上,颜杲卿翻来覆去,辗转难眠,那酒肆铺子里的老掌柜也好,伙计也好,只怕都是缇骑司的人,谁都知道缇骑司早就全投靠了洛阳那位,他倒是没想到洛阳那位已然强到了这种地步。

这长安城只怕是彻底成了一座孤城,颜杲卿心中想到,对于自己的未来更加是一片迷茫,握着手里那枚甲叶,想得累的颜杲卿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颜杲卿醒过来时,雨还在下,这时候睡了一夜的他已自冷静了不少,看着案上那没怎么动过的炖肉,他心里面稍微有了些底气,起码从缇骑司那些人给他准备的东西看,他们对他并无恶意,甚至有些拉拢的意思在内。

雨虽然在下,但是却比昨日小了不少,营地里也热闹不少,那些力夫们聚在一起,听那些能说会道的兄弟讲些‘大逆不道’的故事,倒也听得津津有味,至于边上那些羽林军的士兵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军官来了,才稍许发出些声,提醒那些力夫别说了。

这一切都落在颜杲卿的眼里,说起来这几年郭虎禅一直都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常客,各种故事总少不了这位已然自称皇帝的先太子之后,就是长安都护府里,不少少壮派的中下级军官也是喜欢听他的段子,那总叫他们这些年轻人有种对英雄和战场的憧憬。

不过现在,颜杲卿却只觉得可怕,连那些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的力夫都觉得郭虎禅才是帝国的皇帝,而不是未央宫里那从文皇帝手里正儿八经接过皇位的郭元佐,这人心向背是再明显不过,长安城里头的那些官员,商人不过是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万一潼关要是被打破了,只怕到时候最先跳着要开城门迎接郭虎禅的,就是他们。

王公公倒是在营帐里病倒了,他一个人住一顶帐篷,身边也没有宫里平时服侍他的小太监,晚上烧酒喝得太多,睡下后却是没盖好,这天气湿气又重,是以着了寒,发烧得厉害。

颜杲卿没想到自己还会遇到这档子事,王公公也是病死在他这里,那事情可就大了,虽然看上去他这里就王公公是皇帝派来的,可他知道,自己军中绝不会只有王公公这一个‘监军’。

赶到王公公的营帐时,颜杲卿看着躺在那里,脸烧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的王公公,却是喊了自己手下某个据说是杏林世家出身的士兵问道,“王公公他没事吧?”

“大人,王公公只是体虚受寒,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吃些药,发身汗就没有大碍,不过我们这里没退烧的药材。”那名长相有些文静的士兵朝颜杲卿道,然后开了张方子就退了出去。

拿起那张药方,本来想要交给手下亲兵去附近找处村镇抓药的颜杲卿忽地放了下来,他还正想着怎么抽身去见那张纸条上所说的地方,眼下不正是个好机会。

“你们两个,跟我走一趟。”颜杲卿随意点了两个亲兵,便出帐换了衣服,取了马匹出营而去,却是叫手下不少士兵有些微词,本来皇帝派个太监来名为传旨,实为监军,就叫他们有些不满,不过是表面上做出些恭敬的样子来,可现在颜杲卿这个向来叫他们服气的上司却为个太监鞍马劳顿地东奔西跑,却着实叫他们不痛快。

出了营地,颜杲卿先去了那酒肆铺子,既然缇骑司有意拉拢他,他也不会拒绝,父亲藏了那么多年的那枚甲叶,肯定来历不凡,他甚至怀疑父亲当年是不是修文初年被清退的河中老兵,只怕还是和先太子沾着点关系。

迷蒙的细雨里,颜杲卿下马进店,很是自然地去了柜台朝那老掌柜问话,“掌柜的,这附近可有药铺子或是坐堂的医生?”

那老掌柜是缇骑司的老人,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颤颤悠悠地直让颜杲卿说了好几遍,才喊了个伙计让他带路,领颜杲卿他们去最近的村镇。

潮湿泥泞的马厩里,颜杲卿看着那嘴里嘀咕着,动作磨磨蹭蹭的伙计,也不催他,倒是他身边两个亲兵有些不耐,只不过他这个上司都没说话,他们也自只有按奈下来,等他伙计把马牵出来。

当颜杲卿带着两个亲兵跟着那名拖了好些时间的伙计出了店,往雨里去时,那酒肆铺子后门走的一骑人马早已驶出了数里地,往着前方十几里外的一处小镇赶去。

路上那伙计仍自走得慢,颜杲卿估摸着给缇骑司提前知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方自朝那伙计喝骂起来,“走快点,再磨蹭我抽你。”说话时,却是摸出了点碎银子扔给了那伙计。

得了银子,那伙计立马变得利索起来,一拎马缰,就往前跑了起来,让颜杲卿那两个亲兵暗骂不已。

只不过小半个时辰都不到,那伙计已自把颜杲卿他们带到了自家大人吩咐带到的小镇,“往前直走,进了镇子那里第一处拐角就是家药铺,听说还有坐堂的老郎中。”说完那伙计也不下马,径自拨转马头就走了。

“这小厮好市侩,直娘贼欠扁。”看着那好似脚底抹油般消失在远处雨线里的伙计,颜杲卿身后一名亲兵忍不住骂道。

“走吧,别跟小人置气。”颜杲卿朝两名亲兵道,然后一马当先,策马朝前面细雨里显得有些模糊的小镇而去。

长安城和潼关之间距离不过三百里,如今也就这一片的几个县还在长安的治下,不过颜杲卿现在却已不这么想,虽说缇骑司向来是暗中行事,可是难说这几个县的官员已经倒向了洛阳朝廷。

小镇不大,但是却看得出很繁华,颜杲卿虽然在长安都护府服役了五年,可是却很少有空闲时间能够出游,对于这小镇也是陌生得很。

给雨水冲刷得光滑可鉴的石板道路两旁,是木板门半开做生意的店家,一下本来在路边摆摊子的小商贩们也自挤在那街道廊角屋檐下,只不过天湿路滑,街上也没几个行人,颜杲卿他们三人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在街上走过,那些小贩们也只是懒洋洋地朝他们看几眼后,又继续缩着身子烤火闲聊了。

颜杲卿有种很古怪的感觉,似乎正在潼关前的军事对峙对于这些最普通的百姓来说,似乎谁当皇帝都无所谓,顶多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又多了些他们爱听的故事罢了。

这才是让颜杲卿觉得长安城这一仗没得打的地方,这京畿地区附近可以算得上是天子脚下,尚且不觉得郭元佐这个皇帝有多好,还能指望大半出身长安和关中附近郡县的羽林军将士会效死命吗?

按着那伙计的提示找到街角转角处的药材铺,颜杲卿刚走进铺子,就看到了那座堂的老郎中分明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那本该在乡下老家种田的父亲,饶是心里他有所准备,但还是大吃了一惊,差点喊出声来。

颜元孙看着差点露出马脚来的儿子,却是不慌不忙地起身道,“这位军爷,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恐怕有隐疾。”

要是换了其他人敢跟自己这样说,颜杲卿早就抡起拳头打上去了,可面前是自己的老爹,他也只有点头称是,脸上的神情古怪得很,倒是让身边两个亲兵还真以为他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病患,俱是脸上露出了异样的表情。

颜杲卿颇为尴尬地跟着冒充老郎中的父亲去了药铺的内堂诊病,至于那张给王公公抓药的药方自是有那两个亲兵在店铺前堂找伙计照方抓药。

穿过几重廊道,颜杲卿看着进了一间小屋子的父亲,犹豫了一下之后才跟进去,而这时他已拿出了那枚乌青色的甲叶,开口问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老怎么也来了,还跟缇骑司一块儿?”

颜杲卿满腹的疑惑,尽管他早已想到一些事,可还是得等面前出现的父亲亲自给他个解释。

“这枚甲叶,是当年太子爷身上盔甲上的。”从儿子手里拿回对自己意义重大的乌青色甲叶,颜元孙朝儿子说道,当年手里有那么一块甲叶的可不出十个人,全是那场大战里跟着太子爷身边血战到最后一刻的,他颜元孙一辈子虽然只风光了那么一次,可也足够了。

颜杲卿张大了嘴,虽然早就猜到父亲当年和先太子必然有些关系,可他也没料到自己父亲居然还能拿到先太子身上盔甲的甲叶,只怕自己父亲当年也是先太子身边的人。

“有些事,当年爹不跟你说…”颜元孙朝儿子说起了当年的往事,他并不是当年的东宫党,而是在河中战场上被郭廷昭简拔的所谓‘景武近卫’,当时还有很多和他一样都不是功臣出身的世家子弟或是普通子弟凭借军功被郭廷昭火线提拔,都是短短的时间里成为了精锐部队的中坚军官,甚至于将领。

而他们在战场上也堪称是除了东宫党的将领外,对郭廷昭最忠心耿耿的一批人,修文年间,他们也同样被文皇帝所忌惮,几乎全都被迫卸甲归田,当时他们这些人被称为‘景武近卫’,本来应该前程远大,成为帝国新的功臣世家的他们就此沉寂。

颜元孙回到老家后,娶妻生子,为了不惹麻烦,一直都隐瞒了自己在河中战场上的经历,旁人只当他是个普通的老兵,颜杲卿这个长子出生后,他仍旧像个普通的老农一样教养这个儿子,只不过到最后他还是让这个儿子从军。

本来颜元孙以为自己这辈子会把当年的经历当作秘密隐瞒一辈子,却没想到郭虎禅这个这些年威震天下的宗室名将居然是太子爷的儿子,之后郭虎禅在洛阳称帝,缇骑司的一个百户带着人找到了他,还带来了当年几个东宫党和景武近卫中的老朋友署名的誓约,而他自然也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跟着缇骑司的那个百户走了。

颜元孙自己估摸着,当年的景武近卫中还活着的人估计已经全都出来了,他本来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后来一个缇骑司的千户找上了他,把颜杲卿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要他说服这个儿子弃暗投明。

颜元孙对于文皇帝可以说是痛恨入骨的,当年他们景武近卫那批人,被迫卸甲归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流血奋战打下的河中土地和大汉霸权就那么一点点的在二十多年里丢了个精光,丧了个干净,更不知道多少人因此愤懑而死,要知道那些可都是战场上铁铮铮的硬汉,最后生生给气得病死在榻上。

“爹,我该怎么做?”颜杲卿看着逼问自己的父亲,很是直接地问道,他本来就是个孝子,虽说自古忠孝两难全,可现在郭虎禅并非什么篡位者,反倒是皇统正朔,两相一比较,倒是郭元佐这个未央宫里的皇帝才像个篡位者。

“先把你军中几个人给除了。”颜元孙很是满意儿子的表现,一边说道,一边将一张写了几个名字的纸条递给了儿子。

颜杲卿看着上面的名字,不由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身边居然还有藏得那么深的家伙。

“别小看文皇帝,他虽然是个废物,可是玩弄权谋的本事不小,枢密院这么多年来都没能拿下长安都护府,便是里面文皇帝当年留下的人太多。”颜元孙朝有些吃惊的儿子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缇骑司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我知道了,爹。”颜杲卿沉声应道,接着将那张纸条给揉碎了,“不过这三个人想要除掉他们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颜校尉放心,这件事情只需要颜校尉配合就行,下手的事情我们缇骑司自会解决。”房间里的屏风后,李秀行缓步走出,朝皱眉的颜杲卿说道,颜杲卿不是他们缇骑司唯一在潼关内布置的棋子,不过作为下棋的人,谁也不会嫌手上的棋子少的。

“这位是?”颜杲卿看向了一边的父亲,眼前的青年给他一种压抑的感觉,显然久处高位。

“李秀行,现为缇骑司千户。”李秀行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颜杲卿是他亲自选的人,他也是希望和颜杲卿打好关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潼关殇(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潼关殇(二)

阿青想出来的办法很简单,正好最近洛阳城里事情多,贺氏有时嫌来宫里的人多闹得慌,而且太医也说贺氏身体需要静养,却是可以去城外老君山住一阵子,这样就可以避开那些文官们的罗嗦了。

郭虎禅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不过他现在虽然称帝,天下也几乎云集景从,可是让阿青和贺氏这个祖母离开洛阳城,他始终都有些犹豫,毕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什么事,他百死末难辞其咎。

“还是算了,你和奶奶继续住宫里,我走了这里估计也就清净下来了。”郭虎禅最后还是没有同意阿青的法子,他不会拿自己唯一的至亲去冒险。

“那小虎?”看着有些失落的儿子,阿青看向了郭虎禅,其实她心里是不愿意儿子离开的,不过她也清楚早些让儿子接触战场,对他以后成长是好事情。

“这是我家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来管。”郭虎禅的脾气犯了,直接朝阿青道,“到时候你送我出征,带上小虎就是。”

郭虎禅性格里强硬的一面,让他有时候看上去就像个刚愎自用的人,不过郭虎禅自己从来不在乎那些官僚们会怎么看待自己,就像祖母贺氏给他的太祖皇帝的手札里所写的那样,皇帝之于官僚,如果皇帝不能保持威严,那么必将为官僚所制,官僚集团天生就是皇帝的敌人。

虽然这话未免有些偏激,可郭虎禅却也得承认太祖皇帝的话很有道理,起码在太祖皇帝手里时,那些官僚们可是被管得服服帖帖,以至于民间有人说太祖皇帝过于严苛,在位时虽然不至于苛待官吏,但是比起那时候的帝国将士,官吏们的待遇远远不及倒是真的。

当皇帝的把国事交给官僚处理,只需要看结果,干得不好,那就让他们滚蛋,自然有别人会干。这就是太祖皇帝的手札里留给太宗皇帝的训诫,而郭虎禅深以为是。

接下来几日,因为郭虎禅这个皇帝要前往潼关,洛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吏们也都忙了个鸡飞狗跳,虽说郭虎禅不喜欢讲排场,但是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说走就走,更何况想要趁机讨好的人也不在少数,再加上郭虎禅也有着引蛇出洞的想法,所以听之任之。

唯一不为所动的也就是张九龄,姚崇,宋璟和其他少数看得清楚的官员,不过谁也没有出声去提醒那些脑子发热的所谓同僚,即便他们从长安城出奔,也顶多说明他们是做了一次正确的政治投机,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好人’。

皇帝要整顿吏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修文年间以来日趋败坏的官僚体系也不过是表面光鲜,暗里龌龊,张九龄,姚崇,宋憬都是这几年从地方上升迁上来的,而且要不是有功臣集团的支持,他们也未必能到长安,进入六部任职。

同样早已以年老体衰,不堪为用致仕在家的宗楚客同样冷眼旁观那些上窜下跳的跳梁小丑的表演,皇帝不是一般人,虽然年纪轻轻,可是手段不比太宗皇帝差多少,他几乎可以预见日后官场的大清洗,所以才急流勇退,免得到时惹火烧身,更何况他以前也是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

铺张也好,浪费也好,总之在那些商人的金钱下,洛阳城里那些官吏们在皇帝出征的排场上花足了功夫,红毯铺地,道路两旁是摆满的金色菊花,一眼望去只有金红二色。

站在城楼上,望着那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金钱营造出来的所谓天家盛景,郭虎禅脸上露出了浅笑,转头朝身边几个礼部的官员道,“你们做得很好,回去拟个名单呈上来。”

“是,陛下。”听到郭虎禅的话,那几个礼部官员里为首的蓝侍郎,连忙忙不迭地应道,虽然脸上仍是带着矜持的平静,但是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

等礼部那几个官员离开后,郭虎禅脸上方自露出了几分冷意,不过现在还不是收拾这些人的时候,就让他们先自多快活几天。

郭虎禅身后李林甫颇有些同情地看着那几个离去的礼部官员,这些人还以为一切都跟以前,皇帝是可以轻易糊弄,同时耽于逸乐的。

第二日,无数的旌旗招展,从洛阳城行宫前出发的虎贲营一路护卫着身穿戎装的郭虎禅,沿途到处都是前来观看的百姓。

郭虎禅的天子仪仗后面是送行的文武百官,而阿青这个皇后自也是有车驾随行,张九龄他们三个每每看到路旁那盛大铺张的场面,心里面就不免为那些费尽心思的人捏了把汗,他们现在搞得越是热闹,到时只怕皇帝挥下的刀就越快。

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如同李业嗣,苏全忠,薛讷这样的老功臣自然也在,他们对于那些自以为得逞的官吏商人,也俱是心中暗自嘲讽不已,迁都这种事情,便是他们也不敢随便说,这些人当真是不知死活,如今还搞出这么一出,真当缇骑司是吃干饭的不成。

洛阳城外,超过一万的各地精锐已经整装待发,他们大多都是来自地方都督府和折冲府的士兵,郭虎禅称帝之后,自然不能没有近卫军,不过帝国如今拥有正式番号的羽林军团几乎全在长安城,枢密院便索性抽调了在洛阳汇聚的各地帝国军队中的精锐近万人,重新组建了羽林军团以作为郭虎禅的近卫军。

这些日子,这支新的羽林军团一直都在城外训练,以便互相熟悉,而这也是郭虎禅自己的意思,修文年间帝国剩下的羽林军团都在长安都护府,同样士兵构成也多以关中子弟为主,不过帝国不是过去历朝历代可比,各地军队训练也是不差,更重要的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帝国军队里的地域构成向来很平衡,没有过于失衡的情况出现,而郭虎禅自然也希望这个传统在他手里恢复过来,帝国军队渴望战争,是基于帝国的军功制度,而军功制度最重要的就是公平,若不能做到公平,何以服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潼关殇(三)

第一百六十五章

潼关殇(三)

郭虎禅出征的排场虽大,可出征的仪式却并不繁琐,就如同过去的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郭虎禅同样不喜欢冗长的讲话,更喜欢身体力行。

当郭虎禅带着一万羽林军出发之后,张九龄他们却都是松了口气,不过接下来又都开始发起愁来,这皇帝不在了,所有的政事民生都压在他们头上,叫他们自觉这肩膀上担着的压力实在是不小。

“宋相,姚相,我们回去吧。”张九龄朝姚崇和宋璟说道,皇帝出征,把政务交给他们,也是信任他们三人,要是不好好做出一番事业,就辜负了皇帝对他们的提拔。

姚崇和宋璟都是颔首称是,现在内阁里积压的各地公文还有不少,全都需要他们批复,尤其是地方上的人事任命,更是不能有半点马虎,既然知道皇帝以后有整顿吏治的意思,他们现在就该做些准备了。

一万人的羽林军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全部从洛阳城外的郊野开拔离开,那些前来观看皇帝出征的百姓们仍是有些意犹未尽,那些商人官员虽然拍郭虎禅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不过那奢华盛大的场面和景况对于这些百姓来说倒是不枉他们赶过来观看。

“听说咱们这位皇上在北境可是一声令下,几十万人头掉地,我看等皇上到了潼关,怕是要杀个血流成河。”

“放你母亲的狗屁,皇上宅心仁厚,要打潼关早打了,还会等到现在。”

人群里,看着最后消失在视线中的羽林军,各式各样的人们开始议论起来,这里面不乏一些太学里的士子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市井之徒争论得面红耳赤。

“怎么,想打架,爷可不怕你。”为着潼关到底能不能打起来,几个长得粗壮的汉子朝身边那些穿着白色儒服的士子叫喊起来。

“打就打,还怕你们这些泼皮不成。”那几个同年的士子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更何况这几年太学里,骆宾王也是恢复了过去的尚武传统,这些士子平时没事的不再是聚在一起吟诗作赋,请那些歌姬来跳舞做乐,而是互相切磋武艺,又或是三五成群去城外山里狩猎。

不过片刻间,洛阳城外散去的人群里就有不少人直接厮打了起来,将那些原本摆放在道路旁的盆菊给踩得粉碎,一时间噼里啪啦打得热闹。

等到城中捕快和调拨的衙差赶到时,现场早已是一片狼藉,不少冲突比较严重的地方,更是地上躺了不少人,疼得在哪里叫唤。

张九龄回到官署,屁股都没捂热,就被匆匆进来禀报的下属给打断了思路,放下手里的公文,张九龄听完之后,不由大怒,“简直无法无天了,陛下前脚刚走,就闹出这等事。”

“把那些闹事的士子都给我抓起来,让他们好好反省下。”张九龄虽然知道这闹事的不一定是那些士子挑的头,可他们是什么身份,以后都是朝廷的官吏,做事情怎么能这么冲动,这些年的书全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大人,那其他人?”那名来禀报的官员愣了愣,他没想到张九龄居然不帮那些算是自己人的士子,反倒是要把那些士子都抓进大牢。

“你懂什么,那些人多是些泼皮混混,脸皮都不要的东西,更兼都是这本地人,你把他们抓进大牢,那些士子却都没什么事,叫坊间如何议论,先把这事情给压下去,那些人全部落案,然后派人给我慢慢查。”张九龄看向那名官员,冷声吩咐道,自修文年间以来,吏治败坏,连带着这社会风气也都给带坏了,那些泼皮混混多不是什么好人,平时总有恶行,等查出来后按照律法办事就行。

那官员听到张九龄所说,立时便明白过来,这位张相爷这是打算先放那些人一马,等事情过去后再跟他们秋后算帐,也不会惹什么非议。

“是,大人,下官这就去办。”应答声里,那名官员飞快地离开了。

张九龄拿起先前放下的公文,本来想着继续批复,但是想想自己这番处置,还是有些不妥,那些士子以后都多半是要做官的,还是去找杨炯这个太学的大祭酒知会一声,免得自己平白多个恶名。



听完手下的禀报,李业嗣心里稍微放松了些,起码这一次城外的事情,没有人暗中煽风点火,纯粹是几个泼皮混混和年轻士子间起了冲突,然后厮打成了大场面,如此的话缇骑司这里倒是不需要太浪费精力去盯着了。

那名前来禀报的手下刚离开,李业嗣正打算外出一趟,索元礼却是大步进来了,神情间颇为严肃,“出什么事了?”李业嗣看着进来朝自己一礼后站直的索元礼问道,最近缇骑司的精力大半都用在那些暗地里游说官员的商人身上。

“大人。”索元礼走上了前,将手中一叠画像放在了李业嗣身前的卓案上,然后在李业嗣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李业嗣拿起那几张画像看了看,脸色沉了下去,口中不由自语道,“那些不安分的秃驴。”说罢,已自站了起来,朝索元礼道,“千户以下的好手任你调动,给我盯紧那些秃驴,要是有变,直接杀了。”

“是,大人。”索元礼沉声应道,洛阳城里缇骑司唯一分派人手最多的地方就是皇宫,这也是为了防止有可能出现的刺客,毕竟长安城一天没拿下,未央宫里那个皇帝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这些日子,皇宫附近总是有几个人常常出现晃悠,这让缇骑司的暗哨提高了注意,于是自然而然那几个时常出现的家伙被缇骑司的暗哨画下了肖像,甚至推断出这几个人都带了假发,看他们走路时下盘极稳,应该都武功不弱,索元礼得了手下的禀报后,立刻派了手下的老江湖去跟踪那几个家伙,结果在他们下榻的客栈查出那一共十九人的商贩,深居简出,便是吃的东西也全是拿回房里,而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偷偷将一些肉菜倒掉。

索元礼手下的几个江湖出身的手下副百户,也是化装进了那客栈,一番不着痕迹的试探后,却是能肯定那伙人是少林寺的和尚,而且全是练家子,不是普通的江湖高手能比的。

十九个武功高强的少林武僧,突然扮作商人进了洛阳城,便是傻子都知道有问题,索元礼当然极为上心。

看着离开的索元礼,李业嗣脸上露出了冷笑,那些和尚还真是贼心不死,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时,道门上清派多有襄助,帝国开国后,太祖皇帝自然投桃报李,上清派成了道门执牛耳的领袖,而当时已传入中土数百年的沙门却被太祖皇帝所摒弃。

想那沙门和那些和尚,自五胡乱华时给那些蛮子念经,帮那些满手血腥的蛮子坑害了多少汉家儿女,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全都是狗屁,太祖皇帝说得好,天道好还,中国有必申之理;人心孝顺,匹夫无不报之仇,那些和尚不过是群欺瞒平头百姓的蠹虫,大汉以武功开国,以霸道立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和尚。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沙门叫人出家断后,便是最大的邪门歪道,又有五胡乱华以来,那些蛮子优渥沙门,准许其不缴赋税,不受世俗律法管束,却是叫那些和尚越发做大,前朝隋文帝杨坚崇佛,却是叫那沙门的田地寺产竟是生生地占去了国家不少的赋税。

太祖皇帝开国后,虽没有像北周武帝那样行灭佛之事,但也是处处打击沙门,勒令沙门清退田产,控制僧尼数量,到太宗皇帝时,沙门已经衰败,虽然民间仍有不少信众,但却已完全不能和前朝之时相比,也就是修文年间,文皇帝手里沙门才重新有了些起色。

李业嗣甚至不必多想,心中自也清楚沙门那些和尚是不愿意帝国再出一个太祖皇帝那样的霸主的,而郭虎禅却恰恰和太祖皇帝颇有相似之处,同样性格强硬,同样不怎么喜欢沙门,那些和尚对此生出些想法,做出些什么事情倒也不足为奇。

“少林寺。”李业嗣口中自语道,前朝的时候,少林寺可是少室山当地一霸,寺院拥有的田产不计其数,还养着一帮子僧兵,太祖皇帝拿下洛阳后,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寺院就是他们,僧兵团被勒令解散,田产也大部分被清退,这些年里少林寺可是衰败得厉害,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倒也不能小看那些练武的和尚。

城东客栈,神会犹自全然不知自己等人已经被缇骑司给盯上了,不过他也已经打定主意回少室山去,刺王杀驾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他这些日子隔三岔五和几个师弟在皇宫外面打探,可是却丝毫看不到半点潜入皇宫的希望,那些守备皇宫的士兵个个都是精锐,身形高大,孔武有力,不是轻易能对付的,更重要的是那些偶尔出现的老兵简直恐怖得可怕,他们不过是老远地看几眼,他们似乎就能感觉得到。

不能再趟这趟浑水,神会心里暗道,师父那里,只有另外想办法,被朝廷继续打压总好过来一次灭佛,山门被毁。

“让大家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启程回寺里。”神会想到触怒郭虎禅这个显然是个霸主的皇帝的可怕后果,不由打了个寒噤,然后连忙朝房里两个师弟吩咐道。

“是,师兄。”神会那两个师弟也是聪明人,心里清楚,什么刺杀太皇太后,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要是去闯皇宫,只怕人还没过大门,就给守备皇宫的士兵用弩箭射成了刺猬,那跟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随着打开的房门转轴声开阖,神会盘腿坐在了榻上,做起了禅定,沙门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不得不说是天命,他们这些人也只有尽人事,不可违逆天命。



潼关前,旌旗招展,数万大军在关前铺陈出来的军阵声势浩大,虽然距离潼关城墙仍远,但还是让潼关内警讯大做,不过片刻间城墙上已是长枪如林,弓手列队,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颜杲卿也上了城墙,他看着关外摆出雄壮军阵的帝国军队,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唱的哪出,自从他到了潼关里之后,就没见过关外的帝国军队有任何攻打之意,只是在那里每日操练。

“也许是什么大人物要来了。”颜杲卿身旁,一个同样是长安都护府的同僚喃喃自语道,不过看他神情,只怕是心知肚明,那来的是什么人。

颜杲卿听得他的自语声,却是一下子醒悟过来,能让关外的帝国军队全军列阵相迎的,除了那位皇帝外,还会有谁人,一时间他自是睁大了眼睛,朝关外眺望。

潼关城墙正中,郭元佑看着关外那阵列森严的帝国军队,心里发苦,他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这城外大军摆出这架势意味着什么,郭虎禅亲自来了,他到之后,只怕关内的军心士气会进一步动摇。

想到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郭元佑有时候觉得自己从扬州赶回长安,帮着那个废物兄长对付郭虎禅完全不值,裴旻这个碎叶都督带着四万安西精锐到了,已经在三辅跟郭元振的河西军会师,用不了多长时间裴旻就会带着安西精锐出现在潼关身后,到时候腹背受敌,就是孙吴白起再世,也难挽败局。

郭元佑不知道自己还能封锁这个消息多久,想到这里,他真有打开关门的冲动,自己要是主动献关,想来郭虎禅也不至于把自己给杀了,开宗室杀戮的先例。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是在郭元佑脑子里一闪而逝,当年河中的事情根本就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但先太子在河中出事后,最后得利最大的是他父亲文皇帝,这便足以让他不敢对郭虎禅抱有任何幻想,他和长安城里那个废物兄长,只有和郭虎禅死磕到底,这天下谁都可以投降郭虎禅,唯独他们兄弟不能。

就在郭元佑沉思间,关外的军阵忽地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刹那间整个平原上只有那高亢入云的呼喝声。

“陛下万岁。”的欢呼声清楚地回荡在潼关里的每一个士兵耳边,没多少人想到郭虎禅这个皇帝居然会亲临战场,而他们那个皇帝却是躲在长安城里。

颜杲卿看着关外原野上那如同黑色的浪潮般裂开的巨大军阵所让开的甬道,看到了从地平线升起的那一列如血赤红,如夜漆黑的帝国军旗,天子仪仗他见过,未央宫里那个皇帝以前出行前往长安郊外祭天,排场要奢华得多,却唯独没有这种霸道的气势。

万军簇拥下,郭虎禅骑在透骨龙的背上,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抱着儿子,出现在了潼关前的帝国士兵的视线中,在他怀里的郭景隆对于这军阵威武,气势滔天的场面夷然不惧,反倒是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帝国士兵,脸上居然笑了起来。

郭虎禅身后,薛猛,苏文焕和王海宾看着被皇帝抱着的大皇子,心中都是有种天命在我方的感觉,郭元佐那个废物当了几年皇帝,未央宫里佳丽三千,可到现在一个肚子被他搞大的都没有。

对于那些帝国将士来说,大部分人都没想到皇帝居然带着皇子,一时间随着落下的‘陛下万岁’的欢呼声,却是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郭景隆虽然只不过四岁,可是身子骨却不弱,身上却是穿着阿青特意为他准备的一领小铠甲,看上去还挺像回事。

郭虎禅把儿子放在了马鞍前,这个儿子倒是天生的人物,居然嫌在他怀里待着不舒服,非也要骑马,看着儿子坐在自己身前马鞍上后,朝着那些士兵挥舞小手,郭虎禅不由大为感概。

很快列阵的帝国将士里有人回过了神,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殿下千岁’,接着平原上回荡起了更加响亮的欢呼声,郭景隆并不只是一个皇子那么简单,对比起长安无嗣的郭元佐,带着儿子出现在潼关的郭虎禅,毫无疑问才是天命在身的真命天子。

当潼关城墙上颜杲卿听到殿下千岁的喊声时,也不由和身边的人愣住了,然后朝关外看去,只见那巨大的军阵前方,天子仪仗终于停了下来,那当先一名身披金色龙纹披风的骑士却是和一个孩子共乘一骑。

颜杲卿身边那几个长安都护府的同僚都是没有吭声,不过几个人的神情都是变了变,毫无疑问那句殿下千岁让他们生出不少想法,尤其是天命之说更是让他们本就不甚坚定的内心动摇,颜杲卿看在眼里,又朝边上的士兵看去,果然看见亦是有人在低声议论。

郭元佑已是脸色发白,那郭虎禅带着儿子来潼关,分明就是来示威,‘天命在我’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想到这里他也不由觉得自己那个废物兄长当真是废物,都十多年了,居然连个子嗣都没有,如今更是成了天命不在他们这边的明证。

第一百六十六章 潼关殇(四)

第一百六十六章

潼关殇(四)

潼关内,似乎正在涌动着一股暗流,虽然郭元佑并不完全清楚,但他也知道三天前郭虎禅带着儿子出现在潼关前,对于潼关守军的士气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所谓的天命之说看上去似乎是虚无缥缈,但是却又仿佛真实存在,就好比太祖皇帝当年以一介布衣之身,从一个小卒十年内削平群雄,平定乱世那样,郭虎禅哪怕是有各方奥援,才有今日之势,但是在普通人眼里,这就是天命。

书房里,郭元佑的脸色很阴沉,如果郭虎禅到了之后立刻挥军攻城,说不定他还能想办法激起关内士兵的抵抗之心,可是郭虎禅却仍旧按兵不动,这三天里每天带着儿子在关前逛上一圈,间或几个大将教那才四岁的小儿骑马射箭,练习武艺,却是传得潼关内沸沸扬扬。

这般下去,潼关被破是迟早的事情,郭元佑猛地站了起来,长安那边的军情虽然都给他瞒了下来,但是那来来往往的探马却瞒不过别人,只怕关内几个明眼人都已看出来,长安城情势不妙。

是时候该做出决断了,郭元佑还很年轻,也有野心,但是当野心破灭,变作绝望的时候,他同样有拼死一战的觉悟,不管如何他都不愿意不战而亡,即便他父亲文皇帝是世人眼中的弱主,他那位兄长是个废物,但他绝不是。

“来人。”郭元佑大喝道,他要主动出战,就算要败亡,他也要败亡得轰轰烈烈,而不是某天醒过来,潼关已陷于郭虎禅之手,而自己成了阶下囚。

书房外,郭元佑的侍卫头领推门而入,朝这位侍奉了十几年的主子抱拳道,“王爷,何事吩咐。”

“召集军中骑将来本王这里。”郭元佑沉声吩咐道,虽然关外郭虎禅的大营法度森严,军纪谨然,但也未必就是铜墙铁壁,潼关里虽然骑兵数目不多,但是凑出三千精锐却是不难,想那郭虎禅不会想到自己有胆子连夜踏营,不管能否直扑中军,拿下郭虎禅的人头,只要这战端一开,多少能阻住关里那些些起了异心的人。

那侍卫首领自去通知军中骑将,而郭元佑则是在几个贴身侍卫的服侍下,浑身披挂上了铠甲,内里一层软犀甲,中间是鎏金的锁子甲,再外面则是一领冷锻鱼鳞铠,加起来这浑身铠甲的重量就有五十斤,不是普通将领能承受得住的,不过郭元佑却一脸平常。

天下人都说郭虎禅武功盖世,有太祖皇帝的遗风,他今晚就想见识一下,他从小练武,付出的刻苦艰辛绝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却始终没有他施展驰骋的舞台。

向来喜欢谋定而后动的郭元佑在绝境之下,这些年来一直压抑的战斗欲望彻底爆发了。

不过多时,暂时充作王府的潼关原守将府邸的大厅里,被召集的一干军中骑将都已到齐,当他们看到浑身披挂重甲,手扶重剑的郭元佑时都是心中一惊,身在其中的颜杲卿更是猜到了郭元佑想做什么。

如今夜色已暮,召集军中骑将,除了连夜出关,骑兵踏营之外,不会再有别的可能,想到这里,颜杲卿就不由暗地里骂娘,自从三天前皇帝亲至关前,潼关里的军心士气就一日不如一日,而潼关里那几个潜隐极深的缇骑司探子也找上了他,商议何时起事,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潼关里,不止是他这样的羽林军将领被策反了好几个,缇骑司真正的杀手锏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力夫。

潼关因为兵力吃紧,几乎所有的兵员都吃住睡在城墙关隘的军营,至于后方原本看守粮秣武器的辎重营士兵也大部被抽调,只剩下少量士兵领着那些长安城调来的力夫们看管,而那些力夫恰恰都是心向郭虎禅的,他们的那些首领也早就是‘自己人’了。

本来颜杲卿他们决定再等几日,等潼关后方出现安西都护府的铁骑之后,再起事拿下郭元佑,献出潼关,可是却怎么也没料到郭元佑居然打算铤而走险,夜袭关外大营,挑起战火来。

听着郭元佑在那里慷慨陈词,颜杲卿暗自着急,可是却又毫无办法,这王府大厅外全是郭元佑手下的侍卫,个个盔甲鲜明,弓弩上弦,刀枪在握,只怕他们中有人不愿意,便是立刻身死的下场。

大厅里,一众被召集的军中骑将,也多是心情复杂,如今眼前这情景明摆着是郭元佑这个燕王逼迫他们一起出战,若不答应便立刻是个死字,可若出关而战,只怕也未必能有什么战果,顶多就是挑起双方的战火。

看着下面众将面色犹豫,郭元佑心中大恨,要不是他还要靠这些将领带兵出战,只怕他现在就下令把这些人全部拿下。

“我等愿追随王爷。”颜杲卿看着郭元佑脸上阴晴不定,把心一横,却是直接高声呼喊道,他一带头,几个和他已是一路人的羽林军同僚心中一个激灵,顿时明白他心中所想,也连忙附和着喊了起来。

有人带头,其他人自也再不能保持沉默,不过片刻间大厅里已是一片应和声,方才让郭元佑脸色好看了不少,尤其是颜杲卿,更是得他青眼。

很快厅内众将都已散去,各自归营召集麾下骑兵,而和他们同去的王府侍卫则是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边,名为护卫,实为监视。

颜杲卿身边同样跟了两人,不过那两人显然在郭元佑身边地位不低,一路上倒也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按刀不语,面沉似水,而是出言恭贺颜杲卿日后必然前程远大。

“王爷有雄心壮志,我自然追随,郭虎禅虽然称帝,但用的都是前朝旧人子弟,我等便是降了,只怕也难有出头之日,倒不如跟着王爷,搏杀出个大富贵来。”颜杲卿这话说道极为坦然,身边那两个侍卫也是不禁惊讶于他的直爽。

“不瞒两位,我知道王爷心意,今夜踏营,不过挑起双方战火,一旦开战,只怕关里那些首鼠两端的人也只有死心跟随王爷。”颜杲卿朝那两名侍卫说道,他知道自己召集手下骑兵之后,这两人届时肯定会把自己说的话告诉给郭元佑,到时他说不定便有些机会。

“颜校尉说得确实不错,那些首鼠两端之人殊为可恶。”两名侍卫里,一人附和着颜杲卿说道,心里面却是记下了这个羽林校尉,刚才大厅里便是此人首先力挺王爷,看起来此人确实是有心人。

快到颜杲卿所部军营时,两名侍卫里,那名先前应话的早已寻了个由头中途离去,只剩下一人陪着颜杲卿,颜杲卿回到军中之后,也没有其他多余之举,只是召集部下,准备出战。

此时那名回去王府的侍卫已自向郭元佑禀明了颜杲卿所说的那些话,“王爷,依小人愚见,只怕这位颜校尉是真心向着王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王爷不妨趁还有时间,召他来问对一番。”

郭元佑手下侍卫,虽然多是在扬州时招揽的江湖汉子,不读书的居多,但是也有几个通晓经书的,不过军中之事不是靠看书能学会的,所以郭元佑手下最缺的就是颜杲卿这样军人世家出身的军官。

此时听了手下的回禀,郭元佑也不禁起了招揽之心,更何况刚才大厅之内,就是颜杲卿首先呼应于他。

“也好,你速去召他过来。”郭元佑顿时做出了决断,这个颜杲卿若是真心投靠,倒是大可重用于他,一来可以多个臂助,二来也可叫关内众将知道只要愿意真心追随,他也不会吝惜官职赏赐。

“多用前朝旧人子弟,便是降了,只怕也难有出头之日。”郭元佑喃喃自语,念着这手下回禀时颜杲卿所说之话,心里不由大为感概,这颜杲卿倒是个明白人,要是潼关里那些将领军官都跟他一样,他又何必亲自上阵。

郭元佑没有等候多长时间,颜杲卿便已到了,从马上跳下,颜杲卿方一进王府,就看到了在庭院里的郭元佑和他身边那些侍卫,当即连忙行礼道,“末将参见王爷。”

“颜将军不必多礼,你们且下去,本王有话要和颜将军说。”郭元佑挥手斥退身边那群侍卫道。

“王爷,这?”那侍卫首领有些迟疑,不过他话还未说完,已自被郭元佑喝断,“颜将军忠勇之人,有何不放心的。”

颜杲卿看着那些退去的侍卫,虽然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这不过是郭元佑跟手下演的一出戏罢了,可仍是一脸感动地朝郭元佑道,“王爷信重,末将无以为报,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颜将军言重了,颜将军乃大将之才。”郭元佑一把扶住了弯腰的颜杲卿,一脸诚挚地说道,“不知道颜将军可有教本王。”

“王爷不拿末将当外人,那末将就失礼直言,还请王爷不要见怪。”颜杲卿抬起头,脸上仍是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怀模样,侃侃而道。

“颜将军请讲,本王洗耳恭听。”郭元佑也自是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样子出来,朝颜杲卿一礼道。

“王爷,如今郭虎禅大势已成,唯有守住潼关,方有转机,今日王爷召集我等出战,只怕也是迫不得已。”

“这几日长安来的探马不断,王爷虽然不说,但末将以为只怕是长安情势不妙,若是长安有所差池,就算王爷能守住潼关,也是回天无力。”

“末将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是守不住长安城的,只有王爷亲自坐镇长安,在潼关遣派大将镇守,方自能保住二者不失。”

说到此处,颜杲卿已自高声陈词,一脸激昂。

“你大胆,岂敢非议陛下。”听到颜杲卿的大胆之语,郭元佑脸色一沉,却是佯怒道,目光逼视颜杲卿。

“王爷,这是末将的真心话,皇上耽于逸乐,沉迷美色,长安城中哪个不知,先皇传下的基业有今日易主之局,岂不是皇上无能所致,若是王爷雄心壮志只是为那个昏君做陪,还请王爷砍了末将这颗脑袋。”颜杲卿丝毫不避郭元佑的目光,耿着脖子说道。

郭元佑盯着面前的颜杲卿,过了良久,方才沉声叹了口气道,“颜将军所说,本王岂会不知,可皇上终究是我兄长,我岂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颜杲卿心中松了口气,这个燕王果有不臣之心,不过这等假惺惺的嘴脸实在是叫人厌恶,只是颜杲卿此时仍是要做出一副深感倾佩的样子出来。

“王爷忠悌,末将虽然佩服,但是国家危难,只有王爷才能力挽狂澜,岂可因妇人之仁,而坐看先皇基业被他人夺去。”颜杲卿说到这里,语气却是顿了一顿,然后方自道,“更何况,皇上向来沉迷美色,便是死在女人肚皮上也不奇怪。”

颜杲卿话说到最后,已是粗鄙无比,可偏偏如此,却叫郭元佑心里放心,而且颜杲卿的话也确实让他有些醍醐灌顶的样子,他来潼关,实在是因为朝中无人,如果他手下真有能够镇守潼关的大将,他绝不会离开长安城。

“末将不才,愿为王爷分忧。”看到郭元佑沉默不语,颜杲卿却是毛遂自荐道,眼中更是闪过了贪婪和野心,不过惟其如此,方让郭元佑不怀疑他是别有用心。

“那照颜卿家之见,本王当如何行事?”郭元佑口中对颜杲卿的称呼已自变了,他是个野心家,颜杲卿于他有用,而且可为他成就大事,自是他要极力拉拢的人。

“王爷今日可见,军中众将并不愿意实心任事,便是仓促出阵,也难有什么战果。”颜杲卿想了想后,才朝郭元佑说道,“若是王爷信得过末将,末将自当为王爷游说几位同僚为王爷效力,到时王爷自可在潼关留下心腹镇守,返回长安,主持大事。”

郭元佑目光不定,颜杲卿所说虽然让他大为意动,但他仍有些犹豫,“本王若是离开,潼关当真可守。”

“王爷,今夜若是亲自出战,不亚于白龙鱼服,万一出战的人里有对王爷不利者,这后果实难预料。”颜杲卿朝郭元佑说道,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是郭元佑仍是非要出战夜袭的话,他也只有冒险一回,到时候亲自拿下郭元佑。

颜杲卿的话让郭元佑动摇了起来,他的战斗欲望已经在消退,像他这种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愿意去拼死,更何况刚才大厅里的情形他也见到了,颜杲卿说得也没错,万一要是等会他亲自出战,杀到关外时有人中途叛乱,恐怕他就凶多吉少。

“王爷若是有所差池,这潼关如何守得住,更何况如今安西军和河西军都已到三辅,要是放任不管,一旦安西精锐出现在我背后,这潼关依然守不住,这天下之局的关键还在长安城能不能挡住安西军和河西军,眼下已是入秋,只要拖到冬天大雪封道,时移事变,各地未必不会有勤王之兵来援。”见郭元佑意动,颜杲卿更是趁热打铁,连忙说道。

颜杲卿虽是少年从军,可他读的书也不少,而且他家世代都算是书香传家,到他父亲时方自和几位叔伯父从军,成了军武世家。

“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末将言尽于此,还请王爷速做决断。”颜杲卿说完这番话,却是慨然而立,不再言语。

“卿家之言,本王受教。”郭元佑看到颜杲卿那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却是朝他长身一礼道,颜杲卿的话对他触动也是极大,不管他这里潼关守不守的住,要是长安城有失,他做的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便是死了也毫无价值。

“王爷英明。”颜杲卿不敢受郭元佑的大礼,只是让开后沉声道。

没过多长时间,回去召集部下的各骑兵将领,再次到了郭元佑的王府,不过这一次郭元佑身边却多了颜杲卿站立在一旁,一众人都是大为惊奇,只有知道颜杲卿底细的另外几人似乎看出了些端倪。

郭元佑心中斟酌了一番之后,仍是当众宣布提拔颜杲卿为潼关镇守,节制各军,当然颜杲卿手下,他自会安排不少王府中人。

这道突然的任命都是叫众人始料未及,颜杲卿是长安都护府出身,他这个羽林军校尉放到地方上的都督府和折冲府,算起来比将军都要地位高,不过这潼关里也不是他一个人,比他资历高的人也有不少,这潼关镇守无论如何都不该落到他头上。

虽然心中不明所以,但是也无人敢说什么,郭元佑这位燕王的手段可不简单的,只不过接下来郭元佑宣布的事情就叫他们有些惊愕了,因为郭元佑居然打算带他们回长安。

这下子更多人不明白郭元佑到底是葫芦里卖什么药,可郭元佑没有说明为什么的打算,他们也只有继续憋在心里面。

很快,郭元佑遣散众将,唯独留下了颜杲卿,却是叫那些离去的将领看着颜杲卿的目光时,多有些不忿或是猜疑,颜杲卿清楚这是郭元佑故意为之,不过他也不在乎。

第一百六十七章 潼关殇(五)

第一百六十七章潼关殇(五)

天空如墨漆黑,黄豆大的雨点打在石头墙上,发出着噼噼啪啪的声响,松油火把在瓢泼的雨中只剩下一点昏黄,那火光根本照不出几尺远。

这是郭元佑离开潼关的第三天,一场大雨让整个潼关都陷入了在秋凉中,关前的军营帅帐里,从外面巡视回来的颜杲卿掀帐而入,帅帐里几只孤零零的火把照出的光给他带来了些暖意。

雨水不断地从蓑笠上滴下,颜杲卿费劲地解了下来,松开身上的甲胄,方才松了口气,他身旁两名亲兵接过他脱下的铠甲,帮他挂了起来。

“去准备些酒食。”颜杲卿一边吩咐道,一边径自往内帐而去,那雨大得好像天都要翻过来,穿什么都没用,他得先换身干净衣服。

一走进内帐,颜杲卿猛地警觉了起来,他的手瞬间扶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呼吸也在一刹那间屏住,浑身的肌肉紧绷,随时都可以拔刀挥舞出最强的斩击。

黑暗的内帐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进来的颜杲卿,不过眼睛的主人对于颜杲卿没有任何恶意,随着突然间被点亮的火折子,颜杲卿的眼睛眯了眯,不过当他看清楚那双眼睛的主人时,握刀手放松了几分。

李秀行点着了帐子用来取暖用的火盆后,熄灭了火折子,朝浑身上下湿透,犹自滴着水的颜杲卿道,“颜将军,还是先换身衣服,再坐下叙话吧?”

李秀行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但脸上淡去的疤痕在昏暗的火光里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yīn诡,颜杲卿自然记得这位已经荣升缇骑司副指挥使的大人物。

走了几步,将刀搁在案上,颜杲卿朝李秀行笑道,“李大人还真是好本事。”说话间,他已是脱去了身上的衣服,擦干净身子后,披上了干爽的棉织中衣,坐了下来,李秀行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进了他的帅帐内帐,这实在是叫他心惊。

“是颜将军你自己太大意了。”李秀行自然明白颜杲卿心中所想,却是摇头道,“别忘了,我们缇骑司的老本行是干什么的?”

缇骑司最早成立时,本就是军中的情报机构,一开始的成员全是军中的精锐斥候,刺探军情,刺杀敌军将领才是他们干得最多的事情。

“说句不客气的话,郭元佑走了后,这潼关里没有缇骑司杀不了的人。”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一脸的认真。

“李大人来找末将,不知道有何吩咐。”颜杲卿知道若是斗嘴的话,就是几个自己都不及眼前这位缇骑司的副指挥使大人。

“你派人传递出来的消息太模糊,所以我来了。”李秀行说道,脸上带着让颜杲卿有些心悸的笑意。

“郭元佑回长安,这里面有多少内情,我需要知道全部。”李秀行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了颜杲卿身后,“你的亲兵回来了,我不希望有别人知道我在这里。”

颜杲卿站了起来,转身掀帐而出,正好挡住了那两个端着酒肉回来的亲兵,伸手拿了一大盘熟牛肉,和一壶烫好的老酒,颜杲卿朝两名亲兵道,“剩下的归你们了,换完衣服去前帐守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进来。”

“是,大人。”两名亲兵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应声,然后便带着剩下的酒肉离开了,颜杲卿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方才转身回了内帐。

将那大盘牛肉和烫好的老酒放在桌上,颜杲卿看向了坐在那里好像一直没动过的李秀行道,“李大人,要不要喝几杯?”

“我自己有。”李秀行看着取杯子的颜杲卿,从怀中mō出了精致的扁圆银酒壶,朝颜杲卿一举道,“比你的好,要不要来几口。”说完,已自拔了塞子,喝了几口,那透出的醇厚酒香叫颜杲卿鼻子抽了抽,lù出了酒虫上来的样子。

“李大人不心疼就成了。”颜杲卿答道,不过他话音未落,李秀行手中的银酒壶已经扔了出来,他一把接过便仰脖子喝了起来,没想到当真不过五六口,酒壶里便空了。

翻转酒壶,颜杲卿使劲地倒了倒,却是再也不见一滴,回味着那酒香,他不禁叹了口气,将酒壶扔给李秀行道,“李大人恁地不厚道。”

“等此间事了,这酒你要喝多少就有多少。”收好酒壶,李秀行笑着说道,他是个不喜欢别人占上风的人,哪怕对方是‘自己人’。

颜杲卿一屁股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烫好的老酒,喝了一口后,眉头皱了皱,手中的酒杯放下了,喝过了李秀行的酒,这酒却是叫他难以下咽。

“李大人,有什么话想问,尽管问,末将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颜杲卿看向了对面的李秀行,他现在越发肯定刚才李秀行是故意为之。

“很简单,为什么郭元佑会回长安,而你成了潼关镇守?”李秀行问道,对于颜杲卿,他虽然信任,可也不得不小心。

颜杲卿对于李秀行的问题,只有耐心地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原原部说了一遍,最后道,“末将这几日正在想办法掌握军中,到时候必然会拿下潼关。”

“不必着急。”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颜杲卿的才能倒是大为出乎他的意料,三日前要是郭元佑真地出关偷袭大营,就算他当场死了,也终究是个烂帐。

“其实我安排你和其他人进潼关,拿下潼关并非首要目标。”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而这时颜杲卿脸上lù出了几分疑huò,他不明白还能有什么事情会比拿下潼关更重要的。

“杀了郭元佑才是我的真正目的。”李秀行看着一脸惊讶的颜杲卿,站了起来,“陛下是霸主,倒也不惧杀了郭元佐和郭元佑兄弟,背个恶名,可我等身为臣下,自当为陛下分忧。”

颜杲卿脸上颜sè变了,李秀行当初分明是要坑他,只怕他若是按原计划行事,就不是生擒郭元佑拿下潼关,而是郭元佑被他所杀,而下手的人其实是缇骑司。

“颜将军,请记住,陛下的英名,绝对不能有任何损失,这是我等身为臣下应当做的事情。”李秀行看到颜杲卿的表情,沉声说道。

“这件事,陛下知道吗?”颜杲卿看向李秀行,亦是沉声问道。

“这种小伎俩,你认为陛下会知道吗,这不过是我的布置。”李秀行给了颜杲卿答案,然后他看着颜杲卿有些释然的表情,脸上不由笑了起来,这些帝**人有时候真地是很矛盾,他们一方面希望皇帝战无不胜,一方面又希望皇帝光明磊落,可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美好的事情。

“缇骑司就是做这种事情的。”颜杲卿朝李秀行说道,但随即他摇了摇头道,“你们就是做这种事的。”

“颜将军,你明白就好,不过这一次你确实是立下大功,到时候我必然会向陛下禀明一切。”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

“李大人,你可是又有了什么计划,不知道末将可有资格知道?”颜杲卿朝似有所思的李秀行问道,尽管他不喜欢李秀行的做法,可他却不得不承认李秀行这样的人才配当缇骑司的副指挥使。

“这机会本就是颜将军你制造出来的,便是告诉颜将军你也无妨。”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然后重新坐了下来,却是那壶已经变凉的老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郭元佑回到长安城,郭元佐突然死了,你说会是谁做的?”

李秀行的声音很平静,可是颜杲卿听来,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冰冷,他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缇骑司副指挥使,实在是个可怕的yīn谋家,就像一条毒蛇一样。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里面隐藏了多少yīn谋,颜杲卿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李秀行,知道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颜将军,我觉得你也许更适合缇骑司也说不定。”李秀行看着颜杲卿,很认真地说道,颜杲卿能够说服郭元佑,就说明他绝对有资格在缇骑司立足。

“末将不适合,李大人高看末将了。”颜杲卿看着谈笑自若的李秀行,却是喝下杯中的酒后答道,他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李秀行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了。”放下酒杯,李秀行从怀中又拿出了自己的银酒壶,朝颜杲卿道,“颜将军你的酒确实不怎么样,还是喝我的好。”说完,将那银酒壶放在了案上,然后起身离开了。

“李大人,外面有我的亲兵。”看着要走的李秀行,颜杲卿忍不住出声道。

“颜将军,你不会以为我只是会动动嘴皮子的那种人吧?”李秀行朝颜杲卿笑了起来,脸上带着自负的笑容,然后指了指桌上的银酒壶道,“以后颜将军要是改主意的话,记得找我。”

看着掀帐而出的李秀行,颜杲卿有种捉mō不透的感觉,这个李秀行当真不愧当年有蝮蛇公子的外号,拿起那银酒壶,入手颇沉,颜杲卿拔掉塞子,闻到那酒香,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李秀行这个缇骑司的副指挥使的消息。



半个时辰后,瓢泼的雨夜里,李秀行已经出现在了潼关外的平野上,他骑着马,身旁还有随行的六骑。

李秀行在潼关布局已经很长时间,颜杲卿只不过是个意外的惊喜,他真正依靠的还是那些已经渗透到潼关的内应,虽然他们地位不高,但是在特定的情况下,他们对于普通士兵的鼓动能力只在那些将领之上。

郭元佑回长安,和郭元佐一起都死掉,这就是李秀行最想看到的结局,用军事手段固然可以结束这场根本没有悬念的夺位之战,但那不过是最差的手段。

虽然雨水冰凉,但是却不能浇熄李秀行此时心中的火焰,他这一生最得意的手笔或许就将是接下来的长安之行,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去见郭虎禅这个皇帝,因为他知道郭虎禅虽然并不反感手下臣子临机决断,可那总有底线,一旦越线必然会惹来猜疑,他不愿自己只因一时的疏忽,而失去日后大展身手的舞台。

不到十里地的距离,李秀行带着下属却在风雨走了半个时辰,直到在距离关外大营不到五百步的地方,被大营的斥候给包围。

李秀行看到手下被扑下马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拔刀也是枉然,那些斥候显然是皇帝身边的亲军精锐,不是大营里的普通士兵。

“我等是缇骑司的人,有重要军情要呈报陛下。”李秀行主动从马上下来,朝黑暗中现出身形的几骑高声道。

“李大人,末将不过是奉命行事,刚才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那几骑中有人认识李秀行,却是下令让手下放开了那几个被他们拿下的缇骑司好手,朝李秀行抱拳一礼道。

“无妨,这是将军的本分。”李秀行看到那答话的是皇帝身边的贴身shì卫之一个姓牛的校尉军官,重新上马后说道,“对了,陛下可曾睡下。”

“既然李大人有紧急军情,我这就派人立即回去禀报,李大人可以先跟我回营,换身干爽衣服。”牛大说道,他本名叫牛礼,不过排行老大,军中兄弟便喊他牛大,便是皇帝也多唤他这浑名。

李秀行点了点头,带着手下跟上了牛大,对于皇帝的用兵更多了几分感触,明明已经占尽优势,可却是在这等小处上绝不有一丝懈怠,当日若是郭元佑真地带兵出关,只怕绝对难以活着回到潼关。

行不了多时,李秀行跟着牛大进了大营,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三处暗哨,要不是牛大在,他怕是根本发觉不了。

有牛大的虎贲营校尉令牌,李秀行一行很是顺当地进了皇帝的中军行辕,换上干爽衣服,喝了几杯酒御寒后,李秀行便直接去了皇帝居帐,有些事情他得提前禀报。

灯火通明的大帐里,一身金线龙纹黑袍的郭虎禅看着走进来的李秀行,示意他坐下说话,李秀行是跟随他的老人,一直以来可以说是劳苦功高,几次差点丢了xìng命,可到现在也只是缇骑司的副指挥使,虽然缇骑司凶名昭著,可却是多行暗中之事,而李秀行向来的志向却是带兵打仗。

“参见陛下。”李秀行还是行了一礼后方才坐下,他知道皇帝不喜俗礼,尤其是这种sī底下见面,不过他不是苏文焕,薛猛他们那样的人,他也有他自己的行事原则。

“来得那么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郭虎禅知道李秀行的为人处事,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问道。

“是出了些事,不过?”李秀行看着郭虎禅怀中抱着的大殿下,表情有些迟疑,他接下来不少话都是极为隐秘的事情,最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阿洛。”郭虎禅看向了身后的来洛,然后将装睡的儿子递给了他,“带小虎回去。”

“是,陛下。”来洛抱走了郭景隆,而郭景隆这时似乎也知道郭虎禅这个父亲是有正事要谈,只是在来洛怀里偷偷地看了眼坐在那里的李秀行,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大殿下很聪明,陛下何不?”李秀行看到被抱走的郭景隆在来洛怀里看向自己时眨了眨眼,不由心中一动朝郭虎禅说道,不过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等拿下长安,朕就立太子。”郭虎禅倒是没在意,对于这个儿子,他也是满意得很,而且他也相信自己手把手地教这个儿子,绝不会培养出个纨绔废物出来,而且早定太子对国家来说也不是坏事。

“好了,说你的正事,那么急从潼关来见朕,出了什么变故。”

“陛下,郭元佑回了长安,如今镇守潼关的是颜杲卿。”李秀行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禀报给了郭虎禅。

“这个颜杲卿倒是智勇双全,可堪造就。”郭虎禅一般不怎么夸人,不过颜杲卿能把郭元佑说动,让他回长安,自己则成了潼关镇守,可不是一般的将领能做到的。

“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郭虎禅很了解李秀行,他绝不会因为要向自己禀报这些情况就连夜冒雨从潼关赶来。

“陛下,臣打算在长安做些事情,让郭元佑和郭元佐兄弟手足相残。”李秀行看向了郭虎禅,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手足相残,朕看你是打算弄死郭元佐,然后嫁祸郭元佑,到时候朕就是彻底握有大义,就是杀了郭元佑,也不会背上什么恶名。”郭虎禅一眼就看穿了李秀行的用意。

“陛下,郭元佑赶回长安,只怕心里早已有了弑兄的恶念。”李秀行回答道。

“放手去做,能做成最好,做不成,朕也不怕什么恶名。”郭虎禅朝李秀行说道,他知道李秀行希望自己这个皇帝可以干净地拿回属于他的东西,郭元佑和郭元佐兄弟自相残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局面。

“等拿下长安,朕下放你去北地当个校尉,说起来朕还亏欠你一个将军呢。”郭虎禅笑了起来。

“多谢陛下。”李秀行拜谢道,领军打仗是他一生的梦想,尽管只是个校尉,但他清楚他这个缇骑司副指挥使虽然品秩高出校尉好几级,可他从未有带过兵,直接一个实打实的边地校尉,那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皇帝之死

第一百六十八章皇帝之死

风雨满长安,连续的大雨让长安城méng上了一层如墨般的yīn霾,yīn暗潮湿的天气让普通百姓们都是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

随着洛阳方面封锁了黄河漕运,长安城内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物资匮乏的局面,对于这座人口超过百万的巨大城市来说,每天所需要的各种生活物资都是个天文数字。

尤其是那些城中的官宦富贵人家,都是享受惯了的,如今骤然间却要和那些普通百姓一起过那紧巴巴的日子,自然是强人所难。

而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虽然郭元佐下令帝**队接管城市,打开官仓保证粮食供应,但是同样没有人对他感恩戴德,他这个皇帝已经当得天怒人怨,sī底下大家都在谣传文皇帝暗害先太子的传言,相信的人越来越多。

黑暗的雨夜里,郭元佑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长安城,他这一次回来,不管他如何解释,他那个兄长都会猜忌于他,既然如此他不如放手一搏,即使最后败给郭虎禅,他也要死在皇位上。

颜杲卿让郭元佑内心深处的野心彻底发芽了,他与其在潼关被郭虎禅杀死,倒不如临死前过把皇帝的瘾,他这些年的隐忍说到底还是为了未央宫里的那张龙椅罢了。

原平阳王府,现在已经门可罗雀,当日郭长生死后,他手下的门客大多都转投到郭元佑手下,不过郭长生和郭元佑一样,手下的人固然有奇人异士,但是在朝廷都是没有资历的人,再加上郭元佐又提防得紧,郭元佑最后只能安排郭长生转投手下的门客继续留在平阳王府,为他监视长安城内的动静。

灯下看美人,本是件惬意的事情,不过昏黄的灯光下,郭元佑看着面前一声鹅黄华服的鱼玄机,心头也有些不舍,当日郭长生死前,和他说了不少事情,而且若非郭长生自己下令,平阳王府的那些门客也不见得愿意留在他的手下。

鱼玄机长期服用药物,神智已失,如今在郭元佑面前的只是一具美丽无比的行尸走肉,本来这就是郭长生为他那个兄长准备的死局,但是现在这美丽而致命的武器却到了他手中,若是可以的话,郭元佑并不愿意使用这如此美丽的‘武器’。

郭元佑心中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做出了决断,他还记得郭长生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他们两个有些像,都是生不逢时,只是他比他幸运,因为先太子比起他那个大哥要强的多,他当年也是心服口服,心中无有不忿。

“叔父,或许我们真地很像。”喃喃自语声中,郭元佑站了起来,朝身旁的一名手下道,“带她下去,想办法送她入宫shì寝。”

随着门轴的转动声,鱼玄机被带了下去,郭元佑在昏黄的灯光里,打量着这间郭长生生前居住的房间,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却是第一次住在这里。

想到这个叔父,郭元佑不由有些唏嘘,这位叔父也是雄才大略的人,可最后却叫郑国公拼了个同归于尽,想到当日一役,郭元佑也不得不感叹那些老功臣的强悍。

郭长生生前没有子嗣,而自己也是同样,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好牵挂的,郭元佑自嘲地想到,或许天命真地在那个郭虎禅身上,皇位本就是属于先太子的,他现在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古旧的铜壶在灯光里泛着光晕,郭元佑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他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他从小自从母亲死后,心里剩下的就是要从那个大哥手里夺走皇位,所以他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但到最后他的父亲文皇帝还是把皇位传给了那个样样比自己差的大哥。

“既然都是要败,至少也让我以皇帝的身份而败。”郭元佑用左手握住了发抖的右手,自语起来,然后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

一夜寂寥,郭元佑喝了一夜的酒,他要弑兄弑君,哪怕他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地到了,他的心却远不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强。

清晨,天光亮起,灰méngméng的天空下,仍旧是细密的雨丝飘落,打在人的脸上,带着冰冷的凉意,一辆宽大的黑sè马车驶过没有人迹的朱雀大街,朝着皇城而去。

燃着沉香的车厢内,一股浓郁的香气弥漫,一身盛装打扮的鱼玄机明**人,高贵不可方物,精致的容颜动人心魄,只是那双本该神采飞扬的眼睛却黯淡无光,有种叫人怜惜的呆滞感。

车厢里,千引子为鱼玄机取下了银针,这种药物加针石的摄魂之术,只要一个步骤出错,就很容易出差池,不过到现在为止,他做得很好。

将一枚枚银针收好,千引子脸上不带丝毫表情地看着面前自己这辈子堪称最杰出的作品,终于脸上lù出了几分笑容。

郭长生死了,对于千引子来说,他并没有继续留在平阳王府的理由,即便郭长生死前将平阳王府交给郭元佑也是一样。

千引子唯一留下的理由就是要把面前这最美丽的武器打造的完美无缺,让她能够完成郭长生所谋划的那件事。

细雨里,马车停了下来,千引子从马车上下来,然后车夫继续赶着车向着皇城去了。

长街古道,黑檐白墙,雨珠从瓦当上滴落,不时溅在青石地上,发出低越的声响,千引子站在街道中央,脸上lù出了几分了然的神情,自从他选择留下,继续用药施展银针刺穴之术控制鱼玄机,他就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郭元佑是不会让他这个知道其中秘密的人活下来的。

雨中,几个按刀的蓝衣武士出现在了千引子的视线里,尽管早就清楚自己的结局,但是千引子并不打算就这样束手待毙,因为这不是他的处世之道,当他从茅山判出上清派,他就一直告诉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没人可以操纵他的命运。

长刀出鞘,划破了白sè的雨线,郭元佑派出的死士挥刀杀向了赤手空拳的千引子,没有一个人敢小看这个高高瘦瘦的道士,他们出来之前,王爷就说过这个道士出身上清派,而且也是用毒的行家,要他的话,死得只会是他们。

四个人,四柄刀,从四个方向彻底锁死了千引子的退路,雨中千引子终于出手,上清派执道门牛耳,但是其所传的拳脚剑术都是汉末士族中失传的不传之秘,虽不能和帝相传的杀人术相比,但也是非同一般,他虽然离开上清派很久,可是学习的剑术却从未曾松懈过,只不过旁人只当是用来强身健体,却不知道那也是能杀人的高超技艺。

藏在腰带中的百炼钢所打造的绕指柔剑在千引子手中抖得笔直,如同一道银线贯向正面挥刀而来的蓝衣死士,左手指间扣着的银针反手甩出。

叮当的金铁声里,千引子身后两侧的两名蓝衣死士挥刀格开那甩出的银针后,都是面sè悚然,谁也没想到那不过头发丝粗细的银针被这道士甩出,竟然还有此等力道。

尽管躲开了必杀之局,但那四个蓝衣死士都是郭元佑手下的精锐好手,那个直面千引子的蓝衣死士仍旧缠住了千引子,没有让他逃出战圈。

这时远处的雨雾里,杨国忠带着手下景虎堂的好手,看着街道上杀作一团的五人,脸上满是雨水,不过手却握着腰里的刀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大当家,咱们什么时候上?”杨国忠身后,一名身形魁梧的分堂堂主压低了声音问道,当日他们阻止了羽林军通过西城,虽然做得手脚干净,可后来长安城进入军管,他们景虎堂也不得不从明处转入暗处,遣散了大部分帮众,只有杨国忠带着他们几个出身黑街的分堂堂主和帮中的好手,监视平阳王府,同时和缇骑司里留下的暗哨进行联系。

“不用着急,那个牛鼻子不是简单角sè,没那么快tǐng不住的,咱们现在出去,只怕会让他趁机溜了。”杨国忠朝手下道,他带人盯着平阳王府那么久,这一回总算是能钓到一条大鱼,他可绝不容许出什么岔子。

就在杨国忠说话的时候,千引子那里已经是险象环生,他的剑术虽然高强,可终究没什么实战经验,以前亡命江湖时对付的也只是些小角sè,和那四个蓝衣死士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十合之后,他身上就多了几处伤口,而且伤口处有些微微的麻痹感,他就知道那四个蓝衣死士刀上抹了毒,虽然因为雨水冲洗的关系,毒xìng变弱,可时间一长,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看起来这一回终究是难逃一死,千引子眼中流lù出了几分绝望,握剑的右手肩膀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处,血都已经流不出,更遑论提挥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蓝衣死士的刀锋朝面孔落下。

‘噗’,温热的鲜血打在了千引子脸上,他看着面前突然停滞下来的蓝衣死士,最后目光停在那枚穿透他的喉咙,带走他生命的漆黑弩箭上。

双膝一软,千引子跪在了地上,而这时另外剩下的两名蓝衣死士也倒在了那突然射出的弩箭下,他们倒下时,千引子能看到他们圆睁的眼睛,一脸的死不瞑目。

“把他带走。”杨国忠朝两名手下吩咐道,地上这个牛鼻子还真是够厉害的,在四个死士的围攻下,还能干掉一个。

千引子被抬了起来,虽然他的神智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些救下自己的人,其中那个长脸汉子分明就是那个景虎堂的杨国忠。

雨中,血水很快被冲淡,只有那四名蓝衣武士的尸体躺在冰冷的街头,无人问津。

灯火辉煌的未央宫里,郭元佐烦躁地在寝宫里来回地走着,他只是披着一袭白sè的丝绸袍子,lù出苍白的xiōng膛,几个赤身**的女子横陈在他身后的大榻上,没有一个人敢去惊动最近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的皇帝,就在刚才,最得皇帝喜爱的王贵妃只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被拖出去杖毙了。

郭元佐想到自己那个兄弟从潼关送来的消息,心中就有一股难以浇熄的怒火,他居然说长安守不住潼关也守不住,更是要自己调他回来,他以为自己是谁,孙吴再世还是韩信,他怎么对付裴旻和郭元振这两个可恶的匹夫。

“哼。“郭元佐停了下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的小太监也连忙停了下来,手中托着的金盘上,九龙环绕的酒壶撒出了几滴,吓得那小太监脸sè一下子变得煞白。

郭元佐转身拿过酒壶,恶狠狠地喝了起来,这段时间以来,郭元振一路攻城掠地,几乎把整个关西全都给打下了,而那个裴旻更是带着那些安西兵直接切断了长安城和东面几个仅剩的郡县的联系。

情况对于郭元佐来说已经变得糟糕无比,他甚至于心里已经有了种长安城随时会被拿下的觉悟,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越发肆无忌惮地纵yù,只为了享受剩下不多的时日。

放下酒壶,郭元佐口鼻间呼出浓重的酒气,看着那个托着金盘,脸sè发白身体发抖的小太监,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戾气,“你这个狗才,也在笑话朕吗?”说话间,手中的纯金酒壶一下子砸在了小太监的额头上,同时一脚踹在了小太监的腰里。

看着皇帝拿着沾血的纯金酒壶将那小太监砸的不成*人形,整张脸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四周的太监和宫女都是吓得心里发冷,可是却没人敢吭出一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太监被活活打死,直到最后一点声息都没有。

“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扔掉手里已经被砸扁的纯金酒壶,郭元佐方自朝边上的太监喝骂道。

灯火清辉的大殿里,血迹很快就被宫女和太监清洗干净,只是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怎么也冲刷不掉,hún合在大殿内燃烧的水沉香的香气里,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那些宫女和太监,刚才这里发生的每一幕。

“皇上。”一名中年太监到了郭元佐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哦,想不到他们还有这份心。”郭元佐听完那中年太监的话,却是忍不住道,如今满朝文武都惶惶不可终日,倒是张易之兄弟仍是坦然得很,居然还有心思帮他搜罗美人。

“带她进来,朕倒要看看,这鱼玄机的滋味如何?”郭元佐大笑了起来,妙真观的名字他早就听说过,鱼玄名声远播,只不过自从他那个叔父死了后,这个美人观主也不见了,没想到这次居然叫张易之兄弟给找到了。

坐在案前,郭元佐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大殿前方,他一直都听说鱼玄机如何美妙动人,这些年长安城里不知道多少世家子弟都想一亲芳泽,可却无人能够成功。

随着叮叮当当的环佩清鸣声,郭元佐的视线里,一名身着鹅黄羽衣,青丝如瀑的美人缓步而来,那种冷若冰霜的明艳动人,是他在宫里那些嫔妃身上所不曾见过的,叫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果然妙极。”郭元佐自语道,下腹一阵燥热,朝身边那名中年太监道,“让她过来为朕斟酒。”

“是,皇上。”中年太监应声道,然后尖着嗓子朝鱼玄机道,“皇上有命…”

鱼玄机到了郭元佐身边,虽然她失了心神,可是灵智尚在,千引子对她的暗示根深蒂固,当她为郭元佐杯中斟满酒时,却是巧笑倩兮,那一颦一笑间的风情万种,却是叫郭元佐心头那股yu火更加不可遏制。

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郭元佐呼吸粗重地横身一把抱起了身子仿佛轻若无骨的鱼玄机,朝身旁包括那个中年太监在内的其余几名ì道,“都给朕滚出去。”

“是,皇上。”随着应答声,一众太监和宫女都退了出去。

轻纱幔帐间,郭元佐粗暴地撕扯掉了鱼玄机身上的衣服,而鱼玄机的十指青葱从腰间的玉带拂过,那上面本来镶嵌的几颗红玛瑙却是到了她的手心,轻轻一握已自碎裂开来,lù出了里面的赤红sè药丸,那是千引子专门调配的壮阳药物,不过同时也是催命的毒药。

一个转身,鱼玄机忽地躲开郭元佐,那几颗药丸已自到了她口中,入口即化,随即她便像一条蛇一样缠上了郭元佐,口舌交织,香津横溢,郭元佐不知不觉间就服下了那虎狼毒xìng的大补壮阳之药。

不过瞬息间,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响了起来,在内殿外守候的中年太监听着皇帝那比平时更加亢奋的挞伐之声,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几番**,面sè潮红的郭元佐突然间身体抽搐了起来,手捂住了心口,他张开了嘴,可是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只是一头栽倒在了面前yu体横陈的曼妙。

鱼玄机如玉的脸上,空洞的眼神里忽然有了几分神采,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然后她猛地推开了身上死掉的皇帝身体,如同木偶般起身披上衣服走到了一旁的烛台前。

这时外面听到皇帝猛然间没了声音,冲进来的中年太监看到了拿着烛台对准心口刺下的鱼玄机,再一眼看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皇帝,不由大惊失sè,“拿下她。”

“君生我未生…恨不生同时。”凄清如杜绝啼血的声音里,鱼玄机的xiōng口如同牡丹绽放的血huā染红了一地,她的眼神不再空洞,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雄姿英发,被人们叫做大少的青年。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闹剧一样的称帝

第一百六十九章闹剧一样的称帝

皇帝死了,而且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当李秀行潜入长安城时,这件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满城哗然了。

下榻的客栈里,李秀行也不禁惊讶于郭元佑下手的速度,还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怎么,还没联络上景虎堂的人?”看着进来的手下脸上的神情,李秀行知道他们又是空手而归。

“大人,最近满城都在搜捕景虎堂的人,属下无能。”那名百户低声答道,不敢抬头看李秀行这个上司。

“下去吧。”李秀行也没有再强求什么,几个手下已经尽力了,虽然结果不能让他满意,但他也不好再去苛求什么,毕竟当日他父亲带走了缇骑司在长安城的大半人手,以免受损,剩下的多是些外围的人,留在长安城也顶多是打听到些不算太机密的消息。

黄梨木的房门被关上了,李秀行一个人坐了下来,城中大肆搜捕景虎堂,是郭元佐死了以后开始的,不过行事并不高调,可见郭元佑并不想让人知道,如此一来的话,他这个命令可就太令人在意了。

看起来是杨国忠抓到了郭元佑的什么把柄,李秀行心中很快就做出了推断,不过这时他已经不大在意能不能联络上景虎堂的人了,杨国忠虽然是市井出身,读的书并不多,但却是个聪明人,他不需要去担心他的安全,倒是如今郭元佐死了,郭元佑秘不发丧,倒是显得有些诡异。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李秀行一向不愿意花太多精力在上面,他能肯定郭元佐的死一定是郭元佑下的手,就不怕郭元佑会一直按兵不动,他始终都会称帝,不然的话他做那么多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对于这一点李秀行丝毫不怀疑。

午时,李秀行出了客栈,虽然长安都护府的军队控制了城中各处,可是长安城这么大,真要说到全部控制,去掉守城的军队,剩下的几万人就想把偌大一个长安城都看住,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北城,当日虽然有几千老兵拖家带口地跟着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去了洛阳城,可留下的人家依然不少,郭元佐虽然不至于蠢到对北城直接下手来个大清洗,但是迁怒和报复却是免不了的,起码北城的百姓想要领到衙门发放的粮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到手也总是缺斤少两。

李秀行得到的手下报告里,北城可以说是目前长安城里最不稳定的一块地方,虽然有数千羽林军封了北城的几个主要干道,可他要进北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黑街。

尽管黑街的几个老人家早就把家底并进了景虎堂,不过留下的人在长安城内各处厮混的仍旧不少,虽然这些日子不太好过,而且帝国军队接管城中各处,执行宵禁,白天大街上清冷,就连那些酒肆青楼也都生意寡淡,让他们刺探消息的能力大减,但也不是李秀行手下带去的那些手下能比的。

地头蛇有地头蛇的好处,李秀行很清楚这一点,即便是缇骑司最强盛的时候,对于那些地方上识时务的地头蛇,也多是以收服为主,很少做出赶尽杀绝的事情,因为杀是杀不完的,顶多一时干净,时间长了就会有新的冒茬出来。

黑街的一处小巷内,李秀行在那扇仿佛随时都会倒塌掉的木门前,静静地敲了几下,他敲得很有节奏,如果不是行家,绝对看不出他刚才短短地敲门七下里含有三个变化。

很快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半大小子,长得有些瘦弱,他很是疑惑地看了眼穿得过分干净整齐的李秀行,然后才把李秀行带进了院子。

黑街之所以在长安城地位特殊,除了那几位主事的老人家都是当年的河中老兵,也离不开缇骑司的暗中照拂,自然同样的黑街有时候也会给缇骑司提供方便。

热气哄哄的屋子里,李秀行见到了黑街现在名义上的当家,黑街也好,景虎堂也罢,等拿下长安,都是要通通裁汰人员,并入缇骑司的,所以李秀行这个缇骑司副指挥使的身份相当地管用。

“黄先生,我的来意,你可清楚了。”半晌之后,李秀行已自起身,他对面的那位黑街当家,一名看上去文弱的中年书生站了起来,点头应声。

“大人放心,此事我必定会办妥。”黄一水对于这送上门来的立功机会,自然是上心得很,他出身和北城大半人家一样,祖辈,父辈都是从军的老行伍,修文年间,文皇帝清退河中老兵,偃武修文,北城大半的军人世家都这样衰败下来,他从小身体就差,尽管老父逼他练武,可这么些年坚持下来,也只是比普通人强一点,要说武艺也就是稀松平常的料。

黄一水能在黑街立足,更是在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金盆洗手后,接管剩下的人手,全在于他会用脑子,所以他很清楚等长安光复后,郭虎禅这个先太子之后的新皇帝是万万不会亏待北城当年太子爷的那些老部下的后人的,同样黑街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而黑街过去和缇骑司之间的那种关系,都暗示着黑街以后可能会被缇骑司并掉,那么他眼前的李秀行就对于他日后的前程至关重要。

“好,行事的时候小心些,不要露了马脚。”李秀行最后叮嘱了一句后,便推门离开了,这个黄一水是个有脑子的人,这几年里能够不声不响地养活黑街剩下的人马,也有几分本事,等他日后离开缇骑司,这个黄一水倒是个值得压注的人选,不过最后还是要问问父亲的意思。



未央宫里,郭元佑坐在那张他曾经渴望了很久的龙椅上,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愉悦,他那个令人憎恶的兄长死了,可他的心也空了。

清冷的大殿里,那些换了主人的宫女和太监在远处看着行为近乎于‘大逆不道’的燕王,一个个都是低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称孤道寡,这份滋味果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郭元佑忽地自语起来,有时候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得到之后往往会发现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站起身,郭元佑看向了站在远处的那些太监和宫女,他能从这些人的眼睛里看到深深的恐惧,他们害怕自己,就像害怕他那个兄长那样。

“王爷。”一声轻呼忽地唤醒了郭元佑,他的一名手下低声道,“该准备了。”

“时间到了吗?”郭元佑微微有些错愕地望向了洞开的大殿门外,已经有了些许微光的天色,自言自语道。

郭元佑秘不发丧,隐瞒皇帝的死讯,可终究还是被泄露了出去,所以再瞒下去也意义不大,这时他心中也早有觉悟,他虽然坐在了这张龙椅上,可只怕也坐不了多久,既然如此,倒不如及时行乐。

天明之时,皇城外的大道上,如今朝中还剩下的官员全都到齐了,各家的马车几乎占据了半条大道。

下车的张易之抬头看了眼尚未完全明亮的天色,转头朝两个兄弟道,“走吧,不要让陛下久等。”郭元佑还未正式登基,他却已经口称陛下,让边上几个官员都是面露异色。

在这朝中留下的谁不是人精,皇帝死得蹊跷,燕王秘不发丧,最后却是谣言传得满城风雨,如今终于不瞒下去了,但他们却也没几个人能看好燕王,即便燕王坐了龙椅,只怕屁股还没捂热,就得下去了。

要说死掉的皇帝,虽然正统性早已被动摇得支离破碎,但好歹还是文皇帝亲立的太子,可眼下郭元佑这个燕王就是称帝了,只怕天下各地也没人会认他,弑兄弑君的说法早已在暗中传开,虽然也有人说是如今到了潼关的那位派人所为,可是便是用脚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那位能把郭元佐这个皇帝弄死,一个燕王难道还收拾不了。

来俊臣走在穿着礼服的一群官员中间,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声,仍是一副板着面孔,生人勿近的样子,他们廷尉府不管如何,都已立于不败之地,燕王称帝不称帝都和他没太大关系,他今天来这里,无非是看看张易之兄弟之流的嘴脸罢了。

等进了大殿,看着已经全副武装在殿内的羽林军,来俊臣不由皱了皱眉,燕王这一手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至少该是张易之兄弟他们带头劝进,燕王三辞之后方才登基称帝,不过看眼前这架势,只怕燕王等不及了。

就如来俊臣所料一般,等殿中众人各自按照朝仪秩序坐定之后,却是一个内廷的太监传旨给了张易之这个宗楚客走后成了内阁之首的宰相,让他宣读郭元佐的遗诏,而遗诏的内容自然是传位于燕王,顿时殿内一阵哗然,不过随着殿中羽林军将士的拔刀出鞘声,那声音一下子就压了下去,一众朝官里不知道是谁带头一声喊,其余人便纷纷跟着效仿了。

来俊臣看着仿佛闹剧一般的场面,心里忍不住一阵厌恶,在他看来这些留下的人里,全都该抓进廷尉府的大牢,让他们当官,这个国家迟早完蛋。

第一百七十章 天下如棋

第一百七十章

天下如棋

郭元佑登基称帝,在郭虎禅的授意下,被他手下帝国军队严密控制的驿站系统将这让人惊愕的消息传遍了关西,关中和河东地区,同时向着帝国其他地方传递而去。

天下震动,几乎没人认为死掉的皇帝是因为心力交瘁,疲于国事而死,人们更愿意相信郭元佑这个燕王谋逆,刺杀了皇帝,即便是那些不愿意郭虎禅最终成为整个帝国主人的人,也得承认郭元佐顶多是忧惧而死,或者就是长安城里传出的那样,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绝不会是郭元佑这个燕王所说的那样。

至于那遗诏,在很多人眼里简直就是个笑话,郭元佑这个燕王当真是迫不及待,皇帝刚发丧,他转眼就登基称帝,要说其中没有猫腻,根本没人会相信。

消息传到潼关时,正在加紧收拢军心的颜杲卿也是没料到郭元佑下手这般快,弑兄弑君连眼都不眨一下。

同样,整个潼关的帝国军队都是哗然一片,本就不甚高昂的士气越发地低落,而这时潼关外的郭虎禅开始正式招降,被去掉钢铁箭头,裹上了布告的箭矢被不停地射入潼关内,那些捡到的帝国士兵都是偷偷藏在身上,而军官们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颜杲卿同样故意视而不见,至于郭元佑留下的那些心腹,他更是毫不担心,帝国军队自成系统,几个外人想要在短时间内拿到军队的控制权,只是痴人说梦而已,更何况大势不再,关内的军心士气都已经没了,就是许下再大的高官厚禄,也没人会去听他们的。

镇守府内,颜杲卿看着来向自己请示的副将,一脸的笑意,“刘将军,关内的情形你比我更清楚,将士们的心已经不在我们这边,你觉得我们还守得住吗?”

看着脸上露出冷然笑意的颜杲卿,刘功心中顿时明白过来,王爷看错人了,这个颜杲卿是要出卖他们,把潼关献出去,他的手一下子就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大声呵斥道,“颜杲卿,皇上待你不薄,委以重任,你居然忘恩负义,卖主求荣,我今日就杀了你这叛贼。”

“叛贼,究竟谁才是叛贼?”颜杲卿猛地站了起来,双手发力间身前的书桌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滑向了拔刀的刘功。

书房的屏风后,几名全身披甲的士兵已自虎扑而出,挥刀杀向被逼退的刘功,“天生反骨的狗贼。”怒骂间,刘功浑身溅血,他投靠郭元佑前是江湖上的游侠,虽然身手高强,但却不善群战,尤其是帝国军中的精锐的合击之术,更是没有碰到过。

不过三五合,刘功已经身披六处刀伤,虽然还不至于致命,但也足以让他把血流干,颜杲卿看着挥刀死战不降的刘功,面色冰冷地喝道,“你的人来不了了,他们现在自保都来不及。”

彻底抹杀了刘功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后,这个郭元佑手下的心腹死士,做出了绝望的困兽之斗,而颜杲卿也不再旁观,拔刀出手,他不愿意手下亲兵被这个一心求死的死士杀伤。

当刘功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时,颜杲卿叹了口气,这个刘功虽然没什么军略,但也不失为一个勇将,用之可为大军选锋,只不过他跟错了人。

提着带血的刀走出书房时,门外刘功带来的几个手下尸体已经被拖了下去,只有空气中仍旧有些腥甜的血腥味道。

此时的潼关里,好几处军中营地都已闹腾起来,那些被策反的低级军官带着士兵直接围了那些郭元佑手下的军帐,口中喊着诛杀叛贼的口号。

郭元佑的那些手下虽然不多,但都是凶悍之徒,遇到手下士兵造反,心里也清楚自己没了退路,带着这些日子里收买的手下,想要除掉那几个带头的军官,强自把这动乱压下去,却正中缇骑司的算计。

两边几乎是同时动手,郭元佑的手下再是些亡命之徒,也抵挡不住那些训练有素的帝国士兵,当颜杲卿到军营时,郭元佑的手下连带他们收买的那些人全都成了刀下之鬼。

等颜杲卿到了帅帐时,各营的将领都已涌了进来,不少人都是刚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几乎泰半都是心中松了口气,手下士兵是个什么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要说和关外的大军开打,连他们自己都没想过,现在郭元佐这个皇帝死了,郭元佑登基称帝要说没有内情鬼都不信,现在好了郭元佑那些手下都死了,他们开关献城就是。

帅帐里头,看着几个早就商量好的同僚上前请他做主,颜杲卿的目光转向了帅帐里那一群将领,这些人多是军人世家出身,一个个不说奸猾似鬼,可也都是些明眼人,看起来他们全都已经做好了选择。

“人心所向,我等也难挽大势,开关吧”颜杲卿故作沉吟了一会儿,方才朝一众将领道,顿时间帐子里欢声雷动,对于那些将领们来说,郭虎禅这个强悍的霸主才是他们想要的皇帝,起码看看北庭都护府的那些人一个个有仗打,有军功,他们全都眼红不已,父辈们当年开疆拓土的事迹他们尚未忘却,心中也还有着建功立业的冲动。

帅帐里很快人便离了个干净,那些将领们都是各自回营,向士兵们宣布这个消息,只不过片刻间,一波*的欢呼声便从潼关里响起,然后蔓延至城墙上。

潼关城头上忽然爆发出的欢呼声,让关外正骑着马,开始部署攻城的郭虎禅皱了皱眉,当日李秀行离开时曾对他说过,颜杲卿那里,郭元佑留了人手,要是有个万一,还是得留上一手。

郭元佑登基的消息传到潼关已有些时日,但是却一直动静不大,这让本来沉稳的郭虎禅也略微有些急躁,他绝不会让这场夺位之争拖得太长,冬天到来之前,他必须拿下潼关,大军围困长安。

虽然各地地方上的都督府和折冲府都已经向他效忠,枢密院下派的枢密使,参军也都顺利地接管了地方上的帝国军队,但他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安西都护府传来的三个月前的消息是吐蕃人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和大胆,北方草原上虽然没有动静,但是薛延陀和回鹘暗地里似乎也不大安分。

郭虎禅心里清楚,自己若不能尽快拿下长安,拖到明年的话,只怕那些被他暂时震慑住的势力都会蠢蠢欲动,边境战争一旦吃紧,他手里有再好的牌却来不及打出去也是一样没用。

“父皇。”拿着马鞭的郭景隆看着潼关城头升起的一面面赤黑色的军旗,朝父亲喊了起来。

郭虎禅抬眼望去,正看到烟尘里,潼关的大门打开,里面一队骑兵奔了出来,这时他身旁的来洛已自牵了透骨龙过来低声道,“陛下,还是先回大营。”

看了眼身边的儿子,郭虎禅迟疑了一下,最后应声道,“好。”说完,一把抱起了儿子,翻身上了马。

关外大营里,看到潼关那里闹起的动静,正好当值的薛猛立刻便下令全军动员,等郭虎禅回到大营时,前军已经全部整装待发,可以随时出战。

“来的人不多,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大营前,看着策马请战的苏文焕,郭虎禅摆手道,这时潼关里出来的那队骑兵已经逼近了大营,平原的野风里,烟尘散去,露出了那队人马的全貌。

来骑不到百人,哪里需要大动干戈,苏文焕见状也只得退了下去,心里面知道这仗是打不成了,瞧这情形八成是潼关里那个颜杲卿已经摆平了关内郭元佑的那些手下,开关献城了。

李林甫也在军中,他眺望着远处在散去的烟尘里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潼关,心里算计着时日,潼关一下,大军长驱直入,顶多五日就能兵临长安城下,要是李秀行在长安城内安排得当的话,恐怕到时候也是传檄而定,在冬天大雪封锁官道之前,应该可以通过驿站系统向大半个帝国发出公文。

猎猎作响的风中,颜杲卿看着前方的大营,带着手下和几个跟来的潼关将领放慢了马速,他们可不想被有所误会。

到了大营前时,颜杲卿一行人下马,他更是高声道,“我等谨代潼关众将士恭迎陛下…”

颜杲卿他们在大营前没等多久,就被放行前往中军皇帝行辕,大帐内,颜杲卿和身边的手下见到了郭虎禅和郭景隆,一众人都是连忙行礼道,“末将参见陛下,大殿下。”

“军中不必多礼。”郭虎禅朝颜杲卿等人说道,接着自是一番安抚,潼关将士也是近畿地区的帝国精锐,此次能够不战而下,主要还是他占据了大义名分,另外便是李秀行等人的谋划之功。

跟着颜杲卿来的几个潼关将领听到郭虎禅亲口保证,潼关守军等拿下长安后,稍作休整,就会全军派往边境,他们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全都是喜不自禁。

颜杲卿他们只是在大帐里稍作停留,便先行返回了潼关,准备郭虎禅的大军入关,连同辎重和随军力夫在内一共十万人马,想要通过潼关也不是两三的事情。

郭虎禅没有留下颜杲卿他们任何一人,这也算是他表示他对颜杲卿他们的信任,等颜杲卿他们退出后,他方才朝身旁的李林甫道,“去告诉杜千户,通知哥将军,不必去潼关了。”

“是,陛下。”李林甫在边上应道,皇帝早就准备好了强攻潼关的准备,如果颜杲卿再晚个几天,只怕到时候就是安西四镇的铁骑直插潼关的背后叩关了。



匆忙赶回潼关,将郭虎禅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给手下的军官和士兵后,整座潼关里很快就响起了陛下万岁的高呼声,对于几乎全是壮年为主的潼关守军来说,他们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所剩的年岁已经不多,能够尽快投入战场正是大部分有所抱负的人所期望的。

潼关里,帝国士兵们以前所未有的高效行动了起来,原本用来准备在潼关城内进行巷战的各种工事被全部拆除,辎重营里积压的军帐被搭建起来,各种物资也有条不紊地进行分配。

傍晚前,在落下的红日余晖下,苏文焕带着近万士兵提前进入潼关,接管潼关,虽然郭虎禅是打算亲自入关,但是在李林甫的带头下,王昌龄等一干将领都是劝住了他。

翌日清晨,长安距离潼关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一支全身披着连身铠甲的骑兵队伍在升起的朝阳下,旗帜严整地向着前方挺进。

道路旁正忙着秋收的农家子弟在田里看到这支突然出现的铁骑,其中几个识字的年轻人看到那些骑兵打着的旗幡上所写的安西二字,都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如今天下谁不知道国家安危全系于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他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甘心在田里干一辈子的农活。

哥舒翰骑在马上,手里提着缰绳,一脸的威严勇毅,这一次裴都督带领安西四镇精锐回师长安,他是被钦点的将领,奉命统率四镇骑兵,全拜皇帝所赐。

想到当年在敦煌城,郭虎禅对自己的厚恩,哥舒翰不由心中有股策马狂奔,立刻赶往潼关拜谒的冲动。

就在这时,前方的队伍突然减慢了速度,哥舒翰抬起头,只看到一骑飞骑背插缇骑司的背旗,朝他将旗飞奔而至,不由眉头紧了紧,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只是挥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行。

不过片会儿功夫,当那缇骑司的飞骑奔到时,整支大军已经停了下来,那些安西四镇的帝国精锐骑兵们端坐在马上,勒着马缰。

“哥将军,陛下有命。”那缇骑司的飞骑快到哥舒翰前面时,却是猛地勒住马缰,在马嘶声里,已是从马上跃下,前冲几步间到了哥舒翰近前,摸出了一卷明皇色的纸卷,呈给了哥舒翰。

从马上下来,哥舒翰恭敬地接过,打开看过后,朝潼关方向遥遥抱拳拜道,“末将领命。”

“全军就近扎营。”哥舒翰转身朝手下将领和亲兵高呼道,对于潼关已下的事实,他并没有什么想法,毕竟潼关守军也是帝国军队,都是汉军兄弟,能够不战那是最好的,只不过不能前往潼关拜谒皇帝,让他多少觉得有些遗憾。

哥舒翰带领的一万铁骑很快在边上找到了一处可供大军临时驻扎的营地,扎下营寨之后,他立刻派了手下骑兵前往长安城外的大营向裴旻和郭元振报告这个消息,潼关一下,长安城就彻底成了一座孤城,郭元佑相当皇帝,只怕龙椅都没坐热就得滚下来了。

当安西四镇的铁骑驻扎后,附近几个村镇的地方小吏大着胆子,带着一些青壮,担酒扛猪,却是打着犒劳大军的幌子过来打听消息,不过哥舒翰全数拒绝,大军不缺这些用度,更何况他们从安西一路过来,除了扫清了数伙丝绸之路东段的马贼外,几乎沿途全部都是军旗所至,各处地方全部主动献城。

不过哥舒翰也没让那些地方小吏失望而回,在得知潼关守军主动开关迎接郭虎禅大军入关,不日大军即将前往长安城下,那些个小吏一个个都是欣喜若狂,这可是陛下要沿途经过他们治下的村镇,自然是他们的机会,于是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地回去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潼关陷落,郭虎禅亲率大军入关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附近,甚至连三辅一带都闹腾了起来。

郭虎禅在潼关待了一天,见过关内百夫长和以上的军官将领,一番激励之后,便在虎贲营的护卫下往长安城而去,而这时附近早得了消息的地方小吏带着自己治下的百姓夹道欢迎,一些富户更是摆了香案,在道旁撒花。

亏得苏文焕提前出发,沿途布置了帝国士兵守住官道,才没让场面变得太过混乱,对于那些普通百姓所表现出来的热忱,郭虎禅自然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最后只得是选了那些年纪大德望高的各村老人用马车接入营地,设宴相待,而那些眼巴巴地盼着能够拜谒皇帝的地方小官小吏,最后还是李林甫出马调查了一番,选了几个官声政绩都不错的方才解决了这番事情。

皇帝大帐里,一切从简,就连那些吃的东西也不过是寻常酒肉,只不过为了照顾那些老人家,所有的肉菜都炖得特别烂。

那些老人家不少都是太祖皇帝开国年间的人,他们经历过帝国崛起直至辉煌的整个霸权时代,虽然不少都没怎么念过书,但是说起那些过去的往事,也往往听的郭虎禅和同帐的帝国将领们津津有味。

“当年太祖爷在位的时候,那世道叫太平,当官的见了百姓也都客客气气的,连架子都不摆,我还记得咱以前那位陈县令,一年里倒有大半年跟咱们这些泥腿子在田里,人黑黑瘦瘦的,一点都没有官样。”

郭虎禅听着那几个老人家说起太祖皇帝时的旧事情,也是不由有些感概,其实在帝国不少文官眼里,太祖皇帝是个雄霸之主,可也是个刻薄之主,起码太祖皇帝在位时,官员就是干活的命,缇骑司和廷尉府在那时候就是两头恶犬,盯着大大小小的官员,叫不少人寝食难安。

而且算起来,太祖皇帝终其一朝都不事奢华,吏治清明,官员自然也就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如今帝国官场上的那些官员,不少人虽然口中不敢对太祖皇帝不敬,但心里怕是腹诽居多。

“修文年间以来,奢侈之风大盛,上行下效,便是乡野小民,但凡有了些钱,也学着讲排场享受,全然没了太祖爷时的质朴刚健。”帐中被问及地方情形的几个小官吏里,一名面相阔正,晒得黝黑的中年男子答话时中气十足,全然没有其他人面对郭虎禅时那般小心谨慎。

“长此以往,国家必然衰败,陛下若要…”那中年男子侃侃而道,却是叫那几个老农都讪讪地闭了嘴。

苏文焕几个都是露出了些不耐之色,只有站在郭虎禅身后的李林甫看着这个名叫韩休的县官,脸上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他看得出皇帝对于这个忽然间直言发表自己看法的县令并没有感到不悦。

“韩卿家,今晚不谈国事,还是听听几位乡老怎么说如何?”等韩休说完一段之后,郭虎禅忽地打断了他,举杯示意道。

“臣孟浪了,还请陛下见谅。”韩休看到皇帝脸上并无不耐之色,亦是连忙答道,他今夜能列席帐中,自己也未想到过,刚才一时冲动,却是口不择言说了好些大话,心中不免有些惶恐。

“回去后,写个条陈给朕,记得,朕不要看问题,朕要看解决的办法。”郭虎禅朝面前变得忽然有些拘谨的韩休,笑着说道,他喜欢韩休这份敢跟他说实话的胆识。

“是,陛下。”韩休心里的大石落了地,皇帝比他想的还要贤明,起码能够倾听那些普通百姓的声音,看到皇帝很是认真地听那几个乡老东拉西扯,韩休觉得帝国的复兴有望。

时间一长,那几个乡间的老人也都是精力不济,郭虎禅自是派人送他们休息,至于韩休他也没有特意留下来,太学里面士子无数,同样地方上被埋没的官员也不少,就像太祖皇帝说的,帝国想当官的人有的是,不好好干的就换掉。

出了大帐,几个小吏都是忍不住朝韩休道,“韩大人,你可真行,当陛下的面就说上了。”

看着几个小吏后怕的样子,韩休却是念在同属的情分上,朝几人道,“陛下不是文皇帝,你们要是想有个好前程,实心任事才是正途。”说完,却是径自走了,皇帝让他写条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看着韩休忽地扔出这么一句话后,就大步而去,几个小吏都是互相看了眼后,记下了他的话,他们中就属韩休的品秩最高,才干也最大,他应该不会骗他们。

“这个韩休,是什么人?”大帐里,郭虎禅抱着儿子,朝身旁的李林甫问道,那个韩休席间说的那一番话里,还是有些门道的。

“他是长安人,修文十三年进的太学,五年后下放到京兆尹任仓曹,本来政绩考核优良,可以升迁进户部,但他却来了这边当县令,一干就是六年。”李林甫想到韩休那份履历,立刻接话道。

李林甫选人时,韩休是附近所有县乡里没有主动要求拜谒皇帝的,而按照他查阅的官声和地方政绩,这个韩休却是最好的那个,所以他比较上心。

“干了六年,也没有升迁吗?”郭虎禅略微有些奇怪地问道。

“三年前,本来可以升迁到吏部,但他好像因为直言上书,得罪了人,再加上他自己也无意升迁,所以一直留任。”李林甫答道,韩休的个性过于耿直,往直白了说,有点不知进退。

“帮朕留意一下。”郭虎禅听罢之后点了点头,朝李林甫吩咐道,拿下长安以后,一大批朝廷中枢的官员都得卷铺盖滚蛋,他要的是干事的人,不是整天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官场老油条。

“是,陛下。”李林甫应声道,心里面有几分窃喜,皇帝把察人之事交给他,便是信任他的能力和忠诚,帝国军队不过是他的跳板,朝堂才是他渴望展现才华的舞台。

“来,陪朕下局棋。”郭虎禅示意李林甫坐下,旁边自有亲卫取了棋盘过来,郭景隆盘腿坐在边上,不声不响安静得很。

李林甫猜先中的,执白先行,郭虎禅黑子下得极快,不过片刻,两人便下了十几手,李林甫虽然棋力不错,算得上半个高手,不过遇到郭虎禅的布局,也是颇为无奈,不知道该如何下了,只因皇帝的下法见所未见。

“不必着急,这局棋可以慢慢下。”郭虎禅朝李林甫说道,说起围棋,他想起了太祖皇帝,虽然是以神勇著称天下,但是好像当时所有的国手名士下棋都下不赢他这位曾祖,就连王远知这位当时人称仙师的上清派掌教也是一样。

当年这段秩事,李林甫自然也是知道的,在民间留传的所谓棋局珍本里,据说记载太祖皇帝所下棋局的屠龙谱最是难得,几乎是难得一见,就是有的人也是敝帚自珍,轻易不肯拿出来供人观摩。

又下了五六手,郭虎禅看到李林甫眉头紧皱,手里握着棋子,想放又犹豫不决,不由道,“今天先下到这里,改天再下。”

“陛下可是觉得边地会出事?”李林甫从棋局里回过神,看着棋盘四角皇帝布下的局面,忽地说道。

“朕确实是有些担心,安西那边,吐蕃人越来越不安分,大食人也掺和了进来,要是给朕五年,不,只要三年时间,朕根本就不会担心,但是现在回鹘和薛延陀互相勾结,还有一个瀛洲孤悬海外,要是他们同时向帝国发难,可就麻烦得很了。”郭虎禅沉声说道。

“陛下觉得他们能联合起来?”李林甫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不过他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世事难料,朕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郭虎禅开口道,然后站了起来朝准备离去的李林甫指了指棋盘,“回去好好想想,这局棋该怎么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俊臣的志向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俊臣的志向

山雨欲来风满楼,长安城内,随着潼关陷落,东西两路大军围城而至的消息,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是闭门不出,本就冷清的大街上变得越发行人稀少,从天空俯瞰,本来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就好象一下子变成了一座垂暮的古城般死寂。

长安都护府的帝国军队依然在履行着他们的职责,虽然不少中下级军官都是心向郭虎禅这位先太子之后,代表着大汉皇统正朔的皇帝,但是一直以来,郭元佐也好,郭元佑也好从未亏待过他们,要他们如同潼关守军那般主动开关献城,他们是绝计办不到的。

压抑的气氛就像阴云一样笼罩着长安城,那些官宦人家也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来往,谁都知道长安城很难守得住,城破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大家全都心里没底,郭虎禅是强悍的霸主,未必会容得下他们这些算是前朝的人。

起码眼前这荣华富贵只怕是保不住,留在长安城里的不少官宦人家,当初都是心里抱着些侥幸,万一皇帝要是能抵挡住郭虎禅,他们仍是朝堂里的大人,地位也不会有所改变。

廷尉府里,来俊臣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全然没有理会,自从郭元佑这个燕王登基称帝之后,他这廷尉府的大牢也是关满了长安城内各处会馆给羽林军抓来的各地游侠和江湖人。

在这种节骨眼上,这些鱼龙混杂的各地游侠和江湖人就是不安定的因素,郭元佑比前面那个皇帝要脑子清楚得多,同样手腕也更强硬,如今内阁六部里,最忙的就是刑部铁捕营,就算有羽林军帮忙,可是要把长安城内那些良莠不齐的帮派结社,连同那么多的江湖人士全都抓干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放下手中的书卷,来俊臣站了起来,他们廷尉府之前一直保持中立,更何况廷尉府本身也不具备那种实力,廷尉府是因人成事,太祖皇帝的时候,才是廷尉府最风光显赫的岁月,对于廷尉府,文官集团是天生排斥的,这和什么儒法之争都没关系,因为谁也不会愿意自己总是被人盯着,一旦犯了错,就没有挽回的机会。

就好比大多数皇帝不喜欢有臣子指出自己的错,那些当官的也是同样,来俊臣能够理解张易之兄弟他们的想法,这些人之所以留下来,并非他们对郭元佑有多么忠诚,而是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未央宫换了主人,他们的下场绝对不会太好。

走进廷尉府的地牢,来俊臣脸上露出了笑意,郭元佑这个燕王目前虽然还控制着长安都护府的帝国军队,但是他还有一个致命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那就是他弑兄弑君的事情,那些帝国军队之所以依然为他效命,只是因为他登基称帝,现在是未央宫的主人,不管那天朝堂上的情形是何等的一场闹剧,长安都护府的帝国军队仍旧会拱卫帝都,至少他们绝对不会主动打开城门。

地牢的最深处,是把守严密的密室,这里曾经是帝国阴暗面里最黑暗的几个地方之一,来俊臣的那些前任,在这里做个什么事情,来俊臣并不知道,因为在廷尉府的档案室内,有关这里的所有记载,从来没有被留下来过。

密室很大,至少能让十来个人待着不觉得狭小,同样这里的换气做得很好,不会让人觉得气闷,来俊臣走进点着油灯的密室,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杨国忠。

景虎堂虽然在大多数官员眼里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帮派结社,可是来俊臣很早就注意过,因为景虎堂向一些小官吏行贿,不过当时让他感兴趣的是,景虎堂几乎不干非法的勾当,甚至在西城一带的穷苦百姓口中口碑极好,而廷尉府自然也不会为了区区几个小官吏而浪费并不宽裕的人手。

杨国忠是个有头脑的人,虽然他的书念得不多,更称不上好,但是自从当上景虎堂的大当家,他也是每天都会抽时间逼自己看书学东西,同样他也不是每天只管着景虎堂的那些生意,更多的时间他都用来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甚至于暗地里接触一些官员。

“来大人。”杨国忠睁开了眼睛,起身相迎道,如果不是廷尉府的这处密室,恐怕他早就被羽林军和铁捕营抓到了。

来俊臣是杨国忠过去一直都想打交道的人,一来是他自己感兴趣,二来也是李业嗣的意思,当时功臣集团的人不方便出面和来俊臣见面,不过就算有人搭桥牵线,他也只是在此前和来俊臣见过两次面,一次他是代人传话,另一次两个人则是闲聊了半天,没有谈任何正事。

“他还没醒吗?”来俊臣到了杨国忠身边,看着那个仍旧昏死的中年道人,朝杨国忠问道。

“中间醒过来一次,后来又昏过去了。”杨国忠答道,他当日从郭元佑派出的死士手中救下这个道人之后,便舍了原先的老巢,去了自己在城中其他地方布置的隐秘据点,也亏得他谨慎,才没有给铁捕营跟羽林军连窝抄了。

后来郭元佐这个皇帝死掉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来,杨国忠就知道那个道人肯定是知道其中的内情,而这时候刑部下面的铁捕营和羽林军已经是红着眼到处在城中各处搜捕子虚乌有的叛贼和逆党,杨国忠清楚自己就算狡兔三窟,也禁不住这般查法,他骨子里赌徒的性格发作,便直接来了廷尉府,找到了来俊臣帮忙。

来俊臣虽然看着中立,廷尉府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分量,但是来俊臣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他当即就把杨国忠和他几个手下藏进了这处廷尉府最隐蔽的密室里,因为杨国忠救下的这个道人是张王牌,他没有兴趣入阁为相,剩下的全部欲望也不过是青史留名,此外便是家族能够得以长久兴盛,而杨国忠和那个道人便是他的机会。

郭元佑这些日子不断给刑部压力,也更加证实了来俊臣的想法,他现在要等的就是这个道人什么时候醒过来,只要有证据能证明是郭元佑弑兄弑君,他就敢在朝堂上豁出这条命也要把真相捅出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剑圣都督

长安城外,万大军在平原上扎下的营帐如大海般延伸至远处,郭虎禅手上的军力超过二十万,不过三辅,近畿等附近郡县都需要军队驻守,而且在他心里,长安城之战,最好是避免打攻城战。####

清晨,已近深秋的野地里,湿气很重,郭虎禅不过是出营片刻,身上所穿的铁甲上已经凝了一层细密的露珠,不时从上面滑下。

眺望着远处在黎明的微光里显得雄伟无比的城墙,郭虎禅恍然不觉,这座城市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但是现在它却在庸俗的摆布下,不复当年万城之城的雄风。

郭虎禅犹自记得他当初从安西怀着朝圣般的心情第一次到达长安城时,是何等的失望,原本这是一个世界帝国的帝都,即便繁华,但却井然有序,这个世界上最精锐的军队就驻扎在这座城市里,它的人民刚健质朴,可他看到的是耽于逸乐的官宦大户和穷困潦倒的百姓,就连那些原本雄伟的城墙也变成了虚假盛世下的繁华似锦。

“陛下。”郭虎禅身后,李林甫见皇帝凝望着长安城的城墙许久不说话,忍不住在旁轻声道,他们一清早就出了大营,等会若是赶不及回去,到时各营将领不见了皇帝,只怕会生出些事情来。

“哥奴,长安人口百万,关中不堪用度,你说日后当如何治理。”郭虎禅没有回头,只是长声道,那局棋至今已有十余日,李林甫下得很慢,至今不到四十手,不过他虽然占优,但李林甫倒也下得不算太坏。

李林甫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这一关还是逃不了的,说句老实话,长安城人口在修文年膨胀至百万,整个关中户籍丁口号称六百万,但只怕六百万都不止,看着是繁华似锦,道路阡陌,人口鼎盛,可这繁华的太平景象下却是隐藏的危机。

历朝历代,且不说后期吏治败坏,也不说那些豪强强取豪夺,光是膨胀的人口也足以导致国家土地不堪负荷,一旦失去土地的百姓变成流民,国家便如同坐在了火山口,现在的帝国看上去虽然依旧强盛,可不能解决关中人口过于集中的问题,迟早都会出大事。

这个道理,李林甫知道,张九龄,姚崇,宋璟他们也都知道,可是却没一个人敢主动提出来,原因无他,主要还是牵扯的方面太多,先不说那些在关中扎推的官宦富贵人家,光是普通百姓的数目都足以叫他们头皮发麻。

李林甫一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他不想解决这个问题,而是这个问题要解决的话,起码会得罪帝国大半的权贵,可现在皇帝直接问他,他不答更不行。

“怎么,不想说还是不敢说?”郭虎禅见李林甫没有声音,终于转过头看向了这个他一直都颇为器重的心腹。

“陛下既然相询,臣也不敢有所隐瞒,长安和关中人口众多,若不及早治理,日后必是帝国大患。”李林甫见皇帝目光盯着自己,把心一横,也是豁了出去,他的理想全都在皇帝身上,既然皇帝这般问他,想必心中也早已有了决断,他又有什么好再退缩的。####

“臣以为,此次拿下长安城后,必须对长安城和近畿之地的官宦富贵人家来次甄选,长安城当恢复太祖皇帝时的旧貌,关中百姓也当移边充实边地,首先迁往朝鲜半岛和瀛洲。”

李林甫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移民实边是占稳边地最好的办法,只不过这事情很是得罪人,而且做起来也很幸苦。

“你怕不怕得罪人?”郭虎禅笑了起来,李林甫这个人有大才,不过有时候狡猾了些,但总算对他不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有陛下支持,臣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臣出身瀛洲,就是把人给得罪光了,也没什么打紧。”李林甫这时候心里已经清楚,这件事情,只怕皇帝会教给自己去做,做好了以后自然是大功一件。

“那好,这件事情你可以想想该如何做了,不过那些官宦富贵人家你不必操心,你只需要让关中的百姓愿意前往边地生根落地,为帝国占住朝鲜半岛和瀛洲。”郭虎禅朝李林甫说道,既然让李林甫做事情,他自然也不会让李林甫太过难做。

“是,陛下。”李林甫心头放下了些,不过他也随即体会到了皇帝那份果决,只怕长安城拿下之后,不论朝野,都会来上一场大清洗,这长安关中的官宦富贵人家到时候不知道还能剩下几家留下。

“回去吧,大色不早了。”郭虎禅一拎马缰,朝着身后大营而去,时近深秋,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二十大内必须拿下长安城。



大营内,一众将领全部到齐了,郭虎禅坐在帅座上,宽阔的大帐中央是长安城的沙盘模型,制作极为精巧,城墙上所有的守城机关和防御都清晰可见。

“长安都护府,七万军队,分别驻扎四处城门,强攻的话,很难拿下。”王昌龄站在沙盘前,向众人说着情况。

长安城虽然在修文年间被文皇帝好生折腾了一把,不复太祖皇帝时的森严,但是那些留下的防御机关,也足以让长安城仍旧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攻打的城市。

“再坚固的堡垒,只要内部出了问题,始终都守不住。”郭震第一个开口说道,当年在凉州他知道郭虎禅的身份后,便在凉州都督府练兵数年,终于等到召唤,便立刻带兵东进,一路可以说是势如破竹地拿下了整个关西。

“长安都护府不过是出于拱卫帝都的责任感,末将不认为上下将士都愿意效忠郭元佑。”郭震沉声说道,他少年时到长安,在细柳营待过阵子,那时候也去过长安都护府。

郭震开口之后,其他众将也都是点头附和道,帝国军队在太祖皇帝时便自成一体,如果可以的话,谁都不愿意强攻长安。“既然如此,那便抽调各军军王队,潜入长安,准备偷城。”看到众将意见一致,郭虎禅起身说道,正面强攻长安城,不说能否在二十日内攻克,便是能拿下,那伤亡也不是他所能承受得起的。

“是,陛下。”一众将领俱是大声应道,所谓的军王队,其实便是他们手下军中拣选精锐组成的临时队伍,队伍从五十人到两百人不等,而且军官多由抽调的将领担任。

很快军帐里,大部分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裴旻,郭震和程务挺三人,他们三个是如今军中资格最老的将领,尤其是程务挺这个太尉,本来应该留在洛阳,不过他最后还是耐不住,来了大军之中,郭虎禅知道他脾性,也没说什么。

“陛下,不如我进城一趟,长安都护府里好歹还有…”程务挺率先说话打破了沉默,皇帝不想强攻长安城,说穿了还是不愿意看到帝国军队互相为敌,而他也不想看到长安都护府的那些帝国士兵给郭元佑卖命,死得毫无价值。

“这不安全。”郭虎禅打断了程务挺,他知道程务挺是想去说服长安都护府的几个将领,虽说现在他们占据了绝对的大势,但还是太冒险了,他需要程务挺这样的老将继续留任枢密院。

程务挺清楚皇帝的性格强硬,这下子他也没辙了,他总不能耿着脖子跟皇帝来军令状,谁叫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陛下,虽然太尉大人不能进城,但是我们可以向城内射入箭书,对那些被蒙蔽的将士晓以大义。”郭震在一旁接话道,大军在长安城外驻扎,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总得找点事情来做。

“这倒是可以。”郭虎禅点了点头,要不是郭震提醒,他都忘了要打这种宣传仗,帝国军队的识字普及率很高,尤其是长安都护府的帝国士兵属于近卫系统,就更加高了。

“陛下,臣请命领军王队入城。”裴旻在一旁沉声道,等拿下长安城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领兵,所以他不想错过这个最后的机会。

“舅…”看着满脸黝黑的裴旻,郭虎禅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准许了这个舅父的请命,太祖皇帝留下的外戚不得掌握兵权的规矩是不能动的,他这个舅父等拿下长安后,必然会进入枢密院,再也没有回到前线带兵的机会了。

“多谢陛下。”裴旻为人沉默寡言,当日见到郭虎禅时,也是没有什么激动之色,只不过从不在军中喝酒的他那一大晚上回到帐中时,却是破大荒地喝了一夜。



安西四镇的营地里,帅帐之内,裴旻擦拭着自己的重剑,他在碎叶镇一待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零零碎碎的仗加起来,也不下七十,大半他都亲自上阵,掌中这柄重剑杀人过百,剑身早已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上面的麻子印记斑驳,不过仍旧锋利得可怕。

哥舒翰在帐中看着裴旻磨剑,心里面也有些不好受,这位都督大人,在安西四镇向来是出了名的爱兵,碎叶军镇顶在前线,虽然过去没有打过大仗,但是兵力薄弱的时候,都是这位都督大人亲自冲锋陷阵,带领一帮老兵守住了碎叶军镇。

而且这位都督大人平时也没什么架子,经常提携军中的后进,剑圣之名,不止是说这位都督大人剑术高强,也是说这位都督大人人品高洁,哥舒翰自己就曾受过这位都督大人的指点,虽然他用的是刀,可是武艺的道理是相通的,他至今受益匪浅。

将重剑从磨刀石上提起来,裴旻手指拂过剑锋,却是忽地弹指道,“老伙计,对不住了。”然后将剑锋纳入剑鞘,用布条裹了起来。

“都督。”哥舒翰不解地看着裴旻裹剑,一副从此不用的架势,却是不解地问道。

“此剑只饮敌寇之血。”裴旻抬起头,看向不明白自己为何封剑的哥舒翰,沉声说道,他领军王队入城,一柄木剑足矣。

这时帐帘子突然掀开了,郭虎禅抱着儿子大步而进,朝裴旻道,“舅舅的重剑在安西威名远播,就此封剑岂不可惜。”

说话间,郭虎禅已自放下了怀中的儿子,郭景隆已自欢快地跑向了有些惊讶的裴旻,抱住了那裹了一半的重剑剑鞘道,“舅公公,你教小虎练剑好不好?”

对于郭景隆这个外甥孙子,裴旻也是疼爱得很,他在碎叶军镇待了二十年,虽然也有相好的女子,但是始终未娶,反正家里自有几个侄子传裴家的香火,他也乐得和当年河中战场上那些退下来的几个老兄弟一起当光棍。

回师长安之后,裴旻没功夫回家看看,郭虎禅到了之后,他最喜欢的便是逗弄郭景隆这个外甥孙子,这小子虎头虎脑,性子直爽,最重要的是好武。

裴旻一把抱起了郭景隆,想都不想地答道,“只要小虎想学,舅公一定教。”说完之后,裴旻看向了郭虎禅。

“舅舅,我想让小虎继承您的重剑,以后战场上多门傍身的绝技。”郭虎禅自是笑道,他自己的刀术已经自成一家,达到了大成的境界,不过这剑术就只能算是马虎了,对于郭景隆这个长子,他虽然宠爱,可也心里打定主意,等这个长子满了十六岁,就送去前线边地,接受战争磨砺,这样的话自然是武艺练得越强越好,他以后不可能抽太多的时间来每大监督儿子练武,那这个有着剑圣之名的舅舅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好好好。”裴旻大笑了起来,他平时沉默寡言,鲜少这般,此时可见他心中何等高兴,他的重剑学的人虽然不少,他在安西时也是指点了不少人,可是能得他真传的一个都没有,郭景隆大赋出众,身体强健远胜普通儿童,而且基础打得极牢,要是从小给给他教大,长大之后自己的剑术必定后继有人,而且还会青出于蓝。

哥舒翰在一旁看着高兴的裴旻,也是为这位都督大人高兴,而这时裴旻已自抱着郭景隆,提着自己的重剑,出了帅帐。

郭虎禅移步跟上,哥舒翰则是到了他身边,看着帐外空地上裴旻抱着小虎,单手舞剑,郭虎禅也是感叹这位舅舅当真是老当益壮,那柄重剑有二十三斤,一般的帝国士兵顶多是两手握,至于单手这般舞剑,只怕军中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份腕力只怕连苏文焕他们未必能比得过。

“哥舒,到时入城之后,舅舅就拜托你了。”郭虎禅忽地朝身旁的哥舒翰说道,他的亲人不多,他不想有任何万一。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保护好都督的。”哥舒翰低声应道,心中亦是有些感动,皇帝始终都是敦煌城里那个义薄云大的公子,一点都没变。

郭虎禅让军中士兵搬了马扎过来,和哥舒翰一起坐了下来,两人开了坛酒,一边喝一边听哥舒翰这几年在安西的事情,同时不时为裴旻的剑舞喝彩。

“吐蕃人远在高原深处,平时都以小股骑兵骚扰河西走廊,臣这两年里虽然也带兵跟他们厮杀过几阵,但是却没遇上过吐蕃人的主力大军。”哥舒翰在皇帝询问到吐蕃人时,神情也不禁变得凝重起来。

吐蕃人确实骁勇善战,而且有古之羌人遗风,以战死为乐,老死为耻,而且和草原上的骑兵精于骑射不同,他们也擅长下马步战肉搏,体力颇为惊人,不乏勇武之辈。

“最明显的是,他们的武器盔甲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破旧。”哥舒翰想到两年时间里遇到的几伙吐蕃骑兵,皱了皱眉头,越到后来,吐蕃人的武器就变得越发精良,铁制箭矢也大规模地使用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使用骨制箭矢。

“大食人插手了,他们东进之心始终不死,看起来当年给他们的教训还不够。”郭虎禅的眼神冰冷,历史上的唐朝始终都没有打赢过吐蕃,只能以和亲安抚吐蕃,而吐蕃当时是足以和唐朝对抗的高原帝国,安史之乱后唐朝退出中亚,大食人东进,当时是转信佛教的吐蕃挡住了东进的大食人,不过现在历史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吐蕃人早年被帝国灭国,残部躲到了高原深处,修养生息了六十年才重新崛起,现在显然又是跟大食人勾搭上了,只怕日后信了大食教的吐蕃人会更加难对付。

“死掉的大食教徒才是好的大食教徒。”郭虎禅忽然恶狠狠地说道,那语气让边上的哥舒翰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过哥舒翰很快就深以为然,修文年间,帝国全面退出河中,河中六国虽然表面上仍有尊帝国为宗主,但那不过是想要借势对抗黑衣大食,保证自己的独立地位,可大食教的强势入侵却已让河中六国开始阿拉伯化,这对帝国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和吐蕃人的几场战斗里,他见到过已经改信大食教的吐蕃武士,那根本就是一群宗教疯子,高喊真主万岁,打起仗来完全不怕死,相当难对付。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军王队:潜入长安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军王队:潜入长安

长安城西门,永济渠外的水道里,漆黑的夜色里,数十艘小周在静谧的河道里顺流漂向着前方城墙的方向。

小舟舟头,裴旻盘腿坐着,他身上穿着一身紧身的犀皮水靠,上面用清漆和特殊的颜料染成了宝蓝色,在濛濛的秋夜夜雨中,和夜幕下的水色连成一片,根本看不清楚。

哥舒翰有些紧张地按着船舷,他也是同样一身水靠,他出身安西,虽说在军中的时候,也给逼着学会了水,不过也顶多是扒拉几下,不至于让自己淹死,这一回要从永济渠的水道下面摸进城里去,他心里也未免有惴惴不安。

“永济渠下面的水道不到十丈长,到时候沿着索子只管往前,到了自然会有人接你。”裴旻看了眼身旁的哥舒翰,低声说道,微弱的逆光里,哥舒翰依稀能感觉到这位老都督脸上的笑意。

哥舒翰觉得有些丢脸,他在安西这两年跟吐蕃蛮子打了好几仗,得了个诨号,手下都唤他勇大郎,现在居然害怕下水,还给老都督知道了,简直太没面子了。

“我年轻时,因为逞强,可是差点淹死在这永济渠里,说起来现在我都有些发怵。”看到哥舒翰的头低了下去,裴旻抬起头看着那雨中看不清楚的水面,自言自语道,他好像是说给哥舒翰听的,也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船队前方,沈锦乾看着前面隐隐能看清楚的水寨铁门,拿起了船舷旁的黑色皮索,接着便从船上窜入了水中,就好象一尾灵巧的游鱼只是在水面上留下了一线白花。

和沈锦乾一起入水的还有前面三艘船上来自江南的精锐士兵,他们都是江南各地都督府北上勤王的军队里最好的士兵,此次抽调军王队,江南子弟入选最多,只因他们最擅长水性,可以从永济渠这些连接长安城内直通宫殿的水道潜入城中。

沈锦乾当日在朝鲜行省立下大功,升迁为军中校尉,不过他因为资历以及军中多以关中和北地子弟为主,也只是暂领军职,在郭虎禅身边的虎贲营里听用,直到到了洛阳后,他才调去出任江南各地都督府北上的帝国军队里的将领。

这一回军王队入长安,挑大梁的便是他们江南子弟,沈锦乾自然是精神抖擞,一下水就带着十几个水性最好的手下士兵朝着永济渠下面的铁闸而去,长安城内人口巨万,用水全靠从城外引水,像永济渠这样的主渠要是彻底封死,只怕用不了几天,城内就得不战自溃。

所以沈锦乾丝毫不担心长安都护府的人会把永济渠给封死,冰冷的水里,沈锦乾和十几个手下士兵如同灵动的游鱼向着前方游去,黑暗的水中沈锦乾从囊中摸出了用最上等的水琉璃做成的透明罐子,里面抓着从野外捉的萤火虫,发出了淡淡的清光,让他能够看清前方半丈不到的地方。

不过片刻,沈锦乾和手下士兵便摸到了永济渠在城墙水寨处的铁闸,被雨点击打溅起白色水花的水面上,忽然十几个黑点破水而出。

吐出胸中一口闷气,沈锦乾的脸色如同死人般苍白,不过他现在气得直想骂娘,不知道是那个杀千刀的杂碎居然在永济渠的水闸下面沉了石头和破船,却是堵了大半个地下水道,就是他们这些江南子弟里水性称得上翘楚的,也不敢保证说自己能从那下面潜水过去。

“回去告诉裴都督,让他们等一下。”沈锦乾朝身旁一名手下士兵吩咐道,然后看向了雨夜里边上看不清面孔的手下士兵们道,“兄弟们,该咱们大显身手了,给我把下面的水道清理出来,到时候拿下长安城,我请大伙去最好的楼子喝花酒。”

“大人记得到时候可别赖账。”沈锦乾边上,有士兵调笑道,然后众人都是从腰里的囊子里取出了酒壶,狠狠地灌了几大口,都是深吸一口气后猛地沉了下去,朝着水下面被堵住的铁闸摸去了。

远处的水道上,裴旻在船舷上盯着水寨处一团浓墨般的黑暗,眼神如同鹰隼般犀利,似乎能透过那层雨幕看到沈锦乾他们。

哥舒翰也学着裴旻的样子,两眼发直地朝前盯着,不过他什么都看不到,不过这时候他耳边却是忽地响起了轻微的水声,仔细看去竟是前面一艘小舟子靠了过来。

郭子仪抹去了脸上的雨水,想到那个回来报信后就一头游回去的江南士兵,他心中也不由佩服,这时候他看到了主动划船靠上来的哥舒翰,还有边上的裴旻。

“出什么事了?”裴旻开口问道,他认得郭子仪,皇帝看好的几个年轻将领中的一个,为人豪迈,古道热肠,很得手下士兵敬爱,他也很喜欢这个年青人。

“水闸下面沉了石头,破船什么的,被堵住了,很难过去,沈校尉让我们等上一会儿,他会带人把水道清出来。”郭子仪答道,不过他心里也清楚,沈锦乾那里也就二十人不到,就算把其他船上的江南子弟都给调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更何况他们还要保证过水道后留出足够的人手来应变。

“去各船征集烈酒,同时调集江南的士兵过去轮换。”裴旻的军旅经验老到,只是听完郭子仪的禀报后,就立刻做出了决断。

“是,都督。”郭子仪应声道,这时候他才猛地清醒过来,还是可以轮换着来的,同样这见鬼的天气在冰冷的水里清理水道,要是没有足够的烈酒暖和身子,只怕会很糟糕。

划动小舟,郭子仪记下了今天的事情,要不是老都督提醒,他根本想不到这些,原来这就是自己跟这些老将军之间的差距,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这不算什么,我不说,你们也会想到的。”裴旻看到身边的哥舒翰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一边说道。

“可是末将做不到都督这样当机立断,这一迟疑,很可能便是有兄弟会白白死去。”哥舒翰很是认真地朝裴旻说道,心中原本有些的自满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和老都督比起来,他还只是个新丁罢了。

“那好好学着吧。”裴旻欣慰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哥舒翰的肩膀,只要有这些年青人,帝国军队迟早都会恢复到当年的盛况。

水寨口的水面上,沈锦乾再一次浮上了水面,水道下面的情况比他想的更棘手,不过这时候他看到了不远处划来的十几艘小舟,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很快郭子仪所在的小舟就到了沈锦乾身边,“沈校尉,都督有令,让你们分作三拨人,轮着下水清理水道。”

郭子仪朝沈锦乾说着,然后把沈锦乾给拉上了船,把自己的酒壶递给了他,这个吴侯家的子弟跟他年纪相仿,比他大不了几岁,在虎贲营的时候,两个人也很谈得来,算得上是朋友。

“谢了。”沈锦乾没有逞强,让手下士兵一起上了边上的几艘船,然后喝起酒,恢复体力来。

“都督思虑周详,我等不及。”咽下一大口酒,感觉到冰冷的胃里有了些暖意,脸色苍白的沈锦乾忍不住说道,刚才他要是想到的话,就能再多争取些时间了。

“是啊,那些老将军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学。”郭子仪在边上接话道,修文年间,多少河中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军老兵空自白头,浪费了人生中最好的壮年年华。

“沈兄,下面的水道,你觉得什么时候能清理干净,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看不如明晚再来。”郭子仪有些担心水道的清理速度,如果不能赶在天明前,全部走水道进城,他们随时都会有暴露的危险。

“绝对不行,今晚的天气实在是最好的掩护,万一要是明晚没有这样的夜雨,我们同样有暴露的危险,而且若是水闸那里白天给瞧出什么端倪,我们就会前功尽弃。”沈锦乾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只有白色的水花溅起的水面。

郭子仪没有再说什么,沈锦乾一旦执拗起来,没人能劝得住,除了皇帝以外,而且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多时,水面上再次浮起了人头,那些精通水性的江南士兵三次浮出水面换气,清理水道之后才会换一拨人,不多时便轮到沈锦乾他们再次下水了。

把手里的酒壶扔给郭子仪,沈锦乾翻身下水了,郭子仪瞬息间沉入水中,不见任何踪迹的沈锦乾,第一次有些懊恼为什么小时候不好好学会水,那样他就不用像个没用的废物一样傻傻地看着那些江南的兄弟们一次次下水。

郭子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面,没过多久,沈锦乾再次上了船,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一片铁青色,郭子仪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酒壶递了过去。

半夜过去,郭子仪都记不清楚沈锦乾第几次被他拉上船,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地好像一条死鱼,可是只要短暂的轮换一过,沈锦乾依然会第一个带头扎进水里。

这时候哥舒翰也自划着船过来了,他等得心焦,本来想问问沈锦乾什么时候能把水道给清理干净,可是当他看到沈锦乾死人一样地被郭子仪从水里捞上来,拿着酒壶死命地灌酒,然后不过片刻,原本还一动不动的沈锦乾挺尸一样下水,想问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是学着郭子仪,从水里把那些上来换气的士兵捞上来,给他灌酒。

终于,当沈锦乾再次浮出水面,这一回他没有换气后再沉下去,而是朝头探出船舷的郭子仪,声音哆嗦地说道,“水道清干净了,让我们缓口气,就把索子拉过去。”

看着说话时断断续续,好像随时会沉下去的沈锦乾,郭子仪连忙七手八脚地把沈锦乾给捞上了船,给他灌下了酒壶里最后剩下的酒。

“别硬撑了,不行的话,让…”郭子仪看着浑身冻得不停发抖,好像筛子一样的沈锦乾,忍不住说道,既然水道清干净了,他虽然水性不精,但不过是闭气摸个十丈应该还是办得到的。

“你不,不行的。”沈锦乾的牙关颤颤巍巍地打着响儿,打断了郭子仪,“下面只是勉强清了干净,不拉…拉索子的话,你下了水,过不去。”

其他船上,那些忙了大半夜的江南士兵也都个个和沈锦乾一样,还有几个更是一被捞上船,就昏睡过去,急得船上的士兵直死命地拍他们巴掌,然后像杀猪一样地灌酒,生怕他们这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放心,我不会闭眼的,所以你就别想那样。”沈锦乾哆嗦着不停地说着话,让自己保持清醒,只要熬过去,缓过这口劲,他就没事了。

郭子仪只是听着沈锦乾在那里絮叨,压根就没想过还嘴,尤其是沈锦乾现在这鬼样子,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不停地说话给自己听,别人的话他肯定听不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原本脸色如死人般苍白的沈锦乾脸上稍微好看了些,他抓起了身旁的黑色皮索,手脚发软地爬了起来,朝四周的船上那些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士兵看去,“还有没有能动的,跟老子一起下水,等过了这茬,老子做东…”

“大人,这回得两个姑娘。”哥舒翰那艘船上,原本一个还好像挺尸一样的江南士兵爬了起来,吓了哥舒翰一跳。

“两个就两个,老子不差钱。”沈锦乾很是豪气地说道,然后就一头栽进了水里,看得郭子仪一阵心惊肉跳。

“走,下水了。”附近的船上,响起了有气无力的低喝声,然后十几个身影都好像砸进水里的石头一样沉进了漆黑一片的水面。

裴旻看着这发生的一幕,胸膛里火热,这就是帝国军队薪火相传的军魂,永不放弃,不管情况再糟糕,只要踏上战场,帝国军人的眼里就只有胜利。

那个叫沈锦乾的校尉带着他手下的士兵打了个漂亮的胜仗,裴旻看着水面上冒起的人影,挥舞着手中举着的绳索,心中想道。

“下水。”裴旻带头站了起来,然后让亲兵把船划到了那些水面上的士兵身边,朝船上的士兵们下达了命令。

黑暗的水面上,不断溅起了一朵一朵的白色水花,裴旻和哥舒翰,郭子仪跳下水后,便沿着那黑色皮索在水下屏住呼吸,闭了气摸着索子不断朝前而去。

每过一段水路,郭子仪便能看到被系在皮索上仍旧发着光的水琉璃罐子,也不由为沈锦乾这份细心感到佩服,黑暗的水道里能不时有点光亮,足以让他们这些水性不好的人感到安心。

不知道前行了多久,郭子仪只觉得胸膛里越来越气闷,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张嘴,但他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他能通过那些发光的罐子计算出自己已经通过的距离。

很快就到了,郭子仪不断地对自己说道,终于当他再一次看到那发光的罐子时,沿着皮索摸了阵,才猛地响起那罐子系着的方向是朝上的,他应该已经过了城墙下的水道。

而这时皮索上也传来了抖动,郭子仪心中大喜,再也管不得其他,直接便朝上浮了上去,不过一会儿,他便钻出了水面,迎面落下的冰冷雨水打在脸上,郭子仪一把抹去眼睑上的雨水,朝四周看去,正看到了破水而出的哥舒翰在那里吐得厉害。

“他娘的,还差点以为要喂鱼了。”哥舒翰奋力游到了郭子仪身边,咧开嘴骂道,他的水性比郭子仪更差,中间的时候忍不住张了嘴,吞了好几口水,差点就过不来。

“都督呢?”郭子仪这时看着四周越来越多从水面下冒出的人头,却是没看到裴旻,不由急道,而哥舒翰听了他的话,也立马慌张了起来,出发前陛下可是要他照看好老都督。

“你们动作太慢了。”沉毅的声音在慌张的两人身后响起,裴旻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他年轻时跟人打赌,在永济渠里摸东西,差点死在这里,对永济渠可是熟得很。

“我们现在在哪里?”哥舒翰拍着水面,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忍不住道。

“西城通业坊的河道里。”裴旻坐着的船上,沈锦乾一边划到哥舒翰和郭子仪身边,一边说道。

“你哪来的船?”爬上船,哥舒翰和郭子仪都没搞清楚这状况。

“缇骑司的李副指挥使来了,应该是得了陛下的吩咐。”沈锦乾答道,然后递了瓶酒给了哥舒翰和郭子仪,缇骑司倒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弄了十几条船,酒和吃的全都准备齐全。

“这里应该离城墙不远,他们这样搞不怕被发现。”郭子仪喝了口酒,却是看向了远处夜雨里依稀可见的城墙和那隐隐可见的城头灯火。

“我也不知道,到时见了李副指挥使,就知道了。”沈锦乾一边说话,一边不断把水里的士兵拉上船,然后划向河道边上。

三百多人的队伍,很快就全上了岸,然后在缇骑司的人带领下,进了不远处的一处货仓里休憩。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军王队:分道

货仓里,烤着炭火的铜盆边上,沈锦乾裹着条羊毛毯子,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这一次清理水道,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去,当初在熊津城被李保软禁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过。一旁的红泥炉上,铁锅里炖得烂熟的老母鸡发出了阵阵勾人食指的清香,郭子仪动作老练地拿着勺子,给沈锦乾还有边上一圈几个江南士兵在大碗里盛满了浓香的鸡汤,里面还有些姜片。

“缇骑司还真是够意思的。”从郭子仪接过大青色的大碗,沈锦乾看着远处和裴旻在一起的李秀行,忍不住自语道,三百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这样进了城,没有半点痕迹留下,尤其是这座巨大的货仓里,什么东西都给他们准备好了。

“李副指挥使是个有本事的人。”郭子仪在边上接了一句话,李秀行在皇帝手下不是经常露面,不过每次有大事发生,他总不会落下。

沈锦乾点了点头,当初在熊津城,他可是见识过李秀行的手段的,至今仍旧记忆深刻。

不远处隔开众人一段距离的地方,裴旻盘腿而坐,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李秀行说话,说实话缇骑司这一次的接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没想过李秀行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处货仓不算隐蔽但也不容易被发现,里面的东西也准备得相当齐全,弓弩刀剑没有一样拉下,除了盔甲以外。

“裴都督,这一次我能准备如此充分,其实也是有人帮忙。”李秀行知道裴旻他们全都有些吃惊自己这一次的大手笔,毕竟要准备三百多人的东西,就算他早已到长安,可是要在全城戒严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切,也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够办到的。

“是谁?”裴旻皱了皱眉头,这时候长安城里能帮李秀行做到这个地步的人,怎么算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他即便向来沉稳,也不禁有些好奇。“是魏王。”李秀行说出了帮自己在西城准备好这一切的人,而裴旻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魏王郭廷彦,在大多数人眼里,文采风流,政才出众,修文年间,文皇帝防着四个宗王,表面忌惮卫王郭廷烈,但实际上最担心的还是在文官集团中名望很高的魏王。

裴旻整个修文年里,几乎没怎么回过长安城,对于魏王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当年东宫里那个会不时来找先太子讨论文学的青年。他还记得当时还不是魏王的郭廷彦是个性子有些柔弱的人,没想到这二十多年过去,他也变了个样,似乎成了个有胆魄的汉子了。

“那看起来魏王一直留在长安城里,是另有所图?”裴旻看向李秀行,似有所指地问道。

“裴都督没有说错,当日吴王在洛阳城时,曾对陛下说过,长安城里有人会相助我等,只是吴王没有明说是魏王,如今想来是怕泄密。”李秀行答道,这时候他心中一些疑惑也解开了,长安四王,过去看上去互相提防,但实际上一直都是共同进退。

文皇帝虽然顶多是半个守成之主,但是玩弄权谋的手段却决计不差,当年太宗皇帝大行前,留下长安四王,文皇帝可是一直都有心除之,只不过却始终都没抓到过四王的把柄。

李秀行本来还以为文皇帝死后,长安四王已自翻脸,可是想想卫王和齐王去了北庭,吴王到了洛阳,三人全都是共同进退,没道理魏王会站在郭元佑兄弟那边。

“看起来这里不太安全。”裴旻抬起头,忽地朝李秀行说道,他常年在边境领兵,对于危险的直觉异常敏锐。####

“裴都督?”李秀行有些疑惑,不太明白为什么裴旻能如此肯定。

“既然你都觉得四王是共同进退,郭元佑没理由想不到,你觉得他现在会相信任何人吗?”裴旻已自长身而起,心中做出了决断,这处货仓绝对不能久留,不然的话不止他们会有危险,只怕魏王自己都自身难保。

李秀行愣了愣,但随即脸色便变了,看起来这阵子他是过得太顺了,竟然失去该有的警惕心,郭元佑怎么看也不是郭元佐那个废物一样的货色。

“若非裴都督,只怕李某要…”李秀行神情间露出了几分歉然,他这个缇骑司的副指挥使,照道理应该比裴旻对这种事情更加敏锐。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还有其他地方可以用吗?”裴旻打断了李秀行的话,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最紧要的就是该如何做。

“有几处地方,不过仍旧不够。”李秀行被裴旻那苍老但锐利的眼神逼视,也不禁心头一凛,他口中下意识地答道,但是目光已自转向了货仓他处的那些军王队士兵,眉头皱了起来,他那几处隐秘据点,最多就安排个一半人。

“你能安排掉多少人?”裴旻直接问道,现在他不敢肯定郭元佑是否算计了魏王和他们,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早一点离开这处货仓,就早一点放心。

“两百人。”李秀行把心一横,抬头朝裴旻说道,多出来的五十人,他能想办法解决掉,不管怎么说,他不能让这位老都督把自己给瞧扁了。

“好,那两百儿郎就交给你了。”裴旻行事果决,立时便做出了决定。

“那剩下的人?”李秀行看着做出决定的裴旻,犹豫了下问道。

“我自己想办法。”裴旻答道,他虽然二十多年没回长安,但是有些地方应该是不会变的。

“李梦枕。”裴旻高声喊道,目光落在了远处和一群士兵在一起的李梦枕,他不太清楚李梦枕和李秀行这对堂兄弟之间的恩怨,不过他也看得出些两人似乎有些不对付,但是兄弟没有隔夜仇,更何况李梦枕这一路从安西陪着他过来,他也知道李梦枕是个顾大局的人。

“都督。”李梦枕被裴旻唤到名字,连忙起身,到了裴旻身前,抱拳行礼道,倒是目光在边上的堂弟脸上看了一眼。

其实当日离开长安城,前往安西都护府时,李梦枕就早已放下了对李业嗣这个叔父过去的成见,便连李秀行这个堂弟,他心中也知道只怕过去两人间的矛盾,都是这个心智比他早熟得多的堂弟刻意为之,只不过那么些年两人闹得厉害,见了面总还是有些放不开。

“都督有何吩咐。”李梦枕转向了裴旻,这一次他能进军王队,实际上也是承了这位老都督的情,他和郭虎禅当年在河中也算是有过交情,只不过后来没了什么交集,再见面时已是皇帝的郭虎禅仍然记得他,卫国公府人丁不算兴旺,尤其是他这一房,自从他父亲战死河中之后,只剩下他一个,军王队入长安,其实也是凶险得很,所以郭虎禅并不愿意他去冒险,是裴旻帮他说话,他方才能入军王队。

“你等会带两百人跟李副指挥使走,这两百人就交给你带,有事就和李副指挥使商量。”裴旻朝李梦枕吩咐道,“若有疑问,等会问李副指挥使。”

李梦枕还没开口,就被裴旻给堵了回去,这时候他正好看到身旁李秀行脸上的表情,也不由眉间一紧,他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堂弟这幅样子,“李副指挥使,请。”硬邦邦的声音响起,李梦枕朝李秀行摆手道。

“李将军,咱们边走边说吧。”李秀行朝身旁板着脸的堂兄说道,这几年没见,看起来这位堂兄倒仍旧是老样子,那耿直的性子没怎么变过。

货仓里,原本还围坐在烧着炭火的铜盆边上的军王队士兵,随着裴旻的命令,数息之内已经全部起身,就连那些江南出身的士兵也是一样。

沈锦乾站直了身体,虽然浑身仍旧酸软得厉害,不过他还是立得如同一杆标枪般挺直,他总不能叫人小看了他们江南子弟。

郭子仪在一边看着沈锦乾在那里硬撑,却是悄悄朝他身边站了站,沈锦乾发觉之后,朝他笑了笑,这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一只接着一只的铜盆被熄灭了炭火,哥舒翰带着安西四镇的百余名士兵侍立在裴旻身后,这时候李秀行手下的缇骑司探子们手脚飞快地收拾着东西,同时清理各种痕迹,他们中不乏行家里手,不过小半个对时不到,整座货仓已恢复了原先阴森死寂的味道。

货仓后面,已经披上蓑衣的两百多名军王队士兵鱼贯而出,身影消失在了黑暗的雨中街道里,和李梦枕并肩而行的李秀行回头看了眼,他的脸上已经被雨水打满,他不知道裴旻打算怎么安排手下那一百多名士兵,不过想来这位老都督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货仓里,李秀行留下的一名百户面对着眼前询问的裴旻,思索了一下后道,“虽然城中宵禁,不过去北城那里的话,倒是有几条路可以避人耳目。”

“那就这样,你带路吧。”裴旻看着那答话的百户,沉声道,李秀行给他留了几个缇骑司的人,一来是便于他们之间联系消息,二来也是知道他二十多年没回长安城,才留下眼前这个对长安城道路了如指掌的百户在他身边听用,心思够细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跟我比狠

大近黎明,但是阴雨连绵,不见一点大光,远近街道仍是一片漆黑,这时裴旻方自带着手下百余人跟着那名百户离开没多久,货仓外的街道上忽地亮起了忽隐忽现的火光。变大的秋雨中,松油火把忽明忽暗地跳着,只是照亮了手执士兵身前不过六七步的距离,雨水顺着铁甲的甲叶缝隙间趟落,溅在他们脚下坑坑洼洼的小水坑里,翻起一朵朵的白色水花。

抹去头盔上落下的水珠,冉重低声骂咧了一句,丝毫不在意身旁那个浑身笼罩在黑色的厚重袍子里的内廷太监,说起来他这个羽林军校尉,不过是年头才从地方补上来的,本来调入长安都护府,进了羽林军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过现在吗,想到城外十万大军,冉重气得都想骂娘,要不是他这个校尉才当了没多久,而且又是关西刚来没多久,否则的话他早就带着手下的士兵想办法开了城门,投奔郭虎禅这个威名远播的皇帝去了,哪还会在这里受边上那个没卵蛋的内廷太监指挥。

冉重手下的士兵一个个半夜里被突然叫起来,还得冒雨出来,临到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总是窝着股火气,这时候听到自家校尉在那里骂娘,几个靠近的也是开骂了起来。

不过任凭冉重怎么骂,那边上的内廷太监始终都是不声不响,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

“冉校尉,前面就到了,让大家小心些,那货仓里很可能是伙厉害的凶徒。”尖利刺耳的声音透过雨幕,传到了冉重和他边上那些羽林军士兵耳中。

冉重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什么凶徒,长安城都宵禁戒严了几个月,前段时间他们羽林军大大在城中鱼龙混杂的地方配合铁捕营抓人,都把刑部和廷尉府的大牢关爆了,这会儿还哪来的凶徒。

不过冉重也没说什么,只是示意手下士兵们小心些,然后跟上了那内廷太监,虽然他心里觉得那货仓多半是缇骑司的某个据点,要说这阵子城外大军围而不攻,只是每大不断用强弩朝城中射箭书,搞得军中人心都乱了。####

这些日子未央宫的宿卫羽林军,大大都回去城门四处守军营地里收缴那些城外射进来的箭书,再加上这些日子长安城里虽然死气沉沉,平时里大街上几乎难得见到什么人影,可是关于郭元佑弑兄篡位的传言却是越传越广,而且有鼻子有眼的,就连长安都护府里私底下都有人传开了。

大雨中,冉重带着手下士兵围住了那处货仓,几个斥候踩着同伴的手,一个上蹬,便翻身爬上了货仓的墙沿,如同灵巧的猫儿一样到了换气的大窗处,不过几下功夫,几个斥候模糊的影子便消失在了冉重的视线里。

站在紧闭的货仓门口,冉重的手搭在刀柄上,眉头一跳一跳的,不时拿眼睛的余光瞟着身边的内廷太监,缇骑司分外卫和内廷两部,只不过内廷极少出现,便是他也是头一回遇上内廷太监出动的差使。

只是分神了一小会儿,冉重耳边便响起了一声门闩被拨动的轻响声,在只有雨水声的寂静早晨显得格外响亮。

冉重被吓得心头一跳,握着的刀柄几乎出鞘,等他回过神时,货仓的大门已经打开,橘红色的火光照出,有些刺眼。

边上那名内廷太监眯着眼睛,看着举着火把现出身形的斥候士兵,脸上有些惊讶。

“大人,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名举着火把的斥候让开了身子,洞开的大门后是冲出的阴冷气流,吹得人身上一阵恶寒。

冉重走进了货仓,身上铁甲上淌下的雨水瞬间把底板给打得湿透,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兵走了进来,数十支火把很快把小半个货仓给照亮了。空荡荡的货仓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地上一地凌乱,不少地方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从身边士兵接过火把,冉重亲自往前走了一圈,只见得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而且看那样子,这货仓废弃了有一段时间,根本不像有人待过的样子。

跟在冉重身边,那名内廷太监也是脸色大变,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情形,这时候冉重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我说公公,你可不能这么消遣我们,这大雨大的,半夜里给叫起来…”

冉重本来心里就不满,这时候有了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他手下那些羽林军士兵也个个满腹牢骚,淋了半夜的雨,到头来连根毛都没见到。

“我说公公,到底是伙什么样的凶徒,居然要这般兴师动众。”冉重心里清楚,什么凶徒多半是托词,恐怕还不定是找缇骑司的晦气,说不准是城外的人。

那内廷太监虽然慌乱,但是长久的训练让他不至于进退失措,听到冉重的话,他只是冷冷看了这个羽林校尉一眼,然后那阴冷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冉校尉,杂家也是奉命行事,既然那伙凶徒不在这里,就请冉校尉带大伙儿回去复命。”

见那内廷太监不动声色就推了个一干二净,冉重虽然恼火,但也没有发作,起码长安城里如今这些内廷太监还是最得郭元佑这个皇帝的信任,他也不好再继续挑衅,不然吃亏的是他自己。

“既然如此,那末将就告辞了。”冉重口中说话时,也变得生硬许多,然后转头朝身旁手下道,“我们走。”

“是,大人。”安静的货仓里,冉重手下的羽林军士兵一起吼道,顿时间如同响了一阵雷声般,那内廷太监一时不察,只觉得耳朵都好像要聋了一样。

冉重手下那些士兵白忙活了半夜,又给雨浇得冻死,如今又看到那内廷太监一副死样,心里都憋着股火,吼完之后犹自恶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方自跟上冉重这个校尉,出了货仓。

“不应该啊?”那内廷太监对于冉重他们的举动毫不在乎,只是一个人留在货仓内喃喃自语,虽说内廷向来只精于隐匿刺杀,若论打探消息不如外卫那般情报网遍及帝国各地,可在这长安城里也是不差,虽说前任指挥使曹少钦死后内廷来了次大清洗,曹少钦的旧部几乎无人幸免,可也不是退出长安城的外卫残余能比的。

货仓外的道路上,冉重看着手中那几名斥候里一人偷偷塞给自己的东西,脸上有些意外,但他随即便压低了声音朝那名斥候道,“做得很好,记住,你什么都看捡到,也没有任何东西交给我。”

“是,大人。”那名斥候亦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冉重趁着后面的人不注意,将那东西扔进了一旁的河道里,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走。”冉重回头招呼了一声,“等会我向刘将军禀明情况,回去给大伙多弄些酒来喝。”

听到冉重的话,后面的士兵都是欢呼了一声,长安城那么大,自从给围困之后,物资便开始进行配给,军中也禁了酒,他们淋了半夜的雨,身子骨都冻得发僵,有酒喝暖身自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冉重带着手下士兵离开后不久,那货仓附近的一处街道里,一个矮小的男子披着蓑衣,挑着担子闪了出来,目光盯着货仓的方向,他是李秀行留下的人,专门负责盯着货仓,如果真有人来查货仓,他都要把情况给记录下来,然后回去向李秀行禀报。

矮小的男人身后,又多出了两道人影,“大人,那些羽林军已经走远了,货仓里还有个内廷的没走,要不要动手拿下他?”

“再等等看。”矮小的男人是个百户,不过他是缇骑司原本长安司的精锐百户,虽然长得矮小,不引人注意,可是动起手来却是一等一的凶狠,不少武功不及他的人都死在他的手上,李秀行手下,他是最得力的几个干将之一。

“是。”两名缇骑司的好手应声道,内廷那些太监也全都是硬点子,要杀他们不是难事,但是要生擒那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又等了会儿,直到外围更远处的部下禀报那些羽林军完全撤走之后,王朴终于决定动手,谁叫那个内廷太监不死心,一直留在货仓里想找线索。

不过片刻间,王朴便带着两个手下进了货仓,而外面则留了五个人看住大窗和前后大门。

货仓里,虽然点着火把,但是光线仍旧暗得很,王朴带人进去时,也没想过要掩人耳目,他在缇骑司时,就从不干那些阴私的勾当,要动手也是光明正大。

那内廷太监听到大门处声响,抬头看去,只见到三个披着蓑衣的男子呈品字形朝自己走来,想都不想就拔出腰里软剑,身上的黑色袍子踏步前跨间,已自从身上飞起,罩向这三人。

王朴蹬地直扑,长刀出鞘,刀锋顺势划过那当头落下的黑袍,一阵裂帛声中,那黑色长袍已自分作两半。

长袍落地时,血光乍现,那内廷太监看着自己被砍断的手腕处血如泉涌,额头冷汗,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矮子这般狠,竟是故意受他一剑,却是以伤换伤,一刀就断了他的手。

王朴看着直刺进肩膀处的软剑,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还刀入鞘,他那两个手下这时已自擒住了那个内廷太监,卸了他的颌骨,让他连服毒的时间都没有。

“一群没卵的家伙也敢跟我们比狠,给我带走。”王朴信手拔出那柄软剑扔在地上,朝那被拿下的内廷太监骂道,接着带着两名手下离开了货仓。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缇骑司就缺你这样的人

魏王府内,郭廷彦看着乌云浓墨的夭际,负手而立,身旁的香炉里,黄色的帛纸冒着青烟,很快便在青蓝色的火焰里变成了灰烬。李秀行自到长安城之后,派手下行事时,虽然谨慎小心,可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寻,郭廷彦这个魏王过去能名列四王之首,自然也有他的本事,他虽以文名著称于世,但府中也有江湖入士,其中就有出身黑街的。

李秀行去黑街走了一趟,让黄一水传出郭元佑弑兄夺位的消息,黄一水虽然饶了很大的圈子让手下去做,但还是被郭廷彦手下那个黑街出身的侍卫看出了端倪,最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和黄一水联系的缇骑司的一名百户。

郭廷彦心里本就向着郭虎禅这个大哥的儿子,他自己也早没有了对皇位的野心,留在长安城里其实也只是等着这一夭罢了,于是就让那百户带了口信给李秀行见面。

李秀行那时还不知道这位魏王的底细,不过他仍是一个入单刀赴会,只要不是傻子,谁都清楚夭下这局棋,郭元佑根本翻不出花样来,无非是能下成个什么样子,是被千脆地屠掉大龙,还是拼到最后,下成个残局。

魏王是聪明入,不会做这种损入不利己的事,李秀行便是那般想的,而郭廷彦也没让他失望,郭元佑控制城中的帝国军队后,加大了宵禁和戒严的力度,李秀行手下缇骑司的入马想要再活动变得很困难,如果不是郭廷彦接应,李秀行只怕早就得舍弃不少手下的‘棋子’了。

接应军王队的事情,李秀行虽然没有跟郭廷彦明说,但郭廷彦自己猜都猜到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提供的那处隐秘货仓居然还是暴露了,不过从李秀行派入秘密送来的消息看,自己应该还没有被捉到把柄。

看起来自己这里有内奸,郭廷彦的眼神已经变冷,当然也可能是他手下的入办事不力,被王府外那些郭元佑派来的探子给跟踪了,不过不管怎么样,郭廷彦都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加强些防备,免得着了道儿。

未央宫里,郭元佑一个入坐在龙椅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这几曰朝会都罢了,长安城如今全由军队接管,哪还有什么政务需要那些官员来处理。**”皇上。”大殿里,突兀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一名黑衣的内廷太监小步走到了郭元佑身边,低语了几句。”入没有回来,那就派入去找。”郭元佑站了起来,声音冰冷,如今这长安城里只怕不知道多少入盼着他败亡,好迎郭虎禅入城。

那内廷太监绷直了身体,应声之后,直到郭元佑离开,方才心头松了口气,比起前任皇帝,现在这位皇帝更有些皇帝的样子,不过虽说不如前任皇帝那样喜怒无常,可是那手段也是叫入不寒而栗的。

长安城里,随着连续的阴雨夭气,普通的平头百姓都是议论纷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传开的,说最近夭时不对,是因为老夭发怒,这皇帝的位子本该是先太子的,却叫文皇帝给篡了去。

虽然长安城市面上冷冷清清的不见入影,可是大半的入家都在传,然后越传越离谱,最后就连太宗皇帝当年大行也是变得疑窦重廓,不清不楚了。

长安都护府里,普通士兵和中下级军官里,本来被压住的各种疑惑也一下子变得汹涌起来,尤其是那些出身老关中的士兵,家里多有祖辈父辈是太宗皇帝时的老兵,文皇帝登基后虽然清退了不少河中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但是长安都护府毕竟兵源多以关西子弟为主。

这些年三辅近畿地区虽然迁入了不少入口,可是在关西各地都督府和折冲府里,甄选士兵自然会挑选那些出身军入世家的老关中子弟多一些,就算不说念旧情分,这些老关中子弟也是从小练武大起来的,自然是远远胜过那些普通入家的子弟。

军队里不稳定的迹象,郭元佑自然清楚,这也是他烦躁的原因,他父亲文皇帝在位二十多年,使尽各种手段也没能控制帝国军队,而他那个废物兄长做皇帝的那几年,更是被枢密院坑了一把。

长安都护府之所以还能被郭元佑控制,无非是长安都护府里的将领鲜少是功臣子弟,大多数校尉以上的将领都是过去从地方上提拔来的,要不然只怕郭虎禅大军没到,长安都护府里早就全反了。**

城北军营里,看着面前宫里来的内廷太监,翻来覆去地问了自己不下五遍同样的问题,就算再好的脾气也要发火了,更何况冉重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我再说一遍,当曰我直接带部下回营,后面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冉重盯着眼前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一脸的怒气,声音也不禁大了起来。”咳,咳。”营帐里,一名年岁约莫五十的披甲男入在冉重跳起来,目光凶狠地瞪着那个内廷太监说话时,在一旁忽地咳嗽了两下。

冉重看向了这个自己的直属上司,不发一言地重新坐了下去,算起来这个上司对他还不错,起码没让内廷太监把他带走。”公公,冉校尉当曰离开,有两百名士兵可以为他作证,你再这样怀疑下去,只怕…”莫怀古目光逼视着面前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内廷太监,虽然语气轻描淡写,但是那里面的威胁意味却也是不言而喻。

虽然长安都护府暂时效忠于郭元佑这个皇帝,但那可不意味着他们还得听这些内廷太监的摆布,莫怀古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不过说话时那种语调却让那个内廷太监感到了压力。”既然莫将军都这样说了,那杂家就告辞了。”那内廷太监连客套话都懒的说,直接起身道,反正他来这里就已经把入给得罪了,除非皇帝亲自下诏,否则根本动不了那个叫冉重的羽林校尉。

哪怕长安都护府一直以来游离于枢密院外,但帝国军队该有的传统却是没有丝毫两样,莫怀古护短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更何况冉重根本什么都没做过,却莫名其妙地被怀疑,搁谁身上都有火。”大入,这帮没卵蛋的…”等那内廷太监离开,冉重忍不住开口骂道,不过他话只骂了半句,就被莫怀古给打断了。”别说这些废话,跟我说实话,那货仓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莫怀古看着面前的冉重,沉声问道,他虽然也不喜欢那些内廷太监,可他们还是有些本事的,不至于无的放矢。”大入,那货仓里的确没什么问题。”冉重面不改色地说道,莫怀古这个上司是不错,不过他不愿多生事端,反正他自己都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

莫怀古盯着面前的冉重,目光在这个年轻的部下脸上停留了很久,方才摆手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最好,你下去吧。””是,大入。”冉重应了一声,抱拳行礼后退出了军帐。

莫怀古看到冉重离开后,一个入坐在了帐中的书桌前,眉头紧皱,如今到了眼下这个局面,长安都护府里,便是他们这些将领也都已经开始动摇了,只不过没入愿意当那个带头的,而且当年文皇帝虽说始终没能完全控制长安都护府,可是提拔的几个将领仍旧还是忠心耿耿的。”算了,千我何事?”蓦然间,莫怀古忽地长身而起,口中自语道,郭虎禅也好,郭元佑也罢,都是宗室内部的事情,他们长安都护府夹在里面,两头不是入,他还是随大流的好。

廷尉府地下密室里,千引子已经醒了过来,不过实际上却是不由得他不醒,杨国忠虽然不懂什么医道,可他的眼睛毒辣得很,再加上每夭就在他身边,他不管如何掩饰,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被杨国忠所识破。”舍得醒过来了。”杨国忠看着面前有些消瘦了的道士,却是将手中的大碗放在了一边,这个道士有几分本事,装着昏迷不醒居然能骗他这么久,要不是他心够细,不然还真不定要被这厮给瞒骗到底。

千引子朝杨国忠打了个稽首,口中道,”无量夭尊,杨…””你这假牛鼻子,别跟我来这一套,你的底细我已知道的一清二楚,别想着耍花样,我能救你,也能再要了你的命。”杨国忠直接打断了千引子,来俊臣和廷尉府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曰子,来俊臣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是查到了这个上清派弃徒的身份。

千引子被杨国忠的话唬得一愣,不过他也是见惯江湖险恶的入,在杨国忠揭破他的老底之前,他可不会给轻易地唬住。”怎么,不相信,陆全真。”杨国忠直接喊出了千引子的真名,这时候千引子的脸色终于变了。”杨先生,有话不妨直说,贫道洗耳恭听。”当杨国忠说起自己过去那些事情时,陆全真很是光棍地说道,他就是想蒙混过关都蒙混不过,那就只有认命的份。”我对你以前千过什么都不敢兴趣,我只想知道皇帝怎么死的?”杨国忠盯着陆全真,坐了下来,虽然眼前这个假牛鼻子是个用毒的宗师,不过现在的他只是个没牙的老虎,他一只手就能弄死他。

面对杨国忠的逼问,陆全真苦笑了一声,也只能原原将那些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他醒过来以后,早就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给搜过一遍,原本贴身收藏的那些东西没一样还在。

杨国忠早就猜到郭元佐的死和郭元佑脱不了关系,不过他还是没想到郭元佑居然是用那种办法把郭元佐弄死的。”倒是可惜了那个鱼玄机。”杨国忠感叹道,鱼玄机的名声他岂会不知,才色双全的妙真观观主,他妹妹当年还是鱼玄机的徒弟,不过好在他老杨家吉星高照,遇到郭虎禅这个贵入。”我问你,这事情郭元佑可有把柄留下。”杨国忠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鱼玄机再美,也已经是个死入,他现在关心的真到底能不能证实他所说的一切。”此入和王爷一样,做事滴水不漏,要说这件事情上的差漏,也就是我了。”陆全真看到杨国忠目光闪烁,哪里会猜不到他的心思,当即叹了口气道。”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做不了主。”杨国忠站了起来,这个陆全真他摸不透,那夭看他拔剑拼命,倒是个不怕死的,可如今看看,却又分明很在意自己的性命。

杨国忠刚站起来,那密室的门后面,却是现出了李秀行和来俊臣的身影,看到两入,陆全真愣了愣,来俊臣他是知道的,当朝第一酷吏,廷尉府的当家,不过还有那个年轻入他却不认识了,但是看样子,也不是简单角色。”陆真入。”李秀行面带微笑地走到了陆全真身边,缇骑司里和陆全真一样的入有不少,不过说到在这药理的本事,还没有一个入能比得上这个上清派弃徒的。

陆全真浑身打了个寒噤,因为眼前李秀行脸上的那种笑容,让他有种本能的恐惧,这个年轻入绝不是什么好入。”陆真入,以你的本事,给自己配一副假死药实在是再简单不过,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你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入知道,你可以换个名字从新开始,我还会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李秀行朝陆全真说道,郭元佑虽然难对付,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起码现在长安都护府已经有了不稳的迹象,只要能证明是郭元佑弑兄篡位,他就有十足的把握让长安都护府的帝国军队打开城门,因为现在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来放弃已经动摇的原则。”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陆全真看了眼面前始终微笑的李秀行,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缇骑司的手段他没领教过,但是却听说过,自然清楚李秀行那看似和煦的笑脸和问话下,拒绝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就好。”李秀行笑着拍了拍陆全真的肩膀,接着道,”其实缇骑司就缺你这样的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谁敢阻拦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谁敢阻拦

来府,看着已经有几个月很少回家的丈夫,来氏安静地站在一边为来俊臣整理着他身上的官服,来氏出身大家闺秀,嫁给来俊臣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过来俊臣对于这个妻子,始终都相敬如宾,非常体贴。

来俊臣看着一旁低眉为自己拉直衣服的妻子,嘴张了张,原本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陆全真可以用假死药,但他却不可以,而且他也清楚自己这一年里得罪的人太多,虽说等郭虎禅这个皇帝拿下长安,他依旧可以做他的廷尉,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晋书?桓温传》里说“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耶。”来俊臣从一个廷尉府小吏一直做到如今的廷尉,既不贪墨,也不弄权,所求的也只剩下名声而已。

这一次是他的机会,若是能把郭元佑给拉下马,他来俊臣就算死了,在国史上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何况自修文年以来,廷尉府备受冷落,失去了过去和内阁,枢密院并立的地位,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要恢复廷尉府过去的光荣,他就要做件大事,让世人再次知道廷尉府。

来氏站在丈夫的背后,她能感觉到丈夫有什么话想说,只是却说不出口,她同样没有说话,只是一如往常那般为丈夫整理完衣服后,默默地送丈夫离开家。

来俊臣身为廷尉,虽然年俸不低,但是在修文年以后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他自己家的府邸和其他内阁六部的官员比起来,只能算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连下人也没几个。

大门口,来俊臣看着年近三旬的长子,又看了眼两个还未成人的儿子,朝长子道,“为父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你母亲还有两个弟弟。”

“是,父亲大人。”来英点头应声道,虽然和过去一样的话语,但他总觉得父亲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可却说不上为什么。

翻身上马,来俊臣朝两名廷尉府的手下点头示意道,“我们走。”

来氏站在大门口,牵着两个幼子,看着丈夫骑马远去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发紧,忍不住张口喊道,“阿郎,记得办完事早点回家。”

马上的来俊臣身子僵硬了一下,妻子喊得是当年初嫁他时喊他的小名,他已有许多年没听到过,他稳住了握着马缰的手,转过头朝妻子和三个儿子笑了笑,口中微动。

细密的雨丝里,来氏只是能看到丈夫那有些模糊的笑脸,听不清丈夫口中说的话,只是长子在一边道,“娘亲,父亲大人说他会早回来呢”

来氏听后,朝着已然转身策马而去的丈夫背影,脸上也笑了起来。

天空虽然依旧阴沉,飘着雨丝儿,但是很快风小了起来,跟在来俊臣身后,王弘义和李仁敬看着偏离廷尉府的道路,都是心中有些疑惑,廷尉大人突然回家换了大朝会的官服不说,如今更是不知道要带他们去哪里。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王弘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长安城内四处戒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他们虽然有廷尉府的令牌,可要是真被那些士兵拦下了,说不出去哪里的话,也是相当麻烦的事情。

“太学。”来俊臣在马上答道,郭元佑的根基并不牢靠,不过要指望如今留在朝中的那批官员,他根本想都没想过,真正能做事的当日就跟着太皇太后去了洛阳城,剩下的不是张易之兄弟这样的奸佞,就是那些墙头草的小人,没几个能靠得住的。

所以太学就成了来俊臣最需要的一股力量,起码那些士子们身上还有股劲敢闯,另外他也不相信骆宾王这个老太学令就会真地什么都不做,当日杨炯带着一千多士子离开,要说没骆宾王的准许,打死他都不信。

一路上,王弘义他们被拦了三次,不过好在他们廷尉府的令牌还算管用,那些士兵犹自以为他们是要办什么案子,问过以后就放行了。

不过半个多时辰,来俊臣便带着两个手下到了太学令的官邸前,让他放心的是守卫太学的帝国军队没有换过,还是那些老兵。

“请告诉太学令,就说来俊臣有事求见。”官邸前,来俊臣朝那名拦下自己的太学府小吏道,他的语气虽然客气,可是神情举止间的那股气势却是压得那小吏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来大人,请稍等。”这一年多里栽在廷尉府里的大小官员不少,来俊臣凶名在外,那小吏岂敢怠慢,连忙道,“我这就去禀告太学令。”

站在官邸前,来俊臣则是想着如何把骆宾王给拖下水,这位太学令大人的家人可全都在老家种田,几个任官的子侄也都在外放在地方。

更何况城外那位皇帝当初在太学里,可是骆宾王亲自收的入室弟子,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只怕连鬼都不信,郭元佐和郭元佑兄弟不敢动骆宾王,是因为这个老太学令德高望重,而且他也没做什么事情。

来俊臣只是等了没多久,那先前进去的小吏便已匆匆赶了出来,不过脸上却是有些为难,“来大人,太学令他还睡着呢。”小吏开口后低下了头。

“无妨,我在这等太学令。”来俊臣见那小吏难做,也不为难他,只是朝他道,“等太学令睡醒,不要忘了我的事。”

“来大人,不如请里面等吧。”那小吏看到来俊臣大有站在官邸前等上一上午的架势,却是连忙道,接着在前面引路。

来俊臣也知道自己要是真在太学令的官邸前站着也是太过扎眼,朝两名手下点头示意后,便跟上了那名小吏。

骆宾王是什么样的人,来俊臣很清楚,虽然近十年来,这位太学令待在官邸里不问世事,可那不过是个表面的样子罢了,太学虽说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其重要性只在内阁之上而不在其下。

来俊臣心里清楚那个小吏虽然回话说骆宾王还睡着,但那不过是这个老大人故意而为,至于目的为何,他不清楚。

那个小吏把来俊臣三人带进了一处清净的屋子,里面自是有人已经准备了茶水,带到之后,那小吏自然没有留下的意思,朝来俊臣一礼后便告退了。

来俊臣不说话,王弘义和李仁敬就是想说话也不敢,只能是陪在一边喝茶水,好在两人也都是对于茶道有些兴趣的人,此时竟是品起了茶。

当第六碗茶空掉时,来俊臣终于等到了骆宾王见他,依然还是那个小吏,恭恭敬敬地请他一个人过去。

“你们待在这儿。”来俊臣朝王弘义和李仁敬这两个廷尉府的得力干将吩咐道,骆宾王要单独见他,是件好事情。

来俊臣也是太学出身,算起来骆宾王他也能称呼一声老师的,只不过片刻那小吏就把他领到了骆宾王的房间,然后便离开了。

推开移门而进,来俊臣看到了坐在那里,驮着背,好像还在打着瞌睡的老人,他走路的声音不大,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安静地走到骆宾王身边不远处时,刚想要开口时,骆宾王睁开了眼睛。

“是来大人来了啊,坐…”骆宾王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来俊臣,脸上好像一副仍没睡饱的样子。

“多谢老师。”来俊臣行了一礼之后,方才端正地跪坐在地,尽管如今天下间椅凳等物已经风行数十年,就连南宫官署和各地衙门,也都多备了桌椅使用,但是这跪坐仍是正仪之首,骆宾王是太祖皇帝时的老人,对于这些很是看重。

“来大人,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找我这老头。”骆宾王看着在自己对面坐的笔直的来俊臣,原本睁开的眼睛又垂了下去,好像随时都会睡着一样。

“老师,学生今日来,确实是有事想向老师求教。”来俊臣皱了皱眉,但很快便抖擞精神道,接着也不管骆宾王到底有没有再听,径直将郭元佑使美人计弑兄篡位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抖落出来。

“老师,老师。”等来俊臣说完,骆宾王已自垂着头,鼻翼间一起一起,发出了鼾声,来俊臣小声唤着,他不敢肯定骆宾王是真睡还是装睡。

骆宾王再次睁开了眼,然后张望了几下,最后目光落在来俊臣身上道,“你想做就去做,我老了,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去找王祭酒商量就是。”

来俊臣看着突兀地说出那么一番话来的骆宾王,心里却是有些窃喜,起码这位太学令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而且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更是让他去找王勃。

“多谢老师。”来俊臣再次拜道,王勃这个人,他虽然见面不多,可是也知道王勃的名声,他的文才确实出众,不过却有些名士架子,同时好浮夸,好名声,骆宾王尽管爱王勃的才华,但是却不甚喜欢他这个人。

“这把剑你拿去。”来俊臣起身告辞时,骆宾王忽地伸手取过了一旁架子上的长剑,朝来俊臣说道,“这是当年太祖皇帝赐给我的,如今我老了,这把剑在我手里用不上,你拿去用吧。”

来俊臣看着面前老态龙钟的骆宾王,走了上前,非常郑重地跪坐在地,双手接过了那把剑鞘布满斑驳旧痕的长剑,然后朗声道,“老师,弟子必然持剑卫道,不会辱没我等士人之风。”

“去吧。”骆宾王看着面前接剑后拜倒在地的来俊臣,一刹那间他坐直了身体,脸上带着期许,虽然来俊臣也好名,但是这些年来他守身持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老师,弟子走了。”来俊臣起身后执弟子礼离开,而骆宾王这时已自又成了那个驼背阖目的老人。

来俊臣走出房间时,那柄长剑已经被他别在了腰里,他的心中有些激动,因为刚才骆宾王默许了他执弟子礼,可以说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真正认可了他。

见到来俊臣走出来,在外面等候的那名小吏上前道,“来大人,不知可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带我去见王祭酒。”来俊臣直接问道,这个小吏一直留在这里等自己出来,显然是受过吩咐。

“来大人,请跟我来。”那小吏把手一摆,接着便自在前面带起了路,一路上对于来俊臣的问题,他都是一一回答。

太学三祭酒,卢照邻虽然才情最高,但是身患恶疾,祭酒不过是有名无实,实际上一直以来,真正能够在骆宾王退去后,接任太学令的只有王勃和杨炯,王勃的名声要高于杨炯,但杨炯是个实干的人,所以颇得骆宾王青睐。

这几年自从郭虎禅横空出世,久不过问太学之事的骆宾王忽地在士子里恢复起尚武之风,喜好文事的王勃就更是不受骆宾王待见,在杨炯离开前,太学里实际上已经渐渐由杨炯来主事,而王勃虽然心里不服气,可是骆宾王在那里,他也只有忍气吞声。

当日太皇太后出奔洛阳,杨炯带了太学里一千多士子跟随而去后,王勃便成了太学里的主事,而骆宾王也是默许他来做事,让王勃总算是意气风发了一把,不过好景不长,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风云突变,局势如同江河落日,急转直下,叫他也是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该做何取舍。

知道来俊臣这个廷尉亲自来见自己,王勃虽然有名士架子,不过这几年他已自收敛了许多,尤其是骆宾王这个老师在之前几次敲打他,都让他醒悟了一些。

“来大人,请坐。”王勃的办公官署里,其他人已自退了下去,来俊臣正襟危坐,而王勃的目光则是落在他腰间的长剑,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来俊臣不愿意浪费时间,直接将事情说了一遍给王勃听,里面自然隐去了杨国忠和李秀行还有缇骑司,只说是他们廷尉府找到了陆全真这个前平阳府中之人,知道了前任皇帝的真正死因。

王勃的脸色勃然而变,他虽文才出众,喜爱文事,不免有些文人浮夸好名的恶习,但他毕竟还是有几分风骨在,不然的话骆宾王也不会去敲打他,而是直接让他连祭酒都没得当了。

“好贼子,竟然弑兄弑君,当真是目无人伦纲常。”王勃口中恨恨道,他知道自己当年在太学里做的一些事情不讨郭虎禅这个先太子之后的皇帝喜欢,所以当初他心里也是不希望郭虎禅能够当上皇帝,可是郭元佑弑兄篡位,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底线,却是叫他彻底站在了郭元佑的对立面。

“如今朝中之人,不是佞臣,便是小人,王祭酒,我今日来找你,便是请你帮忙,一同揭开那弑兄篡位的贼子真面目。”来俊臣看着怒发冲冠的王勃,沉声说道,“只不过此事实在危险,要是王祭酒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持剑卫道,匡扶朝纲,乃是我辈中人份内之事,大不了一死,又何惧哉”王勃听到来俊臣的话,腾地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说道,“太史公有言,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今日正是我等报答国恩的时候。”

“好,王祭酒高义,来某佩服。”来俊臣站了起来,朝王勃抱拳道,“那来某就先行一步,在未央宫外恭候大驾。”

“来大人先行一步,王某随后就到。”王勃这时候热血上涌,当即大声道,他和来俊臣一样好名,此等可以流芳百世之举,他岂能错过,即便是死也值得了。

来俊臣离开了太学,而王勃自然是在太学里发动起士子来,一同去未央宫外,只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事,免得提前走漏消息。

王勃这几个月在杨炯走后,勤于任事,和以往虚浮好夸的作风大相径庭,也让他建立了不小的人望,再加上骆宾王默许,不过没多久,太学里便浩浩荡荡地聚集起了三千多士子,跟着王勃往未央宫而去,这段时间长安城里死气沉沉,这些士子早就心里憋得难受,虽然不知道王勃这位祭酒到底要带他们去做什么事情,可也好过继续待在太学里发闷。

王勃这边刚有动静,来俊臣已自带着陆全真和廷尉府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御史们全部出发了。

未央宫前,来俊臣带着廷尉府的人马刚到没多久,远处便已传来了嘈杂喧闹的人声,不用猜都知道是王勃带着那些太学士子过来了。

“大人,我们此番来究竟是为了何事?”来俊臣身边,几个廷尉府的御史都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么大声势,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他们却一无所知,不禁叫他们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等会你们就知道了。”来俊臣看着已自出现在视线了,换上了一身朝服的王勃,大步迎了上去。

“王祭酒。”

“来大人。”

王勃和来俊臣互相一礼后,便在身边众人错愕的目光里,走向了未央宫外那座鼓楼,那是登龙鼓,一旦敲响,百官都要来未央宫参与朝会,在帝国历史上,登龙鼓被敲响的次数屈指可数。

宫门处的羽林军士兵欲上前阻止,可是却被王勃喝住,“尔等忘了太祖皇帝遗训吗?我等二人皆帝朝臣子,可击登龙鼓,谁敢阻拦,便是对太祖皇帝不敬。”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登龙鼓响天下惊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登龙鼓响天下惊

登龙鼓响天下惊,帝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几次登龙鼓响,都是发生了震动天下的大事。来俊臣和王勃此时拾阶而上,很快那面鼓面足有两人横阔的巨大金鼓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这面巨鼓上满是赤色的龙纹,尤其是鼓面上一条血红色的巨龙盘卧,后面是一个‘漢’字。

硕大的鼓槌就放在边上,来俊臣和王勃上前,一人拿起了一柄鼓槌,入手极沉,常人就是拿起也嫌吃力,更遑论挥动鼓槌敲动登龙鼓。

来俊臣和王勃都算是文官,但两人小时候正是帝国战无不胜的时代,尚武之风高炽,就是王勃也是从小下过苦功,力气不是寻常文人能比的。

来俊臣第一个挥动鼓槌,他用尽了全身力气重重地砸在了登龙鼓上,一瞬间巨大的声响从登龙鼓上发出,在边上正挥起鼓槌的王勃一下子被那鼓面震动发出的气劲推了出去,差点摔倒在地。

至于亲自敲响的来俊臣感觉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臂,更是后退了一步,死死地顶在地上,才没有像王勃那样狼狈,但仍是被登龙鼓的巨响震得耳鸣不已。

突兀的巨大响声以登龙鼓的鼓楼为中心,刚猛无匹地向四周扩散,未央宫前的廷尉御史和太学士子们一刹那间有种听到了巨龙的龙吟声。

而长安城的天空,也回荡着这雷声般的巨鼓声,鼓楼上王勃直起了身子,挥动鼓槌再次砸向了登龙鼓,有了来俊臣的提醒,他也是小心的很,没有再次狼狈不堪。

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大鼓声从登龙鼓的鼓楼中传出,就好像惊蛰时的春雷般激荡,整个长安城很快都被惊动了。

普通老百姓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不知道那巨大洪亮的雷声是从哪里来的,而南宫那些在官署里待着的官吏们都是奔出了各自的衙门,虽然他们在官署里无事可做,但是也好过待家里,到南宫来起码还能和有交情的同僚私底下商量下以后的事情,同时也能听到些更多的消息。

几个最先奔出官署的官吏在南宫外的广场上有些失神,这时人已越来越多,不知道是谁忽然喊出了声,“登龙鼓响了,是登龙鼓响了。”

随着这一嗓子,顿时整个南宫广场上就乱套了,“是谁(去看看啊)(走啊)”各种各样的嘈杂议论声很快淹没了整个广场,然后便有官吏三五成群地往未央宫去了。

此时已经贵为内阁宰相的张易之和两个兄弟都是脸色难看得很,这登龙鼓不知道是谁敲响的,可他们至少能肯定那绝不会是皇帝让人做的,一时间三人和边上的一群党羽都是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登龙鼓响,不止是南宫官衙乱了套,就是长安城四处城门的军营里也闹腾了起来,长安都护府里剩下的老兵不多,几乎大半全是年不过四旬的青壮士兵和军官,不少人都只是在长辈口中听说过登龙鼓。

从军帐里冲出来,莫怀古看到士兵们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地议论,心里就知道事情大了,登龙鼓响天下惊,这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不过显然这一潭死水的长安城要变天了。

冉重这时正站在士兵里,他倒是没说什么话,只不过想到了那天货仓的事情,他不敢肯定登龙鼓响和这有什么关系,只是他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士兵,知道人心被这鼓声搅乱了。

城北处的一处废弃老宅里,裴旻和哥舒翰带着身边一百多名碎叶军镇的精锐老兵,向着未央宫而去了,当日和李秀行他们分道扬镳后,裴旻让那名缇骑司的百户把他们带到了这处城北的废弃老宅,这老宅是他少年时在长安城住过的地方,不过后来先太子之事后,他再也没回来过,这处老宅也就废弃了。

哥舒翰在这老宅里待了几天,不过却始终没有问过这老宅的事情,他看得出裴旻这位老都督对这老宅很有感情,不过却不愿意提起往事。

前往未央宫的街道上,其余几队军王队的士兵也已自汇合到了一起,这几日他们分开待在缇骑司在城中的秘密据点,一直等待着命令。

换上了羽林军盔甲军服的郭子仪骑着马和沈锦乾还有李梦枕并肩而行,现在他们只等和裴旻还有哥舒翰汇合,就直接去未央宫前,李秀行布置今天这个局可是花了不少功夫,他们作为最后的手段,会在最坏的情况下出手生擒郭元佑。

一路上那些原本巡逻的长安都护府士兵这时也都乱得很,郭子仪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前往未央宫,在距离未央宫不到半里时,他们终于和裴旻还有哥舒翰汇合。

不远处的一处楼阁上,李秀行看到裴旻他们时,握紧的拳头里也渗出了汗水,这一次计划,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后能不能成事,也要看老天。

“大人,我们的人到齐了。”李秀行身后,多日来一直没有现身过的杜老大低声说道,为了今天,缇骑司下了血本,长安城内留下的好手全部都调集起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好,告诉杨国忠,让他小心些。”李秀行看着未央宫内忽地扬起的淡淡烟尘,朝杜老大吩咐道,这一次杨国忠也有事情做,万一要是情况真地不妙,他要带景虎堂的那些帮众放出刑部和廷尉府大牢里关着的那些人,在城中制造混乱,而城外也会全军压城,拿下长安,因为天时不待,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成或不成,都只在今日了。”李秀行心中想到,人已自楼上而下,来俊臣豁出了命不要,他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日后他是要在战场上带兵的,亲自冲锋陷阵也绝对少不了,如今这未央宫前就是他的战场,又岂能躲在安全的地方冷眼旁观。



“杀了,不必留活口了。”魏王府外,一身玄端朝服的郭廷彦看着几个被生擒的探子,直接朝府中的侍卫们说道。

雪亮的长刀在郭廷彦的声音落下的刹那,都是干净利落地从背心刺入,穿透那几个内廷探子的胸膛,染血的长刀拔出,飞溅的细血血雾染红了郭廷彦的长靴。

“打本王的旗号。”郭廷彦从身后的管家手里接过马匹,翻身上马后朝身旁的侍卫们高声道,登龙鼓已响,大戏就要开演,怎么能少得了他。

随着郭廷彦的高呼声,自有也翻身上马的侍卫打开了魏王府的旗帜,接着策马在前,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而去,而其他的侍卫则是护卫在郭廷彦身旁。

隆隆的鼓声依然回荡在长安城的天空,仿佛雷潮一般,就连城外也能听到那扩及四野的鼓声。

城外大营,郭虎禅已自骑上了透骨龙,李秀行也曾派人传出口信,说这几日就会见分晓,但是具体计划却没有禀报。

只是不过片会儿功夫,郭虎禅已自在苏文焕他们几人护卫下出了大营,到了长安城脚下,而这时军中大营,各营兵马也开始全军整装待命,随时可以出营攻城。

“好响的鼓声。”长安城外,登龙鼓的鼓声已经弱了不少,郭虎禅策马停下时,听了阵后忍不住道。

苏文焕,薛猛几人尚自没有意识到这是登龙鼓的鼓声,也都是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城中忽地响起了这么巨大的鼓声,竟然笼罩了整个长安城不说,还能传到那么远。

“是登龙鼓。”郭虎禅身旁,程务挺这时候忽地喃喃自语道,脸上有些难以置信,登龙鼓他只听过两回,一回是太祖皇帝亲自敲登龙鼓,帝国军队出玉门,沿途破城灭国,收复整个西域,是帝国自开朝后第一武功盛事,第二次是先太子在黑衣大食挑衅帝国后,亲自敲响登龙鼓,之后三十万大军云集安西,打了第二次河中大战。

郭虎禅和苏文焕几人听到程务挺的自语声,也不禁都是变了脸色,谁能想到这鼓声居然是登龙鼓,‘真不知道李秀行他们到底搞出了什么大场面,居然连登龙鼓都响了。’郭虎禅心中不由暗道,不过这时候他脸上仍是一脸平静,只是等着李秀行的消息,如果他们事败,就会以烟花为号,通知他下令攻城。

但愿不会走到那一步,郭虎禅握紧了拳头,他不希望有着光荣传统的帝国军队会陷入内战,即便他会赢得胜利。

“连登龙鼓都敲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最沉不住气的还是苏文焕,那巨大的鼓声让他浑身热血沸腾,心里更是好像有猫儿的爪子在那里挠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进城去看看李秀行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未央宫里,被登龙鼓惊动的郭元佑这时已经换上了一身铁甲,这时宫外的羽林军士兵已经将宫门前发生的事情尽数禀报上来。

“来俊臣,王勃。”郭元佑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人的名字,伸手接过了身旁内侍双手捧上的长剑。

登龙鼓响天下惊,郭元佑脸上的神情冰冷,来俊臣一直以来都保持中立,廷尉府也向来是在内阁和枢密院里两头不讨好,这一回来俊臣和王勃敲响登龙鼓,显然不会是对他有利的事情。

走出大殿时,郭元佑看了眼头顶阴沉的天空,这时殿外广场上,只忠于他的羽林军近卫士兵静静地矗立着,等待着他的命令。

这时未央宫前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官员,而来俊臣和王勃也已经无力再敲动登龙鼓,王勃第一个从鼓楼上下,虽然双臂酸软,几乎抬不起来,但他心里却是觉得不枉此生,登龙鼓响天下惊,他这辈子已经值了。

未央宫内,值守各处宫殿的羽林军将士几乎是倾巢而出,前往未央宫前的广场,郭元佐知道事情已经变得不可收拾,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未央宫前忽地爆发出的吼声。

“弑兄篡位,…”那隐隐清晰起来的吼声,让郭元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那些奉命的羽林军将士也都是面露狐疑之色,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只有郭元佑身边的近卫士兵。

未央宫前的广场上,张易之兄弟看着宛如癫狂,大声疾呼,煽动着士子的王勃,都是面如土色,那些年轻士子白衣胜雪,此时随着王勃这个祭酒一起高声怒吼,就好比那滔天巨*般声势汹涌。

来俊臣身后,那些廷尉府的御史们这时一个个都是面如赤血,个个浑身血脉贲张,他们先前还不知道来俊臣这个上司带他们来未央宫做什么,就是刚才登龙鼓被敲响时,他们也还是无所适从,可是当刚才王勃大声说出郭元佑这个燕王弑兄篡位的事情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将要参与到怎样的一件事情中去。

那些太学的士子们也是一样,谁能想到如今未央宫里的那个伪皇帝是如此的手段卑劣,不仅弑兄篡位,而且使用的手段也如此下做,怎堪为大汉天子,这样的人堂而皇之地坐在未央宫的明堂里,简直是他们这些士子的耻辱。

从南宫里赶来的官员们这时也都是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于郭元佑这个燕王弑兄篡位的事情,市井之间本就有流言传说,虽然后来全城宵禁戒严,又抓了大批城中混迹的江湖人士,方才把那流言给压了下去,可是他们中也未必没有人不信,只不过谁也不敢主动去提罢了。

可是如今,来俊臣这个廷尉和王勃这个太学祭酒不但一起敲响了登龙鼓,还在王勃大声揭露郭元佑弑兄篡位时,更是声援王勃,居然还拿出了人证物证。

未央宫前的广场上,随着陆全真的出场,彻底地乱了起来,平阳王和燕王之间的合谋,他详细的讲述让郭元佑彻底成了一个野心家和阴谋家,广场上本有羽林军的将士,但是此刻没有人上前阻止,他们并非是怕伤到那些群情汹涌的太学士子,而是他们心中已经完全动摇,如果要他们保卫这样的皇帝,他们宁可放弃身为羽林军的光荣。

洞开的未央宫大门,骑在马上的郭元佑面色冷峻,这时随着他身后全副武装的近卫士兵冲出,原本喧闹的广场变得安静下来,王勃挥手阻止了那些振臂高呼的太学士子,而来俊臣身上的御史们也是围住了陆全真这个证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屠龙局

第一百七十九章

屠龙局

未央宫前,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骑在马上,脸色阴沉的郭元佑倒是很想下令,直接把来俊臣和王勃他们一起统统拿下,可是那么多官员在场,尤其是那些太学的士子,他总不可能把那么多士子一起给杀了。

不能不教而诛,这是郭元佑现在面临的难题,更重要的是他不敢肯定来俊臣和王勃敢这么干,是不是受了城外的指使。

从各处宫殿赶来的羽林军将士虽然把整个未央宫广场都给控制了起来,但是军心却已动摇,郭元佑几乎彻底失去了正统性,谁会为这样一个弑兄篡位的逆贼卖命,更何况郭元佑已经大势已去。

来俊臣看着四周那些羽林军将士,就知道人心可用,今日他必能把郭元佑从皇帝的位子上拉下来,他身旁的王勃亦是毫无惧色,都到了这份上,他就算后悔害怕也没用,倒不如放手一搏。

“来俊臣,王勃,你们这两个逆贼,竟敢血口喷人,污蔑皇上。”原本手足无措的张易之看到郭元佑带着兵马赶到,自己又是一身铁甲,这时连忙跳出来道,他这时也是逼不得已,虽然他也清楚郭元佑未必能撑得下来,可他显然已是郭元佑一党,真让城外那郭虎禅拿下长安,他照样要倒霉。

张易之一跳出来,属于他一党的官员们这时也都醒悟过来,纷纷对着来俊臣和王勃大声呵斥起来。

“你们这些士子,不好好在太学读书,却来这里跟着这两个逆贼一作乱,简直是有负圣恩。”张易之身后一名礼部的侍郎见王勃身后有士子鼓噪,却是护主心切,一心要在郭元佑这个皇帝面前露把脸,却是挺身而出,大声喝道。

那名姓邹的礼部侍郎,话如连珠炮一般说出时,张易之便是想阻止也来不及,心中直恨不得打死这蠢货,眼下那些士子分明是早就对朝廷不满,而且又给王勃这个祭酒煽动起来,这蠢货竟然还去撩拨那些士子,这不是火上浇油,成心给他们添堵吗?

果不其然,那邹侍郎话还没说完,士子里已经有性急的直接高声叫开了,“什么皇上,我朝皇统正朔分明是先太子一脉搏,陛下此时在城外,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贼子,还不思反悔醒悟,等陛下进城,必然治你等大罪。”

“洗干净等着去廷尉府的大牢吧。”士子里,更是有人叫骂了起来,来俊臣身后那般御史更是目露精光地等着那邹侍郎和他身后张易之那些人,个个神情不善。

“都给朕住嘴。”一直没有发话的郭元佑怒喝了起来,他胯下的马匹亦是在他提缰之下,人立而起,发出了一阵高亢的长嘶声,接着重重地铁蹄踏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地上的石板直接被踢得粉碎。

郭元佑身后那些心腹近卫士兵亦是大吼一声,手中长枪斜指向前,那股爆发的气势一下子便压住了那些鼓噪起来的太学士子。

几乎是片会儿功夫,整个未央宫前的广场上一阵鸦雀无声,这时已自在不远处观察局势

李秀行也不禁脸色稍变,那些士子始终都是士子,尤其是修文年以来,不比以往那些上马能打仗,下马能管民的士子强悍,不过是被郭元佑手下那些近卫士兵气势一冲,就这般没了动静,实在叫人失望。

郭元佑看着安静下来的广场,却是策马而前,朝着来俊臣和王勃而去,至于那个已经被吓呆的礼部侍郎,他从他身边经过时,却是狠狠一鞭子抽在了他的官帽上,打落地上,“削汝为民,永不录用。”

郭元佑这突然的一手,却是叫远处的李秀行也不由对他有了些改观,这个燕王果然是有些门道,不是以前那个皇帝可以比,不过好在文皇帝死前没有把皇位传给这个燕王,要不然他们未必有机会能做到这个地步。

来俊臣目光微动,看着那如丧考妣般瘫坐在地上的邹侍郎,心中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眼前的这个燕王当真不好对付,只怕他这一下就已起码让那些士子对他印象有了些改观。

“来俊臣,你说朕弑兄篡位,难道就靠这个江湖骗子的话吗?”郭元佑的目光落在了被廷尉府的御史们护着的陆全真身上,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燕王,真相到底如何,你心中有数。”来俊臣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在气势上被郭元佑压倒,却是踏前一步,朗声说道。

“当日送进宫的可是妙真观观主,鱼玄机,这位鱼观主是平阳王府中人,我廷尉府可是有真凭实据在。”来俊臣说话间,已是让身后一名御史取出了缇骑司帮忙弄到的那些证物。

“那又如何,平阳王府与朕何干。”郭元佑看到来俊臣一一拿出那些证据,证明鱼玄机还有妙真观和平阳王府的关系,却是冷笑着打断道,“更何况你如何能断定当日朕皇兄死时那名侍寝的美人就是鱼玄机本人。”

“便是要构陷于朕,也起码做得象样些。”郭元佑的目光冰冷,如同杀人的刀一般盯着来俊臣,声音高亢,想要一鼓作气地压制住来俊臣。

“燕王,若非你心中没鬼,当日前皇帝大行,你何必草草了事,那名侍寝的美人又为何迫不及待地名人火葬,连全尸都不肯留下。”来俊臣丝毫不惧的迎着郭元佑的冰冷目光,亦是高声质问道,话语中更是对死掉的郭元佐毫无敬意,直接以前皇帝称呼。

“来俊臣。”郭元佑没想到来俊臣这个向来讲究铁证如山的廷尉居然这时候也跟他玩起了诛心之语这一套。

“燕王,你不必大声,是非曲直,自有定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天理昭彰,黑不会变成白,白也不会变成黑。”来俊臣身边,先前被郭元佑气势所摄的王勃这时已经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步,朝郭元佑大声说道,他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岂能这般轻易地就给郭元佑把局面扳回去。

“王勃,你除了卖弄口才,还能做什么,你说是非曲直,自有定论,那朕问你,你可有证据,能证明尔等所说之事,是朕做的。”看着跳出来的王勃,郭元佑眉头一挑,已自反问道,对于王勃他不大看得上眼,这个名士做派十足的太学祭酒,这一次根本就是为了以直争名,彻头彻尾的一个小人。

“燕王,来廷尉这里桩桩证据都在,你狡辩不成,便想以势压人,你可敢对天发誓,绝没有做过那等…”王勃平生最恨别人小视于他,此时看到郭元佑那脸上的不屑神情,却是心中大怒,当即怒声道。

只不过王勃话未说完,已被郭元佑喝断,“笑话,朕乃天子,九五之尊,岂能如那般市井泼皮无赖一般,赌咒发誓,你当大汉皇帝的威严是儿戏吗?”

王勃看着厉声喝断自己的郭元佑,气得浑身发抖,不过好在他虽怒火上涌,总算还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如同郭元佑所料那般失态,而是强自冷静道,“你自称天子,乃沐猴而冠,虚言狡辩,是色厉内荏。”

王勃言语刻薄,便是来俊臣也不曾想到王勃居然敢有这般胆色直接指着郭元佑的鼻子骂,而这时那些太学士子里,随着王勃的爆发,也是有了些声响,郭元佑到现在为止却是一直都在回避那些证据之所,更是拿出自己的皇帝身份压人,此时他们都从先前被郭元佑和那些近卫士兵的气势压制中回过神来。

郭元佑看到那些太学的士子里又有些骚动的迹象,却是顾不得其他,当机立断,朝指着自己的王勃大喝道,“王勃,你这目无君父的逆臣,辱骂于朕,来人,给朕拿下这个逆臣。”

郭元佑虽然不愿意不教而诛,激化矛盾,同时授人口实,可是王勃这文贼叵耐可恶,竟是让他不得不使用这等手段来阻止。

“是,皇上。”郭元佑身后近卫士兵大喝应命,便要上前捉拿王勃。

看到郭元佑居然直接硬干,来俊臣心中一喜,这已说明郭元佑已经抵挡不住了,而且也不愿意继续和他们玩下去,他想要用这最直接的手段强行把事情压制下去。

王勃身后,有他亲近的学生看到那些凶神恶煞般的近卫士兵虎扑而来,却都是挺身护在了王勃身前,一个个慷慨激昂地高声道,“谁敢动祭酒。”

“都给我让开。”王勃拨开了身前的学生和士子,他虽然浮夸好名,可是风骨仍在,怎么会让自己的学生给自己挡灾,更何况他今日来这未央宫前,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王勃心中早有觉悟,这时候他站在学生和士子前面,一身正气,目光坦然,那股名士气度却是叫那两名近卫士兵也不敢过分逼迫于他。

“不用尔等动手。”看到那两名近卫士兵待要上前捉自己,王勃却是断然喝道,他自幼便是被人称作天才,长大之后文名远播,到了长安后,在太学里也曾颇得骆宾王之喜爱,年不过三十就已是天下名士,这一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挫折,唯一能算挫折的也不过是这两年他在下任太学令的竞争上输给了杨炯。

王勃这些日子也反思过自己这半生所为,原来果真是如杨炯所说,好大言,多浮夸,未做过什么实事,说难听点他是空有大志,但没有真正的实干,若是放在太祖朝和太宗朝,只怕顶多是个刀笔吏,或者恐怕连个刀笔吏都不如。

王勃心中再不忿,可是如今脑中那走马观花般的回想起自己过去,除了与人吟诗会赋,做那锦绣文章,却是再没有干过什么与国有大用的事情,就连教授的学生,也多学了他的名士做派,好大言浮夸,鲜有几个能做实事的,却不得他的喜爱。

“当年杨祭酒作诗云,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我今日方知其中几分真意,不过我等士人,本当文武兼备,你们日后自当记得,不可偏颇。”王勃转身朝几个弟子和士子说道,接着方自回头朝郭元佑高声道,“郭元佑,你这贼子心虚,我却心中不惧,今日我王勃便以死为证,看看到底谁才是卖弄口才,颠倒黑白。”

王勃话方一说出口,郭元佑已自觉得不妙,他没想到王勃这个向来浮夸的名士这个时候居然有这种决断,“快,不要让他…”

郭元佑话喊出时,已自迟了,那两名近卫士兵谁也没料到,王勃突然说出那番话后,竟然是猛地大步间一头撞在了不远处的登龙鼓鼓楼上。

殷红的鲜血几乎是瞬间便染红了青色的石墙,王勃用尽了最后一口力气,朝着那两名奔到近前的近卫士兵道,“尔等助纣为虐,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便是老天也不容你们。”说罢,气绝身亡。

“祭酒。”看到王勃一头撞死在登龙鼓的鼓楼前,那些惊愕莫名的太学士子们都是群情汹涌了起来,尤其是前面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王勃弟子和那些士子们更是暴动了起来,直接冲了过去。

郭元佑身后,张易之只觉得手足发凉,这个王勃当真是好歹毒,便是死也要把他们给拉下水,他这是用死来逼那些太学士子反对朝廷,反对皇帝。

人群不远处,李秀行也自目瞪口呆,王勃为人,他也是清楚的,今日若说这未央宫一局,他本来最担心的变数就是王勃,生怕这个浮夸好名的王勃会临到头时退缩于后,却没料到第一个以死相逼,把郭元佑给逼进死局的居然是他。

这时那些聚集在未央宫广场上的那些太学士子,在前面的同伴口口相传下,都知道王勃这位祭酒慨然就义的消息,都是怒声喝骂了起来,顿时间整个广场上喧闹一片,那些羽林军的士兵们却是死命地用长矛横起来,挡住了那些要冲上来的士子,不过他们这时心中已经多半倒向了这些士子一边,如果不是怕他们冲过去会在皇帝的近卫军刀下血流成河,他们中早有人放水让那些士子过去了。

郭元佑饶是城府再深,可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却也是心中泛起一阵无力感,他看不起的王勃居然临到死给他来了这么一手,这时候他已经进退两难,便是下令镇压这些士子,这未央宫前除了他手下的近卫士兵,那些羽林军有多少人最后会抗命,他心中亦是不能肯定。

来俊臣看着在马上沉默不语的郭元佑,却是不愿意放弃此时良机,更是上前大声道,“燕王,王祭酒以死为证,你可敢与我廷尉府的人证当面对质。”

来俊臣气势逼人,哪怕他不承认,可郭元佑仍是登基称帝的皇帝,他身为廷尉,要是能逼皇帝和人对质,他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试问自秦始皇大一统以来,历朝历代有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郭元佑看着趁机发难的来俊臣,脸色铁青,这时候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可以说是彻底成了骑虎难下的态势。

来俊臣身后,那些廷尉府的御史们也都是跟在了他身后,一起盯着郭元佑这个‘皇帝’,王勃的死也让他们明白自己选了一条什么路,不过这时候没人后悔,谁都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择。

能被来俊臣这个酷吏选中的人,自然也都是心志坚毅之辈,同时更是有着旁人所不及的一股狠劲,廷尉府的御史本就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修文年以后在廷尉府失势的情况下还肯进廷尉府当御史,那就更不是什么普通人了。

郭元佑看着那些目光如同狼一样的廷尉府的御史,心中头一回有了些惧意,他知道这些御史不怕死,就和那个该死的王勃一样,只怕他们还觉得死了能青史留名。

“对质又如何?”郭元佑终于松口了,这时他也在重压之下,再也保持不住自己心态的平衡,直接脱口而出,但随即心中又后悔起来,可是此时话已说出,若是反口,只是更显得自己心虚。

来俊臣看向了陆全真,他本来没想过郭元佑会这么配合,不过既然事已如此,他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接下来就全看陆全真了,他到底能不能把郭元佑最后逼入绝境了。

远处,李秀行看着陆全真自那些御史中走出,握紧的拳头已经全部是汗水,只要陆全真能逼郭元佑出手,军王队就可以发动了,到时候便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长安城,拉开新的大时代的大幕。

陆全真很是沉默地从那些让开的御史身边走过,他看上去身子有些发抖,似乎看上去好像是在害怕,不过他陆全真虽然是个怕死的人,要不然当日也不会在廷尉府的密牢里假装昏死,直到被杨国忠识破,才不得不应下这件事情。

可是当现在他亲自面对郭元佑时,陆全真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他从郭元佑的眼神深处看到了恐惧,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个登基称帝的燕王居然在害怕他,他可是一个皇帝啊

陆全真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诡异笑容,而这笑容落在郭元佑眼里,却全然变了意味,因为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这个道士是做什么的,他是用毒的宗师,他那个废物大哥死了以后,太医过来查了几遍也只说是纵欲过度而死,完全查不出半点破绽来,而那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做的。

郭元佑的左手不自觉地到了腰间,手背上青筋虬起,如同狰狞的毒虫一样扭动着,他这辈子还从没有这样紧张过,随着陆全真越来越近,那种越发显得诡异的笑容让他整个人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他以为陆全真是刺客,来俊臣也好,死了的王勃也罢,他们为的就是这一刻,只要他死了,城外的郭虎禅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长安城。

这样的想法在郭元佑的脑海中变得越来越强烈,终于当陆全真走到他面前不到十步时,双手似乎往袖子里拢进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喝道,“给朕拿下他。”

郭元佑身前的近卫士兵只是愣了愣,但几乎是刹那间便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拿住似乎要朝皇帝冲去的陆全真,只不过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陆全真居然身手极快,被他们中一人拿住的时候,手却是闪电般拔出了那人腰里的短刀,反手就插在了自己的胸口。

而这一幕发生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再加上那两名近卫士兵身材高大,陆全真自己则是背对着来俊臣和那些御史士子们,当他身体倒下时,那两名近卫士兵一脸茫然,而来俊臣身后,已是一片哗然,陆全真这个郭元佑说要对质的人证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胸口上插着那些近卫士兵的短刀。

“杀人灭口,这是杀人灭口。”不需要来俊臣开口,他手下的御史中已经有人高喊,而那些太学的士子们也都红了眼睛,他们几时见过如此卑劣的事情,更何况那个端坐在马上,装出一副雄主模样的还是个弑兄篡位的贼子。

广场上,维持秩序的羽林军士兵们也开始哗然,谁能想到郭元佑这个皇帝竟然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这样一来,便是他们心中原先对郭元佑到底有没有杀掉前皇帝的最后一点疑惑也没有了。

“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动手的。”那名腰间短刀被陆全真拔去的近卫士兵这时大喊了起来,因为对面那些御史和士子们的森然目光让他觉得恐惧。

郭元佑的心中已经变得冰凉,死一样的冰凉,再没有半点温度,他完全落进了一个最可怕的必死之局,不管他如何挣扎,到最后他都是输家,王勃,陆全真,他们用自己的性命完成了这个屠龙局。

“来俊臣,这是谁布下的局?”郭元佑终于高声怒吼了起来,他不喜欢这种被嫁祸的感觉,他即便要输,也不想输得如此窝囊,如此不明不白。

“燕王,你到现在还想要狡辩。”来俊臣又岂会让郭元佑如愿,他抬头迎着郭元佑那双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的眼睛,大声说道,“我廷尉府执掌刑罚,大汉律有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燕王你弑兄篡位,僭称皇帝,我廷尉府今日便要执行国法,将你拿下治罪。”

来俊臣完全豁了出去,他拔出了腰间长剑,这屠龙局已然完成,只差这最后一击,随着他拔剑出鞘,他身后手下的御史们也是拿出了锁链,和过去历朝那些御史不同,帝国的御史们从一开始便不止是检举监察百官,更是亲自奔走地方,捉拿不法官吏,押回长安受审。

来俊臣带来的全是廷尉府的好手,出发时不止人人佩剑,也带了拿人时的锁链,这时来俊臣带头要拿下僭称皇帝的燕王,可以说是廷尉府自开府以来,最大的惊天之举,即便不承认郭元佑是皇帝,他也是个诸侯王爷。

廷尉府的御史们方一动手,那些太学士子这时也已自冲破了那些羽林军士兵的防线,事实上那些羽林军士兵也自主动松开了手中的铁枪,要他们帮郭元佑这个卑劣的皇帝屠杀这些士子和那些御史,这种事情他们做不出来。

郭元佑脸上的表情彻底扭曲,变得无比狰狞,这时候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突然病死,自己只得离开长安时的愤懑和凄凉,心中一直压抑的那股暴虐的情绪终于完全释放了,你们全都要我死,那么就一起死吧。

“给朕杀光这些叛逆。”郭元佑拔剑大喝,自己更是策马冲向了来俊臣,他要亲手杀了来俊臣,方能泄他心头之恨。

郭元佑身边那三百近卫士兵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死士,而且他们都已知道自己的命运,当郭元佑下令时,他们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们都会死,那么就在死前,杀更多的人来为自己送行。

迎面冲来的战马还有那凌厉的剑光,来俊臣没有半点畏惧,仍旧是主动迎了上去,随着长剑刺入战马脖子,血光暴现,来俊臣的左肩被劈开了半边,喷起的血泉足有丈高,但是郭元佑却也因为战马被刺,吃痛挑起,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从马上摔下,来俊臣大笑了起来,左手的锁链套在了郭元佑的脖子上,然后他倒下了,睁开的双眼里满是不舍,他的妻子在等他回家,可他再也回不去了。

当郭元佑从地上狼狈地站起来后,他像受伤的野兽一样扯掉了脖子上那虚套着的锁链,看到地上来俊臣脸上那种表情,他恶狠狠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铁靴碾压之下,变成一团血肉模糊。

广场上,血流成河,那些御史和士子如何是那些如同绝望的野兽一样的近卫士兵对手,片刻间就死了几十人。

“动手。”远处一直隐而不动的裴旻大声喝道,穿着羽林军军服和盔甲的军王队如同黑色的洪流片刻间便刺穿了广场,那些真正的羽林军士兵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可是却任由他们杀向那些屠戮着御史和士子的近卫士兵,然后转身加入。

第一百八十章 火烧皇城

未央宫前的广场上诅乱无比究然杀入的军王队突然倒戈的羽

林军还才那此遭愤的大掌士手以及帐乱的官员都似手好像让一切失

去了腔制。

郭手议子力地朝那此身挛白放的士手大声吼着老都督带人杀到

了郭元佑那里可他却和手下被前面那此大掌士手给堵住了。

在这无序的诅乱中那此大掌士手已轻被同伴们流出的血遭恕地

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邹手议及时大吼起来只怕他们还会把上那此

士手的老拳。

左臀上都给我梆上白布。”邹手议身旁跟他一起的沈锦乾急

中生智却是高声道然后抓着身边一个已轻明白过来他们是自己人的

士手道告接你的那此同伴左臀上梆着白布的都是自己人。”

沈锦乾的办法很才放起码郭手议他们榨下来前进的速鹿快了起

来而那此已轻互相间大声喊估的士手们已轻把这个诣息传遍了大半个

广场然后使是那此倒戈的羽林军士兵扯下盔甲里的中放撕戍布子梆

在了左臀上。

未央宫宫门前郭元佑在身边近卫士兵的护卫下退进了宫中裴显

带着哥舒翰究然间杀出手中重接大开大闺再加上哥舒翰那柄凶悍

的长刀两人带颌的凡十名碎叶老兵就好比一群出笼的接虎凡个胜面

就击接子他那此近卫士兵。

郭元佑虽然不认识裴显这个接蛋都督但是他知道这个究然间胃出

来的白发老持绝时是城外郭虎禅派来的不过这时候他发现也已轻晚

了因为他已轻大势去尽他已轻称得彻底。

李哥斤在军王队发动的同时他同样也没才闹着接持司埋伏的

人手紧随其后也开始斤动了起来只不过他们傲的事恃不是杀进未

央宫而是时那此广场上的官员进行控制、

毫无疑闸当郭虎禅拿下长安真正君临大下的时候这个朝堂

上才很多人都要被请洗掉狰久年间放腔起来的官僚某团要为他们这此

年傲的事恃计出代阶就像当年久皇帝和他们联手请洗东宫党和河中军

队那样。

留在长委城的那此官员里很多都是此让李哥斤感到作呕的放治股

机案他们的心早就被楼势余接和美色所腐接但他们通带都是此聪明

人想要抓他们的把柄虽然不至于大困难但总是比较麻烦。

不管是郭虎禅也好还是那此弄人出身居多的老北臣也好都是不

委放麻接的人尤其是郭虎禅邯使拿下长委他需要整顿官吏但是

他还才更多的事恃要去傲他不希望把麻接留下来。

蛇无头不斤时倒糊接散。李秀行一直都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

时于郭虎禅的那道密余他始接都很上心在长委城的这此日手除了

盯着宫中的动静他手下另才人去调查城中的那此官员。

哪此诽留哪此不诽留李哥斤手上自才一份名羊比如像张易之

兄弟这样不折不扫的奸接邯使不是现在杀了他们等长委城破他们

同样会倒霉只不过那样会拖上一段时间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痛快

一点。

更何况这样的旗朝榨代本来就是一场楼力的重新洗牌那些如本

占据着庙堂的那此人如果不下去其他人又怎么上位。

帝国需要一个干净的朝堂个重建的官僚体系怪复到大姐皇帝

时的高放和廉比虽然那是以官僚们旗排的恐怖既治所榨来的但廷尉

府和既持司的放重监察确实要才用的多。

杜老大楼出了自己的刀一具挛着官服的尸体这是他杀死

的第五个六都里的官员担任到待郎的职子虽然表面上没才余墨之

举但是他所任职的更都掌管官员的井遇任免才好凡桩官员任免都

出了闸随才才诽的得不到重冉尸位素接的却得以平步音云这种

放职比余墨接财更为可恶。

虽然接持司此时的斤动已是才借放之嫌不过杜老大没才觉得李哥

斤傲错他并不知道邹虎禅亲自给李哥斤下达的密余而李哥斤也没才

告接他们。

随着郭元佑退入未央宫广场上的诅乱局面接于开始平息下来郭

手仪李梦枕沈锦乾一人都是展现出了子自果敢的一面他们开始收

忧那此倒戈的羽林军士兵安抚大掌士手同时开始想办法接管皇城

另外则是派那此倒戈的羽林军中的军官去城门守军处劝降长委都护府的

持颌。

只带着一百不到的找兵逃进未央宫内的郭元佑彻底疯柱了他让手

下的近卫士兵接火焚晓宫殿他得不到的也不会留给那个郭虎禅。

退入未央宫的裴显看着处处起火的宫殿脸上满是愤恕自从大

姐皇帝重建长委未央宫就是大手楼柄的象征可现在郭元佑这个诅蛋

竟然敢焚晓未央宫他这是要晓了未央宫给他陪葬。

未央宫内冲大而起的火光让好不容易才腔制住的局面再决才了

释乱的迹象郭手议他们这时候那还砸得了其他只才把手下匆牡组接

起来的羽林军全部们去救火。

这个诅蛋就”李秀行也忍不住骂了起来未央宫要是给烧了

等日下进城住哪里百官在哪里办公。

不说重建未央宫就是狰藻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更何况还才那

此死掉的宫女大监这都是人命啊就

给我去找接国忠叫他想办法给我调某人手绝不诽让整座皇

城都给晓了就”李哥斤把过身边一名手下凡手是咆吐着喊道那个郭

元佑就是个疯手看未央宫里的火头他根本就是让手下四处接火完

会就是冲着整座皇城去的就

李哥斤派出去的那名手下才没离开多久长乐宫的方舟也胃出了火

光这时候不管是裴显还是李哥斤一个个都是面难接接咬牙切齿

地咒骂起郭元佑来。

先是火要紧啊老都督”看着要往点着的宫殿里闯哥舒翰一

把拦腰扼住了已轻气得快发疯的裴显皇城里未央宫和长乐宫虽然隔着

不少距离但是里面的宫殿群大多他们不熟悉地形居然被郭元佑带

了一躇转圈手愣是连根毛都没追上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处又一处的

宫殿起火就

放开我。”裴显一把睁开了哥舒翰他喘着粗气放眼血红

看着面前霄霄燃晓的未央宫大殿恕吼一声后却是仰大咆吐这是大

都皇帝和大宗皇帝当年建立了帝国霸业的地方啊居然就这子给一把火

晓了。

都给我是火就”裴显看着边上发愣的哥舒翰咆吐之后却是大

喊道这时候他哪还砸及得了其他先把未央宫从大火里是下来才斤就

是老都督就”哥舒翰看到裴冷静下来。也是回过了神大

喊着答道然后和周困的士兵一起是火同时收忧那此乱戍一团的宫女

大监一起放火。

皇城冲大而起的大火胃出的烟柱在阴沉的大空里刺目城外的郭

虎禅持在马上看着长委城里急然胃起了巨大的黑烟然后在决起的

秋凤里夺速护散就好象把整座长委城笼罩在黑幕里时也不由紧张

了起来长委城里到底到了哪一步他不得而知。

郭虎禅计厌这种事慈不在自己腔制之中的感觉攻城就”接于

他下达了命余他已轻来不及等李哥斤的讥号就

随着邹虎禅身边的亲兵决响号角声他身后的大营里早就整装

待发的大军守出了军营迅速地白着长委城城墙而去不过这时候城头

那此长委都护府的帝国士兵已轻乱余了皇城大火又才兵戈声传

来谁都不知道未央宫是不是发生了兵变谁赢谁称也不知道就

敢城门处莫怀古和凡午同僚这时候已自傲了床定长委城变大

了皇城大火明显是兵变连羽林军都反了郭元佑他们还才什么好

扰放的。

先开城门再去皇城就”莫怀古大声喊道城头上已才士兵回亲城外军营大军倾巢而

出朝四处城门困来莫怀古可不想临到头明明已轻倒戈比果却还要

和城外的自己人再打上一场。

开城门。”其他凡个持颌也不笨听到莫怀古的大喊也是立

剩傲出了遇择邹元佑气数已尽他们可不诽稀里糊放地当那倒霉接

还是先把城外的皇帝迎进来再说。

随着他们的命余那此早就没了想法的机兵连忙七手八脚地推起了

接盘巨大而厚重的城门在嘎吱作响的转拍声里一点一点地打开了。

而这时城外的郭虎禅已轻亲自带着虎责营往东城而去尚未到东

城已才兴持快马来把敢城的城门已轻打开城门内的帝队已轻

倒戈。

郭虎禅跨下的遇骨虎不满地打着响鼻在原地腔跃着郭虎禅听完

那诣息却是没才扰放直接一捉马疆却是放转马头朝敢城而去他

要用最快的速鹿进程带颌持锐军队腔制住长安城。

隆隆作响的马蹄声里虎者营会营都是随着皇帝乎旗往敢城方

白凤驰电掣一舰地冲去此时敢城闹开的城门苏久焕已自带着亲军拖

入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会不会是隅讲什么的。

当夺入城门处的甫道不过插余步就看到了莫怀古等一机守城的持

楼站在哪里变久接也是连牡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虽然他是个好战的

人可长委都护府的帝队也是一案兄弟哪才自己人打自己人的

道理就

皇城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恃?”苏久接下马后第一旬话就是询闸

皇城那里他只知道军王队在那里李哥斤才个什剩看起来李哥斤的

什剩戍北了但是这大火却叫他心中不安。

苏持军日下呢?”莫怀古站了出来刚才他们才刚打开城

门邹手议他们派来的羽林军的军官就到了劝说他们主动白城外打开

城门也跟他们说了皇城那里的恃况就

这都让莫怀古他们庆幸自己傲了正确的遇择而他们这时候觉得当

子之急就是快点迎接郭虎禅入城稳定局势。

苏文焕见出来答话的老持不答自己的问题反倒是问起皇帝来不由心里急躁刚想要开口的时候这时候他身后却是传来了大私士兵

的放呼声回头一看只见城门外皇帝的大放已自到了正兴快地朝

他们而来就

日下来了。”变久接朝莫怀古道既然皇帝来了也用不着他

闸估了他只是大手一榨让身边的士兵迅速地完会腔制住了整个城

门。

莫怀古他们也诽理解苏久焕这么傲毕竟皇帝的委会才是最紧要的

城门边上冉重让手下士兵很是配会地让出了时城门的腔制楼他这

时候看着已轻在城门甫道里的皇帝大放不由伸长了脖手想要看看那

位号称小大都的年腔皇帝究竟是何等风采。

郭虎禅亲自机着接近两丈高的皇帝大旗胯下遇骨虎如同一道音雷

舰冲在最前面凡手是一下手使兴拖过了那甫道和身后革马柱夺的虎

甘营出现在了莫怀古冉重还才城内士兵们的视找中就

当郭虎禅羊手擎旗羊手勒住遇骨龙的马僵在一阵兽吼舰的马嘶

声里一下手停下来时带给冉重他们的视觉冲击是无与接比的两

丈高的皇帝大旗重重地藻在了地上那面接着血红长虎和赤黑放幅在

凤中低物就

冉重看请那足才碗。粗如的放幅榨手时也不禁心中错接他这时

尚不知道这打头的持士就是皇帝本人只是为这名持士持湛的马木和惊

人神力感到惊讶和佩服榨他顶了大诽扛动一丈一尺的军放更遇接还

诽革马接丰放幡始接不动。

本见陛下就”苏久接看到皇帝亲自到了却是连牡上前放拜道而这时莫怀

古冉重他们才知道这名气势惊人的高大持士就是皇帝本人就

虎责营这时已轻会都停了下来人人下马身上那股百战持锐的煞

气叫四周的城中士兵都是觉得胸。一窒这时他们方才请楚这此跟着皇

帝征战殃场的虎责营士兵才何等厉害就

他奶奶的好凶悍的气势咱们跟他们一比简直戍了羊

物口”冉重身旁一名跟他变恃不错的百夫长忍不住在边上说道虎责

营那一营人马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根角色郭虎禅登基称帝之后除

了身旁那此最早跟随的老亲兵作为他近卫的虎责营也是重新扩接会

是从手下军队里挑遇出来的持锐就

皇城那里到底如何?”待和莫怀古他们凡丰老持见过面后

从马上下来的郭虎禅看着未央宫的方白沉声闸道他心中请楚皇城大

火决计不会是李哥斤他们傲的唯一的可诽就是李哥斤他们戍北郭

元佑绝望之下接火焚城要用整个皇城给他陪并就

莫怀古看着面前年腔而霸道的皇帝连牡持恃况大体简吐说了一

遍莫持军联要你们立剩动身前往其他三处城门说服守持打开

城门让大军n城是火你们可诽办到就”

日下放心末持必定办到。”莫怀古他们凡个大声答道皇帝

这是已轻认可了他们的北劳如本这种恃况下其他一处城门的同僚只

要不是接手都知道自己旗傲的就是打开城门不至于让皇城计之一

炬给郭元佑那个诅蛋陪弄。

所以说他们去往三处城门说降之北根本就是皇帝送他们的莫

怀古凡人很快使带上亲兵前往其余一处城门至于敢城的兵楼自然悉数

变给了皇帝帝国自开国以来大都皇帝大宗皇帝先大手哪个不

是亲自带兵的军神皇帝就

苏久接你立剩派兵前往城中子处凡是敢于在此时浑水棋鱼

释忧插姓的接杀白接就”邹虎禅朝变久焕大声下达了军余皇城大

火如本整个长委城都已轻诅乱了起来当子之急就是腔制会城不

至于让那此地痞流氓放火打劫蚀城中变得更乱。

是陛下。”变久接杀气腾腾地答道接着使开始调配人马和

城中守军士兵一起前往城丰子处重要衙遏和地方。

打开的敢城城门处城外的大军还在不停地进入郭虎禅在留下李

林甫和王昌接后使亲自带着虎责营和两干持兵往着皇城方白而去

长委城虽已拿下可如果未央宫和长乐宫被焚毁的话只怕也是楼失惊

人。

大请闹未央宫内最高的地方可以俯放整座长委城从长乐宫里

点火饶了一圈后回来的郭元佑此时正站在这最高的地方他身上的放

甲已轻脱下榨上了虎章襄服看着脚下解霄燃晓的未央宫和如同蚂蚁

舰是火的人群他柱笑着烧吧烧吧联死了也要这皇城给联陪

弄、”

放重舟黑烟从大请闹底瑞胃了起来接着使是火光开始吞噬起

来郭元佑忧若疯放仰大大骂贼老大联才是大汉皇帝”

陷入火海的大请闹就如同通大火腔一舰在霄霄燃晓的皇城里刺目

无比须发被火放灼焦的裴显和哥舒翰他们都看到了大请闹顶瑞那个

模糊的人影。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收拾残局(上)

随着进城的大军皇城的火势被控制住了但最后还是没保住未央

宫的宫殿群尤其是这二十多年里所营造修建的供电几乎全部被付之

一炬。

郭虎禅亲自到达时如同通天火柱般的太清阁在他眼前轰然倒

塌拦腰而断碎裂的火星漫天飞舞他身旁的苏文焕郭子仪裴显

这此帝国的将领们都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郭兀佑死了他死前的疯狂让大半个皇城成为废墟近千的太监和

宫女化作冤魂救火的羽林军士兵里被大火灼伤的也不计其数。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租咒死去的郭兀佑就连郭虎禅也是一样皇城

被焚毁泰半不单单是金钱上的损失更重要的是未央宫乃是太祖皇

帝时重建之后见证了帝国最辉煌时代的象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未

央宫代表着帝国的霸权。

陛下火势虽已被控制还是移驾?”李林甫在郭虎禅身边低声

说道口

这时四处城门的帝队已经全部投诚城外大军过半已经进八城

中控制了各处要害地方原本有见皇城大火而想要趁火打劫的泼皮无赖

全部被就地正法整座城市虽然混乱但已经开始趋于平稳。

原本留在北城的李林甫自然是第一时间赶去了皇城却没想到偌

大的皇城居然烧得只剩下那么点好在长乐宫那里火势控制得及时

总算还是救下了不少的宫殿。

抬头看了眼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郭虎禅却是朝李林甫道不

必移驾了联就在这里你们先去安顿那此太学的士子记得好生收敛

那此死去的士子尸首。”

郭虎禅没有前往长乐宫的打算这一辨郭兀佑的疯狂让长安城几乎

算得上是兀气大伤大半座皇城要重建钱的问题侧还是其次这人力

的安排才是最麻烦的事恃。

陛下国库那里也得尽快派人肴守。”李林甫离开前却是

忍不住朝皇帝提醒道其实在他心里皇城被烧侧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以帝国的国力莫说是座皇城就是整座长安城想要重建也不是

问题。

联知道了。”郭虎禅点了点头皇城内的国库确实是重要之

所虽然也在大火中焚毁但是那此金银却是逃不了的。

薛猛你去。”辛虎禅朝一边的薛猛吩咐道至于郭子仪等

人他们已经太累。

皇城前的广场上随着队队阵列森严的士兵到达很快就被清理

了干净王勃来俊臣的尸首亦是被好生收敛了起来。

那此太学的士子们则是被安排到了边上那此搭建起来的军帐里休

息他们中受伤的和救火时被烧伤的都是由军中的军医为他们进行医

治同时也自有军中的**官记下他们的姓名和学籍。

尽管失去了王勃这个祭酒兼老师也失去了不少同窗伙伴那此活

下来的太学士子虽然哀伤但是心中却也有股隐隐的期待。

自修文年以来的一代乱政终于结束了帝国将回到正道上去即

便老师和同学都牺牲了但这牺牲却是值得的。

随着郭兀佑的疯狂便连文皇帝也被这此太学的士子们所迁怒平

心而论所谓的修文盛世本就是粉饰出来的但也不至于算是乱政

不过如今这此劫后余生的士子看着犹自在尚未熄灭的火焰中化作废墟的

皇城却是心中愤恨将文皇帝从郭兀佑这三代皇帝称为一代乱政。

李林甫王昌龄还有其他人几人都是奔走于这此士子所在的军营

里代皇帝安抚宽慰这此忠烈的士子同时也是在这此士子中挑选人

才。【】【】

李林甫犹自记得皇帝曾对自已说过太祖皇帝建立太学的初

衷不是为了培养什么天才而是一壮能干事的务实官吏所以即便

没有所谓的修文治世帝国依然会迎来文治的时代只不过帝国的武

功也不会止步不前。

李林甫和王昌龄在心里都是各自记下了一份名单不过两人行事风

格不同各自所看重的人才也不同李林甫更欣赏那此有头脑有想

法会变通的士子而王昌龄则相时更喜欢稳重可靠之人。

广场上郭虎禅的皇帝大帐被搭建了起束郭虎禅不愿意搬到长乐

宫的宫殿里去而未央宫根本就没几座完整的宫殿还剩着那么接下

来的一段时间皇帝办公和居住的地方除了这大帐之外不会再有其他

地方。

把那此宫女太监都安排到长乐宫去。”大帐里郭虎禅根本不

得片刮闲工夫刚刚一连串的军令下达之后就遇到来溶来禀报那此未

央宫的太监宫女该如何安置是陛下。”来洛匆匆离开了自从太宗皇帝以后修文年

间太监宫女的数量一再膨肤虽说以帝国的国力也养得起这此人但

是如今未央宫被烧掉大半要安置这此太监宫女还真是麻烦的事情。

来溶走后没多久郭虎禅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李秀行却是来了他

向郭虎禅禀报的自然是这场皇城之变里那此死掉的官员名单虽然

是他们货骑司下的手可全都被算到了已经死掉的郭兀佑头上。

看完那份名单之后郭虎禅亲手烧掉然后朝李秀行道做到这

里就可以了接下来廷尉府会做好剩下的事情的。”

是陛下。”李秀行应声道这一次来俊臣死得惨烈他手下

带来的御史里也死了近半只剩下十七个人其中还个伞带伤不过

好在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伤想必休息几天后马上就能开始做事他们

这一次恐怕会对留在长安的官员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清洗除了那

此干净的以外其他一个都别想善了。

李秀行并没有久留长安城虽然拿下可这结果却说不上好接下

来马上就要八冬到时候大雪一下恐怕大军就得在一片废墟上安顿。

就在军队忙着控制各处街道同时派人张贴安民告示大声赏读的

时候那此躲在家里的普通人都是心里松了口气起码他们不需要再过

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点着的牛油蜡烛照出了温暖而昏黄的光忙了半夜的郭虎禅终于

从那此繁釉的事务中抽身出来他这时有此后悔没从洛阳多带些官吏

过来茫骑司那一通杀虽然是干掉了不少贪墨不法的官员可是却

也彻底让长安城的官僚系统陷八了瘫痪他不得已只有让军队暂时对整

座城市进行军管。

父皇口”揉着惺怜睡眼的郭景隆从榻上爬了起来看着躺在椅

子里的父亲喊道他本来被留在城外四处城门的帝队都投诚

后才被护卫着进城,不过那时郭虎禅已自忙得昏天暗地没有功夫管

这个儿子不过好在郭景隆聪明也听话见父亲忙得不停一个人睡

下只不过始终都没睡着不时地偷偷去看在远处办公的父亲。

小虎怎么还不睡?”郭虎禅走到了榻边一把抱起了从被窝里

站起来的儿子脸上满是笑意看到这个乖巧的儿子他就觉得再幸

苦也是值得的。

父皇不睡小羌也不睡。”郭景隆大声道脸上的表情一本正

经惹得郭虎禅大笑起来。

你这小子人小鬼大父皇也累了陪你一起睡。”郭虎禅捏

了把儿子的脸蛋却是和衣而卧替儿子盖好被子后很快就闭上眼

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窝在父亲的臂膀上郭景隆在昏暗的灯光里喊了好几声见父亲

都没有动静方才睡着了感觉到儿子已经睡下郭虎禅微微睁开了

眼替儿子拉好被子自已才放心地睡下了很快便响起了一阵轻鼾

声。

第二日一早当郭景隆睁开眼时却发现父亲早就不见就连远处

办公的地方也不在从被窝里站起来郭景隆身旁来溶已自拿了他的

衣服殿下天气琼先穿衣服。”

我自己来来叔口”郭景隆接过自已的衣服朝来洛说道然

后便熟练地穿了上去直到要束甲时才安静地让来溶给自已穿戴那领

小甲。

来叔父皇去哪里了昨晚上睡得好吗?”郭景隆穿戴齐整

后安自朝来洛问道。

陛下昨天半夜里就起束了不过殿下不用担心陛下的籽神还不

错口”来洛看着不过四岁就已经这般聪明的大殿下脸上笑着说道。

走殿下。”来洛朝郭景隆做出了请的手势陛下在等你

呢?”

下雪了。”走井军帐看着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郭景隆欢快

地喊了起来这时雪刚刚开始下下得也不大天空里那此雪片落下

来叫郭景隆大喊大叫了起束而这时他正看到了不远处一身铁甲的父

亲正自和一圈士兵围坐在一起烤火连忙冲了过去。

来慢点喝小心烫着。”看着大口大口地喝粥的儿子郭虎禅

一脸笑意而边上那此士兵和军官们则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不怕生的大

皇子他们都是原先未央宫的羽林军或者是最先侧戈或者是救火卖

力总之坐在这里的都是有功在身虽不是战场上的可也应该值得奖

赏。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收拾残局(中)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收拾残局(中)

羽林军和长安都护府,都是郭虎禅必须安抚下来的,毕竟他们虽然最后或倒戈,或投诚,但总归是心有不安,不解决了他们心中芥蒂,以后迟早会生出事来。

一整个上午,郭虎禅都抱着儿子,先去了羽林军的营地,接着又去了四处城门的守军军营,一上午的风雪,让那皇城的余火也渐渐地熄了。

把人心都拉住之后,郭虎禅面对着长安城里如今的窘境,到也是有些头疼,长安城在郭元佐手里的时候,就已经和外界断了联系,全靠城内储存的物资支持全城用度。

几个月下来,哪怕长安城的大仓贮存再多,那么多人口的消耗却是个天文数字,虽然城外大军进城后,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了那些仓库,但是连夜统计后的数字却是不容乐观,起码这个冬天尽管能撑下去,不过分到普通人的口粮恐怕不会太充足。

烧着炭火的大帐里,郭虎禅看着来向自己禀报的李林甫等人,想了想后道,“粮食,木炭,这些最重要的物资,优先保证普通百姓,至于那些官宦商号,不用管他们。”

“是,陛下。”李林甫应声道,他知道皇帝这是打算拿那些官宦和商号开刀了,实际上城内物资不够,那只是官仓罢了,如果算上那些官宦人家和有钱的商号,其实长安城要撑过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困难。

“去把廷尉府的人带来见朕。”李林甫离开时,郭虎禅朝身边的亲兵吩咐道,让出帐的李林甫脚步也不由一慢,这时候就让廷尉府那些御史过来,只怕是要对长安城里的那些官宦和商号抄家以补充国用了。

说老实话,长安城里那些官宦和商人的死活和李林甫毫无关系,更何况自修文年间以来,官商勾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少官宦和商人所赚的钱可是没有干净的,把他们给抄家了,百姓说不得还会拍手称快。

李林甫唯一担心的是,皇帝这么做会不会让长安城里的那些官员人人自危,毕竟他们虽然对长安城进行军管,可具体到下面的一些民事,还是需要那些中下级官吏来办事。

不过李林甫很快就把这想法抛到了一边,皇帝怎么做,必然有那么做的理由,就和过去那样,皇帝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错过。

李林甫刚离开不久,几个如今在边上军营里住着的士子们推举出来的领头这时都是腰别长剑,昂首挺胸,一脸激动地进了皇帝大帐。

一共五名士子,当他们进帐时,第一眼看到了当日在广场上曾经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过的那些廷尉府御史,而且个个身上带伤。

郭虎禅这时正坐在大帐中央的上首,那五个士子虽然有些吃惊那些廷尉府的御史为何在此,但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一起朝郭虎禅行礼,他们尽管都还是没有被授予官职,不过进入太学,就已经意味着他们是帝国官吏体系中的一员,是郭虎禅的臣子。

“军中不必多礼,坐吧。”郭虎禅朝那五名士子道,他久在军中,战场上不知走了几遭,杀人过百,他手下那些士卒都是百战精锐,自是习以为常,不过这五名士子却是头一次碰到,坐下之后被郭虎禅目光扫过,难免心中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那些廷尉府的御史,看着那几个正襟危坐,在皇帝的目光注视下甚至额头渗出冷汗的士子,倒也没有笑话他们的意思,他们刚才来的时候,也没比这些士子好上多少。

皇帝身上的煞气太重,这是那些御史们心里的念头,不过好在皇帝虽然煞气很重,但是性格却并不暴戾,实在是帝国之幸。

“不必紧张。”郭虎禅开了口,朝那几名士子示意他们可以轻松些,这时候边上自有虎贲营的士兵为他们送上了滚茶。

“多谢陛下。”五名士子仍旧像是僵硬的机械一样接过了茶,然后一起谢过之后齐齐喝了一口,不过之后就变了脸色,因为这茶实在是太苦了。

“这是军中的茶砖,虽然苦了点,不过驱寒暖胃,功效不错。”郭虎禅朝那几名士子说道,接着端起案上的大碗,浅浅喝了一口,这种茶汤,里面放了红糖生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不过在冬天却是相当不错的好东西,回鹘和薛延陀这样的草原民族最喜欢这种茶砖,仅次于烈性白酒。

五名士子在太学里平时喝习惯了炒制的清茶,这种味道浓重又怪异的茶砖所煮的茶汤,哪里喝得下去,不过郭虎禅这个皇帝都自在他们面前说这茶不错,他们也只有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今日朕找你们来,却是有事要让你们去做。”让那五名士子感到振奋的是,皇帝很快就说起了正事,这让他们口中那股苦味也一下子淡了不少。

郭虎禅说得并不多,意思也很简单,廷尉府人手不够,要士子们帮忙,一起调查城中那些残民而肥的官吏,把他们全部揪出来,接受国法的制裁。

“陛下,我等士子必定竭心尽力,报答国恩。”五名士子互相看了眼之后,都是异口同声地大声说道,帮廷尉府一起调查那些官吏,事后便按照才干功绩实授官职,这可是一条仕进之途,没人会愿意放弃的。

“朕等你们的好消息。”郭虎禅朝五名士子和那些御史们说道,城中那些多靠不法手段而身家巨万的官宦人家,也是时候叫他们吐出这二十多年里巧取豪夺的民脂民膏和从国家那里攫取的财富了。

廷尉府的御史们和五名士子鱼贯退出大帐,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兴奋,尤其是那些御史,以前郭元佐利用他们廷尉府,这一回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做,这心境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士子离开不长时间,郭虎禅在大帐里,不过片刻时间,就听到那些士子营地里传来的欢呼声。

郭虎禅不禁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只要这些年轻的士子还没有被腐蚀,帝国迟早都能恢复到过去的盛况。

“来洛,你挑五百人马去廷尉府听用。”想到廷尉府的人手未必够用,而那些士子虽然人不少,可毕竟不是行伍出身,郭虎禅回头朝来洛吩咐道,在他的计划里,这一次对长安剩下的官吏进行大清洗是至关重要的。

“是,陛下。”来洛转身而去,王昌龄看着他离开,本来有些话想说,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不过却正被郭虎禅看到。

“少伯,你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郭虎禅朝王昌龄道,王昌龄是凉州子弟,算是他的老班底,尽管身入军中,不过他还是觉得王昌龄更适合做文官,因为他的刚直,帝国的官场不需要修文年间的那些风气。

“陛下,这般做的话,会不会让城内局势又变乱了。”王昌龄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相信廷尉府的御史们不会徇私枉法,可正因为这些御史铁面无私,手段强硬,他才怕会出事,修文年间以来官场风气恶化,吏治开始败坏,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更何况他们才拿下长安城,郭元佑死前疯狂了一把,大半座皇城被付之一炬,这重建的工程不但需要城中的那些出卖劳力的百姓,也需要那些中下级的官吏。

“整顿吏治是迟早要做的,与其留到以后做,不如现在做。”郭虎禅朝王昌龄说道,他清楚王昌龄的顾虑,不过这一次实在是机会太好,如今整座长安城都在军管之下,昨日皇城之变,那些够资格有能力串联下面的官员都被缇骑司除去,而且时节也已入冬,正好是一年中事务最闲暇的时候,这个时候整顿长安城的吏治所受到的阻力是最小的。

被皇帝看着,王昌龄这时也不由仔细思考起来,他不是什么笨人,很快就明白了皇帝为什么要在此时用廷尉府去整顿吏治,修文年以来,官僚系统膨胀得厉害,不说那些贪官污吏,光是一个人浮于事就足以叫帝国国本动摇,长此以往不是好事,不如趁这次机会,连那些官吏通通清理一遍,不然的话等到大局稳定下来,再去做这件事情,只怕又会生出些波折来。

“夫战,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这次是朕一鼓作气解决吏治的良机,朕岂能放过。”郭虎禅朝已经有些明白的王昌龄道,他没有太多的功夫去和那些官僚扯皮,正所谓乱世用重典,沉疴需猛药,长安城是帝都,帝都的官场被一扫而清,地方上自然难以为继。

“陛下远虑,臣惭愧。”王昌龄沉声道,皇帝的做法虽然会在短时间内产生阵痛,可是对于帝国的长远来说,却是件好事情,“只不过如此一来,只怕皇城重建,却需要过上一段时日。”

“太祖皇帝当年从辽东起家,靠的是军势席卷天下,不是一座未央宫,对朕来说,皇城重建,并不重要,重要的人心。”郭虎禅拍了拍王昌龄的肩膀,笑了起来,然后道,“你带人也去帮忙,记住不要让廷尉府太过乱来。”

“是,陛下。”王昌龄心中感动,大声应道,皇帝对他推心置腹,他惟有尽忠以报,才对得起皇帝陛下的这番信任。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收拾残局(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收拾残局(下)

一连五天,整座长安城仍旧和过去一样,甚至更见森严,街道上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不过唯一让普通百姓们安心的是,发放各种生活物资要比过去及时和充足得多,尤其是在西城,那里本就是贫苦人家最多,本以为能有口口粮吃就已经很好了,不过谁也没想到郭虎禅这个皇帝进城后,发给他们的物资除了口粮比以前多了不少,还多了御寒的衣物和木炭。

当然这些多出来的东西也不是白拿的,每户领取的人家都要登记在册,等日后重建皇城时,每户都要出劳役,现在拿的到时候从工钱里折算扣除,不过尽管如此,那些贫苦人家还是打心底里感谢郭虎禅这个新皇帝。

不少最赤贫的人家家里更是直接给郭虎禅这个新皇帝供起了长生牌的牌位,对他们来说日后重建皇城时去做工,也是给他们一份活计和一条生路。

“不劳作者不得食。”街道口,冉重看着那些领了军中棉衣,背着粮食,捧着木炭,脸上满是笑意离去的百姓,口中喃喃自语道,他还记得当日皇帝下令这般赈济西城百姓时,他身边有个校尉却是发问何必还跟那些贫苦百姓计算得这般清楚时,皇帝说出了这句话。

如今看来,冉重觉得皇帝陛下比谁看得更远,想想文皇帝登基时,为了收买人心,不但放开关中人口限制,还赏赐了不少钱财给当时的普通百姓,可不过十多年功夫,长安城内人满为患,大批大批的人家沦为百姓,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质朴风气也荡然无存。

“大人,该回营交差了。”冉重身边,他的副官见自己这个上司有些发呆,却是在边上提醒道,皇帝陛下对于军令的下达极为严格,他们要是回营晚了时间,自会被记录在案,到时候受罚事小,给皇帝陛下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就亏大了。

“收队,回营。”冉重清醒了过来,接着大声道,如今不管是羽林军还是他们长安都护府,可都是憋着一口气,互相比拼,要好好露把脸,争取前往北方边境的戍边名额。

冉重的消息还算灵通,从莫怀古那里知道,就是前两天,洛阳那里派人快马送了枢密院的加急公文过来,好像是北方边境,薛延陀和回鹘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回鹘居然派兵帮薛延陀统一了原本不服他们的东境各部。

皇帝陛下已经决定等到长安城的局势全面稳定后,就要抽调城中军队前往北方边境,名为戍边,但实际上是准备和那些草原蛮子开打,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哪个愿意放过,尤其是羽林军和他们长安都护府,过去一直窝在长安,空顶着个精锐的名头,至于实打实的胜仗,却是一战也无。

莫怀古看重冉重,因此特意漏了消息给他,也是要他这段时间好好做事,毕竟长安都护府过去被文皇帝插了一手,虽然如今这位皇帝陛下是个胸怀广大的霸主,可长安都护府在人事上肯定是要大动一番的,就好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基本上都会被调进枢密院,以后再也没有带兵的可能了。

冉重在莫怀古手下,虽然时间不是太长,可是论武艺,论将兵,都胜过其他人不少,自然而然地被莫怀古寄予厚望,他帮冉重一把,以后冉重自会帮他的后人一把。

帝国的将门集团和军人世家就是靠着这样的关系建立起来的,文皇帝当年清退河中老兵,使尽各种手段,都没能彻底扳倒功臣集团,就是因为功臣集团同时也是将门集团和军人世家,所以枢密院能够始终靠着帝国军队,对抗文皇帝。

此时城中的帝国军队里,很多中下级军官都和冉重一样,对于调往北方边境的戍边名额虎视眈眈,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文皇帝的修文治世,没有发生过什么战争,没有仗打,就没有军功,对于普通出身的中下级军官来说,想要出头就得看资历,除了像冉重这样的幸运儿,能够在四十岁前在长安都护府里当到校尉的可是没有多少。

“还是这样的长安城好,就是还差了些。”冉重他们离开的那条街道,路边一家半开店门的铺子里,杜老大喝着烫温的老酒,自语着说道,他小时候长安城里到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军人,似乎那些帝国士兵随时随地都能集结出征,而当时他和其他孩子就会拿着木刀木枪跟着那些帝国士兵屁股后面,模仿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放下空掉的大碗,杜老大站了起来,同桌的两名手下也连忙站了起来,这段时间他们缇骑司看上去像是销声匿迹,可实际上却是忙得很,廷尉府要查那些大小官吏,自然需要他们帮忙,而这些在城中执行军务的帝国军队也需要有人暗中监察,这些全都落在他们头上,有时候两人得跟着杜老大一天之内赶上七八处地方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大人,我们去哪?”杜老大身后,一名手下在出了店铺后忍不住问道,这几天他们跑了不少地方,不过似乎都是些监察任务,看那些帝国士兵有没有违反军纪的事情。

“成字商号。”杜老大的眉毛一挑,说出了这一次他的目的地,让身边两名手下精神一振,他们都知道上面似乎又在准备大动静,不过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如今看起来差不多是要开始了。

“走吧,那些做生意的眼毒得很,等会小心些。”杜老大朝两名手下吩咐道,然后上了道旁的马车,除了那些官吏,长安城里如今那些鱼龙混杂的商人也需要好好清理一遍,本来动了那些官吏,那些商人就多半脱不了干系,不过廷尉府精力有限,另外他们也对那些商人没什么兴趣,这事情就只得由他们来做了。

和成字商号一起被盯上的商号还有十七家,这些商号的生意多半都不怎么干净,至于背后的东家也有不少是官员,说他们是商号倒不怎么恰当。

城东酒楼,杨国忠和陆全真坐在一桌,却是看着外面冷清的街道,皇城之变,他本来想着还能够大显身手,结果到最后北城主动开了城门,皇帝陛下亲自带大军进城,倒是没了他什么事情。

杨国忠虽然有些不甘,不过救下陆全真这个至关重要的人,他也算是大功一件,想到这里他拿起了酒杯,朝对面已经做了常人打扮,不过仍是脸色苍白得吓人的陆全真道,“没想到你的命真够硬的,那一刀捅那么狠都不死。”

“没中要害,死不了的。”陆全真轻描淡写地答道,当日未央宫前的广场上,他一刀捅在胸膛上,却是避开了心脏要害,不过也差点死掉,好在李秀行没忘了他,及时把他给从死人堆里找了出来,不然只怕他会因为失血过多丢了性命。

“你当初不是跟李大人谈好了条件,怎么又想到来我这儿。”杨国忠不太喜欢陆全真在自己面前摆出的那副样子,忍不住斜眼看着他问道。

“李大人是条毒蛇,在李大人手下,我只怕睡不了安稳觉。”陆全真很是老实地答道,他这句话让杨国忠也颇为认同,李秀行虽然看上去像是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可实际上却叫他总有种森然的冷意,就好象毒蛇盯着脊背那样冰凉的感觉。

“你到我这里就能睡安稳觉了。”杨国忠朝陆全真笑了起来,他可不想一直都当过帮派头子,尤其是景虎堂已经没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而他自己也打算去太学里正儿八经地好好念书,然后再去做官。

“杨大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再说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杨大人你能…”陆全真朝杨国忠说道,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国忠给打断了。

“别,别。”杨国忠放下了手中酒杯,连声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你要是想过太平日子,自去找李大人,别来祸害我。”

虽说陆全真是个有本事的家伙,不说他那用毒的手段,光是他自己的武功也算得上是个好手,要是换了其他人,杨国忠自然巴不得身边多这么个厉害角色,不过这个陆全真知道的事情太多,谁知道李秀行这条毒蛇哪天就改了主意,要杀了他灭口,平白无故到时候他被牵连进去,就太冤枉了。

陆全真看着谈笑间已经婉拒自己的杨国忠,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一次他险死还生,却是想法大变,想过些太平日子了,不想再进缇骑司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不过那位缇骑司的李大人可不是善男信女,由得了他。

杨国忠看着在那里变得有些落寞的陆全真,忍不住道,“你要是真不想进缇骑司,不如想办法再死一次,不过我先提醒你,李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说完,杨国忠站了起来,这些话他本不该和陆全真说的。

杨国忠走了,至于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陆全真,他心里是不希望再见到,最好从此这个世上再没有陆全真这个人。

看着杨国忠离去的背影,起身的陆全真心里挣扎了几次,最后还是颓然地坐倒了,一入江湖,再难回头,他其实没得选择。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内阁的想法

皇帝住在了大帐里皇城给烧成一把废墟长安的消息自然用不了

几天就已传回了洛阳对于那此本来就有心要提出迁都之举的人来

说这简直就是老天都在帮他们。

于是又是雪花般的各种提议迁都至洛阳的奏章遥进了内阁张九

龄姚崇宋螺他们几个这此日子看着那此奏章却是一概桐置了下

来皇帝早就跟他们透过底不会迁都,当然要是换了一般皇帝长安

的皇城被烧掉大半,张九龄他们几个肯定也会想法子劝着改变主意不

过如今这位陛下可是太祖皇帝那般的霸主认定的事恃就绝不动摇。

这此人真是糊涂。”内阁虽说有七名宰相议事不过现在这个

内阁真正做主的是张九龄姚崇和宋螺他们一个另外四个不过是资

历德望够高拿来应景的。

如今张九龄他们一个就在一块至于另外四个都是年纪太大籽

力不济白天的公文看完后就回家休弄了他们都是官场上的老油各

当然知道自已这个宰相是个什么回事也没人想着要争权现在这位皇

帝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搞此小动作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

耐烦了。

随手扔掉手里那本奏章张九龄忍不住叹气道长安皇城的那把

火可是烧活了这溶阳城里不少人的心思就连那此原本沉得住气的也

势了那念头。

他们不是糊涂是利**熏心。”姚崇在一旁接话道反正迁都

闹来闹去都不可能迁到江南去,长安和洛阳皇帝以后是要走太祖皇

帝的路子的对外用兵为多那自然还是长安合适眼下这帮子想要

闹迁都的不是没脑子就是别有用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皇城被烧陛下住进了大帐这叫个什寄

事。”宋螺是河东人从感恃上来说他侧是希望能迁都不过他也

清楚皇帝好战帝**队也需要仗打而帝国扩张的方向只能是向

西只要这一点不变帝都就只能是长安轮不到溶阳。

其实陛下大可以先在浴阳理政等长安的皇城重建之后再回去。”宋骡看到张九龄和姚崇看向自己却是沉声说道。

宋相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陛下只怕不会听我们的。”张九

龄皱了皱眉道虽说长安和洛阳相隔也不算太远快马往来一此紧

要的公文也是能及时送到皇帝那里可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我说陛下不会是早就想好要把政务全都扔给我们吧?”姚崇这

时忽地说道这话也就是他敢说张九龄和宋螺就是心里那样想也不

会说出来如今他把这话一挑明白了张九龄和宋螺都是没了声音。

皇帝是强悍的霸主一人谁都清楚虽说皇帝在浴阳的时候对于

政事也是颇为熟练那段时间里各种公文和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各

可是等一把六部和各衙门的官员选了之后就把什么事情都扔给了内

阁就是说声怠政也不为过。

开始一人还以为皇帝那是要操心如何拿下长安城可是如今长安城

拿下了皇城被烧南宫各衙门几乎成了一片白地他们这里内阁和六

部都不能回去办公而这皇城重建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完工的事恃按

道理皇帝该回洛阳暂时以溶阳为都优先处理帝国各地的政务而不

是在长安城里搭了大帐干脆地住了下来。

我看陛下是要安抚长安百姓才不回来吧。”张九龄开口打起了

圆场虽说他也觉得皇帝那是根本不想去处理那此繁踌的政务才不

愿回洛阳来可他们不能也不该那样去想。

姚相不管陛下是怎么想但是陛下既然将政事托付给我们那

就是时我们的信任我们把事恃做好了就是何必想那么多。”宋壕也

是在一旁道姚崇在他们一个里年纪最大脾气最直。

我知道你们的道理可是各地那么多公文总有你我处理不了的

吧这万一要是有个什么大事陛下不在这里一来一回公文传递

却是得耽误多长的时间。”姚崇朝两人道。

那我等还是联请陛下拿个主意吧?”张九龄见姚崇没有

退让的意思却是取了个折中的意见不过他也佩服姚崇的公心。

也好。”宋螺点了点头皇帝自有皇帝的想法不过他们身为臣

子说出自己的意见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恃。

当下便是由张九龄捉刀代笔写了道奏章然后一人署名却是用

火僚封了唤了人和其他几道需要皇帝看过的紧要公文一起送往长安。烛光摇曳随着关上的门房里的光很快又静了下来算是解决

了一桩问题的一人开始交换起时北方边规的意见这事情可不比先前

那件回鹃帮薛延陀打仗,这种事恃他们以前可是想都没想到过就

连枢密院里那帮老功臣也是样当初北庭都护府的加急军报送回来

时薛呐这个前太尉可是把那军报压了两天最后才送去长安皇帝那里

的。

回鹃蛮子侧是有此意思他们帮薛延陀人一把却也是帮自己一

把北庭都护府的重兵可都压在云中到辽东那一线上他们在西边

薛延陀人要是没了接下来可就轮到他们。”张九龄说道虽说打仗

的事恃向来归枢密院管可到底打不打什么时候打他们内阁也是有

说话的分量的当然现在这肿恃况这打仗的事恃枢密院说了不算

数内阁说了不算数皇帝说了才算数。

这此蛮子学了乖只怕不好时付回鹃蛮子在草原西面只怕早

和吐善蛮子还有大食番子勾搭上了。”姚崇看弄案上摊开的地图皱

着眉头道他们一个虽然不特通军事可是这眼光还是有的如今草原

上一分为二回鹃在西薛延陀在东要是以前朝类比的话侧有此当

年东西突雁分治草原的意思。

只怕还不只这恃况。”宋螺摇了摇头道然后在瀛洲那里点了点道别忘了还有

这里要是李氏余孽跟那此草原蛮子和大食番子勾搭上可是相当麻

烦的。”

怎么勾搭李保那老贼还在我们这里难不冉他那儿子小贼还

不要他这个老子的性命了。”姚崇却是不以为意地说道当初皇帝没

杀李保甚至还故意派人放消息到瀛洲就是想到了这一点。

这可难说。”张九龄在旁边自语了一句他却是不信李保的儿

子会因为这个老子而甘愿投降不然的话他们早就派人遥降表来

了不会到现在瀛洲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陛下要时薛延陀和回鹃动武那是肯定的不过是井么时候打的

问题罢了。”张九龄朝姚崇和宋螺道按他们的意思如今算得上是

天下初定最好是能拖上一两年把国内的事情给理顺了再收拾薛

延陀和回鹃不迟不过且不提皇帝好战只怕枢密院那此人就已经迫不

及待地想要跟这此草原蛮子开战了。

不用想这个冬天陛下就会往北面增兵就算不往大了打来

年开春也肯定会去袭扰薛延陀。”姚崇说得肯定而宋螺和张九龄

都没话说按皇帝过去做的事恃看十有**会这样不过唯一叫他

们不能确定的是皇帝似乎在让廷尉府整顿吏治首先拿了长安官场在

开刀。

那姚相的意思是我们是劝陛下”张九龄看向姚崇这件事

恃上不是他们一个要保持致的意思而是整个内阁和文官集团都要

保持一致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改变皇帝的主意。

薛延陀和回鹃的那此养不熟的狼惠子敢呲牙陛下那是肯定要

狠狠打回去的要劝陛下先不动武根本不可能侧不如想办法把战事

规模控制下。”姚崇说出了自已的想法其他自已心里也是想着该根

狠教毛那此草原蛮子一顿那此草原蛮芋从来都是畏威而不怀德跟他

们讲道理远不如用拳头来得管用。

姚相的意思是来年开毒叫枢密院小打几仗就行了。”宋螺看向

了姚崇他觉得姚崇想得太简单不说皇帝不说枢密院光是边规的

那此帝**队要是得了出击的军令会往小了打说句难听的从

修文年以来帝国都多久没主动跟周围那此国家打仗了军队上下憋了

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这机会往小了打只怕到时候那此将领士兵每

个人脑子里想得都是大干一场把薛延陀和回鹃一起拾缀干净了。

小打几仗我们说了枢密院会听吗将士们会听吗?”姚崇摇

起了头宋螺能想到的他又怎么会想不到陛下怎么想会不会听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让陛下知道我们是什么想法就行了。”

姚崇的话让张九龄和宋螺都是心中一下子明白过来两人一齐看向

了姚崇要不是姚崇提醒只怕他们又要想差了这道奏章各写各

的口”姚崇朝两人道然后拿起了笔打仗不打仗其实根本由不得

他们做主但起码得让皇帝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李林甫的提醒

喧闹的酒肆里人头攒动这是长安城被郭虎禅拿下的第十六天

虽然依然处在军管状态中但是街上的店铺都已经陆续开业普通人家

的百姓们也都不再闷在家里。

尽管大街上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比以往要多得多但大多数人都已

经不再害怕甚至于开始习惯起来毕竟对于年岁上了四十以上的人

来说小时候长安城里便是这个样子。

入冬的长安城本来除了那此需要在码头做工的力夫其余人大都

闲的很因此酒肆铺子茶楼这此地方的生意最是火爆不过闲来无事

的人们都喜欢去这此地方叫上一壶烫酒或是热茶点上几碟糖果点

心或是小菜然后听那此说书先生讲那此画本演义又或是新编的传奇故

事。

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有钱的没钱的基本上在冬天都喜

欢在暖烘烘热腾腾的酒肆或是茶馆里惬意地呆上一整天。

再说一个再说一个。”啃闹的大堂里那站在桌前拿着惊

堂木的说书先生看着下面叫喊的人群也是不由面露苦色他从大早

上说道现在已是连续两个多时辰没好好歇过偏偏自己那同伴去

了另外的场子也没人来替他他要再说下去只怕会变成哑巴。

不管那酒肆铺子的老板如何打眼色说书先生只是把惊堂木轻轻一

拍拱手朝台下人群道各位各位非是我不愿再说实在是在下

已径说不了了。”

说书先生的喉咙已经嘶哑那开口说话时的声音也晦涩干枯酒肆

大堂里的人群见说书先生抱拳一礼后便下了台也没再起哄只有几个

汉子朝那酒肆的老板喊道夏老板你恁地不地道只一个先生下

午叫我们听什么?”

几个汉子一开口那此店里的熟客也顿时喊叫起来他们这里是西

城地面多是贫苦人家平时哪有什么乐子能耍不像那此富贵人家

就是不听书也能围炉赏雪或是出城打猎总有此闲情逸致的事情可

做。

各位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复老板看着鼓噪起来的客人也

是连忙道最近这几天长安城开了禁人们也都上街不过这说书先生

却不好找刑部和廷尉府大牢里当初抓了不少江湖人进去里面就包

括不少原本靠说书为生的人这抓人好抓放人却不是那么随便。

只说这两日刑部大牢那里每日放出的人里都会传出此牢里某某

人在被放出前叫问出了底细或是漏了马脚却原来是个逃亡于江湖的亡

命徒又给重新关了回去这么来刑部那里放人的时候就更加慢

了。

夏老板的话那此酒客们也知道方才不过是起哄罢了要说下

台的那位先生就说过个段在大牢里的时候同牢的一个小伙

看着俊俏心地也不坏没成想是江南来的采花贼最后差点给蒙混出

来不过还是叫铁捕营的捕头们发现又给丢回大牢跟他做伴却是让

他听了不少风流故事讲于他们听。

看着那一店的酒客最后只是各自一五成群闹哄哄地下行酒令或

死胡吹乱侃坐在二楼包间的杨国忠却是起了身他也是西城人要不

是走了大运遇到皇帝哪会有他今日如今景虎堂眼看着要散了他

也不会再留在西城此时见那说书先生下台却是忍不住想要登台说

此故事。

大当家。”看到杨国忠要下楼他几个手下堂主都是站起身

道。

都说了我不再是什么大当家你们以后也不要再干帮派的勾

当那此钱也不要乱花都去做此生意好好过日子。”杨国忠朝那

几个手下堂主吩咐道景虎堂规模巨大不过好在这几年也是生财有

道遣散费还给得起这几日他已经放出消息。

是大当家口”那几个堂主看到杨国忠说话都是等他说完后

齐声答道却是叫杨国忠只是摇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径自下楼。

楼下的酒客们原本各自寻乐子或者拼酒或者胡吹海说却没想

到居然有人上了台掳起柚子拿着那惊堂木可劲地一拍冷不提防

不少人都给吓了一跳有性子暴躁的正要抬头骂却叫几个眼尖的拉

住了人耳边却是响起了喊声是杨爷。”

景虎堂从西城起家再加上郭虎禅的吩咐所赚取的钱财不少都拿

来赈济贫苦人家开的那此堂口也养活不少人杨国忠这个景虎堂明面

上的主事自然是西城人近皆知的大人物。

杨国忠亲自说书那此个酒客是怎么也没想到过等杨国忠抱拳

一礼说了几句开场话后整个店子里已是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是

静静地看着杨国忠等着这位杨爷说出个什么故事来这时候就连那

先前下台休憩的说书先生也自在下面竖起了耳朵听着。

却说那”杨国忠手中惊堂木轻轻落下却是说起了景虎堂的故

事不过几句话就把台下所有人都给吊住了。酒肆外雪片飞舞李秀行一袭白狐大氅身边几个手下护卫听

到那忽然间响起的轰然叫好脚步却是停了下来景虎堂虽然解散可

那不过是表面上的事情实际上景虎堂的核心成员全都转入了提骑

司而且原本不少景虎堂的人就是提骑司的。

杨国忠这个人李秀行虽不是太喜欢可也不讨厌起码这个人

从西城一个赌徒走到今天这一步虽说也有此运气可更多的还是靠他

自己的本事不是靠他那个很得太皇太后和皇后喜欢的妹妹。

李秀行站在了酒肆外面示意几个手下不要出声因为他听那里面

传出来的说书先生的声音着实有此耳熟只是听了一会儿功夫李秀行

已自笑了起来这个杨国忠果然是个有心人竟然亲自说书把景虎堂

的老底都说了出来。

李秀行身后那几个促骑司的手下这时也自听清楚了杨国忠说的内

容几人亦是互相看了眼觉得这位景虎堂的当家的当真是个有心人

这内容要传到陛下那里陛下总是会记着他的。

听了一阵李秀行进去了他和几个手下推门而入从外面带进来

雪花冷风追得摔在门口那几位都是一哆嗦李秀行他们进来时动静不

大不过一身白狐皮大氅的李秀行委实太过扎眼站在台上的杨国忠一

眼就看到了他。

这时那此酒客们已自好奇地猜测起看就是非富即贵的李秀行到

底是什么来头人群里也有此胆大的女孩子不时地盯着仿佛翩翩浊世佳

公子的李秀行看没有半点害羞的样子。

李秀行笑了起来这一笑当真如同春风解冻叫那此爱俏的胆大女

孩心里都醉子一样。

杨国忠看到李秀行哪还有心思继续说下去再说该说的他也都说

了当下惊堂木一拍朝台下众人道各位今日便到这里口”说

完杨国忠自下了台走向了李秀行。

上楼前李秀行自是朝身边一名手乍打了个眼色让他去了台上

说书他们提骑司里不缺各种人才他这个手下一张嘴能说会道不会

比那此说书先生差多少。

进了包间杨国忠朝几个手下堂主道你们回去吧”那几人看

着有此眼熟的李秀行一时间都想不起这个白衣胜雪的贵公子到底是

什么人只是应声后离开了。

李大人你来找我不知道有何贵干。”杨国忠朝李秀行问道

对于提骑司他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有时候知道太多秘密不是什

么好事。

我没什么大事不过来看寿你这个老朋友罢了。”李秀行笑了

笑然后拿起尚有余温的酒壶为自己和杨国忠倒了两杯酒道我

马上就要去北面所以来跟你道别。”

去北面?”杨国忠稍微愣了愣不过他也是消息灵通的人知

道前此日子枢密院派人送了加急军报好像是薛延陀和回鹘有此动静。

去北面带兵我这个副指挥使很快就得卸任。”李秀行说道脸

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虽然他很适合在促骑司里做事不过他从小的

理想始终没有变过陛下给了他这次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的。

那要恭喜李大人了。”杨国忠朝李秀行说道然后举起酒杯

这一杯我预祝李大人日后逢战必胜凯旋而归。”

那我就承杨兄你吉言了。”李秀行笑着和杨国忠一起饮尽了杯

中的酒然后道我走之前始终都有此放不下的事情想问问杨

兄你有没有兴趣来提骑司做事。”

或许杨国忠出身不好武艺平常读的书也不算多不过李秀行向

来相信自己的眼光他觉得杨国忠要是进促骑司他走了以后也能放心

不少。

多谢李大人厚爱不过我已经决定去太学好好读此书。”杨

国忠婉拒了李秀行他不知道李弄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杨兄已有打算那倒是我孟浪了。”听到杨国忠的回答

李秀行稍微有此意外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杨国忠去太学这是打算

以后当官以他为人处事的手段和能力应该也会有一番作为。

接下来两人各自举杯相敬看上去倒像是久别重逢却又即将相离

的老友那样杨国忠是个聪明人李秀行隐晦的几句话之后他就已

经清楚李秀行是打算和他交个朋友当然这也是互相帮忙的关系。

卫国公府是四国公府里至今算是风光的一家李秀行的父亲李业嗣

是提骑司的指挥使李秀行自己也即将去北面带兵从副指挥使变成军

中的普通校尉可以说实际上卫国公府一系仍是和以前一样以军中为

主。

对李秀行来说过去功臣集团之所以被文皇帝压制还是因为在文

官那里没有自己人要不是他那个善战的伯父当年战死河中只怕卫国

公府在修文年间也就和刑国公府一样。

和杨国忠交个朋友以后要是有什么消息或者朝中有什么动向

他也能及时知道李秀行可不像其他人那样只知道打仗就好像先祖卫国公

李靖虽说被人们认为是开国时第一善战的名将可是在朝中大小事情

上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对于李秀行的这份结交杨国忠自然接下了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

坏处更何况他如今还是个白身李秀行是什么身份算得上是折节

下交且不论其他他这般看好自己倒也叫他心中略微有此感动。

李秀行并没有逗留多久当一壶酒喝完时他便带人离去了这长

安城里还有不少地方他得亲自去一趟。

傍晚未央宫前广场上的皇帝大帐里郭虎禅看完了洛阳送来的

那此公文姚崇宋螺张九龄一个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全国各地的

政务被他们梳理得井井有各前段时间积压的各地公文和报告也大半

已经全部壮复如今剩下的不过是对官员的人事任免进行调整。

只是姚崇他们一人各自上的关于薛延陀的奏章叫郭虎禅多了止思

量他知道这一个他亲自挑选的宰相并没有阻止他动武的意思不过是

告诉他整个文官集团会是什么想法。

陛下姚相他们说得倒也不差国家新定”李林甫在边上看

着忽然沉默下来的皇帝斟酌了一番后方自开口说了起来。

战事大小如何也得看薛延陀和回鹘的那此蛮子打算怎么做?”

郭虎禅朝李林甫说道算起来李林甫和姚崇他们一人其实眼光都不差

看得到草原上如今类似当年东西突厥之势不过前朝隋文帝时虽然用计

谋分裂了突厥为东西两部但实际上不过是表面上压制草原真正让

草原民族遭受重创还是在太祖皇帝手上。

如今的草原回鹘和薛延陀两家不过是在修文年间得了休养生息的

时间有了此复兴的势头罢了如果说整个草原一统郭虎禅或许还觉

得有此麻烦但现在这种并立之势他倒是不太担心历朝历代中央

王朝强盛的时候即便草原统也很难占到便宜最多是在边境劫

掠要说南下牧马黄河却是极难。

陛下以为薛延陀和回鹘会如何自处以臣之见如果能够行分化

挑拨之事使其自相残杀那是最好不过。”李林甫想了想后道他

虽然如今还是军中之人不过他这个参军也就是个名头。

你想得是不错姚崇张九龄宋螺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可薛延

陀和回鹘的那此蛮子不蠢除非帝国真的衰弱否则的话他们不会给

我们捡这个便宜的。”郭虎禅笑了起来有一点他没说那就是回鹘

和薛延陀现在是势均力敌谁也不可能一下子吞并了对方所以他们能

保证互相间的和平不过只要他盯着一方穷追猛打实力此消彼长之

下另一方肯定会动统一草原的念头。

李林甫没有再多问关乎于国家间的战争皇帝总是会想得很远

不是他们能比的。

帮联回复给姚崇他们就说来年枢密院的军费就按今年的给

不用多。”郭虎禅朝李林甫吩咐道回鹘和薛延陀敢挑衅就得准备好

挨揍只不过薛延陀倒霉了此被他给挑中做那被削弱的一方。

所以明年一开春这仗肯定会打不过他也不想打得太过火削

弱薛延陀一刀刀给它放血回鹘迟早会忍不住的。

是陛下。”李林甫应声间已经摆开了纸笔开始写了起

来他能想象皇帝的回复送回洛阳以后必然会让姚崇宋螺和张九

龄他们撤奋不已起码皇帝还是听进了他们的意见。

李林甫拟招之后郭虎禅看过便用自己随身的天子之宝盖了印信

这样枢密院那里看了也不会和内阁起嫌隙。

李林甫拿着诏书出去时正遇上过来的程务挺说起来这位太尉的

来意他也清楚无非是不想再当乍去反倒是想着去边境为将。

程务挺看到李林甫却是心思一动一把拉住了他问道陆下到

底想没想好派谁去北面。”

大人你知道的莫说下官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说。”被

程务挺拉住的李林甫看着这个虽然年迈但仍然精神旺盛如同一头雄壮

的老狮子一样的太尉大人却是为难地说道。

算了不说就不说。”看到李林甫苦着脸程务挺松开了他这

个人精想从他嘴里套此消息比登天还难。

大人其实下官以为大人还是有此希望的。”看着程务挺要

走李林甫却是忽地说了一句然后道下官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有此希望。”李林甫说得快程务挺念了遍后才回过神来

看着已经走远的李林甫背影不由自语道这去倒也没那

么奸猾了。”说完却是朝不远处的大帐径直去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魏王之心

枢密院的地位实际上比起以前已经被削弱不少而对郭虎禅来说,

这也是件好事情毕竟帝国不可能一直每代皇帝都像太祖皇帝和太宗皇

帝那样强悍虽然太祖皇帝的手札里有说过要是后代子削无能丢了

天下也是应当之语但郭虎禅却不那么想。

枢密院固然是可以控制军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避免皇帝无能

而导致战争失败但是长此以往难保枢密院以后不会出现手握大权的

野心家到时候改朝换代让帝国已经形成的一权分立的政治体制恢复

到过去的那此王朝的样子。

所以枢密院日后有关枢密使的席位要扩大同样就连太尉也要增

设郭虎禅心中早有这样的决定因此当程务挺这个现任太尉再次找上

他的时候郭虎禅没有打算再次推托这件事情。

程务挺是个尽职的老将军可他喜欢亲自带兵胜过坐在官衙里批复

各地的军务报告和公文,这一点郭虎禅很清楚而且当初薛讷被迫从太

尉的位子上退下来接着让程务挺接任就是因为程务挺还能领兵作

战万一要是局面恶化,程务挺还能带着枢密院上下拼死一搏。

太尉想什么,联知道。”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神情有此拘谨的

程务挺郭虎禅笑了笑道说起来来年他只打算以精锐的骑兵队伍袭

扰薛延陀还正需程务挺这样的资历和威望都足够的老将前去压场面

免得底下的将士意气用事坏了大计。

程务挺听完郭虎禅的话想到李林甫最后那句话心头一喜虽说

他想装作平静可脸上露出的那种神情怎么也瞒不过郭虎禅。

陆下老臣虽老可还能骑马上阵不会比那此年轻人丢,陛

下要是不信老臣这就可以”程务挺决定趁热打铁尽快把事情决定

下来这个太尉他是真不想再当下去了让他每天看连篇累昧的报告

和公文还不如再去当个普通小兵。

太尉不必着急联有意改革枢密院不知道太尉怎么看?”郭

虎禅说话间却是从自己的案头取了份他自己闲暇时写的关于枢密院的

改革计刮他觉得枢密院还需要再扩大同时对于下面的参军要再增大

一此权力。

程务挺看到那一叠书稿就有此头疼不过这是皇帝亲自给他

的他也只有接过翻看了起来虽然程务挺不是那种对政治十分敏感

的人但也还是从里面看出了皇帝的意思增设太尉和枢密使虽然增

大了枢密院整体的权力但也同时削弱了太尉和枢密使的个人权力。

老臣没有意见。”程务挺很是干脆地说道反正皇帝要做的事

情对整个枢密院有利受损的不过是太尉和枢密使的个人权力而

他也不想当这个太尉自然不会反对。

老将军可以回去准备下了北庭都护府那里到时就拜托老将

军看着下面的将士了。”郭虎禅朝程务挺点头道他的话顿时让程务

挺大喜起来。

多谢陛下老臣一定不会有负陛下所托。”程务挺是明白人

知道自己去北庭都护府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对了老将军你觉得以后这一太尉可以有谁来担任。”程务挺

要起身离开前郭虎禅却是忽地问了一句毕竟对他来说太尉增设到一

名固然是削弱了原来一名太尉时过于集中的权力但是这人如果没选

好的话只怕也会多事。

依老臣的意思两位王都护都可以调回来当太尉。”程务挺没

怎么犹豫直接道他口中两位王都护论年纪资历都比他老,一个

是前北庭大都护一个是安西大都护这两人回来当太尉没人会反

对至于剩下那个可以选择的余地比较多程务挺自己也拿不定主

意索性就不说了。

两位大都护吗?”郭虎禅自言自语道王方翼这个前北庭大都

护他一直都是有心调回枢密院不过是官职不好安排现在他打算增

设太尉,那王方翼自然是其中一人不过至于王孝杰这个安西大都护

他想也想过但现在河西是多事之秋,吐蕃回鹘大食可都是虎视

眈眈要是把这个威名犹在的老将军调回来难保不会出事。

陛下若无其他事老臣就先告退了。”看到皇帝皱眉程务

挺连忙道枢密院以后增设到一个太尉他这个现任太尉是有推荐下任

的权力和义务的不过除了王方翼和王孝杰这两人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外其他能推荐的人里都差不多他说哪个都得罪人。

老将军有事但去。”郭虎禅说道然后已自取了岸上的狼毫在

纸上列起名单来要说实话,他那位卫王皇叔郭廷烈够资格出任太

尉不过只怕这位皇叔是绝不会愿意的虽然过去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

时宗室带兵的将领不少可是就连地方军镇的都督都当不到更遑论

枢密院了。

很快纸上就多出了一串名字除了太尉的人选,枢密使的人选也是极为重要的郭虎禅来回看了几编,都没拿

定主意,最后忽地想起了如今在长安城里的那位魏王皇叔说起来当

日皇城之变这位魏王也是赶了过来帮忙之后两人虽然见了几面但

那时他要忙的事情太多倒是没有和这位皇叔好好交流一番。

来人去请魏王。”郭虎禅高声呼喊间,自有虎贲营的士兵领

命而去。

魏王府里郭廷彦一个人很是闲适地在后院里赏雪喝酒那方红

泥小炉上摆着铜盆,里面注满了清水几只青花瓷的长嘴酒壶就在其

中在满园已经开始绽放的梅花里溢出的浓郁酒香很快就散淡在花

的香气里叫人闻之**醉。

郭廷彦一个人自斟自酌自得其乐如今大事已定他心头倒也放

松下来却是想着该如何养老了他年轻时的雄心壮志早已在这此年的

尔虞我诈里给消磨殆尽了。

郭廷彦自己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在朝堂上呆下去当年太祖皇帝的时

候,宗室子弟出路都是从军打仗不过这非他所长而且他也不像另外

一个兄弟那种性子还想着要去河中跟大食人做上一场。

郭廷彦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阳翟老家的儿子身上宗室一共一支

凉州这一支其实算是从长安宗室里分出去的,当年宗室子弟大半从军

在凉州落户之后大军出玉门,宗室子弟多浴血奋战搏了个天下宗

室善战莫过凉州的名头后来帝国经略河中凉州宗室也渐渐压过了

长安宗室。

等到他父亲太宗皇帝时长安宗室已经势微不过仍是能和凉州宗

室分庭抗礼直到文皇帝的时候先是打压了凉州宗室接着又削弱长

安宗室宗室子弟从军的井统才被打破。

一支宗室里阳翟宗室是郭氏的老家留下的都是此老实巴交的

农户亲戚几代下来安守本分人虽然不多但却是最安稳。

郭廷彦虽然当年被封为魏王可是几个儿子女儿出生后都是到

一四岁时便送回阳翟老家寄养一来他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在长安城里沾

染一身纨绔习气,二来也是他觉得长安城里并不安全。

不过现在好了,郭廷彦可以让几个子女回长安来尤其是长子

这此年在阳翟老家日日练武为了从军的事情跟他顶过几回最近二年

便是到了年节时更是一次也没来长安。

算起来自己欠这个长子真是太多想到跟自己性子截然不同的长

子郭廷彦忽地叹了口气这此年他这个王爷看上去风光,可是内中

的苦处只有他自己知道。

王爷陛下派人来了。”庭院里郭廷彦府中的侍卫首领从外

院的圆拱石门走进后大声禀报道。

让他们进来。”郭廷彦回头看到了正站在外面的两个虎贲营士

兵放下了手中酒壶道。

皇城之变后他只是和郭虎禅这个侄儿见了几面并没有太多交

集不过他心中也不恼怒因为这个侄儿实在是和当年的大哥长得太想

象面对的时候总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陛下有何事?”等那两名虎贲营士兵进来郭廷彦却是开口问

道他知道这段时间这个侄儿忙得很廷尉府的那此御史最近是疯子一

样地揪着整个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官吏不放而当日参与未央宫前广场

一役的士子也是同样虽说长安城已经八冬再加上大军进驻不像平

时那般需要众多的官吏做事不过被廷尉府这么一弄总是会空出不少

官吏职位来如今内阁六部的架子都在洛阳,这长安城里的人事任命

都是这个侄儿说了算自然是忙绿非常。

陛下请王爷去大营见面至于是什么事情我等也不知道。”

那答话的虎贲营士兵一口地道的长安官话神情间不卑不亢抱拳禀

道。

知道了去帮本王备马。”郭廷彦点了点头然后朝自己的侍卫

吩咐道其实便是这个侄儿不召见他他也是会主动求见的虽然他已

经只想过此平淡日子不再过问朝中的事情但是他那几个子女他

总是要为他们安排好以后的路。

不过一会儿功夫郭廷彦自出了王府上马在虎贲营士兵的护送

下朝未央宫废墟上的军营而去他这个皇帝侄儿不但长得跟大哥

像就连这行事也是像极当看到皑皑白雪里被烧成白地的皇宫上

那遮蔽原野般的旌旗和营帐时郭廷彦自笑了起来。

叔叔。”让郭廷彦有此意外的是皇帝大帐外面侄儿居然一

身常服披着大氅抱着儿子亲自迎接于他让他大为感动。

参见陛下。”郭廷彦连忙从马上跳下来口中说道。

叔叔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郭虎禅笑了起来这时他怀里

的儿子也自被他放下朝郭廷彦行礼道叔公大人好。”

乖。”看到郭景隆这个侄榈郭廷彦也不禁心里高兴起来他几个子女成年的有三个不过至今没有一个成家,其他三个兄弟

郭廷烈一直独身郭廷明和郭廷孝也是跟他一样状况,没想到如今

他们倒也都做了叔公。

看到郭廷彦很是高兴地抱起儿子郭虎禅也心里高兴他是个重视

亲情的人尤其郭廷彦郭廷烈他们这四个叔叔能够在自己表明身份

后就不遗余力地帮自己也让他心里感动。

走进大帐郭廷彦看着简单的布置和桌案上准备的一此酒菜看

向了身旁的郭虎禅。

叔叔来坐。”郭虎禅朝郭廷彦招呼道长安皇城被烧了大

半就是受损最小的长乐宫也不像样子再加上贺氏的身体不好,所以

郭虎禅没有打算让阿青和贺氏在这个冬天到长安来所以这段时间他

就和儿子两个人留在长安知道郭廷彦把子女都寄养在阳翟的宗室老

家他便起了和这个叔叔多亲近的念头。

母后身体不好陛下该回洛阳去多陪陪。”郭廷彦入座之后,

朝郭虎禅道他和一个兄弟都知道当年大哥在河中出事后,贺氏这个母

后几乎是哀莫大于心死才会在长乐宫里造了间道观一个人住在那

里不问任何事情。

嗯叔叔说得是等长安这边事情稳下来我会回洛阳多陪陪

皇祖母。”郭虎禅答道并没有什么皇帝的架子就像是一个普通小、

辈在听从长辈狗教讯一样。

郭廷彦知道郭虎禅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商量不过郭虎禅不

说他也不好去问好在郭虎禅问起当年他父亲的事情他总是有很多

话可以说。

郭景隆安静地坐在边上听着郭廷彦这个叔公大人说起那位祖父的

故事也是睁大了眼睛听得出神。

很快谈兴甚浓的郭廷彦就把一壶酒给喝了个精光这时他说道当年

大哥郭廷昭的事情也正好告段落。

命人撤去筵席之后郭虎禅把儿子抱在腿上朝似乎有此微熏的郭

廷彦问道,叔叔我有意扩大枢密院增设太尉和枢密使,以分担军

务这太尉人选除了两位王老将军不知道叔叔可有什么人选?”

郭廷彦虽然有此眸意但是却还没有喝糊涂听完郭虎禅的话他

很快就皱起了眉头,这个侄儿可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除了两位王老将军其实还是让薛老太尉重新出山比较好。”

郭廷彦思来想去也只有薛讷这个前任太尉最合适毕竟枢密院若是按

他这个侄儿的意思曾设太尉和枢密使的话倒也不怕薛讷会独揽大权

更何况薛讷自从在郭兀佐时退下来有几年功夫不比他以前了。

薛老太尉吗。”郭虎禅自语了一声他先前却是把这个前任太尉

给忘了不过现在想了一想枢密院若是增设为一太尉后还真得薛讷

来当这个一太尉之首这样的话一个老将管着枢密院他可以放心旁

人也不会多话这改革的阻力也会小上不少。

叔叔果然有办法。”郭虎禅抬起了头朝郭廷彦说道枢密院这事

情解决掉他心里一下子轻松不少。

郭虎禅接下来又和郭廷彦说了不少话不过郭廷彦打算养老的想法

还是让他有此吃惊毕竟郭廷彦年纪不过五十正是精力经验都处于

最平衡的巅峰时期。

陛下臣这里太累不想再做事情了。”郭廷彦的手放在了心

口这二十多年里他也曾想过未央宫里的那张位子四兄弟虽然共

同进退可互相之间提防渐生隔阂也是实打实的如今虽然因为眼前

这个大哥的儿子回来当了宴帝兄弟四人可以不用再你争我夺对他来

说是天大的幸事。

权力是腐蚀人心的毒药郭廷彦很清楚这一点虽然这毒药甘甜

叫不少人趋之若鹜可是他却不愿再去尝试。

既然叔叔已经决意如此,我也不会勉强叔叔。”郭虎禅看得出

郭廷彦是真地不想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当即说道不过他还是觉得不

能浪费这个叔叔在政务上的才能想了想后又道,不过我对政务有很

多不熟悉的地方若是叔叔有空还希望能指点我一番。”

陛下放心径会经常进宫教导大皇子。”郭廷彦是什么人,

哪里会不明白眼前的侄儿虽然不勉强自己但也希望自己能在政务的

事情上帮他出主意就好比当年太祖皇帝虽然也放权给内阁但是身

边总有精通政务的侍郎在身边随时都可以询问没人能糊弄太祖皇

帝。

叔叔肯做景隆的老师那是再好不过。”郭虎禅见郭廷彦应下

来愿意当自己的顾问也是高兴得很尤其是郭廷彦说会教导儿子

那更是能省去他以后的一桩麻烦有这个文名高远的魏王皇叔当儿子的

老师便是姚崇宋螺张九龄他们也无话可说。

第一百八十七章 裴耀卿的图纸

眼之间已是隆冬时节整座长安城都已笼罩在皑皑白雪之

后原本的宵禁也已开禁不过长安城虽然恢复了此往昔修文年间的繁

华和啃闹但是也有了不少的改变。【】【】

至少长安城里原本多如牛毛的青楼赌坊突然关了掉不少对于普

通百姓来说,自然是值得拍手称快的好事而对于那此富家子弟来说

少了那此耍乐子的去处叫他们待在家里实在是无聊的很。

自古纨绔少伟男修文年间天下大批富户涌入长安城虽说造成

了修文治世的繁华景象可却也让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两朝质朴风

气毁于一旦。

郭虎禅不是个喜欢奢华的人而且当初第一次到长安城时那本该

雄伟的城门处大大小小的商贩还有那此突兀的亭台楼谢都让他留

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长安城大汉的帝都,曾经被人称作万城之城不是因为它的繁

华不是因为有很多富人居住而是因为这座城市是帝国的力量所

在。

一处酒楼上杜老大看着街道上热闹的人群想到了这此日子被查

封的商号那此商人胆子很大只要能赚钱什么生意都敢做向草

原河中瀛洲贩卖各种违禁的东西,他们的眼里根本没有大汉律。

大人。”杜老大身后不知何时从楼下走上了一名锦袍汉子半个月前

从长安都护府羽林军以及原城外大军里挑选出来的一万人马已经前往

北境而李秀行这个原促骑司副指挥使就在其中而且还成了一个普通

的校尉。

李秀行离开堤骑司之后杜老大从千户升任副指挥使如今在提骑

司里只在指挥使一人之下不过杜老大似乎没怎么变化,比起坐在

货骑司的衙门里发号施令他仍日更愿意在外面和手下们在一起。

还是没动静?”杜老大随意地问了一句后,示意那锦袍汉子坐

下他们前段时间查封了十七家商号虽然已经尽量做得隐秘可还是

走漏了消息。

没有动静。”那锦袍汉子压低了声答道接着看了眼四周喀闹

的环境方自道,不过黄百户已经有了此眉目应该很快就能有结

果。”

告诉大伙不必着急被我们提骑司咬上了没人能脱得了身。”拿下长安城后货骑司的实力恢复得很迅速尤其是原来的黑街

和解散的景虎堂的人手加入,让促骑司的实力隐隐有子回到修文初年

时的迹象。

那此商人再精明再狡猾也绝对斗不过他们促骑司迟早他们都

会露出马脚杜老大心中很肯定所以他不急着要收网既然鱼儿要

玩那就陪他们玩玩好了。

是,大人。”那锦袍汉子一边答道一边已自起身准备下楼

去了。

杜老大的目光又转到了热闹的大街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热

闹却不喧哗的长安城了如今长安城里士兵如云的景况让他想起了小时

候。

城东的一家铺子里四周围都有便装的虎贲营士兵混迹在并不算多

的人群里整各街道都在他们的控制中。

郭景隆看上去穿着寻常富家孩子的衣服郭虎禅也是一样一袭看上

去简单得很的黑袍两人身边则是做了老管家打扮的高力士和两名虎贲

营的高手。

铺子里人不多除了郭虎禅他们外也就另外有两一人在那里挑着

东西这是一家专门卖首饰的店玉石金器样样都齐全当然和皇宫

里的那此比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如今未央宫给烧成了白地却也没

剩下多少。

郭虎禅站在一边看着儿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在那里东看西看挑

选礼物笑吟吟的脸上哪有半分皇帝的样子就像一个最普通的父亲那

样。

铺子里站店的伙计看着那小孩子东挑西拣的口中不时嘟哝比

刑也不由有此不耐烦要不是看这小孩子身后还跟着四个大人他老

早就想要赶人了。

小姐这对镯子可真好看。”铺子里另一处正在挑选首饰的

地方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朝身边那位小姐叽叽喳喳地说道好像一只

闹舌的画眉一般。

正不知道该挑什么礼物带回去的郭景隆听到那丫鬟的话儿便跑

了过去口中道让我什么镯子。”

郭虎禅几步就追上了儿子看到儿子惦着脚要看那小姐手中拿着

的那对镯子一把抱起了儿子接着便朝那同样过来的伙计道帮我

拿对镯。”

老爷这镯子款式其实都样不过是玉料的好坏罢了。”高

力士已自到了郭虎禅身边他是一个月前到的长安帮忙整置那此太

监宫女,如今年关将近陛下自然是要回洛阳城去陪太皇太后本来

按高力士的意思从长安城的府库里挑此东西就行却没想到大殿下吵

着要上街结果到了这家铺子就挑起了送太皇太后和皇后的礼物来。

高力士说话的声音轻细再加上他刻意掩饰也没人听得出来他其

实是个宦官不过那伙计在这铺子里做了五六年大富大贵的没见过多少但起码的眼力辽是有的

高力士开口说那镯子时的神情语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小户人家出来的

管家。

心念电转间那伙计已是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那位小少爷和

那年轻的老爷分明就是大户人家最近长安城里风气为之一变原本那

此嚣张跋扈的有钱人一个个都突然好像转了性子一样个个都低调得

不得了。

客官您稍等。”那伙计口中已自说道接着便从柜内内拿出了

装满玉镯的盘子放了上来这此玉镯翠绿晶莹看成色显然比外面

放的要好上不少。

你这小厮方才怎地不拿这此出来当我家小姐没钱买吗?”那

丫鬟看到那满盘的绿盈盈的玉镯只觉得这店伙计着实可恶得很不由

气呼呼地说道。【】【】

那伙计也是见过场面的人他早已看出这对小姐丫鬟的主仆虽然

穿的看着还不错但顶多是小户人家出身看那丫鬟说话时的样子就知

道了大户人家哪会用这种喳喳呼呼的丫头。

郭虎禅在边上看着那丫鬟跟伙计吵得有趣不禁笑了起来这才

是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市井生活对他来说倒是不曾领略过的风

情。

那伙计明显吵不过那丫鬟不过一会儿就败下阵来郭景隆这时

小声道,好凶。”

那丫鬟听到之后本来柳眉一竖转头就要发飙却看到是那个长

得虎头虎脑的可爱孩子说话本来要说的话却一下子憋在了喉咙口什

么都说不出来了。

小虎,东西挑好了没有挑好了我们该回家了。”郭虎禅见那

丫鬟只是泼辣心地不算坏只是朝儿子道。

挑好了就要这两只。”郭景隆从那盘子里抓起了两只翡翠碧

绿的镯子边上高力士自然是上前付钱。

郭虎禅端详着儿子递过来的那两只镯子发现那上面的玉石花纹很

是好看不过却有几处瑕疵以玉料的好坏而论绝不算好。

小少爷这对镯子的玉料绝没有这两只好”那伙计没有想到

那满盘的镯子里郭景隆却偏偏挑了那最差的不由在边上道。

那此都不好看。”郭景隆直接道然后看舟了郭虎禅他也不

知道自己挑得是好是坏反正他只是觉得这两只的花纹最好看有此像

花虫鱼鸟就拿了。

好看。”郭虎禅举起了两枚镯子然后道你看那花纹像不

像一只青鸟。”

郭虎禅口中说着话外面冬日的阳光从铺子的天窗里照下光线正

打在那镯子上在一边的墙壁上映出了影子那丫鬟和自家小姐抬头

看去发现那影子果然有地方像是展翅的飞鸟。

是啊爹你也觉得像。”郭景隆高兴地说道而这时那伙计

已自讪讪地闭了嘴只是从高力士手上接过了买镯子的钱。

小公子,你能帮我挑一对镯子吗?”丫鬟身边那名长得并不算

出众只去却很文静的小姐忽地朝郭景隆说道她适才已经挑了

很久都没有挑到中意的此时听了这个孩子的话忽然发现自己可能

一直都错了。

好啊。”郭景隆想都不想就答道他虽然聪睿但始终都是个

小孩子见这小姐说话温文尔雅比那丫鬟得多便自到了那盘

镯子前仔细地看了一遍后又拣出了两枚镯子。

那伙计在边上看了一喜,只因那两枚镯子里有一枚乃是上品翡翠所

雕琢价钱不小、不过随即他又皱了皱眉,因为他觉得那位小姐未必卖

得起这枚翡翠镯子。

那小姐很是欢喜地从郭景隆的小手里接过那两枚镯子也学着郭虎

禅的样子举了起来正对着天窗处照下的阳光然后看着那墙上映

出的斑驳影子里好像小猫小狗一样的图案笑了起来。

伙计这镯子怎么卖?”丫鬟已自在自家小姐开口前问道她们

出来前也就带了十几两银子要是买此普通玉器首饰,自然是绰绰有

余可是这两枚镯子里那枚翡翠镯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这价格

只怕少不了。

一十两银子一口价。”伙计直接道翡翠的价格本就不低

按照料子好坏价格从几两到几千再不一而足那枚翡翠镯子值这个

价口

一十两。”丫鬟忍不住失声道这时她已看向了自家小姐这镯子不是她们

买得起的老爷的俸禄就那此这一回拿出十五两银子给小姐买嫁妆已

经是不容易了。

既然遇上便是相识。”郭虎禅看那小姐确实很中意儿子为她

挑透的那两枚镯子却是开口道而边上的高力士更是已经拿出了一

枚金饼给了那名伙计把镯子钱付了。

郭虎禅虽然看上去说话和气但是声音里那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却是

让那小姐和丫鬟都有此心惊等两人回过神来时郭虎禅已自带着儿子

离开了。

这人不是一般人。”那小姐不是般女孩子当那名伙计把包好

的镯子给她时她并没追出店门拜法,只是自语了一句她兄长是工部侍郎平时也很有威严,可

是和刚才那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相比却有云据之别。

小姐那当然不是一般人了出手那么阔绰。”那丫鬟在边上

道从自家小姐手里接过那包好的镯子后道我看那个裴大郎差远

了又老又没钱真不知道老爷和小姐你是怎么想的。”

行了你这丫头越说越不像话。”小姐白了眼从小陪着自己

长大的丫鬟笑骂道她知道这丫头是为她好不过那位裴大人是胸

怀天下的人虽然现在还不曾得志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舒展自己

的抱负。

傍晚东城的一处民宅里裴耀卿在昏黄的灯光下仍日放孜不

倦地提笔在纸张上演算几年前他从地方升迁回长安本以为能够施展

才华却没想到被调进了工部进了工部后他也没有气馁毕竟国家的

土木工程都归工部管也是能够造福百姓的。

只是裴耀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进了工部以后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看

公文要不就是让他去当监工而那只是为了皇帝享乐而建造的宫室罢

了与国于民都没什么利处。

裴耀卿是直性子因此顶撞了几回上司后就被发配去看管工部的

档案室等同是被贬官不过裴耀卿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干脆就一门

心思待在档案室里研究各种图纸一年下来他也成了工部有名的名

人私底下不少人都会找他帮忙画图纸。

铺开的曹纸上画着的是整个关中一带的水利灌溉工程图裴耀卿

这一年里可是没事就跑去长安城下属的各县去查看水利和河道他到现

在都记得自己几年前刚调回长安时,在城外遇到的那个青年说的话

长安人口百万整个关中都不堪重负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两朝时好不

容易恢复过来的关中植被早就被破坏殆尽时间长了黄河水浑到时整

个黄河所经过的地方都会受到水灾侵扰。

从那时候起裴耀卿心里面已自有了想法长安城和关中的人口

密度太大想要把人口恢复到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两朝时的水平不太

可行那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重新规创整个关中的水利灌溉系统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黄河水浑天下害的可能。

书房内只有一只火盆里面的炭火已经不怎么旺裴耀卿放下了手

中的笔却是起身搓着手在书房里跑了起来直到身子暖和之后才重

新坐下来继续勾勒那关中水利的工程图纸他相信自己总有用武之地

的那一天到时候他就不必再花功夫去准备图纸。

敲门声响了起来刚坐下的辈耀卿不由皱了皱眉但他还是很快起

身开了门当看到门口站着的是工部最要好的同僚张时他不由一等

道,张兄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还在忙所以顺路过来看看你。”那名姓张的水部员外

郎笑着说道然后提起了手中的木食盒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

坐?”

张兄请进。”裴耀卿这时才意识道自己还没让人进来呢当

下连忙让到一边请了那张员外郎进来关上了书房门。

把食盒放下那张员外郎一眼就看到了裴耀卿书桌上那一撂厚厚的

图纸接着走了过去拿起最上面那张道我就知道你在忙这个就

连家里大门都没上锁也不怕贼人来。”

我这里家徒四壁除了这一屋子的书以外哪有别的东西便

是来了贼也不怕。”裴耀卿笑着说道。

你这此书不少都是手抄本市面上难得一见要是那此贼偷去

卖给那此番子只怕比偷那此金银珠宝更值钱。”那张员外郎走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抄自工部的手抄本转头朝

脸上神情变了的裴耀卿。

要不是张兄提醒只怕我犹自不知自己犯了大错。”裴耀卿心

中一凛额头吓得渗出了冷汗太祖皇帝开国之后除了论语

五经这些书准许流出国外诸如工匠农业医药这此书籍都是禁止

对外输出其执行之严甚至在铁料和兵器之上。

不过修文年以来却是执行不严不过裴耀卿屋中的书籍都是工部

里的孤本珍本,市面上绝难见到其价值无法估量要是被大食人得

去裴耀卿自问百死也莫难赎其罪。

行了别担心哪个偷儿会想到你这屋子里会有那么多价值

千金的书籍。”看到裴耀卿那脸色发白的样子张员外郎却是笑道。

来喝此酒暖暖身子有件事情我得和你商量。”张员外

郎说话间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食盒取出里面的一壶老酒和几样肉菜

摆了开来最近廷尉府那可是威风八面整个长安官场给掀了个底朝

天不知道多少人倒霉他们工部尚书都给下了牢剩下的人心惶

惶不过这也是机会就看你把握不把握得住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盗书贼

破旧的屋子外面一处点着油灯光线昏暗的路边小摊里两名提骑司的副百户躲在背风的帐帘后面简陋的木桌上是刚出锅的接纯面。

那个张宗吾真是麻烦。”高个的副百户口中嘟囔着他和同僚负责盯着那个廷尉府没查出半点问题的工部员外郎这几天可是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吃面抱怨也没用。”边上那名副百户笑了笑给自己那晚惧纯面里加了不少辣酱这该死的鬼天气都快把他们给冻僵了。

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木搭台处看上去随时都好像睡着的小摊老板站在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子前发着呆他只是徙骑司的外围人员所以他天天都得在这各街道上摆摊直到很晚通常来说当两名总司的副百户突然出现时说明你这里也许会有大事。

很快一碗惧纯面下肚不过对于两名副百户来说先在一家酒楼外蹲守了半夜然后又绕了很远的路跟到这里中间连吃东西的功夫都没有这一碗下去只是把肚子里那股饿得发慌的火给勾得更加厉害了。

老板再给我们一人来个五碗。”高个的副百户朝身后站在锅子前发呆的小马说道这今年轻人还不错至少他煮出来的俱纯面是他吃过的里面最好的长安城里没有子外一家摊子能比得上。

好嘞。”发呆的小马回过了神应话间手已飞快地抓起了木台边上早就准备好的面各下进了锅他的父亲就是个小贩他从五岁的时候就在摊子里帮忙学会煮惧纯面。

当任何一个人二十年的时间里每天不停地重复做一件事情就是个傻子也能把它做到最好而小马显然不是一个傻子所以他做得更好。

很快一共十碗热气腾腾的惧纯面陆续摆上了那两名副百户的桌子不过显然那高个的副百户高估了自己和他那个同僚两人各自吃完第五碗椎纯面后桌上剩下的那两碗刚出锅的却是有此撑不下了。

小马坐下一起吃别浪费了。”那稍微矮此的副百户看了弄远近黑漆涛的街道没有半个鬼影却是朝打算回去锅台前站养的小马说道。

提骑司历来的人员构成都很复杂尤其是数量庞大的外围人员一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像他们这此副百户随时有权命令这此外围人员为他们办事当然他们同样也有举荐的名额。

长夜漫漫那个工部的员外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两个副百户自是要找此事情来做好打发时间而眼前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但是一双手却很灵巧的小伙子自是最好的对象。

小马坐了下来说实话他也确实有此饿了而且他心里还有此隐隐的兴奋因为那两名副百户请他坐下吃东西就说明他有机会能得到这两名副百户的青睐然后摆脱自己干了二十年的行当煮俱纯面。

你怎么进促骑司的?”两名副百户很耐心地等小马吃完了桌上那两碗馄饨面后方自由那个高个副百户问道。

这各街上原来是张老伯负责盯着后来他老了没有精力继续做然后就问我干不干我不想煮一辈子的馄饨面所以就答应了。”小马口中的张老伯在他之前是个开杂货铺子的店面就在他摊子对面的街道上时常会到他摊子上光顾他的生意。

原来如此。”矮个副百户点了点头大半年前提骑司从长安城撤走只留下少部分人待在城里原本庞大的外围人员也几乎全部散了大半重新拿下长安城后确实是有原先不少的外围人员金盆洗手不再干了。【】【】

你认识的那个张老伯还不是开了一辈子的杂货店你要是不想煮一辈子的俱纯面还得有此别的本事。”高个百户朝面前的小马笑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这个小伙子除了煮混沌面还能做什么。

我的力气很大从小到大虽然打架不多但从来没输过。”小马先是愣了愣然后很认真地回答道接着朝那高个副百户道不知道这算不算本事。”

打人的总比被打的有本事。”高个副百户笑道然后伸出了手放在了桌上朝小马道跟我掰腕子试试?”

好。”小马想都不想地答道虽然他比认识的同龄人要聪明但是他依然只是个没太多心机的年轻人面前的高个副百户说要跟他掰腕子他脑子里的念头就只剩下要赢然后不再当一个煮俱纯面的小“贩。

桌上的空碗被放到了边上小马和那高中副百户互相握紧了对方的手只等着那矮个副百户说开始。

开始。”矮个副百户松开了两人握紧的手很快小马和那高个副百户就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爆出两人谁都想赢下对方。不过两个人的力量似乎相当一时间僵在了那里那矮个副百户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自己同僚的力气他最清楚不过绝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可这个小马不但能对付而且还在一点一点地压倒自己的同僚这可就是足够叫他觉得惊奇的了。

最好那高个副百户败下了阵当小马松开手时他不由甩着生疼的手朝这个赢了自己的年轻人道好力气有没有练过武功。”

没练过只是胡乱地学了点。”小马答道像他这样的出身可没钱去学武最多就是跟街坊里几个老兵学个一招两式还没有多少时间去练习。

有这力气就足够了。”高个副百户脸上更加高兴了这个叫小“马的小伙子没练过武功就能有那么大的力气要是好好练上几年那还了得。

有没有兴趣以后进总司吃咱们这碗饭。”矮个副百户一看同僚的脸上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已经是极其满意这个叫小马的年轻片于是在边上问道。

当然愿意当然愿意。”小马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听到那矮个的王副百户问自己连忙点着头道他不想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煮一辈子的俱纯面给人欺负了也不敢还手。

嘿小子咱们这碗饭可不好吃刀头舔血随时都有可能把命丢掉你怕不怕?”高个副百户见小马答应得飞快在一边说道。

我不想一辈子在这里煮俱纯面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这更值得怕的。”小马安静地答道然后解开了身上满是油污到围裙。

接着。”王副百户从怀里摸出乎枚货骑司的腰牌扔给了小“马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货骑司的力士先跟着我两。”

多谢大人。”小马接过那枚腰牌朝王副百户大声道后便攥着那枚腰牌放在掌心里仔细看起来一脸的傻笑。

还真是个傻小子就这么块腰牌就能把你乐成这样。”高个的副百户姓辛本来他倒是有意把这个小马收做手下的没想到身边这个同僚倒是下手比他快得多。

有动静。”王副百户忽地朝两人做出了噤声的手势而那高个的辛副百户也是立马看向了不远处黑暗里的那处宅子。

小马有此不解地看着两人忽地一脸严肃地取了放在椅子上用布盖着的横刀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在这里待着别乱跑。”王副百户朝小马说道然后和辛副百户提着刀几步间就消失在了黑暗的街道里。

小马回到锅台前一抬眼却是一片黑漆涛的黑暗想到王副百户的吩咐却是咬了咬牙一把抄起了锅台边上那柄足有尺长的菜刀然后跑出了摊子追了上去。

书房里喝了此酒脸色变得有此酡红的裴耀卿抓着自己挂在墙壁上的长剑看着突然破门开入的几个不速之客酒全醒了。

张宗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而且他酒喝得比裴耀卿更多此时连站都站不稳只是大着舌头朝那用黑巾蒙着脸的大汉道你们是什么人?”不过张宗吾得到的回答只是迎面一刀要不是裴耀卿出剑挡了一下只怕他已经毙命当场被裴耀卿抓着衣领倒拖回去险死还生的张宗吾看着几个蒙着脸的汉子闯将进来心里一个激灵却是忽地大喊起来裴兄他们是冲着你的书来的”

张宗吾话还没喊完那几个蒙脸的汉子已自挥刀砍了上来要不是书房不大裴耀卿还能靠墙挡上几下不至于陷入被围攻的情况只怕两人现在已经死得透心凉了。

裴耀卿这时看着书架处两个贼人拿着袋子不停地把自己那此手抄的书本往里面倒却是急得眼都红了那此书里可是有如何治炼锻造钢铁的配方也有如何制造弩机的图纸要是就这样没了他百死莫难赎其罪。

张宗吾这时候也是心里明白一切都给自己这张乌鸦嘴说中了这此来历不明的贼子就是冲着这此千金难求的书籍来的把心一横张宗吾却是忽地从护着自己的裴耀卿身后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书桌上的那盏油灯想都不想就朝书架上扔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便宜行事,宁枉勿纵

第一百八十九章

便宜行事,宁枉勿纵

被张宗吾扔出去的油灯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明灭不定的青蓝色火光,那些闯进来的黑衣蒙面人里为首的那个汉子,看了大惊,顾不得再挥刀对付裴耀卿,只是横身飞掠,挥刀挑飞了那盏油灯,灯油洒在地上,一下子便点着了屋里的桌椅。

“动作快点。”自闯进屋后,始终没有出声过的黑衣蒙面人里响起了低喝声,趴在书桌上的张宗吾这时背上已自被一名黑衣人砍了一刀,好在隆冬时节,他身上穿得衣服够厚,这一刀才没把他的肩膀给砍下来,不过骨头处断裂的疼痛一下子让他昏厥了过去。

“张兄。”裴耀卿看着一头栽倒在地上的张宗吾,大吼里拼起了命,手中的长剑使得如同泼风一般,不过那些黑衣人不是普通人,他一离开身后的墙壁,立时便陷入了围攻,不过几下功夫,身上就挨了几刀。

“好贼子。”书房原本被踢坏的房门整扇地倒飞进来,随着王副百户和辛副百户两人杀到,看到书房里那些黑衣人,两人同时大吼起来。

“张大人。”看到倒在书房里,背上一片血红的张宗吾,王副百户不由急道,不过这时候他心里清楚,书房狭小,根本不适合他们动手,疾呼间,却是一个人守住了门口。

辛副百户这时已自退出了屋外,随身携带的铁哨到了口中,尖锐入云的哨声突兀地在夜空中回响了起来。

两人来时,身边自也有手下,不过他们不过是盯着张宗吾这个工部的员外郎罢了,人若是太多,自然容易引人注意,所以把手下安排在了街尾。

此时看到那些黑衣人身手不差,两人自然是要召集手下过来帮忙,而且两人心里都是有种直觉,这次只怕他们撞上了一件大案子。

看到裴耀卿左支右绌,就快抵挡不住,王副百户在铁哨声响起以后,便挺刀杀了过去,他挥刀凶狠而且致命,那些黑衣人却是不肯跟他以命换命,只是拖延时间。

“缇骑司的。”王副百户一到裴耀卿身边,已自大喝,表明自己的身份,同时朝那些黑衣人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袭击朝廷命官,活得不耐烦了吗?”

“快,不要让他们把那些书给抢去了,里面有百炼钢的钢水配方,还有强弩的图纸。”裴耀卿听到杀进来的是缇骑司的人,却是连忙大声道,那些东西绝不能给这些黑衣人带走。

“好胆。”王副百户脸色勃然而变,他这时也顾不得为什么裴耀卿的书房里居然有那些记载着此等重要东西的书籍,他只知道这些黑衣人绝对该死。

外面辛副百户也自听到了裴耀卿的大喊声,他一个人堵住了门口,一刀挡住了一个想要夺门而走的黑衣人。

“风紧,快走。”黑衣人的首领喊了起来,这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这次的任务失败了,居然被缇骑司的人撞上,真不知道这是他们倒霉,还是这是缇骑司早就安排的局。

‘砰’那首领喊话之后,想都不想就从手下手里拿过装满书的袋子,就撞破窗子,落在了外面的雪地里,而这时跟着辛副百户和王副百户两人过来的小马正一头闯了进来。

“拦住他,别让他走了。”辛副百户想都不想地喊道,也浑然没管来的是不是自己的手下。

小马听到辛副百户的话,精神一震,而这时他面前的那黑衣人首领已自从雪地里站起来,一刀就朝他面门劈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小马手中那把菜刀往上一撩,就挡住了那柄长刀,刀锋碰撞,那黑衣人首领没想到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居然点子硬得狠,他下劈的一刀被挡住不说,还震得他虎口发烫。

小马这时也自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依稀的月光下跳起来的汉子居然出手就想要他的命,这时他脑子里没剩下别的念头,只是挥起了手中那把平时用来剁肉的剔骨菜刀,一刀接着一刀朝那挥刀朝自己砍来的汉子身上招呼。

铿铿铿的刺耳金铁撞击声不断地炸响,十几刀后,那黑衣人首领连刀都握不稳,这时他已看清拦住自己的是个年轻人,一身不值钱的旧棉衣,脸上带着油污,就好象是个路边小吃摊的小贩。

小马这时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手里挥着刀,脸上兴奋莫名,来来回回就是平时跟那几个老兵学到的三招两式,仿佛丝毫不知道疲倦一样。

这时屋子里,已有两个黑衣人倒在了王副百户的刀下,当一个人想逃走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作战,自然而然浑身都是破绽,对于经验老道的王副百户来说,绝对不会放过这机会。

“大人。”黑暗中响起了嘈杂的喊声,还有亮起的火把照来的光,缇骑司的人赶到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五六个身手矫健的缇骑司好手就闯了进来,正拦住了两个从书房里逃出来的黑衣人。

“抓活的。”辛副百户大声喊道,这些黑衣人来历不明,一定好好查查看,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他们的。

很快火把的光定了下来,而那两个黑衣人也被如狼似虎的缇骑司的好手给擒拿住,死死地按在雪地里,用牛皮绳子牢牢地绑住了。

辛副百户看向了一边的小马,却是被这小子现在的模样给吓了一跳,那个和他交手的黑衣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脖子给剁开了大半,嘴里还抽搐着吐着血泡沫子,眼看着是活不成了,而小马则是被喷了一脸的人血,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握刀柄的手居然还在发抖。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当眼中的血色退去,小马看到走到身边的辛副百户,喃喃自语道,声音有些发抖。

“你杀了他,干得好,不过要是能留个活口就干得更好。”辛副百户拍了拍小马的肩膀,他就知道这个小子天生就是干这一行杀人的勾当的。

“来,喝点酒,就没事了。”辛副百户朝一名手下招了招手,弄到了一只酒壶,打开之后塞到了小马手里,“记得,大口大口地喝,很快就好了。”

小马手里的那把剔骨刀已经掉在了地上,他拿过酒壶,手还是有点抖,不过酒没有洒出来,很快他大口大口地灌起了酒,辛辣的酒液冲过他的喉咙,胸膛里好像起了一团大火,不过他却觉得好过了不少。

书房里,张宗吾这时醒了过来,然后他看到了裴耀卿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壮实汉子,“裴兄,你那些书没有事情吧?”

“没事,还好这位王副百户来得及时,才没有叫那些贼人得逞。”裴耀卿答道,然后看向了身边的那位缇骑司的副百户。

“张大人,还有这位裴大人,恐怕你们得跟我们回去一趟了。”王副百户朝两人说道,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房间了那排书架上满满的一墙书,喊进了手下,看住这里。

“没问题。”张宗吾呲着牙说道,牵动的伤口处疼得他差点叫起来,他虽然才干不及裴耀卿,可是这眼力却是不差,他当然不觉得缇骑司的人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这个副百户的样子,只怕也对裴耀卿的这些藏书毫不知情。

所以想来想去,张宗吾唯一能够得出的合理解释就是自己的那些小动作早就被缇骑司给注意到了,所以这个副百户只怕是盯着自己的,却没想到反而救了自己的命,一时间张宗吾不知道该觉得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先帮你把伤口处理下。”王副百户说话间,已自从怀里拿出了装伤药的瓶子,这附近没什么药铺,自然也就不会有看病的郎中或医生。

张宗吾脱了衣服,肩膀处肿起来的淤血看得裴耀卿也是眼睛一跳,“看起来是伤着骨头了。”王副百户在边上皱着眉道,这种伤可不是他能处理得好的,不过眼下也就只有先给这个张宗吾把伤口先洗干净,上些刀伤药了。

“张兄,这次是我连累你了。”裴耀卿看着张宗吾咬着布条,额头上痛得直冒冷汗,在边上有些内疚地说道,那些贼人是冲他家里的藏书来的。

“这事和裴大人你没有关系。”王副百户在边上说道,“只怕你这里有那么多藏书的消息,也是别人透露出去的,要不然那些贼人早就来了。”

张宗吾这时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虽然因为疼痛而浑身无力,但此时仍旧是强自硬撑着朝那王副百户道,“王大人是怀疑我把那些黑衣人带过来的?”

“那倒不是,不过被利用倒是很有可能。”王副百户不置可否地说道,不过他心里倒也是没怎么怀疑这个张宗吾,毕竟如果他真地和那些黑衣人是同伙,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直接想个法子把裴耀卿给骗出去就行了。

很快,屋子外多了一辆宽大的马车,裴耀卿和张宗吾坐了上去,而小马也在里面,车厢里有生好的暖炉,热气腾腾的很暖和,裴耀卿和张宗吾显然是没想到车上还会多出那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

“别奇怪,刚才要是没他,只怕就被那黑衣人的首领给跑了。”王副百户上了车厢,朝有些好奇的裴耀卿和张宗吾说道。

一路上,裴耀卿和张宗吾都没有说话,说起来两人现在的心情都很糟糕,张宗吾这段时间联络同僚,无非就是为了以后的前程,他这次来找裴耀卿,也是知道这几年裴耀卿大半的精力都花在了那个关中的水利工程上,在他看来这个工程要是能够付诸实施,绝对能让自己在仕途上走得更远。

张宗吾不否认在工部当官,需要相当的才能,就好比裴耀卿那样,但是他同样更认为,除了这实干的才能,有时候当官还需要懂些其他的东西,比如人情世故,毕竟裴耀卿的图纸画得再漂亮,但是不能付诸实施的话,也是没多大价值的。

所以张宗吾真正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参与到裴耀卿想做的那个关中水利工程里去,而且还是作为主要的成员去做,比如这个关中水利工程是他和裴耀卿一起想出来的,只不过裴耀卿用自己的才能去规划这个工程,而他则想办法让那些漂亮而合理的图纸得以变成现实。

这需要花不少的功夫,张宗吾认为自己付出的代价只要值得,他可以去干任何事,所以他打算和裴耀卿成为最好的朋友,有着共同理想的朋友,这样那个关中水利工程就会变成他们共同的事业。

一直以来,张宗吾进行得很成功,裴耀卿信任他,那些图纸从来都没有隐瞒过他,而他那边也进行得很顺利,起码在廷尉府的御史们把原来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尚书和侍郎带去廷尉府的大牢以后,还剩下的同僚有不少人都愿意听他的,一起联名向皇帝上书,来推动这个关中水利工程计划。

一切都那么顺利,按张宗吾自己的估计,用不了几天,他就能把那份联名奏疏和裴耀卿的图纸一起送到皇帝大营里,而那份奏疏上的签名,他的名字会放在第一个,不过现在什么都毁了,缇骑司早就盯着自己,他私下的那些串联同僚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他们,也许用不了多久,裴耀卿就会知道自己接近他的真实目的。

裴耀卿不知道张宗吾心里转过了那么多的念头,他只是有些心神恍惚,或者说有些后怕,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一件多蠢的事情,工部的档案室里的那些书籍,很多都是和将作府里誊录的副本,里面记载的不少东西都是秘而珍之的技艺,不能轻易流传于世,可他却抄写了那么多放在家里,只是为了方便自己研究,要是过去的几年时间里,那些贼人知道的话,只怕他现在已经成了无可宽恕的罪人。

王副百户在那里观察着裴耀卿和张宗吾脸上的神情,对于张宗吾的事情,他多少要知道得多一些,所以他可以理解张宗吾现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但是那个裴耀卿的话,他就不太猜得到他此时心中的心情。

车厢里,气氛很沉闷,小马倒是有心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这辈子除了刚才用刀砍死了一个人以外,就是每天重复不停地干一件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当裴耀卿和张宗吾还有小马从车上下来时,看到四周明火执仗,全身包裹在铁甲里,那股凝重森严的气势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帝国士兵,都是忍不住看向了一边的王副百户。

“你们运气不错,禀报这次事情的时候,指挥使大人正好在陛下帐中,所以这一次是陛下亲自过问,等会不要乱说话,或者说错话。”王副百户朝三人解释道,接着便跟在了那些虎贲营的士兵身边,示意三人跟上。

小马的脑子一下子有些不够用了,一个时辰前,他还只是个每天在煮馄饨面的穷小子,可现在他却去要见皇帝,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裴耀卿这时候也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的仕途完了,他在工部抄写那么多书籍的副本,陛下只要稍微有所怀疑,他就不会再有任何前途。

比裴耀卿脸色更差的张宗吾,这时候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要被抽干了,他虽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可是如果被陛下知道,他想没人会喜欢一个心计太多,而且还喜欢利用同僚的臣子的。

大帐里,郭虎禅坐在那里,脸色不怎么好看,事实上当李业嗣向他禀报裴耀卿他们的事情后,他就几乎失控。

他所知道的历史早就天翻地覆,改变得面目全非,阿拉伯人的大食帝国毫无疑问是这个时代,帝国最强劲的敌人,没有之一,唯一有能力跟帝国争夺这个世界主导权的也只有阿拉伯人和他们那个疯狂的宗教。

太祖皇帝时代,帝国西征,彻底将西域从汉朝失去对其控制权之后,纳入行政版图,建立了稳固的统治,从而也让丝绸之路一举成为了这个世界最繁华的商路,同时也是连接东西方之间最重要的通道。

对丝绸之路的控制,让帝国在过去攫取了大量的财富,同样也让汉文明以前所未有的力量传播到西方,阿拉伯人,或者在这个时代更确切地说是那些大食人很擅长学习,在巴格达,大食人有数以千计的学者研究各种各样的学问,星相,医药,无所不包。

帝国向西方传播的汉文明,同样也是大食人学习的对象,尤其是当帝国先后两次在中亚击败了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大食人,同时让白衣大食这个第一帝国崩塌之后,取而代之的黑衣大食就一直采取审慎的态度对待帝国。

修文年间,帝国的军事力量大幅衰退,甚至全面退出中亚,黑衣大食也没有急于发动战争,就可以预见他们是更难对付的敌人。

所以郭虎禅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平静的二十多年里,黑衣大食不只是在积蓄力量,他们同样在帝国内部安插自己的探子,试图从帝国身上获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群被宗教蛊惑的疯狂民众,加上野心勃勃的统治者和睿智聪明而富有远见的贵族祭祀阶级,郭虎禅相信,黑衣大食就是最大也最难对付的敌人,而如今长安城里住着的那些外国人或是汉人里,就有大把大把给黑衣大食收买的密探。

当走进大帐时,裴耀卿他们都能感觉到坐在中央位置处的皇帝身上那股可怕的压迫感,“参见陛下。”裴耀卿他们沉声行礼,裴耀卿抬头看到皇帝的脸孔时,只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皇帝一样,可是却记不起来。

李业嗣坐在皇帝下首右边,说实话他身为缇骑司指挥使,现在心里也是恼火非常,他不管那个叫裴耀卿的家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书,上面记载了什么,他只知道那些黑衣人是在挑衅缇骑司,是在打他的脸,而且还是在皇帝的面前。

裴耀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话的,他就好像一座木偶,皇帝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直到皇帝问完话,他才回过神来,这时他忽地记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皇帝。

长安城外的那家路旁的酒肆,那个让他至今印象深刻的少年,那个少年就是现在的皇帝,裴耀卿的神情忽地激动了起来,他并非是因为自己和皇帝有旧而激动,而是因为皇帝好几年前就已经知道长安和关中的问题,那么他一直以来的担心就不再是担心。

“臣和同僚见面,只是为了关中水利工程一事。”裴耀卿身边,被问到的张宗吾朗声说着,他决定搏上一把,就算缇骑司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全是出于公心,他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是别有用心,他自然就不会给皇帝留下一个小人的坏印象。

“裴大人这几年一直都为关中水利工程,废寝忘食地查阅典籍,绘制图纸。”张宗吾适时地把裴耀卿给抬了出来,直接把裴耀卿当成了最重要的那个人,而他自己只是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

郭虎禅看向了裴耀卿,对于那个关中水利工程,他兴趣不小,原来的历史上,正是唐朝对于关中的过度开发,再加上后来的安史之乱,原本富庶的关中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恢复往昔的繁华和光荣,他自然不会重蹈唐朝的覆辙,虽然文皇帝父子几乎差点把太祖皇帝留下的事业全给毁了,但还不至于无可补救。

张宗吾见皇帝感兴趣,当下说得更加起劲,当然他一直都在突出裴耀卿,只有在小小几处地方提了一下自己。

对于那些图纸,郭虎禅的兴趣不大,因为他不懂,所以即便拿来了他也看不懂,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裴耀卿这个人,如果他真地对于整个关中一带的地理水文了如指掌的话,让他当工部尚书倒也无妨。

不过现在不是询问这事情的时候,郭虎禅在张宗吾说完之后,让两人下去休息了,至于那个小马,是个有趣的小伙子,至少郭虎禅是这么看的。

“你说你不想煮一辈子的馄饨面。”郭虎禅朝那个老实地回答了几句话就把问题都全答完的叫马宾的年轻人问道。

“是的,陛下,小人煮了二十年的馄饨面,不想再煮了。”小马很认真地回答道,起码他不觉得皇帝是在取笑他,而是很认真地在问他,那他也应该认真地回答。

“一样事情做了二十年,换谁都不愿意再做下去。”郭虎禅自语道,然后看向了边上的李业嗣道,“李大人,朕看让这个小马当个小旗如何?”

“以他的功劳,当个小旗也不算过分。”李业嗣答道,国家自有国家的法纪,就是皇帝要拔擢某人,也得在规矩里,这个叫小马的小子,运气不错。

“多谢陛下。”虽然是个老实人,但小马不笨,虽然他不太清楚小旗是个什么官,但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升官了,起码不再是个小卒子。

“小马,帮朕煮几碗馄饨面如何,朕和李大人可是有些饿了。”郭虎禅忽地笑着朝小马说道,这个老实的年轻人给他的印象不错,而他正好有些饿,所以便想试试他的手艺。

“是,陛下。”小马当然没什么不愿意的,虽然他说自己不想煮一辈子的馄饨面,不过他到目前为止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能值得他自豪的话,那就是他煮的馄饨面了。

小马也离开了,大帐里只剩下了被郭虎禅召来的一帮军中手下,“那些黑衣人有两个活口,缇骑司会问话,你们觉得他们背后会是什么人?”郭虎禅看着李林甫,王昌龄,薛猛几人,沉声问道。

“除了大食人,不会有别人。”李林甫第一个开口,这事情想都不用想,大食人垂涎帝国的各种技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当年太祖皇帝的时候,白衣大食曾经送上大批珍宝还有公主,只是为了想获得帝国的造纸术,当然太祖皇帝的回应很简单,‘门都没有’,之后白衣大食开始东进跟帝国争夺中亚各国,然后就是第一次河中大战爆发。

“陛下,不如把长安城里的那些番子全都赶走算了。”薛猛起身道,长安城里可是住着近十万的外国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就连私底下偷偷传教的都有,与其费时费力地去甄别,干脆快刀斩乱麻,一次全部解决了。

王昌龄皱了皱眉,薛猛这主意真是糟糕透顶,长安城里滞留的外国人,有不少都是河中六国的商人或者贵族,他们中也有不少是真心羡慕王化的人,以后帝国要是重回河中,跟黑衣大食争夺霸权,还是需要这些人的。

“怎么,你们也同意这么做?”郭虎禅目光看向了微皱眉头的王昌龄,薛猛说没脑子的话,倒还情有可原,可如果王昌龄,李林甫他们也这么想,那就不应该了。

“陛下,臣以为不妥。”王昌龄起身道,“城内十万番子,不是小数目,更不是说赶走就能赶走的,更何况里面还有不少是商客,他们在长安城多有产业,仆从众多,其中真心想归慕王化的也有不少,要是不分好坏地全部视之为贼人,只怕有损陛下的仁德和圣明。”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你说该怎么办?”郭虎禅可不是为了听漂亮话才问王昌龄的,他需要的是解决的办法。

“陛下,如今大雪封道,长安城也关闭了城门,处于军管之中,即便那些番子里有大食人收买的探子,他们也出不了长安城,只要布置得当,自然能把他们抓出来。”王昌龄急切之间哪里想得到什么好办法,他只能说些道理出来,希望皇帝能够采纳。

“陛下,那些番子,对大汉来说,也是有些用处的。”李林甫这时接话了,他更清楚皇帝询问的意思,是要他们说给大帐里的那些将军们听的。

修文年来,帝国军队一直都被压着,好不容易这几年恢复元气,又得了皇帝这样的雄霸之主,从上到下都已经在迫不及待地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开战。

帝国军队里,有的是激进的将领,薛猛只是说把长安城里的那些外国人全部赶走那还算是轻的,军中喊打喊杀的可是有一大批人,如今这时候出了这事情,自然是更加让他们坚定自己的想法,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那些番子大多都长相怪异,和汉种迥然相异,那些帝国军人就更加不会相信什么教化之功了。

“河中六国,这些年被大食教侵蚀得厉害,普通百姓愚昧,那些王公贵族为了自己的权势富贵,也多有信奉大食教的,帝朝退出河中太久,在这方面太过吃亏,臣以为与其费心去拉拢河中六国国中的那些国主和贵族,倒不如在长安城里的河中番子里,挑选些心慕王化的六国贵族,再以那些商人为辅,派遣大军送他们回去争夺王位。”李林甫看着大帐里的那些军方将领说道,跟这些帝国军人说什么道理是讲不通的,只有讲这种如何利用那些番子的手段才管用。

河中这一块地域,过去一直都充当着帝国和大食人之间的战争缓冲带,当然帝国强势的时候,曾一度占领河中全境,甚至把都督府都立到了大食人的国境线上,只是到了修文年间,才退回了安西,不过靠着帝国军队的赫赫威名,河中六国也在过去二十多年里维持着独立的地位,没有成为黑衣大食的附庸。

不过现在,情势早已变了,这几年帝国内部不稳,黑衣大食趁机在河中扩张势力,靠着二十年里大食教传教对河中六国的侵蚀和渗透,原本河中六国内亲近帝国的人已经被打压下去,大食教发展的势头迅猛,大有成为各国国教的样子。

大帐里的军方将领全都清楚,帝国过去在河中六国的影响力剩下的已经不多,而且比起占有地利的大食人,帝国想要再次在河中占据主导地位,就得从安西开始,重建十八都督府,不过显然帝国目前没有这实力,而且河中六国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支持帝国,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大食人的爪牙和走狗。

所以如果能够搅乱河中六国的话,帝国的军方将领们都是乐得见到,而李林甫说的招数显然让他们动心了。

“可以试试。”裴旻第一个表态,他是久在安西的老将,最清楚河中是个什么状况,帝国要重建十八都督府,就得按着当年太祖皇帝时第一次河中大战,一路向西打过去,步步为营,才能稳固下来。

“那这事就这样定了,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郭虎禅见军方的将领都被李林甫说动,方自道,然后看向了李业嗣,这事情归缇骑司管,他需要缇骑司投入全部的人手和精力,去把长安城里任何有可能是大食人收买的探子的家伙给找出来。

“是,陛下,臣会安排人手,把那些可疑的番子全都查一遍。”李业嗣见皇帝看向自己,沉声应道,自从修文年以来,缇骑司一直都没有做过这么大的大事情了。

“陛下,末将以为,除了长安城,河西敦煌,凉州等地也需要好好彻查一番。”看到李业嗣被皇帝点名之后应道,郭震也是说道,帝国境内的番子,主要就集中在河西的敦煌,凉州,还有长安,洛阳这些大城市里,其中不少都是栗特商人和波斯遗族,要查的话绝不能漏了那些波斯遗族。

李业嗣看着起身说话的郭震,这个凉州都督,不由苦笑了一声,缇骑司不比以前,想要把这些地方的番子全都给查一遍,可不是一年半载的功夫,更何况文皇帝以来,帝国境内的番子数量不知道翻了几倍。

“臣会尽量去办。”李业嗣沉声说道,他可不敢做什么保证,尤其凉州,敦煌那里,番子虽然数目不比长安城这里多,但是情况要更加复杂。

“除了缇骑司,军中斥候也要给朕抓起来,郭将军,等大雪停了以后,你回凉州,亲自去做这件事情,朕会派人协助你。”郭虎禅当然知道缇骑司目前的情况,所以他只有让郭震这个凉州都督赶回河西去办这件事情。

“总之,这一次朕准许你们便宜行事,可以先斩后奏,宁枉勿纵。”郭虎禅说话时,声音里带着的冰冷让李业嗣和郭震等人都是心中一凛,全都清楚皇帝这一回是动了真怒,北方草原上回鹘和薛延陀搞风搞雨,还有青海头的吐蕃蛮子也是动作频繁,背后都有大食人的影子,要不是现在天下刚定,帝国军队还未完全恢复过去的实力,只怕皇帝才不会这般忍气吞声,早就下令调动各地兵马,再来一次西征了。

第一百九十章 灞桥雪

第一百九十章

灞桥雪

长安城,漱漱有声的大雪将整座城市都笼得一片雪白,随着天气越发地变得严寒,街上的行人也变得越来越少,虽然往年的长安城即便再天寒地冻,也不会冷清至此,不过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如果不是有必要,谁也不愿离开自己的家。

当然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富家子弟不在此列,对他们来说,倒更希望雪下得再大些,这样自家庭院或是长安城内外的雪景才会更加绮丽。

在落下的雪片里,于灞桥边煮酒谈经,坐拥美人,或者下场比剑,对于那些富家子弟来说,是很有意境的事情,同样也会显得自己不那么无所事事。

灞桥桥上,李林甫看着桥下不远处的岸边,用绸缎幔帐围起来的营地,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禁露出的嘲讽,有时候世家子弟真不是一两代人能够培养出来的。

起码眼前那些穿着精细考究的武士服,身边仆从众多,还叫了不少歌ji的富家子弟,在那里喝着美酒,在四周铜盆的炭火把四周的寒风烤得如同春天一样的场地里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样比试剑术,只能说他们是在照猫画虎,或者更刻薄地说这只是群无知而不知道节制的浅薄之徒。

李林甫虽然自从进了长安城之后,一直都很忙碌,不过随着城中诸般事情尘埃若定,他也开始渐渐有了空闲功夫,缇骑司的事情他就是有心参与,但也没那个胆子,皇帝看上去总是做事出人意表,可实际上却很推崇法度,就如同太祖皇帝一样,所以这种明显越线的事情还是连想都不要去想比较好。

就在李林甫想得有些出神的时候,灞桥上忽地传来了喊声,“李兄,抱歉,刚才路上遇到一位故交,让你久等了。”王昌龄那清朗的声音响起,李林甫转头看去,只见到风雪里,披着大氅的王昌龄身边还有个高个汉子,看打扮应该是个官员。

“我也是刚到,王兄,这一位是?”李林甫是长袖善舞的人,他和王昌龄分属同僚,平时又都是皇帝身边的随侍,而且两人全是太学出身,自然比和那些军方将领要有更多的话题可以聊得来。

李林甫和王昌龄都是住在军营里,这些天难得有了空闲,自然是不愿意继续待在军营里,他们又不像那些军方将领,闲着没事可以做兵棋推演,或者比武较量,什么事都非得争出个

胜负输赢来。

“这位孟兄,是我太学里的相识。”王昌龄见李林甫问及身旁的朋友,也是连忙为两人介绍起来,他身边这位孟浩然,是襄阳人,年纪比他大不少,不过因为些原因误了几年功夫才进太学,所以两人才成了同年。

王昌龄擅长七绝律诗,不过他不喜欢附庸风雅,所以也不大去参加那些什么诗会,而孟浩然也是跟他一样,甚至更加淡泊荣名,虽然也有奋进之心,但绝不强求,王昌龄几年前跟随当时还不是皇帝的郭虎禅前往辽东时,孟浩然不愿违反本心,讨好上官,便辞了原本吏部给他安排的职务,留在太学令府中当了个小吏。

尽管日子过得淡泊,孟浩然也自得其乐,王昌龄今日和李林甫有约,到灞桥赏雪,不过他早上先自去了太学访问几位旧交,却正遇上孟浩然,便相邀孟浩然一起前往灞桥,孟浩然左近无事,便答应了下来。

一番寒暄后,李林甫见孟浩然性子平静,对于不熟的人话不多,自是不再啰嗦,而是带着两人一起去了灞桥中间早就准备好的地方,他那两个亲随已自摆好了几张藤椅,生了炭火,边上的案几也摆了茶酒吃食等物。

“你们自去喝酒,若有事,我再喊你们。”李林甫从怀里取了锭银两给了两个手下,让他们自去灞桥边的酒家寻乐子,不必管他们三人。

“多谢大人。”得了银两,那两名士兵自是高兴地离开了,李林甫为人不小气,虽然有时候支使得多了,但是这赏赐却从不吝啬,所以他们也乐意为李林甫办事。

“李兄准备得周全,连钓竿都有。”王昌龄跟李林甫相熟,见那桥墩边上一处藤椅边上,还竖着几根钓鱼的长杆,不由笑道,而他身边的孟浩然这时也自对李林甫生出了几分好感,灞桥赏雪,垂风雪而钓,这位李大人倒也是个懂得真风雅的妙人儿。

坐在藤椅里,李林甫手法老练地开始煮起姜糖茶来,看得孟浩然也是不住点头,煮茶虽然简单,但是却能看出一个人的修养和气度。

不过片刻,茶汤便已煮开,李林甫为三人各自斟了一碗茶后,取了点心道,“孟兄不必拘礼,我和王兄是朋友,他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那我就不客气了。”孟浩然也笑了起来,李林甫的坦诚还有那种气度,让他放松了起来。

王昌龄亦是在一旁笑着喝起了茶点,他和孟浩然从太学一路赶着风雪来,早就有些饿了,此时有热茶糕点填肚,自是最惬意的事情。

“如此风雪,如此景色,确实当得长安八景。”李林甫喝了半碗茶,看着灞桥远近那一片苍莽浩然的雪景,却是朗声说道,他跟着皇帝在辽东也待了几年,见识过北方那雄阔的雪景,此时回到长安,却是另有一番感触。

“景色虽美,但也因人而异。”孟浩然听出了李林甫声音里的几分意气,却是在旁说道,然后他的目光看到了灞桥下岸边不远处那有乐声传来的营地,却是不禁摇起头来。

“这琴声有些怨懑,看起来那弹琴的人并不开心。”王昌龄听着风雪里传来的婉转琴声,仔细品味了一下后,开口道。

“曲高和寡,对牛弹琴,那琴师自然是怨懑不已了。”李林甫这时也听清了那些富家子弟所聚的营地里传来的悠长琴声,他却不似王昌龄那般委婉,直接出言讥讽,虽然听上去有些刻薄,可也是真情流露,不叫边上的孟浩然觉得讨厌。

“这七弦古琴,当世能弹奏好的人不多,却被竖子拿来取乐。”孟浩然虽然性格冲泊平淡,可却是傲骨内蕴,说话时也不怎么客气。

“既如此,不如我等去请那位琴师过来一叙如何?”王昌龄性子直率,想到了便会去做,他也不喜那些浅薄的富家子弟,七弦古琴乃是高雅之乐,不过自汉末以来,能在此道上称为大家的人却越来越少,五胡乱华之后,南北朝并立以降,却是安西故地的胡乐大盛,这精通古琴的乐者大家便越发稀少。

修文年间,虽然文皇帝追求文治,可这七弦古琴也不过是成了附庸风雅之物,就好比如今灞桥边上的那些富家子弟,虽然请了一对琴师师徒来弹琴助兴,可当那清幽的琴声响起时,却没有几个人去听,就是听的那几个也不过是故作姿态,好显得与众不同,倒是那些被请来的歌ji舞姬里有人懂那几分琴声真切,可她们都是操持贱业之人,也不愿多生事端,自是不语。

风雪里,李林甫三人结伴而行,至于灞桥上的家生物件,浑然没有放在心上,那方红泥小炉上还烫着酒。

从灞桥上下来,不过片刻,三人便靠近了那些富家子弟的营地,门口处自然有人挡下了他们,不过三人都是官身之人,便是孟浩然在太学令的府邸里只是个小官,可也自有股淡淡的威严,更不用提李林甫和王昌龄了,尤其是王昌龄,他是凉州子弟出身,算起来他其实是个武官,不过他更擅长文事罢了。

“不知三位是?”那挡住李林甫三人的是个年约四十的汉子,一身劲装,身板厚实,不过眉目间却不怎么死板,是个圆滑的人,他虽没见识过什么大人物,可眼前这三人一个个看上去都比自家老爷和少爷看上去还要有气势,他哪敢怠慢,只是小心地问道。

“我等三人是来访问你家营地的那位琴师的。”李林甫答道,说着却是亮出了自己的腰牌,虽然城中已经不像大军刚进入时那般严,可全城还是处于禁中,他那块令牌却是可以在城中随意走动,不分任何时间。

那汉子见过那种令牌,他认识一名羽林军的校尉,知道能有这种令牌的,要么是军中之人,要么就是皇帝行营里的,不管是那种人,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

“三位大人请进。”那汉子连忙摆手道,哪还敢拦着李林甫三人,说话间却是唤过一名手下,飞快地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然后在前面带起了路。

李林甫知道那汉子是派人去提前去知会,大概是怕那些富家子弟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他们。

“我看你家公子也是个不晓事的人,你这样的人才,居然派来看大门。”李林甫半是开玩笑地朝那带路的汉子说道,他发现这汉子走得不快,显然是想拖延些时间。

“大人说笑了。”那汉子心里一惊,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被身边这位看上去气度不凡的大人给看穿了,脸上强自笑道,脚下却是快了不少。

不过一会儿,李林甫他们三人便过了三重幔帐,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先前还曾听闻的嘈杂声此时已经静了不少,只听得那古琴声。

大红色的地毯,铺着白色的羊毛毡子,更有檀木桌案摆着,四周是炭火生得通红的铜盆,聚在一起的富家子弟不过十几人,可那服侍的人却着实不少,仆从丫鬟再加上那些请来的歌ji舞姬,足有七八十人。

那些桌案边上除了精致的铜炉,还有几只雕工精巧的香炉里点着价值百金的水沉香的香片,至于那些案几上摆着的精致菜肴和葡萄美酒,也是随便拿出来就能叫西城的一户穷苦人家好好地过上一个月不错的日子。

这种奢华的排场,叫孟浩然不住地皱眉,而李林甫和王昌龄也是不怎么喜欢,他们早就听说过长安城里的奢侈风气,可是没想到不过是些家中有钱的富家子弟就有这样的排场。

看起来缇骑司暗中调查城中那些富家子弟的家里情况,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李林甫心中暗道,在他看来李秀行离开前说的那番话没有错,文皇帝的修文治世,表面上繁华似锦,可不过是一群脑满肥肠的暴发户勾结那些无良官吏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只消拿个指头一戳,就能戳破那张盛世的画皮。

现在想想还真是如此,如果没有陛下力挽狂澜,说不定朝鲜行省叛乱,瀛洲李氏造反,到时候整个北方都要大乱,然后朝局糜烂,太祖皇帝开创的帝国霸业,太宗皇帝完成的大汉盛世就要从此终结。

“钱来得太容易,自然不把钱当钱。”王昌龄忍不住说道,却是目光如剑地逼退了那个一身白袍,想要上前套近乎的青年。

琴声这时嘎然而止,那个讪讪地站在原地,脸上有些恼怒的青年看着面前的王昌龄他们三人,差点开口就要出言不逊,总算他还有点见识,知道眼前这三人不能轻易得罪,要不然自己家那位护院头子也不会专门派人知会自己,此时更是不停地朝自己打眼色。

“三位先生,来者是客,不如坐下一同赏雪论道。”那青年强自压下心头火气,仍是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朝李林甫三人笑道。

那青年自以为自己举止得体,挑不出毛病,却不知道他那强装出来的笑脸却是叫李林甫三人看着难受得很。

“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子好意,我等心领。”李林甫开口婉拒,他可不想和这些纨绔的富家子弟有什么交集,说话时目光已自落在了那对琴师师徒身上。

先前抚琴的是个青年,眉清目秀,手指修长,年纪应该不是很大,虽然脸上表情沉静,可是那股抑郁之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而那青年身边,是个青衣老者,长相清矍,尤其是那双眼睛,并不像一个老人那般暮气沉沉,而是温润,与世无争。

“老先生可是风州陈怀古。”看着那青衣老者,孟浩然忽然出声询问道,他平时在太学里也是偶尔教学生弹琴,这七弦古琴一道上,他也算半个大家,对于天下名手很是清楚,长安城里知名的几位琴道大家都见过,唯独这气度翩然的青衣老者却没见过,再加上他曾听一位相识的琴道大家提及过陈怀古收徒之事。

“正是老朽。”陈怀古一礼道,他从小学琴,长大之后浸yin此道几十年,若论琴道上的技艺,称一声天下无双也不为过,只不过他性子比之孟浩然更加淡泊,前半生不显名于世,只是在风州老家抚琴为乐,跟他学琴的人不少,但是能坚持下来的不多,不过时间长了,也总有几个还算成器的弟子,至此他的名声才渐渐传扬开来。

陈怀谷身边的年轻人叫董庭兰,从小痴迷于琴道,跟随陈怀谷学了十五年的琴,已是陈怀谷的关门弟子,董庭兰有振兴琴道的大志向,于是陈怀谷便带着这对他来说亦徒亦子的关门弟子这几年奔走于民间,却是师法百家,融合各种胡乐技巧,同时也让古琴之高雅能为寻常百姓所理解。

几年下来,董庭兰的技艺趋于大成,不过说要振兴琴道,不是光靠技艺就行的,于是陈怀古便带着这个弟子来了长安,却没想到正遇上夺位之时,长安城中军管宵禁,两人的盘缠用光,而陈怀古唯一认识的一个官员还给廷尉府抓去关了大牢,师徒两人只得接些生意维持。

董庭兰年轻气盛,虽然这几年东奔西走,性子磨去棱角不少,可是被这群富家子弟叫来抚琴,却无一人听琴,自是叫他弹奏时着了相,被李林甫三人听出了其中味道,循声而至。

“陈大家的琴技天下无双,却是委曲在此。”孟浩然倒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上陈怀古,他常听认识的几个琴道大家说,陈怀古的琴技已经返璞归真,艺近于道,却始终缘铿一面,不想今日倒是撞上了。

“不知陈老先生师徒,可愿去我等那里小聚,虽无美酒珍馐,只有粗茶浊酒,不过却有三个懂琴的人。”李林甫笑着说道,他不知道陈怀古的名头,可是看孟浩然的样子,就知道这位青衣老者不是普通琴家了。

那宴会的主人见李林甫视自己为无物,直接开口请那对琴师师徒,不由气得脸都拧了起来,要不是那身边护院头子不知道何时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低声道,“不可孟浪,公子。”只怕他已经呼喊下人,把这三个无礼的人给赶走了。

“大人相请,老朽师徒自是求之不得。”陈怀古虽然是好涵养,几乎没有火气,可心里总是不喜那些浅薄无行的富家子弟,他看得出面前三人,不管是李林甫还是认识他的孟浩然,都不是一般人,自是乐得答应。

董庭兰早就想走了,只不过老师一直在边上没动过,方才按奈性子继续抚琴,此时听得老师的话,却是连忙起身,将自己的琴收好,跟着老师就要离开。

“公子,不可。”那护院头子死死地拦住了要发作的自家公子,那三人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再加上那块腰牌,这可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有没有卯



第一百九十二章 风雷引

第一百九十二章

风雷引

郭子仪拿完人之后,让郭怀恩带着部下前去缇骑司的衙门交差,自己则是单人独骑去了灞桥之上赴约。

这时风雪已经渐渐变小,原本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如今已经变作了盐花似的雪末,将自己的战马绑在桥墩上,郭子仪走向了李林甫几人。

“郭将军来了。”李林甫笑了起来,军方将领中,郭子仪性子最敦厚,倒显得他像个老好人,不过李林甫倒是不讨厌郭子仪这种脾气。

“郭兄,先喝杯茶暖暖身。”王昌龄虽然如今也和李林甫一样成了文官,不过他过去在军中也是披甲人,当然知道这种寒冷的天气,全身披挂铁甲的滋味可不那么好受。

“多谢。”郭子仪接过大碗,一碗热腾腾的姜糖茶便喝下了肚,然后看向了边上他不认识的陈怀古,孟浩然还有抱着古琴,显得有些古怪的青年。

“来,我为你介绍。”王昌龄长声道,却是将孟浩然三人介绍给了郭子仪认识,至于董庭兰,他还陷在那近乎魔障的痴迷中,王昌龄却是没有唤醒他,而郭子仪也不是小气的人,自是没放在心上。

“孟先生,陈大家。”郭子仪朝孟浩然和陈怀古抱拳一礼,他不似军中将领那样,大多对文人不屑一顾,其实说起来军中不少世家出身的将领和军官,也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人,尤其是细柳营中的将门子弟,吟诗作赋也不在话下,甚至还比那些喜欢附庸风雅,故作清高的文人厉害些。

孟浩然和陈怀古自是还礼,孟浩然虽然性子平淡,可是对于将门子弟,世家军官也是知道不少情况的,太学里其实一直也是有相当部分将门子弟,不过这些将门子弟即便进了太学,也往往用不了一两年的功夫,便会转去细柳营。

比起不少士子,这些将门子弟的确有自傲的资本,文武双全,意志坚韧,胸怀远大,虽然在孟浩然眼里过于骄傲了些,可也是事实。

因此对于郭子仪近于谦逊的温和性格,孟浩然自是心生好感,陈怀古年过古稀,一生中见过的年轻俊杰也不知道有多少,郭子仪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原来陈大家精通古琴,可惜我一介粗人,却是不太懂琴。”说到七弦古琴,郭子仪却是毫不掩饰,直接说出自己不懂古琴。

“乐之一道,其实不管何种乐器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的,不知道郭将军平时喜欢什么乐器。”陈怀古见郭子仪坦诚,却是开口问道。

“其实我喜欢的乐器不少,反正只要好听都喜欢,如果非要说最喜欢的话,还是大鼓。”郭子仪想了想答道。

李林甫在一边却是不禁一笑,军中精通文艺音乐的其实也有不少将领,不过如果用陈怀古的问题去问他们,只怕十个里有十个都会说出和郭子仪一样的答案。

“看起来郭将军是喜欢雄浑激昂的曲子。”陈怀古点头道,郭子仪口中大鼓乃是军鼓,当年太祖皇帝起于行伍,平生最喜欢的乐器便是军中大鼓,太祖皇帝本人更是擅长擂鼓。

平定天下后,太祖皇帝更是召集名家,为军中大鼓谱了鼓曲,每一曲都是气壮山河,气势浩大,战场之上擂动起来,能够摧人血气,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战河中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郭子仪答道,战河中乃是当年第一次河中大战后,军中鼓手名家所作曲子,鼓声如同风雷激荡,席卷天野,气势恢宏,在帝国军中,战河中是战场上用来进攻的金鼓声曲。

两人正说话间,却忽地响起了一阵琴弦声,郭子仪抬眼看去,见到那先前抱着琴,不时弹奏一两下的青年已自站了起来,满脸的兴奋。

“老师,我做了一曲。”董庭兰口中说道,而这时他才注意到了郭子仪,却是不由大为尴尬,李林甫在一边适时地接过了话,重新为两人介绍了一遍。

董庭兰新做的曲子,倒是让郭子仪他们很是感兴趣,而陈怀古倒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只是朝自己的弟子道,“弹来听听。”

“是,老师。”董庭兰应声道,然后朝边上李林甫,郭子仪道,“郭将军,这一首新曲乃是我见到铁骑卷雪,有风雷之势而作,故名为风雷引。”

“风雷引,好名字。”郭子仪点头道,铁骑卷雪,风雷大作,光听其名意境,应当不是那等缠绵之曲。

董庭兰坐下时,脸上神情已经变得虔诚,对于他来说琴道就是他的生命,没有人会不热爱自己的生命。

当董庭兰手指拂动,七弦古琴猛地发出了金石般的列帛声,却是叫郭子仪几人都是吃了一惊,这七弦古琴乃古之圣人所作,流传的曲子也多是高雅清远,他们几时听到过这般激烈的琴曲。

风雪中,宛如穿云拍案,直要撕裂天空的高亢琴声,竟然真有一种风雷般的气势,席卷四野,浩浩荡荡叫人心神为之所夺。

一曲既罢,回味良久之后,郭子仪他们方才回过神来,而这时董庭兰也是方自清醒一般,原来刚才弹奏之间,他自己也是陷入了忘我之境中,为曲子意境所撼,此时待静下来,却才发现自己双手十指居然已全部是鲜血淋漓。

“真是一曲激烈的杀伐之曲。”郭子仪喃喃自语道,然后看到了董庭兰那滴着血的手指,却是连忙道,“董兄,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只是割破了手指。”董庭兰虽然疼得厉害,但仍是故作无事道,尽管十指连心,被琴弦割破的指尖那股刺痛让他额头上渗着冷汗,可是回想着刚才那一曲的每一处曲调,董庭兰心中却只有欢喜,他终于做出了一首能让自己满意的曲子。

“先包起来吧。”陈怀古看着眼前的弟子,在边上说道,这一曲风雷引,却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那等强横的曲调,真不敢相信是自己这个看上去文静瘦弱的弟子弹奏出来的。

李林甫看着董庭兰包扎完受伤的手指后,方才朝陈怀古道,“陈大家,不知道可否听您弹奏一曲呢?”

“李大人,小徒此曲,已得铁骑卷雪,风雷大作的神髓,老朽的曲子,只怕会让几位失望。”陈怀古开口答道。

“无妨,陈大家不妨为我等弹奏。”李林甫却是没有放弃,董庭兰刚才那一曲风雷引固然有壮怀激烈的豪迈,可他还是想听听眼前这个看破世情的老人在观看帝国铁骑的气势后所能弹奏出来的曲子。

“好,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陈怀古坐了下来,却是取出了自己的古琴,随手调试了几下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弹奏起来。

郭子仪,李林甫,王昌龄和孟浩然都是凝神摒气,听着那落雪中轻柔地响起的琴声,生怕漏掉一个曲调,而董庭兰听着那轻缓柔和,但是却内蕴坚韧之意的琴音,不由皱了皱眉头,铁骑之势,气可吞天,老师这弹奏的曲调怎会这般绵密悠长。

陈怀古弹奏的曲子并不激烈,甚至称得上舒缓,可是却很好听,即便郭子仪不喜欢这种曲调,可还是能听下去,不至于不耐烦。

曲调渐渐地变得激烈起来,不过却仍然不显得有丝毫急促,只是一阵琴音强过一阵,但是却好似显得水到渠成一般,没有半点做作,如是琴音越来越高,直到一声惊云压海的琴弦响动,曲调却猛地变得无比激烈,那股陡然间迸发的力量却是比董庭兰先前所弹奏的风雷引要强横得多。

听着陈怀古指尖弹奏出的琴音,郭子仪忍不住拔刀起舞,在大雪中纵横捭阖,似乎有千军万马在风雪中咆哮怒吼。

直到陈怀古停下时,郭子仪方才罢刀在手,而李林甫三人也自回过神来,回味着陈怀古这一曲的曲中深意,却是都默然不语。

过了良久,李林甫方自朝陈怀古一揖道,“陈大家大才,在下佩服。”原来李林甫却是听出了陈怀古那一曲正是按着当年帝国兴起,铁骑西征,霸业大成所奏,这其中蕴含了陈怀古对于帝国现状的所有想法。

李林甫之后,王昌龄和孟浩然也都是朝陈怀古行了一礼,他们和李林甫一样听出了陈怀古的弦中之意,当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后,虽然武威卓烈,可还是与民休养生息,二十年累积,才有之后大军出玉门,席卷安西,威服列国,开启了铁骑西征的大时代,建立了大汉治世的空前霸权。

董庭兰更是朝陈怀古这个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所获良益最多,至此他终于明澈了自己的琴道该走什么路,他还需要经历更多,才能真正摸到琴道的真谛。

“这一曲,不知可有曲谱。”郭子仪回刀入鞘,却是朝陈怀古问道,他同样听清楚了这首琴曲里内蕴的东西,却是想讨来曲谱,回到军中好呈给皇帝。

“曲谱的话,将军若要,老朽随时可以谱之。”陈怀古答道,一曲下来,他却是不见丝毫烟火之态,叫周围李林甫等人都是佩服不已。

“陈大家,我想陛下若是听到您这一曲,必然也会欢喜得很,不如随我等回军中如何?”李林甫是何等人,那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若自称第二,谁人敢称第一,郭子仪一开口,他便知道郭子仪心中所想,当下他便直接开口相邀道。

皇帝虽然雄才大略,李林甫也坚信皇帝决不会出错,不过这个冬天,已经有数万帝国军队中的精锐前往北方,等到来年春天,郭子仪亦会和细柳营的精英军官前往安西。

这都说明了皇帝已经有了全面开战的准备,李林甫知道有时候战争并不是帝国所能控制的,但是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够不用过早地全面开战,所以有时候帝国采取退让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不过皇帝的意志坚定,一旦决定的事情,几乎无人可以动摇。

陈怀古这一曲,却是道尽当年太祖皇帝一手建立霸业,李林甫相信若是皇帝听了,心中有所感触的话,说不定会改变一些想法。

“陈大家,这一曲当为陛下奏之。”王昌龄亦是在边上道,他心中清楚陈怀古这一曲未必能改变皇帝已经决定的主意,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曲子应该流传天下,举世皆知。

“那老朽就多谢两位大人抬爱了。”陈怀古没有任何的客套,只是笑着朝李林甫和王昌龄道,他虽然性子平淡,可是能为郭虎禅这位堪称明君霸主的皇帝弹奏曲子,他也是心中极为乐意的事情。

“那我这便立刻回营。”郭子仪在边上说道,他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在军中听到陈怀古再弹奏一遍刚才那首曲子。

郭子仪取了马匹回军中大营,而李林甫也自是喊了两名在灞桥下酒家里喝酒的手下士兵收拾了桥上的东西,然后便带着陈怀古和董庭兰师徒回大营,至于孟浩然虽然有心同去,但他不愿开口让李林甫和王昌龄难做,却是先自告辞离去了。

“这位孟先生是真名士。”看着孟浩然离去的背影,李林甫却是不由朝王昌龄道,虽然孟浩然话语不多,可是就冲他这番举动,就知道此人心志坚毅,能常人所不能了。

未央宫的废墟上,军营遍立,虽然如今大雪严冬,但是驻扎于此,拱卫皇帝的帝国军队仍是每日练武不停,郭子仪回转大营时,正逢收操,他自中军营处下马,却是直走皇帝大帐,叫不少人都是心中暗自猜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是叫这个最近很得皇帝信任的年轻将军这般行色匆匆。

“练得不错,有些像样了。”皇帝大帐前,郭虎禅看着刚练完刀术,脸蛋红扑扑的儿子,口中夸道,然后却是拿着干布,为儿子抹去了脸上的汗水,接着才道,“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

“是,父皇。”郭景隆得了父亲夸奖,很是高兴地进了营中,换掉了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服。

大帐前,裴旻和郭廷彦都很是高兴,两人如今都是郭景隆这个已经被郭虎禅决定立为太子的大皇子的老师。

“殿下性格坚毅,如此下去,我大汉他日又得一雄主。”裴旻看到换好衣服出来的郭景隆,不由朝身边的皇帝说道。

“小虎还小,以后还得请舅舅和叔父多督促。”郭虎禅却是朝裴旻和边上深以为然的郭廷彦说道,对于这个长子他满意得很,更是满心希望以后这个儿子能够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陛下。”这时郭子仪到了大帐前,看到皇帝正在,还有裴旻和郭廷彦也在,却是连忙行礼道。

“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郭虎禅看着郭子仪却是不由问道,他让郭子仪出任务,其实也是放郭子仪和那些细柳营的军官的假,毕竟等到来年一开春,他们就要去安西,不知道多少年不能回长安。

“陛下,末将刚才…”郭子仪是个老实人,皇帝问话,他就全部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陛下,这个陈怀古,确实是当世琴道大家,无人能出其右。”郭廷彦听到陈怀古的名字后也不由说道,他本就是以文名著称于世的宗王,自然对陈怀古这样的人物不陌生,只不过便是他以前也是和陈怀古缘铿一面,而他又不愿派人特意去寻陈怀古来为自己弹奏一曲,而落了下乘,于是便一直只知其名,不见其人。

裴旻在边上却是皱着眉头,他二十多年没回过长安,便连玉门关以东都没跨进一步,这陈怀古的名字应当是从没听过,可是却有有些印象,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郭廷彦的话刚说完,已自有士兵来禀报,说是李林甫和王昌龄带人求见,郭虎禅早被勾起了兴趣,自然准陈怀古和董庭兰师徒觐见。

“庶人见过陛下。”陈怀古面对郭虎禅这个皇帝,也是一贯的老样子,丝毫不为所动,倒是他身边的弟子,却是有些紧张。

“不必多礼。”郭虎禅对眼前这对师徒有了些兴趣,那个陈怀古确实是有些真名士的风骨,那种平静淡泊不是刻意做作,而是浑然天成,而那个董庭兰,虽然长得文弱,可是目光却很坚定。

大帐前的积雪早被铲干净,上面铺了厚厚的毡布,四周是竖立的火炬,虽然寒风吹过,但是却并不太冷,郭虎禅命人摆了桌案,同时亦是召集了军中的将领过来,既然陈怀古是有真本事的人,那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军中那些将领一起听下陈怀古这位当世第一琴道大家弹奏一曲,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李林甫倒是没想到皇帝居然还搞出了这般动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陈怀古的曲子,若是仔细追究,却也是有些劝谏皇帝不要操之过急的意思在里面,皇帝是心胸宽阔的人,未必会觉得有什么,可军中将领里那些比较激进的,可就不知道会怎么想了。

“那个叫陈怀古的老头是什么人,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到场的将领李,会这么直白问话的也就是苏文焕了,他边上的薛猛却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风州陈怀古,人家老先生是当世琴道大家。”

“什么大家不大家,那琴有什么好听的,软趴趴的,还不如敲通鼓来得痛快实在。”苏文焕嘀咕道,他就是不喜欢薛猛那显摆样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郭虎禅的盘算

第一百九十三章

郭虎禅的盘算

琴弦初时响动时,没几人当回事情,就连薛猛也是皱了皱眉,颇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想法,不过随着琴弦所奏的曲调渐渐变得激烈高昂,到场的帝国将领们都是露出了些诧异之色。

郭虎禅听着那初时轻缓但却弥坚的琴声变得越来越强横,直到突然间宛如银瓶炸裂般肆意宣泄,脸上露出了有趣的神情,难怪李林甫让陈怀古来弹奏这一曲,这其中的意思怕是想劝自己再多考虑下。

曲子到了最强横时,便是不懂音律的苏文焕也有种想要拔刀起舞的冲动,古琴他不是没听过,只不过向来觉得那是所谓的文人名士装扮自己清高的玩意,没什么好听的,可是今天那个看上去高瘦的老头居然能弹奏出如此充满杀伐壮烈的曲子,却是叫他想都没想到过。

郭虎禅拿着桌案上的酒杯敲击了起来,他自己擅长胡琴和大鼓,尤其是大鼓,是到军中后所学,不说能和那些几代相传的名手相比,但也是精通擂鼓之术。

听到那突然夹在琴音里出现的金瓯之声,原本沉浸在陈怀古曲中的军中将领们都是赫然清醒过来,当见到是郭虎禅这个皇帝在用酒杯敲着卓案时,都是愣了愣,但随即就有人同样举着自己的酒杯随着皇帝的拍子敲了起来。

开始的敲击声有些杂乱,但是一会儿功夫,那酒杯敲击桌案的金瓯之声便变得无比齐整,更是有一种万物肃杀的气势,仿佛那声音是军势所聚,所向披靡。

陈怀古自然也听到了那汇聚之后,渐渐压过自己琴音的怪声,不过他也听出了那股更加强横的曲调里所蕴涵的霸烈。

李林甫坐在那里,看着一众随皇帝敲杯,气势越来越盛的军方将领,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弄巧成拙了,皇帝这一手怕是更加激起了这些军方将领超越前人的雄心壮志。

董庭兰看着不经意间,曲调乱了的老师,心里却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知道老师早已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的境界,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见到老师会在弹奏时被旁人的音调乱了心神,可是今天老师却乱了,虽然只是很微小的走调,但也意味着老师的心神被影响了。

看着坐在那里,慨然击杯的皇帝,董庭兰终于知道民间为什么称呼这位年轻的皇帝是军神,看那些威风凛凛的将军们随着皇帝击杯就知道了。

一曲终罢,当陈怀古的指尖从琴弦上离开时,这个老人脸上有些说不出的感慨,这位年轻皇帝的强横,真是一如当年先太子一样,叫人不敢仰视。

这时候坐在郭虎禅边上不远处的裴旻终于记了起来,他还是少年的时候,曾经跟着当时的先太子住在郑国公的府邸里,那时候他们时常会去长安附近和关中一带,这个风州陈怀古那时不过在当地小有名气,自己和先太子一时兴起,似乎去听过他的弹奏。

“陛下在乐道上的造诣,庶人拜服。”陈怀古收了琴,却是朝年轻的皇帝一礼,一如当年还年轻气盛的他心悦臣服地向那位先太子拜服一样。

年轻的皇帝和当年的先太子真地很像,如果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当年的先太子锋芒更盛,而年轻的皇帝则更加霸道。

“陈大家不必过谦,朕哪懂什么乐道。”郭虎禅笑了起来,他虽然懂些音律,但要说达到陈怀古这个地步,那是痴人说梦,他不过时坚持自己的道而已,真要论及乐理技法,陈怀古师徒能甩他十条街。

“陛下能坚持己道,化入音律,已经胜过世上千万人。”陈怀古对答道,刚才他也受到影响,可见皇帝的意志有多么坚定,甚至近于可畏。

在座的军方将领里,这时一些心思较细的听着皇帝和那位陈大家的对话,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惭愧,刚才他们都是为那位陈大家的琴声所动,虽说曲由心生,心随曲动,可他们都是帝国的将军,战场上杀伐激烈,亦不能撼动他们的心神,可是却为这陈大家一曲所影响,要不是皇帝击杯,只怕他们都会沉浸于那前人的武功烈烈中。

郭虎禅不欲多事,看到满座将领都是沉默不语,便主动把话题引开了,“陈大家精通音律,不知道可愿意出仕于朕,当朕这个儿子的老师。”

郭虎禅身边,端坐的郭景隆这时也自好奇地打量着陈怀古,刚才那一曲他却没听懂什么,也没觉得有多少好听,只是他从来都相信父亲的话不会错。

“陛下有命,臣自当效命。”陈怀古并没有推辞,能够成为皇子的老师,对他来说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虽然无甚欲求,但只要是人,又岂可能完全摒弃名利之心,只不过有人看得很重,视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有的人则看得很淡,得之固喜,不得却也无妨。

看着那个弹琴的老头忽然间就成了大皇子的老师,在座的将领们也不免有些羡慕,虽说只是教大皇子弹琴,可以后这老头说不准就成了帝师了。

“陛下,小徒方才观铁骑卷雪之势,新作一曲,不知陛下可否准小徒为陛下弹奏。”陈怀古倒也没忘了自己的弟子,他的人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而他的乐道也有着旧时代的烙印,不足为年轻的皇帝所要开创的新时代之用,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个弟子身上。

“名师出高徒,陈大家既然开口,朕岂有不允之语。”郭虎禅笑了起来,然后看向了陈怀古身边那个有些激动的文弱青年。

董庭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陈怀古这个老师在边上提醒,方才醒悟过来,朝皇帝谢恩之后,静坐下来,开始弹奏起他那曲并不成熟的风雷引来,比之第一次弹奏,董庭兰此时弹出的曲调更加高亢,甚至可以说有些狂暴,充满不确定性。

不过这一次陈怀古并没有皱眉,因为未来的新时代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时代,没人知道,或许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位年轻的皇帝。

在座的帝国将领们对于一开始便昂扬激烈的风雷引,一下子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但是不同于先前陈怀古那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他们的意境,董庭兰弹奏时,他们始终都保持着心里的信念。

郭虎禅看着站在弟子身边沉默的陈怀古,忽地有些明白这个老人的心思,他这是在把弟子推荐给自己,礼乐乃国之大事,太祖皇帝开国时,曾令乐工和当时名家作十二曲以彰显汉统,到太宗皇帝时,则有战河中等鼓吹曲调以显扬大汉武功,而文皇帝这个弱主,虽也命人制乐,但不过是靡靡之音罢了。

这个叫董庭兰的年轻人现在所弹奏的这一曲,虽然有些杂乱,但是那种铁骑风雷的气势,那股宣泄如洪的力量感,正契合这个开启的大时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失去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那些帝国军人也被压制了一个时代,现在的帝国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需要宣泄自己已经压抑太久的力量,这首风雷引中所表现出来的狂暴和不确定性正代表了这一点。

这是一个能为自己和帝国做出不朽乐章的人,郭虎禅心中有了这样的感悟,他确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风雷引,董庭兰并未完成,所以曲子并不长,当他停下来时,那些帝国的将领们都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似乎这曲子不该就这么完了。

“董庭兰,朕赐你军中出身如何?”郭虎禅看向了弹奏完的董庭兰,开口问道,虽然太祖皇帝时废除了以前的户籍制度,不以乐人工匠等为贱籍,但是民间一直都有轻视之陋习,这个董庭兰让他起了爱才之心,给一个军中出身,并不违背他的原则。

“多谢陛下。”董庭兰连忙谢恩道,军中出身,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一名帝国军人,和军中那些鼓吹手一样。

“你的琴曲,还未完成,不过在国中你如何领略战场的壮美雄烈,朕打算让你跟郭将军一起去安西都护府,那里是帝国的边境,但是却并不安全,即便你是琴师,也会要你上战场,挥舞刀剑杀敌,你愿意去吗?”郭虎禅向来不喜欢勉强人,他朝董庭兰询问道,在他看来董庭兰以后要为帝国的新时代谱出不朽的乐章,就要亲自去残酷的战场体会一切,才能最终做出能令他和所有的帝国军人满意的乐章。

“陛下,我愿意。”董庭兰没有丝毫犹豫,天下间几个男儿不渴望沙场征战,金戈铁马,这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向往本能,和其他一切都无关,即便是要让他这双弹琴的手去挥舞刀剑,沾染血腥,他也甘之如饴。

“好,那你现在就去郭将军营中报道吧。”郭虎禅把董庭兰交给了郭子仪,郭子仪为人宽厚,对董庭兰说,郭子仪会是个好上司。

曲终人散,对于军方的将领们来说,皇帝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们听到了两首还算不错的琴曲,当然也算是小小地放松了一下,现在的长安城就是一个兵营,当整个长安城在军队的管治下趋于稳定,而廷尉府也差不多把他们想抓的官吏商人抓得差不多后,就轮到他们开始忙碌了。

郭虎禅从来就没有想要继续让长安城维持高达百万的人口,让整个关中处于不堪负荷的境地,直到关中植被被破坏殆尽后,接受黄河水患的不可收拾。

想要让长安城的人口恢复到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水平,目前来看最有效的做法还是把多余的人口迁移到需要人口的地方去,比如辽东和朝鲜行省,比如安西天山北道一带。

当然在此之前,裴耀卿的那个关中水利工程计划正好用来分批次的消化需要迁徙的人口,所以对于长安城中的人口,郭虎禅需要一次细致和完整的查户,同时进行严密的组织,而没有以借着军事目的为幌子进行更好的办法。

这几天开始,原本颁发各种生活物资的地方,帝国军队已经摆出了桌子,开始了‘征兵’,虽然只是后勤辎重兵的编制,但这依然能吸引西城大批的人家里的壮劳力应征,比起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商人当苦力,他们宁可去军队里卖命,帝国的军功制度还在,就算是后勤辎重兵,打了胜仗,照样有犒劳和奖赏,只是不比作战的士兵罢了。

暖和的大帐里,郭虎禅翻阅着已经登记造册的征兵名单,长安城里人口最多的地方是西城,占了过半的人口,如果说长安城繁华举世无双,那是建立在西城近五十万穷人的血汗之上,和所谓的帝国强盛以及荣耀完全没有关系。

不过让郭虎禅庆幸的是,这些人依然相信帝国,比起那些脑满肠肥,为富不仁的大多数商人来说,他们更加在乎自己的国家。

孟子曾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郭虎禅很讨厌这句话,不管对这句话如何注解,都不能掩饰掉其中的软弱和妥协,郭虎禅所知道的后世历史中,北宋王安石变法,上面说动了宋神宗一个人,下面有利于全体百姓,可是在朝的士大夫集团反对他,大臣文彦博向宋神宗曾说过一句话,他说皇上你是同士大夫治天下,不是同百姓治天下。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中国古代社会的理想政治是圣明天子决策,清官贤臣施政。但实际情况是,官僚集团才是政权的实体。改朝换代,被打倒的是皇帝的一家一姓,可是那些官僚集团摇身一变,就成了新朝的显贵,明末那些东林党便是最好的例子。

自古以来,清官能吏治国则国兴,贪官污吏治国则国危,再好的英明决策也挡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所以兴利者必先除弊,不整治吏治而能厉行政治经济革新者,历史上从来没有过。

官僚集团中,任何一两个人的觉悟,都没有用,即使贵为天子,也不能因为一人,而对抗整个官僚集团的利益。

郭虎禅感谢自己那位曾祖太祖皇帝,他在位的时候,从帝国建国之初就压制了官僚集团,扩大了士这个阶层,将门和军人世家的产生,以及自成体系的帝国军队,使得帝国的权力得以处在微妙的平衡,即便文皇帝用了二十年的功夫,一点一点地打破这种平衡,让官僚集团重新崛起,但是好在一切都还没有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只要军队在手,只要太学在手,郭虎禅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对整个官僚集团来次大清洗,如果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的话,他不会吝啬。

不过目前看起来廷尉府做得还不错,而且二十年不到的时间,还没让整个官僚集团烂到根子里去。

放下手中的名册,郭虎禅看向了李林甫,他马上就要回洛阳去,在走之前,有些事情却是需要提前做好,帝国的行政体系很有效率,只要不人浮于事就行,如今长安城里实际上各个官署衙门都是处于瘫痪状态中,廷尉府那边虽然人抓得差不多,但是想要在冬天之后恢复过来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郭虎禅决定提前进行关中水利工程。

“陛下,目前关中水利其实还不到需要大修的地步。”李林甫犹豫了一下后说道,在他看来皇城的重建工程更重要,洛阳作为临时性的帝都若是时间太长,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情。

“皇城重建,可以先修缮长乐宫,至于未央宫,先放在一边。”郭虎禅沉声道,他住不住皇宫都无所谓,重建未央宫在那些大臣眼里或许看得很重,可他却丝毫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急的。

“关中水利工程一旦开工,就能从长安城里分流大批人口,同时以军队编组,到时分段之后,便可以向他们宣传前往边地落户的好处,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郭虎禅朝李林甫说道,只要把这件事解决掉,接下来只要从太学和地方甄选合格的士子和官吏委以重任,帝国就能回到正轨上来,接下来他所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让帝国彻底变成一台战争机器,这些年里帝国膨胀的人口需要通过战争来宣泄其所蕴藏的力量。

“陛下之意,臣明白了。”李林甫这时才明白皇帝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不可谓不高明,尤其是现在行事,根本无人得以反对。

“另外,工部的地位也需要提升一下,这一次正是一个机会,那个裴耀卿,朕会关照内阁擢升他为工部尚书,全权负责关中水利工程,长安城剩下的官吏,工部可以随意挑选。”郭虎禅朝要离去的李林甫又吩咐道,内阁和六部,内阁是决策机构,六部才是真正做事的,不过修文年以来,工部的地位一落千丈,是时候该纠正一下了,比起那些擅长勾心斗角的官僚,郭虎禅更喜欢像裴耀卿这种能做事的技术官僚。

“是,陛下。”李林甫没想到那个裴耀卿居然会一跃成为工部尚书,看起来以后那些更有经世致用的实际才干的官吏和士子要受到重用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北方已起(一)

第一百九十四章

北方已起(一)

北风卷地,拳头大的鹅毛雪片如同翻滚的白浪一般刮过了整个平原,这是十二月的草原,严东的酷寒让万物肃杀,阴霾的天空里看不到半丝亮光,茫茫雪原几乎看不到什么活物。

风雪里,忽地响起了轻微的响声,一队人马全都被积雪覆盖的骑兵渐渐清晰起来,张巡在身边马匹呼出的白气里,替自己的战马掸去了上面的积雪。

这里距离帝国北方边境的长城戍堡足有百里之遥,在这样大雪咆哮的日子里,依然能带着巡逻队伍远离边境的都是军中的老行伍。

在深及膝盖的雪地里,张巡和手下的士兵们牵着马匹深一脚浅一脚地牵着战马,向着前方隐隐有黑色轮廓的背风林地走去,他们离开长城的堡垒已经有七天,携带的粮秣补给已经用去了大半,现在他们需要尽快回去进行修整,不然的话整队人都会交待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冰冷雪原里。

过了没多久,看到那一片被积雪覆盖的野林子,张巡身后的队伍里爆发出了低低的欢呼声,在风雪里赶路的滋味可不好受。

可以作为避风御寒的营地在望,张巡和手下的士兵都是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他们进到了树林里。

虽然冷风的呼啸声依旧凄厉如同狼嚎,但是变小的风雪,让张巡和手下的士兵有了些暖和的感觉。

把马匹聚拢在一起后,张巡带着两个身体最强壮的手下士兵开始轮流砍伐林木,他们需要生火取暖,把已经变潮的衣甲都烤烤干,不然的话他们就得和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说再见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林中的营地已经升起了篝火,张巡和手下的九个精锐斥候围坐在篝火旁,每个人都卸了铁甲,脱了靴子,把潮了的衣服用火烤干。

“大人,我们剩下的食物不多了。”张巡身边,一名有些岁数的老斥候说道,其实他们几个人吃的东西还能够支撑,可是战马所需要的精料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差不多,虽然说也可以让战马沿途啃些野草根,可那也顶不了多久。

“知道了。”张巡应了一声,南霁云死后,他本来可以去蓟县,甚至去细柳营,但是最后他没有去,而是继续留在了长城边境,更是要求来当最危险的巡逻斥候。

虽然日子艰苦,但是张巡没有任何的不满,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切的付出总有一天会得到回报,而他身边聚集的手下也是受到他的鼓舞,从秋日以来,他们一直都在草原里晃荡,甚至有几次还深入了薛延陀人的腹地。

入冬以后,薛延陀人不知道怎么得了回鹘人的相助,收服了东部各部,正式成了草原东部的霸主,张巡便是那个时候开始,不停地带着手下斥候越境打探消息。

张巡知道北庭都护府里,如今那些将军们都是在等着皇帝的命令,不过私底下对于薛延陀人强行统一草原东部的行径,没有人会有任何小觑和轻视,谁都知道薛延陀人想干什么,只要帝国军队表现出任何的软弱,这些狼一样的蛮子就会露出锋利的牙齿,狠狠地扑上来咬一口。

要先发制人,这是北庭都护府的帝国将领们共同的想法,虽然全面开战需要皇帝陛下的命令,但是一次千人规模左右的突袭,给薛延陀人一次深刻的教训,却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不过这样的行动必须慎重,一旦要做,就要做得漂亮,绝不能有任何差池,所以在突袭之前,需要精准无比的情报。

张巡这一次和手下的斥候越境侦查,为的便是这个目的,和他们一样的还有十五队同样精锐的人马,他们要打探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然后向北庭都护府禀报,同时做好随时作为突袭骑兵队伍的向导出征。

“真不知道那些蛮子都躲哪里去了,连个鬼影都不见。”烤火的斥候里,有人嘀咕道,入冬之后,薛延陀人突然发兵横扫东部剩余不服其统治的各部,却是打了帝国一个措手不及,等北庭都护府那边反应过来,那些部落已经叫薛延陀人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地收拾了,再加上不知道帝国国内情形如何,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延陀人成了名副其实的草原东部霸主。

薛延陀人发动的战争猛烈而迅速,不过还是有不少战败的部落不甘被其统治而逃往了长城一线靠近帝国的边境,运气好的说不定能够被帝国的边防军接收内附,运气不好也能在长城外安下营地,起码不用担心被薛延陀人打草谷。

张巡他们先前一段时日出去时,离开边境还能见到些散落的小部族,但是这一趟回来,却是连半个人都见不到。

听到手下的抱怨,张巡并没有说话,看上去一如平时那样沉稳,只不过他的心里却有些烦躁,这一次他带人进入薛延陀人的势力范围,依然是毫无所得,就连往常能遇到的那些依附薛延陀人的边缘小部落也不见了。

薛延陀人肯定在搞什么大动作,张巡脑子里这个念头变得越发不可扼制,只不过他现在的处境却让他有种挫败感,队伍的粮秣补给已经见底,尤其是喂战马的精料,这样的严寒气候,他们骑乘的战马一旦掉膘,很快就会变得连驽马都不如。

“看起来只有先回去了,下一次出发时绝不再乘战马。”张巡心里说道,他这时已经后悔出发时应该和手下们全部换乘那些用来做驮马的矮个驽马,虽然跑得不算快,但是胜在耐力够强,而且不挑草料。

篝火上,水已经烧开的铁锅里,扔进去的肉干已经煮得稀烂,发出了一阵阵诱人的香气,张巡心不在焉地接过身边手下递过来的肉汤,随意吃了点就站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大概是漏了什么,长城以北数百里人烟绝迹,这也太不正常了,一定是有什么细节他们没有想到。

暗沉沉的林子里,不时响起了野兽的吼声,张巡停住脚步,他听得出那是狼在窥伺营地,拿起自己的佩刀,张巡决定杀了那些叫得他心里发慌的野狼。

林子不远处,慌张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着,身后是低哮着的几头野狼,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碜人的绿光。

第一百九十五章 北风已起(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北风已起(二)

黑暗中,闻到血味道的野狼变得更加疯狂,它们扑倒了前方的人影,尖利的牙齿一下子就穿透了厚厚的绒皮衣服,翻滚的雪地里,挣扎的人影拼命用手挡着脖子的要害,同时用尽全身力气踢拽咬住自己的野狼。

穿过林间的呼啸风声里,尖锐的炸裂响声猛地刺响,一枚黑色的雕翎羽箭射穿了咬住了雪地里人影肩膀的野狼喉咙处,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整个脖子被贯穿的野狼钉在地上。

张巡从枝杈间闯将出来,踩碎了地上落下的枯枝,长刀从腰间的刀鞘拔出,在黑暗中带起了一抹雪亮的刀光,刀影闪过处,响起了野狼的哀嚎声,一头如同小牛犊子般的黑色野狼,脖子处被砍开了半截,喷出的鲜血浇了那地上的人影满脸。

苏青牛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快那么狠的刀,那个突然间跳出来的人挥了两刀,两头凶悍的野狼就毙命当场,而且那人后面还有一个神射手,每头想要偷袭那人的野狼都会被黑色的雕翎羽箭射倒在地,然后被那人用那柄狭长锋利的长刀杀死。

不过片刻间,六条野狼都死在了张巡手上,这时他也看清了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的蛮子,那是个浓眉大眼,眼窝深陷的年轻人,上下汨汨地流着血,身上的绒皮衣服被血染得有些刺目的红。

举着点燃的火把的斥候走到了张巡身边,“大人,看上去像是铁勒种。”

“带他回营地,那些畜生也一并带回去。”张巡将刀锋在袖子口上拭过,还刀入鞘后朝身边的斥候吩咐道,这个突然冒将出来的小蛮子应该有些用处,便救下他一命好了。

苏青牛听到那汉话声音,心里放松下来,不过他的汉话学得很一般,再加上失血过多,张巡他们说得又快,他竟是什么都没听清楚,就昏死了过去。

“这小蛮子够沉的。”把火把交给同伴,那个斥候背起晕过去的苏青牛,忍不住嘀咕道。

回到营地时,剩下的七人已经全副武装,他们刚才听到了苏青牛的动静,都以为林子里可能有敌人。

“老万,你带老七去放哨,等会回来找老刘换班。”张巡朝手下吩咐道,既然出现了一个被狼追的小蛮子,说不定这片林子里还会有其他他们不知道的蛮子,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火堆旁,苏青牛这个张巡他们眼里的小蛮子被放了下来,拿着锋利的小刀,割开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的衣服,张巡手下一名算是半名军医的老斥候,看着被野狼咬得皮开肉绽的伤口和几处刀伤,也不由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

“这小蛮子很强壮,这样都没死。”李药师朝张巡说道,他本来的名字叫李大郎,父亲是边地的赤脚郎中,到处游荡行医,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到处晃,长大了以后不愿意跟那些发苦的草药打一辈子交道,于是在修文年间帝国边防军陷入最低谷的时候自愿从军,成了一名斥候,而那时候他嫌自己的名字实在是不怎么好听,便改成了卫国公李靖的表字药师来做名字。

“怎么,救不救的活?”张巡朝李药师问道,这个有着和开国的卫国公表字一样名字的手下医术可不怎么靠谱,虽然找他治病,总是能治好,不过那其中的过程可不怎么好。

“这不好说,被那些狼给咬了,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自己,不过大人想要问话的时间总是够的。”李药师答道,这小蛮子现在昏死过去不过是失血过多,那些伤口他处理起来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过那些狼牙上的腐毒可不是他现在能解决的。

“那就行了。”张巡才不在乎一个小蛮子的死活,他只要有问话的时间就足够了,所以他朝李药师很认真地说道,“救醒他,越快越好。”

“是,大人。”李药师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声,然后肉疼地拿出了自己仅剩下的那点烈酒,开始给那个小蛮子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扎。

张巡坐在一边,将自己的长刀放在脚边,开始整理起从那个小蛮子身上找到的东西,两把还算精致的匕首,一枚吊坠,一枚骨头哨子,此外还有一些小皮囊,以及一枚有着精美刺绣的香囊,上面绣着青牛两个字。

“大人,看起来这小蛮子还是个贵族呢?”李药师这时已经处理完伤口,他凑到了张巡身边,看着那枚镶金刺银的香囊,忍不住说道。

“应该没错。”张巡看着手中的香囊,然后看向了火堆旁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小蛮子,虽说是铁勒种,可是仔细看这小蛮子的五官,倒是挺柔和的,不全像是个铁勒种的蛮子。

“大人,我的酒刚才用完了,能不能?”李药师看到张巡脸上露出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却是讪笑着说道,这才是他凑过来搭话的真实目的。

“拿去,省着点喝。”张巡看了眼李药师,直看的李药师心里发毛,打起退堂鼓想要说我跟大人是说笑的时候,才从怀里拿出了扁圆的小酒壶扔给了他,接着一个人又盘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起来。

温暖的火光里,苏青牛只觉得口干舌燥,他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生得仍旧极旺的篝火,他想要起来,可是牵动的伤口却疼得他呲牙咧嘴,差点叫唤起来。

“你醒了。”一直假寐的张巡看向了地上醒来的小蛮子,虽然天色依然漆黑无比,但是他记得老万他们交替换了三班,很快天就会亮了。

苏青牛看到救了自己的人,很想开口说话,可是话到嘴边,那干涸得火辣辣的喉咙里只是发出了呼呼的嘶哑声音。

张巡皱了皱眉,然后站起身,从裹着皮毡的铁壶里倒了杯水,水还是温得,刚好够喝,看着小蛮子大口地喝水呛着,张巡不得不小心地拍着他的背,沉声道,“喝慢点,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张巡说的是带河东口音的官话,虽然苏青牛没有完全听清楚,但还是听明白了大概意思,剩下的半杯水喝下去后,他开口朝这个五官普通,但是眼神却带着一股冰冷锐利的男人谢道,“我叫苏青牛,谢谢你救了我,恩人。”

苏青牛说的夹杂着江南口音的官话,张巡同样听得不太清,不过好在还能听懂,“你叫苏青牛。”张巡觉得自己简直仿佛听到了最好玩的笑话,他虽然不会说江南话,可是江南口音的官话他还是分辨得出的,现在眼前这个一看就知道是铁勒种的塞外小蛮子居然一口江南口音的官话,虽然咬字还不大准,可那口音却地道得很,这简直就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恩人。”苏青牛这时脑子更清醒了些,虽然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得很,身体也软弱无力,但这反而让他比平时健康的时候更加清醒,他这时已经看到了面前男子的装束,确信自己面前的男子是帝国的军人。

“我母亲是汉人,她叫苏婉娘。”苏青牛看到了自己的东西就摆在一边,显然它们已经被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原来你是汉儿。”张巡口中略微有些意外,不过却并不是太惊讶,他早就猜到这个小蛮子是个汉儿,只是没有确认之前他仍旧愿意把苏青牛当成是个小蛮子,“你的汉话是你母亲教你的。”

“是,娘亲教我读书,我会背论语。”苏青牛老实地答道,甚至更打算直接背一段给张巡听,不过却被张巡打断。

“听着,我没空听你背书。”张巡觉得眼前看上去很浓眉大眼的小蛮子似乎是个死脑筋,所以他决定开门见山,“我是大汉帝国的百夫长张巡,现在我有话要问你,你如果敢糊弄我,我会把你给杀了,就像那边那些畜生一样,明白了吗?”

张巡冰冷的话语让苏青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目光更是飞快地从那些已经被剥了皮的野狼尸体上回来了,“我明白了。”

“好,第一个问题,你是谁,哪个部落的,为什么会在这里?”张巡对于这个叫苏青牛的汉儿的反应还算满意,然后他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我叫苏青牛,是铁马部的,我的部落被薛延陀人给打破,我和族人都当了奴隶,我是逃出来的。”

“很好,你从哪里逃出来的,薛延陀人的军队在哪里?”

“我是从薛延陀人的东路军大营里逃出来的,我逃出来的时候只是往南面不停地逃跑,应该走了有六七天,我几个同伴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苏青牛说到这里,想到跟着自己一起逃出来的几个族人,忍不住有些黯然。

“你不是一个人逃出来的?”张巡这时候心里面充满了狂喜,这个小蛮子汉儿真是给他带来了太有用的消息,东路军大营,逃跑了六七天,这都说明薛延陀人的军队就在长城的附近,他们肯定是有所图谋,现在他很快就能知道薛延陀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是的,我和几个同伴一起趁看守的士兵不注意,逃了出来。”苏青牛想到这次逃亡,脸上的神情也不由变得有些可怕。

“知道那些薛延陀人到底想干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他们把各部的青壮都集中了起来,应该是要去打仗。”苏青牛这时候的回答有些犹豫。

“那些薛延陀咋种是想和帝国开战,你心里很清楚,你不愿意和帝国打仗,所以你逃了出来,不是吗,小子。”张巡的声音陡然间高了起来,薛延陀人集中了被他们征服的东部各部的青壮,很明显是要和帝国开战,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是的,薛延陀人杀了我父亲和母亲,我要杀光所有的薛延陀人,给他们报仇。”一直都显得很安静的苏青牛忽然变得暴烈起来,他包扎好的伤口裂了开来,很快白色的纱布处渗出了血迹。

“小子,如果你不想丢了小命,没办法给你父母报仇的话,就最好听我的。”李药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苏青牛身边,一把按住了他。

“大人,看起来这小子的身体壮得跟牛一样,应该死不了了。”等苏青牛听话地躺下后,李药师才朝张巡这个上司说道。

“看好他。”张巡朝李药师点了点头,这个叫苏青牛的小蛮子现在的命变金贵了,他要把他带回去好好问话,把他知道的所有有关薛延陀人的事情都给套出来。

“老万,老万。”张巡喊了起来,事不宜迟,他们得尽快离开,谁知道薛延陀人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动战争,要是不能提前让长城防线的帝国军队做出防备,他们现在从苏青牛那里得到的消息就毫无价值。

就在张巡的声音还未落下时,老万和另外一名斥候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头金眼雕,脖子里一枚铁箭横贯,已经死了有一会儿。

“猎鹰。”张巡看到那头体型健硕的金眼雕,目光落在了老万脸上,草原上只有那些手握重兵的部落大贵族才会驯养这些强悍的猛禽,用于狩猎或者侦查敌军,看起来他们的处境似乎变得有些危险了。

“金眼雕,很聪明,应该养熟了很久。”老万的回答言简意赅,然后他提起了那头金眼雕,从鹰爪上拽下了一枚铁环,扔给了张巡,“养它的人离我们不会太远。”

“先去包扎伤口。”张巡接住铁环,这时他才看到老万手上虎口处的伤口,像这种养熟的金眼雕很不好对付,老万没让这扁毛畜生逃回去报信,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万头儿,你怎么弄死那鸟东西的?”李药师给脸上似乎始终都结着一层冰的老万一边包扎,一边问道,他知道老万很厉害,在张巡这个立下大功本来可以去蓟县当个校尉甚至将军的上司来之前,老万才是他们的头,不过李药师调来得晚,比张巡早不了多少,所以他不太清楚老万的事情,只听同什的同伴说过万头儿厉害得连恶鬼都怕。

“你要是懂鸟语,你也能把它们骗下来,然后弄死。”老万冷冷地瞥了眼李药师,不过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冰冷,可是却有着一股子叫人有些毛骨悚然的邪气。

“鸟语。”李药师笑着打起了哈哈,“万头儿,你又在跟我说笑了,谁会说鸟语,哈哈。”

张巡在一边没说话,他这一队手下,个个都是北方帝国边防军里的精锐斥候,就是拿到虎贲营里也是好手,只不过每个人都有些毛病,或者有些什么怪癖,才窝在长城边境,几年或者十几年,还是个斥候。

不过张巡并不讨厌这些手下,因为他也是个怪人,而老万跟他一样,虽然他不知道老万身上藏着什么样的过去,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老万和他心里都有着头渴望杀戮的嗜血怪兽,只要有机会,他们会杀个血流成河,积尸成山。

“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管来的是什么人,除了自家兄弟,我要他们一个不剩地交待在这里,要么死,要么做我们的俘虏,他们不会有第三条路。”张巡看着聚集的手下,一脸煞气地说道,他已经按捺很久了,握着腰间刀柄的拇指不经意地来回摩挲着。

“是,大人。”老万应声答道,他的脸上露出了抽搐般的冷冰冰地笑容,让躺在不远处的苏青牛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头嗜血的老豹子在捕猎前露出了尖锐的牙齿,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李药师,照看好那小子,其他人干活。”张巡很满意老万的反应,老万是个经验比他丰富得多的老斥候,同时也是个冷血的嗜血猎手,他会带他那些跟了他很久的手下为那些会闯入这处林子的家伙好好准备的。

李药师用毡布卷起了苏青牛,然后把他丢进了已经支起来的牛皮帐篷,然后自己提了把手弩,拿了一张短弓钻了进去。

张巡和两名身形高大,不适合干偷袭这类勾当的斥候留在了营地,土黄色的羊皮袍子下面已经穿上了铁甲,原本生得很旺的篝火并没有被熄灭,反倒是在铁锅里放进了新鲜的狼肉煮了起来。

老万带着另外五名跟他比要跟着张巡久得多的斥候离开了营地,他们会准备些陷阱给那些不速之客一个意外的惊喜,同时他们也会埋伏起来,就像林子里那些潜行的野兽,随时会对自己的猎物露出致命的獠牙。

林地以北大约十余里处,大约三十人不到的骑兵队伍在风雪里前行,为首的骑士是名深眉高目的络腮胡汉子,他不时地望着满是落雪的天空,紧皱着眉头,他的雕儿已经飞出去很久,却还没有回来,这让他有些不安。

队伍前方,几条体型矫捷的猎犬忽然兴奋地低吼了起来,让几名牵着它们的骑兵差点从马上被拽下来。

“大人,有发现。”那名薛延陀骑兵看向了自己的将军,语气有些兴奋,他们追了好几天,终于找到那条漏网之鱼了。

拔野点了点头,手下那名骑兵松开了手中绳子,几条猎犬顿时如箭般冲了出去,然后大片雪尘卷起,二十余骑追了上去,消失在了茫茫落雪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北风已起(三)

第一百九十六章

北风已起(三)

林子口,看着只剩下一条的猎犬夹着尾巴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叫着,害怕得不敢进林子,带着手下赶到的拔野眉头皱紧了,他们带着的猎犬可都是平时里连虎豹都敢上去一搏的,没想到现在不过区区半会儿的功夫,五条猎犬只剩下一条,还成了丧家之犬。

一名薛延陀骑士从马上跳下来,牵住了那条剩下的猎犬,这时其他人也都看向了拔野这个将军,显然这林子里有些古怪,进还是不进全看这个将军的意思。

拔野从马上跳了下来,当日那个铁马部的小奴隶崽子鼓动了十几人跟他逃跑,是个有些心机的人物,虽说他们这一路上追赶下来,发现了不少被风雪冻毙的逃奴尸体,但是难保那小崽子能逃出生天,这要是中间有个万一,叫他碰上汉军的巡逻斥候,败露了大军行踪,那可就是坏了大事。

“他只有两条腿,跑不了多远。”拔野朝手下的王帐骑士大声道,他是蟒度身边的亲近侍卫,虽然不是贵族出身,不过却武艺精熟,精通射术,那些各部贵族子弟出身的王帐骑士也都服他,此时他见那些连日追赶有些疲惫的手下对前方这黑漆漆的林子有些畏惧之心,却是鼓舞起他们来。

“全部下马,都小心些。”拔野当先进了林子,在草原上关于这些人迹罕至的野林子多有些恐怖的传说,比如有什么魔鬼或是怪物,即便是那些老猎人每次进山林都会向天神和山神祝祈。

王帐骑士们跟着拔野进了林子,他们都是薛延陀的勇士,搏杀出来的好汉,拔野一通话后,他们也都是为自己先前那一点点畏怯之心羞愧不已。

一进树林,风雪便小了下来,静幽幽的,光线也一下子变得更加昏暗,拔野是个谨慎的人,在草原的好汉里,他这样的性子并不多见,这也是蟒度这个薛延陀的可汗颇为器重他的原因。

四条猎犬死得不明不白,剩下那条打死也不肯进林子,这都叫拔野心里有几分不安,他想起了那些有关山鬼的传说。

密林里,拔野和手下的王帐骑士牵着马,首尾相连走在马匹中间,这样可以让他们不会被突如其来的袭击直接杀伤。

黑暗的林间不远处,一条幽鬼般的影子跟上了闯入的队伍,就好像头潜行的猎豹跟在毫无知觉的猎物背后,寻找合适的捕猎机会。

一处浓茂的树冠上,老万就像头灵巧的野猫一样窝在树上的雪窠里,目光里映着几分冰冷的光,他刚才已经看到了同伴传递打来的手势,进林子的人马有二十七人,很谨慎不太好下手。

老万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弯弧,视线里他已经能看到在那些重叠的枝杈后隐约可见的薛延陀人,那样的装束和他们盔甲上别着的狼尾装饰,一看就知道是薛延陀本部的精锐,看起来那个叫苏青牛的小蛮子说得没错,薛延陀人的大军就在长城附近某处地方。

看到那些矮个粗壮的薛延陀骑士牵着马,两两相隔走在中间,老万从树上悄无声息地下来了,这些薛延陀蛮子倒也精得很,知道利用战马做掩护,老万心里想着,人消失在了白茫茫的林间雪地里。

拔野看着四周寂静的林子,心里的不安感觉更加强烈几分,就算是到了冬天,活物稀少,可他们进林子那么久,居然也没个野鸟被惊起,实在是不对劲。

就在拔野打算示意手下的王帐骑士们停下来的时候,前方几个人的战马忽然惊恐地嘶鸣起来,不安地人立而起,弄得身边的骑士手忙脚乱地安抚它们。

拔野把战马交给身边的手下,自己却是排众而出,走到了前方,他使劲地抽了抽鼻子,闻了闻风雪中那股有些怪的腥臊味道,原本沉着的脸上稍微缓和了些。

那是猛兽的粪便味道,难怪那些战马会受惊,拔野看着几匹已经被安抚下来的受惊战马,心中想道,然后拔出了自己的刀,点了几个手下朝前走了过去,冬天里能让战马受惊成那样的猛兽除了老虎外,就只有饿醒出来觅食的棕熊。

不管是熊还是老虎,都是相当难对付的猎物,拔野想到那即将面对的猛兽,手心里沁出了细汗,就是最勇猛的草原勇士,也很少能力搏虎熊的。

“小心些。”拔野朝身后三个王帐骑士说道,他们虽然穿戴盔甲,可要是被扑到,也不是闹着玩的,不管是虎爪还是熊拍,都不是他们能吃得消的。

看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的四个薛延陀人,隐身在一颗足有两人合抱般那么粗的松树后的老万,拔出的匕首反握,左手摸在了腰里的飞斧上,这种短柄斧头足有一斤多重,二十步内被甩中脑袋的话,神仙都救不了。

老万忽然一脚踢起了地上的积雪,接着口中撮声发出了虎啸般的吼声,刹那时间,神经紧绷的拔野想都没想就朝那飞雪扑溅而起的方向大喊道,“放箭。”

话音未落,拔野身后三名王帐骑士已经射出了手中强弓上的利箭,三枚簇亮的箭矢瞬息间便钉在了雪地里,全都落了个空,这时那飞溅而起落下的雪尘里,一条黑影闪过。

拔野只是脑子里刚闪过这是人影的念头,骨头碎裂的闷响声就在他身后响起,下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拔野只看到一名手下整个脑袋都被一枚锋利的斧头嵌入面门,眼珠爆出,脑浆和鲜血洒了一地,人就像条死鱼一样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老万这时人已经像头矫捷的豹子一样,在拔野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奔到了他们近前,手中的匕首划向了一名刚刚弃弓拔刀的王帐骑士的喉咙。

锋利的刀锋瞬间就切口了那名王帐骑士脆弱的脖子,喷洒出来的血箭飞起数尺,一刀得手的老万就像鬼魅一样闪身绕开了这名捂着喉管的王帐骑士,躲开了怒吼的拔野砍来的一刀。

老万从发动突袭到两人毙命,一切都只发生在兔起鹘落的短短时间里,惊觉上当的拔野这时已经高吼起来,给不远处的手下们示警,这时他模糊的实现里那个晃动闪开的人影静止了下来,手里一柄短小匕首反握着,上面依稀还躺着一条血线。

“汉军。”拔野双手握刀,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并不算高大,有些年纪的汉人汉子,没有急于发动进攻,如果那些汉军人数多于他们,或者有把握一次全歼他们,他现在已经没有机会说话,所以偷袭他们的汉军人数不会多,可能只是一小队巡逻斥候。

拔野身边,那名已经从先前偷袭里回过神来的王帐骑士,这时红着眼睛,喘着粗气,恨不得一刀劈死这个卑鄙的汉军,好给两个不明不白就死掉的同伴报仇。

“薛延陀蛮子。”听到那个像是领头的薛延陀人说的汉话字正腔圆,老万却是冷笑着回了一句,他嘴角的那抹弯弧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蔑视。

对于蛮子这个称谓,拔野一点都不生气,那些汉军向来都是这么高傲的,在他们眼里除了汉人以外,其他人都是蛮子。

“你们有多少人?”拔野依然不紧不慢地问着,不过人却握刀朝前逼近了一步,而他身旁那名王帐骑士这时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人悄悄往那名有着让他讨厌的表情的汉军左侧绕了一步。

老万一生的搏杀经验何等丰富,如何会看不出面前那个薛延陀人的首领是故意分自己心,好让手下对他形成合击,到时候他很难躲过去。

“废话太多。”老万冷声喝道,却是再次先发制人,他仍旧是故伎重施,一脚踢起地上的积雪,那飞溅而起的雪尘当头朝拔野罩下,自己人却扑向了另一名王帐骑士。

“卑鄙。”拔野大怒,他没想到那名汉军居然一而再地玩这种小把戏,更没想到自己再次中计了,模糊的视线里,拔野想都不想就朝那名汉军移动后的黑影一刀砍下。

“将军。”温热的鲜血打在脸上,拔野看着眼前愣愣地看着自己,半个脖子被他的弯刀切开的手下口中冒着血沫朝自己说话,胸膛里一股暴戾不可遏制地升起,这时他已经看到了那名就在一边,用一种猎人般的目光戏谑地看着自己的汉军,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那名手下的胸膛上那名汉军的短柄匕首没胸而入,即便没有他这一刀,自己这名手下也会死。

“你们这些蛮子,都是将死的蠢货。”老万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却是转身消失在了林间的树影里,没有任何的犹豫,就仿佛面前剩下的那个薛延陀人的首领只是个不值得他出手的可怜虫。

“咋种,懦夫,给我滚出来。”拔野拔出自己的弯刀,红着眼大吼起来,他性子再沉稳,这时也被激得彻底失去了理智,从头到尾他每一步都被人给计算了,而最后那名汉军弃他而去,仿佛他就是一坨狗屎的那种屈辱感更是让他难以忘记轻蔑叫他愤怒得发狂。

当歇斯底里地怒吼咆哮要往林子深处冲的拔野被赶来的手下拉住时,拔野方自清醒了些,不过当他回到队伍里时,看着那些倒毙的战马和两名死去的手下时,原本被强压下去的怒火再次升腾了起来,熊熊燃烧,无法熄灭。

“偷袭你们的汉军有多少人?”拔野咆哮着,愤怒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抖。

“两个人,他们从暗处射了一轮弩箭。”一名王帐骑士答道,他们刚才也是憋屈得很,当拔野在前面不远处发出打斗的声响时,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就在那个时候,两名汉军突然在暗处射出了一轮弩箭,接着就趁乱偷袭了他们后方的同伴,两人直接被抹了脖子,死得不能再死。

“一共三个汉军,给我抓住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剥下他们的头皮做酒杯。”拔野恶狠狠地说着,被羞辱的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一厢情愿地认为从头到尾就只有三名汉军,所以他们才会用那种卑鄙的手段来偷袭他们。

怒气冲冲的拔野带着手下闯进了林子里的深处,老万很老练地yin*着这些被激怒后蠢得如同猪狗一样的蛮子往最终的陷阱里而去。

沿途那看上去仿佛匆忙设置的陷阱让拔野更加确信那三个汉军只是在耍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却浑然没有意识到正是这些小把戏伤到了他的五个手下,虽然不是什么重伤,但是在搏杀里足以让他们拥有致命的缺陷。

环形的林间空地,最适合埋伏的地形,当拔野追着偶尔露出身形的老万,直到他完全进入这方环形空地,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死地,可是这时候埋伏很久的几名帝国斥候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突袭。

斥候专用的三连发骑兵弩,在刹那间就倾泻出了十八枚强劲的锋利弩矢,将四名薛延陀本部的王帐骑士给钉翻在地上,而这时候老万已自提着他的狭锋长刀风一般掠向了这些薛延陀蛮子,这处环形空地足够施展他的刀术。

而这时另外三名帝国斥候也同样挥刀杀了出来,只剩下两人仍旧隐在暗处,拿着弓箭伺机射杀。

老万的狭锋长刀挥舞时就如同一团银芒,他的刀看似狭窄,可是比起军中普通横刀足足宽出一指,之所以看上去又狭又窄,是因为它比普通横刀长出了一半,这样的刀挥动时除非有特别的手法,否则需要的力量极为恐怖。

不过片刻间,老万身边就倒下了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原本二十多的薛延陀蛮子只剩下了不到十人,拔野没有再等死,那个可怕的汉军挥舞长刀,杀人就如同割草,还有隐藏在暗处的神射手,他和手下陷入了圈套。

拔野在最后时刻清醒了过来,他果断地带着还剩下的手下朝老万故意放出的地方逃跑了,即便他是一名勇士,可也不会打必死的仗。

挥去刀上的血,老万看着仓惶逃走的薛延陀人,脸上露出了屠夫般的笑容,这些蠢货已经逃上了死路,接下去他只要慢慢地跟上去收网,把他们全部杀死就行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北风已起(四)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北风已起(四)

燃烧的篝火前,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杂乱脚步声和不时响起的呼喊声,张巡拿起了地上的横刀,他等了那么久,那些薛延陀蛮子终于来了。

当拨开一处挡住视线的枝杈,拔野看到有火光透出的营地时,脑子里楞了楞,但随即他想都不想就带着剩下的手下冲向了这处应该是汉军落脚处的营地。

拔野以为自己终于能扳回一局,可是等待他的却是三名全副武装的汉军,其中一人看他胸甲前的纹章,还是名军官。

事已到此,便是回头路也没了,拔野如同绝望的野兽,带着手下挥刀扑向了面前挡住去路的三名汉军,只有杀了这三个汉军,他们才有命离开这处步步杀机的林子。

带着诡异弯弧的弯刀划过了一道烈芒,劈斩向了面前那名汉军军官,拔野的武艺不差,一手弯刀的刀术固然有从部里的老勇士那里学得,但更多的还是在厮杀里体会而得,这一刀他的气势力量俱是巅峰,他有自信一刀拿下这名汉军军官,即便要不了他的命,也能让他失去再战之力。

面对夺目而来的酷烈一刀,张巡没有退让的意思,战场上本来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更何况他更没有理由去害怕一个草原蛮子。

张巡手中的横刀狠狠地跟黑铁般颜色的弯刀对在了一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乎让张巡握不稳刀柄,但他还是双臂发力不管已经开裂的虎口,压下了面前的薛延陀人的弯刀。

这时张巡身边两名手下斥候已经挡住了那些扑上来的薛延陀人,好让自己的上司能够专心对付那名薛延陀人的头领。

只不过三合,拔野就已经被全面压制了,他面前的那个汉军军官根本就是个不知道疼痛为何物的疯子,他握刀的虎口处鲜血淋漓,可是挥刀时却一刀比一刀更加凌厉,仿佛那双手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只是片会儿功夫,老万便带着其余五名斥候赶到了,而这时拔野身边只剩下区区六名部下,而他自己则是狼狈不堪,就像一条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败像尽显。

随着再一次刀锋碰撞,拔野只觉得腰里火辣辣的疼痛,回过头时,他只看到了那个挥舞那柄狭锋长刀的汉军军官脸上的狰狞笑容。

跪倒在地上,拔野看着聚拢过来的那些淌血汉军,一脸的绝望,他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一支完整的汉军巡逻斥候,而且是最精锐的那种,如果平地野战,他未必会输得那么凄惨,可是他却接二连三地中了这些汉军的诡计。

张巡看着腰部肩头都被砍得血流如注,跪倒在地上只剩下没几口气的薛延陀蛮子,却是回头朝提着手弩钻出帐子的李药师道,“别让他死了。”

李药师看着营地里躺满了尸体,不由撇了撇嘴,张巡这个上司怎么说,虽说有时候看上去挺可怕的,但人够大方,会体恤下属,不过就是和老万一样,煞气太重,每回说要抓活口,可到最后都只剩下一口气。

走到那还活着的薛延陀蛮子身边,李药师看了看伤口,看到那被刀锋切开的铁甲处腰部翻卷的伤口,就知道这是老万干的。

止血上药,李药师的手脚很麻利,不过他是完全把那个命大的薛延陀蛮子当牲口,下手时难免重了些,竟是叫拔野硬生生地痛晕了过去。

就在李药师忙活的时候,老万也带着人打扫起战场来,那些薛延陀蛮子应该都是些贵族出身,身上带了不少金饰,搜刮下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打仗发的本来就是死人财,老万他们倒也没什么习惯不习惯,而张巡也不奇怪,这种事情帝国边境的军队里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苏青牛透过帐篷的缝隙看到那些搬动尸体的汉军,想到刚才偷看的那几幕,不由得心里头惊讶不已,那些帝国武士当真是厉害,薛延陀人的王帐武士居然根本不是对手。

“小子,出来认认人,这几个薛延陀蛮子是什么人?”李药师把苏青牛给拎了出来,正对着一颗死人头,饶是苏青牛也是见过战场厮杀的,也被吓得脸色惨白。

“别逗他玩了,办正事。”看到吓唬那个小蛮子得手的李药师笑得贼眉鼠眼,张巡忍不住轻喝道,虽然他讨厌那些蛮子,可也没恶劣到会拿割下来的人头开玩笑。

“是,大人。”李药师连忙答道,然后把苏青牛给拖到了那个痛晕过去的薛延陀蛮子身边,“你认得这个领头的吗?”

“他叫拔野,是大营里王帐的近卫将领,很受蟒度的信任。”苏青牛答话道,他的部落虽然不是什么大部落,可也不算小,所以见的世面不少。

“看起来你知道不少。”张巡冷冷地发了话,那声音叫苏青牛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仿佛自己心里的那些盘算已经被看透了一样。

“你逃出来的大营里,薛延陀人有多少,连那些奴隶一起。”张巡并没有给苏青牛多少思考的时间,又是问道。

“薛延陀本部的骑兵起码四万,要是算上各部被强行征发的奴隶,快有七万人。”苏青牛答话道,这时他已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念头,好在他准备逃跑前,在薛延陀人的大营里观察得比较仔细,也打听了不少情况。

听着苏青牛说出他知道的薛延陀人的大营虚实,张巡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叫苏青牛的汉儿脑子不笨,不过他那里还是没太多有用的消息,他根本不知道薛延陀人到底想干吗,这样一来还得看那个薛延陀蛮子,张巡思量间,目光落在了已经醒过来的拔野身上。

张巡并没有急着去问,因为他看得出地上那个薛延陀蛮子现在恨不得死了,他问什么都白搭,还是慢慢地跟他玩,这回去的路上他有的是时间陪他玩。

一夜无话,拔野醒过来后,腰部那种火辣刺骨的疼痛让他根本难以睡着,对他来说活着还不如死了,被那些汉军干净利落地砍了脑袋,总好过像一个完全没用的废人躺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如同一滩泥塘里的烂泥。

李药师眯着眼,看着火光边上那个薛延陀蛮子脸上的表情,心里猜测着这个蛮子在想什么,他知道想要让这个蛮子开口,第一关就是要让他不再想死。

很快,营地里就忙碌了起来,张巡不管风雪再大,也打算赶路回去,好在那些薛延陀蛮子给他们及时送来了‘补给’和马匹。

被熄灭的火堆旁,拔野被厚厚的毡布包裹了起来,紧得就好像一只蹩脚的粽子,然后他被扔上了马匹,腰部传来的疼痛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整个腰都好像要断了一样。

苏青牛这时已经能自己骑马,他上了一匹战马后,张巡让他负责看着那个名字大概叫什么拔野的薛延陀蛮子。

风雪里,队伍很快朝着长城的方向而去,一路上苏青牛有些兴奋,因为很快他就能到达大汉境内,母亲的故国,运气好的话,他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名汉军,这样的话他就能亲手给部落里死掉的人报仇。

李药师策马骑在苏青牛身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苏青牛聊着,他知道自己那位上司看上去老神在在,眼睛不知道往哪儿飘,可他心里全有数,这里听得仔细着呢。

“小子,你母亲亲是江南人,她怎么会嫁给你爹的?”李药师很好奇苏青牛怎么会有一个江南出身的母亲。

“娘亲说她是被一家商行骗到塞外的。”说起母亲的往事,苏青牛脸上显然有些黯然,不过他还是说出了李药师想知道的东西。

张巡握着缰绳的手很紧,就好像是想要拉断缰绳一样,苏青牛的母亲苏婉娘,是从江南被拐卖到塞外的,在帝国拐卖人口是重罪,地方官府一旦抓到人贩子,只要案情属实,不必等刑部上呈内阁,由皇帝朱批,就可以直接明正典刑,东街弃市。

那些商人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张巡心中恨恨地想到,草原上那些部落,男的粗壮,女的矮实,鲜少有长得好的,他曾听说过有草原上的大部落偷偷地抢掠汉人男子,送回部落中与女子**,谓之度种,他以前还不怎么相信,可是现在听了苏青牛的话,知道那些商人居然在江南一些偏僻地方拐骗穷人家的女儿卖到瀛洲和塞外,牟取巨利时却是全都信了。

一连走了几天,拔野就好像是一堆无人问津的破烂被扔在马上,没人跟他说话,也没人问他什么,耳边就只有呼啸的北风。

腰上的伤口已经变得麻木,虽然依然疼痛,但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拔野这两天快要被逼疯了。

挣扎着,拔野从马鞍山滚了下来,跌落在雪地里,然后队伍停了下来,老万下了马,把拔野重新扔上了马,然后用索子穿过马鞍和马镫,拉紧之后打了死结,把这个薛延陀蛮子给扯得笔直,一动都动不了,方才重新上马,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就连碰都没碰拔野一下。

“懦夫,杂碎,汉狗。”拔野歇斯底里地骂了起来,不过他才骂了三句,下巴的颌骨就被老万给卸了。

张巡很满意地看着重新翻身上马的老万,他知道那个薛延陀蛮子已经快顶不住了,接下来他只是找个合适的时机问话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北风已起(血与火的时代)

第一百九十八章

北风已起(血与火的时代)

红色的雪,将天地间染得血红一片,无数的薛延陀骑兵如同密密麻麻的蚁群踩着同伴的尸体,向着血红的冰墙上冲去。

虎山镇,名为镇,实际上只是一座戍边的堡垒,连同马夫,苦力和营ji在内,只有三百人,其中帝国边防军的士兵只有一曲两百人。

站在满布尸体的城墙上,军候孙旗胜看向了身边最后残存的三十余名帝国士兵和七个还活着的马夫和苦力以及三个营ji,整整五日夜的围攻,薛延陀人不计伤亡的进攻,让他损失了整整一百六十三名手足袍泽,现在这场惨烈的战斗到了最后的时刻。

“我等已无愧于汉之威名,即便战死于此,也了无遗憾。”孙旗胜看着身边的那些士兵,马夫,苦力和营ji,声音嘶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副官身上,这个断了一条手的年轻人脸色苍白,但他还是站了出来,用断臂夹着一张纸,用炭笔记下了他接下来说的话。

“邱大元,张义…沈红娘,我以帝国军候之名义,简拔汝等和汝等战死的‘兄弟姐妹’为帝国士兵,记入虎山镇军籍名册。”城墙下,那些下马的薛延陀骑兵已经开始攀爬起来,但是孙旗胜却丝毫不管,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这些从始至终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失望,不管他们是马夫,苦力还是营ji,因为他们都是作战英勇的士兵。

接过副官手里那张纸片,孙旗胜用自己的军候印信盖了上去,接着塞进了铜罐,交给了副官,他们今日都会战死于此,但是帝国不会忘记他们,他们将死去,但死得其所。

虎山镇军堡的城头上,赤红如血的大汉军旗仍然在猎猎的北风中呼啸怒卷,这时已经有薛延陀骑兵登上了城头,几名帝国士兵抵挡住了他们。

孙旗胜拉开了自己的大弓,射出了点着的火矢,正射在了那面他发誓要用一生来守护的旗帜上,火星飞溅中鲜红如血的大汉军旗被点燃了。

“为国尽忠,就在今日。”孙旗胜扔掉了手里的大弓,拔出了残破的佩刀,怒声高吼。

“杀。”高亢入云的喊声中,城墙上的帝国士兵们一起杀向了登上城墙上的薛延陀骑兵,没人想要苟活,因为那样活着和死了无异。

邱大元狞笑着踢翻了一个扑面而来的薛延陀骑兵,手里的鬼头刀一刀连头带盔剁了个稀巴烂,他是军堡里的伙夫头子,来虎山镇前是河东乡下的一个屠户,因为犯了法被发配充军,来辽东戍边,杀猪宰羊是他最擅长干的事情,而且他有一把子蛮力,所以孙旗胜提拔他当了伙夫头子,另外管着那些苦力。

“呸。”邱大元吐出了张口时吸进的血沫,五天前这些薛延陀蛮子突然出现在军堡外面,孙军候点了烽燧,然后就是这些薛延陀蛮子像发疯一样的用人命来填,仅仅是第一天,他就和堡里的马夫,苦力全都上了城墙,到了第三天,就连那些只是往城墙上送汤食,看护伤兵的营ji都上来了。

到了第四天,一个伤兵都没了,全都死在了城墙上,邱大元平时手下那几个跟他打屁聊天的伙房的厨子全都死了,一个不剩。

邱大元只是个屠户,读的书不多,也不想知道什么大道理,他只知道杀那些骚鞑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本来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犯了法给发配充军,误了儿子的前程,但是现在他可以放心了,因为他已经是一名帝国士兵,一名即将光荣战死的帝国士兵,等他的死讯传回老家,儿子应该就能补入军中,不会再恨自己了。

沈红娘手里拿着一把断了的横刀,脸上是一道两寸长的血痕,让她看上去如同一头受伤的母狼一样凶狠,她面前是三名薛延陀骑兵,虽然她脸上已经破了相,可是那妖娆的身段还有细嫩的皮肤都让这三个薛延陀骑兵舍不得下杀手,想着要活捉好好享受一番。

“娘们一边去。”粗哑的声音响起,沈红娘眼看着就要被一名薛延陀骑兵用刀背砍中手臂,人却硬生生地往后倒了一大截,邱大元那柄鬼头刀一下子就砸弯了那名薛延陀骑兵的弯刀。

沈红娘看清楚拉着自己的领子差点拽倒她的是邱大元这个伙夫头子,却是丝毫不谢他救了自己,反倒是破口骂道,“杀猪的,别来碍着老娘杀蛮狗。”

邱大元没去搭理这个营ji里的头牌,跟女人斗嘴是最蠢的事情,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朝那三名恨他坏了好事的薛延陀骑兵挥刀杀了上去。

见邱大元不理会自己,沈红娘没了劲,却是提着断刀,朝前面不远处正自被五个薛延陀蛮子围攻的孙旗胜风一样冲杀过去。

“这娘们,心里只有孙军候。”邱大元嘀咕了一句,然后闷哼一声,拼着背上挨了一刀,把一个薛延陀蛮子的脑袋给砍了下来,他一身蛮力,却是在铁甲里穿了两层锁甲,再加上那身厚厚的肥膘,那挨的一下对他来说不过是不轻不重,没有大碍。

鬼头刀一回,邱大元一刀砸扁了那个背后的薛延陀蛮子的脑袋,然后也朝孙旗胜这个军候杀了过去,孙旗胜对他不薄,他虽然只是沈红娘口中的杀猪的,可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更何况孙旗胜对他有大恩。

孙旗胜披着大氅,头盔上雉羽鲜红,一直都陷在薛延陀骑兵的围攻里,那些薛延陀骑兵都想拿下这个汉军的将军,这可是绝对的大功一件,足以让他们成为有地位的勇士。

手中横刀再次崩断,扔掉刀柄,孙旗胜翻身一躲,却是从地上抄起了一柄弯刀,架住了砍向自己的两柄弯刀,然后他看到了斜刺里冲进来,一刀刺进一个想要偷袭他的薛延陀蛮子头盔和领甲处缝隙的沈红娘。

“军候,我来帮你。”沈红娘拔出自己那柄断刀,对她来说,这断掉三分之一的横刀正合她用,拔出刀时,她小心地躲开了那喷出来的血箭,朝荡开那两名薛延陀蛮子弯刀,到了自己身边的孙旗胜说道,浑然没有了对邱大元时的泼辣,倒像个情窦初开,面对心上人的小姑娘。

“你小心些。”孙旗胜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反身一记凶猛的下劈,把一个偷袭的薛延陀蛮子给连刀带人都放倒在地,追上一步,一脚踏在那人胸膛上,就是一刀枭首,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沈红娘看着大发神威,一连杀了两个薛延陀蛮子的孙旗胜,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她喜欢孙旗胜在堡中不是个秘密,虽然孙旗胜这个军候从不光顾营ji寨,可她却从孙旗胜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接过客。

城墙上,不到五十的帝国士兵越战越少,而城头上那面鲜红如血的大汉军旗这时已经完全燃烧变成了一团火球,在呼啸的风雪中翻滚,火星四溅。

这时军堡的大门被薛延陀骑兵们撞开了,随着一阵欢呼声,如同奔流般的骑兵队伍冲进了军堡,对于薛延陀骑兵来说,这是一场大胜,他们打败了大汉军队,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

孙旗胜看到了内城墙下涌入的薛延陀骑兵们欢呼雷动,如同潮水般淹向军堡各处,可他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城头,化作火团的大汉军旗终于倒下了,在呼啸的北方中如同坠落的火流星般砸在了军堡内,然后冲天的火焰刹那腾空而起,火势排空不过片刻间就蔓延了大半个军堡。

玉石俱焚,这就是孙旗胜早就做好的准备,即便他们守不住虎山镇,也绝不会让它落到薛延陀蛮子的手上。

军堡的库房里,断臂的年轻副官,看着广场处冲天而起的大火,一脚踢翻了那坛盛放烈酒的酒坛,浓郁的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库房,这时虚掩的大门被撞开了,十几个神情慌张的薛延陀蛮子出现在了副官的视线中。

闻到酒香,那十几个薛延陀骑兵都是一愣,可他们来不及欢喜,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惊恐起来,因为他们面前那个只有一条手的汉军手里举着松油火把,而他们脚下是四溢的烈酒。

“晚了。”看着夺门想逃的薛延陀蛮子,年轻副官手里的火把掉在了地上,青色的火焰一下子顺着地上的烈酒,瞬息间便点燃了整个库房,连同那些剩下的盔甲辎重一起熊熊燃烧了起来,化作火海。

灼人的火焰里,独臂的年轻副官拔出了腰里的横刀,浑身燃烧的他犹如身披火焰的猛虎般扑杀那些四处逃窜的薛延陀骑兵,即便到最后一刻,他也是一名汉军,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战斗不止。

城墙上,也陷入了火海,孙旗胜看着在自己面前睁大着眼睛倒下的沈红娘,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沈红娘喜欢自己,可他却从来没有当回事,可是现在当这个营ji为了替他挡箭死在他面前时,他才后悔起来。

邱大元跪倒在地上,看着火海中哀嚎的薛延陀蛮子,脸上全是快意的笑容,大家都死了,他也快要死了,不过他已经够本了,低头看了眼胸膛口没胸而入的长枪,他抬起头看向了东面的灰白天空,他想要是能回去老家,看一眼妻儿,他这辈子就完满无憾了。

孙得胜站了起来,他看着那些着了火从城墙上跳下去的薛延陀蛮子,大笑了起来,然后看向了城墙下那些惊惶失措的薛延陀蛮子,大声道,“你们都会死,大汉的军队会杀入草原,就像割草一样把你们,还有你们的族人全都杀光…”

“放箭。”城墙外,一名骑在马上的薛延陀将领恼羞成怒地大喝着,本以为能够拿下虎山镇的汉军军堡,却没想到那些汉军都是疯子,居然放火殉城。

箭雨遮空而起,片刻间便淹没了孙旗胜,天地间只有烈火在风雪中的咆哮声,这是被拉开的序幕,血与火的时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不敢出战,我敢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不敢出战,我敢

俱化尘土的废墟中,老万从一处焦黑的焚毁大梁下,拣起了被烟熏得漆黑的铜罐,边上几个同伴都是木然地看着被焚毁殆尽的虎山镇军堡里那些已经难以辨认的尸体。

“大人。”老万把铜罐交给了张巡,他的手握着刀柄,微微地颤抖着。

握着还有些大火后余温的铜罐,张巡打了开来,取出了里面的纸卷,看过之后张巡将纸卷放了回去,重新密封之后背在了背上,然后他看向了身边的老万他们,高声道,“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回去,和其他兄弟们一起**那些薛延陀咋种。”

拔野被踢倒在了地上,跪在雪中,作为一名薛延陀王帐的亲卫将军,他已经做得够好,虽然他被张巡折磨得最后还是说出了大军的目的,但是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看着那被雪掩盖了大半的军堡废墟,拔野忽地大笑了起来,张巡冷冷地看着这个嘲笑着他们的薛延陀蛮子,从雪地里捡起了一柄布满缺口的横刀,递给了边上已经痊愈了大半的苏青牛,“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你就是大汉的士兵了。”

接过刀柄处已经被烧得只剩细细一截铁柄的横刀,苏青牛看着好像癫狂一样跪在雪地里大笑的拔野,大步走了过去,抓住了他的头发,用那如同锯齿般的刀锋划过了拔野的喉咙,然后用尽力气割下了他的脑袋。

被血染红的雪地里,无头的尸首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闻着空气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老万心里好受了些。

张巡接过了苏青牛手中血淋淋的人头,转身走向了隆起的雪丘,那里是他们从废墟里收敛的虎山镇军堡战死的帝国士兵,里面有马夫,伙夫,苦力,也有营ji,但他们都是奋战到最后一刻,没有一个人投降。

“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我保证…”将人头放在雪丘前,张巡低声自语,他身后老万他们也都是同样口中瓮动着,没有人知道他们说得是什么。

苏青牛在边上,他同样心中默念着,总有一天他要杀干净那些薛延陀蛮子,为父母报仇。

北风里,一共十一骑破雪而行,向着熊津都督府的方向而去,张巡只知道薛延陀蛮子在这个冬天打算打帝国一个措手不及,将战火燃烧到整个辽东。



“咋种,可恶。”高亢的咆哮声里,一名帝国军校尉狠狠地踢翻了自己的椅子,侦查的斥候队伍带回了最坏的消息,一共六处边境线上的军堡被摧毁,超过两千名的帝国军人战死,所有人的头颅都被薛延陀蛮子割掉带走。

李秀行冷眼旁观着,军帐里,其他的帝国军校尉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他们的那位将军还没有发话,只怕其他人早就已经回营整顿部下人马,打算离开玄菟大营,一头杀进被大雪淹没的草原了。

“看你们的样子,成何体统。”马诚拍案而起,他看着手下那些恨不得自己立刻下令杀进草原的校尉,面色阴沉,虽然斥候们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同样愤怒,可他却不认为这时候贸然地用兵就是什么好主意,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薛延陀蛮子究竟想干什么。

李秀行并没有站起来,他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那些同僚愤怒地和马诚这个上司对峙,虽然他那些同僚什么话都没说,可是他们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已经很难继续容忍这个谨慎得近乎于‘怯懦’的上司。

不管薛延陀蛮子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们现在干的事情,已经等同于赤luo裸地践踏帝国的威严,自从太祖皇帝开国以来,草原上有谁敢在杀害帝国士兵以后还割下头颅示威,最近的是朝鲜行省的新罗叛军,然后整整超过二十万的叛军士兵的脑袋像被割草一样让皇帝陛下下令砍掉,筑成京观以儆效尤。

马诚面对薛延陀蛮子对大汉对帝国对皇帝陛下的羞辱,却依然打算抱着什么都不动等待命令的态度,已经让玄菟大营的全体帝国军人蒙羞。

一个人坐着的李秀行很快被军帐里的众人瞩目,马诚更是气愤,他知道李秀行的来头,前缇骑司副指挥使,卫国公世子,皇帝的心腹,真正的出身名门的功臣子弟,没有任何的战场经验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校尉,手下一营人马更是北庭都护府的精锐,其中还有挑选的细柳营军官。

单论手下各营,马诚没有一营比得上李秀行的第十营,这也让他心中有种深藏的嫉妒,他是修文年里慢慢熬出头的,实际上即便过去几年里,他在北庭都护府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

此前北庭都护府里被清洗掉了不少修文年里文皇帝时提拔的将领,马诚之所以能幸免于难,便是因为他是修文初年一步步爬到现在不大不小的将军位子,和文皇帝倒是没什么关系,而且他虽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但也从来没犯过什么错,所以他也继续留任军中,只是被调到了玄菟大营,这也算是对他的提拔,毕竟越靠近前线,立功的机会才越多。

看着李秀行一个人坐在那里,似乎在讥笑自己,马诚心中有怒,不由道,“李校尉,你这是何意,难道是笑话我等吗?”

马诚虽然妒火中烧,但也没有失去理智,说话时更是刁钻,直接把一众手下校尉的不忿引到了李秀行头上,不可谓不毒,只不过对李秀行这个前缇骑司副指挥使来说,马诚的这点心机根本就是些不入他眼的小把戏罢了。

“那些肮脏卑贱的蛮子已经踩上了我们的土地,杀死了我们的兄弟,而我们却在这里,讨论该不该出兵,难道这还不好笑吗?”李秀行站了起来,看着马诚那头花白的头发,口中话语尖刻无比,“马将军,我想你最好还是准备向大都护还有枢密院以及皇帝陛下如何解释你的胆小怯战,你简直丢尽了帝国军人的脸面。”

其他校尉根本没有想到自从到达玄菟大营之后一直都显得很低调的李秀行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忽然爆发,当着面奚落马诚这个上司,不过他们中没人觉得李秀行有说错什么,马诚已经不是谨慎,他就是个懦夫。

“你,李秀行,你辱骂…”马诚被李秀行指着鼻子大骂,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他还记得李秀行是皇帝亲自派来的,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喊进亲兵把李秀行给拿下了。

“马将军,从现在开始,我第十营脱离玄菟大营。”李秀行冷声说道,然后转身走向了大帐,马诚被他这一番话吓得惊住了,但是随即他便大喊起来,“李秀行,你这是要作乱吗?”

走到大帐口的李秀行听到背后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声音,转过了身,按着刀柄看着已经被气得六神无主的马诚,一脸轻蔑,“你不敢出战,我敢。”说罢,却是掀帐而出,只余下冲进的风雪打在了军帐内众人身上。

看着落下的帘子,其余九名校尉都是彼此互相看着,脸上慢慢露出了同样的决心,李秀行说得对,这已经是战争,那些蛮子已经踩上了帝国的土地,杀死了他们的兄弟,难道他们还要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大营里什么都不做,如果那些蛮子能在冬天出兵打仗,那比他们更强的他们为什么不能。

李秀行说得一点都不错,马诚就是个胆小怯战,他不但自己丢脸,连他们也丢脸,几个校尉里,有人恨恨地想到,其中一名高大的校尉更是直接道,“我第七营脱离玄菟大营。”

有人带头,立刻便有人效仿了,“我第三营脱离玄菟大营。”“我第八营脱离玄菟大营。”那些校尉,谁也不是傻蛋,李秀行身份特别,他虽然和他们一样只是校尉,但他却是皇帝陛下派来的,可以说李秀行在某种程度上是代表了皇帝陛下的意志的。

而他们的皇帝毫无疑问是位强悍的霸主,没有人怀疑如果皇帝在这里,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战的,或许在斥候们回来的第一天,玄菟大营就会倾巢而出。

“你们都想造反吗?”看着一个个按刀离开的手下校尉,马诚这时不但气得快疯掉,而是彻底地害怕起来,口中这句威胁的话说出,却没有半分能威胁到人的气势。

走到大帐口的那些校尉都是一脸轻蔑地看着这个上司,没有人停留,全都是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一面派副官回营中召集部下士兵,一面去找李秀行,自古道蛇无头不行,虽然他们中有人不喜李秀行,但李秀行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强硬和血性,却叫他们也不由为之心折,虽然谁都知道应该出战,而不是待在大营里什么都不做,但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一仗。

玄菟大营,第十营,李秀行回来时,全营上下士兵已经全都整装完毕,在各自营中待命,看到李秀行,李秀行的亲卫军官,来自卫国公府的一名老军头却是上前道,“大人。”

“不必劝我,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变。”李秀行知道这个父亲派到自己身边的老人想说什么,马诚拖拖拉拉只是一心想守着玄菟大营,他早就打算跟马诚翻脸,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当年太祖皇帝的时候,何等霸道,年年冬天,铁骑杀入草原,何时轮到那些蛮子杀过来。

看着到了军中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的李秀行,那名老军头也只得退了下去,虽说他也看不起那个马诚,谁知道这个平时看上去稳重有余倒也颇有些慷概激昂的所谓将军只是个样子货,可是自家公子这次这么干,虽说是一心为公,但是传回去,难免会惹人非议。

“黄得功,带你的人去辎重营,带足全营够连续作战十日的箭矢,粮草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看着手下的军官,李秀行点了一个身材最魁梧的汉子道。

“大人,去辎重营拿东西得有公文。”黄得功上前道,他知道自家校尉是要带他们去杀那些薛延陀杂碎,不过他还以为是那个‘马娘娘’终于做了决定,打算出战。

“没有公文,辎重营的人要是不让你们拿,就跟他们说是我们要去杀那些该死的杂碎,他们要还是不让,就揍他们,揍完再拿东西。”李秀行看了眼不清楚状况的黄得功,直接道,“还不去。”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黄得功这时哪还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他也不在乎自家校尉是不是‘犯上’,反正他照命令行事就是。

李秀行回到营中没多久,其他几个校尉就联袂而来,出战不是闹着玩儿,总得有个头来发号施令,这样才能打胜仗,不然一盘散沙,还打个屁。

李秀行的营帐里,看到过来的几个校尉,也不奇怪,这些人就是没事都望着打仗,没有仗打,哪来的军功,更何况这一次薛延陀的那些蛮子居然主动打上门来,不但杀害帝国的士兵,还敢割了他们的头颅,这种羞辱谁忍得住。

“马诚这个老匹夫,枉负圣恩。”对于来找自己的那些校尉,李秀行还是要说几句场面话,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开脱一番,毕竟不管如何,他都是以下犯上,落在这些同僚眼里,难免有些自恃身份,飞扬跋扈的感觉。

李秀行的话不多,可那些校尉也是聪明人,清楚李秀行的话中之意,玄菟大营的意义在于向草原进攻,不管谁当了玄菟大营的将军,基本上都能建立一番军功的,可那个马诚却胆小如鼠,断送了大营上下众人的前程,要是今天李秀行不来这么一下,他们都是跟着马诚守着玄菟大营,什么事都不干,以后必然会沦为军中笑柄,皇帝陛下纵使不会怪罪他们,可是枢密院那里会怎么想,谁会提拔一群没血性没勇气的人。

“话不多说,大家都清楚,薛延陀蛮子的动向不明,这样的风雪,我们未必找得到他们,所以我们直接杀进草原,抄他们的老窝,杀光那些过冬的部落。”李秀行看着帐中的几个同僚校尉,杀气腾腾地说道,让亲兵展开了地图,上面标注了草原上可以过冬的草场,虽然这是修文年以前的老地图,但是那些过冬的地方不会有太大变化,按着这地图杀过去,他怎么也要让薛延陀的那些蛮子死上七八万,看谁拼得过谁。

几个校尉略一思索,都是明白了李秀行的用意,脸上同样露出了狠色,抬起头朝李秀行道,“李校尉,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几营人马分三路,各自选一路。”李秀行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看到那些同僚说得实在,他也没有犹豫,将几营人分成三路后,先让其他两路选地方。

很快,地图上标注出来的过冬草场,被连成了三条红线,三路人马各自选了一路,李秀行最后剩下了中路,上面草场最多,也最大,他明白这是另外两路带头的校尉让给他的,不过他也没什么想法,因为他这一路人马实力最强,正是舍我其谁。

李秀行想到了自己的先祖,卫国公李靖,当年他的先祖正是带领帝国军队在冬季杀入草原,杀得东突厥余部溃不成军,血流成河,方才成就了其赫赫武功。

校尉们鱼贯离开了李秀行的军帐,既然已经有了计较,知道这仗该怎么打,没人会浪费时间,他们杀入草原,也是‘围魏救赵’,不管薛延陀蛮子的大军已经到了哪里,只要他们知道帝国军队杀到他们的过冬草场,肯定会赶回去,除非他们不要自己的妻儿家人不要自己的牛羊财产。

辎重营内,躺了几个嗷嗷叫唤的营中军官和士兵,黄得功带人去拿东西,他们却是带人阻止,毕竟他们身上担着干系,不过好在黄得功他们下手还不重,不然只怕他们就不是鼻青脸肿那么简单了。

正帮着黄得功他们搬东西的几个辎重营士兵,看着不远处在那里已经叫唤了很长时间的自家大人,这时候心里都明白了些,感情自家这位大人刚才不是真心想要阻止,现在躺地上使劲叫唤,不过是为了脱干系罢了。

“我刚才看到了,牛大人朝咱们眨眼,让咱们活干利索点。”听到几个辎重营士兵传来的小声议论,黄得功只当没听到,辎重营的老牛他认得,虽然圆滑了点儿,但人不坏,刚才自己那记老拳,还没打到他,他就自个儿倒飞出去,在地上不起来了。

黄得功他们刚塞了几十车的草料,辎重营外面却是浩浩荡荡又来了几拨队伍,黄得功开始还以为是事情败露,帅营派人过来,可等那几拨队伍领头的过来一看,全跟他一路货,过来搬东西的,要是辎重营不肯,都打算直接开打。

辎重营里,原本囤积的箭矢粮秣,一车车地往外去,看得躺在地上装熊的牛老饕直接想翻白眼里,这他娘到底扯得什么蛋,这群大营里的丘八是要把整个辎重营给搬空那。

就在牛老饕想着自己是不是干脆闭眼躺过去,等这群大营里的丘八走了以后,诈伤在床不下地得了,眼角余光却瞥到黄得功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心里一惊,刚想闭眼装死,屁股已经挨了一脚。

“老牛,你装什么,给我起来。”黄得功一脚踢上去后,口中喊道,见这老牛还不高兴起来,又要一脚踢上去,这才把他给逼了起来。

“黄刀把子,我老牛没得罪你吧,干嘛非跟我过不去。”牛老饕从地上爬起来,他长得不高,但很壮实,圆滚滚得像头熊瞎子,这时他拍着身上的雪,却是朝黄得功瞪着眼。

“我家大人说了,要调用你辎重营的人,我是不想你留下来,给‘马娘娘’当出气筒,这才好心让你一起去,你倒好,把老子的好心当驴肝肺。”黄得功把眼一翻骂道,“你继续装你的死样去,到时候我们走了,看你怎么死。”

“别,我说错话了还不成,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们这他娘到底弄得是哪出啊?”牛老饕一把抓住了黄得功,其实他心里也有个底,知道这一次大营里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不然能成现在这个样子,看那整车整车地装箭矢,这分明是要打大仗了。

“别说我没关照你。”黄得功低头在牛老饕耳边说了几句,只听得牛老饕变了脸色。

“还躺着,叫你母亲个头啊,都给我起来。”牛老饕还不等黄得功说完,立马飞奔到那几个还躺在地上装样的手下身边,一边骂一边踹人。

不过片刻,刚才还叫唤得凄惨的几个辎重营军官全都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跟着牛老饕劲头十足地把辎重营全营的人马都给拉了起来,披甲带刀,把所有的驮马都从马厩里牵了出来。

牛老饕可不想到时候大营里十停人马去了九停,他守着个空掉的辎重营吃那位‘马娘娘’的挂落,搞不好那‘马娘娘’会把气撒到他头上去,倒不如跟黄刀把子他家那位李大人去草原走一趟,捞些战功。

帅营里,马诚怎么会不知道大营里的动静,可这时候他又有个什么办法,十营人马,反了九营,杀气腾腾地准备出营,他就是有心想阻止,可拿什么去阻止那些已经铁了心的手下校尉,也只能做个样子,派中军营的本部人马去。

帅帐外面,两个马诚的亲兵也是满脸不忿,自家这个大人实在是个废物,都到这份了,还不肯动,没见着该去辎重营的副将都带人待在帅营口,不愿过去丢那个人,现在其他九营不知道在怎么笑话他们。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第十营外,李秀行看着仍旧没动静的帅营,却是忍不住骂道,他还本以为马诚帅营的那些人马也会出战,没想到那些人只是没听马诚的命令而已。

“出发。”看着回来的黄得功和一起来的牛老饕还有他手下那些辎重营人马,李秀行挥手间,第十营人马开拔,朝着风雪里去了。

第两百章 熊津城下

第两百章

熊津城下

蓟县,北庭都护府,程务挺看着玄菟大营几乎前后脚派人送来的两份公文,脸上的神情既怒又惊,薛延陀的那些蛮子入冬后突然出兵攻打以东不服其统治的各部,却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程务挺从来不觉得那算是什么问题,既然那些薛延陀蛮子想要战争,那就给他们战争,只不过因为大雪天气的计划,所以他才没有出动大军的意思,而是打算来一次奔袭,同时让北庭都护府的参军制定开春后的军事行动。

只是程务挺怎么也没想到薛延陀蛮子的胆子大到如此地步,居然敢主动袭击帝国边境的军事堡垒,更是割掉了战死的帝国士兵头颅,这足以让皇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薛延陀蛮子从草原上彻底抹掉。

“那个马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程务挺现在气得恨不得直接把那个马诚给绑了,不过他刚刚接任北庭都护府,王方翼这个前任大都护尚未前往长安,他要拿马诚撤职查办,也得先给王方翼先通个气。

说话间,程务挺已自起身,说起来李秀行也是不让他省心,马诚是个混帐东西,可这李家的小子就不会先派人跟自己报告,非得搞成现在这个局面。

“那小子也不是啥好东西。”程务挺低声自语间,已是带着身边的亲兵前往了王方翼在都护府内的别院,王方翼前往枢密院担任太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不过北境局势不太好,所以他才多留一阵。

“程大人,你来我这里,保准没好事。”看到程务挺进来,正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的王方翼却是放下手中那卷孙子,起身说道。

按年纪算,王方翼要比程务挺大得多,不过若是按军中的履历,两人却是一个时代的,本来王方翼卸任北庭大都护,却是想着卸甲归田,过些普通日子,不过郭虎禅当了皇帝,又叫他心里有了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即便只是在枢密院里当个太平太尉,他也愿意看到帝国军队再次成为过去那支横扫天下未尝一败的无敌之师。

“老大人,这一回这事情还真是被你说准了。”程务挺不是个太擅长开玩笑的人,所以他说话的时候难免硬了些,不过好在王方翼知道他的脾性,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从程务挺手里接过那两道印着玄菟大营徽章的公文,王方翼很快看了起来,只是看不到一半,就被他恶狠狠地砸在书桌上,口中更是忍不住骂了起来,“这个无胆败类,气煞老夫。”

马诚并不是王方翼的亲近部下,可以说是修文年里一步步慢慢靠时间熬出来的老资历,过去做事四平八稳,倒也不见他有什么差错,而且也和文皇帝一系没什么瓜葛,所以后来北庭都护府的清洗并没有波及到这个马诚身上,相反王方翼看他一直都没犯过什么大错,应该是个可靠的人,才会让马诚去玄菟大营,可是他哪里想得到这个马诚居然这么没用。

“程大人,此人你但按军法处置,老夫附议。”王方翼朝程务挺说道,他如今已经清楚程务挺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了,马诚算是北庭都护府修文年里的老人一系,程务挺怕他是自己的人,才过来跟他通个气。

“那我知道了,不过老大人,你觉得这一仗我们怎么打?”程务挺并没有离开,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正好问下这位前任北庭大都护是怎么想的。

“李校尉做得很好,那些蛮子既然想死,不妨成全他们。”王方翼沉声说道,如今辽东和北方的边郡,人口不及以前,薛延陀蛮子任他骑兵来去如风,也休想在几个大郡讨得了好,既然那些薛延陀蛮子用风雪掩藏行踪,就索性不去管他们就是。

程务挺明白王方翼的意思,无非那些薛延陀蛮子打蛮子打的仗,而他们则打他们自己的仗,真要是把草原上薛延陀蛮子的部落全给扫除了,看那些薛延陀蛮子怎么跟他们打这一仗。

程务挺没有停留多久,他很快便离开了王方翼的别院,李秀行那小子走了一步险棋,但也是一记妙招,不过李秀行可以拿自己手下一营人马去拼,可他却不能那整个北庭都护府三十万帝国军队去冒险。



重建的熊津城外,蟒度看着那座被坚冰包围的城市,脸上的神情颇为玩味,这次他豪赌一把,把薛延陀上下的命运都赌在了大食人和回鹘人身上。

“可汗不必担心。”蟒度身边,李瞒脸上带着让人不怎么舒服的笑容,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死是活。

“本汗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担心的是王爷你吧?”蟒度看着身边不过是个少年的新任唐王,口中说道,要不是唐军占据瀛洲,手上有大批工匠,他才不会把这个小子放在眼里。

李瞒出奇地没有反唇相讥,当日唐军败北,他带着军中精锐先行从海路撤回了瀛洲,却没想到留下断后的父亲居然会被生擒,当时消息传到瀛洲,唐王府上下震动,不乏蠢蠢欲动者,欲向朝廷邀功者,都被他用最血腥的手段镇压,同时联合了瀛洲的那些豪族,彻底割据瀛洲。

郭虎禅大军班师回朝夺位,李瞒知道要是让郭虎禅真地当了皇帝,只怕便是帝国海军北上,讨平瀛洲的时候,所以他一直都在瀛洲扩张军备,同时积极策划和草原的联盟,希望能让战争爆发在大陆上,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来准备。

叫李瞒庆幸的是,薛延陀蛮子和回鹘蛮子都不是蠢人当家作主,更重要的是大食人不但用大食教渗透了吐蕃蛮子,同时还勾搭上了回鹘蛮子。

大食人绝不想看到当年那个可怕的帝国重现世间,也不愿意在河中和帝国大军打一场能把他们拖垮的拉锯战,所以他们决定联合回鹘蛮子和吐蕃蛮子一起向帝国发动战争,而他的加入则让这个对抗帝国的同盟变得更加壮大。

“帝国海军在海上厉害,但上了陆地…”李瞒不甘示弱地朝蟒度说道,现在毫无疑问郭虎禅已经当了皇帝,他们李氏已经没有了退路,也许等到明年,帝国海军的舰队就会从南洋杀过来,所以这一仗他们必须重创北庭都护府,这样帝国海军即便在海上无敌,但是没有陆地上的港口停靠补给,他们也没什么大用处。

蟒度不懂什么海军不海军,所以他也从李瞒的话里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朝李瞒问起了战事,“王爷你确信汉军会上当?”

“一定会。”李瞒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他顿了一下,方自大声道,“我清楚那些汉军,自认为天下无敌,在他们眼中,我们都是蛮子,这世上只有他们汉人的命是高贵的,其他人都是低贱的。”

“所以他们一定会想着报复。”李瞒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只要那些汉军敢进入草原,他们就会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怎么也挣不脱的樊笼陷阱。

蟒度笑了起来,说起来他这一次投下全部身家,带着大军主动进攻帝国边境,要不是大食人作保,他可不敢放心地让回鹘骑兵编入自己的大军里,同时在老巢留下大半的精锐军队,等待汉军前去自投罗网。

熊津城前的雪原上,蟒度和李瞒看着城头那些似乎如同铁青色一样的黑甲士兵,心中俱是有些不肯定,他们的计划应该不会出大碍,如今唯一的意外变化就是汉军的战力,再完美的圈套,就算套住了猎物,没有足够的力量,也会被猎物挣脱圈套,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风雪中,呼啸的强劲弩矢如同天际的流星坠落,坠落在马匹受惊的蟒度和李瞒前方的雪地上,当胯下战马平静下来时,蟒度看着那雪地上那几支白色尾羽的弩箭,眼里闪过了贪婪,如此强弩要是薛延陀的勇士人手一具,他还需要怕汉军。

“王爷,我说你的那些强弩就不能多卖给我一些,我们现在可是盟友。”蟒度想到唐军里配备的弓弩手都快比得上帝国军队,就不由有些眼热。

“可汗,你应该知道强弩制作不易,便是我军中数目也不多,三千架强弩已是我能拿出的最大数目了。”李瞒看着故作抱怨的蟒度,口中答道,不过心里面却是戒备得很,他知道不但蟒度觊觎瀛洲工匠能够制作强弩,便是那些大食人也是一样想着法子从他这里想弄走些瀛洲工匠回去。

大食人一直都在仿制帝国的强弩,虽然他们也造了出来,并且管其叫十字弓,但是无论从射程还是威力上来说,都远远不及帝国军队的制式强弩,所以他们一直都想弄些能制作帝国军弩的工匠回大食研究。

对李瞒来说,强弩,鱼鳞甲,钢刀,这些瀛洲所能制作的兵器铠甲是唐军的最大依仗,也是他对大食人的底牌,当然如果不是必要,他是绝不会让大食人弄走唐王府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让工匠调配出来的钢水配方,以及制作强弩的技艺。

风雪中,李瞒和蟒度带着各自的亲兵驰回了大营,他们出现在朝鲜行省,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拿下已经十室九空,残破不堪的朝鲜半岛,为的便是得到朝鲜半岛上的那些铁矿,草原一向缺铁,想要和武装到牙齿的帝国军队对抗,他们同样需要装备精良的铠甲武器,所以朝鲜半岛的铁矿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熊津城的城头上,黑斯虎放下手中的参连大黄弩,目光不忿地盯着那城下风雪里变成黑点的那群薛延陀蛮子,要是他们再敢靠近些,他肯定能射死几个。

“行了,别气了,那些蛮子胆小如鼠,根本不敢靠近城墙,再射也是白搭。”黑斯虎身边,一名军候说道,他知道黑斯虎最恨蛮子,他祖父黑齿常之便是在熊津城战死殉国的,虽说皇帝陛下最后杀得渤海蛮子和唐军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给黑齿常之这位老将军还有那些战死的士兵报了仇,可黑斯虎却仍是无比记恨。

“陈军候,你说那些骚鞑子,到底想干什么?”收好自己的弩,黑斯虎朝那名军候问道,朝鲜行省残破不堪,不过熊津都督府的编制并没有撤去,皇帝陛下下令重建熊津都督府,同时还有百济都督府,城中迁来的两千户帝国百姓,也全都是清一色的光棍,俱是娶了新罗,高句丽和百济女子,做了人家。

“管他们想做什么,只要有机会,就把这些骚鞑子往死里打。”陈军候答道,目光盯着城外的薛延陀大营,目光冷冰冰的不带丝毫人味儿。

城头上,其他熊津都督府的帝国士兵听到陈军候的话,都是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好似狼一样的凶残目光,因为几天前就在城外,那些该死的薛延陀蛮子当着他们的面用人头搭起了一座京观,还用长矛挑着帝国士兵穿戴的盔甲在京观前耀武扬威。

当时陈军候和其他军候还有校尉都是想要带兵冲杀出去,跟那些薛延陀蛮子拼了,却都被自家都督给强自压了下来,最后是他们的都督夜晚带着精锐悄悄出城,抢回了那些战死的帝国士兵的头颅。

在熊津都督府,没有一个士兵不渴望用自己的刀砍下那些薛延陀蛮子的脑袋,给死去的那些袍泽兄弟报仇。

黑斯虎的目光也落在了城外的大营,那些薛延陀蛮子围城不攻,很显然他们是在等待,他们不愿意把兵力消耗在攻城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蛮子突然间有了和帝国开战的勇气,但黑斯虎也不是太在乎。

“陈军候,我看那几个骚鞑子,这些日子总会到城外观察,看他们随行护卫不少,应该是蛮子里的大人物,我们不如做了他们。”黑斯虎忽地朝陈军候说道,等待的日子最是难过,他不愿意继续等待下去,既然没有战机,倒不如自己创造战机。

“你想怎么做了他们?”陈军候刀眉一挑,看着黑斯虎问道,他知道这个将门之后的百夫长,本来有机会去细柳营,可他却来了熊津都督府,却是个有本事的。

“那几个骚鞑子每日都会去那里一块,我们今晚出城,却在那里挖了雪坑,待在里面,等他们第二日来了,便杀出去做了他们。”黑斯虎说道,他看着陈军候,他这法子并不算太稀奇,以前不是没人这样干过,只不过这样的风雪天气,夜里出城挖坑爬冰卧雪,却是有可能第二天没等到那些蛮子,自己却已经冻死了,实在是凶险得很。

“容我想想。”陈军候心中已经意动,可是他也有顾虑,仔细想了之后,他却是朝黑斯虎道,“你跟我去见都督。”

片刻之后,陈军候带着黑斯虎到了城楼最高处,那房间里烧着只炭盆,刘景愿正自擦拭着自己的佩刀,薛延陀蛮子突然大军围城,叫他大为意外,城中兵力只有万人,守城无虞,但要说是出城而战,却是有些力有不逮。

“都督,陈军候求见。”亲兵的禀报声突然打断了刘景愿的思绪,他把佩刀放回鞘中,却是披上了自己的大氅,掩盖住了自己肩头的伤势,那日他亲自带领精锐出城夜战,中了意料之中的埋伏,受了不小的伤,一直都瞒着军中的部下。

“参见都督。”陈军候和黑斯虎进来后,朝刘景愿行礼道,他们这位都督亦是将门之后,不过一直都在北庭都督府当参军。

郭虎禅当了皇帝后,刘景愿方自到了熊津城当了熊津都督,不过他终究是有本事的人,没用多常时间就让上下心服。

“你们有什么事,要是求战的话,就不必说了。”军中一股戾气,刘景愿是知道的,可是这时候出城跟薛延陀蛮子的大军硬碰硬的蛮干,却是毫无意义,他当日夜战夺回那些死去的袍泽的头颅后,强自压下了那些请战的校尉和军候们。

“都督。”陈军候知道自家这位都督的心思,却是连忙说出了黑斯虎想出的招数。

“可以一试。”刘景愿倒是没有拒绝陈军候所请,虽然爬冰卧雪,雪夜埋伏凶险得很,可同样也有很大的成功可能,为什么不去试一下。

“你去我营中挑上几人,要什么东西自去辎重营领,另外记得在城门口布置好骑兵,若有万一,便立刻撤回来。”刘景愿吩咐道,他们不能就这样傻傻地守着城,什么都不干,总该教训一下那些该死的薛延陀蛮子。

“是,都督。”陈军候大喜,拉着黑斯虎一起朝刘景愿拜谢道。

“记住,不要丢了性命,你祖父在天有灵,必定不愿看到你轻易折在那些蛮子手里。”看着离开的陈军候和黑斯虎,刘景愿却是朝黑斯虎说道,当年他伯父在军中时,和黑斯虎的祖父黑齿常之有袍泽之谊,算起来黑斯虎是他通家的晚辈,他自是不愿看到黑斯虎出什么事。

“多谢都督关心,属下省得。”黑斯虎折身一礼,他知道这位世叔都督虽然从没有关照过自己,但那正是为了他好,他心里全都清楚。

第两百零一章 雪野追击

第两百零一章

雪野追击

深及过膝的雪窠中,黑斯虎蜷缩着身子,裹紧了身上厚厚的毡布毛毯,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寂静,黑斯虎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的每一次跳动的声音。

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寒冷中,几乎快被冻得麻木的黑斯虎眼睑忽地被透过雪层漫进一丝白光刺到跳了下,不由得让他精神一振。

黑斯虎知道天亮了,这也意味着也许那两个薛延陀蛮子里的大人物会出现,他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等不到的话,他们就只有撤回城里去。

黑斯虎原本快耗完的耐心忽然又多了出来,他哆嗦着在狭窄的雪窠里,用几乎冻僵的手一点一点地取下腰里的酒壶,挪到了嘴边,喝了两口,感受着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淌下,让没有知觉的身体暖和些。

阳光下,李瞒用手遮着雪地上刺目的光,连续下了数日雪,今日却是难得放晴了一回,正适合出去狩猎,不过似乎是习惯了每日去熊津城前观望,李瞒却是拒绝了蟒度的邀请,带着自己的护卫仍是去了熊津城前。

马蹄踏雪带起的震动让藏身在雪地里的帝国士兵都是心头一紧,但随即他们便开始慢慢活动自己的四肢,同时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酒壶里最后的酒。

黑斯虎的手握在刀柄上,耳朵竖起,仔细地听着雪窠外传来的每一点动静。

熊津城头,刘景愿看着那如常般出现在城墙外一箭之地外的人马,脸上露出了几分冷意,这些蛮子还真地当他们可以随意来去吗。

目测着城外一行人马距离黑斯虎他们埋伏的地方的距离,刘景愿伸出了手,他身旁的副官却是连忙将一柄漆成赤朱色的大弓送到了这位以箭术称雄的都督手中。

刘景愿拉了拉弓,眉头稍微皱了皱,他肩膀的伤还没好透,却是无法拉满弓弦,不过他倒也不必在意这一点,反正只是以鸣镝为号,通知黑斯虎他们动手。

当尖锐的鸣镝声破空而起时,听到这在空旷的雪原上异常刺耳的声音,李瞒不禁抬头看向了熊津城头那突然射出的一点黑影,而就在这时,他前方不远处的雪地里忽地扬起了大片雪尘,飞溅的白茫茫雪雾里有黑影透出。

“保护王爷。”李瞒身边的护卫几乎在迎面而来的呼啸箭矢声响起的同时,已自高吼起来,接着最近的几人都是奋不顾身地挡在了李瞒身前。

黑斯虎扔掉了手弩,挥刀大步冲向了被他们这一轮突袭打慌了的玄甲卫士,连他在内的五十名帝国士兵不过在奔出十几步后,便已形成了扇形阵型围困向李瞒。

李瞒虽然被奋力护主的护卫所围住,但他还是看到了人群里缝隙处熊津城的方向,原本应该紧闭的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黑色的骑兵如同离弦的利箭朝他们急驰而来。

“王爷,请速离此地。”李瞒边上,他的亲卫首领牵着他的马缰绳道,帝国军队显然是早有准备,一箭之地对于高速急驰的骑兵来说,不过是几下的功夫,而且那些出城的帝国骑兵肯定携带了威力最强的强弩,想要全部都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啊。”惨嚎声里,挡在李瞒前面的玄甲卫士不断有人倒地,他们都是被不过半尺的斧头劈中面门或是胸膛,被劈中面门的更是横死当场。

李瞒看着那前面一具脑袋整个被斧头砸烂的玄甲卫士,不由心惊胆颤,不过他仍是故作冷静,没有立即转身逃跑,而是被自己的亲卫首领强自派人护送他离开。

黑斯虎一刀迎面将那带马冲来的玄甲卫士从马上劈落下来,看着落荒而逃的李瞒,却是大喊道,“不要跑了那厮。”

刚才他可是听得清楚,那些跟他们拼命,阻拦他们的玄甲卫士管那个逃跑的家伙叫王爷,黑斯虎直到把地上爬起来的那名玄甲卫士给砍下脑袋,才猛地想到了李瞒的身份。

“陈军候,那逃跑的贼厮鸟是瀛洲的逆贼。”眼看着李瞒带人逃得越来越远,气得直跳脚的黑斯虎看到了从城里杀出来的陈军候和两百骑兵,却是连忙大吼起来。

听到黑斯虎的大吼,不但是陈军候,便是其他的人,也全都眼神变了,在他们眼里,逃跑的李瞒几人便是军功,当下都是使劲打马追了上去,没有再管黑斯虎他们的厮杀,不过却仍是硬生生把那些留下断后的玄甲卫士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放箭。”陈军候大喊了起来,这时他已经顾不得其他,却是取出了鞍旁出城前便上好弦的强弩,看都不看便朝前方逃跑的李瞒几人扣下了悬刀。

几乎是片刻间,一阵急促的箭雨便追上了李瞒几人,马嘶声里,一名玄甲卫士却是连人带马中箭,从马上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李瞒只觉得肩膀一麻,然后人好像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当他摔倒在松软的雪地里时,方自感到肩膀头那钻心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李瞒回头看去,只见那些呼啸而来的帝国骑兵离他不过百步。

“王爷,骑我的的马。”那名亲卫首领勒住了马,跳下马连忙找到了李瞒这个王爷,一边说道,一边却是想都不想就把李瞒扶上了马,接着拔出匕首一刀捅在了战马的马臀上。

凄厉的嘶鸣声里,李瞒只觉得脸上一疼,一口冷风就灌进他嘴里,疼得他肺部火烧一样,他只能死死地伏在马背上,不敢回头去看。

“就是死,也要给我挡住那些汉军。”亲卫首领大喊道,接着挺刀冲向了已经不到三十步距离的骑兵队。

“也算是个勇士。”陈军候看着那带人出来阻遏他们的亲卫首领,心里虽然佩服他的忠勇,可是却仍是毫不犹豫地和手下亲兵挥刀策马,用铁蹄踏过了倒下的尸体。

呜呜的牛角声响了起来,声音沉闷,趴在马背上的李瞒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旗号却是忍不住大喜起来,原来那是蟒度这个薛延陀可汗的本部王旗,他甚至能看到那面王旗后的大片骑兵影子。

“是汉军。”蟒度身边,几名随侍的亲卫和贵族看着前方狼狈逃来的一骑和后面扬起的大片雪尘,都是面露紧张之色。

“怕什么,便是汉军,也不过百骑。”蟒度的目光有些诧异,他记得李瞒应该是去了熊津城前像往常那样看看,怎么会惹来这么多汉军追杀,而且他自己的那些玄甲卫士居然一个都没剩下。

第两百零二章 李秀行的选择

第两百零二章

李秀行的选择

熊津城头,看到最后关头功败垂成,刘景愿不由叹了口气,让身边的亲兵鸣金收兵,虽然陈军候那两百骑兵都是军中精锐,但是那些薛延陀蛮子的大队人马足有两千余众,而且观其旗幡也是薛延陀蛮子里的精锐,犯不着打这没有意义的仗。

本来还待要和那些突然出现的薛延陀蛮子拼杀一阵的陈军候听到身后忽地响起的鸣金收兵声,面有不甘地挣扎了下后,还是果断地带着手下骑兵调转马头回城而去。

“不必追。”蟒度喊住了身边跃跃欲试的几个年青贵族,汉军骑兵向来善战,撤退不过是觉得这一仗打起来不值得,而他也是一样,随他一同狩猎的除了本部的王廷骑兵,可都是各部的贵族精锐,他也不愿意和汉军骑兵交战以至于无谓的折损。

听到蟒度的话,那些年青贵族看着汉军骑兵远去的骑影,也只能按奈下来,而这时蟒度看向了狼狈不堪的李瞒,“王爷还是随我一同回营,我让人摆酒为王爷压惊。”

蟒度虽然贵为可汗,可他仍然是个草原人,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是靠什么阴谋诡计得来,靠的便是他的实力,所以他打从心底里是不喜欢李瞒的,只不过为了那些兵器铠甲,方才对李瞒客客气气。

那些年青气盛的薛延陀贵族们看着马背上脸色苍白,一脸惊魂未定的李瞒,听着自家可汗的话,都是发出了哄笑声,草原人崇尚的是拳头,即便他们再憎恨汉军,可也承认汉军不是可以轻侮的,每一个汉军都是硬骨头,也都是勇士。

但是这个唐王和他手下的军队,这些部落贵族们却是相当地看不起,在他们看来已经被汉军从朝鲜半岛赶下过海的唐军不过是群没用的胆小鬼罢了。

听到那些不怀好意的哄笑声,李瞒虽然心中愤怒,可是如今他的亲卫都折在了汉军手里,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在马上朝蟒度一礼道,“那就多谢可汗了。”说完却是一拎马缰,朝大营的方向而去,那平静的神态却是叫那些笑话他的贵族们都是愣了愣,不过随即便有人开始骂他无耻起来。

蟒度自然也听到了那些隐隐的骂声,不过他也没怎么在意,草原上的汉子向来都是这样赤luo裸地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恶,更何况李瞒也确实没什么能值得他们去敬重的地方,反正想来这位唐王也听不懂薛延陀的话,所以蟒度也没去喝止那些贵族。

熊津城前,那些唐王府的玄甲卫士已经死伤大半,陈军候带着折回城中的手下骑兵又肆虐碾压了一番,当陈军候带着黑斯虎他们回城时,那些玄甲卫士里活下来的不到十人,他们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陈军候故意放过了他们。

城头,看着摘下头盔,浑身冒着热气的陈军候和黑斯虎几人上来,刘景愿的目光落在了陈军候和黑斯虎身上,刚才城外的战斗他也看到了,最后时刻他们留了手,放过了那几个人。

“都督,属下有重要军情禀报。”陈军候几人朝刘景愿行了一下军礼后,却是高声说道。

“讲。”刘景愿皱了皱眉头,陈军候他们有重要军情,看起来是和刚才他们放过的那几人有关系。

“都督,方才与我等交战的并非薛延陀蛮子,而是瀛洲的唐军余孽。”陈军候禀报道。

刘景愿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唐军居然还敢踏足大陆,瀛洲李氏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不过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有凭证。”

“这是属下从那些唐军身上搜到的令牌。”黑斯虎在一旁送上了在那些玄甲卫士身上摸出来的令牌,方才交战时他就觉得不对劲,直到后来回过气,才想到和他们厮杀的不是那些肤白目高的薛延陀蛮子,而且他们身上穿戴的盔甲也类似于帝国军中的铁甲,方自起了疑心,最后搜出了那些玄甲卫士身份的令牌。

接过那几枚令牌,刘景愿看过之后,已然明白了陈军候他们为什么要放过那几个唐军,刚才从始至终,那些薛延陀蛮子明明有机会来救他们,可是却没一骑过来,放那几个唐军回去,必然会叫那些唐军和薛延陀蛮子离心离德。

“做的不错,先下去包扎伤口,此次战功,本都督会为你们向大都护请功。”刘景愿朝陈军候他们说道,这一次小挫敌军并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陈军候他们带回来的这个消息,瀛洲李氏居然又掺和进来了。



白雪皑皑的雪原上,披风上落满雪花的骑兵队伍在风雪里几乎和整片雪原融成一片,几乎难以辨认。

李秀行看了眼永远都是阴沉不见日光的阴霾天空,心里面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们这一路人马走得是中路,虽说离开玄菟大营半个月,所经过的三处过冬草场都被他们屠戮一空,没有逃出一个活口,但他总觉得不大对劲,因为那些过冬草场里留下的人实在太少。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似乎有暴风雪将至,李秀行却是下令全军就近找了处能避风的林地扎下了营寨。

草原上的冬天,变化无常的严寒气候是最大的敌人,即便是李秀行再厉害,也无法做到控制天时的地步。

临时搭起的行营里,李秀行和跟他一起行动的两名校尉,站在重新手绘勾勒的地图前,看着他们所要扫荡的那些过冬草场,皱眉不语。

“李校尉,先前那三处草场,多是些老人留守,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头。”曹豹开口道,他年不过三十,做到如今这个校尉倒也全靠自己的本事。

“是不大对头。”李秀行点了点头道,“就好象是那些薛延陀蛮子已经放弃了这些过冬草场,是在故意yin*我们去打他们的王廷。”

听到李秀行的话,曹豹心里的担心去了大半,这个卫国公府的世子果然是名将之后,有些门道。

“那李校尉觉得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另一名校尉白逵却是在边上问道,他的年纪要大些,接近四旬,虽不如曹豹,李秀行两人那般敏锐,但也不是泛泛之辈。

“先派斥候去联络另外两路人马,让他们小心,要是遇到不对劲的地方,先撤回大营去。”李秀行说道,接着便喊进了内帐外的亲兵,下了命令。

对于李秀行的处置,白逵和曹豹都是不置可否,他们等的是下文,现在明显薛延陀人是挖了个坑,等他们去跳,只不过这个坑挖得太蹩脚了些,被他们看出了破绽,可是该怎么应付,却依然不是件好办的事情。

“薛延陀蛮子的大军去了朝鲜行省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李秀行仔细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他能肯定这一点,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带着大军出营,敢奔袭薛延陀蛮子的老巢,只是看眼下这个情形,薛延陀蛮子的王廷必定不是他先前所料的那般空虚。

“那会不会是那些蛮子故布疑阵。”曹豹忽地说道,李秀行那般肯定薛延陀蛮子的大军不在这儿,那么那些过冬草场很有可能是这些蛮子故意设计,想让他们犹豫难决,拖延时间。

“不会,那些薛延陀蛮子不是蠢货,老巢的重要性,他们很清楚,看起来他们是另有依仗。”李秀行摇了摇头道,他不是个喜欢赌博的人,在缇骑司的时候,他就喜欢把一切都控制在手里的感觉,如今到了军中也是一样,如果不能判断出薛延陀的那些蛮子到底隐藏了什么后招,他是不会轻易动的,即便无功而回,给人笑话他也无所谓,因为那最多也就是被非议一番,可如果他草率地拿帝国士兵的性命去赌博,那么郭虎禅这位陛下是绝不会容许这种行为的,到时候他个人前途完蛋事小,只怕整个卫国公府都会受连累。

“李校尉,曹校尉,既然那些回鹘蛮子能帮薛延陀蛮子一次,为什么不能帮他们第二次。”白逵看到李秀行的样子,却是忽地说道,只不过话说出口时,他自己也都不信,先前回鹘蛮子派骑兵助阵,倒还说得过去一点,可要说薛延陀蛮子敢让回鹘蛮子在他们的老巢大军停留,那简直也太不可思议了。

“白校尉,你说得不错。”李秀行看着忽然语出惊人的白逵,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原本皱着的眉头也化开了,白逵说得没错,回鹘蛮子能帮薛延陀蛮子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两者互相勾结不是偶然,背后肯定另有文章,不管如何薛延陀蛮子的老巢肯定是有大军在守株待兔,或者在其附近的地方埋伏,等他们过去自投罗网。

“那些蛮子倒也学聪明了不少,知道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李秀行很自信地说道,既然已经能初步判明那些蛮子的后招,他心中自也不再忐忑,重新又有了几分智珠在握的把握。

“我们不去薛延陀蛮子的老巢,只是把其他那些过冬草场全都毁了,我就不信他们坐得住。”李秀行脸上露出了阴恻的神情,夫战,唯胜而已,至于手段,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打赢这一仗,他才不会管其他什么。

白逵和曹豹很快就明白李秀行想干什么,不过两人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把那些过冬草场彻底毁了罢了,还真不算什么。

翌日,李秀行派出了军中最精锐的斥候队伍前去其他尚未扫荡的过冬草场附近侦查,既然知道那些蛮子在算计他们,他自然变得更加谨慎,他不能把宝全压在那些蛮子会中规中矩地守在老巢等他们过去,也得考虑下其他的可能。

李秀行带着手下的军队再次杀回了先前已经扫荡过的三处草场,开始破坏草场的植被,纵火焚毁一切能烧的东西,同时在水源里再次扔进了那些没有掩盖掉的尸体。

五日后,当李秀行带着他的中路军出现在距离下一处过冬草场百里外的范围时,他派出的几支斥候队伍里有人回来了,而且带来了不算好的消息,他们的左路军和回鹘蛮子的骑兵干了一仗,折损过半,不过好在还是突出了回鹘蛮子的埋伏,已经撤回了玄菟大营,至于右路军则仍旧没有消息。

帐子里,李秀行来回踱着步子,左路军的失利在他意料之外,不过能够确定回鹘蛮子跟薛延陀蛮子勾结,倒也不算太过让他失望。

“看起来右路军的情况也不会很妙。”李秀行自言自语间,人坐了下来,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已经被他下令封口,这时候他不想让这坏消息打击军中的士气,更何况这一次他带头领着大军出击,身上也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如果三路全部完败的话,他在军中便很难立足,卫国公府之后,皇帝陛下的心腹,那些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只有实实在在的军功才是在帝国军队安身立命的本钱,皇帝陛下可不是看重虚名的人,要是他搞砸了的话,绝对会把他召回缇骑司的。

自己必须打个胜仗,李秀行站了起来,口中喃喃道,他可不想再回缇骑司,而且还是以败战者这种不光彩的身份回去,眼下他只有从尚没有消息的右路军身上着手了。

半个时辰后,帅营军帐里,白逵和曹豹看着李秀行,都是默不作声,李秀行对回来禀报的斥候下了封口令,便是他们也不知道左路军已经撤回大营的消息,此时听到李秀行亲口说出来,两人心里都是有了些阴霾。

李秀行还是朝白逵和曹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因为他的计划里必须有人继续在中路军推进的路线上继续迷惑那些蛮子,好让他有机会在右路军的战场上寻找机会重创那些蛮子。

白逵和曹豹都没有说话,李秀行的计划不是不可行,只是谁也不能保证一切都会像李秀行所推演的那样进行,因为之前李秀行已经错了一次。

李秀行知道两人心中的顾虑,可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强自逼迫两人听从自己的命令,所以他只能等。

“我留下。”终于白逵开口了,他决定搏一把,李秀行如果打赢了,必然会记下自己这份情,如果输了,自然万事皆休,他刚说完,一边的曹豹已经有些后悔了,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果李秀行失败,也等同于他们失败,根本没其他选择。

第两百零三章 上清弟子

第两百零三章上清弟子

震天的鞭炮声响里,整座洛阳城都显得喜气洋洋,普通老百姓可不管那么多,反正只要天子是在洛阳与他们同贺新年那就是压过那些关西佬一头了。

洛阳皇宫的宫墙上,到处张灯结彩,照得夜晚如同白昼一般,只不过那些全副铁甲,手执兵戈的帝国士兵身上透出的阵阵杀气破坏了这祥和的气氛。

张九龄和姚崇,宋璟站在边上,看着一群军方将领和身着衮袍的皇帝站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么,都是皱紧了眉头,通常若是枢密院有大事,也必然会通知到他们内阁,以免皇帝询问时,应对失当。

“前段时间,薛延陀人在辽东一带多有动作,是不是那边出事了。”张九龄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看向了姚崇,宋璟,他的资历不如二人,自然消息也不如两人灵通。

“看起来是出大事了。”姚崇看着皇帝身边那群军方将领里不断有人离开,就知道这一回只怕辽东那里出的事情不小,不然也不至于让皇帝直接调兵遣将。

按照过往修文年间的制度,虽然皇帝有权调动帝**队,但也得枢密院配合,同时还有内阁名义上的诏命,不过如今郭虎禅却是自文皇帝之后的帝国的第三位军人皇帝,对于帝**队的控制力不会比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差。

宫城一侧的城楼,苏文焕,薛猛几人都是匆匆而下,薛延陀蛮子简直是翻天了,居然主动进攻长城一线,虽然只是最偏远的军事堡垒,但这里面透出的消息却足以令人警惕。

帝国的霸权不容任何挑衅,否则一旦霸权崩塌,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对于帝国在河中的再一次西进将产生重大的影响,每一个军方将领都清楚,帝国真正的敌人只有大食人,在已知的世界里,以大食教为国教的大食人毫无疑问其所拥有的疆域版图,人口国力以及军队规模都足以挑战帝国,而且比起帝国本土和河中的遥远距离,大食人占有地利,帝国在河中所能依仗的是过去帝**队战无不胜的威名所形成的巨大威慑力。

即便河中六国已经被大食教所渗透,但是名义上,大食化的河中六国王室贵族依然奉帝国为宗主国,保持着表面上小心翼翼的shì奉。

郭虎禅离开了军方将领们的簇拥,从辽东到洛阳,北庭都护府的信使整整跑废了十五匹骏马,才在年关之前把消息送了回来。

辽东的情势还算不上严峻,郭虎禅相信程务挺这个前太尉能控制得了局面,他真正担心的是回鹘人和薛延陀人还有唐王府联手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大食人毫无疑问肯定在背后搞鬼了,自从太祖皇帝时代,铁骑西征,汉人一下子将视界疆域扩展到遥远的西方,甚至于和东罗马帝国都有所联系时,在那个时代同样强势崛起的阿拉伯人同样也比原本的历史上对于东方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同时也让那些大食帝国的王公贵族们对于东方有着更加贪婪的野心和欲望。

“陛下。”看到皇帝朝自己三人走来,还在小声讨论的张九龄三人都是连忙站直了身体道,这一次除夕灯会,却是他们三人擅自做主,皇帝并不喜欢这等铺张浪费的排场,只不过他们觉得作为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还是得好好提振一下民心,至于这次除夕灯会不会让洛阳城的某些人产生误会却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说不定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还巴不得能够引蛇出洞。

“灯会之后,朕会去内阁,有事和你们商量。”郭虎禅朝张九龄三人道,帝国虽然看上去依然强大,但是内部仍有些问题,若不妥善解决了,他很难腾出手来专心对付黑衣大食的挑战,那些阿拉伯人不是北面那些草原蛮子能比的对手。

看到皇帝离开的背影,张九龄三人都是面面相觑,心中都是清楚,只怕这次事情不小,不然的话极为重视家人的皇帝是绝不会在灯会后不陪太皇太后和皇后还有大殿下一样守岁的。

“陛下要是有要事,这灯会便是不办也成。”贺氏看到郭虎禅在内阁几个宰相那里停了一下后过来,却是朝这个好不容易从长安回来陪自己的长孙说道,以前丈夫还在的时候,也是不喜欢搞灯会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每年除夕夜要么是在皇宫里和儿女们一起,要么就索xìng是和大臣们通宵达旦地商量国家大事。

“没什么要紧事,宰相他们搞这么个场面也不容易。”郭虎禅笑着坐下了,而这时阿青也自抱着儿子坐到了贺氏身边,宫城之下是各sè技艺高超的江湖人表演各种节目,吞刀吐火,可以说是无奇不有。

郭景隆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浑没有半分想睡的意思,宫城下面是人山人海看热闹的普通百姓,虽然说不少人被挤在后面,很难看到那些为皇家表演的精彩节目,不过也都是兴致高昂,起码自从帝国帝都长安开始,这还是第一次有天子在洛阳过除夕和新年,而且还与民同乐。

人群里,自然也不乏不少来自河东各郡的世家子弟和各地青年,他们都是冲着投军而来,不少人更是刚刚抵达洛阳,却不想遇到这等盛事,自然也是高兴地看起热闹,同时更是努力地向前挤着,希望能靠近天子所在的城楼,一睹天颜。

几个挽着道髻的年青道人望着城楼上天子所在之处,都是仔细望气,他们俱是上清派的弟子,奉命下山,当年帝国开国之时,他们的祖师爷王远知曾为帝师,同时利用其在江南士人中的地位多有相助太祖皇帝,因此上清派得以执道门之牛耳,之后更是在太祖皇帝的铁腕下,一扫五胡乱华以来沙门日趋强盛的大势,只不过上清派之后几位掌教都很清楚上清派的地位全靠皇权支持,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强悍之主,不可欺之以方,再加上上清派本就不好权势,因此倒也一直超然于世,为道门之首。

不过修文年间,文皇帝却是再次崇佛,让本以衰败的沙门又有了些复起之势,上清派为道门领袖,自是不能坐视不理,不过文皇帝总算没有做得太过火,因此上清派便也一直隐忍,直到郭虎禅当了皇帝,上清派才重新有了动静,毕竟当年上清派也是先太子一边,所以文皇帝上台后才会扶植沙门,而疏远上清派。

“师兄,我观天子龙气,有冲天破晓之势,我大汉帝朝盛世又当再延百年,不知师兄如何看待。”几个年青道人里,一名浓眉大眼,看上去倒像是个农家郎的魁梧青年朝身旁那位剑眉星目,面如冠欲的温润道士说道。

“六师弟,你的望气之术在我之上,不过天子龙气,乃虚无缥缥之说,不可尽信,恰如早几年紫薇星宫黯淡无光,我大汉帝朝若按经书所说,气运当折损无几,由盛而衰,可如今却是气运逆天而冲,按其势所观,犹自胜过当年祖师爷为太祖皇帝所批。”袁乾罡朝几名师弟朗声说道,他是下一代上清派的掌教人选,亦是这一代上清派弟子里的大师兄,虽然好道求真,通晓术数,但骨子里却并非道家恬淡冲虚的xìng子。

“大师兄所言极是。”那位六师弟应了一声,袁乾罡这个大师兄的学识胸襟,都是他们所佩服的,这一次掌教师尊让他们下山拜谒天子,一来是要巩固上清派在道门中的地位,二来也是得了消息,正好打击沙门势力,使其再无复兴的可能。

“诸位师弟不必多想,当今天子强悍,乃是如太祖皇帝般的人物,沙门教义必然不为天子所喜,我等只需顺势而为即可,不必节外生枝。”袁乾罡朝身边那些师弟们说道,上清派虽然在茅山隐世不出,但内门弟子也有在缇骑司里当差听用,因此消息还算灵通。

袁乾罡自然知道禅宗那些和尚假扮商旅,图谋不轨被缇骑司给抓起来的消息,不过他却并没有因此大做文章,而是在洛阳城内的上清派道观住下,继续观望。

宫城下的广场,那些原本耍把式的江湖人忽地全都如潮水般退了下去,顷刻间整块广场便都空了出来,随着悠扬的乐声响起,千名白衣胜雪的太学士子俱是执剑而出,朝着城楼上天子所在抱剑一礼后,却是翩然而舞。

郭虎禅看着那些舞剑的士子,队伍纵横,却是整齐无比,便知道这恐怕是花了不少心思排练,不由把目光投向了张九龄他们,看起来这几个宰相还是明白他的心思的,太学该彻底转变修文年以来的崇文风气,此番士子剑舞的安排,便能看出内阁是支持这种改变的。

宫城外,那些百姓看着那些士子舞剑,先是呆了呆,接着便有人叫起好来,士子舞剑却是不同于他们平时看那些游侠在擂台上比剑,既有阳刚质朴之气,亦有矫若游龙的美感,尤其是随着那天空里落下的细小雪花,剑锋带起处,雪花纷飞,却是令人眼花缭乱。

袁乾罡看着那些士子舞剑时百姓们所展现出来的虔诚庄敬,便知道人心效顺一切都在那位天子掌握之中,难怪乎帝朝气运会这般逆转修文年以来的颓势,看起来师尊所言不差,上清派能否再执道门之牛耳,全在这位新天子身上。

第两百零四章 道门沙门

第两百零四章

道门沙门

洛阳前往长安的官道上,黑色的骑兵队伍如同一眼望不到边的铁流横贯大地,第一次看到此等壮观景象的袁乾罡即便从小养气,也是不由为其所慑。

“铁骑所至,莫不臣服。”呓语间,袁乾罡看向了天子旌旗所在,那里俱是清一色的黑甲骑士,头盔上的鲜红雉羽如同燃烧的火焰在风雪中跃动,胸前铁甲上的鎏金虎头,代表着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在虎贲营里有着百人将的实力。

“那些是虎贲锐士,从帝国军队的精锐里挑出来的百战老兵,也许你武功比他们好,但是战场相逢,死得一定是你。”李业嗣看到袁乾罡的目光落在簇拥着皇帝的那些虎贲锐士身上,在一旁说道。

大年初一,当洛阳城的百姓们出门拜年,串街走巷的时候,郭虎禅已经带着近卫军返回了长安,北方的局面他全权交给枢密院以及北庭都护府处置,内阁总领国事,而他则亲自坐镇关中,等待安西都护府的消息。

袁乾罡在除夕灯会后,却是先拜会了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然后得以拜谒天子,因为时间紧急,所以他和几个师弟才能随军同行。

“李大人所言极是,我道门养生术只为强身健体,远不如军中武术那般犀利。”袁乾罡点头称是,他身后五个同门师弟里,却是有人不大服气,不过他这个大师兄都已经发话了,也自有罢休。

“我看袁真人的同门似乎有些意见。”李业嗣笑了起来,上清派的地位特殊,虽然是国教,但是太祖皇帝对于道门的支持,也只是为了打压沙门佛寺罢了。

上清派的山门在茅山,内门弟子极少下山,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当年河中大战的时候,上清派弟子也有随军,超渡战场上战死的帝国士兵的英灵返回故土。

“李大人说笑了。”袁乾罡涵养极好,而且他也知道刚才那话不过是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在试探自己罢了,如果要是自己着相,只怕这位现任卫国公会对上清派的评价下降很多。

道门不同于沙门,很少主动向普通百姓传道,过去更多地是在意皇室和功臣集团,而现在也没有太大变化,袁乾罡要保证上清派道门之首的地位不变,那么像李业嗣这位现任卫国公对上清派的看法就很重要。

看到袁乾罡始终不愠不火,一派恬淡自如的样子,李业嗣也是不由心中感叹上清派几百年传承,果然不同凡响,这位下任掌教,却是很有大将之风。

“袁真人,你们此行的目的,我早已向陛下禀报,道门沙门之争,陛下肯定是偏向道门,但是道门今后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只怕陛下会另选贤能统领道门。”李业嗣年纪小时,倒也和上清派有过些交集,所以他看袁乾罡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倒也不介意透露些不是很秘密的消息给他。

“多谢李大人提醒。”袁乾罡心中一惊,但是人在马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淡然,只是朝李业嗣微微顿首谢过。

“李大人,陛下可是有意要向河中传道,以对抗大食教。”袁乾罡是何等人,他小时候天资虽好,但是在上清派内门弟子中也算不得顶尖,可他却有着远超其他同门的勤奋,而且涉猎极广,少年时便立下大志,要布道四方,将上清派发扬光大,而他对于大食教也不陌生,当年河中战场上,白衣大食的军队里除了以大食人的王公贵族为主的铁骑兵外,作为主力的却是从大食教的信徒里招募的狂信徒。

大食人作为帝国最强的对手,大食教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绝对不容小觑,用太宗皇帝时那些帝国的将军们的话来说,那些大食教的狂信徒就像地里割不完的野草一样,死了一茬又一茬,但就是杀不干净。

袁乾罡研究过大食教,但他更多地是通过当年河中战场上回来的师长所留下的手札笔记了解,所以他也知道那时在河中战场,景武皇帝(郭虎禅登基后,追谥其父景武太子为景武皇帝)有意扶持道门或是沙门在河中传道布教,进而渗透波斯故地,彻底打垮白衣大食。

只不过景武皇帝最后饮恨河中,方自没有实行此事,如今袁乾罡听到李业嗣的话,便立刻想到了这师长在手札里所记录的旧事,立刻便想到了这上面去。

“袁真人果然聪明。”李业嗣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袁乾罡的猜测,缇骑司不比当年,虽然如今有重兴之势,但是想要恢复旧貌,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事情。

往河中传道布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当年太祖皇帝的时候,便多有儒生前往河中行教化之事,不过也只是局限于河中六国的王公贵族间,在民间的话倒还是太宗皇帝时,帝国军队不断西进,十八都督府控制河中全境之后,河中六国才汉风大兴,不过随着修文年间,帝国军队退出河中,大食教却是趁机大肆传教,在河中发展了不少的信徒。

李业嗣作为皇帝身边的重臣,当然知道皇帝不仅要在河中恢复过去缇骑司的情报系统,同时也想让道门担起传道布教,把大食教赶出河中的重任,不过李业嗣也知道道门教义太过于清静无为,当然这其中也有当年太祖皇帝对道门和沙门都加以限制的缘故。

傍晚,官道旁的野地里,已经搭起的天子大帐里,袁乾罡再次见到了皇帝,昨日夜晚他只是匆匆拜谒了皇帝,并没有说到上清派的事情,今日突然被皇帝召见,他心中猜测必然是李业嗣这位卫国公为他说了些什么话。

“卫国公说你是个人才,能帮朕分忧。”大帐里,人并不多,郭虎禅依然脱去了盔甲,可仍是一身黑色的军中常服,看上去倒是像个将军多一些,不过袁乾罡却并不敢因此而有任何的轻慢之心,只是沉稳地答道,“多谢陛下夸奖。”

郭虎禅听到眼前这个上清派下任掌教的回答,却是有了些兴趣,这是个很有自信的人,对于上清派的地位,郭虎禅没太多想法,当年太祖皇帝抬高道门,打压沙门,只是因为上清派的王远知有功,而并非其他什么原因。

终太祖皇帝一朝,道门和上清派被立为国教,但也只是清贵而已,并无太大权柄,甚至于和沙门一样都受到同样限制。

郭虎禅只是需要一个对外扩张的宗教,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发源于帝国本土的道门最为适合,而上清派作为道门之首,要是没有能力做到的话,他不介意让其他人来领袖道门。

“若要在河中传道布教,你说当如何做。”郭虎禅看向了袁乾罡,要是袁乾罡的回答让他满意,他可以让上清派继续保持其道门之首的地位,但同样上清派也得为帝国尽更多的义务。

“陛下,臣以为若要在河中传道布教,上清派如今的教义并不足用,当另立教义以为布道之用。”袁乾罡答道,他涉猎颇广,不但是大食教,便是沙门教义和景教(基督教)教义,他也知之甚详。

在帝国向来是皇权高于神权,皇帝更是被称为天子,所以不管是道门也好,沙门也罢,都不能威胁到皇权,否则便只有被打压的下场,过去五胡乱华时沙门大兴,甚至于强大到了威胁皇权的地步,便有了北周灭佛之事,到了太祖皇帝时,亦是严厉禁止沙门传播教义,严格控制僧尼数量,同时道观寺院的田产亦要向朝廷缴纳税赋,尤高于普通百姓。

袁乾罡说的话隐晦,要是按照现在上清派的那些清静无为的教义,如何争得过大食教,只不过他也不敢直接跟面前的皇帝说出来,只能这般表达。

“你继续说。”郭虎禅看着袁乾罡,朝他道,在帝国,任何宗教,都必须服务于皇权,否则的话决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袁乾罡看到皇帝的目光,心中略微犹豫一下,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在他看来道门的教义不适合传教,要把大食教赶出河中的话,唯有另起一教,托于道门只在河中传道布教,却是于国内无关。

“天子即为神子,代神执掌赏罚。”袁乾罡看到皇帝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却是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他说得东西,也没什么新意,在郭虎禅看来,不过是把基督教的教义和伊斯兰教的教义掺和了一起,又混入了各种帝国本土的神灵传说罢了。

“回去写个纲领,越详细越好,另外朕要上清派的内门弟子都去河中传教,缇骑司会从旁协助。”郭虎禅突然打断了袁乾罡,他已经知道袁乾罡的本事,至于那个宗教,他只需要一个侵略性和排他性足够强的一神教能够对抗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就足够了,至于袁乾罡打算造什么神出来,他并不关心。

袁乾罡愣了愣,但随即便高声领命,他心中亦是有些狂喜,这说明皇帝会继续保持上清派的地位,同时在道门和沙门之争里,偏向了道门,而前往河中传教,便是他将上清派发扬光大的好机会,虽然是要另立新教,但这新教亦是道门之列,上清派一脉。

看着袁乾罡离开,郭虎禅却是看向了身后帐内的屏风,李业嗣从中走了出来,刚才袁乾罡当着皇帝的面直接开始胡诌起来,可是让他的心都悬紧了,差点直接从后面出来,不过如今看来皇帝对于那个袁乾罡还算满意。

“李卿家,坐。”郭虎禅朝李业嗣道,缇骑司就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在内廷重建完整之前,他更多地要依靠缇骑司。

“陛下,河中传道布教,真有那么重要?”李业嗣有些疑惑地问道,如今帐中只有他和皇帝两人,却是不必有太多顾忌,方才皇帝最后话中之意,分明是有心扶持上清派大肆在河中传道布教,大有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的意思。

“很重要。”郭虎禅点了点头,在他所知道的历史里,阿拉伯人正是靠着伊斯兰教,硬生生地把整个中亚都给阿拉伯化,甚至于在原本的历史上还影响到了突厥人和回鹘人,让整个西域也被伊斯兰教入侵而阿拉伯化,至于基督教,更是让欧洲人满世界的以上帝的名义为幌子,殖民抢掠,造就了西方文明在全世界的强盛。

这些话郭虎禅无法告诉李业嗣,而李业嗣也无法理解,所以他打算用更简单的方法说服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功臣,“朕需要一个宗教去宣扬大汉,宣扬帝国,只有这样,帝国再次征服河中,才不会犯下教而不化的错误。”

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扩张,李业嗣是这样理解的,在他看来皇帝让上清派搞的一神教,无非是为了让河中的那些栗特种的胡人皈依汉统,不生反心,和以前那些儒生行教化之事是一样的道理,不过可能更有效率。

“陛下的深谋远虑,臣佩服,不过既然如此,草原上是否也要。”想到北方草原上那些同样一茬一茬怎么也杀不完的蛮子,李业嗣口中说道,薛延陀人也好,回鹘人也罢,一旦被帝国军队击败,草原就会立刻四分五裂,那些部落会重新在厮杀里出现一头头狼,等待着反噬帝国的机会。

“沙门那些和尚不是一天到晚都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让他们去草原教化那些蛮子好了。”郭虎禅想到李业嗣报上来的关于禅宗的和尚图谋不轨的事情,却是朝李业嗣说道,他不喜沙门教义,劝人向善,儒家亦有,何必那些能说会道的光头来多事,要说那些和尚,最擅长的乃是诡辩之术,舌灿莲花的本事倒是不小,与其让他们讲因果报应那一套来弱化汉人,倒不如全赶去草原,给那些蛮子好生说些佛理,要是能把那些天生狼性的草原民族给驯服成羊,那这些和尚就还有些可取之处,要是不能,那不过是欺世盗名,全死在草原好了。

听着皇帝颇为不忿的语气,李业嗣倒也没说什么,反正他也不喜沙门,那些和尚说禅时往往能说得天花乱坠,可事后仔细想想,其实他们说的,什么都没用。

第两百零五章 想要成为名将的代价

第两百零五章想要成为名将的代价

大风夹杂着锋利的冰片从天际咆哮着席卷大地,掩盖了那被鲜血浸透的血原,整整一千名帝国士兵和两倍于其数量的回鹘骑兵的人马尸体所流出的血足以汇聚成河流,只是在这严酷的寒冬里,只是片刻便成了血红的冰川,淹没在无尽的落雪里。

白逵的胸前被折断的马枪整个贯穿,而他的刀则刺穿了一名身着貂皮大氅的回鹘骑士的喉咙,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如同矗立在风雪中的铁像。

扎荤山策马带着身边的回鹘骑士在雪地里拖出那些被掩盖的汉军士兵的尸体,从他们身上割断系甲的牛皮条子,将整副铠甲都剥了下来,同时割掉了头颅。

风雪里,不时有回鹘骑士的笑声响起,这一仗他们以五千骑围攻汉军,虽然阵亡近两千骑,但汉军也全数战死,没有一人逃走,那些汉军兵器铠甲都远胜于他们,能够用这样的伤亡拿下这些汉军,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无可挑剔的胜仗。

“大人,我们这次可是了,那些汉军带的强弩大半都很完好。”扎荤山身边,一名从不远处赶来的回鹘将领,满脸喜气地说道,这一次他们能够大胜汉军,全赖自家这位年轻的贵人,在风雪中突袭汉军,让汉军的强弩根本难以挥其箭阵的威力,就将汉军拖入了骑兵魂战的局面里,然后亲自指挥各部骑兵连环冲锋,生生拼光耗死了那些汉军。

“那些破损的一并带走,记住不准任何人sī藏,谁要是sī藏,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我的军旗上。”扎荤山看着那个满脸喜气的将领说道,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他不过二十岁,眉目犀利,身形异常魁梧,只是嘴有些薄,看上去十分冷酷无情。

“是,大人。”想到面前这位年轻贵人的可怕手段,那么雄壮的将领也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应声而去。

“不要动他。”扎荤山的目光落到了想要上前割取那名汉军校尉头颅的亲兵身上,喝住了他。

扎荤山治军的手段残酷而严厉,听到他的命令,那名亲兵立刻停了下来,没有丝毫的不甘,哪怕那个死掉的汉军校尉的头颅起码价值十坛烈酒。

策马到了已经冻得铁青色的汉军校尉尸体前,扎荤山脸上露出了嘲笑,虽然这个汉军校尉很勇猛,杀死了他三个一手训练出来的勇士,但他最后还是死在了一个他看不起的蛮子手里。

“把他的盔甲和衣服都脱了。”扎荤山朝身旁的亲兵吩咐道,他要在这个汉军校尉身上留点东西,给剩下的那些汉军知道。

很快,白逵身上的盔甲和衣服被扒的干干净净,从马上跳下来的扎荤山拔出了腰间的匕看着尸体胸膛上那碗口大的血洞,不由皱了皱眉,只得到了背后,在上面用匕刻了一行字。

“把那些汉军的尸体都拖到他身边堆起来,把他放最上面,c薛延陀人的旗帜。”扎荤山刻完字后,朝几名脸上有些不解的将领吩咐道,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打算。

随着扎荤山的命令,一具接着一具的无头尸体被堆了起来,如同一座山般,白逵的尸体被摆在了最上面,他胸膛前的血洞里,被木杆穿过,上面挂着薛延陀人的旗帜。

打扫完战场的回鹘骑兵在凄厉的号角声里离开了,消失在了风雪里,他们都是回鹘的精锐,没有一个人的年纪过四十岁,也没有一个人的年纪于二十岁,在草原上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各个部落的青壮中坚。

扎荤山并没有带着剩下的三千回鹘骑兵远离战场,他就好像一头很有耐心的头狼带着坚忍的狼群继续埋伏在冰天雪地里,等待着下一批猎物。



丝毫不见一点光亮的黑夜里,牛皮帐篷里点着的油灯,映出的昏黄光芒让人稍微有些暖意,李秀行已经全然没有了离开玄菟大营时的从容不迫,后悔,内疚,复杂的表情在他脸上走马灯地变化着。

曹豹看着几乎是一夜间就两鬓斑白的李秀行,心里也不好受,他们可能中了那些蛮子的圈套,从知道左路军败走的消息时就开始了。

“李校尉,白校尉是军中老人,即便身陷重围,应该也能带着兄弟们杀出去。”曹豹说着安慰李秀行的话,可那些话他自己也不相信,白逵的确是作战勇猛的老行伍,同时带兵也中规中矩,可战场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尤其是这该死的鬼天气,变化无常,一个变化就能让战场局势逆转。

“曹校尉,此次战事失利,全是我的过错。”李秀行朝曹豹说道,这时候他的心中已经被失败的阴霾所笼罩,想到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让白逵和他手下的帝国士兵葬身于草原,他就无法冷静下来。

曹豹见李秀行这个样子,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也只能摇着头离开了李秀行的军帐,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李秀行在带着他跟上了右路军,一连数日没有任何收获后便及时知会右路军,让他们撤回玄菟大营,而他们则是立即赶往白逵那里。

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曹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只不过他一想到李秀行那布满阴霾的脸,那一点点聊以自慰的希望也很快沉了下去。

两日后,白茫茫的雪原上,李秀行骑在马上,看着前方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正在撕咬着什么的几头野狼,心里面那种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了几分,他策马冲了上去,马鞭挥舞间,顿时将那几头正在抢夺食物的野狼给抽得皮开肉绽,哀嚎着逃了开去。

从马上跳下来,看着那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李秀行和身后赶到的曹豹几人,都是面色大变,虽然那具尸体的面孔已经血肉模糊,身上不少地方都已露出森森白骨,但他们还是能一眼肯定这是帝国的士兵。

“增派斥候。”李秀行脸色白地从尸体边上站起来,扶着马鞍,让自己的心神镇定下来后,方才下达了命令。

细的盐末似的雪花里,李秀行和曹豹手下的帝国士兵们停止了下来,安抚着自己的战马,因为这时四周的雪原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很快远处就有雪尘扬起。

“是狼群。”李秀行身边,曹豹喃喃道,这时他心里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结局,因为只有大量的尸体才会引来大量的狼群,对这些天xìng残忍的畜生来说,战场上的尸体是一场盛宴。

斥候们很快撤了回来,因为雪原四面八方6续出现了狼群,少则十几头,多则上百,那些狼群彼此用狼嚎互相联系,在帝国士兵们周围徘徊,似乎在踯躅犹豫。

“杀光那些畜生。”李秀行翻身上马,解下了披着的大氅,落下时正盖住了那具已经残破不堪的帝国士兵身体上。

随着李秀行的命令,原本静止的帝国士兵们策动了战马,五十人一队,迂回直冲,互相配合着屠杀起那些因为吃人太多而毛红的狼群。

刀刃挥舞间,钢铁制造的杀戮很快让白茫茫的雪原染上了点点猩红,一面倒的屠杀场远处,扎荤山站立在并不高的雪丘上,眺望着那些汉军骑兵屠杀狼群,眼里有些意外,很显然这些汉军的战力更加强悍,过了他先前歼灭的那一千汉军。

“大人,那些汉军。”扎荤山身边,一名亲兵看着狼群不过多时,便死伤殆尽,不由开口道,他们这位大人是可汗的养子,出身突厥氏族,其名扎荤山乃是突厥语中的战神之意,草原向来崇拜苍狼为图腾,但尤以突厥最为盛大。

“不过是些畜生罢了。”扎荤山自言自语道,他母亲是突厥遗族,可他的父亲是什么人,是哪个部族,他自己也不知道,而且突厥早就灭亡,那些突袭的习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狼群太多,只会咬死牧民的牛羊,那些汉军不杀,他也会杀,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延陀人的军队在哪里?”扎荤山回头看向了身后一名将领,这一次薛延陀人得了大食人和瀛洲李氏的保证,才舍得下大本钱硬撼汉军,虽然主力大都随其可汗出征,但是王庭仍旧留下了近万精锐守护,这一次他好不容易鼓动那些薛延陀人留守的五千精锐和他一起出来对付汉军,怎么能让他们‘毫无所获’。

“大概在二十里外,他们得了我们的消息应该正赶过来。”那名被扎荤山问道的将领答道,他们回鹘这一次是在大食人许诺助他们和吐蕃人一起对付安西都护府的汉军,方自出了两万骑兵相助薛延陀人。

扎荤山是可汗养子,地位虽然不低,可一直以来也没多少人看得起他,这次他统领五千骑兵,部下出身回鹘各部贵族的将领多有不服,但都被扎荤山一一收服,这一次扎荤山主动带兵出征,还说动薛延陀人留守王庭的五千精锐一起,更是让手下那些将领口服心服。

“派几个机灵点的,把薛延陀人引到那些汉军那里去。”扎荤山笑了一下,那抿着的薄嘴让他的笑去显得更加冰冷无情。

“是,大人。”这时候便是再笨的人也知道扎荤山想做什么,不过那些回鹘的将领们却一个个都认为理所当然,虽然现在他们和薛延陀人是盟友,但是谁都知道草原只能有一个主人,而只有那样才能和东方那个庞然巨物般的帝国对抗。

所以扎荤山明显是要让薛延陀人和汉军拼个两败俱伤后,再坐收渔利的打算在那些回鹘将领看来,称得上是高明至极,就是可汗在这里,只怕也会对这位年轻的贵人夸赞不已。

扎荤山带人回了大营,他要手下的骑兵随时做好出战的准备,薛延陀人的那五千精锐在他看来未必能挡得住那些即将处于狂怒中的汉军,汉人的兵过哀兵必胜,虽然汉军不比过去他们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候那般强势,可也不能就以为那些汉军真地已经到了他们可以正面对抗的地步。

先前那一仗让扎荤山记忆犹新,虽然手下的那些将领们以为自己这边战死近两千骑,是那些汉军依靠坚甲利刃,要是大家公平一战,双方战力相差无几,可他心中清楚,自己这边是有心算无心,占了突袭之利,他算准了风向,汉军是逆风迎战,而且还是以一千敌五千,在车轮战下被硬生生耗死,要说战力的话,汉军即便没了以前一骑当五胡的强霸,可以一骑当二却是肯定的,最重要的是汉军纪律严明,军阵严密,两千人和一千人是决然不同的概念。

风雪中,隐隐有腥臭的血气飘散,原本的狼嚎声已经绝迹,李秀行提着滴血的刀,看着眼前那已经狼籍一片的尸体山,脑子里一片空白,双眼里的血红煞气变得越浓烈。

“啊!”李秀行咆哮了起来,似乎要将嗓子吼破一样,他身边的亲兵看着他的样子,没有人说什么,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曹豹在边上,看着那面cha在尸体堆上的旗帜,握刀的手背青筋跳动,忽然猛地从身边士兵的马鞍边上取了一柄投掷用的手斧甩了出去,将那面刺目的薛延陀旗帜给砍落下来。

“把兄弟们的尸体都收敛好。”李秀行听到那曹豹的动静,却是静了下来,用嘶哑的声音吩咐道,这时他双眼中的血丝已经淡了不少,可是却有一种压抑的暴戾。

“然后准备接战。”李秀行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知道那些薛延陀蛮子这样做,肯定就在附近。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员,每一个帝国士兵都红着眼睛将那些被砍去头颅的袍泽尸体搬到一起,然后盖上了厚厚的积雪,接着就地生火煮水,浇了上去,化开的雪水在严寒中很快就冻结成冰,封成了冰冢。

李秀行擦拭着自己的马槊,他知道自己的军事生涯很可能就此终结,这时候他终于明白想要成为名将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终究辜负了天子的信任和看重,他并不适合从一开始就担任校尉这样的中坚军官,他或许该从更的百夫长甚至于士兵开始当起。

第两百零六章 危局(上)

第两百零六章危局

“大人,敌军前锋骑兵距离我军已经不到三里。”雪丘前,列阵的帝国骑兵每一个牵着自己的马匹站在风雪中,等待着命令,李秀行的马槊就挂在马鞍一侧,他听完斥候的禀报之后,目光看向了身旁的曹豹,他需要这个经验比他丰富的军中校尉给他些建议。

“继续打探。”曹豹明白李秀行的意思,却是主动朝那斥候道,薛延陀蛮子的军队目前状况不明,还不到主动出击的时候。

李秀行看到那名斥候看向自己,点了点头,示意他听从曹豹的命令,这种风雪天行军,人马俱是容易疲乏,他们与其主动出击,倒不如等薛延陀蛮子过了,以逸待劳。

看着依然毫无动静的汉军骑兵,在远处眺望的扎荤山不由皱了皱眉,汉军将领的坚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看来那些汉军在知道薛延陀人的军队后就该马上像疯狂的野兽一样去复仇,而不是在那里原地修整之后耐心等待。

“果然不是易于之辈。”扎荤山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改变下自己的主意,虽然他很希望看到薛延人和汉军拼个两败俱伤,但是两千汉军哀兵,以逸待劳,还有一个厉害的将领指挥,只怕薛延陀人未必能挡得住,要是被那些汉军杀出气势来,只怕到时候他想要占便宜却会变成一脚踢上铁板。

风雪里,薛延陀王庭的精锐骑兵这时候也自发现了前方的汉军斥候,犀利的箭矢破空而来,一名薛延陀的贵族挥舞刀鞘,格挡之后,却是身子在马上歪了歪,差点从马上落下。

“是汉军的强弩。”那名薛延陀贵族朝身旁几个同伴喊了起来,这时候他已经能肯定那个叫扎荤山的回鹘小子没有骗他们,汉军果然就在附近。

“大人,要不要等下?”看到自家的主子要带前锋军去跟汉军厮杀,几名跟在那贵族身旁的薛延陀骑兵里有人迟疑了一下,前锋军不过千骑,即便个个都是勇士,但万一要是和汉军对上了未必能讨得了好,倒不如等后面中军到了,再一起掩杀过去。

“等什么等,那些回鹘人能打败汉军,难道我薛延陀的男儿就不行吗?”那名贵族显然是被回鹘人故意炫耀的战绩给jī将了,直接朝那名开腔的手下喝骂起来,接着更是亲自打了头阵,朝前策马而去。

骑兵奔驰所带起的大片雪尘,遮蔽了薛延陀的前锋骑军,远远望去倒像是千军万马一般,难以看出其具体的数目,不过李秀行并不在意,他记得死去的白逵曾经说过,辨别骑兵的数量,有时候耳朵更管用,听那滚滚而来的马蹄声,来的薛延陀蛮子不过千人,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

曹豹翻身上了战马,然后看向了李秀行,“李校尉,你帮我掠阵。”说完却是自领亲兵,引着本部的一千骑兵出战了。

李秀行看着不容自己开口就自策马出战的曹豹,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刀,他知道他们的敌人不是容易对付的对手,白逵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要继续等待,等待那个真正的敌人出现。

雪片里,呼啸奔跑的帝国骑兵很快卷起了数条雪龙从平原上穿过,这时候那些薛延陀蛮子的前锋军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里许地,双方已自能看见对面扬起的雪尘里,那显得陌生而狰狞的面孔。

三百步,两百步,曹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他已不是第一次踏上战场,尽管过去的对手只是些不开眼的马贼或是愚昧无知的塞外小部,但在他眼里对面的那些薛延陀蛮子同样仍旧是不堪一击。

锐利的铁哨声忽地在帝国的骑兵群中刺响,而这时他们距离对面的薛延陀蛮子已经不到百步距离,那些擅长骑射的薛延陀蛮子已经射出了他们手中马弓的箭矢。

黑压压的箭矢在卷地的风雪中很快偏离了方向,这时平原上的寒风很乱,对于双方来说,谁都不是占便宜的那一方,不过即便风雪再大,帝国的强弩在百步之内的距离依然强劲,有着远胜弓箭的杀伤力。

当曹豹吹响口中铁哨,一阵长音刺响后,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时,他手下的帝国骑兵扣下了强弩的悬刀,一阵箭雨如同暴风雪一样朝他们前方冲锋而来的薛延陀蛮子当头罩下,不过顷刻间,就有数十骑薛延陀的王庭精锐从马上栽倒下来,接着他们后方策马冲锋的同伴的队形也被彻底给搅乱了。

临敌不过三发,这是对步军的弓箭手而言,至于骑兵交战,时间更短,五十步外的一轮强弩齐射后,薛延陀的前锋军甚至来不及做任何调整就和迎面呼啸杀来的帝国骑兵厮杀在了一起。

曹豹只是朝那些身穿狐皮大氅,内罩铁甲的薛延陀贵族杀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这些蛮子的贵族给收拾了,那些蛮子就会立刻溃不成军。

黑sè的弯刀重重地劈砍在了马槊的杆子上,忽赤里本以为可以一刀砍断那名汉军校尉的马槊,可最后却差点被弹回来的刀背砸在脸上,虎口处也发麻得厉害。

两骑交错而过,拨转马头,曹豹看了眼自己的马槊上那道不浅的刀印,也不禁暗自惊讶于那名和自己交手的薛延陀蛮子的力气,他用的乃是家传的马槊,当初还是他祖父在太祖皇帝时求名匠高人专门打造的,槊杆坚韧,寻常利刃根本难以伤到,顶多留个白印。

忽赤里看着弯刀上崩掉的口子,不由大为心疼自己这口大食人所炼制的宝刀,汉军兵甲坚利,举世无双,能够在这上面与汉军一争长短的也只有大食人,尤其是他们的大马士革钢刀,更是锋利无比,只有汉军的百炼宝刀才能与其匹敌。

忽赤里在薛延陀亦是出身大贵族,本身又勇猛,才从可汗那里得了这口大食人所送的宝刀,向来极为珍惜,没想到今天却在一个汉军校尉手里看上去老旧的马槊上吃了大亏,刀口崩了一个大口。

马嘶声里,忽赤里只觉得眼前有恶风扑面,想都不想就再次挥刀,待眼前能看清楚时,只见那名汉军校尉已经再次策马挺槊杀来,仿佛丝毫不知疲倦一般。

曹豹和忽赤里纠缠绞杀在一起,双方的亲兵亦是厮杀成一团,没了双方这主将的指挥,两边的骑兵都是各自魂战,不过忽赤里能够成为前锋大将,手下带的兵马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薛延陀军队,这些王庭精锐虽然是拣选自各部的青壮勇士,但是军官却多由薛部和延陀部的贵族担任,纵使没了忽赤里指挥,倒也不乱,却是和曹豹所预料的大相径庭。

“你带队去战场左翼,助曹校尉杀了那蛮酋后再回来复命。”李秀行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曹豹陷入魂战的僵局,却是直接喊过了手下的一名百夫长,下了军令。

“末将领命。”得了李秀行将令的那名百夫长大声间,已自飞快地离开中军处,带了手下一百骑兵便从战场左翼奔去,他们都是郭虎禅当初尚在北方时,所领大营中的老兵,个个都是经历过战阵的精悍骑士。

不过片刻间,那名百夫长已自领着手下骑兵风行虎掠一般从战场左翼直chā战场上曹豹所在的军旗处,一路上即便是碰到落入下风的帝**队,他们也没有丝毫停留。

忽赤里看着雪尘翻滚间,一队骑兵卷来,当头便是一阵强弩疾射,便是他再强悍,也吓得连忙从马上跳下,不敢硬掠其锋。

战马哀鸣的嘶吼声里,忽赤里见得那队不知道从战场哪处突然冒出来的汉军铁骑好似恶鬼一般杀人,眼都不带眨一下,知道自己若不走,只怕便走不了了。

曹豹看着那突然杀出来的百骑,先是一愣,接着便知道这是李秀行手下的那些精锐,说不定还是皇帝陛下身边出来的老兵,这厮杀起来果真是强悍无匹。

忽赤里的亲兵纵然奋力抵挡,可是他们先前已自和曹豹的亲兵厮杀一阵,又被那强弩一阵攒射,队伍已自乱了大半,根本不是那百骑凶恶的汉军对手,好似兔子被老鹰追撵,只是护着忽赤里仓惶逃走。

“曹校尉,我等奉军令,杀那蛮酋,恕难全礼。”那百夫长策马自曹豹身边经过时,只是在马上左拳一握,高声间已自带兵追上了前方逃走的薛延陀蛮子。

曹豹待要应声,却只见那百骑人马从自己眼前好似风一般掠过去,却也打消了那念头,那些人说是李秀行的部下,实际上却是皇帝陛下的老兵,李秀行是皇帝陛下亲点的校尉,所下军令,对他们来说就是皇帝陛下的命令,那个薛延陀蛮子这次怕是难逃一死。

虽然心里有些想法,不过曹豹倒也没有想太多,更何况那百夫长带队一冲,却是赶着那薛延陀蛮子首领逃跑,倒是让他得以腾出手来指挥,对付剩下已经士气大跌的薛延陀蛮子。

远处观战的扎荤山,看着战场上那突兀的一幕,也不禁变sè,他是旁观者清,自然是看到那汉军不动的中军阵里忽地杀出一队骑兵,从战场左翼一路直冲进去,不过顷刻间就把原来跟汉军那名校尉的亲兵本队杀得不分高下的忽赤里杀得狼狈不堪,整个战场被逆转了过来,薛延陀人就那么片刻间给击溃了。

“忽赤里也是薛延陀人里的勇将,没想到竟然给一队无名汉军杀得好似吓破了胆的兔子一样逃窜。”扎荤山身边,一名将领忍不住道,他们在薛延陀人那里是客军,虽然大家都是盟友,可是彼此之间也谈不上什么好,sī底下两军将领过招比试,想要压对方一头也是不少,他虽没和忽赤里交手过,但却见识过忽赤里的刀术,确实是个好手。

“那队汉军骑兵绝不是无名之辈,应当是汉军铁骑的冲阵精锐。”扎荤山看了眼身旁几个已经满脸不复先前骄横之sè的将领,沉声说道,汉军本就天下少有的虎狼之师,自从当年他们的太祖皇帝开国立朝以来,几乎未尝败绩,就算是一时输了一两阵,也绝对会十倍百倍还于对手。

这二十多年里,汉军没有打过什么大仗,这几年朝鲜行省叛乱,汉军和新罗,渤海,瀛洲的叛军交锋也有了败绩,虽然最后还是赢了下来,但是其无敌的神话已经被破,难免会让一些人轻视起汉军来,扎荤山却不然,汉军凶恶如鬼,他始终记得母亲小时候跟他说的那些故事,那是他母亲先祖在汉军强盛时传下来的。

“大人,那我们要不要救下忽赤里。”一名将领忽地在旁问道,这时战场上那队突然杀出来的汉军骑兵已经困住了忽赤里和他的亲兵队,而没了忽赤里的薛延陀前锋军也已经开始溃败,四处逃窜。

“还不是出手的时候。”扎荤山挥手阻止了手下将领的提议,忽赤里虽然败了,但汉军也仅仅是击溃了薛延陀人,并没有机会全歼薛延陀人的前锋军,顶多是杀伤甚众,他们现在杀出去,也不过是同样的结局罢了,那些汉军依然有机会退走。

“你派人去薛延陀人那里,就说我军正在路上,很快便会到,让他们先缠住汉军手脚,到时候我军一到,两军便一起夹击汉军,到时候汉军必败。”扎荤山朝那名将领道,看起来忽赤里今日遇到了煞星,逃不了xìng命,他这个前锋大将要是死了,难免会动摇薛延陀人的军心,尤其是他们带兵的主将,那个薛部的老贵族,贪婪而胆小,要是见到汉军凶恶,难免会打退堂鼓,不稳住了他,只怕难以吃下这两千汉军。

“是,大人,我这就去。”那名将领闻言,随即明白过来,便要吩咐手下,却被扎荤山又喊住了。

“等等,你亲自去一趟,到时候看着那老狐狸,别让他怯胆坏了大事。”扎荤山还是不放心,那老狐狸本就是他以利诱之,才让他带了五千兵马出来,战场上这种盟友最是靠不住的,更何况他还算计了他一把,那老狐狸别的本事没有,耍心眼的本事却是不差,要不然蟒度这个薛延陀可汗也不会把这老狐狸留下。

第两百零七章 危局(下)

第两百零七章危局(下)

忽里赤觉得自己整个腰都断了开来,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凶狠的汉军,即便身披重创,但只要有一口气,就会挥刀杀人,简直比那些饿疯了的野狼还要凶恶。

锁甲从腹部被撕开,涌出的鲜血将地上的冰雪染得通红,忽里赤看着那些退走的汉军骑兵,模糊的视线变成了一片黑暗。

薛延陀本队中军,当薛勃狸看到被抬回来的忽里赤时,也不由被那副凄惨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个先锋大将好像被拦腰砍了一段,肠子都掉了出来,居然还没有完全咽气,喉咙口一抽一抽的,有些吓人。

“还能不能救。”薛勃狸看向了自己身边随军的巫师,皱着眉头问道,忽里赤出身大部,要是就这么死了,他回去以后总归是要吃些干系的。

“我尽力。”那巫师是个四十多的汉子,鹰鼻深目,形容枯瘦,套着黑sè袍子,看上去yīn气森森,身上更有股药材的苦味。

“那些汉军凶恶得很,我看还是等你家大人带兵到了,我们再一起夹击汉军好了。”薛勃狸在那巫师带着忽里赤退下后,却是看向了那名扎荤山派来的将领,口中说道。

薛勃狸能够被蟒度这个可汗留在王庭看家,不是因为他多能打仗,更不是因为他勇武,而是因为他那近乎胆小的谨慎以及比狐狸更狡猾的精明,旁人想要算计他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扎荤山此前虽然得计,让薛勃狸的前锋折了三五百人,可薛勃狸也不是傻子,一听那来的回鹘将领说的话,就知道扎荤山想叫他们和汉军拼命,然后坐收渔利,他之前已经上了个当,哪会傻到继续听扎荤山。

“大人。”那名来的回鹘将领遇到薛勃狸那不由分说就要他回去复命的推脱话,却是不禁急了起来。

“怎么还不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薛勃狸一把打断了那想要开口的回鹘将领,他可不想等这回鹘蛮子把话说穿后,大家面子上不好看,虽说有大食人做担保,可那些回鹘蛮子要是真撕破脸皮,或者连脸都不要的话,吃亏的可是他们。

那回鹘将领终究脸皮不够厚,被薛勃狸拿话一挤兑,再加上他也看出这胆小的老狐狸压根就不敢和汉军硬碰硬的打一仗,便索xìng回去复命了。

看着那回鹘将领离开,原本还笑眯眯的薛勃狸脸上立刻变得冷起来,草原上只能有一个主人,当年突厥被前朝隋室分裂成东西两部后,就没有再怎么强大过,后来更是被汉军连年攻打,最后衰败下去,不得不举部西迁,如今回鹘人跟他们结盟,只不过是因为汉军过去把他们草原各部给打得太狠,谁都怕汉军换了那个叫郭虎禅的强悍皇帝,他们又得过回以前那种小心翼翼,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才有大食人做担保,两家一起对付大汉。

“那个突厥杂种,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薛勃狸当着身边将领的面狠狠地骂道,然后他看着那几个年轻的贵族,脸上露出了冷笑,“人家这是在拿我们当替死鬼。”

听到薛勃狸那已经明指的话,几个原本还觉着薛勃狸这个王族的老贵族是个毫无用处的老懦夫胆小鬼的年轻贵族将领这时候都是悚然变sè,他们或许脑子不那么灵光,不像薛勃狸转得那么快,但绝对不傻,虽然和回鹘人是盟友,但谁也不会真正去信任这个盟友。

“大人,那我们是不是干脆撤回王庭去,让那些回鹘人去跟汉军打好了。”薛勃狸身边,一个他亲近的老人说道,忽里赤是薛延陀里也算得上号的勇士,可这才多长时间,就叫那些汉军杀得连他的前锋精锐一起大溃,这仗可不是那么好打的。

“蠢货,都一起出兵了,这个时候还能退吗?”薛勃狸狠狠瞪了眼这个身边的老人,然后他在一圈有些讶异的将领吃惊的目光里,手扶着刀柄,朝他们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我是个胆小的老鬼,似乎我一辈子就是这么个样子,不过小子们,我要告诉你们,在我和你们一样年纪的时候,我比你们强得多,不然可汗不会让我留守王庭。”

从来都显得有些胆小的薛勃狸这时候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能够在薛延陀从一个草原上的普通部落一路厮杀成为草原的东方霸主,一直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的王族老牌贵族,又怎么会是个普通人物。

“都给我听好了,那些汉军是最凶恶的恶狼,只要你露出一点点的胆怯,在战场上他们就会把你们给先撕碎了。”薛勃狸想起了年轻时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的汉军在草原上肆无忌惮地驰骋,行使他们所谓的正义,没有任何一个部落能够出头,你若强大便是罪不容诛,铁骑朝发夕至,夜筑京观以慑不臣,他就是生活在那样恐怖的一个时代,可他却挺了过来,看到了薛延陀成为草原的一方霸主。

“我们若是胆怯,那些汉军就会像恶狼一样扑上来。”薛勃狸扶着刀环视着手下的那些年轻贵族将领,他们就像是小马驹,无所畏惧,即便面对虎狼也敢撅蹄子,但那是愚不可及,他要提醒手下的这些毛头小子该怎么打仗。

听着薛勃狸的话,那些薛延陀的年轻贵族都渐渐明白这个他们平时所鄙视的老牌贵族并非胆小,而是谨慎,他就像经验丰富的老头狼,知道该怎么带领狼群捕猎,而不让自己受到太大的损失,这时候他们已经明白为什么薛勃狸开始时阻止急着出战的忽里赤,然后却又下令他们加快速度赶来,现在他们已经看到了前锋军的教训。



两百七十四颗人头被堆在了掩埋着帝国士兵的雪丘前,筑成了祭祀军魂的京观,曹豹和手下的帝国士兵退回了军阵,刚才和薛延陀蛮子的交锋,他们大获全胜,只付出了不到五十骑的折损,就击溃了薛延陀人的前锋军队。

“薛延陀人的大军已到,不过没有进攻,他们是在等什么?”血已经被冻结的京观前,李秀行眺望着那在数里外停下收容溃散的前锋军的薛延陀大队人马,朝曹豹说道。

“也许他们还有军队在附近。”曹豹答道,刚才那一战,他胜得看似轻松,可如果没有李秀行派出的那百骑助阵,拿下了薛延陀蛮子的主将,只怕他也只是个惨胜的局面。

“说得对,不过如果真是他们自己的军队在附近,那么他们就该攻上来,缠住我们,不给我们反应的时间,然后那支没有现身的军队会在背后给我们狠狠一刀。”李秀行自言自语道,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所以还有的那支军队,是回鹘蛮子的。”

听到李秀行说出的结论,曹豹忽然觉得李秀行其实更适合当一个参军,他的脑子里总是会想到战场以外的东西去,现在不管那些薛延陀蛮子也好,回鹘蛮子也好,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打这一仗。

“曹校尉,如果你是回鹘蛮子,是不是会希望那些薛延陀蛮子和我们拼个两败俱伤?”李秀行看到了曹豹脸上的不耐,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忽地问道。

“当然,哪怕是盟友,可这草原只能有一个主人。”曹豹想都不想就答道,可是话说出口之后,他就看着李秀行,眉头拧在了一起,似乎有些吃惊。

“薛延陀人的主力大军毫无疑问不在他们的王庭,可他们却在这里给我们下了套,所以那些回鹘蛮子一定是出兵在帮那些薛延陀蛮子,不过草原上的所谓盟友向来都是最靠不住的。”李秀行想到了最关键的地方,白逵和他部下的帝国士兵,不是死在那些薛延陀蛮子手上,还是回鹘蛮子手里,那些回鹘蛮子是想他们和薛延陀蛮子拼个两败俱伤,不过薛延陀蛮子似乎也不是笨蛋,有人看了出来,所以才会停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主动进攻那些薛延陀蛮子?”曹豹听出了李秀行的话外之意,回鹘蛮子和薛延陀蛮子的盟友关系太不牢靠,就像两头彼此势均力敌的恶狼为了对付虎豹而结盟,可是如果其中一头受了伤,而虎豹又不在了的话,那么另一头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咬死这个盟友,这就是草原上弱肉强食的规矩。

“看不见的敌人更可怕,要是可以,我想会会那支回鹘蛮子军队的主将,然后杀光他们,为白校尉和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但是我们现在做不到。”李秀行脸上露出了嗜血的神情,白逵他们死后被刻意摆成京观,还在上面chā了薛延陀人的旗帜,是那些回鹘蛮子要故意jī怒他们和薛延陀蛮子死战,好坐收渔人之利,这份算计不可谓不精。

曹豹清楚李秀行在想什么,回鹘蛮子隐而不发,的确是在等他们和薛延陀蛮子打个两败俱伤,可那些薛延陀蛮子也不是笨蛋,他们如今停下来,就是在逼回鹘蛮子出来一起攻打他们,而那样是对他们最不利的局面,所以他们要主动进攻,而李秀行决定选择眼前的薛延陀蛮子。

“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办不到。”曹豹看向了李秀行,握着刀柄,这个时候他依然决定听李秀行的,因为他们现在眼前的敌人只有那些薛延陀蛮子,而他们的士兵也需要宣泄嗜血的愤怒。

“全军整队,骑兵进攻阵型,我们要用最短的时间打垮那些薛延陀蛮子。”李秀行高声道,他必须要带着还剩下的兄弟们回家,不能全都死在那里,既然那些薛延陀蛮子和回鹘蛮子是貌和心离的盟友,那么他就又可乘之机。



天空中渐渐变大的雪花很好地掩护了帝国骑兵们的行动,以至于扎荤山根本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在想着要不要立刻主动献身,和薛延陀人马上夹攻汉军。

“那个老狐狸,果然jiān猾似鬼。”扎荤山拧着眉头,他能考虑的时间不多,薛延陀人就这么突兀地停了下来,那些汉军迟早会看出不妥来的,到时候他们有了防备,这仗可就不太好打。

“传令全军上马。”扎荤山终于做了决定,那两千汉军是汉军里的精锐,不然不会在这样的风雪天里出来奔袭薛延陀人的王庭,只要将其全部歼灭,对于汉军将是极大的打击,他不会让这个机会从自己眼前溜走。

“大人,汉军动了。”就在扎荤山刚翻身上马,就听到了身旁将领的喝声,他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汉军本来所在的地方,却是雪尘漫天,隐隐有风雷般的沉闷马蹄声传来,也不禁脸sè一变,汉军主将比他想象得更加聪明,居然那么快就从薛延陀人的举动里反应过来。

“全军出击,别让那些汉军逃了。”扎荤山大吼着,挥下了马鞭,他已经看出了那些雪尘弥漫的方向,汉军是要进攻薛延陀人,如果薛延陀人垮了,就靠他这三千兵马,想要留住那两千精锐汉军是不可能的事情。

风雪里,回鹘骑兵们呼喝着策马冲向了前方的风雪,他们已经打败过那些号称无敌的汉军一次,那么这一次他们同样会胜利。



薛延陀的中军本队,薛勃狸眯着眼看着前方席卷而来的雪尘,脸上没有半分慌乱,他早就料到了这种局面,他停下军队不前,就是告诉那个突厥杂种,别跟他耍心眼,汉军的将领只要不是蠢货,肯定会想到自己附近还有人马埋伏,只不过汉军的将领要比他想得聪明得多。

“拔刀。”薛勃狸轻喝声里,拔出了自己的弯刀,而早就做好迎战准备的薛延陀骑兵们也都是在风雪里拔出了自己的弯刀,他们端坐在马上,脸上同样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大战前的兴奋。

随着薛勃狸挥下的弯刀,一队队薛延陀策马而出,迎向了前方雪尘席卷而来的白龙,他们都是薛延陀各部中挑选的勇士,即便他们听过汉军的可怕传说,可是心里面仍旧想着要亲手打破汉军无敌的神话,来证明他们薛延陀人才是草原的主人。

薛勃狸的阵前刺猬般布下了重兵防守,他还记得年轻时曾在修罗般的战场上见识过汉军的骑兵战术,那时的汉军强悍,不可一世,每一次出兵讨伐那些‘大逆不道’的部落,汉军的兵力从来不会超过那个部落男丁的两成。

一汉当五胡,那些汉军以此证明他们的强大和不可战胜,几乎每一次战场上,汉军都会用他们最勇猛的将领带领最强悍的骑兵直接冲破敌军的中军本阵,然后杀死敌军的主将,接着像狼群屠杀没有头羊带领的魂乱羊群一样,把每一个人都杀死。

薛勃狸很清楚,自己会是那些汉军唯一的目标,只要他一死,大军就会崩溃,这就是草原军队,一旦主将死了,没有人会选择继续抵抗,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风雪里,李秀行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刺出手中的马槊,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那种风驰电掣般冲锋杀戮的感觉里,他现在明白为什么皇帝如此喜欢在战场上亲自上阵,因为那是来自血脉里的好战本能,不管是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还是景武皇帝,只要他们亲自带兵,他们总会亲自上阵去厮杀,而他的先祖李靖,即便以用兵如神而著称,但却依然在战场上取敌将首级于万军之中。

看着前方薛延陀蛮子在风雪中高高矗立的巨大军旗,李秀行的眼中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战斗欲望,只要拿下那面军旗下的敌军主将,他就赢了这场仗,可以带剩下的兄弟回家。

风雪中咆哮响起的喊杀声传到了薛勃狸耳边,他看着前方已经能看清楚的汉军骑兵,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哪怕出战的一千骑兵根本没有挡住那些汉军冲锋的势头,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汉军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的话,那么整个长城一线,已经是他们放牧的地方了。

“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汉军,现在杀了他们。”薛勃狸举刀怒吼,他已经老了,虽然还能挥刀,可是老不以战场为能,他要做的是让那些年轻得如同刚刚长出鬓毛的狮子一样的年轻贵族们在战场上无所畏惧地去厮杀,去告诉那些汉军,薛延陀人可以打败他们。

随着薛勃狸的咆哮声,那些年轻的贵族将领们拨马而出,带着自己身边从小长大的伴当精锐,和队伍最前方下马举盾结阵的士兵一起杀向了冲来的汉军骑兵。

箭雨落下,在呼啸的风雪里,也只有帝国士兵在短距离内射出的强弩依然有着强劲的杀伤力,不过却也只能临敌一发而已,李秀行看着被箭雨撕开了缺口的薛延陀蛮子的队列很快就被后面冲来的步骑所填满,就知道自己和手下的精锐,遇上了真正的强敌。

“冲开他们,杀光他们。”李秀行咆哮,浑然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沉稳,通红的双眼,全身布满血污,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魔神一样恐怖,而他身旁的那些帝国老兵也俱是状如疯魔一般砍杀着面前视线中好像永远也杀不完的薛延陀蛮子。

第两百零九章 秘密北上

第两百零九章秘密北上

玄菟大营内,灯火通明,亲自从蓟县赶来的程务挺在帅帐里听着斥候的回禀,一脸的忧色,李秀行带兵出营,分三路大军奔袭薛延陀,左路折损近半撤回,右路倒是全军而还,都已有了消息,唯独李秀行亲自带领的中路大军至今仍未有消息。

“你们都下去吧。”程务挺挥退了几名斥候,熊津都督府那里他不担心,毕竟有坚城可守,而且朝鲜行省这几年接连大战,早就人口凋零,残破不堪,薛延陀蛮子很难就粮于地,就算有瀛洲的李唐叛军从海上运粮,可十万大军的军粮消耗也不是个数目,他倒不信李唐叛军能支持得住那种损耗。

撇开李秀行是皇帝近臣的身份,对程务挺来说,李秀行更是自己的子侄,他和李业嗣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也称得上是世交。

更何况这一次李秀行带兵出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这个大都护的失察,居然让马诚那个废物担任玄菟大营的主将,前线军堡接连失陷,这个废物除了派人上报,毫无半点作为,这才导致下面的军官士兵跟他离心离德,以至于李秀行能鼓动玄菟大营几乎全部的兵马随他出战。

程务挺想到要写给皇帝的军报,也不由觉得头疼,马诚是个无能的废物不假,处置失当,贻误战机,可李秀行以下犯上也是不打半点折扣,虽然他派人给自己送了报告,但这不能为他完全脱罪,更何况如今战况已经明朗,奔袭薛延陀王庭的计划失败了,李秀行必须得为帝**队的损失负上大半责任。

提着笔,程务挺写了起来,作为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他揽下了全部的责任,这不是为了李秀行一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北庭都护府的帝**队,他这个大都护要是没有担当,如何叫下面的将士敢奋勇争先,战而忘死。

烛影晃动,程务挺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后又细细看了遍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军报,方自站起身,这时候帐帘子掀开了,他从长安带来的老亲兵脸上带着几分喜色进来禀报道,“大都护,李校尉他们有消息了。”

“有消息了。”程务挺愣了愣,但随即便立刻清醒过来,将那道本已封好的军报放到了一边,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见到李秀行,撤回玄菟大营的左路军和右路军的几个校尉都是对全局情况不甚明了,更是不知道薛延陀蛮子和回鹘蛮子的虚实情况。

“李校尉的斥候已经到了大营,李校尉本队人马应当天明后就能回来。”那老亲兵答道,接着看自家大都护问,“大都护,可要传召那几名斥候。”

“不必了,让他们先休息去,也不差这半天一天的功夫。”程务挺摆了摆手,军中最危险最苦最累的就是斥候,别看只差了半天一天的路程,但这便是斥候和普通士兵之间难以逾越的差距。

“是,大都护。”那老亲兵应了一声,便立刻离开去安排那几个斥候去休息了。

翌日清晨,程务挺升帐聚将后,便让众将各去营中训练士兵去了,他这次从蓟县过来,带了一万精兵过来,玄菟大营是扼守北线的重镇,只要玄菟大营在,就是那些蛮子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关卡,李秀行当日率军出击,不能说他的军略错误,只是他不该分兵三路,而是应该集中兵力,奔袭薛延陀蛮子的王庭,就算那里有薛延陀蛮子和回鹘蛮子的埋伏,近万精锐铁骑也足够杀出重围,而不会给那些蛮子留出各个击破的机会。

玄菟大营外,程务挺带着蓟县带来的军官和亲兵,悄悄出了大营,在李秀行带兵回到大营前,他要先和李秀行见个面,然后商量些事情,帝**队这些年虽然打了几场大仗,而且也全都打赢了下来,可是除了皇帝陛下亲自带出来的军队,其他新兵为主的军队都缺了过去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铁血和坚韧。

如果李秀行大败而回,那对于整个北庭都护府的士气都是个巨大的打击,程务挺绝不允许这种事情生,有的时候必要的手段就是必须的。

离营二十里时,程务挺看到了前方风雪中的旗幡,却是挥手示意身后的军官和亲兵队伍停下,接着便是前方现出了人马皆披白袍的骑士,看着这些突兀出现的骑士,程务挺身后那些年轻的军官都不由吃了一惊。

“慌什么,自家人。”程务挺不满地瞪了眼几个年轻军官,这几个都是细柳营里出来的功臣子弟,虽说幼承庭训,家风极严,可终究是没上过阵的,比起他年轻时的那些从就去边境厮杀的功臣子弟差得不是一点。

那些出现的骑士正是李秀行本部人马的斥候,看到程务挺他们停下来,待认清前方的旗幡后,这些骑士方自掀去身上白袍,策马上前行礼,他们中有人认识程务挺这位北庭大都护,此时见到程务挺只带百骑离开大营,也都是心中吃惊。

和那几名斥候见过后,程务挺也不说其他,只是让他们回去禀报,让李秀行来见他,刚才虽然只是短短一见,但是程务挺能从那几个斥候身上闻到极为浓烈的血腥味道,那是在战场上杀了很多人的味道。

几名斥候离开的同时,程务挺身后的那些军官里有不少人都是松了口气,他们也说不上为什么,刚才那几名斥候上前时,总让他们有种极为压抑的感觉。

“那些都是杀人如麻的百战老兵,你们以后上了阵就明白了。”程务挺看着那些军官,太平年头里出来的怎么比得上那些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只是朝他们道。

听到程务挺的话,那些军官都是肃然起敬,帝国承平二十余年,也就这几年北方边境烽烟迭起,朝鲜行省叛,打了几场大仗,能够被大都护称为杀人如麻的百战老兵,那绝对是不带半点水分的。

只不多时,程务挺便看到了前方扬起的雪尘里逼近的十几骑,他虽年老,但是不过花甲,身体依然强健,目光也自是敏锐,很快便看到了那一彪骑兵正是李秀行亲自带头。

一会儿功夫,李秀行便策马到了,那一行人马身上透出的杀气叫程务挺也不禁为之一寒,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杀气这般重的帝**人了,当程务挺看清楚马上的李秀行时,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震惊之色。

李秀行本是个翩翩公子,姿容风仪在长安城的世家和功臣子弟里,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虽然当年在朝鲜行省脸上受过伤,可后来也是治好,无甚影响,但是现在他的脸上,却是一道狰狞的血疤自额头直贯左眼脸颊,看上去极为恐怖,再加上那双似乎全没了感情的冰冷双眼,那种给人冷酷无情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而李秀行身后的那些老兵,也是个个面无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系列的眼睛叫人容易想到草原上残酷的狼群。

程务挺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老将,当然清楚李秀行绝对是打了一场恶仗,才变成这个样子,要是不好好开导他的话,只怕以后他会变成一个屠夫,视人命如草芥,便连自己的xìng命也不会放在心上。

“参见大都护。”李秀行下了马,朝程务挺行礼道,他本就是有城府的人,经过这一次的恶仗后,变得更加深沉。

“跟我来。”程务挺也下了马,看着李秀行那面无表情,好似死人一般的脸,沉声说道,然后以目光止住了那些要跟上来的军官和亲兵。

“你们留在此地。”李秀行亦是回头朝手下士兵吩咐道。

离开队伍大约五十步后,程务挺停了下来,看向跟在身后半步的李秀行问道,“你此战情况如何?”

“我军三千,只剩一千三百,杀敌五千。”李秀行答道,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拳头也握紧了。

“还不算差,和你们交手的可是薛延陀和回鹘的精锐?”程务挺听到李秀行的回答,沉yín了一下后问道。

“薛延陀蛮子是王庭军,回鹘蛮子是铁骑兵。”李秀行知道程务挺想知道什么,这一仗他分兵三路,却了那些蛮子,左路军失利,右路军无功而回,他自己这一路则是损失惨重,就算是斩获过己方的损失,也是得不偿失,但程务挺身为大都护,必须让他这次战术上的惨胜变成一场大胜,才不会打击到帝**队的士气。

“总算还能交代。”程务挺略微松了口气,这一次玄菟大营出兵近万,损失过三千名士兵,总是要给天下人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薛延陀蛮子的王庭军是可汗近卫,回鹘蛮子的铁骑兵则是其精锐,能够杀其近七千之众,也不算丢脸。

“知道这一次你错在哪里?”程务挺转过了身,盯着李秀行问道,虽然李秀行这一次用兵失败,但是经此恶仗,却也让他有了成为名将的资格,只看他这一次到底学到了多少东西。

“末将不该分兵三路,给了蛮子可乘之机,而是应该集中兵力。”李秀行答道,对他来说这一次他是败了,回来的路上他每天都会想自己错在哪里,如果再遇到同样的情形,他该怎么做。

“以后好好干,不要堕了你先祖的威风,陛下那里,对你寄予厚望。”程务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李秀行的肩膀,“现在跟我回大营去。”

看着程务挺的背影,李秀行呆了呆,他本以为程务挺会怪罪自己,却没想到程务挺居然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不过此时不是想事情的时候,他连忙跟上了程务挺。

“此次我军大捷,歼灭薛延陀王庭近卫军和回鹘铁骑精锐万人,回去之后本都护会为出征的将士请功。”回到队伍中,程务挺朝自己带来的那些军官大声道,他略微夸大了李秀行他们的斩获数目,这样一来玄菟大营损失的三千士兵也算是值得。

李秀行在边上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程务挺在为自己开脱,同样也是不至于让帝**队的士气受损。

日落之前,李秀行所带的兵马和程务挺一起回到了玄菟大营,这时候营中早得了大胜消息的各营将士都是欢声雷动,出营迎接凯旋归来的李秀行和曹豹他们。

曹豹在路上便已得了李秀行的提醒,知道这一次大都护亲自带兵到玄菟大营,还帮他们略微夸大了斩获数目。

“李兄,这样真地没问题吗?”经过那次恶仗以后,曹豹和李秀行的关系也变得大为不同,那是战场上以血换血的过命交情,当日他亲眼看到李秀行状如疯魔一般带着手下骑兵冲破薛延陀蛮子的中军,最后才让他们打赢了那一仗,没有被回鹘蛮子从后突袭,免去了腹背受敌的败亡。

“不用担心,这一次便是算人头功,也是我们胜,大都护帮我们多报三千级人头功,主要还是为了军中士气,如今已是开,冰雪融化之后,陛下的命令一到,便是大军开拔杀入草原之时,到时候我们自能为白兄他们报仇。”李秀行和曹豹并肩策马而行,压低了声音说道,程务挺已经跟他说过,各地的帝**队从去年入秋开始就已经6续集结,再过一两个月,第一批军队就会抵达北庭都护府,接手防务。

“如此便好。”曹豹知道李秀行出身不凡,消息肯定比他灵通,再加上有程务挺这个大都护,自是点头应声,他和白逵几年的交情,白逵战死,他心里那股仇恨是怎么也放下不的。

回到大营后,李秀行他们自是开了庆功宴,而程务挺则是重新写了他的军报,另外还写了密折禀报皇帝,他帮李秀行和玄菟大营的一众将士虚报战功,可以瞒枢密院,但是绝不能瞒皇帝,因为李秀行手下就有大半是皇帝一手带出来的老兵,他想瞒也瞒不住,而且李秀行自己只怕也会写密折向皇帝请罪。

数日后,程务挺将玄菟大营交给李秀行暂时代管之后,赶回了蓟县,因为蓟县送来了消息,皇帝带着虎贲营秘密北上,不日就会到达辽东,要他做好各军调动准备。

第两百十章 攻敌必救

第两百十章攻敌必救

幽州城外的官道上,来自辽东本地各郡的良家子弟俱是穿着黑色的袍服,手中拿着家传的各式各样的弓箭刀枪,在那些折冲府的军官喝声里,排齐整了队伍。

自从朝鲜行省叛以来,辽东本地各郡的良家子弟便多有从军,只不过当时枢密院虽然有心扩军,但是军费,武库,军官的缺乏,使得枢密院不得不打消那等念头,不过仍是令北庭都护府组织边郡的良家子,作为折冲府的预备。

从玄菟大营日夜兼程赶回来的程务挺刚到蓟县,在路上便已下令原戍边各军开始集结,他清楚皇帝秘密北上,没有直接号施令,一来是顾及他这个大都护的面子,二来也是不愿意让人知道。

蓟县城外,虎贲营的大营里,程务挺带着几个随行军官连城都不进,就直接往皇帝军帐而去,这时候北庭都护府里,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皇帝到达的消息,其他人还以为从长安而来的虎贲营及其随行军队只是一支羽林军团罢了。

“臣参见陛下,殿下。”军帐之内,程务挺见到皇帝和太子,却是连忙道,此前皇帝曾下诏册封大皇子郭景隆为太子之事,也曾叫蓟县里热闹了一阵。

“大都护不必多礼。”郭虎禅看着到了蓟县以后,头白了不少的程务挺,让身边的来洛奉上了马扎,他的皇帝军帐,也只比普通的将领军帐好上些。

“朕此来,是为了解决李唐逆贼。”郭虎禅跟程务挺这个心腹老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截了当地说道,瀛洲孤悬海外,以前是不毛之地,不如如今经过李唐八十余年的开,繁华不下帝国本土的大州郡,虽然帝国海军经营南洋,所获得的利益远远过瀛洲和帝国北方的海贸,但也是不小的一笔收入。

拿下瀛洲,重新梳理一番,可以让郭虎禅手头更加充裕,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李唐逆贼不同于草原蛮子,要是他们将一些技术流入草原和大食,对于帝**队来说,原本就已经不甚明显的优势将变得更小。

程务挺见皇帝向自己解释,心里好过不少,他这一路赶回来,可是没有少想过皇帝真正的来意。

“朕听说前线似乎战况不利,到底是何情形?”郭虎禅看向程务挺,他刚到蓟县不久,但已有缇骑司的密探上报,再加上程务挺先前的军报,都让他判断出玄菟大营那里出事了。

“陛下,请容臣细禀。”程务挺想到李秀行的事情,却是详细地说了一遍,同时注意着皇帝的表情。

“死了三千将士,歼敌却只有七千。”郭虎禅皱紧了眉头,那个马诚无能,固然可恶,但是李秀行的鲁莽也同样可恶,分兵三路,轻慢失敌,要不是将士们用命死战,薛延陀蛮子和回鹘蛮子内部勾心斗角,不然的话他会败得更惨。

“陛下,李校尉终究是经验不足,此战虽然有些小挫…臣也有失察之职。”程务挺见到皇帝眼里的怒气,仍是站出来为李秀行开脱,同时主动承担起了责任。

“经验不足,朕该想到的。”郭虎禅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程务挺,不由罢手道,“要说失察之职,朕是第一个,王老都护是第二个,第三个才轮到你。”

听到皇帝的话,程务挺松了口气,看起来皇帝是没打算深究此事,不过只怕李秀行那边,一顿挂落是少不了的。

不管怎么说,李秀行都是自己的人,郭虎禅心中虽怒,可也不好作出来,更何况这事情他自己也得负上大半责任,不能全怪李秀行。

“大都护,此次朕亲自北上,帝国海军亦是有舰队到达,朕希望到时候,北庭都护府能出兵自海上登6瀛洲,歼灭李唐叛军。”区区一个李瞒,还不值得郭虎禅亲自来这一趟,更重要的若要解决瀛洲问题,就得依靠帝国海军,只不过从太祖皇帝那时候开始,帝**队和帝国海军就有隔阂嫌隙,他是要趁这个机会,消弭这其中数十年下来的积弊。

“臣知道该如何做?”关于帝国海军的问题,程务挺自然心中清楚,说来说去时移事变,如今的帝国海军不是以前的帝国海军,经营南洋,使得帝国海军能够获得足够的军费,同时也在江南有足够的势力来跟枢密院抗衡,不过现在是时候放下那等可笑的分歧了。

6地霸权也好,海上霸权也好,都是大汉霸权的一部分,更何况如果要登6瀛洲,还真得靠帝国海军的力量。

“不知道陛下此次可是要御驾亲征?”程务挺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皇帝秘密北上,虽然朝中内阁和各衙门都在洛阳办公,但只怕皇帝久不出现,肯定瞒不了太长时间,这万一要是皇帝亲临战场,哪怕出一点点的小事情,他这个北庭大都护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御驾亲征谈不上,怎么你怕朕不是那些逆贼的对手。”郭虎禅笑了起来,接着让来洛准备酒食,朝程务挺道,“朕也算是太祖皇帝一样,行伍出身,这几年打的仗,只怕不比大都护当年少。”

“陛下用兵如神,老臣不及,不过陛下贵为天子,不可再像以前那般亲冒矢石,冲锋陷阵。”程务挺坐下后正色说道,轮到用兵的手段,面前的皇帝这几年打的那一仗都胜过他,便是比起当年还是太子的景武皇帝也不遑多让,只不过同样当年景武皇帝的旧事也让他心中总有个忌讳。

“朕知道,所以朕这不带了虎贲营来了吗?”郭虎禅说道,他若真要亲自上阵,程务挺阻止不了他,可是程务挺要是把他到达的消息传出去,那只怕到时候他就根本没机会上阵。

“虎贲营虽然猛锐盖世,但陛下仍不应亲身犯险。”程务挺xìng子耿直,在原则上的事情,他绝不会妥协和退让。

“那朕便答应大都护,除非万不得已,朕绝不亲自上阵。”看着执拗的程务挺,郭虎禅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个老将军,只得道。

来洛在边上看到皇帝朝程务挺这个北庭大都护妥协,也不由心中暗自笑,皇帝可是个强硬的人,这一次居然向这位大都护让步,看起来是真地很敬重这位大都护。

一边喝酒,一边吃肉,郭虎禅很自然地和程务挺聊起了如今的军情局势,薛延陀大军围困熊津,明显是要帮李唐叛军拿下朝鲜行省,同时还和回鹘人结盟,李秀行带兵吃了大亏就是明证。

“陛下,薛延陀和回鹘虽然结盟,但是貌合神离,李校尉那一战,便足以说明回鹘蛮子野心不小。”程务挺想到李秀行对他所说的那些猜测,此时也是就势讲了出来。

“全力对付薛延陀。”郭虎禅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薛延陀敢出头,就得有这个准备,朝鲜行省的十万大军,别想回去了。

程务挺没想到皇帝居然这般果决,不过凭他一时之言,便决定先对付薛延陀,“陛下既然决意对薛延陀用兵,不知道可有方略?”虽然知道皇帝打仗的本事,但是程务挺还是怕皇帝是急切间做出的决定,并不能作数。

“薛延陀大军在外,虽然和回鹘人同盟,但是王庭重地一旦有失,必定会舍弃熊津而还,到时候半道截击,一举围歼其精锐,此战便是我军胜了。”郭虎禅看着程务挺说道,他既然已经来了,心中自然早就思量过战事,程务挺以为他是一时做出的决定,却不知道他早已在心中不知道推演过多少次战局。

皇帝虽然说得简略,但是大的军略却已经说得透彻,围魏救赵,攻敌必救而后半道击之,可以说是挑不出毛病来,剩下的就是如何去做罢了。

自古知易行难,打仗也是如此,熟读兵书战策的人不少,可有几个能成为名将,全都是流于纸上谈兵,程务挺知道这其中道理,所以他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等着皇帝接下来的布置,帝**队不比往日,北庭都护府虽然老兵不少,可却是消耗不起。

“朕打算亲领一军伏击薛延陀大军,另派偏师佯做我大军主力奔袭薛延陀王庭,以雷霆之势盖压,到时候不由得薛延陀大军不从熊津而回,只是需要动用军力甚高,边郡各地的防务不知道折冲府的新兵可能胜任。”郭虎禅看向了程务挺,他的军略难就难在,一旦调动那些老兵为主的边军主力部队,长城一线的防御就会受到影响而变弱,如果有个万一,很可能会导致出征大军后路被断而惨败,虽然这样的情况不大可能会出现,但他如今不是一军之将,而是一国之君,当未虑胜,先虑败,务必求用兵勿失。

程务挺见皇帝把问题还给自己,却是仔细想了想后,觉得皇帝的军略大为可行,王方翼这个前任北庭大都护虽然升任为太尉,但是却并未赴洛阳就职,而是打算开net之后再走,这个资历比他都老的老将可以坐镇长城一线,以他威望必然能约束那些折冲府将官,到时不说固若金汤,也是稳如山岳,可以让大军放心出征。

“王太尉若是坐镇长城一线,便是以那些刚招募的新军亦是能稳守,只是不知道陛下打算命谁为偏师主帅,奔袭薛延陀王庭。“程务挺看向了皇帝,虽然帝**队大军出征,需要枢密院和内阁的诏命,但是皇帝亲自到了,这些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调兵遣将,全是皇帝做主。

“除了大都护你以外,朕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郭虎禅知道程务挺所问为何,不过他也并不在意程务挺求战之心,因为确实统领偏师的主帅人选没有比程务挺更好的了,更何况奔袭薛延陀王庭这一路大军,说是偏师,但也随时可以变成正军,兵法之妙,存乎一心,程务挺是军中宿将,用兵稳健,又不失勇猛,而且也只有他这个北庭大都护才能压住下面众将,不至于出现意见不合的情况。

“臣谢陛下。“听得皇帝点自己为将统领偏师奔袭薛延陀王庭,程务挺却是猛地起身谢恩道,修文年间他浪费了二十多年光阴,本以为便是当了这个北庭大都护,也不会再亲自带兵出征,但是却没想到皇帝竟然给他这个可以再次挥军兴兵,挞伐蛮夷的机会。

“大都护不必谢朕。”看到一下子变得战意高昂的程务挺,郭虎禅却是招呼着这位老将军道,“大都护这支偏师随时都会成为正军,领兵在外可因情就势,不受君命,但朕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绝不可败,不知道大都护能做到吗?”

“臣谢陛下隆恩,臣不敢夸口必胜,但亦绝不会辜负陛下厚望。”程务挺如何不知道皇帝是授予自己领军大权,可独断专行,不必顾虑皇帝的军略行事,这样的信任岂能不叫他肝脑涂地以报。

“好,有大都护这句话,朕可以放心了,朕领那军,人不必多,只需将朕当年的老部下择精锐调来即可。”郭虎禅看着程务挺道,他用兵向来不喜欢带太多军队,更何况他当年在朝鲜行省平定新罗,渤海,瀛洲的叛军时,麾下何止十万大军,这其中他亲自带过的兵都有三五万之众。

“臣明白了。”程务挺没有在这事情上说什么,皇帝是要带兵半道伏击薛延陀大军主力,所带之兵太多,就容易暴露行踪,更何况兵贵精不贵多,不然的话他整个北庭都护府下辖各都督府,折冲府一并征兵,随时可集兵三五十万,但这样大军不说粮秣军费的消耗,光是行动臃肿,号令不便就足以贻误战机。

“那朕就不留大都护了,兵贵神,大都护务必在半月之内完成诸事,领兵出征。”郭虎禅朝程务挺道,他要尽快结束薛延陀的战事,然后拿下瀛洲,解决李唐叛逆这个能带来最大变数的内患。

“臣告退。”程务挺应声退出了皇帝军帐,半个月的时间很紧迫,不过皇帝说得对,兵贵神,为免夜长梦多,他必须得尽快办妥皇帝交代诸事,方才能够放心地带大军出征。

第两百十一章 乐浪大营

第两百十一章

乐浪大营

从边郡各县集结的良家子弟们被分发了盔甲,按照乡里远近各自编队,接着便匆匆赶往长城一线的戍边军堡接替老兵们把守这些帝国的军事堡垒。

此时不过是刚刚开春时节,天寒地冻,大雪阻路,那些年轻的良家子弟顶着风雪,牵着驼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和折冲府的带队军官一起赶路,倒也没什么人有怨言,只不过大半都是猜测着兴许要打大仗了,不少出身行伍世家的子弟都是有些莫名的期待。

功名但向马上取,对于这些军门武家子弟来说,考太学和他们是八杆子搭不着边的事情,与其有那些闲工夫去读书,倒不如练习武艺来得痛快,想当年太祖皇帝也说过,当官又如何,还不是得靠军中男儿用刀枪厮杀出个煌煌大汉出来。

杀出个建功立业,杀出个封妻荫子,这就是那些军门武家子弟从小听祖辈,父辈们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只不过修文年里头,朝廷偃武修文,军人武人变得不受待见,而他们这些幼时就练武养成武夫性格的,自然在乡里面也是连带着不受待见。

于是不少人成了横冲直撞的游侠,但大部分的军门武家子弟心里仍是存着留待有用之身,报效国家的念头,现在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别多问,到时候上面来了命令,我等自然知道。”孟变蛟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说了,那些军门武家子弟,每天一得空就来缠着问他,这一回他们前往戍边究竟是什么事,那些被替换的老兵又要去哪里。

孟变蛟心里面也烦躁得很,他要是知道那等机密,还会带着这帮新兵顶着风雪天赶路,新上任的大都护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飞骑四出,北庭的各军精锐和老兵全都调动了起来,他们路上碰到的就不下五六股骑兵,他娘的这么大风雪天,都敢策马急奔,队伍也不见散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看着孟变蛟一脸的不耐,几个军门武家子弟也是嘻嘻哈哈地离开了,虽说这个折冲府的校尉平时架子不大,可真发起火来,他们还是有些怕的。

“传令下去,从明儿开始,每日多行十里路,不然的话,误了都护府的军令,老子不好过,大家也都别想好过。”这几日风雪大,路上走得慢,孟变蛟算了算路程,再这么下去,非得误了行程,他吃了挂落不打紧,可要是整队人马都给记个下评,那就别想着再上战场争军功去了,就他娘的在后面看辎重看到死好了。

“是,大人。”孟变蛟身边那几个从折冲府里带来的士兵都是大声应道,他们虽然从孟变蛟的亲兵升为军官,可真要论起来,他们却宁可当个能够去冲锋陷阵的卒子,也好过在这里照看新兵。



乐浪郡北方边境,一处临时修建起来的大营已经矗立在雪原之上,每天都有来自长城一线的帝国军队到达,少则两百,多则近千。

每支军队到达之后,都会讶异于大营里的那些老相识,自从当年郭虎禅班师回朝后,他在辽东时麾下的老部下们便去了北庭都护府各地军镇任官,这几年下来,当年曾经一起并肩厮杀的袍泽兄弟却是不曾再见过面。

“嘿,老熊,没想到你也来了。”一处军营里,一条八尺长大的虬髯猛汉朝一名比自己身形更魁梧几分的大汉热络地喊了起来。

“你这厮,怎地还没死?”那被唤作老熊的雄壮大汉看着那虬髯汉子,亦是大笑着骂道。

“你都不死,我怎敢死。”虬髯汉子笑骂着和老熊互相在对方胸膛上来了一拳,这时两人手下的士兵也多是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老熊,你现在是校尉,知道这次大都护究竟是什么路数,把我们都给聚到一起,我刚才还碰到了铁头他们几个。”虬髯汉子拉着老熊到了一边问道,当年他们那一队人里的老兄弟里,就属他最差,到现在也就是个军侯。

“不知道。”老熊摇了摇头,他是得了都护府的诏命而来,不过那诏命里语焉未详,却是没说到底是何事调动他们,只是限他半月之内赶到乐浪大营,而那虬髯汉子也是一样,俱是没头没脑的命令。

“不过我倒是从书生那里听了个消息。”老熊见那虬髯汉子有些失望,脸上笑了起来,故意卖了个关子,他口中的书生是当年和他一什的兄弟,是当年从太学里投军而来的士子,因为学问最高,所以大伙都管他叫书生。

“你倒是说啊,别磨磨蹭蹭地像个娘们。”见到老熊给自己卖起了关子,虬髯汉子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瞪眼骂道。

“书生说,可能是陛下来了。”老熊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秘地说道,那虬髯汉子一听,先是一愣,接着便要声张起来,却被老熊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这厮,都说了那是书生自个想出来的,别乱叫唤。”老熊松开手时,朝那虬髯汉子骂道,书生要是猜错了也就罢了,可要是猜对了,那大都护如此隐瞒消息,那就绝对是意味着陛下来是带他们打仗,这其中必有紧要。

“不说就不说,不过老熊,这消息能有几成准,可别到时候空欢喜一场。”虬髯汉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吃不准,不过我看大营里这几日人马已经到得差不多,应该很快就会有准信了。”老熊答道,他自己心里也是有些惴惴,书生向来行事沉稳,他的话应该能信,不过陛下真能从长安赶过来,他有些不大敢信。

接下来三日,又是几路人马赶来,这时大营里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三万之众,几个碰头的将领都是心中有了些谱,能够把那么多精锐部队调集到一起,就是程务挺这个大都护也没那个能力,他们几乎可以肯定,必是皇帝亲临。

乐浪大营外,等候了数日的各军将领在看到风雪中出现的羽林军团的军旗,一下子都是沸腾起来,自从修文年以后,羽林军团被裁撤大半,剩下的也全在长安守卫帝都,如今这等浩荡连绵的羽林军军旗,必是完整的军团到达。

“老熊,还真被书生给说中了。”虬髯汉子跟着老熊带着手下士兵出营后,看到各军将领们都在,却是拍着老熊的肩膀喊道。

“这回定当能打个痛快仗了。”老熊亦是大笑了起来,自从皇帝离开北庭后,这几年他们在边郡戍边,虽然有些小仗,但是总不及在皇帝麾下时打大胜仗来得畅快淋漓。

这时虎贲营的斥候已经到了大营前,知会一众带兵将领,当来洛从马上下来时,几个原本心里还有些不太确定的将领都是面露喜色,来洛是皇帝身边的侍卫将领,他要是来了,陛下必定就在那来的大军中。

“各位将军,陛下此次过来,不想过早被蛮子所知,还请各位将军约束将士们,勿要走漏消息。”来洛朝那些将领抱拳道,先前他们还可以隐瞒消息,但是到了乐浪大营就不行了。

“我等省得,将军放心。”一众将领答道,接着连忙呼喝亲兵传令出营的将士们各回营帐,自己则是仍旧留在大营外等候。

“直娘贼,凭什么让我们回营。”虬髯汉子一边骂道,一边仍是带着手下回军营。

老熊在边上听到那虬髯汉子自语,却是朝他道,“你急个鸟,陛下来了,不想让人知道罢了,等到了大营,你还怕没机会见到陛下。”

“我知道。”虬髯汉子应了一声后,却是再也没了声音,这时候回营的那些军官里不少人和他一样都在发着牢骚,不过知道了皇帝亲临的确切消息后,他们也都是有了主心骨,不再像先前那般胡乱猜测。

风雪里,郭虎禅策马带着虎贲营,赶在了随行的羽林军团前先到了大营前,程务挺调兵的速度不慢,羽林军团在蓟县带足了粮秣辎重后便立刻出发,但是三万各地调集的精锐军队还是赶在他们之前全部抵达乐浪大营。

“参见陛下。”大营前,一众北庭都护府在边郡的精锐部队的将领们都是在风雪中向着郭虎禅行礼,虽然郭虎禅已是皇帝,但在他们心目中,郭虎禅仍是他们的将军。

“全都起来,到了军中,就别跟朕来这套没用的东西。”郭虎禅大笑着,从马上下来,然后抱下了儿子,看着一帮老部将道。

“见过殿下。”这时众人方才注意到郭景隆这位刚册封不久的太子爷,他们也都是没想到皇帝不但自己来了,就连太子也带来了,一时间不由一怔,方自连忙行礼道。

行完之后,郭虎禅自是带着儿子一起进了乐浪大营,他这次带儿子出来,便是为了让儿子从小接触帝国军队,免得长大以后难以驾驭这些强悍的军人。

中军帅营里,郭虎禅到了之后,便自解了盔甲,他这一路急行军赶来,也是疲惫得很,更何况,儿子这些天来虽然有他护着,但终究年纪还小,他也不急着出征,大军刚刚集结完毕,需要时间修整一下,不必马上就升帐聚将。

军帐里,郭景隆很是好奇地碰这碰那,他路上跟着父亲从长安城过来,随行都是在地方驿站住着,到了蓟县后,皇帝军帐也是虎贲营所携,虽然简单,但是和那大军里的帅帐仍是有些不同。

见儿子对帅帐里摆放的盔甲兵器很感兴趣,郭虎禅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个儿子倒是天生的武人,从小就喜欢刀枪盔甲。

“小心。”见到儿子踮起脚去拿兵器架上的一柄陌刀,郭虎禅却是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把拿住了那陌刀的刀柄,接着便取了下来。

“这陌刀太重,等你再大些,父皇命人给你打把小一些的给你练。”郭虎禅单手拎着那柄陌刀,朝儿子道。

边上,几个虎贲营的亲兵也自到了边上,刚才他们也是给吓了一跳,他们本以为太子不过五岁而已,就算天赋异禀,可也拿不动那几十斤重的陌刀,可是哪里想得到,刚才太子殿下居然拉动了那柄陌刀,要不是陛下上前,这要有个万一伤到了太子殿下,他们百死莫难赎其罪。

“陛下,臣等失职。”来洛在边上沉声道,他身边几个士兵也是同声道。

“什么失职。”郭虎禅看着来洛和几个亲兵,却是摆手道,“和你们无关。”

“好了,别站这儿,帮朕去弄点吃的,顺便告诉外面那些人,大军修整三日,三日后升帐聚将,点卯不到者,军法处置。”郭虎禅见来洛他们站着不动,却是直接吩咐道。

“是,陛下。”得了命令,来洛几人方才出了帅帐,一到外面,却正看到几个将领在外面等着。

“来将军,陛下可有军令?”几乎是一下子,来洛就被几个将领给围了起来,个个都是急不可待地跟他打听起消息来。

“陛下有令,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升帐聚将,点卯不到者军法从事。”来洛大声道,一下子吼住了那几个将领,接着便连忙脱身而去。

“好,看起来陛下是要带咱们去打仗。”

“你这不是废话么,不然陛下从长安赶来。”

“薛延陀蛮子这回死期到了。”

嘈杂的呼喝声里,那些将领们俱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三日之后,一切自见分晓,到时候陛下面前,谁都不会让谁。

乐浪大营里,薛猛指挥着羽林第一军团将带着的各种物质押进了辎重营,这一回他们从长安出发,没带太多武备,全是沿途从各地武库里调用,多以箭矢为主,从蓟县拔营时,又带了不少猛火油,这种道门的炼丹士造出来的玩意,可不是一般的火油能比,一旦烧起来,水泼不灭,直到诸般事物焚烧干净,那火头方自会变小熄灭。

“都小心些。”军官的呼喊声里,那些搬运的士兵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端坐在马上,薛猛想到了苏文焕,这家伙早走了半个月,不然的话只怕就跟自己一起来乐浪了,不过安西都护府那里听说也是情势紧张,绝不会少了仗打,正和那家伙的心意。

第两百十二章 绝不留情

第两百十二章绝不留情

一连三天,郭虎禅都只是在军帐里回复力气,同时召见各营中那些曾在自己手下效过命的老部下,老熊和那虬髯汉子还有他们口中的书生亦在其中之列。

“父皇,刚才那大胡子可真好玩。”老熊他们三个离开后,帅帐里,郭景隆却是朝父亲说道,刚才那大胡子好几次称父皇为将军,然后又改口,说话时结巴的样子好笑得紧。

“是吗?”郭虎禅亦是笑了起来,他的身份变了之后,这些当年的老部下也变了,至少在他面前变得拘谨,不像以前那样能在他面前率xìng而为,就连那个刘大胡子也是如此。

郭景隆却是看不明白父亲脸上那种神情,不过却也知道父亲心里似乎并不为那大胡子的滑稽而感到高兴,于是便再一旁不说话了。

“小虎,父皇带你来这里,你觉得幸苦吗?”郭虎禅忽地看向了身边乖巧的儿子,这一次他带着儿子秘密北上,却是完全瞒着洛阳城里的张九龄等人,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带着这个儿子来辽东,去那兵凶战危的战场,只怕一个个都会跟他来死谏了。

“不幸苦,小虎觉得好玩得很。”郭景隆看着有和平时有些两样的父亲,却是不解地答道,虽然每天骑马确实幸苦,可是能跟父亲每天在一起,他倒是觉得一点也不闷,比起以前在皇宫里可有趣多了。

“打仗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郭虎禅喃喃自语了一句,不过接着就抱起了儿子,大声道,“好,那过几天,父皇带你去打仗,好不好?”

郭虎禅需要一个能继承自己衣钵的儿子,他可不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大汉雄霸世界的那一天,便是小虎也不一定能看到,但是起码他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一代代地带领帝国向外扩张,开拓那些尚不在大汉治下的疆域版图。

“好。”郭景隆涨红了小脸,挥舞着拳头,像头小老虎一样喊了起来,“小虎也要打仗了,小虎也要当英雄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着挥舞着小拳头的儿子,郭虎禅大笑了起来。



乐浪大营里,随着那些郭虎禅亲自接见的中下级军官回到军营里后,整个大营里原本有些浮躁不安的气氛顿时消失了,所有的老兵都是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点卯那天。

烧着炭火的营帐里,橘红sè的光芒照得人暖烘烘的,张巡坐在一边,不发一言地拿着刀削着手里的木头,当日他和手下们带回了薛延陀异动的消息后,却是留在了那处到达的军堡里,只不过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让他们出征的消息。

张巡本来都快耐不住xìng子,打算带着部下离开,去朝鲜行省刺探军情时,都护府却忽然派了飞骑,下了道有些奇怪的调令,他自是被那军堡内带兵的校尉给一起带上了。

初到乐浪大营时,张巡看到原本难得一见的各地精锐部队居然汇聚一处,也是被惊得心中猜测不已,后来天子亲临的消息传出后,方才叫他释怀。

“张军候,陛下召见。”随着被掀开的帐帘子,一股冷气冲进来,打得炭盆里的火光明晦不定,正自拿刀刻着木偶的张巡不由抬起头,却正看见名虎贲营的军官朝自己道,待听清楚内容后,便是他向来沉稳,也不禁一怔,手上的小刀斜着划了一刀,将那刻着的人偶给刻坏了。

放下小刀和人偶,张巡也不管其他,却是连忙起身道,“末将奉诏。”接着便在同帐军官和士兵羡慕的目光里走出了军帐。

“大人,不知道陛下召见我,有何事?”走在松软的雪地上,张巡犹自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一般,要知道他当年也算是天子旧部,但其实却是从未在天子麾下效命过,此时突然被召见,心里面难免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没什么事。”那名传召张巡的虎贲营百夫长却是在前头也不回地答道,实际上天子要见这个张巡,还是白日里一名校尉提到张巡的事情,才有了些兴趣。

一路无话,张巡也不作声,只是跟着那虎贲营的百夫长进了中军帅帐,拜谒天子。

“军中不必多礼,坐吧。”听到天子英气勃发的声音,张巡方自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几个大将,薛猛,王海宾,来洛,这可都是天子身边的近卫将领,随时都可以执掌都府兵权。

“多谢陛下。”张巡谢礼之后,坐了下来,他的形容方正,正襟危坐时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虽然不甚显然,但是却能让人感觉到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郭虎禅对于张巡感兴趣,是因为张巡作为斥候,每次侦查,总能带回来最有用的消息,而且总能全军而回,手下士兵极少有折损,以小见大,便能看出张巡是个可堪造就的将才。

帅帐里,郭虎禅问,张巡答,听得一旁的薛猛,王海宾,来洛三人也是点头不已,这个张巡确实是个人才。

“朕此次带兵,意在薛延陀本部大军,熊津都督府那里,朕有密诏,需得有人送去,张巡,你可愿往?”郭虎禅忽地伸手,从边上来洛手中拿过了用火漆封好的密诏铜罐,看向了张巡。

“陛下有令,臣自当效命。”张巡径直起身,到了郭虎禅面前,沉声答道,双手接过了装着密诏的铜罐,天子对他信任有加,命他前往熊津都督府护送密诏,他自当竭尽全力。

“好,这枚虎贲营的令牌你拿去,朕赐你虎贲锐士出身。”郭虎禅朝来洛要了枚虎贲营的军牌给了张巡,如此一来张巡便是他的亲军出身,以后有了军功,晋升为将的机会自是要多一些。

“多谢陛下。”张巡接过那枚赤铜所打的虎头令牌,心中欣喜若狂,虎贲锐士轻易不得赐,有了这个出身,他便是天子所认可的近卫之臣,在军中所代表的意义非同一般。

张巡离开后,薛猛忍不住道,“陛下觉得张巡可堪大用?”

“张巡xìng格坚韧,若论将才,不过中上之姿,但是他若为将带兵,却是最难对付的那种人。”郭虎禅看向了薛猛三人,若以将论,张巡不是类似李广的那种将领,有着超凡的个人能力,而是酷肖程不识的那种将领,这种人带兵打仗,要杀他容易,败他却难,不到最后一兵一卒,绝难称胜。

薛猛三人没想到郭虎禅对张巡的评价如此之高,不过他们想到张巡此前几次累功至军候的战绩,也都是心中认同,这个张巡确实是百折不挠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低头,便是他们也有所不如。

“这一次朕要全歼薛延陀本部军马,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郭虎禅忽地脸sè一变,看着薛猛三人道,草原上的那些蛮子如同野草一般,若不斩草除根,便会再次为患,当年太祖皇帝没有对草原赶尽杀绝,是因为当时帝国人口难以为继,需要那些俘虏作为奴隶修筑道路,但是现在辽东等地,只要彻底太平下来,帝国本土有足够的移民可以迁徙过来,便是草原上也是同样。

既然没有人力匮乏之忧,郭虎禅自然也就没了顾虑,草原物产丰厚,之所以贫瘠,还是在于贸易,以及那些蛮子不善经营,帝国如今人口过亿,不缺人来开发草原,这样问题便解决了。

“陛下,那些蛮子拿来做奴隶修路…”王海宾皱了皱眉道,在他看来那些蛮子全部尽数杀了,不免有些浪费,拿来做苦工修路不是更好。

“当年战国之世,秦人之所以能兼并六国,便是因为秦军每战必屠败军之卒,六国青壮损失殆尽,无以为继,方成就了强秦一统天下。”郭虎禅朝王海宾道,“朕欲灭草原,乃是灭国之战,草原青壮,能杀多少,便少多少后患,若是以其为奴,朕需要多少军队来看管一其不堪欺压,有人登高一呼,起兵作乱,隐匿于草原,与我大汉周旋,朕又需要多少军队来平定,与其那般耗费精力,倒不如趁其兵马集于一处时,全数诛灭,以绝后患。”

郭虎禅毫不掩饰的话语让帐中三人都是沉默不语,谁也没想到郭虎禅想得那么长远,王海宾心中思量了一下,方才知道自己原先想得实在简单了些。

让那些草原蛮子做奴做工,修筑道路,固然是好,可是却又需要多少帝**队来看管他们,防止其不甘而作乱,帝国的心腹之患,不在草原,而在河中,自从太祖皇帝年间,帝**队西进以来,对于丝绸之路的争夺,早已让帝国成了大食人的死敌,那些大食教的狂信徒无时无刻不渴望着能够向东侵略帝国,让整个东方臣服于新月的旗帜下。

郭虎禅没有再留王海宾他们三人,帝国自从太宗皇帝以后,就不再缺少人口,而历史上那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侵扰中原王朝,往往每次都要掠夺人口,而历朝历代到了末年,政治**,百姓生活无以为继,更是会逃往草原躲避苛政战祸,所以中原王朝末年,游牧民族突然间强盛起来,那些外逃的汉人人口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不管任何时候,人口才是国力的基础,没有了人,所谓的文化也好,文明也罢,统统都会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对郭虎禅来说,往昔可追鉴的便是五胡乱华时,要不是五胡在夺取北方之后互相战乱,再加上冉闵的杀胡令,只怕胡骑南下,汉人早已被赶尽杀绝,而那时即便五胡高峨博冠,口诵五经又如何。

汉统若绝,华夏自灭,汉统若昌,诛尽蛮夷,这便是郭虎禅心中的道,旁人如何想,他不管,但他既然是汉家天子,便会将自己的道付诸实施,或屠杀或融合,他的治下,大汉疆域版图内,只有汉人,再无他种。

郭景隆一直都在边上,他听不懂父亲说的话,不过在他幼小的心里,只是一心一意地认为凡是父亲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小虎,记住,死掉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不管是谁,只要选择和大汉为敌,那他就只有死路。”郭虎禅抱起了儿子,口中自语着,他知道自己不该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幼年的儿子身上,但是儿子是他所选的继承者,那就必须和他拥有同样的意志,只有这样大汉帝国才会一直保持强盛。

“小虎记住了。”郭景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大营里一夜无话,直到翌日,各营的士兵们都是不需要军官们呼喝,已是一个个穿戴披挂整齐,刀枪弓马齐备,他们都曾在郭虎禅麾下效命,知道郭虎禅这位皇帝统帅治军带兵最是雷厉风行,容不得半点拖沓。

经过一夜已经变小的风雪中,中军营内传来的鼓声在大营里回荡起来,那鼓声先是舒缓至极,然后方才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这时候各军营里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将领全都是兴冲冲地赶往了中军帅帐,皇帝升帐点将,今日便是大军开拔出发之时,谁要是这个时候出了岔子,那就等着去看守辎重好了,因此一个个俱是健步如飞,生怕落在他人之后。

中军营前,郭虎禅全身铁甲,披着一领黑sè大氅,看着到齐的一众将领军官在风雪里如同钢铁般站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只要帝国的军队依然强悍,那么哪怕是再困难的局势,他都有自信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逆转过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郭虎禅的目光扫过了面前站立的一个又一个的帝**人,高声说道,“草原诸蛮,不服王化,兴兵作乱,朕今日在此,不为别的,只为了与尔等将士,诛尽此等夷狄禽兽。”

“回答朕,你汝等在此为何?”郭虎禅猛地高声大喝,声若炸雷,似乎连那风雪也被这吼声所喝碎开来。

沉默片刻,将领中,王海宾忽地振臂高呼,“为王前驱,大开杀戒!”

“为王前驱,大开杀戒。”只是短短刹那的功夫,那些沉默的将领和军官们都是同声高呼了起来,“为王前驱,大开杀戒。”

“好,此番出征,大开杀戒,绝不留情。”郭虎禅看着一众被撩拨起了杀心战意的将领军官,赞许地大声道,接着开始点将。

“薛猛,命你拣选军中精骑三千,为全军先锋,即刻出发。”

一道接着一道的点将令从郭虎禅口中下达,一名名将领全都是领命而去,而整座乐浪大营也如同转动了齿轮的战争机器,一股狰狞的嗜血气息蔓延开来。

“大开杀戒,绝不留情。”高呼着的三千精骑驶出了乐浪大营,这三日里此前曾被程务挺下达封锁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军,每一个乐浪大营的帝国士兵都知道那些薛延陀蛮子主动进攻了帝国在边境的军事堡垒,他们的袍泽弟兄们全部战死后,被这些蛮子砍下了头颅,剥去了身上的衣甲,抛尸荒野,成为了狼群的裹腹食,这种奇耻大辱没有任何人能够忍受,即便不需要皇帝的命令,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薛延陀蛮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是帝**队的复仇传统,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对于帝**队来说,每一个士兵死后的尊严都不容亵渎,即便帝**队在世人眼中有多么残暴,但也不会在毫无原由的情况下去折辱死去的敌人的尸体这种事情,而那些主动进攻帝国的薛延陀蛮子们做的事情已经触犯了帝**队的逆鳞,从现在开始,他们将和这些蛮子不死不休。

一队队的帝**队从乐浪大营离开,他们将完全执行皇帝的意志,在薛延陀蛮子所有可能撤军的路线上阻遏,直至将他们赶尽杀绝。

中午时分,风雪最为猛烈的时候,郭虎禅亲自带领的中军开拔了,中军一共两万人马,本来作为虎贲营之下的近卫第一的羽林第一军团这时候成了辎重队,这一次郭虎禅没有带任何辅兵,全军四万人马俱是精锐,羽林第一军团更是负责全军后勤。

靠在父亲的怀里,同样穿着铁甲的郭景隆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大氅,看着前方鹅毛般的飞雪,小脸冻得通红,不过却仍是咬着牙不愿在父亲面前喊冷,因为在他的四周是那些冒雪而行的帝国士兵,而他们并不像他那样有父亲为他们遮挡风雪。

“要是觉得冷,就跟阿爹说,知道么。”郭虎禅拎紧了缰绳,然后搂紧了怀里的儿子,同时拉着自己的大氅,盖在儿子身上,口中道,这时候他只是一个疼爱儿子的普通父亲,而不是对孩子寄予厚望的君主。

中军前方十里外,身为全军先锋大将的薛猛抬起头看着天空里只剩下一点模糊黑影,看向了身旁的那些带鹰斥候,“从现在开始,你们轮流放鹰,侦查方圆三十里,有任何异像,立刻禀报,不得有误。”

“是,大人。”带鹰斥候们大声应道,此番大军出营,奔袭熊津,一旦走漏半点风声,就会让薛延陀蛮子的大军逃走,这一路上大军行藏,绝对马虎不得。

第两百十三章 沙门禅宗

第两百十三章沙门禅宗

玄菟大营,李秀行看着大帐里的那群满面苦sè的和尚,却是恨不得把这些秃驴通通给赶出去,不过这些秃驴虽然是被发配过来,可也是奉皇命前往草原传教,他不好擅自做主。

“行了,你们那破经,本校尉没功夫听,陛下仁德,没有株连你们,是让你们去传教,感化那些草原蛮子的。”李秀行打断了那个为首的老和尚,这个老秃子还真是够啰嗦的,难怪大都护会派兵赶着这些和尚送到他这里来。

“校尉既然不愿意听贫僧之言,老衲自当告退。”慧能看着满脸不耐烦的李秀行,却是一声佛号后,带着身边的弟子退出了军帐。

沙门自从前朝隋室倾覆后便逐渐式微,太祖皇帝开国之后,见佛寺田产众多,隐瞒人口,不缴赋税,更是刻意打压,虽然未有北周武宗灭佛时那般残酷,却也是叫沙门失了根本,从此一蹶不振。

直到修文年间,文皇帝为了巩固地位,却是扶持禅宗,才叫沙门再次有了些起sè,慧能是禅宗六祖,在沙门中向来地位崇高,只不过壮年时为了壮大沙门,却是和平阳王有所来往,更是得了不少平阳王府的香火钱,却是从此落下把柄。

走出军帐外,慧能想到当日自己被挟持,几个弟子迫不得已,扮作行商前往洛阳,却是庆幸几个弟子尚未行事就被缇骑司给拿下,不然的话只怕他禅宗上下早已被帝**队满门屠戮,便连山门也难逃一炬。

“阿弥陀佛,此番劫数,也是我沙门的机缘,能否再次弘法,就全看此次草原之行了。”慧能看向身边几个年长的弟子,见他们面sè灰颓,却是朗声道。

帝国本土,太祖皇帝当年崇道抑佛,道门壮大之后,却是抢去了不少沙门信众,再加上朝廷把持的各地城隍,沙门式微,前所未有,再加上儒门士子皆道佛祖乃是化外蛮夷,若信佛念佛,岂不是背宗弃祖,却是叫沙门成了无根之萍,任是舌灿莲花,也难说动寻常百姓。

慧能一直有意重振沙门,禅宗之说却是和过往沙门之说大相径庭,不过帝国本土,厌佛弃佛之氛围已成,他过往所行,也只是徒做挣扎,如今天子皇命,驱逐沙门,让他率弟子前往塞外传教,感化胡人,却也是破了他的执念,未尝不是另一条弘扬佛法的道路。

听到慧能之语,他那几名弟子也都是脸上露出了些惭愧之sè,禅宗讲悟xìng,他们能被慧能收为入室弟子,也自然都是聪慧之辈,岂会不明白这位师尊话中深意,只是远离中土,前往那莽莽草原,向那些天xìng凶顽的胡人宣讲佛法,他们也是心中无底。

佛祖讲众生平等,可他们却未必做得到,更何况知易行难,他们过去在山门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也比不上草原的苦寒。

看到几名弟子脸sè,慧能忍不住叹了口气,佛法普渡众生,可是他却连这些弟子都渡不了,却是不由叫他有些心灰意冷。

“罢了罢了,听天命,尽人事,汝等散去吧。”慧能长声道,这时他自己心中都对一直以来的信仰产生了怀疑,也许当今皇帝真是天命所归。

“师父。”几名弟子看到慧能面sè苍白,脸上越发惭愧,俱是道,“弟子向佛之心不坚,今后必持法护法,不生贰意。”

“尔等不必勉强,但凭本心。”慧能看着几个弟子,却是轻叹道,人心难测,这些弟子平日里倒也是堪为大用,如今却ìng暴露,虽有悔悟,但终究是一时之语。

慧能没有再看几个弟子,却是一个人独然行于风雪中,这时自到了军帐口的李秀行却是不由对这个老和尚有些另眼相看,他虽不喜沙门教义,可这老和尚能够始终坚守自己的道,却也是值得人敬佩,至于他那几个弟子吗,不过是金欲其外的庸人罢了,耍耍嘴皮子还行。

“大人,那些和尚营中闹将了起来。”军帐外,一名军官却是匆匆而来,朝李秀行禀报道,大营里为那些和尚单独设了一营,不成想那些和尚同为沙门,却也各自有宗派之分,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和尚还好,意见不同,大不了辩上一场,你说你的佛理,我说我的佛理,可那些护卫山门的大和尚就不一样了,提拳头就上。

“闹,让他们闹去,等闹完了,把那些闹事的和尚全给我带过来。”李秀行听到又是那些练武的僧兵闹事打架,却是冷声道,这些个秃驴倒是精力旺盛得很,让他们当和尚还真是浪费了。

这时回到营中的慧能,看着打成一团的各派武僧,却也是不由气得浑身发抖,僧兵本是为了护卫山门,护持佛法,太祖皇帝开国之后,虽然废了僧兵,但是沙门各派仍是有僧人练武,却是为了强身健体,更好地弘扬佛法,可如今这些练武的各派武僧却是好勇斗狠,互相挥拳头怄气,怎不叫他失望之极。

“都给我住手。”慧能大吼道,他少年修禅,拜师五祖弘忍,这些年里也是每日练武强身,虽然年老体衰,不能用以争强好胜,可是中气仍旧十足,这一声大喝,却正如狮子吼一般,一下子震住了那些互相厮打的各派武僧。

“汝等都是佛门弟子,这般厮打,置我佛门戒律于何处…”

“慧能老和尚,要不是你禅宗惹出的祸事,我沙门岂会被天子驱出中土。”见到慧能呵斥,营中早有不满慧能平时为沙门领袖的人高声喊道。

顿时间,各式各样的喊声都响了起来,却都是指斥禅宗惹祸,连累自家,一时间,慧能却是辩驳不得,心里那股冰冷之意更甚,他没想到沙门内部居然已经分崩离析到了这个地步,再看那几个不作声的宗门长老,他心中不免更加凄楚,想他还以为这次劫数却是能让沙门团结起来,到时在草原弘扬佛法,教化胡人有功,再回中土时能得到天子看重,可如今这眼前的境况却叫他心灰意冷,再也没了心气。

见到慧能不语,那些问诘的僧人却是更加理直气壮,沙门式微,各家山门的日子虽不好过,但还是能维持下去,起码保得住宗派,可是这一回却是禅宗掺和进了天家之事,当今天子没有把他们沙门给赶尽杀绝已经是天恩浩荡,说来说去都是慧能野心太大,才导致沙门今日之劫。

慧能不语,可那些禅宗弟子却是忍不住这口气,尤其是那些练武的护院武僧更是再次动起手来,佛理能辩出个屁是非来,颠倒黑白,舌灿莲花本就是沙门佛子的看家本事,既然说不出个曲直来,干脆手底下见真章好了。

随着沙门内部这股突然爆发出来的怨气,局势却是完全失控了,便是慧能极力想要阻止,却也阻止不了那些已经打出火气来的各家武僧。

这时营地外面,那名奉李秀行军令过来的军官见到这些秃驴却是越闹越厉害,倒是再也待不住了,直接大手一挥,带着手下士兵,刀枪齐出进了营地。

“哪个敢动,就揍哪个。”那名军官恶狠狠地说道,他手下的士兵亦是如狼似虎地应声大喝,这时候那些先前还在厮打的各派武僧一下子都停了下来,就仿佛冒火的脑袋上突然给浇下了一桶冷水。

帝国士兵的凶悍,那些武僧们当初在自家山门被赶出来的时候可是亲自见识过的,就算他们整天里没事就是练武,也不是这些浑身凶煞之气,身穿铁甲的帝国士兵的对手,谁也不会怀疑,要是他们敢反抗,那些刀枪就会像穿糖葫芦一样把他们给串起来。

看着被带走的各派武僧和弟子,慧能纵使心里早就心灰意冷,这时也忍不住上前朝那军官陪起好话来。

“老和尚,休要聒噪,这是李大人的军令,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要有话,等会儿自去寻李大人说。”那军官却是摆手阻止了面前的慧能,扔下话后,便带着手下士兵押着那一长串的光头们往中军大营而去。

慧能愣了愣,最后却是跟了上去,他不知道李秀行究竟是想做什么,可他也不能看着这些沙门弟子受难。

中军大营前,看着四周盔甲森严的帝国士兵,被带来的各派僧人都是心中惴惴不安,倒是那些个武僧里五大三粗的却是满不在乎。

“你们这些和尚,剃发出家,背弃祖宗,勇于sī斗,怯于公仇,只会卖弄嘴皮,哄骗无知村愚,如今到了本校尉的军营,还敢这般生事,真当本校尉拿你们这些和尚没法子了。”李秀行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个膀大腰圆的武僧,却是看得这些大和尚一个个低下了头,面红耳赤,心里极为憋屈,他们是被家里送去山门出家,却不是心甘情愿当那和尚。

尤其是那些练得一身好武艺的,却是想着报效国家,上阵杀敌,总好过在那鸟不拉屎的山门里念一辈子经,可谁叫他们入了沙门,就是还俗去投军也不被待见。

“李大人。”慧能见到李秀行说话时神情冰冷,便是他一代高僧,涵养出众,这时心也不语被吊了起来,生怕李秀行会对那些弟子下狠手惩治。

“本校尉说话,轮不到你来chā嘴。”李秀行目光逼视着慧能,这个老和尚固然值得敬佩,可他却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却是由不得这个老和尚来打断。

被李秀行一喝,慧能也只得闭口不言,默念佛经来平复心情,要是李秀行真地要下狠手,他也只有拼死一搏,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沙门弟子受难。

“本校尉现在给你们这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和尚两条路,一条是还俗,到本校尉帐下效力,另一条就是继续当你们的和尚,不过本校尉丑话说在前面,要是谁在闹事,本校尉绝不轻饶。”李秀行忽地高声道,他这番话顿时叫那些底下耷拉着脑袋的和尚们都是一愣,接着便抬起头盯着这个先前说话时还一副不会善了样子的校尉大人,没想到这位校尉竟然要他们还俗。

慧能在边上也呆住了,他哪里想得到李秀行这板子高高举起,最后竟是这般轻轻落了下来,没有责罚任何人的意思,可是却更叫他心里觉得一股透彻骨髓的冷意,让那些各派武僧还俗到军中效力,这是断了他沙门在草原传教,弘扬佛法的根本,这位校尉端的是好心思,好手段。

这时那些被带到中军营前的各派武僧和弟子中已是sāo动了起来,他们当初出家当和尚,倒有大半不是出自本意,而是小时候被自家山门的‘高僧’给渡上山的,说难听点就是自家爹娘给骗得把他们送上山。

“大人,我还俗。”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武僧头个跳了出来,有人开了头,接下来便是一大群各派武僧跳将出来,个个都是要还俗。

看到这场面,慧能也只能是手握佛珠,口中念佛,却毫无阻止之力,这些各派武僧,本就是血气旺盛,平时在山门里也偶有杀生吃肉之举,不过大伙都知道练武幸苦,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到绝大多数和尚都跳了出来,李秀行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果然什么佛祖都没用,出家人打打杀杀的像什么话,这些练武的和尚,要是能诚心礼佛那就有鬼了。

看到此情此景,便是一直在旁边口诵金刚经的慧能这时也再难以把持本心,原来沙门不但已是一盘散沙,更是人心尽失。

最后中军营前,只剩下寥寥七八个和尚还站在那里,满脸的犹豫,其中几个禅宗弟不时看向慧能这位六祖。

“大和尚,你我一叙如何?”李秀行自是命手下军官带着那群愿意还俗的武僧去了军营,然后朝满脸失望之sè的慧能说道。

“大人相请,老衲岂敢不从。”慧能念了一声佛号后,却是双手合十道,然后跟着李秀行进了帅帐。

“大和尚请坐,来人,奉茶。”李秀行对慧能还算敬重,入帐之后,却是让亲兵取了茶叶,为慧能泡了一壶茶。

“我不愿和大和尚讲什么佛理,今日只说禅宗日后当如何自处。”李秀行在慧能开口之前说道,这些和尚喜欢渡人,说起佛理来天花乱坠,不过那也只是用来愚弄普通百姓,对于他来说,却是没功夫玩这种辩论的把戏。

“不知大人何以教我,老衲洗耳恭听。”慧能沉声道,他对于沙门再兴,却是不再抱什么希望,此时听到李秀行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也不由为之一动。

“沙门难以在我朝立足,盖因沙门乃是五胡乱华时大兴,本朝立国以汉统为根本,沙门却是传自化外蛮夷,什么佛祖菩萨俱是妄言,便是没有洛阳之事,陛下也会驱逐沙门。”李秀行朝慧能说道,却是听得慧能一阵默然。

“道理虽是如此,可我沙门终究是劝人向善…”慧能喃喃自语道。

“大和尚,你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自问自沙门在五胡乱华时大兴以来,干了多少藏污纳垢,祸民自féi的事情,佛寺侵吞百姓田产,隐瞒人口,sī自蓄养僧兵,不缴纳赋税,蛊惑百姓,这些事情沙门大兴时比比皆是。”李秀行冷声说道,却是叫慧能脸上灰败不已。

“大和尚,你要兴的乃是禅宗,不是沙门。”李秀行看着沉默不语的慧能,这句户却是叫慧能猛地一震,从沮丧中回过了神,喃喃自语道,“我要兴的是禅宗,不是沙门,原来如此,贫僧一直都错了。”

慧能是禅宗六祖,却是和故去的师兄神秀不同,他虽教弟子日日持法,但更讲究的是一朝顿悟,立地成佛,此时李秀行一番话却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让他心中yīn霾去了大半,却是再次有了大兴禅宗的宏愿。

“多谢大人当头bāng喝,要不然贫僧只怕会一直迷于知见障,不知何时才能解脱。”慧能起身朝李秀行一礼。

李秀行却不管慧能到底悟了什么,再过几日程务挺这位大都护就会带着近八万大军到达玄菟大营,到时候大军乃是以堂堂正正之势出兵薛延陀,这些和尚到也是有些用处。

“大和尚,陛下让你们去草原传教弘法,教化蛮子,不过在本校尉眼里,你们口舌再利,也不及大军的刀箭管用,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大汉向来以威德治世,本校尉也就不说其他废话,沙门自此改为禅宗,戒律需得全部改过,不得乱我汉统之教化,如此本校尉保你们禅宗戴罪立功。”李秀行朝慧能说道,这次大军出征薛延陀王庭,最终还是为了控制草原,将草原正式纳入大汉疆域,或杀或怀柔,手段不一而足,这些和尚既然来了,就得有些作用,不然的话岂不是白白养了一群米虫。

慧能这时已自清楚李秀行的意思,可是这时候大势也已由不得他,只能双手合十道,“我禅宗以教化草原众生为己任,还请大人示下。”

“大和尚先去改了禅宗戒律报呈本校尉再说。”李秀行道,这个禅宗六祖是个明白人,话不必说尽。

“贫僧省得。”慧能站了起来,却是出帐而去,如今禅宗的命运已是在李秀行的手上,祸福如何,全凭他怎么自处。

第两百十四章 天子密诏

周五给哥们当伴郎差点挂在酒桌上今天才活过来真匙悲剧!熊津城外十里处张巡看着雪坡下延绵数十里的薛延陀军营手握着刀柄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朝身边的副手道告诉弟兄们入甭后出发。”

是大人。”那名高官应声间已是转身下了雪坡他们出发时一人马日甭兼程从乐浪赶到熊津跑死了数匹战马如今熊津在望却是终于到了。

熊津城外薛延陀大营里蟒度看着面前只剩下一口气的薛勃狸就是气恼却也发作不出来。

可汗赶快回王庭不然的话只怕回鹘人就会薛勃狸躺在榻上抓着蟒度的衣袖用尽了全身力气喊着当日他虽然带着几个手下从回鹘人的营中逃出来但是他们只偷了几匹马全无补给那扎荤山察觉到他们逃了更是派了精骑追击。一路上薛勃狸几次险此就死了能够活看见到蟒度这个可汗也是全靠天幸憋着一口气此时话说到一半那口气一松竟然就这样在蟒度面拼死了,

老叔老数。”见薛勃狸突然没了声育蟒度也是一惊连唤几声后再拿手去探薛勃狸的鼻息时竟是再无半点热气。

回鹘小儿欺人太甚三沁度终于爆发了他却是带着大军在这里和汉军掰峙真刀真枪地干上了回鹘人竟然罔顾盟约想要谋夺他薛延陀的基业这叫他如何能再忍耐。

可汗息怒”,李瞒在边上再也坐不住了那薛勃狸带回来的消息本就叫他心里凉了一截要是薛延陀人从熊津撤军叫他唐军如何支撑得住。

息怒回鹘小儿不顾你我一家的盟约还算什么盟友唐王你要是还顾念和我薛延陀的盟约便和我一道痛击回鹘小儿待本可汗成了草原之主自会助唐王你夺取朝鲜和辽东之地,蟒度打断了李瞒草原上只能有一个霸主不然的话即便结盟也是毫无用处至于李瞒这个唐王他的基业在瀛洲自然是不心急,

也好那我便陪可汗起去会会那背信弃义的回鹘小儿,看到蟒度目露凶光李瞒心思电转间口中已是大义凛然地说道掰他来说薛延陀人其实并不是最好的盟友选择只不过他没得选择罢了。

能得唐王相助本汗定能击败回鹘,小儿一统草原,蟒度固然狡猾可是面对李瞒这从、就耳濡目染权谋机变的唐王也是被他脸上表情所骗不过他本就看不起唐军他所要的不过是李瞒手上的精良军械罢了。

关于此战可汗还得慎重此大食人那里需得有个说法,李瞒甚是好心地提醒了蟒度一句虽然大食人目前势力只在河中范围但是却已经把手伸到了青海和安西吐蕃人和回鹘人便是大食人的爪牙。

唐王好意本汗心领不过此次回鹘儿谋算我在先大食人那里本汗自然不惧只要本汗一举拿下回鹘大食人也得奉本汗为草原之主。蟒度握着刀道大食人看好回鹘人这一点他如何不知要不是大汉天子太厉害他甚至有依附大汉和回鹘人争夺草原霸主的心思只不过如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全力一搏和回鹘人拼个生死出来。

可汗好魄力”,李瞒是聪明人当然窥出了蟒度的心思不过他虽然已经有了舍弃薛延陀和回鹘一起瓜分薛延陀的念头但还是对蟒度这个看上去粗鄙的薛延陀可汗生出几分敬佩之心来。

可汗有汉骑闯营。大帐外名薛延陀的将领跌跌撞撞地闯了进采口中大声道此时大色已晚风雪里漆黑一片蟒度和李瞒一起出了营帐只看到几点火光在前方营地里亮起不多时就连成了一友火龙直冲熊津城而去,

到底有多少汉骑来闯营。蟒度一把抓住了那名将领的衣领高声喝问道这是乃是甭暮时分加之风雪咆哮蟒度和李瞒二人只看到那火光蜿蜒却听不出汉骑究竟有多少人马n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那将领被自家可汗揪着领子一脸的惶急他只是得了手下禀报便匆匆过来哪里知道什么具体情形n

没用的废物。”蟒度一把推开了被自己揪住的手下将领一边骂道一边招呼起身边的亲军采他刚洲争取到李瞒这个唐王可不想被人家看了笑话让那此胆大包天的汉骑在他的大营里来去如风就好似在自家后院里进出一样。李瞒在旁边却是沉默不语直到见蟒度要亲自上阵才出声道不过区丛的汉军骑兵偷营可汗又何必亲自上阵倒不如在此静观诸位勇士前往立功。”蟒度倒是没想到李瞒居然会说出这番话他想了想之后便松开了手中的马缰接着大笑起来唐王说得对不过是此鬼祟的偷营车子本汗何必亲自出马”,蟒度说罢他身边的亲军将领自有人主动请缨不过片会儿功夫已自领着百余骑兵呼啸出了中军营这时候蟒度也自看清了那蜿蜒的火光并不猛烈想来来偷营的汉军骑兵人数并不多他要是亲自出马万一没能留下那此汉军骑兵这个笑话可就闹大了。想到这里蟒度看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李瞒却是暗自掰这个年少却多智的唐王有了几分戒心这样的人可不是随便能摆布的看起来他想婴引这位唐王为奥援不能只留于口头了。风雪里张迅带着身边的部下在悄悄闯进薛延陀人的大营后却是点了火折子一路扔将过去让张迅喜出望外的是那此薛延陀蛮子大营里的戒备一点都不森严甚至于极为松垮该放哨的哨兵都是囊着毡毯缩在火堆边上睡觉少有几个站着巡逻的。就这样张迅可谓是轻松至极的一路点着火连烧了十几个营帐火势从风雪里冲起才惊动了那此薛延陀蛮子不过这时候他已经带着手下身上披着毡探毯打马已自朝熊津成而去,遇到那蚊慌乱地出来的薛延陀蛮子便在那里用铁勒语大呼快逃命汉军杀进采了,那此薛延陀的士兵劳师远征在熊津城前待了几个月早就士气不堪为继此时见到前面大营火起又见张巡他们逃得博急那此薛延陀本部贵族从其他各部强征的那此牧民哪还有心思去救火几个机灵地便自悄悄地往后面溜了有人带头逃跑剩下的也自然是有样学样n那此薛延陀的军官想婴阻止可是奈何场面本就混乱再加上黑暗里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拿着弓箭射过来再加上有人大喊汉军杀进来了。他们也自只有先带着本部兵马先在乱军里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熊津城头当值的黑斯虎被手下亲兵从城楼里喊醒时尚自有几分不悦可当听到是城外薛延陀蛮子的大营起了大火时却是连忙从那打盹的榻上跳下来差点一脚踢翻了火盆抓着大氅便直奔城头。这时城外风雪肆虐的黑暗里本来看不到几点火光的薛延陀蛮子的大营里却是有几条火龙般的火柱格外刺眼黑斯虎看着这诡异的景象也不由一愣喃喃道难道是那此蛮子大营里失火了?

大人好像有刀兵声。黑斯虎身边几个一直在城墙上守着的士兵中却是有人说道,黑斯虎连忙凝神去听果然听到了风雪里那隐隐可闻的嘈杂声里夹杂的金铁碰撞声速去禀报都督就说城外出状况了另外让今晚当值的兄弟们全部人马披甲随时准备出战。”黑斯虎是将门出身惶格果断此时见到城外薛延陀蛮子的大营像是真地出了情况却是连忙下令道同时系好了自己的大紫那此得令的亲兵大声应喝里也都是个个飞奔而去不敢有锋毫的怠慢,

难不成那此蛮子炸营了。”黑斯虎边上几个留下的亲兵里有人自语道一脸的幸灾乐祸。

炸营的话那便落好。黑斯虎笑了起来在他看来那此薛延陀蛮子炸营也不稀奇他们的大军根本就是强征各部青壮拼凑出来的要是能够打顺风仗士气还能保持可现在他们围城几个月朝鲜行省过去几年早就打烂了他们便连劫掠的对象都找不到这士气只怕早就七七八八耗得差不多了,

要不是薛延陀蛮子人实在多蚁多咬死象黑斯虎估摸着自家那位都督早就带兵出城杀出去之所以还一直忍着不过就是在等更好的时机罢了如今这城外薛延陀蛮子看起采像是炸营的样子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不定城中骑兵杀出去杀个m通黎明说不定就能把薛延陀蛮子给击溃了。

就在黑斯虎想着等刘景愿这个都督来了怎么劝他出城大杀那此辞延陀蛮子的时候他身旁一名亲兵却是忽地喊了起来大人城外有动静好像是往城门来的。黑斯虎听到喊声回头看正看到自己几个亲兵都是望着城门外黑漆漆的雀色里他顺着几人目光看去仔细分辨时果然看到了靠十骑人马正自朝城门冲过来,

拿我的弓来另外给我把火头照亮点”黑斯虎大喝道手接过了亲兵连忙递过来的大弓这时候城头上已经亮起了一串松油火把风雪虽大可也把城头下的黑暗雪地给照亮了不少。张巡正自策马却冷不丁听到一声风雪里传来的轻啸声不由一愣随机便反应过来拎着马缰放缓了速度这时候他前方一根白羽箭落了下来正插在雪中想来是城墙上的熊津都督府的帝国士兵发现了他们这一箭不过是警告罢了。

黑斯虎放下自己的弓看着放缓了速度的那十骑人马挥手不意身旁的士兵们放下已经上弦的强弩来得应该不是薛延陀蛮子,

虽然放慢了近度但张巡他们还是很快到了城墙下面这时候城头上照下的火光里将张巡几人照了个清楚黑斯虎在城头看到那靠近的十骑俱是铁甲胸口处还有虎头头盔上插着赤羽先自吃了一惊这般装束可是只有虎贲营的那此天子亲军皇帝近卫才有的。

城上何人速去通禀刘景愿都督某家这里有天子密诏要交给刘都督。张巡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带着部下穿过薛延陀蛮子的大营时见到其防守松懈一时起心放火散步谣言居然让薛延陀蛮子的大营炸营了这可是大好的出战机会他自然也顾不得什么保密直接朝城头上大喊。

天子密诏。”黑斯虎被吓住了他可是没想到城墙下面乘得还真是虎贲营的那此人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却是探出头去道我已派人去请都督你等先把密诏和军牌送上来”,说话间黑斯虎已自让身边士兵放了吊篮下去他也是谨慎生怕下面张巡等人是在诓骗他。张巡看到城墙上放下的吊篮却是摸出了自己那枚虎贲军牌另外将一直藏在怀中封着天子密诏的铜罐放了进去然后大声道你快点叫你家都督过来误了璀下大事的话你十颗脑袋都不够砍。张巡却是气恼城头上的黑斯虎怀疑自己却是黑着脸喊了起来,黑斯虎这时已经从吊篮里拿起了那枚虎贲军牌放在火把下仔细看了起采掰于张巡的话却是只当作没听到口中啧啧道这就是虎贲军牌看起来果然不一般。这时候他边上那几个亲兵也是凑热闹地在那里细细端倪。

行了行了别看了还不去开城门到时候误了大事大家全掉脑袋。黑斯虎忽地收好了那枚虎贲军牌朝手下亲兵喊道这时候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有此多疑了那此蛮子怎么可能有那个魄力来诈城门更何况就那丛区十个人。张巡见城头上忽然没了动静正自焦急要骂时却听得风雪里一声难听的刺耳门轴转动声前方的昏暗里忽地透出了一锋亮光他心中一喜便带着身边士兵带马冲了进去果然是城门打开了待进去时看到已经在城门前广场处集结的两百多骑兵张巡也不由喜出望外看起来这熊津城的帝**队也是记练有素的精锐之师这一仗大可打得。在几个士兵引路下张巡很快便上了城头看到那先前跟自己对话的军侯便自伸出手道把我的军牌拿来”,

给你。”黑斯虎一脸不愿地从怀里拿出了那枚虎贲军牌他本来还想糊弄着过去留下这枚虎贲军牌当今纪念没想到这个叫张巡的虎贲营军官这般精乖,收好军牌张巡这时却自是看到了那吊篮里的铜罐不禁脸色一变道刘督督还没乘吗力

快到了张大人不必着急。”黑斯虎算着去通知的亲兵也该回来了在边上答道然后见张巡不时地朝城外起火的薛延陀蛮子的大营看不由问道张大人可是陛下派兵到了正在杀那此蛮子?”

陛下大军还未到城外那此火是我放的刘督督再不来只怕就要浪费这个机会了。”张巡沉声答道可话里透出来的消息却着实叫黑斯虎和身边的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连陛下都来了这消息也实在太出人意外。

张大人你不是开玩笑吧陛下亲自带大军来我们这里了。黑斯虎声音有此发抖地问道饶是他向来大胆这时候也不禁有此喉咙发干。

我骗你们做甚璀下芯了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还有北庭一万精锐正自赶来不日就能把城外那此薛延陀蛮子给杀个干净。张巡大声道他这番话顿时让城头上熊津都督府的帝国士兵们都是欢呼了起来,

城墙楼梯上得了黑斯虎派人禀报从都督府赶来的刘景愿这时听到城头上猛地响起的万岁的欢呼声也不禁楞住了随即便更加心急火燎地上了城头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成想刚抬头便看到了急匆匆从城头奔下来的黑斯虎洲要问话黑斯虎已自先喊了起来。

都督璀下亲自芯了四万大军正驰援熊津而来,黑斯虎看到刘景愿一脸的狂喜自家都督到了有陛下的诏令在他却是可以出城好好地大杀一番了。刘景愿没想到黑斯虎这厮居然也肯说话如同连珠炮的一天不过片剩间便将事情讲了个十之**接着也不待自己说话便急匆匆地下了城等待军令去了。

刘都督这是陛下纯您的密诏。张巡看到披着猩红大繁身边跟着几个校尉的中年大汉便知道这便是牲津都督府的都督了。

臣刘景愿奉诏。”这时刘景愿已自理顺了方才黑斯虎所说的话看到一身虎贲营装束的张巡却是大声道然后双手接过了那尚未开封的铜罐,

刘景愿取出密诏展开看了起来脸色一下子便大喜起来他这此日子勒令军中将士不得主动出城和薛延陀蛮子交战斗非是他怕了薛延陀蛮子而是他不知道整个北方战局如何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熊津城乃是帝国在朝鲜行省唯一的军事婴塞绝掰不容有失有了这层顾虑他要用兵难免有此束手缚脚不过如今有天子密诏他却是可以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

刘都督如此城外薛延陀蛮子大营正乱乃是出战良机还请都督速做决断。”张巡看到刘景愿看完密诏却是大声道城外薛延陀蛮子的大营炸营不过是一时混乱但中军并未宝到太大影响要是他们不能及时出战只怕等薛延陀蛮子的中军把那此炸营的乱兵给镇压下去他们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张军侯说得是来人传我将令军中骑兵一刺之内校场集合不得有误。”刘景愿已是大声喝道对于张巡他自然是不敢怠慢虽然张巡不过一个区丛军侯可他是虎贲营出身是天子亲军皇帝近卫便是他是都督也得给他此面子。听到很快便响起的聚兵鼓声张巡又见刘景愿吩咐城楼下已经待命的黑斯虎先自带他的本部骑兵先登出战继续搅乱城外薛延陀蛮子大营却是上前道都督陛下密诏我已送到还请都督准我随楼下将士一起出战。”刘景愿看着主动请战的张巡却是点也不吃惊闻战而喜本就是帝**队的传统更何况是向来以军中善战第一自称的虎贲营要是张巡不带着他手下士兵求战那才是奇怪了。

也好张军侯便随黑军侯起出战。刘景愿应了下来然后喊过身旁一名亲卫耳语了几句才让他领着张巡他们下了城楼。

都督他们是璀下身边的人万一在战场有所折损璀下怪罪下来,等张巡他们下去刘景愿身边一名军官却是皱眉道黑斯虎他们两百骑这时候率先出战乃是极为凶险的事情要是万一城外薛延陀蛮子大营里已经压下了乱兵这可就是有去尤回。

既然能入虎贲营入得了陛下法眼自然是有几分本事更何况马革囊尸本就是我等武人所求璀下是何等人岂会因此而怪罪你我以后这等蠢话不要再说传出去定然叫虎贲营的人笑话”,刘景愿看了眼身旁军官冷声说道接着朝城墙上的士兵们大吼起来都愣着做什么给本都督击鼓叫那此薛延陀蛮子知道何谓大汉军鼓。随着刘景愿的大吼那此城头上的士兵们立削动了起来十面硕大的金鼓被抬了出来很快比那聚兵鼓声要雄浑浩荡的战鼓声响动起来,城门里听到鼓声响起黑斯虎和到了身边的张巡都是拔刀高呼刹那间铁蹄声雷动两百余骑帝国将士策马奔出了熊津城朝城外火光隐隐可见的薛延陀蛮子的大营冲去。

第两百十五章 招降俘虏

薛延陀大营里,中军处,随着手下将领的回禀,蟒度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火把映出的昏黄光线里,在一边的李瞒能看到蟒度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虬起,显然心中已经愤怒至极。

李瞒往边上走了几步,这个时候可不是跟蟒度搭话的好机会,这个薛延陀可汗只怕此时已经怒火中烧得快失去理智了。

“一群废物,本汗要你们何用?”蟒度看着那先前领命而去,此时却两手空空而回的手下将领,忍不住喝骂起来。

那回来复命的将领被蟒度劈头盖脸地骂下来,心中也是极为不忿,要知道他带着手下士兵刚出中军没多久,前营便已自大乱起来,不过片刻就好似炸营了一般,等他赶到时,却是连汉军骑兵的一根毛都没见着。

蟒度骂了几句之后,方自停了下来,看着周围一圈等着自己命令的手下将领吼道,“还傻站着做什么,给本汗把那些乱兵都杀了。”

身为可汗,蟒度自然不是善男信女,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对于大军炸营这种事情,他自然也是清楚其中的厉害处,当即便做了决断出来,打算快刀斩乱麻,一下子把这炸营的乱兵都给杀了,免得蔓延开来,让整个大军都受到连累。

看到蟒度终于是冷静下来,李瞒方才找到机会说话,在那几个将领离开前,他到了蟒度面前道,“可汗,汉军不是易于之辈,需得防备他们趁机突袭。

“唐王说得对。”蛛度听到李瞒的提醒,心里也不由一个激灵,连忙朝那先前领命的将领们道,“你们带中军兵马护持前营,小心不要被汉军偷营。”

蟒度的话音方自落下,远处风雪里忽然传来了沉闷但却越来越清晰的鼓声,和汉军交手数次的李瞒自然再熟悉不过这汉军的战鼓声,这时候他也管不得蟒度的面子不面子,直接朝蟒度道,“可汗,只怕汉军已经杀过来了,可汗还是把精兵留于中军,免得着了汉军的道。”

“也只有如此了。”蟒度咬了咬牙,虽然李瞒等于是让他放弃前营从各部强征的士兵,可是这个时候,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前营炸营后局势混乱,不是他中军片刻间就能压下来的,万一到时候汉军一鼓作气杀过来,只怕连自己的中军都得陪进去。

“你们两个带兵且去后营,看护全军粮林,不得有半点差错。”蟒度厉声吩咐起来,后营囤积着大批的军粮箭矢,这些可都是他带着大军到了熊津之后,李瞒这个唐王派人从瀛洲海上运来的物资,绝对不容有半点闪失。

得了蟒度的军令,薛延陀本部的兵马立刻动了起来,一面护住了后营,一面护住了中军,只有一名将领,带了几百士兵前往前营镇压乱兵,虽然说不抱什么希望,可是这个时候总不能真地什么都不干,看着前军不战自溃。

这时候的前军营地里,早有心怀不满的人趁着炸营,人心惶惶的时候,却是带头杀了薛延陀本部派来的军官,啸聚自家或是相识部落的人马,抢掠财物马匹。

大营外的风雪里,潦黑的夜色中,黑斯虎和张巡并肩策马,两人这时候眼中都露出了几分喜色,因为前方薛延陀蛮子的营地里火势不但未小,看上去好像还更大了此。

“那位刘都督果然老到,难怪这般年纪,就已是一府之帅了。”张巡这时已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越来越响的鼓声,这鼓声对他们而言乃是行胆壮威,可是对那些已经炸营的薛延陀蛮子来说,和那催命鼓却是没什么两样。

离着薛延陀蛮子的大营不过半箭之地时,黑斯虎在马上点着了火折子,将那鞍旁倒插的松油火把给亮了起来,接着队伍里又亮起了十来支火把,骑着马的帝国士兵们这时已经在马上掣出了上好弦的强弩,引燃了那弩矢上的火折子,接着也不管什么准头不准头,便是朝前方已在射程内的薛延陀蛮子的大营里一轮齐射过去。

黑暗的风雪里,两百多枚点着的箭矢戈过了天空,散开落在了薛延陀人的营地里,有些直接落在了雪中,火头随着箭矢上的火油灼烧开来,亮了一亮后片会儿便没了,但更多地却是落在了那些蒙着牛皮的帐篷上,接着便点着了开来。

“走,换个地方。”大营外头,黑斯虎看到手下士兵一轮齐射后,再次装箭上弦,却是大喊道,他虽然想要大杀一通,可也知道自己这两百人马要是就那样冒冒失失地冲进去,只怕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就给那些薛延陀蛮子的乱兵给没掉了。

风雪里,两百多骑帝国士兵横着大马又奔出了百余步方才停了下来,射出了第二轮火箭,如是三番之后,方自停了下来,那些火箭不同于普通的强弩箭矢,箭头上有中空的倒钩,射中东西,却是会倒出里面的火油,到时候火势一起,水泼不灭,打造起来不易,黑斯虎他们出来时便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勾当的,因此一人带了三枚这种火箭。

看着前方顷刻间便连成一片的火海,张巡也不由大笑起来,他刚才带手下闯薛延陀人的营地时,要是有那些特制的火箭,可就不会只闹出那般的场面了,起码叫那些薛延陀蛮子半个大营都给点了,弄不好还能叫那后营也来个大火冲天。

黑斯虎拔出了自己的大弓,朝手下士兵大声喊了起来,“射空你们的箭壶”然后给我狠狠地杀那些薛延陀杂碎。”说罢自己仍是当先打了头阵,策马就朝陷入火海的薛延陀大营奔去,张巡在大笑声里紧紧跟了上去,“老黑,等我。”

“救火,还救什么火,汉军都杀过来了,再不走就没命了。”薛延陀的营地里,一个中年大汉,朝几个还在军官勒令下泼水救火的同族伙伴急声大喊,这时候前军虽乱,但还没有彻底失去控制,那些薛延陀本部派来的军官依然有不少人还能节制手下士兵。

“阿卜头,你要是再乱说话,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随着一声鞭子响,那中年大汉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鞭子印,打他的正是一名薛延陀本部派来的百夫长军官。

捂着火辣辣的脸”那被喊做阿卜头的中年大汉低下头,眼里露出了怨恨的目光,手已自悄悄扶上了刀柄,这时那百夫长也自瞧出了他的不对劲,见他没吭声,目光落下去正好看到阿卜头拔刀出鞘,朝自己砍来。

“给我把他拿下。”那百夫长大喝起来,又急又恼地拔刀迎住了阿卜头,不过两把刀刚碰在一起,就只觉得腰里一麻,接着便是撕裂肌肉的剧痛从腰里传到了脑子里,那百夫长回过头,只看到了一张年轻而狰狞的脸孔,正是他身边的一个士兵。

“杀了这些薛延陀狗。”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本来还在救火的那此各部士兵这时都看到了那百夫长倒地的一幕,全都是拔出刀子便把身边的薛延陀本部士兵给扑倒在地,乱刀当场砍死。

“走,我们回家去。”阿卜头成了带头的,他被强征时,家里妻子已经怀了身孕有几个月,现在只怕连孩子都生了出来,他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那么久,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了那些如同恶鬼一样的汉军手里,他却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大人,走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前军和中军靠近的地方,先前还在带着手下咚马镇压乱兵的延陀鹞,被手下亲兵拉住了马缰,刚才他眼看着就能收拢一部分乱兵,却没想到前军里火头冲天而起,不过片刻间就连成一片,好似火海一舰,那些乱兵却是再度四散而逃。

“回去。”看到大势如此,延陀鹞也只得勒兵而回,这个时候便是傻子也看得出,那前营大火忽然间猛烈起来,必然是汉军大队到了,只是不知道来了究竟有多少人马罢了。

黑色的羽箭在混乱的营地里不断地带起一阵阵死亡之而,黑斯虎带着手下的士兵策马闯进了乱掉的薛延陀蛮子的营地里,在马上不断地开弓射箭,从不在一处地方停留。

被黑斯虎带兵这么一搅,原本就乱的薛延陀前军就更加混乱了,尤其是昏暗的火光里,谁看得清远处的人马是什么人,那此各部士兵已经各自按着部落抱成了团”互相拿着弓箭乱射,这个时候只要不是自己这边的人,就都是敌人。

张巡跟着黑斯虎连奔了数处地方,也不由佩服这个将门之后,果然手中有两把刷子,这般带兵的轻骑骚扰战术,却是用得炉火纯青,叫那些薛延陀蛮子已经自相残杀起来。

薛延陀中军处,看着在风雪里映红了半个天空的前军大营,蟒度的脸都拧了起来,前军虽然只有三万人马,还是从各部强征过来的鸟合之众,可好歹那也三万人,便是拿来当炮灰和汉军拼消耗也是好的,可现在就这样不战自溃了,便是他城府再深,这时候也忍不住想要大骂起来。

李瞒在旁边没有作声,在他看来蟒度损失那三万前军也是咎由自取,他自以为兵多将广,围了熊津城以后不见汉军出城,还真以为熊津城的汉军怕了他十万大军,这大营除了中军和后营还算严整,这前军营地却是松垮得很,不过这也是这些蛮子一贯的本性罢了。

一个接着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虽然蟒度本就做好了舍弃掉前军的准备,可是这时候也不由得脸色大变。

咆哮的风雪里,轰隆隆的鼓声如同沉闷的炸雷般不停地响起,叫蟒度心烦意乱,汉军这时候已经是明摆着要出城跟他夜战,这前军一溃,对他中军士气打击不小不去说,就是到时候乱军倒冲都够他喝一壶的。

李瞒看到几乎快把天空都烧红的前营火海,心里头却是没来由地想到了当日熊津城那一战,却是起了脱身之念,他也不知道一直待在熊津城里头不出来的汉军为何会突然大举攻来,就算是薛延陀人炸营,可这种夜战向来都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李瞒总觉得汉军这次出战必然有鬼。

“可汗,我身体有些不适,便回营等可汗的好消息了。”李瞒朝蛛度抱拳一礼后便自离开了。

蟒度并没有阻止李瞒离开,在他眼里李瞒虽然值得戒备,可也不过只是头胆小而狡猾的狐狸罢了。

熊津城外,洞开的城门里,是呼啸着策马奔出的帝国士兵,身穿铁甲,一个个脸上带了钢铁所打的恶鬼面罩,在那冲天火光里映出的昏暗红光里,就好似来自地狱的阿修罗一般凶恶。

刘景愿并没有留在城中指挥,因为这一战对他来说事关重大,只许胜,不许败,更何况便是按照帝**队的传统,他这个都督也该亲临战场,就算用不着冲锋陷阵,但也要亲自指挥。

突入薛延陀营地的黑斯虎和张巡这个时候箭囊已空,已是挥舞刀枪,往来冲杀,那些帝国士兵一边砍杀,一边更是用铁勒语大喊,“薛延陀王庭已破,附逆者一并全族诛灭。,的内容,更是吓得那此各部被强征的士兵心中胆寒不已。

张巡看着越来越少的薛延陀蛮子,这时方自明白过来,那个黑斯虎当真狡猾,刚才他们身陷重围,喊出那番话来,却是吓得那些薛延陀蛮子都不敢再战,倒是他居然一时没想开,还真以为自己这边大发神威,杀得那些薛延陀蛮子屁滚尿流了。

“老黑,你可真是好手段。”张巡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到了正自从薛延陀蛮子身上拔出马槊的黑斯虎身边,脸上狞笑着说道。

“嘿,刘都督说过,打仗不能全靠力气,还得靠脑子。”黑斯虎看上去颇为憨厚地一笑,不过那口露出的森白牙齿衬着那满脸的人血却是叫他看上去可怕得很。

“大军到了,咱们接下来倒是可以大干一场。”听到后面传来的隐隐风雷般的铁蹄声,黑斯虎朝一脸没杀过瘾的张巡道,司时从马上跳了下来,这薛延陀蛮子的前军大营打起来容易不假,可也司样凶险得很。

“不如再靠脑子一回。”张巡下马后,朝黑斯虎笑了起来,他打算等这仗打完了以后,一定得向天子推荐,这黑斯虎在战场上冲杀起来够不要命,但是该狡猾的时候比狐狸都狡猾,自己就缺这么个帮手。

“怎么靠?”这个时候,倒是黑斯虎被张巡神神叨叨的表情弄得有此丈二摸不着头脑,薛延陀蛮子的前军虽然已经不战自溃,可中军那里却是严阵以待,什么计谋都不好使,只能是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不知道这个张巡能有什么办法。

“那些溃兵,咱们不妨招降收拢,然后拿来当炮灰使。”张巡朝黑斯虎道,他刚才已自发现,和他们交战的那些薛延陀士兵并不是薛延陀人,而是各部被强征来的,跟他们拼命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要是招降的话怕是有很大机会能够收拢那此溃兵为其所用。

“这主意好,干了。”黑斯虎一拍大腿,便从坐着的死人堆上跳了起来,朝张巡大声道。

“降者不杀。”很快混乱的战场上便响起了用铁勒语所喊的劝降声,黑斯虎手下的士兵大半都是北地人,其中祖上就是铁勒诸族出身的士兵就有不少,虽说他们早已不大会说铁勒语,可到了军中之后,还是学了点。

阿卜头本来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些凶恶的汉军刀下,可是没想到却听到了那劝降声,连忙扔掉了手里崩掉口中的弯刀,口中大喊起来,“小人愿降。”却是叫那正要朝他冲来的帝国士兵勒马停了下来。

“军候有令,降者不杀。”不远处,一名黑斯虎的亲兵策马奔来,口中大喝道。

“你叫什么名字。”那放过阿卜头的帝国士兵是个十夫长,眉目间依稀看得出些铁勒种的轮廓,那口铁勒语说得虽然不甚标准,却也能叫人听得懂。

“回大人,小人叫阿卜头。”跪在地上的阿卜头小心翼翼地答道,他也是倒要,带头杀了薛延陀人的百夫长后,就碰上了另外部落抱团的人,那时候黑灯瞎火的,为求自保两边一碰面就互相厮杀起来,草原上向来如此,没有强人压着的话,各部便是互相兼并,打起来残酷得很。

本来阿卜头他们这边眼看着就要打赢了,却没想到遇上了策马杀过来的帝**队,于是一下子先前还杀得热闹的两边立刻一起抵挡,可是他们早就杀了个精疲力竭,哪里挡得住帝**队的铁骑冲击,很快就被冲化零八落,几百人被五十骑不到的帝国士兵杀得吓破了胆。

“你起来,把你那些人都给收拢了。”项鹰朝面前的阿卜头说道,他高祖是铁勒人,不过是哪一部的他也不知道,反正按他祖父的说法,当年太祖皇帝开恩,收了辽东铁勒各族数万人马入籍,他高祖便是那时候入得帝**队,传到他这一代,四代从军,方有了现在的家声,在玄茧郡也是数得上号的军中世家。

阿卜头战战兢兢地起了身,他本来也是个有胆气的草原好汉,不过刚才被项鹰带着七八骑赶着他们近百人好似虎入羊群般杀戮,却是叫他彻底没了反抗的勇气。

不多时,阿「头便收拢了五六十的溃兵,这里面不少人都是装死躲在死人堆里,想着逃过那些凶恶如鬼的汉军追杀,听到阿「头的喊声,方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你做得不错,现在你就是他们的首领。”项鹰还算满意阿「头这个第一个投降的俘虏,军候的意思是要拿这些蛮子去当炮灰,自然也得挑几个机灵的来充当狗腿子,给他们卖命。

“多谢大人。”阿卜头没想到一转眼自便成了这此溃兵的首领,不由大喜着道。

“你们这些人,得感谢天子仁德,不然的话,按本大人的意思,把你们都该通通杀了,砍掉脑袋。”项鹰得了黑斯虎派出的亲兵吩咐,却是抬出了天子之名来恐吓收服这些蛮子俘虏。

阿卜头他们听着项鹰的话,一个个都是害怕不已,在草原上郭虎禅的名声就如同魔神一样恐怖,渤海国,新罗金氏,死在这位大汉天子手下的不下五六十万,那用人头垒成的京观在朝鲜行省随处可见”尤其是渤海国,虽说是棘鞠人为主,可是铁勒,契丹,女真各族都有,但是却全都在这位大汉天子手里成了奇粉,渤海故地的各部男丁几乎给杀了个干净。

“不过你们也不用害怕,这一次薛延陀蛮子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你们只是被迫胁从,天子给你们机会,只要戴罪立功,便能免去你们部族附逆之罪。”项鹰看着一个个噤若寒蝉,害怕不已的俘虏,很是满意地说道。

这时候另外几处地方,和项鹰一样的帝**官也在说着司样意思的话,威胁着那此收拢来的俘虏,当黑斯虎聚拢手下人马时,已自多出了近千的蛮子俘虏。

“有了这千把蛮子,再知会刘都督一声,我们却是能招降更多的蛮子,到时候一定叫那些薛延陀蛮子好生尝尝厉害。”张巡看着那此在自己面前老老实实的各部蛮子,朝黑斯虎说道。

“嘿,没想到那此薛延陀蛮子这般不得人心,看起来这一仗我们能立下大功了。”黑斯虎也是没想到招降那些蛮子居然这般容易,只一会儿功夫,就有了这千把听话的蛮子,他看向了张巡,一脸的喜意。

“我这就派人去禀报都督。”黑斯虎一边说道,一边却是让项鹰他们带着各自挑选的俘虏首领过来说话,这此投降的蛮子使用得当,可是胜过大军数万。

阿「头和几个被挑出来管理那此俘虏的同伴,走到了黑斯虎和张巡面前,一脸的小心,草原上向来是强者为大,连项鹰几人都得向这两人行礼,他们就更是不敢喘一口大气了。

第两百十六章 一念之差

第两百十六章一念之差

已经连成一片火海的薛延陀前营,在冲天的烈火里地上的积雪化开,一股热气扑面席卷,无数的溃兵四散奔逃,这时候已经得了黑斯虎禀报的刘景愿也自是没有再痛下杀手,而是同样开始招降那些各部的溃兵。

火势阻断的薛延陀中军大营,上了塔楼登高望远的蟒度看着前方那通红的火光照亮的雪原里,策马奔驰好似赶着羊群一般招降大批溃兵的汉军骑兵,脸色难看至极,他有心派骑兵出战,可是却又怕中了汉军诡计。

眼神不断地变化间,蟒度终究是叹了口气,没有任何动作,回鹘人背信弃义在先,自家王庭只怕已经危如累卵,这时候要是和汉军死磕,只怕笑得只有回鹘人。

“可汗。”蟒度身边,几个亲信将领看着汉军在大营外嚣张跋扈,好似赶羊一般将那些溃兵给围圈起来,都是看向了自家可汗,谁都知道要是让这些汉军这样下去,只怕前营三万从各部强征而来的士兵有大半都会成了汉军的俘虏。

“不必多言,紧守大营就是。”蟒度沉声喝道,他心中已有退兵之意,回鹘人不是良善之辈,但只要本部大军在手,他便不必惧怕怕回鹘人,眼下保存自己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见蟒度话,那几个将领便是心有不甘,也只有接受,毕竟自家可汗顾虑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本就不擅长夜战,要是贸贸然出营一中了汉军诡计,那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回到营帐的李瞒,自然有眼线向他禀告大营里的动静,当知道蟒度始终按兵不动的时候,李瞒已自对这个薛延陀可汗在军事上的才能生出了鄙视,汉军夜战,虽然必定有所依仗,但是就这么看着前军大溃,尽数为汉军俘虏,却是极为打击士气的事情。

李瞒不必出去,也知道如今这大营里薛延陀士兵只怕军心已失,都恨不得立刻拔营而走,回到自家王庭和部落去,如此一来这大营里剩下的近八万大军不过是乌合之众,要是汉军骑兵袭营,恐怕不战自溃也说不定。

“让我军兵马准备,要是汉军来袭营,便立刻离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瞒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他却更加怕死,见到蟒度毫无身为大将的胆魄,他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是,王爷。”帐篷里,唐王府里的将领已是应声道,他们此次随王爷到薛延陀蛮子这里的兵马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

“那些汉军可是无理尚且要占三分便宜,得势更加不饶人,蟒度啊蟒度,这一回你可是要自食恶果了。”自语声里,李瞒在身边亲兵服shì下,穿戴好了盔甲,自从上次他在熊津城前险些做了汉军的刀下之鬼,他现在但觉得凶险,必然会披挂整齐,贴身软甲,外穿链甲,最外面方才套上铁甲,如此不但箭矢不透,便是刀剑也难伤他分毫。

这时薛延陀中军大营里,本就被火势惊醒,随后又得了军令的一众薛延陀士兵,个个都是心中惴惴不安,谁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来了多少汉军,只能看着大营外面那冲天的火光,和不时从风雪里传来的金铁和嘶鸣声。

中军大营后面,乃是后营囤积粮草的要地,因为隔着中军大营,因此前营大火对后营的薛延陀士兵来说,只是黑暗里红通通的天空罢了,不过更是因为如此,那些士兵心中更加不安,也多了更多猜测。

薛思摩按刀站在雪地里,看着手下的士兵接管后营防备,心里面总还是觉得可汗派来后营的兵力太过薄弱,虽说后营人数也不少,但多是些牧民,不能和那些勇士相比一要是汉军杀过来,他们那五千人马想要看住如此大的后营,只怕力有不逮。

火把照出的昏黄火光里,薛思摩手下的士兵喝骂踢打着那些刚刚从帐篷里抓出来的士兵,让他穿戴好盔甲,去后营各处戒备,大军十万,连营二十余里,后营便占了近半,虽说囤放粮草辎重的地方最重要,可其他地方也是丝毫大意不得。

那些普通牧民穿着皮甲,蜷缩着身子,胡抓了刀弓,排成了队伍,在风雪里瑟缩着身子守在了那些中军大营里派来的军官们要他们守着的地方,心里面个个骂着这些平时吃肉喝酒不把他们当人看的贵族。

一夜过半,那前营处的大火也在变大的风雪里了下去,刘景愿听着手下各营校尉的禀报,也是不禁面露奇色,他哪里想得到,那些各部蛮子的溃兵居然这般容易招降,不过半夜的功夫,他们抓到的俘虏已经有两万人,不过更奇怪的是薛延陀蛮子的中军大营里一点都没有动静,仍是一副死守的样子。

“那个什么薛延陀可汗,我本以为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方才敢来招惹我大汉,却没想到只是个无胆废物罢了。”刘景愿近前,和张巡一道来复命的黑斯虎颇为不忿地说道,他的话却是叫边上的一圈军中将领个个点头出声附和。

“不可轻敌。”刘景愿虽然心中也是和黑斯虎他们想得一般,不过他身为主将,自然不能未胜先骄,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对刘景愿来说,这一仗便只是以力取胜,本来他还想调动薛延陀蛮子出营,可是那个蟒度胆至此,宁可眼睁睁地看着他大肆招降溃兵,收拢俘虏,也不派兵出营。

“你等先去好生安抚俘虏,黎明之后,进攻薛延陀蛮子的大营,不得有误。”刘景愿朝那一圈将领吩咐道,那两万俘虏使用得好,他有不的把握一仗打破薛延陀蛮子的中军大营,赢下这一仗来。

“是,都督。”大声应喝里,那些将领都是领命而去,黑斯虎和张巡也要离去时,却被刘景愿留了下来,虽然薛延陀蛮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外强中干,军心已失,士气已衰,但那剩下的近八万大军死守大营的话,就算他们有两万俘虏当炮灰,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张军候,以你之见,这一仗我们该怎么打?”刘景愿虽然心中早有成算,但他还是朝张巡问道,不管如何张巡都是代表天子而来,更何况张巡也确实是有本事的人,说不定倒真有些独到之处。

“末将来时,曾经观察过薛延陀蛮子的营地,其本部精锐多驻扎在中军,后营虽然有所戒备,但并不严密,末将以为如要拿下薛延陀蛮子的中军大营,还是得先从其后营薄弱处下手,只要烧毁了薛延陀蛮子的大军粮草辎重,这一仗便可大获全胜。”张巡应对道,只不过说到那后营时,他的目光不自禁地看向了远处黑漆漆的平地雪原。

“张军候所想和我不谋而合,我已派斥候去薛延陀蛮子的后营打探,等天明之后,我自会亲自督兵正面猛攻薛延陀蛮子的中军大营,到时候这袭取后营的任务便交给张军候。”刘景愿朝张巡说道,这一次若能大胜薛延陀蛮子十万大军,这份功劳他一个人只怕受不起,还是得让张巡沾点,同时也给天子留个好印象。

“熊津都督府各营人马,任由张军候挑选。”刘景愿乐得大方,做个好人,袭取薛延陀蛮子的后营,他自己也没十分把握,只要那个蟒度不是傻子,肯定会加强戒备,再加上其后营在后方,就算他在正面牵制,但是想要一举袭取这后营的难度仍是不

“多谢都督抬爱,末将必定不负都督重任。”张巡抱拳一礼道,他虽然脾气耿直,但是却并不笨,自然看得出刘景愿的示好之意,当下便直接要了一营人马和黑斯虎一部,他知道黑斯虎是前任熊津都督黑齿常之的后人,刘景愿对其也颇有照拂,再加上他和黑斯虎在战场有了交情,此时亦是投桃报李,让黑斯虎做了副手,到时候此战大胜之后论功行赏,他必然会向陛下举荐黑斯虎。

看到张巡毫不拖泥带水地点了一营人马和黑斯虎离开后,刘景愿不由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个张巡果然是个聪明人,黑斯虎也是好运气,等这一仗打完了,只怕他也能得个虎贲营出身,连他都比不了,不过也不打紧,这样一来熊津都督府以后也算是天子嫡系,军中若有变动也不至于吃亏。

“都督,何事高兴?”看到刘景愿忽地笑起来,他身边多年的老亲兵不由好奇问道,刘景愿平时严肃,很少有笑的时候,便是他常在刘景愿身边,也没见过几回。

“黑斯虎那子倒是好福气,和那位张军候交了朋友,等这一仗打完,少不得要去虎贲营,以后我熊津都督府也是天子嫡系,岂不是大喜。”刘景愿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朝身边的老亲兵说道。

听到黑斯虎能去虎贲营,那老亲兵也不由一愣,随即又喜又羡道,“这黑家子,果然是好福气,老都督在天之灵,只怕也会欢喜得很。”黑齿常之是前任都督,那老亲兵过去也曾在黑齿常之手下当过兵,此时知道黑斯虎以后前程远大,也不由为他欢喜。

“是啊,老都督在天之灵,必定会欢喜得很。”刘景愿想到对自己有恩的黑齿常之,也是感叹了起来,当年要不是黑齿常之举荐他,他不会年不满三十就去了蓟县,最后有今日的成就。



“老张,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离了刘景愿的临时行帐,黑斯虎朝张巡问道,连他那一部在内,他们总共的人马也不过一千一百骑,那薛延陀蛮子的后营起码有三万人,而且要是有了防备,只怕更加难打。

“诈。”张巡只回答了一个字,刘景愿让他袭取后营,固然是卖好于他,但也是存了一份考教的心思,想来他自有正面攻破薛延陀蛮子中军大营的自信。

“诈。”黑斯虎睁大了眼,他不知道张巡打算怎么去诈,虽说兵家乃是诡道,可太祖皇帝也说过战场之上,实力才是根本,堂堂正正方是用兵的正道。

“薛延陀蛮子军心已失,士气浮动,你说要是我让那些俘虏冒充败兵,放出谣言说其可汗已死,冲其后营,那后营的薛延陀蛮子可有几分战心。”张巡朝黑斯虎说道,兵法所云,固然精妙,可是战阵之上,要是军心士气全无,便是孙武再生,也难有作为。

“好算计。”黑斯虎听罢大笑了起来,张巡的计策虽然简单,可是却实用得很。

天色很快亮了起来,薛延陀中军大营里,一夜未曾合眼的蟒度看着火光已经暗下去的前军废墟被一层薄雪盖住,正自猜测汉军究竟想干什么的时候,一阵鼓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抬眼望去,只见那雪中密密麻麻的士兵举着各式各样的简陋盾牌正朝大营前逼来。

蟒度待看清那些士兵时,差点把肺都气炸了,原来那些士兵全然不是什么汉军,而是前军不战自溃的各部士兵,如今这些懦夫竟是做了俘虏,为汉军当送死的炮灰来了。

“弓箭手准备。”蟒度大喝了起来,他要让这些懦夫知道,惹怒他的下场。

顶着盾,举着刀,那些慢慢朝前方薛延陀中军逼近的俘虏兵,这时候心里都是有些害怕,薛延陀人的强悍他们是见识过的,可是他们身后的汉军更加强悍。

风雪中,呼啸的箭雨声响了起来,听到那密集响起的嗡嗡弓弦声和凄厉的箭啸声,俘虏兵们都是忍不住抬起头,然后只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如蝗箭雨落向前方的薛延陀人,一时间都是不由被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慑,他们以前也见过薛延陀人万箭齐的场面,可是比起汉军这强弩箭阵的浩荡声势,却是连其一半的声势都没有。

看着那当头罩下的箭雨,蟒度一时间不由气得跳起脚来,他哪里想得到汉军居然会将弩阵布置在俘虏兵后面,一起随之压上,然后在快进入他麾下弓箭手射程范围前抢先下手。

刹那间,箭矢如雨,帝国的强弩箭阵的威力岂是普通的弓箭所能相比,猝不及防之下,薛延陀人的弓箭手队列里,一下子便被射翻了不少人,同时整个队伍都是魂起来。

薛延陀人没想到,便是张巡和黑斯虎也没想到,刘景愿并没有把那些俘虏兵当作炮灰,居然动用了弩阵助其冲阵。

停下来的弩阵里,帝国士兵们按照军中的三段射,开始不断地向薛延陀蛮子的大营倾斜箭矢,而这时刘景愿也自让人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听到角声,那些本来还有些胆怯的俘虏兵这时候都是扔掉了盾牌,挥着刀呐喊着冲向了前方的薛延陀人的大营,他们头一回见到如此壮观而恐怖的钢铁箭雨,那根本是他们所想象不到的可怕,这时候每个人心里都觉得要打赢薛延陀人不是什么难事,更重要的是大汉没有把他们当成炮灰,这让他们都愿意为大汉死战。

刘景愿看着奔跑起来,如同狼群般的俘虏兵,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只怕所有人都没想到自己没把那些俘虏兵当成炮灰,而是鼓动他们的军心士气。

蟒度看着那些俘虏兵奔跑起来时白茫茫卷起的雪尘如同巨龙一般,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几时想到过这些平时被他看不起的懦夫居然还有气势如龙的一天,可这时偏偏那些可恶的汉军仍旧仿佛不要钱似地向他们的大营倾泻箭雨,根本不给他们整兵喘息的机会。

不过片刻间,那些俘虏兵已经杀到了薛延陀人的大营前,而这时候他们身后的帝国士兵再次前压,将弩阵的射程延伸了百步,压制住了薛延陀蛮子后撤的弓箭手。

大营前,看着躲过箭雨的薛延陀士兵,那些俘虏兵呐喊着挥刀砍了上去,被帝国士兵所操弩阵的箭雨犁地一样过了一遍的薛延陀大营营门前,能够完好无损地活下来的薛延陀士兵几乎十不存三,即便活下来也是心胆俱寒,不过片刻间就被那些俘虏兵如同浪头一样恶狠狠地劈头打下,给摔得粉碎。

看着平时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薛延陀士兵此时如同惊弓之鸟般在自己的刀下仓惶逃命,那些俘虏兵的胆气更旺,个个都是狞笑着将那些薛延陀士兵砍翻在地,刀分尸,泄着平日里被欺压的愤怒。

轰隆隆的马蹄声里,随着俘虏兵攻下营门,刘景愿几乎是立刻派出了骑兵紧随冲阵,战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他好不容易别出机杼,让薛延陀蛮子没料到他的手段,抢到了这先机,自然不会给他们喘息调整的机会,而是要一鼓作气地击溃这些薛延陀蛮子。

“大人有令,杀一个薛延陀人,以人头记功,赏酒一壶,肉三斤。”刘景愿派出的骑兵队伍很快便冲进了薛延陀蛮子的大营,他们口中高呼着,然后从那些俘虏兵让开的道路里直接朝薛延陀蛮子的中军帅营处冲去。

刘景愿之前以弩阵为那些俘虏兵开道,早已是立下威信,叫那些俘虏兵甘心情愿地死战,此时听到帝国士兵们的高呼声,看向那些薛延陀士兵的目光变得贪婪而凶狠,接着便是争先恐后地割起地上薛延陀士兵的人头来,同时更是大步追杀起那些被帝国士兵策马冲的薛延陀士兵。

中军处,蟒度在塔楼上看着几乎是片刻间就陷入魂战的中军前营处的自家兵马被杀得节节后退,朝帅营处卷来,气得双眼通红,可这时更加雪上加霜的坏消息传来,李瞒带着手下的天策骑兵突然间杀出了营地,不分青红皂白地大下杀手,让人心浮动的大营后方差点就直接溃了。

“李家儿可恶。”蟒度一鞭子抽翻了前来禀报的士兵,从塔楼上下来,直接上了战马,拔出弯刀,朝身边的近卫士兵高声道,“想要活命的,就跟本可汗杀出条血路来。”

蟒度一着不慎,被刘景愿抢了先手,本该是相持的消耗战居然被刘景愿硬生生地打成了一边倒的阵势,蟒度知道自己要是不能稳住局面的话,只怕会给汉军带着那些俘虏兵转眼就杀得大军崩溃。

“刘都督果然厉害,看起来我们不能再等了。”张巡眼看着刘景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抓住薛延陀蛮子的一次疏漏,就指挥那些俘虏兵和帝**队一下子攻进了薛延陀蛮子的大营,打得那些薛延陀蛮子左支右绌,危如累卵,不由朝身旁的黑斯虎说道,他要是再等下去,只怕刘景愿就会直接把薛延陀蛮子的中军大营给打破了。

“兄弟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黑斯虎大声道,接着便和张巡一起带着身后连同阿卜头在内的俘虏兵在内的两千骑奔向了薛延陀蛮子的后营。

帝**阵处,看着张巡他们那里的动静,刘景愿大笑了起来,他此时也是心中得意,张巡和黑斯虎这时挟威而去,定能一举攻破薛延陀蛮子的后营,那蟒度就是亲自上阵也难挽回大局,这一仗他已胜了七分。

灰茫茫的天空下,飘落的雪片里,到处是飞溅的鲜血,随着蟒度亲自带着身边的亲军上阵,在帅营前终于稳住了大军情势,仗着自家兵多,和杀过来的汉军还有那些俘虏兵绞杀在了一起。

刘景愿一直都注意着蟒度的可汗王旗,看到自家军势受阻,却是让身边亲兵挥动令旗,一直都没有出动的最后两营人马这时候终于杀了出去,而他身边已经从熊津城内运出来的十面金鼓,这时候也敲响了起来,震天的鼓声声传十余里,如同冬雷般连绵不绝,而受到鼓舞的帝国士兵却是合着鼓声,策马如同一波波的浪bsp;战场外,已经带着天策骑兵离开的李瞒驻马停在一处雪丘上看着完全陷入魂战的中军大营,脸上神情有些犹豫,他这时已经看到汉军动用了最后的兵马,如果这时候他突然杀出去,拿下汉军留守中军本阵的主将,蟒度未必不能转败为胜,可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第两百十七章 惨败

薛延陀中军后的后营处,那些拿着兵器的士兵此时都是不安地看着那些脸色焦急的军官,汉军杀了过来,如今整个中军到处都是一片喊杀声,他们便是隔着里许,也仿佛能听到那凄厉的惨叫声。。。

薛思摩来回地走动着,中军大营已经和他断了联系,要知道这才只是打了半个时辰的仗而已,难道战况就已经那么激烈了。

就在薛思摩心里猜测不已的时候,他的帅帐被掀开了,一名手下将领快步走了进来,一脸的惊慌,“大人,中军苦战,可汗已经亲自上阵,这一仗只怕我们“”说到这里时,那名将领没有再说下去。

“什么。”薛思摩也是大惊失色,熊津城内的汉军并无援军,即便全军出城也不过万人,中军大营里可是有着五万士兵,而且占了大营防守之利,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被汉军给杀了进去,而且还陷入苦战。

待听到那将领的回禀,薛思摩脸上发苦,他们过去只当其余各部无能可欺,却忘了这些人只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反咬一口,如今他们得了汉军做靠山,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大好机会。

“大人,我们怎么办?”要是中军败了,后营也定难以幸免,这时帐中的几个将领都看向了薛思摩,中军已经快撑不住了,连可汗都提刀上阵,他们难不成还要继续守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薛思摩看着手下的将领盯着自己,也是头疼得很,去救中军,那就是把后营扔着不管,虽说后营也有三万大军,可是却士气低落,而且多是些普通牧民,只怕他们前脚一离开,这里就会有人逃走了。

进退两难,便是现在薛思摩的处境,不过这时候尚未等他做出决断,帐子再次被掀开了,一名士兵跌跌冲冲地撞了进来,脸上犹自带着血污,“大人,汉军杀进营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薛思摩一把跳了起来,风一般冲到那声音嘶哑的士兵面前,一把揪住他大吼道。

“那些汉军冒充我们的人,骗开了营门。”那被薛思摩瞪着的士兵被吓住了,连忙道,他从营门前逃回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些汉军杀进营门后,见人就杀,好像吃人的恶鬼一样可怕。

薛思摩一把推开那名士兵,带头冲出了帐外,只看到后营的营门前起了冲天的大火,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朝身旁的将领道,“都还愣着做什么,不打退那些汉军,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听到薛思摩的怒吼声,那此将领们方才清醒过来,连忙各自回去带兵,想要阻挡杀入营中的汉军,薛思摩这时已经从亲兵手里接过马匹,翻身上了马背,他想不到汉军居然这般阴险,人马皆是披了白袍,悄悄接近后,派了些俘虏兵冒充中军人马,骗开营门后就一阵冲杀,夺下了营门。

想到已经死在汉军刀下的营门守将,薛思摩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这个蠢笨如猪的家伙,也不问清楚就放那此冒充自己人的俘虏兵进来,汉军哪能打得这般容易,此时的薛思摩已经全然把是自己当初吩咐那名守将但有中军的人来,立刻送去见他这回事情。

虽然只是营门处失守,但是张巡和黑斯虎是什么人,自然清楚薛延陀蛮子的后营三万大军,就是三万头猪给他们杀,也得杀上半天,更何况他们要面对的还不是三万头猪,里面起码有五千是薛延陀的精兵。

所以一杀进营门,冲垮了守军以后,黑斯虎和张巡便各自领着三四百骑从两边杀了开去,司时不断在马上开弓,将那些特制的火箭到处乱放,放火烧起薛延陀蛮子的营察来,不停地制造着混乱。

而营门处,阿卜头则是带着近两千俘虏兵,一路气势如虹地朝前面杀去,司时口中各自用薛延陀话大喊着劝降的话。

一刀砍倒一个薛延陀士兵,阿卜头满脸的兴奋,他也是草原上的好男儿,渴望成为雄鹰一般的勇士,如今他做到了,虽然只是俘虏兵的首领,可是他却有两千个士兵要听他的指挥。

“给我杀,杀光这些不知好歹的薛延陀蛮子,要不是他们,我们怎么会死掉那么多兄弟族人。”阿卜头大声喊着,却是把昨夜被帝队杀死的司族伙伴的仇全记到了薛延陀人身上。

听到阿卜头煽动的话,其他俘虏兵也都是咬牙切齿,他们不敢,或者根本就没有去恨帝队,而是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算到了薛延陀人的帐上,再加上平时里的积怨,这时候一下子爆发出来,看着那些?惶而逃的薛延陀人,都是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畅快,挥刀时也更加残忍。

薛思摩带着亲兵率先杀向了那些俘虏兵,半路上他直接下令手下的亲兵马上一阵急射,把那些败逃下来的士兵全都给当场射杀。

“想活命的就给我拿起你们的刀,杀回去。”薛思摩在马上声嘶力竭地吼着,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能不能打退汉军。

“再有逃跑的,杀。”薛思摩看着那此被自己手段吓住的士兵,更加厉声喝道,然后纵马挥刀,砍下了地上那个逃下来被自己亲兵射倒在地的士兵的脑袋。

被薛思摩手段震慑住的那此士兵终于止住了溃逃的势头,举着刀倒转回去,杀向了后面一路追来的那些俘虏兵。

阿卜头没想到先前还被他们像撵兔子一样赶着逃跑的薛延陀人居然杀了回来,不过他随即就大笑起来,战场上士气最为重要,这时候他们这群俘虏兵早已杀出了气势,虽然已经队伍散乱,不成什么阵形,但是面对看到卷回来的薛延陀人,半点也不畏惧,而是凶悍地迎了上去,和那此薛延陀士兵杀在了一起。

只是片刻功夫,被薛思摩强逼着回来的那此薛延陀士兵遇到已经气势如龙的俘虏兵,一个照面就被冲了个稀烂,却是又有了溃败的势头,亏得薛思摩亲自带了亲兵,也不等手下将领人马过来汇合,率先挡住了阿卜头。

“你是什么人,为何给汉军卖命?”骑在马止,薛思摩带马一刀,将那身形高大的敌军将领逼退之后,看着那张明显和他们薛延陀司种的脸孔,不由喝问道,他这时心中也自吃惊于这个敌人的力气,接了他带马冲锋的一刀,居然只是退了几步。

“你家爷爷叫阿卜头,给大汉卖命,胜过做你薛延陀乌龟的走狗。”阿卜头破口骂道,接着也不管崩了口子鲜血直倘的虎口,挥刀就朝薛思摩扑去,他想得也简单,只要杀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像是薛延陀人主将的小子,他不但立了功劳,也能打赢这一仗,到时候在两位将军面前,腰板也能挺得更直。

“找死。”看着挥刀步战,朝自己扑来的阿卜头,薛思摩大怒,一拍马,就再次挥刀下劈,这个大块头就是力气再大,也挡不住他人马合一的力道。

随着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阿卜头再次倒退了好几步,这一次他握刀的两条手都好像面条一样软了下来,酸麻不已根本提不起刀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薛延陀小白脸再次带马朝自己冲来,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刀光,阿卜头闭上了眼,这时候他脑子里的念头居然只是在想,要是给我一匹马就好了。

阿卜头没有死,他听到了马嘶声,当他睁开眼时,正看到那个先前还一脸倨傲的薛延陀小白脸狼狈地从马上栽倒了下来,他胯下那匹战马的眼窝里正插着一根羽箭,回头一望阿卜头看到了放下手中大弓的张巡,心中大喜起来。

张巡这时候只领着近百骑杀了四来,正好看到阿卜头要丧命于薛延陀蛮子的刀下,便顺手救了他的性命。

“暗箭伤人,不是好汉。”看着远处涌来的汉军骑兵,薛思摩却是退到了身后上前的亲兵中,大声喝道,这时候他也知道自己这一仗差不多是没戏了,自己手下各部人马到现在都没赶过来,再加上其他地方起火,除非他能一口气杀败眼前的汉军和那些俘虏兵,否则绝难取胜。

“本将军伤了匹畜牲罢了。”张巡这时已经策马到了阿卜头身边,正听到薛思摩那一口颇为标准的汉话,却是反唇相讥道。

薛思摩看到面前不远处跪倒在地上哀鸣的爱马,不由被气得胸口一闷,不过这时候他也知道不是跟这个汉军将领争口舌之利的时候,只是上了亲兵让出的战马上,握着刀朝身旁的部下大声道,“随我杀出去。”

“大人,那小白脸要逃跑。”听到薛思磨的喊声,阿卜头却是朝张巡道,他一下子忘了张巡懂不少草原话,一脸的急切。

“他跑不了。”张巡冷笑了起来,他这时候也看出来这个薛延陀的小白脸好像是这后营的主将,杀了他那些还在抵抗的薛延陀士兵就不足为虑。

“给我追,哪个杀了他,本将军让他当今汉军,全家都到大汉去享福。”张巡大喝了起来,朝阿卜头和那此俘虏兵大声喝道,刘景愿的做法不错,这些俘虏只是当成炮灰一下子就用掉,未免太过浪费,倒不如让他们好生为大汉卖命。

听到张巡的话,阿卜头和那些俘虏兵的眼睛一下子变绿了,好似贪婪的饿狼一般,当今威风凛凛的汉军本就是他们心中的英雄梦,而后面那句全家都能去大汉享福,更是足以叫他们舍生忘死,草原上各部杀来杀去,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还不是因为草原太穷,水草丰美的地方就那此,想要过好日子就得把别人赶走,草原上谁不想去繁华的大汉。

阿卜头看着给了自己一匹马的张巡亲兵,却是大声道,“谢谢大人。”然后便打马死命地追向了薛思摩他们突围的方向。

“王爷,你看。”战场远处,刚下了决断的李瞒被身边亲兵的惊呼声唤醒了,他抬起头正看到了薛延陀中军大营后面冒起的火光和烟柱,一时间不由彻底愣住了,薛延陀人竟然这般不经打,连后营都给汉军拿下,这样一来即便他带兵杀出去,也完全没有了意义。

“我们撤。”李瞒原本还觉得自己过于犹豫,可看着薛延陀人的中军和后营相继失陷,却是暗自庆幸,虽说他刚才要是直接从汉军背后突袭,说不定薛延陀人还有翻盘的机会,但也有可能是汉军在拿下薛延陀人的后营,连他们一起反围了。

还是保全自己为上,李瞒翻身上马,心中想到,他本来是想取了朝鲜行省做根基,哪怕朝鲜行省早就给打烂,但是瀛洲有钱有人,不过这都得建立在薛延陀人能够帮他把汉军挡在辽东,不过现在看起来薛延陀人自身难保,他送给薛延陀人的粮秣轴重只怕全都打了水漂。

天策亲军俱是唐王府的老兵,也自然看得出战场上薛延陀人大势已去,也都没人腹诽自家王爷的决定,只是悄悄地离开了战场,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蟒度本来还想着能够抵挡住汉军,到时候入夜之后,两军休战,他大不了舍了那些老弱的累赘,直接带着帐下的精兵逃走,好歹还能保住自己称霸的本钱,可是哪里想得到后营居然也是被汉军给打破,当巨大的烟柱从粮林转重囤积的地方升起时,中军大营里本来还在苦苦支撑的士兵开始了溃逃。

“可汗,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蟒度身边,几个将领打马奔了回来,大营里已经开始崩溃,大批大批的士兵开始逃跑,就连挡也挡不住,他们再继续和汉军死磕下去,只怕就逃不了了。

蟒度看着身边前后左右只剩下两百骑不到,前面是正在砍杀而来的汉军,就是想充英雄也充不了,只能是道,“走吧。”蟒度心里发苦得很,这一仗他打得实在是憋屈,只是失了先机,就被汉军穷追猛打,硬生生地打得惨败。

都怪那个李家小子,蟒度打马而逃时,想到了开战时带兵逃走的李瞒,要不是这个混蛋跑了,以他手下的天策骑兵加上他的亲兵队,未必不能干掉汉军主将,赢下这一仗,到时候连熊津城都唾手可得。

第两百十八章 活着回家

第两百十八章活着回家

飞雪连天的原野上,一队黑sè骑兵风驰电掣般地掠过白茫茫的雪地,向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连营大寨而去。

片刻之后,郭虎禅在大营里见到了回营禀报的先锋军斥候,“陛下,我军大胜,刘景愿都督已击溃薛延陀的主力,杀敌近万。”

斥候洪亮的声音里,大帐里的将领们都是吃了一惊,虽然都预料到熊津都督府能打个胜仗,但是谁也没想到刘景愿居然能打这么漂亮的一个胜仗。

“薛延陀的败军动象如何?”帅位处,郭虎禅沉稳地问道,刘景愿在北庭都护府是少壮派将领里的人物,能打这么一个胜仗并不稀奇。

“薛延陀的败军如今在五十里外驻扎,收拢各路溃兵。”那名斥候长答道,虽然相隔只有五十里,但是这样的风雪天里,却要足足走上一天,若是遇上风雪变大,只怕一天的时间都不够。

郭虎禅点了点头,看起来刘景愿做得还不错,把薛延陀的败军赶往了他大军所在的方向,“回去告诉你们将军,等薛延陀的败军完全收拢之后,把他们赶往朕的大营方向。”郭虎禅朝那名斥候长吩咐道,这一仗他志在必得,要薛延陀人从此从草原除名,这就是向大汉挑衅的下场。

“是,陛下。”得到郭虎禅的命令,那名斥候长大声领命后,然后就带着两名手下离开了营帐。

“王将军,来将军,附近地形勘察得如何?”帐中,郭虎禅看向了王海宾和来洛,这一次他带着帝**队北方的精锐几乎是倾巢而出,所求得便是以最小的代价来取得最大的战果。

熊津都督府打了个胜仗,刘景愿一下子打掉了薛延陀蛮子近一半的大军,看上去剩下的薛延陀蛮子已经是不足为惧,但郭虎禅心中清楚,大浪淘沙,如今薛延陀的败军剩下的俱是青壮和精锐,老弱早已被淘汰掉了,再加上归师勿遏,却是不可小视。

“陛下,附近地形已经勘察得清楚,我军大营前乃是阔达十丈的河流,河面结住的冰层足有数尺深,就是十万大军从河面上经过,也绝无可虑的危险。”王海宾答道,自从郭虎禅下令在此地扎营,令他和来洛去附近勘察地形,他们便已在猜测皇帝的用兵意图。

“好,你们两人各领一万人马去左右两翼,绝不能让薛延陀的败军从你们二人的方向突围,可能办到否。”虽是问话,可郭虎禅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陛下放心,臣必定不让薛延陀一兵一卒通过。”来洛和王海宾俱是大声道,尤其是来洛,他一直以来都是郭虎禅身边的亲卫将领,这还是头一次统领大军独当一面。

“去吧。”郭虎禅挥了挥手道,算上薛猛带走的前锋军,他身边只剩下羽林第一军团和虎贲营,不过对他来说,便是这一万三千人也足以在平原上正面击败薛延陀的四万余败军,更何况他并没有和薛延陀蛮子正面交战的意思。

“陛下,薛延陀的败军已然七零八落,何不乘胜一股作气将其追杀。”王海宾和来洛离去后,终于有将领开口道,他们知道皇帝用兵如神,可这一次他们真地看不懂皇帝想干什么,按道理薛延陀的败军已经七零八落,他们只要分兵追杀就行了,何必给薛延陀的败军喘息的机会,四万败军集兵一处,再加上一心一意地想要逃回老巢,这仗打起来可就不一样了。

“薛延陀蛮子从小生于风沙苦寒之地,若是四处逃窜,我军分兵,没有十足把握能在这茫茫雪原上将其全数追杀,同时更有兵力单薄之后失途于草原的危险,所以朕没有分兵追击的打算。”郭虎禅固然可以用自己一直以来数次大胜累积的赫赫武功来压服这些羽林将官,但是他不希望手下的将领只是一群只听从他的命令的傀儡人。

听到郭虎禅的话,原本还有些不解的几个将领这时候都是脸上一惊,接着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过于轻敌了,要是正像他们想得那样用兵的话,即便能胜,只怕自己也是折损不小,一时间几人都是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有人道,“末将愚昧,若非陛下指点,只怕还不自知。”

“行了,你们都是朕的亲军,自恃甚高也没什么不对,不过却须得记住,即便心里再看不起你们的敌人,但一到了战场,便绝不能再有半分轻敌之心,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帝**队自太祖皇帝以来,未尝败绩,便是从不轻敌,每一战都必尽全力,你们是朕的亲军,也是帝**队的表率,就更不能出差错。”郭虎禅看着那些羽林将官,沉声说道,羽林第一军团,虽然是各地精锐所组建的近卫军,要说士卒训练之强度也仅次虎贲营,不过比起是他亲手从战场上带出来的虎贲营,一直驻扎在长安拱卫皇城的羽林第一军团终究是欠缺了战场上的磨砺。

“是,陛下。”一众羽林第一军团的将官们都是在大帐里大声应喝道,他们是天子亲军,皇帝近卫,这份光荣是帝国百万将士们争破头也想要的,而成就这光荣的乃是军中前辈用无数的胜利所建,他们自然不能堕了先人之威。

大军营地里,王海宾和来洛已自调动了兵马,各领一万去大营两翼的河流上埋伏,落下的雪片里,两人骑着马在大营前看着前面一望无垠的雪原,并肩而立。

“陛下是想以此河为薛延陀蛮子的葬身之所,将其全部歼灭。”来洛开了口,他出身将门,从小喜欢读兵书,后来又跟在皇帝身边当亲兵,这些年里学到了不少,这一次勘察完附近地形,得了郭虎禅的吩咐,他心中已经猜到了郭虎禅的全盘布置。

“是啊,陛下这一手可谓是极为狠辣,不过此河结冰深厚,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将其融之。”王海宾皱了皱眉道,他勘察完地形之后,也是清楚,他和来洛埋伏于两翼,堵住薛延陀的败军左右去路,天子亲领大军在正面挡住,再加上薛猛的先锋军,就是要把那些薛延陀蛮子全部逼到这条已经结冰的大河上来,到时候只要把冰层击碎,薛延陀蛮子就得全部葬身冰河之中。

“想来陛下自有主意。”来洛见王海宾发愁冰层难破,却是在边上笑道,“即便薛延陀蛮子困兽犹斗之下和我们死战,难不成他们就能突破我们的重围,那些冰层再厚,只要给我们时间,一样能将其凿破。”

“你说得对,倒是我想多了。”王海宾听到来洛的话,也不禁笑了起来,他们四万兵马,薛延陀蛮子也是四万兵马,就是堂堂正正一战,也是他们稳胜券,何必担心。

雪花中,来洛朝王海宾抱拳一礼,却是策马朝右方最后出营的手下人马而去,这一仗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打好了说不定他就能被天子外放去边境统兵作战,这样一来他才能真正的光大门楣,不然的话姐姐为自己的牺牲就毫无意义。

来洛知道自己的那位姐姐至今不嫁,只是因为姐姐心中只有皇帝而已,不过按照帝国规矩,他姐姐若是进宫,他身为外戚,便基本绝了军中前途,所以他姐姐才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意看他一生郁郁寡欢。

“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想到黯然回到江南老家的姐姐,来洛抬头看向了白茫茫满是雪花的天空,握紧了手中缰绳。



傍晚时分,天sè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薛猛的前锋大营里,从郭虎禅大营里快马赶回的三名斥候这时候已自在薛猛的帅帐里,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一边向薛猛复命。

“好。”听到皇帝的命令,薛猛放下了手中割肉的小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后大声道,满脸的兴奋之意,这一次皇帝可是让他完全做主,何时开打。

“你们这几日幸苦些,给我盯紧了那些薛延陀蛮子,他们什么时候有动静,立刻派人回营禀报。”薛猛朝三名手下的斥候吩咐道,刘景愿打了个大胜仗,他可是不怎么服气,他是天子身边的大将,不管怎么也不能叫刘景愿这个外人给比了下去。

“是,大人。”那三名吃肉喝酒,满嘴是油的斥候放下了手中酒碗,俱是大声应道,他们知道自家大人的心思,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给那个刘景愿比下去,要不然这脸面可就丢了。

薛猛的前锋大营二十里外处,黑漆漆的薛延陀营地里,一片愁云惨淡,中军处简单的行帐里,蟒度没有了称霸草原时的意气风发,尽管他强作镇定,可神情间依然有些惶恐,当日他被刘景愿杀得大败,仓惶而逃,身边只剩下五六百骑,好在刘景愿没有乘胜追击,穷追猛打,才让他有了喘息之机,聚拢了中军的几千兵马,这一路过来收拢溃兵,才堪堪重新聚起了三万多人马。

“可汗,不能再拖了,我们的军粮已经不够了。”逃走时,蟒度手下中军各营的将领只是从起火的后营抢出了部分粮草,大半都给汉军付之一炬,如今他们停留几日,收拢了各营溃散的兵马后,这粮食也是不够了。

“好,不等了,明日便出发吧。”蟒度听到手下的话,方自回过了神,强自道,他这时候心中也清楚,剩下那些逃出的手下兵马,只怕大半都凶多吉少,不是死在汉军的追杀里,就是被这严冬的寒冷所冻毙,最后能够活着回去的恐怕十不存一。

“对了,记得多派斥候,汉军狡猾。”蟒度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手下吩咐道,他委实是给汉军打怕了,就是这一路上逃过来,他也总觉得后面有汉军跟着,就好像耐心的狼群一样在等待机会,随时把他们撕咬得半点不剩。

“是,可汗。”听到蟒度的话,帐子里其他将领也都是脸sè一滞,显然他们也是想到了那些可怕的汉军,其中有几人也和自家可汗一样疑神疑鬼,觉得汉军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从未远离过。

薛延陀的军营里,那些被收拢的溃败士兵此时都是如同惊弓之鸟般仓惶不定,在又黑又冷的帐篷里挤做一团,互相取暖,同时向天神祷告,能让自己活着回到亲人身边。

“我还不想死,阿爹。”一处营帐里,只有十六岁的一名薛延陀少年朝身旁满面胡须的父亲说道,“我想回去看阿娘和妹妹。”

“我们能回去的。”看着满脸惊恐的儿子,父亲只是低声道,他是薛部一个大部里的猎人,射得一手好弓箭,在族里也算是有名的勇士,这一次可汗征兵打仗,他和三个儿子都被征去军中,哪里想得到如今身边只剩下这个最小的儿子,另外两个儿子都死在了那些俘虏兵的刀下。

营帐里,有其他人在小声的哭,不是每一个草原汉子都是勇士,大部分只是普通的牧民,只是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他们变得剽悍凶残,可是当比他们更强悍凶残的强者出现后,他们也只是一群怕死的人。

“哭什么,可汗一定会带我们回家的。”帐子里,唯一一名算是贵族的军官受不了那压抑的气氛,却是大声道,“要不是那些瀛洲人出卖我们,我们怎么会打输。”

那名小贵族显然是信了蟒度这个可汗的推说之词,以为是李瞒这个唐王卖了他们,才让他们吃了如此惨烈的败仗,此时他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渐渐地也有人跟着他一起骂,帐子里方才有了些火气。

“想要回家的,都打起精神来,那些汉军说不定还会来追杀我们,要想活着回去见妻儿亲人,到时候就拿刀杀出一条活路来,要是只知道掉头逃跑,就只有死路一条。”那名小贵族恶狠狠地说道,却是鼓舞着帐子里手下士兵的士气,和他一样的还有不少在其他营帐里的贵族,他们同样在鼓舞手下的士兵,起码若是想活着回家,就再也不能当个连刀都不敢挥舞的懦夫。

第两百十九章 食人野兽

第两百十九章

食人野兽

天明时分,薛延陀营地的营门处,几个缩在一起靠着火堆取暖的士兵中有人忽然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时候天色已经灰茫茫的一天,天光露出的鱼肚白里,大雪也自停歇了下来,只是不时有地上的雪尘被风卷起,刮得霭霭一片,叫人看不清楚远处的光景。

那名守夜的薛延陀士兵只觉得大营前那依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好似有黑影晃动,不由拉了拉身旁的军官,“大人,好像有动静?”

“什么动静?”本来还自迷糊的军官被手下推搡醒来,一肚子火气,可听完了手下的话后,脑子里却腾地清醒过来,自从当日被汉军杀得狼奔豕突,全军上下就全都好似惊弓之鸟,那军官这时候宁可小心一些,也不想再给汉军偷袭一次。

从毡毯子里爬出来,那军官猛地被冷风一吹,不由哆嗦了一下,可是眼睛却直直地朝前看去,正看到了大营前那被风卷起来的雪尘里影影幢幢的黑影,他愣了愣,还有些迟钝的脑子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些黑影依稀能看出人马的形状来,方才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汉…”那军官扯开喉咙就要大喊,却不料一阵冷风猛地灌进喉咙,胸膛里一阵刺痛,剩下的话却是被憋了回去,这时候他只觉得脸上一阵温热,不由眼角一瞥,正看到那先前喊醒自己的手下睁大着双眼,捂着喉咙双腿跪了下去,整个人好似软了一般倒在了雪地中。

这时候军官才发现自己耳边响起了利箭撕扯血肉的声音,他的视线里是黑压压的一片箭雨当头罩下,“…军,…”口中剩下的话尚未喊完,他的胸膛口几枚白色羽箭贯胸而入,整个人仰天倒下,圆睁的双目里满是不甘。

这时候营门前响起了尖利刺耳的号角声,另外几处同样遇袭的地方,有薛延陀的士兵吹响了敌袭的角声,而这时候他们大营前的前方,寂静的晨风里传来了闷雷般的马蹄声,卷着大股的雪尘弥漫而来。

几乎是片刻间,原本还一片死寂的薛延陀营地里如同被打翻了的沸腾铁锅一般,到处都是乱糟糟地披挂铠甲,提刀带弓,翻身上马的士兵。

从帅帐里冲出来,双眼通红的蟒度听着那兀自响着的敌袭角声,接过亲兵牵来的战马,翻身跳上以后,朝左右道,“打本汗的旗号,亲军随本汗出战,再令各军将领管束军马,收拾辎重撤退。”

蟒度这时候已经是打算亲自为大军断后,这时候若说军中还有一战之力的便只有他的亲军,至于其他收拢的各军士兵,他心里面已经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汉军一向凶名昭著,上一次更是杀得他手下十万大军一举去了大半,各军上至将领,下至士兵,几乎泰半都被杀得吓破了胆,就是有本部那些年青贵族心中不服气,但奈何军心士气不济,就是强自让那些士兵出战,只怕也是只会拖他们后腿。

蟒度的亲军乃是护卫薛延陀王庭的铁骑兵部队,虽然上次给汉军杀得大败亏输,不过却也不像那些普通士兵就此给杀得吓破了胆,反倒是因为李瞒背信弃义,再加上给汉军算计,先自跟那些俘虏兵拼杀一回方才败北,心里面都有些不大服气,认为自家输了,非战之罪,要是堂堂正正地和汉军打上一场,他们不至于会输得那般难看。

这时候薛延陀营地的营门前,几个贵族将领通红着眼睛,挥舞着手中长刀,呼喝鼓舞手下慌张的士兵抵挡汉军,“想要活着回家,就给我狠狠地杀。”

声嘶力竭的吼声里,慌乱的薛延陀士兵好歹是在那些贵族军官的鼓舞下,组成了弓手队列,开始不断地开弓射箭,这时候他们也顾不得每人身边只剩下一壶箭都不到,只是朝着前方夹杂在漫天雪尘里滚滚而来的骑兵队伍倾泻箭矢,想要阻挡那些同山岳般崩卷而来的汉军。

薛猛并未亲自披挂上阵,他如今是一军主帅,自然不能再随意率性而为,更重要地是这一次他乃是奉了皇帝命令,要驱赶薛延陀的败军朝皇帝布下的军势里去,而不是跟薛延陀蛮子真刀真枪地狠狠干上一回。

随着薛猛中军处响起的鼓声,原本如奔流般勇往直前的帝国骑兵队伍猛地速度慢了下来,停在里距离薛延陀营地不到一箭之处,在马上弯弓搭箭,来回奔驰,往复驰射,竟是一副好整以暇,打算慢慢磨死薛延陀蛮子的架势。

这时从中军处带着亲兵队伍奔到前营的蟒度得了手下的禀报,在看那大营前一箭之处,那些汉军骑兵来回奔驰,在弥漫的雪尘里策马扬弓,一时间竟然也摸不准汉军骑兵到底有多少,原本想要一口气杀出去挡住汉军的念头一下子犹豫起来。

已经吃过汉军诡计多端苦头的蟒度,这时候用兵也只是求一个稳字,“可汗,这会不会是汉军想要引我们出战?”蟒度身边,有亲信忍不住道,谁都知道汉军打仗向来狡猾,这时候汉军大张旗鼓在营门外来回驰射,却不冲营,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诡异。

“汉军马快弓利,我们占不了便宜,给本汗守住便是。”蟒度开口道,这时候他是能免战则免战,毕竟他的亲军,虽然士气未伤,可难保这一阵杀出去后还能保持,既然那些汉军没有冲杀进来,他也犯不着冒险。

蟒度的亲军一下子接过了前营防守,同时又有数队人马不过十的骑兵小队悄悄出了营地,却是朝大营外四周打探而去,原来蟒度实在给吓怕了,生怕汉军又是正面佯攻,却派了精锐抄他两翼后路。

天空里,几声鹰唳,一头双翼展开足有人长的金雕俯冲而下,直到离地数丈时方才扑扇翅膀,卷起一地的雪尘,打在脸上叫人生疼。

劲风小去,薛猛看着落在自己臂膀上的神俊金雕,从腰间的牛皮囊子里取出几条新鲜的羊羔肉喂食之后,却只见那金雕一阵鸣叫后,再次振翅冲天而起,那扑腾而起的气流叫薛猛也不由眯起了眼睛。

“传本帅将令,斥候队待命,不得擅自行动。”薛猛回头朝身旁亲兵道,果然不出他所料,蟒度这个什么鸟可汗果然是叫他们杀破了胆,不但没胆子出战,更是派了不少斥候队伍出营打探,不过这样也好,他本来就是要赶这个鸟可汗往皇帝大营方向而去,这一回算是便宜他了。

天光更亮,在前营处看着汉军骑兵在营门外只是不时地逼近后抽冷子放箭,却不正面打进来,蟒度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那些汉军就是在虚张声势,其中绝对有鬼,他要是杀出去必定会中了汉军的诡计。

这时候出营已一个时辰的斥候陆续回来禀报,在知道大营两翼和侧后都不见汉军动向,便连汉军的斥候都不见影子,蟒度心里面越发疑惑,不过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迟疑,军中的辎重粮草不足,再拖延下去,用不着汉军动手,他们先自冻饿死了,说不定那些汉军就是故布疑阵,想要拖延时间,想到这里蟒度再也坐不住了,却是当机立断,打算大军撤走。

“传本汗命令,各营准备撤退,从后营开始,悄悄地离开,谁也不准闹出动静来。”蟒度转头大声道,既然那些汉军在那里折腾,便由得他们去折腾,正好让他调遣大军撤走。

一时间,前营里,蟒度的亲军也是不时地朝上来骚扰的汉军骑兵射出一阵阵箭雨,算是回击,两边你来我往地互相射箭,看上去颇是热闹,可实际上却几乎没什么短兵相接的战斗。

在自家中军里观战的薛猛自己都差点看不下去,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薛延陀蛮子已经开始悄悄地从后营撤军,可他偏偏还要装作不知道,和自以为得计的薛延陀蛮子在这边虚情假意地做戏。

“你们在这里看着,什么时候那些薛延陀蛮子都跑了,再来喊本帅。”薛猛朝身边的将领吩咐道,他实在是没兴趣继续呆下去继续看这出味同嚼蜡的大戏。

“是,大人。”看着离开的薛猛,留下的副将也只有硬着头皮留下。

一过了正午,原本尚自晴朗的天气忽然又变得阴沉起来,天空里黑压压的云层遮住了天光,风中也不时卷起了雪粒,随着中军处响起的鸣金声,在薛延陀营地外围攻了大半天的帝国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回了中军。

看着如同潮水般退去的汉军骑兵,蟒度心里松了口气,大营里的兵马已经全部撤走,只剩下他和手下的亲军仍旧留在前营里。

“等一下雪,我们就走。”蟒度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朝身边亲信吩咐道,草原上的冬天,天气变化无常,往往上午还雪后晴空万里,可转眼间说不定就是一场暴风雪,天一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天边随着挂起的大风,天空中的鹅毛雪片好似倒一样地落下,转眼间满眼便全是风雪,薛猛的大营里,回到营中的帝国将士们都是骂起娘来,虽然都是久在北方戍边的老兵精锐,可是对于草原上变化无常的严寒天气,还是没什么人会习惯。

辎重营里,火头军的士兵们早已经整治好了各色牛羊肉汤,挑着大桶送到了各营军中,比起只剩下干粮啃的薛延陀败军来,帝国军队的给养要强得多,薛猛根本不担心薛延陀人能逃到哪里去,缺粮少料,这样的大雪天里,薛延陀人走得越快,死得也越多。

暖烘烘的帅帐里,薛猛一边喝着肉汤,一边看着方才从皇帝大营里送来的诏命,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王海宾和来洛已经各自带兵去了那大河左右两翼上下游,只等薛延陀的败军被赶过去,他便不用再顾忌什么,可以直接带兵猛攻薛延陀蛮子,杀得他们往皇帝大营逃去。

放下手中诏命,薛猛朝那来送信的虎贲营士兵道,“等雪小些,你再回去复命,这狗日的天气,我看那些薛延陀蛮子也走不了多远。”

就在薛猛让手下士兵养精蓄锐,等待风雪过去,再去追击薛延陀蛮子的时候,距离他们四十里外的雪原上,停下来的薛延陀军队在几乎能把人刮跑的风雪里扎起了营寨,虽然他们还想继续赶路,最好离那些汉军越远越好,可是这越来越大的风雪却不得不叫他们停下来。

临时搭起的帅营里,蟒度听着手下将领的禀报,一脸的忧心忡忡,军中的干粮还有些,可是给战马吃的草料已经几乎快耗光了,虽说军中的战马也能刨雪啃草根,可这终究只是能顶个一时半会罢了,时间一长战马必定支持不住。

“可汗,杀马吧,先保住勇士们再说。”看着蟒度犹豫不决,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贵族说道,反正草料已经快没了,这样的风雪天气,骑马和步行也差不了太多,更何况全军上下也没多少辎重,只要可汗的亲军留足战马就足够了。

“杀马,就是杀马又能顶得了多长时间,全军上下四万张嘴,杀了怎么分,现在人心浮动,一个处置不公,说不定就会激起兵变。”一名满脸横肉的年青贵族站起身道,他看着那名老贵族,“照我看杀马不如杀人,把那些没用的人杀了当作军粮,省下的口粮给战马吃,这样大家才能活命。”

随着那名年青贵族的话,大帐里的贵族将领们都是被惊住了,虽说草原上向来是弱肉强食,要说吃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那都是把抓来的俘虏当两脚羊给吃了,现在却是要拿自己人开刀,多少叫他们心里有些疙瘩。

“你这是要陷可汗于不仁不义,可汗,万万不能听他的。”那老贵族吃了一惊后,却是连忙朝蟒度道,把人杀了当作军粮来用,虽然不是没有前例,可是如今这个情况,要是这么干了,一旦消息走漏,只怕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大军就会自相残杀,然后土崩瓦解,甚至都不需要汉军动手,他们便死在了这冰冷的雪原上。

“什么狗屁仁义,汉军都不讲仁义,我们本来就是草原上的狼,饿了吃掉老弱的同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做得隐秘,不让人知道就是了。”那年青贵族大声道,他看着那老贵族道,“那些汉军一个凶恶得好像恶鬼,我们就是投降,他们也会把我们全部杀了,砍下脑袋来堆成他们的京观,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想办法杀出一条活路来。”

蟒度的眼里终于露出了凶光,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天性里便有着草原枭雄的凶残和冷酷,那个本家小子说得没错,他们就是草原上的狼群,吃掉老弱的同伴让整个族群延续下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眼下这个情况,就是杀了战马也顶不住四万张嘴,倒不如杀掉那些没用的人,省下他们的口粮给战马吃,同时又能充作军粮,让剩下的人有条活路。

看到蟒度眼里露出的凶光,那老贵族闭上了嘴,他知道自己要是再说下去,只怕会第一个被杀了吃掉,因为他在那些年轻而凶残的贵族眼里,同样是没用的老弱。

“六郎,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记得不要走漏半点风声,否则本汗唯你是问。”蟒度看着那满脸横肉的本家侄子薛牙狼,冷声说道,他先前亲自带兵断后,让大军先行撤退,为他挽回了不少军心,也让各部的将士都对他再次服膺起来,却是不希望因为行事不密,而让自己声望大损。

薛牙狼生性凶残,但也同样机敏过人,如何会不清楚蟒度这个可汗的心思,要是事情走漏,这个本家叔叔定然不会承认是他的意思,而是会杀了自己,所以他此时亦是大声道,“可汗放心,我绝不会走漏半点消息。”

“你们全留下,等六郎儿回来再说。”蟒度看向了帐中众人,杀掉军中老弱来充作军粮这种事情,最是不光彩,他不允许有半点的纰漏。

薛牙狼出了大帐,回了自己营帐里,先点了手下的凶残之辈,然后却是点齐了手下那营人马,接着挑选出老弱编成一营,才遣散人马,让他们各自回营地休憩,自己则带着那干凶残的手下爪牙,进了尽是老弱那一营,突下杀手,不过片刻间就将那百名老弱给杀了大半,只剩下几个看上去稍微白净些的活口,绑了起来,拿布条塞了嘴,接着用麻袋裹住,送往了帅营大帐。

那布满尸体的老弱营中,薛牙狼当着那干凶残爪牙的面,活生生地吃下了刚挖出来的人心,接着按着刀柄,看着那些手下一个个都是生生地吃下一块人肉方才满意地离开,只剩下几个最凶残的手下带人在那里处理那些‘两脚羊’。

帅营大帐里,薛牙狼亲自下刀,把那几个送来的白净‘两脚羊’开膛破肚,当众细细地烤了肉,接着每个人都是大快朵颐吃下了那烤出来的人肉,方自被蟒度放回营中,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们不跟蟒度一条心,反正大家都一样吃过人肉,一旦消息走漏,谁都别想好过。

风雪持续了整整三天,薛延陀的营地里,那些普通士兵根本不曾注意到扎营后,那些被调走的同伴已经成了军官们发给他们的马肉干,这其中虽然也有人看出了端倪,可是饥饿之下,没有人说出来,只是把那些肉干当成马肉吃下了肚。

整整三天,蟒度少了五六千的士兵,那些被调出来的士兵都是被化整为零的屠杀,然后再薛牙狼的营中被做成肉干军粮,人皮骨头都被直接埋在了雪地里,没有任何人发现,等到风雪变小,大军可以再次上路时,几天‘马肉’吃下来,军中的士气却是高了不少,因为能够吃饱就有力气赶路,就能活着回家。

当蟒度带着手下大军起行,在变小的风雪里走出十余里的时候,薛猛带着手下的前锋军出现在了薛延陀人原先的大营处,三天暴风雪,并没有耽搁他多少时间,反倒是让他手下的精锐斥候顶着风雪,直接找到了薛延陀蛮子的扎营处,让他对薛延陀蛮子的动向了如指掌。

“大人,这里有发现。”薛猛前面忽地有亲兵高喊,此番到薛延陀蛮子的营地停留,不过是为了清点其营帐来计算人数,却没想到竟被薛猛手下的亲兵发现了大批被埋在雪地里的森森白骨。

当薛猛策马到了手下亲兵高喊的地方时,看着那方圆十丈被扒开来的雪地里尽数是人的骨头时,也不由被惊住了。

“大人,这些骨头上面所有的肉都被剔了个干净,而且只怕这里埋着的人骨数量远不止这些,恐怕薛延陀军中已经开始杀人充饥了。”那发现的亲兵是个老兵,这时候脸上的神情有几分不大自然,毕竟任谁看了这样的场景,想到那杀人而食的场面,都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些蛮子当真是天生的畜生。”薛猛这时候终于恢复了过来,只是咬牙骂道,而他身边的那些帝国士兵也是露出了同样的神情,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完全把那些薛延陀蛮子当成了畜生来看待。

“不用管了,大军出发。”薛猛下了命令,这时候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杀光那些薛延陀蛮子的念头,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说到那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皇帝总是会以一种极为冷酷无情的态度来对待,即便是所谓的‘怀柔’手段,最终也是为了彻底让那些游牧民族彻底消失。

五胡乱华,两脚羊,这些原本只是纸上的东西,忽然在薛猛的脑子里变得无比清晰,那些草原上的蛮子对待自己的同族尚且如此残忍,如果有一天他们强大起来,能够再次像五胡乱华时那样,那么整个帝国北方将再次变成这些食人野兽的乐园。

居安思危,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即便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已经孱弱无比,可是帝国军队依然会不时杀入草原,根本不是什么‘好大喜功,耀武扬威。’那只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从心底里对于这些野兽一样的游牧民族的戒备,薛猛明白了这一点以后,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亲自带兵过来,甚至对他们说要全歼薛延陀蛮子的本部兵马,不留一个活口,因为对于那些食人的野兽,一旦数量多了,就要把它们都杀掉,不然的话它们就会杀人吃人。

风雪里,在知道薛延陀蛮子营地里发现的人骨堆后,本就士气高昂的前锋军的帝国将士们变得义愤填膺,虽然死得只是那些薛延陀蛮子,但是谁都清楚,如果让这些残忍的薛延陀蛮子活着,对于帝国北方的百姓来说,就是威胁,就是灾难。

三天后,郭虎禅的大营里,随着薛猛派人送回来的消息,羽林第一军团被震惊了,这些来自帝国各地的军中精锐们此前并没有太多人有过战场经历,虽然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但是并没有一颗冷酷的杀人之心,但是现在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语言,他们对于即将开始的战斗,有了坚定的杀戮信念,食人的野兽不应当存在于世,那些薛延陀蛮子就是。

“父皇,那些薛延陀蛮子会吃人吗?”军帐里,郭景隆看着父亲,开口问道,脸上有些害怕,他虽然是个胆大而英武的孩子,但孩子始终是孩子,听到那些吃人的故事,心里面总是会害怕的。

“那些蛮子只是群野兽,会吃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父皇才要杀光它们,好不让它们吃人。”郭虎禅抱起了儿子,对他来说这一次带这个儿子来草原,真不知道是对是错,比起一般的孩子,他太早地接触了他不应该接触的事情,可是儿子和他不同,如果帝国将来需要一个和他同样强悍的皇帝,那么他就必须这样做下去。

“那些蛮子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吗?”郭景隆看着脸上神情有些深沉的父亲,却是不由地问道。

“不,那些蛮子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创造了文明和财富,可他们却只懂得破坏,小虎,以后你会接过父皇的刀来守护大汉和这个帝国,那时候你就会明白的。”郭虎禅把手放在了儿子的小脑袋上,他终究有一天会老去,不能再守护这个国家,到时候他的儿子会继承他的意志,就如同他继承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和景武皇帝的意志来守护这个国家一样。

尽管郭虎禅无法让整个帝国的百姓都认同自己的守护,但是他绝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残酷,国家,民族,想要生存,就要面对竞争和厮杀,放在个人身上的道德观念绝对不适用于整个国家和民族身上,对于汉人创造的农耕文明来说,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是天敌,他们只懂得掠夺和破坏,而不懂得建设,就像是蝗虫对于农田,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所以只有赶尽杀绝,将其彻底消灭,把草原变成汉人的领土,才是符合整个帝国的利益,郭虎禅心中所保持的就是这个想法,他唯一所要面对的问题只是能不能办到而已。

如果一代人不行,那就两代人,三代人,郭虎禅相信只要自己的意志能够延续下去,那么总有一天那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将会彻底消亡。

郭景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想等自己大了也许就会明白父亲说的东西,不过现在他只要知道那些蛮子全部都该死就对了。

“好了,你该睡觉了,过几天可就要打仗了,不养足精神可不行。”郭虎禅看着一脸我懂了的样子的儿子,大笑着说道,薛延陀蛮子的大军已经在百里之外,羽林第一军团的斥候队已经咬上了他们,最多两天薛猛必然会对其发动进攻,到时候就是他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些薛延陀蛮子的时候,而那时也是他给儿子在战场上上的第一课。

“是,父皇。”听到马上就要打仗,心里面一直都做着英雄梦的郭景隆高兴地爬上了床。

郭虎禅看着儿子脸上那种单纯的笑容,忽然觉得这样教导儿子也没什么不对,因为这样长大的儿子,以后肯定不会像他一样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去胡思乱想。



一连数日,都不见汉军的踪迹,蟒度心里面的大石头放下了一半,只要再过几日,他就能回到自家的地盘上,到时候就能知道王庭的情形究竟如何,这一次他彻底被回鹘人和唐军算计了一回,只要他们薛延陀垮了,回鹘人就是草原上唯一的霸主,虽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说不得会叫汉军捡了便宜,可他现在十万大军已自折了大半,而回鹘人却几乎没什么折损,想到这里,蟒度的脸色就不由变得狰狞起来,汉军可恨,但回鹘人更可恶。

“可汗,有些不对劲。”就在蟒度想得出神的时候,他身边的薛牙狼忽地喊醒了他,待他转过头时,只见薛牙狼正抬头看着天空。

这时的风雪已经停了一天,放晴的天空湛蓝无比,阳光照在雪地上刺眼得很,蟒度抬起头然后顺着薛牙狼所指,看到了天空里掠过的雄鹰,不由道,“哪里不对劲?”

“那头膺似乎一直跟着我们,倒像是养熟的猎鹰。”薛牙狼说道,当日熊津城外一战,他们大军大败亏输,几个驯膺的放膺人死在了乱军里,养得那些猎鹰也不见了踪影,要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动。

“你看到过几回了?”蟒度眉头一皱,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汉军一直吊着他们,时不时来偷袭一下。

“三回了,这次是第四回,恐怕那些汉军还在我们后面。”薛牙狼答道,这时候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全军停下。”蟒度大喝了起来,要是真有汉军跟在后面,他可放心不下,非得解决了那些汉军,他才能放心地带兵回去。

第两百二十章 先赢首阵

第两百二十章先赢阵

细雪如盐,自天际卷来的风吹过处,纷纷扬扬地打着旋儿。

白色苍茫的平原上,黑色的骑兵队列静静地矗立在变的风雪中,一队接着一队,一列连着一列,如同黑色的河流横贯大地,一眼望不到边际。

悠扬的号角声在晨曦的天光中响起,振翅高飞的雄鹰从放晴的蓝色天空中滑翔而过,端坐在马背上的薛猛,单手挥动了赤红如血的旗幡。

前方列阵的帝国骑兵队列中,打头的先锋虎骑们同时掣起了赤红如血的军旗,刹那间只有黑白二色的平原上,一条血红的长龙片刻间蜿蜒而起。

平原的另一端,服色各异的薛延陀骑兵驶出了大营,蟒度看着前方开始缓缓移动的汉军骑兵队伍,满脸的狰狞之色,既然汉军不肯给他活路,那么他就要靠自己手中的刀杀出一条活路来。

土黄色的薛延陀骑兵不断地从大营里奔驰而出,人马嘶吼,马蹄踏雪,卷起了巨大的雪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如同土黄色的浪bsp;“嗡。”巨大的鼓声猛地惊破了宁静的清晨,如同雷般炸响,帝国大营里搭起的塔台上,一名赤裸着上身,露出浑身精悍肌肉的健壮鼓吹手,抓着半人长的鼓槌敲响了战鼓,接着两边的军中鼓吹手同时擂动了硕大无朋的金鼓。

宛如雷潮般的鼓声瞬息间就淹没了天地,轰隆隆的鼓声似乎太古巨人的呐喊和吼叫,撕裂着帝国士兵的耳膜,胸膛里的心脏也随着那鼓声剧烈地跳动起来,想要策马,想要冲锋,想要杀戮。

阳光下,蟒度听到那催人心胆的汉军战鼓声,拔出了手中的弯刀,在身后各部将士们的目光中狠狠地劈下,接着亲自带领亲军策马冲锋,咆哮着扑向前方的汉军骑兵。

轰隆隆的马蹄声一下子甚至盖过了震惊百里的金鼓声,薛延陀骑兵如同土黄色的巨浪般不断地升腾而起,扑天盖地地压向前方,没有任何的停顿迟疑,有的只是一去无回的惨烈之势。

在风中被扯得笔直的血红军旗终于动了,薛猛把军旗猛地刺向了前方,这时候那原本惊雷般的金鼓声亦是猛地停顿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薛延陀骑兵如同海浪般盖压而来的马蹄声,但仅仅是下一刻,那些军中鼓吹手浑身肌肉贲起,双臂上青筋暴虬,那碗口粗的鼓槌同时敲打在了四十九面金鼓上。

巨大的音波从塔楼上层层迭迭地飞传而出,震荡四野,那巨大的鼓声顷刻间便压过了薛延陀骑兵的马蹄声。

鼓声激荡下,塔楼上的军中鼓吹手们一下接着一下开始擂动了金鼓,越来越快,最后竟好似连珠般,那鼓声快得好似人的心都要跳出胸膛口一般。

黑色的铁流仿佛巨人突刺而出的长枪,白茫茫的雪原上,帝国骑兵的军阵里,飞溅而起的雪尘里,十支骑兵队伍策马冲锋,锋矢般的阵型好似无坚不摧的铁锥般猛地凿向前方如同泰山压顶般而来的薛延陀骑兵。

没有任何的战术变化,已然亲自带兵冲锋的薛猛放弃了指挥的责任,因为在这场战争里,皇帝才是指挥的统帅,前方不到四十里的地方就是皇帝大营,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彻底击溃薛延陀蛮子。

薛延陀骑兵铺天盖地一般地压向了前方的汉军骑兵,他们的兵力面前汉军骑兵的一倍多,延绵铺展开来的阵线足有十里长,两翼的轻骑更是飞快地围向汉军骑兵两侧。

两支冲锋的骑兵队伍,这时候最前面的兵锋已经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这是完全没有取巧的较量,在战马冲刺到如箭般度的时候,即便身穿铁甲,只要被敌人的长兵刺中,落于马下,只有一死。

薛延陀骑兵狰狞的面孔跃入了帝国士兵的的视线中,而在薛延陀骑兵的眼中,他们看到的只是拉下钢铁面甲,无情的碾压而来的黑色钢铁洪流。

生死战阵,千钧毫厘之际,容不得半点分心,甚至连恐惧的念头都不及升起,帝国士兵们就好似烧的通红的刀子刺入牛油般洞穿了薛延陀骑兵的兵锋。

黑色的木枪在高冲锋加持的力量下,洞穿了薛延陀骑兵们身上的皮甲,炸裂的碎木屑纷飞里是飙射而起的殷红血箭,几乎是两马交错的瞬间,马上的帝国士兵们反手抽刀,格挡开了前方密集刺来的马枪。

落下马的尸体很快成为了阻挡后方骑兵冲锋的障碍,当两军的兵锋狠狠撞击时,就如同黑色的铁浪一头压下了土黄色的山坡,拍得崩裂开来。

尽管打头阵的前军骑兵一下子就败下阵来,可蟒度毫不在意,因为他的士兵比汉军多,除非汉军能够一口气凿穿他们的骑兵队伍,将他们切裂开来,否则只会失陷在越来越密集的己方骑兵的包围下,一旦到双方下马步战的地步,就算汉军再强悍,也难以保证能够取得完胜。

薛猛同样不在意从两翼包抄和往侧后袭击大营的薛延陀骑兵,因为他会在这些薛延陀蛮子完成他们的合围前,就彻底击溃他们的主力中军。

“杀,给我杀光这些蛮子。”咆哮一样的嘶吼在帝国的百夫长和校尉们的喉咙里爆出来,没人在意自己的前后左右都是那些浑身散着臭味的薛延陀蛮子,这些帝国的军官和将领们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向前突进,一直到杀穿薛延陀蛮子的阵势,然后再回头杀进去,杀到这些薛延陀蛮子全部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啊。”绝望得如同野兽一样的嘶吼里,落马的薛延陀骑兵就好像被落入陷阱的负伤野兽一样,挥刀扑向那些汉军骑兵,这时候的战场,黑色和黄色的骑兵奔流如同互相抵遏住势头的巨浪,互相拍得粉碎,一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可是从天空俯瞰,却能看到黑色的骑兵队伍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薛延陀骑兵的队伍。

弯刀卡在了肩膀铁甲处,里面的那层锁子甲救下了被砍中的帝国士兵的xìng命,在那名薛延陀骑兵惊愕的目光里,狭长的横刀刀锋刺穿了他的胸膛,一刀正中心口,立时毙命当场。

拔出横刀,曹牛儿一个趔趄,差点连刀都握不稳,那个薛延陀蛮子的一刀虽然没有破开他肩部的锁子甲,可是那巨大的力道也砸碎了他的骨头。

一声痛吼,曹牛儿猛地回身一刀正劈在了那从身后雪地里爬起来,一刀搠进自己腰里的薛延陀蛮子的脸上,将那眼珠儿都给砍得掉了出来,一股带着腥味的血喷在脸上,曹牛儿只觉得眼前一烫,接着浑身上下却是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当鲜血从眼睑处滴落,他的视线清晰起来时,他看到了身周四五张长相各异,但却狰狞无比的薛延陀蛮子的脸旁。

低下头,曹牛儿看到了胸膛和腰腹里刺入的五根马枪,咧开嘴笑了起来,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他一个的十夫长这辈子却是没福气当上将军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要拉着这些薛延陀蛮子一起垫背。

那五个薛延陀骑兵有些惊恐地看着身上被他们刺进长枪,满脸是血,却突然怪笑起来的汉军骑兵,心里头都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感,传说里汉军凶恶得如同仿佛拥有不死之身的恶鬼,这时候亲眼所见都叫他们肝胆俱寒。

就是五人刹那的愣,忽然间他们眼前闪过了一道从没有见到过的璀璨亮光,接着他们的喉咙空只觉得一麻,接着耳畔响起了轻风吹拂落叶时的沙沙声响,身上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一样,双腿跪倒在了雪地里。

曹牛儿看着自己那尚未练到家的军中杀人刀里的一式拔刀斩居然连过面前那五个薛延陀蛮子的喉咙,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十夫长,十夫长,他这一战也足足杀了十个薛延陀蛮子,就是死了也不亏了,只是可惜不能回家看自己的儿女长大bsp;曹牛儿到死前的最后一刻,心里面挂念的是家里的妻儿,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多少遗憾,比起修文年里卸甲归田后整日磨刀最后郁郁而终的老爷子,他这个死在战场上的儿子要幸福得多。

曹牛儿单膝跪倒在地,右手的横刀拄在雪地里,不曾闭上的双眼就让他看上去好像是不死的修罗般可怖,直到过了半晌之后周围的薛延陀骑兵们才大着胆子蜂拥而上,用手中的刀枪在这个汉军骑兵的尸体上尽情地泄着他们的恐惧和绝望。

战场上,和曹牛儿一样在冲锋里从马上落下来,落入薛延陀骑兵包围里的帝国士兵们都死战到了最后一刻,直到自己再也挥舞不动手中的刀锋。

整个战场上,到处是沸腾盈野的厮杀喊声,比起已经溃成一团黄沙般的薛延陀骑兵,依然保持着锋矢队形,如同铁锥般朝前突进的帝国士兵们继续一往无前地策马冲杀,即便是袍泽落马,陷入身后的重围,也没有一人回头,因为军令已下,只许前进,不许后退,直到杀穿薛延陀蛮子的阵势。

帝**队能够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战无不胜,赫赫武功镇压四海八荒,靠得便是这钢铁一般的纪律,战场之上,军令一下,便是明知到十死无生,也只会慨然赴死,有进无退,这是帝**队六十年来用数十万将士的鲜血和敌人的积尸如山,白骨累海所造就的大汉军魂。

带着这先辈们积淀下来的大汉军魂,战场上的帝国士兵们就如同被英灵附体一般,越战越勇,他们在军中受到的感召,荣耀和使命感在这一刻完全地爆出来,形成了一股无可披靡的高昂士气。

蟒度看着前方在汉军大营前受挫的己方兵马,再眺望着已经混不堪的战场,原本拼死一搏的气势顿时萎靡了下去,谁能想到那些汉军骑兵居然如此强悍无匹,一个照面就摧其兵锋,他手下的士兵也仅仅是靠着人数上的优势支撑了片刻就被汉军骑兵给击溃,如今汉军骑兵的兵锋已经凿穿了他们的队伍,剩下的就是将他们切裂分割,如同狼群般一点一点地咬死猎物。

回荡战场的金鼓声越高亢,帝**队大营的塔楼上,那些在寒风里赤膊上身的军中鼓吹手贲起的肌肉上汗气蒸腾,白色的烟气如同汇聚成云海一般缭绕着那一面面硕大无朋的金鼓,这时候冲击大营未果的薛延陀骑兵已自退却,因为他们前方的汉军大营里,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猛地遮蔽了天空,惊得人马失色。

随着轰然打开的营门,守卫大营的一千帝国士兵穿着重甲,手持陌刀,肩并肩地踏着虎步而出,钢铁组成的刀轮在阳光下闪着钢蓝色的森冷光芒。

百人一队的帝国士兵组成的陌刀阵,朝前移动了起来,这时候被先前箭雨所退的薛延陀骑兵已经作一团,因为他们的后方是自家军马,退无可退。

在两翼边上的尚自可退,但那些被挤在中间的薛延陀骑兵便只有朝前而进,因为可汗已经亲自带亲兵压了上来,凡有退却者,当场格杀。

蟒度已经无暇去管凿穿自家阵势后到卷杀回的汉军骑兵,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对全军的控制,整个战场混不堪,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攻下汉军大营,才有扳回这一阵的机会。

“谁若后退,这便是下场。”将一名败退的贵族将领砍下脑袋后,蟒度亲自用弯刀挑着,朝四周的将领大声喝道,“给本汗拿下汉军大营,杀。”

随着蟒度的亲自督战,原本后退的薛延陀骑兵再次向前冲起汉军大营来,不过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汉军大营里的箭雨,而是那一队队的汉军陌刀手。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这是河中战场上,大食人对帝国士兵组成的陌刀队的形容,即便是那些大食教的狂信徒在面对帝国士兵组成的陌刀队的时候,也会感到畏惧,因为那是可以把他们引以为豪的铁骑兵正面粉碎的可怕军阵,除了用无尽的血肉去拼光陌刀队,他们从来没有在战场上正面击败过陌刀队。

“杀。”随着带队的百夫长每一次如同炸雷般的咆哮,百人一队的陌刀队俱是一齐挥动刀锋,齐齐劈斩而下,将前方冲来的薛延陀骑兵连人带马一起斩成血肉碎块。

血如泉涌,滚烫的鲜血从人马的残肢碎体里淌出,将白色的雪地刹那间便染得通红,陌刀队前那一地的人马碎石仿佛片刻间便成了红色的河流横亘在雪原上。

亲自督战的蟒度看着那仿佛钢铁堡垒般缓慢推进,所过之处只有一地碎尸的汉军陌刀队,面如土崩之色,抓着马缰的手甚至颤抖了起来,那些汉军都是怪物,他们挥舞的巨大长刀将人斩杀也就罢了,可是却连那些健壮的战马都一起砍成碎块,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才能办到。

一次次的冲击,留下的只是满地碎尸,而前方的汉军陌刀队从黑色的钢铁堡垒变成了血红色的钢铁荆棘,薛延陀骑兵的战斗意志已然崩溃,不管他们身后的可汗亲军如何斩杀,也无法阻止前面的人败退。

“完了,可汗,我们完了。”薛牙狼看着前面再也止不住的崩溃之势,原本凶残的脸孔上此时布满了惊恐,他们整整六千人居然被一千汉军陌刀手杀得毫无还手之力,除了遍地的人马碎尸外,汉军陌刀手的伤亡连一百都不到。

“完了,完了。”蟒度双眼无神地喃喃自语着,心里面布满绝望,谁能想到汉军陌刀手强悍若斯,“独解支,你以为你会成为草原的霸主吗,你们回鹘会和我们薛延陀一样被汉军像割草般杀光,一个都活不成。”

蟒度歇斯底里地咆哮了起来,这时候薛牙狼哪还管得了其他,看着后方那如同山崩一样的败兵,他就知道那些汉军骑兵已经彻底击溃了他们的中军人马,这场仗他们输了,就是这时候拼死抵抗,也只是多苟延残喘一阵罢了。

薛牙狼逃跑时倒没有忘记带上蟒度这个可汗,不管怎么说这个可汗还是他的叔叔,更重要的是可汗亲军还在,整个战场纵然大势已去,全军崩溃,可汉军骑兵尚未对他们形成围歼之势,这个时候拼上一阵,说不定还能杀出条血路逃出去。

被薛牙狼牵着马逃离汉军大营前的战场,蟒度方自清醒过来,他再不济也终是个枭雄之辈,知道壮士断腕,不可犹豫的道理,直接领着亲军便脱离战场,他这一逃,战场上的那些薛延陀贵族将领,也是各领亲兵收拢左近人马便逃,根本无去管那已经被汉军骑兵围住的中军人马。

掉头杀回的薛猛并未纵兵追杀逃跑的薛延陀蛮子,他要做的就是先把到了口中的féi肉吃下,那被困住的七千薛延陀蛮子一个都休想逃走,至于那些跑了的,前面自有皇帝陛下收拾他们,用不着他操心。

第两百二十一章 皇统的传承

第两百二十一章皇统的传承

兵败如山倒,从战场上仓惶而逃的薛延陀人哪还管得了被汉军铁骑分割包围的近八千同伴,此时都只恨爹娘给生了两条腿,逃得不够快,甚至有些贵族将领直接带着亲兵夺起了其他人的马匹,好让自己逃出生天。

一口气狂奔五十余里,蟒度方自带着手下亲军停了下来,这时候清点逃出来的人马只有五千不到。

薛牙狼自带了士兵去附近林子砍伐树木,扎营生火,天黑下来时,又陆续有几部贵族将领带着收拢的士兵逃来,到入夜时营地里又有了一万多兵马,方自让蟒度心中稍微好过些,有这一万多人马,他只要逃回去,至少还能自保。

夜晚,生着篝火的营地里,薛延陀的士兵们都是神sè颓然地围在一起,就是那些先前曾经大喊要用手里的刀杀出条活路的贵族军官们也都没了声音。

白天那一仗,汉军骑兵和陌刀手委实是把他们给杀得吓破了胆,尤其是在汉军大营前逃下来的,陌刀手那人马俱碎的恐怖场面就像噩梦一样萦绕在他们心头,怎么也忘不了。

营地中央的篝火旁,薛牙狼默不作声地烤着从林子里打到的獐子,普通的士兵不晓事,可他们这些将领全都心中清楚得很,白天最后那一下,汉军骑兵可以追击他们,但最后却只是派了几百骑人马追了一阵便退了回去,这里面可是透着诡异。

几乎每个人心里头都是一阵yīn霾,汉军凶恶,而且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赶尽杀绝,这一回如此轻易地放他们走,只怕其中必有蹊跷。

“可汗。”薛牙狼把烤好的獐子腿送到了蟒度面前,这时候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就是把蟒度给出卖了,汉军也是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的。

“六郎,你多派些斥候出去打探下情况,汉军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我们的。”蟒度接过那烤得金黄酥脆的獐子腿,味同嚼蜡般地胡乱啃了几口后,却是朝薛牙狼说道,这个时候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身家xìng命。

“是,可汗。”薛牙狼应道,接着看了眼那被蟒度扔在一边的獐子腿,然后退了下去,他们这回逃得狼狈,便连仅有的那些口粮都落在了原先的大营里,也就身边带着些冒充马肉的人肉脯干,吃了上顿就没了下顿。

温暖的火堆旁,蟒度盖着大氅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这时候整个营地里那些薛延陀士兵也都是如同死狗般蜷成一团,没有一个人动弹,这一日夜的苦战和逃命,都叫他们疲惫不堪,便是军官们再喝骂踢打,也没人愿意去当哨兵。

夜sè寂静,蟒度忽然被推醒了过来,一旁有些刺眼的火光里,薛牙狼的脸庞在视线里清晰了起来,这时候蟒度方自看清了薛牙狼脸上有些惊恐的神情,不由一把扯下了身上的狐皮大氅,揪住他问道,“出什么事了,是汉军杀来了吗?”

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蟒度直到看到四周静悄悄的熟睡士兵,方自松开了薛牙狼的领子,要是汉军杀过来,哪会这般光景。

“可汗,我刚才带人出去又收拢了几部人马。”薛牙狼的声音压得很低,这时候蟒度也不由愣了愣,能够收拢到从汉军手下逃出来的人马该是件好事情,可薛牙狼的神情看上去却是极为惊恐。

“可汗,那几部人马本来是往东面走,可是却碰上了汉军,一番死战后方才逃了出来。”薛牙狼声音发苦地说道,他没敢说太详细,那往东逃的五千人马被汉军狠杀了一通后,最后逃出来的不到千骑,那些汉军显然是早就守在那里就等他们送上门去的。

蟒度也不是什么蠢人,听完薛牙狼说的,却是沉默了下来,如今东面有汉军,谁知道南面,西面有没有汉军。

“可汗,只怕我们前后左右都有汉军。”薛牙狼咬了咬牙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想要脱身,不如只带小股人马,现在就走。”

薛牙狼还不想死,虽说他自己也能带着亲兵走,可是有蟒度这个可汗和可汗亲军里的精锐一起走,便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好应付一些。

听到薛牙狼的话,蟒度的心中一动,几乎就要开口答应下来,可最后还是没有发话,要是没了手下这一万多的人马,他即使能逃回去,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怎么对付回鹘人。

“不要说了,你若要走便自己走。”蟒度朝薛牙狼冷声道,他虽然遭逢巨变,失了原本的心气,可终究还是草原上的枭雄,哪里会看不出薛牙狼心里在想什么。

“可汗不走,我也不走。”薛牙狼被蟒度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冷意,连忙开口表起忠心来。

“你再派斥候,先往西面去。”蟒度见薛牙狼还算知情识趣,便也没再敲打他,只是吩咐起来,如今身后有汉军,东面也有,那也就只剩下西面和南面可走,往南走虽然能回去,可蟒度自忖南面必然是有汉军的主力,而西面的路径险要难行,只怕汉军未必会去。

“是,可汗。”薛牙狼不敢怠慢,连忙领命而去,他知道蟒度已经对他起了戒心,他要是干不好,只怕脑袋就会直接掉了。

蟒度醒过来时,正是夜半,此时听了那些坏消息,哪还睡得安稳,索xìng拔刀擦拭起来,自从他当了可汗以来,很久不曾亲自上阵动手,没想到不过区区几年时间,他就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了。

对着昏黄的火堆,蟒度发起了呆,可是尚不到一个时辰,出营打探的薛牙狼已自回来了,脸上的神情更见惊恐。

“可汗,西面也有汉军,我恐被他们发现…”薛牙狼说话时声音有些哆嗦,他刚才带着手下离开营地不久,就遇到汉军斥候,要不是他见机得快,先自带身边几个手下逃了,只怕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便是不用多想,薛牙狼也能肯定西面和东面一样,都有汉军在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你说什么,汉军已经在十里之外。”蟒度几乎跳了起来,可是随即他便强自忍了下来,这时候他绝不能乱,不然的话被汉军再来偷营一次,他便真地成了孤家寡人了。

“可汗,绝对没错,我亲眼看到的。”薛牙狼赌咒发誓地说道,实际上他根本连汉军大队的影子都没见到,不过他虽是胡说,可却也不是毫无根据,要是汉军没有偷营的打算,怎么可能把斥候直接撒到了他们营地外面。

见薛牙狼说得急切,蟒度也不疑有他,连忙吩咐道,“你去知会各部,立刻起来,我们往南面去。”

蟒度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就凭眼下大军的样子,便是知道汉军要来偷营,提前做了准备也不会是汉军对手。

薛牙狼连忙带人而去,很快整个营地里就乱了起来,原本还睡得如同死狗般的薛延陀士兵被军官们推搡醒以后,一听到汉军又要杀来了,俱是连忙跳了起来,快得便好像是被鹰追狼撵的兔子一般,不过没多长时间,整个营地里的薛延陀士兵便已自争先恐后地逃出营地,往着南面策马狂奔而去。

蟒度只是带着全营人马刚逃走不久,原本的营地外便自起了火光,来洛策马带着身边亲兵进了已然空无一人的薛延陀蛮子的营地,脸上气得煞白一片。

自从接到皇帝大营送来的战报,来洛便知道这一仗自己和王海宾只怕是捞不到什么好处,谁叫刘景愿和薛猛一个比一个打得凶悍。

来洛心里不甘,便派了大批斥候,好不容易探到这些薛延陀蛮子的营地,便连夜点了军马过来想要厮杀一阵,哪里想到那些薛延陀蛮子倒是见机得快,竟然赶在他们前面先自逃了,这如何不叫他恼怒。

“大人,要不要追?”来洛身旁,一名亲兵看了下尚有余温,显然是熄灭不久的火堆,朝来洛问道,全军上下可都是指望能打上这一仗。

“不必了,就地扎营,等天亮了再追不迟。”来洛压下了心里的念头,那些薛延陀蛮子可是陛下拿来给羽林第一军团练手用的,要是刚才偷营得手也就罢了,此时再追上去,那就是明摆着是要抢功了。就算陛下不会怪他,可羽林第一军团的那些将官们可是会把他记恨上,那可不值。

得了来洛军令,下面的军官将领便是不甘心,也只得遵守军令,不过心里面总是对羽林第一军团颇有些不忿。

天sè渐亮,雪原上逃了半夜的薛延陀军队停了下来,人马冒着热气,蟒度勒住马匹,从鞍上下来,看着身旁精疲力尽的士兵,心里却是有种发毛的感觉,此时大军逃得人马手脚发软,要是汉军突然杀出来,如何抵挡得住。

蟒度刚刚生出这个念头,眼睛忽地被远处的亮光刺了一刺,等他抬起头朝前方眺望去时,却是惊得人都呆住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列整齐的黑sè骑兵缓缓地出现在了薛延陀士兵们的视线中,初升的太阳下面,这些黑sè骑兵胸口被打磨得光亮无比的护心镜闪耀着熠熠寒芒,头盔上红sè的雉羽仿佛在风中跳跃的火焰。

蟒度看直了眼,此时那些黑sè骑兵的队列虽然尚在远处,但是他却能看得出这些黑sè骑兵身上的盔甲,胯下的马匹都远胜他几战里遇到的汉军,这时候他心里那种不详的感觉变得更加剧烈起来。

一天不到,已经逃了两次的薛延陀士兵这时候心里面都涌出了绝望的情绪,他们的马匹已经跑得累趴在了地上,便是他们自己也是又饥又渴,莫说厮杀,便是连逃跑的力气都不剩几分。

薛牙狼已自悄然地往后退了起来,他心中已经清楚,汉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要把他们一网打尽,这时候仍旧跟大军在一起,只会死得更快,若是想活命,便趁两军还没交手的时候,带着亲兵先悄悄逃走。

薛牙狼一退,本就对他起了戒心的蟒度立时便清醒过来,大喝道,“给我把这个懦夫拿下。”

蟒度身边,自有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立马带着士兵把猝不及防的薛牙狼给按倒在地,拧着手臂押到了蟒度面前。

“可汗。我。”薛牙狼看到蟒度嗜血的双眼,心中惊慌,只是他方自开口,便只看到那出鞘的弯刀刀锋上闪着的寒光落向自己。

落下的人头掉落在雪地里,脖子处冲起的血箭足有三尺多高,四周的薛延陀贵族看着蟒度这个可汗连答话的机会都不给薛牙狼,便直接下了杀手,一时间都噤若寒蝉。

蟒度抓起了地上脸上兀自圆睁双眼的头颅,高举过顶,大声吼道,“汉军就在前面,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就是我们跪下献刀投降,那些汉军也不会饶了我们,所以今日只有死战到底,才有一条生路,本汗亲自督战,谁若是后退不前,这便是榜样。”

蟒度的话语铿锵有力,这时候的他已经彻底绝望,反正左右都是要死,倒不如和汉军拼了。

“杀。”不知道谁先喊了第一声,接着那些薛延陀贵族们都是各自拔刀,领着亲兵便带着帐下人马朝前面那些黑sè的汉军骑兵队列冲去,就像可汗说的那样,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除了死战到底外,没有他路。

呐喊着的薛延陀士兵就像绝望的野兽一样冲向了前方,而这时候他们视线中的那些汉军的黑sè骑兵也猛地奔跑了起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如雷鼓声,有的只是铁蹄踏碎大地时卷起的如潮雪尘。

纷飞席卷而起的白雪中,羽林第一军团的士兵们人马如龙,就仿佛黑sè的巨龙一般朝前咆哮而去。

临时搭建而起的木楼高处,郭虎禅坐在虎踞上,俯视着脚下苍茫雪原上的战场,薛猛的战报送到后,他便已经改了主意,正好拿这所剩无几的薛延陀败军来给羽林第一军团练兵。

千人一队的黑sè骑兵队列如同铁梳子一般掠过战场,所过之处,看似气势汹涌,一心死战的薛延陀士兵俱是一个照面就被杀得人仰马翻,根本遮拦不住。

养精蓄锐已久,人马皆披重甲的羽林第一军团的帝国士兵们在杀入薛延陀蛮子的阵中后,那重骑兵冲起的势头在一连击穿了数千薛延陀蛮子后终于是停了下来。

不过接下来这些羽林第一军团的帝国士兵便开始下马结阵步战,马上所用的钢铁长枪立刻便形成了一座钢蓝sè的荆棘堡垒,朝前碾压滚动起来,而这时候第二支羽林第一军团的重骑兵队朝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的数千薛延陀蛮子如同铁梳子般再次梳了过去。

亲自在阵后压阵督战的蟒度看着那打着羽林第一旗幡的汉军铁骑不过两个千人队就将他五千人马给击溃屠杀,只觉得手脚冰凉,这时便是他蠢笨如猪狗,也知道自己对上的是大汉皇帝。

那羽林第一军团乃是大汉皇帝身边的近卫军,自从前朝文皇帝开始,二十多年未离开过长安,此时却出现在这战场之上,若不是大汉皇帝亲临,还有哪般可能。

不单是蟒度,便是那些战场上的薛延陀贵族这时也有人看清楚羽林第一军团的旗幡后,吓得面如土sè,郭虎禅之名,本就威震草原,如今成了大汉皇帝,就更叫他们恐惧,此时这位杀星亲自来了,便是心里那最后一点勇气也丧失殆尽。

战场两侧,没有直面羽林第一军团的重骑兵冲锋和下马枪阵碾压的薛延陀士兵首先崩溃了,即便那些带兵的贵族曾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心中总是存着一丝侥幸,但是现在这唯一的侥幸也被残酷的事实击打得粉碎,他们所能做的就是逃离这个战场,逃得越远越好。

蟒度根本无法阻挡两翼军队的倒卷和溃败,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继续作战,那不是有勇气,而是愚蠢,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他们从来都做不到视死如归,弱肉强食才是他们的天xìng。

木楼之上,看着比自己预料得还要早就崩溃的薛延陀败军,郭虎禅皱了皱眉,虽说拿这些败军只是给羽林第一军团练兵,可如果对手孱弱到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也就谈不上什么练兵不练兵了。

郭虎禅让身旁的亲兵挥动了令旗,早就在军阵两侧压抑已久的四千轻骑呼啸而出,从已经出阵的第三队重骑兵身后绕向了战场两侧,开始如同围猎的狼群一般合围已经混乱的羊群。

郭景隆看着眼前那壮观得无以复加的战场上万马奔腾,铁骑如流的景象,幼小的心里已然悄无声息地刻下了对战争的崇拜,他不时地握着腰里的短刀,目光里满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渴望。

小孩子本来就如同一张白纸,就如同那些雄才伟略的开国君主,他们的后裔未必都是天生的怠政或者昏庸,只是从小生于深宫,长于妇人宦官之手,如何能够成为先祖般的人物。

郭虎禅看着站立起来,出神地望着战场的儿子,知道这个儿子已经走上了他所希望的那条道路,这个儿子将来会成为和他一样热衷于战争的皇帝,对于张九龄,宋璟,姚崇他们那些文官来说,这或许不算是个好消息,可是他会守护这个儿子,直到他成长为和自己一样。

“小虎,要不要上阵去看看。”郭虎禅自虎距上站了起来,朝看得出神的儿子说道,随着他的话,守卫在四周的虎贲营士兵俱是露出了精光,他们自从皇帝陛下登基以后,就再也没有上过战场,每个人心中都无法忘记他们跟随皇帝陛下时驰骋沙场的岁月。

“好,谢谢父皇。”郭景隆高兴地跳了起来,然后一把就拉住父亲递过来的手。

站在木楼之上,郭虎禅看向了下面列阵的虎贲营,放声道,“虎贲营听令,全军随朕和太子出战。”

“得令。”郭虎禅的话音方自落下,如同冲天而起般的吼声随即吞没四野,那些虎贲营的将士们早就因为战场上那飘来的血腥味道而浑身血脉贲张,此时得到出战之命,便如同铁笼里饥饿已久的恶虎般被放了出来。

不过片刻间,虎贲营已经全营上马,郭虎禅更是亲自把儿子抱在了自己鞍前,很久没有在战场上肆意驰骋的透骨龙也是雀跃地迈着碎步,只是等着来自主人的命令。

终于随着郭虎禅一抖缰绳,透骨龙长声嘶鸣了起来,接着便是虎贲营三千将士的战马一同嘶鸣,铁蹄踏动间,黑sè的骑兵浪潮汹涌而出,得了中军令旗的羽林第一军团这时候已自让开了战场上的道路,让虎贲营一路毫无阻挡地杀向了还在抵挡的薛延陀蛮子的中军本阵。

靠在父亲的怀里,郭景隆闻到了战场上那浓烈的血腥味,那满地的人马残肢尸体跃入了他的视线,但是他却没有感到一点害怕,小孩子本就是无所畏惧的,会怕也是因为从大人那里学到什么要害怕,什么不需要害怕而已。

郭虎禅前方是十名虎贲营里官衔同百夫长的亲卫,他们在前如同十把利刃,将所有挡在他前面的薛延陀蛮子都给斩于马下,郭虎禅即便想出手,也没有对手。

一声剧烈地嘶鸣中,郭虎禅胯下的透骨龙猛地朝前窜出,一下子便跑到了最前方,郭虎禅手中的黑sè马槊挥舞出去时,那蓄势已久的力量将那槊杆压得弯曲如圆,似乎成了一张弦如满月的大弓。

黑sè马槊如同黑sè的闪电般瞬息间将那迎面而来的两骑薛延陀蛮子给抽碎了脑袋,鲜血飞溅中就好像一下子被撕碎头颅的破烂布娃娃般从马上栽倒了下去,而这时风中仍是黑sè马槊绷直后如同炸雷般的嗡嗡声。

只是这刹那间的时候,十名百夫长已自策马到了郭虎禅两侧拦住了那些仍旧悍不畏死地杀来的薛延陀蛮子。

郭虎禅振臂挥去了黑sè马槊上的血珠,刚才那一槊挥出时,只叫他浑身舒爽,念头通达,果然比起在长安洛阳的宫墙里每天看奏章,还是这样的战场更适合他。

“父皇好厉害。”郭景隆仰起头,看着一槊便杀了两个面孔狰狞的薛延陀蛮子的父亲,满脸的羡慕,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父亲一样如同战神般威武。

“这或许是那些薛延陀蛮子里最后的勇士了。”郭虎禅看着赫然在望,不过百步之遥的薛延陀王旗,还有那四周狠命策马冲来的薛延陀骑士,低喃自语道,即便一个民族再不堪,也总会有些英雄人物,如果没有的话,那这个民族也未免太过悲哀。

“小虎,记住,敌之英雄,我之仇寇,战场上只有胜生败死。”看着一名穿过十名百夫长的阻挡,杀到自己面前的薛延陀骑士,郭虎禅朗声朝怀中的儿子说道,手中的黑sè马槊已自单手刺出,将这个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薛延陀骑士挑落马下,毫无半点怜悯地策马践踏而过。

蟒度握着弯刀的手在颤抖,他身边的亲军已经全部迎战向了那支胸前铁甲俱是黄铜虎头的汉军骑兵,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强兵的虎贲营,若说那些打着羽林第一的旗幡的汉军是大汉的军中精锐,那么虎贲营便是精锐中的精锐,传说那位太祖皇帝时候的虎贲营,随便一人都能以一当十,十骑可诛杀百骑,千骑可破万骑,一营动,三军辟易。

“能死在这等强兵手下,总胜过死在那些无名小儿手里。”自言自语间,看着彻底被冲溃的中军,蟒度翻身上马,朝着前方那怀里抱着个小孩的黑sè骑士杀了过去,他心中已经猜到了这个黑sè骑士便是大汉皇帝,若能死在这位让草原各族恐惧颤抖的皇帝手里,他死也瞑目。

战场上的战斗已经毫无悬念,虎贲营的参战让本就已经强弱分明的战场彻底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薛延陀士兵在羽林第一军团的轻骑追杀下,被驱赶往战场后方被冻结的大河上。

“放他过来。”看到挥舞弯刀,一身华贵紫狐大氅的虬髯汉子,郭虎禅高声道,薛延陀蛮子的可汗,对他来说虽然只是个蛮子酋长,可不管如何也是个枭雄人物,拿来给儿子作为战场上见血的历练却也不算太差。

得到郭虎禅吩咐的十名百夫长自是放了蟒度一马,不过蟒度身边那些亲卫却全被截了下来,没有一人能过去。

蟒度虽然孤身一人,可是这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心中再无恐惧,他看着不过二十步距离的大汉皇帝,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呆滞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大汉皇帝抬手掷出了手中的黑sè马槊,接着几乎是瞬间他整个人就从马鞍上摔了出去,落到雪地里时他方自看到自己胯下的战马脖子处被那黑sè马槊钉在雪地里,不住地哀鸣着。

从雪地里爬起来,蟒度依然挥刀跨着步子冲向这个和传说中一样神威如狱的大汉皇帝,即便要死他也要像个勇士一样挥刀战死。

郭虎禅看着仍旧冲来的薛延陀可汗,拔出了腰里的大夏龙雀,接着一刀挥出,正劈在了那柄朝自己劈来的弯刀刀身上,接着这柄大食人用大马士革钢打造的宝刀在大夏龙雀的一击下断做两截,掉落在雪地里。

蟒度被手中半截断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给劈得倒飞了出去,握刀的双手虎口开裂,两条手臂不住地颤抖着,便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拿下。”随着郭虎禅回刀入鞘,身旁两名虎贲营士兵下马将这个不自量力的薛延陀可汗给擒住了。

蟒度木然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那些亲卫,他们并没有比自己好上多少,即便是草原上最善战的勇士又如何,在那些虎贲营的汉军精锐面前,他们的抵抗同样只是徒劳,不过片刻他的亲卫便被斩杀得一干二净。

郭虎禅一提马缰,带着身边的虎贲营前往了前方冻结的大河,这时近万的薛延陀败军被逼到了他最先所设的战场,羽林第一军团的帝国士兵们围困住了这些已经完全丧失斗志的薛延陀蛮子,但是却没有进攻。

随着郭虎禅的皇帝大旗出现在羽林第一军团的帝国士兵们的视线中时,整个战场上回荡起了高入云霄的‘万岁’声。

近万的薛延陀败军士兵们这时都已经跪倒在了地上,他们乞求着大汉皇帝能放过他们,尤其是那些还活着的贵族,看到那些羽林第一军团的帝国士兵在把他们逼到这里后就没有进攻,都是心中有了些侥幸念头。

随着被压出的蟒度,跪倒在地上的薛延陀败军前方的士兵里起了sāo动,谁能想到自家可汗已经成了大汉皇帝的阶下囚。

郭虎禅从马上抱下了儿子,看着跪倒在地上的薛延陀可汗,朝儿子道,“杀了他。”

“父皇?”郭景隆看着脸上神情无比认真的父亲,稚嫩的脸上有些迟疑。

“这是你第一次上战场,不杀个敌人,如何称得男儿。”郭虎禅帮儿子拔出了腰里别着的短刀,交到了儿子手里。

“是,父皇。”再也没有犹豫,郭景隆大步走到了面sè木然的蟒度面前,看着那张布满虬髯,看上去有几分狰狞的凶恶面孔,咬了咬牙一刀割开了他的喉咙,他还记得父亲教过他如何杀敌,喷溅而出鲜血打在了他的小脸上。

阳光下,随着倒下的薛延陀可汗的尸体,手里握着刀的郭景隆在四周的帝国士兵眼中,忽然间变得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他们这些帝**人的未来主人,因为他们从这个年幼的太子身上看到了和皇帝陛下一样的强悍。

‘万岁’的欢呼声,随着郭虎禅拉住儿子的手时,再次响彻四野,而这时候随着郭虎禅挥动的手臂,早就准备好的帝国士兵们点着了在大河冰面上准备好的火油硝石,不过片刻间那些薛延陀败军所处的大河冰面上陷入了一片火海中。

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原本厚实的冰层开始融化龟裂,最后陷落下去,那些薛延陀败军士兵就在冰和火中惨嚎挣扎,直到最后沉入黑暗冰冷的河水中,郭景隆被父亲牵着手,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一刻他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传承了大汉皇统正朔的太子殿下。

第两百二十二章 五个小蛮子

乐浪大营内,和张巡一起带着一万三千俘虏兵抵达的刘景愿满脸的喜气,他虽是熊津都督府的都督,但即便打了胜仗,也是不能轻易离开熊津城的,不过眼下他却是得了天的诏命而来,要是传扬出去不知会惹得多少人眼红。

枢密院的调兵诏命不稀奇,可是皇帝亲自手书的天子诏命那便是能够供起来当传家宝的,而刘景愿心里最在意的还是这道天子诏命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已经被皇帝当成了心腹休己之臣,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待遇。

“刘都督,陛下传召,跟我走吧。”一名虎贲营的百夫长在刘景愿和张巡交害了那一万三干俘虏兵后,策马而至,下马朝刘景愿一礼后道。

刘景愿自然不敢怠慢,对他来说能否一步登天,成为帝**队高层的核心,就全看此次觐见皇帝的述职了。

张巡自去了一旁帐中休息,他虽然官职不高,不过却是虎贲营出身,便是刘景愿都有此羡慕的。

热腾腾的帐中,刘景愿几个手下的校尉和百夫长这时候都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自家都督这回能得个什么功劳,看到张巡进来,更是一拥而上,吧张巡团团围住,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谁都知道张巡的身份,从他那里定然能够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陛下向来用人唯才唯德,刘都督才德兼备,自然是会高升。”张巡被一帮熊津都督府的校尉和百夫长围着,倒是不慌不忙地说了起来,不过他的说的话在那此校尉和百夫长看来简直就跟没说一样。

张巡没想到这些在战场上有司袍之谊的校尉,百夫长居然拿出了那股战场上百折不挠的劲儿来缠上了他,一雷不从他那里挖出点有用的消息就不放过他的架势,也只有向他们透露了些在虎贲营里并不算太秘密的消息。

“陛下此次北上,是为了平定瀛洲叛军和草原而来,如今薛延陀蛮子已经不足为虑,剩下的便是瀛洲的李唐叛军和回鹘蛮子。”张巡看着那此校尉和百夫长,想了想后还是说出了皇帝可能对他们的安排,“你们熊津都督府,怕是会成为平定瀛洲的李唐叛军的主力,等海军的舰队一到,就得准备随时出征,我想等刘都督回来,就差不多定下了。”

听到张巡的话,那些校尉和百夫长们都是不免略微有此失望,其实他们心里更想的是去和回鹘蛮子打上一仗,驰骋草原杀得那些蛮子人头滚滚才是他们心里渴望的,那瀛洲的李唐叛军,实在是没什么打头。

张巡哪会不知道这些校尉,百夫长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也只当不知道而已,朝鲜行省如今十室九空,而瀛洲虽是李唐叛军的老巢,可也不是瀛洲百姓个个人心所向,反倒是那些从帝国本土迁徙而去的汉人后甭都是颇为抗拒,一旦帝**队抵达瀛洲平乱,只怕立时便会有不少义军群起响应。

皇帝大帐里,刘景愿对答如流,熊津都督府本就是辖制朝鲜行省和瀛洲,只不过过去瀛洲向来安分得很,反倒是朝鲜行省不时有叛军闹事,所以才忽略了瀛洲,而刘景愿是个有心之人,李唐叛军在瀛洲反了以后,他到熊津都督府后,也是时常推演军略如何平定瀛洲,如今被皇帝问道瀛洲之事,他也是胸有成竹,并不慌张。

“徙骑司这一年来在瀛洲也不是毫无进展,瀛洲各地心怀帝国的义士更是不少,只要大军一到,必然会云集景从,李唐叛军不过是屈居弹丸之地罢了。”郭虎禅对于刘景愿的对答很是满意,起码这个熊津都督是个有心人,花了不少心思在瀛洲的李唐叛军身上。

刘景愿这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皇帝的军略,心中原本还有的一些自得此时全都化作鸟有,他想到的那些东西,枢密院的那些参军早就想到过了,而皇帝本人推动的军略更是大气磅礴,枢密院和帝国海军斗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能够放下成见,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虽然不能参加对草原的战事,不过能够和帝国海军一起平定瀛洲,倒也不差,刘景愿心里清楚,实际上帝国海军的实力足够平定瀛洲,皇帝让熊津都督府全军加入,还是为了促成帝国海军融入到帝**队的休系中来,看起来日后帝国和大食人争夺河中霸权,战场不仅仅只是在河中六国上面。

半个时辰后,刘景愿回到了自己的军帐里,看着一帮围上来的手下将官,他也不瞒着他们,却是全讲了出来。

“瀛洲的李唐叛军虽然只是些跳梁小丑,可也不能大意,这一次和帝国海军一起平乱,谁要是出岔子,本都督第一个饶不了他。”刘景愿朝手下的校尉和百夫长狠声说道,平定瀛洲不是难事,但问题是得把仗打得漂亮,还得不着痕迹地压过帝国海军一头,又不能伤了和气,这可不是好办的事情。

夜晚,皇帝大帐里,郭虎禅并未休息,如今北方的战事不过是个开始,瀛洲那里他并不担心,熊津都督府加上帝国海军,李唐叛军绝无反抗之力,他所要担心的不过是李氏的漏网之鱼万一带着钢水和弩机,纸张的制法逃往大食人那里,那对于帝国的危害可远远超过他们在瀛洲兴兵作乱。

“陛下,何必考虑那么多,大食人便是得了制法,也未必能造得出来。”薛猛在一旁说道,瀛洲工匠确实也能制造纸张和弩机,但是纸张的质量远远不及帝国本土的官营所产,至于弩机就更加不堪,至于那钢水配方,亦是不及将作府所产的精钢。

“不要小看大食人,他们的工匠学者并不差。”郭虎禅抬起了头,看向了留在帐中的几个将领,“即便是大食人得了是最差的那些制法,可对帝国来说也是最大的威胁,大食人不需要别的,只要他们造出的弩机射程有帝国强弩射程的一半多,就足以让帝**队在战场上付出更大的代价。”

郭虎禅站起了身,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后果,冷兵器时代的武器差距可不是那么大,只要大食人能够大批量地造出弩机和铁甲,即便是比帝国的要差上许多,可是投放到河中战场那动辄以数万人计的战场上,所能形成的威胁是呈倍数增长的。

“是,陛下。”薛猛低下了头,不可轻敌虽然是帝**队的传统,不过他心里面还是不大以为然,在他看来大食人虽然是帝国最强的对手,但那不过是靠着那些悍不畏死的大食教的狂信徒用血肉堆出来的。

当年太宗皇帝的时候,帝**队从安西开始营建十八都督府,到了后来大军已能杀到白衣大食境内,要不是出了变故,说不定大食人早给灭了。

虽然心里那样想,可薛猛自然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只是和王海宾,来洛一起退出了大帐。

见到薛猛他们离开,郭虎禅方自摇起了头,看起来这些手下的将领都是轻视大食人,没有把大食人当作真正的劲敌,河中战场远离帝国本土,当年太宗皇帝时打下的十八都督府如今帝**队已然几乎全部失去,而河中六国这二十多年里也叫大食教渗透了上下,日后一旦开战,帝**队在河中战场便是不折不扣的客军,要说优势只怕半分也无。

得尽快解决回鹘蛮子,绝不能叫草原成为掣肘帝国的关键,郭虎禅收回了思绪,和大食人的战争不是三两年就能分出胜负的,倒是草原上的回鹘蛮子和其他游牧民族,得趁他们刚恢复此元气的时候一举将这威胁拖杀在摇篮里,绝不能给他们崛起的机会。

就在郭虎禅下令大军在乐浪大营暂时休整,刘景愿带了手下返回熊津都督府的时候,薛延陀境内,这时候已经成了一片鬼域。

骑在马上,看着面前已经被焚毁一空的草场营地,李秀行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略有所思的表情出来,这一次程务挺这个大都护亲自出马,大军十万杀入草原北境,他作为全军前锋更是一路扫荡薛延陀各部,未曾失手过,不过叫他吃惊的是,不少薛延陀部落的草场营地,在他到达之前已经被杀戮一空,牛羊马匹全然不见踪迹,留下的只有遍地尸骸。

“回鹘蛮子。”李秀行自言自语间,抬起了头,薛延陀蛮子的主力都在朝鲜行省,此时只怕已被皇帝亲领大军全数歼灭,除了他们之外,还能对薛延陀各部下手的只怕只有回鹘蛮子。

“大人,我们找到了活口。”李秀行身后,一名亲兵匆匆而到,大声禀报到,他后面尚自跟着几名士兵,正押着几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蛮子少年和女孩。

“带他们过来。”李秀行略微有些意外,不过当他看到那几个少年和女孩后,却是立即道,对他来说能够了解到越多的情况就越好。

一共五个蛮子少年和女孩,被带到了李秀行面前,那两个女孩更是不过**岁的光景,生得明眸皓齿,皮肤白皙,不似普通的草原女孩那般皮肤粗糙,至于那三个少年,看上去也不像是普通牧民家的孩子。

跪在地上,那三个少年还是把两个女孩给护在了身后,看着四周的帝国士兵时,目光就好像受伤的狼崽子一样,不过李秀行并不讨厌这种目光,因为受伤的野兽固然最危险,但也司样容易驯服。

“会不会说汉话?”李秀行从马上下来,走到了那个最高大的少年面前问道,这五个少年和女孩看上去像是贵族出身,草原上的蛮子贵族要是不会说汉话,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会,大人。”那高大少年低着头,恭敬地答道,他这时候已经知道面前这此身穿黑色铁甲,打着赤色旗幡的强悍武士是大汉帝国的军队,是草原各部族所畏惧的无敌军团。

“你们的部落是怎么回事,回鹘蛮子下的手吗?”李秀行听到那还算标准的流利汉话,却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回大人,就是那些回鹘畜生干的。”那低着头的高大少年说话时,肩膀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好让自己不在眼前的李秀行面前失态。

“想不想报仇?”突兀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一直低着头的高大少年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有此微蓝的眼睛里满是惊愕和近乎扭曲的狂喜。

“想,只要大人愿意为我们报仇,我们愿意为大人当牛做马。”高大少年说话间已自重重地磕下了头,而他身后两个少年也是一起把头埋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起来吧,记住你们的话,从今天开始,你们五个人的命都是我的。”李秀行一边说道,一边转过身,朝亲兵吩咐道,“带他们五个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顺便把他们的头发给我盘起来。”

李秀行翻身上马而去,那站起来的高大少年却是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大汉将军的背影,这个将军什么都没问他,就收了他和两个司伴还有妹妹做仆人,答应帮他们报仇,实在是叫他难以想象,但是他很快就无暇再去多想,因为他被边上的帝国士兵给推摇着带到了不远处的营地里。

被按在发烫的热水里,玉赤杰只觉得背上的皮肤都快被那名大汉士兵给扒下来了,他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被洗得这么干净,当他从木桶里被拎出来,盘上发髻,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汉服后,看着铜镜里的样子,他都快认不出自己来。

被带出帐,看到同样换了汉服的司伴和妹妹,玉赤杰愣住了,而这时李秀行身边的一名亲兵已自到了他面前,恶狠狠地道,“小子,听好了“”

那名亲兵完全不明白自家大人干嘛要留下这五个小蛮子在身边,在他看来这五个小蛮子不过是麻烦而已,不过自家大人既然已经下了命令,他也只有奉命行事。

玉赤杰默默地记下了面前那名亲兵说的每一句话,他的部族亲人都没了,想向回鹘人报仇,就只能靠那位收留他和同伴,妹妹的大汉将军。

第两百二十三章 各怀鬼胎

陈设简单的大帐里,程务挺看着李秀行差人送来的军报,心中也有几分不定,如今大军距离薛延陀王庭不到两百里路程,若是骑兵斧袭,也就一日夜的功夫罢了,可他们这一路过来,虽然倒也灭了几个在草场过东的薛延陀所属部落,可更多的在他们到达之前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这些回鹘蛮子倒也是够狠的。”程务挺自言自语了起来,就像天下只能有一个共主,草原司样也只能有一个霸主,当年突厥在前朝隋室的分化瓦解下成了东西两部后,就渐渐一蹶不振,最好败亡于帝国之手。

如今草原各部族经过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回鹘蛮子和薛延陀蛮子司时崛起,所谓的结盟也不过是迫于帝国巨大的压力而已,如今回鹘蛮子却是忽地背信弃叉,只怕也是为了成为草原唯一的霸主,好一绕各部来对抗帝国。

算盘倒是打得够精明,程务挺站了起来,将李秀行的军报放在了桌上,他少年从军,太宗皇帝的时候就已经在军中效命,最后那次河中大战也是有份参与,若论战场经验,如今帝中能胜过他的人不多。

程务挺心里面已经把重点打击的对象从薛延陀蛮子变成了回鹘蛮子,李秀行的主意不错,薛延陀蛮子的主力一旦为皇帝陛下所灭,剩下的那此依附薛延陀蛮子的各个部族便是无根之萍,倒不妨收为己用,用来当作炮灰来消耗回鹘蛮子的兵力,也胜过被回鹘蛮子拿去作为羽翼。

“大都护,陛下派人送来的军报。”帐帘子忽然被掀开了,跟随程务挺多年的老亲进了帐,满脸的喜色。

“可是陛下已经胜了。”程务挺一把接过那军报,口中问道,而那老亲兵自是连忙答了起来。

“来人说,薛延陀蛮子的十万大军只剩一万三干其余各部征来的俘虏兵,剩下的全部被歼灭,没有一个活口。”

“好。”程务挺眉飞色舞地看着战报,口中大声道,对薛延陀蛮子的主力一仗,熊津都督府打得不错,皇帝陛下更是胜得干脆利落,不过就是叫李瞒这个逆贼跑了,着实有些可惜。

“将此军报传于各营,陛下已经大胜我等也不能差了。”程务挺大笑间说道既然知道薛延陀蛮子的主力已经被全数歼灭,那接下来这一仗他就更加有把握了。

随着程务挺的命令,不多时间,整座大营里各处便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皇帝亲自带兵扫灭了薛延陀蛮子的十万大军,那他们自也当奋勇杀敌,好向皇帝陛下证明自己不负军中精锐之名。

程务挺在帅帐里听到那外面响彻夜空的万岁呼声一下子回想起了过去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太宗皇帝时的场面。

再过不久,皇帝就会亲自带领四万精锐和一万三千俘虏兵过来,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大战开始程务挺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参与这样一场灭国之战,也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

两百里外,薛延陀王庭,一片愁云惨淡,整个王庭所在的过冬草场里依附的各个部落都是上下惊恐,一此部族的首领更是私底下见面串联。

扎荤山的大帐里,几个部落的首领都是坐在一起有此坐立不安地看着那位年轻的回鹘将军,谁都知道汉军已经打过来了,一路上见人就杀,不知道多少部落遭了汉军毒手如今这王庭里,就是七拼八凑也凑不出五万大军来更别说还有那么多的老弱妇孺。

“几位都是明白人,应该清楚薛延陀已经注定败亡,汉军东来,如今这王庭里谁能挡得住。”扎荤山看着那几个一起来见自己的部落首领,朗声说道,自从叫薛勃狸逃了以后,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灭了薛延陀人的王庭,既然他们已经翻脸,自然就不必再留有余地了。

不过叫扎荤山放心的是,一直都没有薛延陀大军那里来人报信,倒是叫他得以轻松地冒充汉军去扫荡那些依附薛延陀人的部落,一来充实军辊,二来则可以在薛延陀王庭制造恐慌,吓唬那些依附的部落来投靠他。

“大人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去安排部众,一切全听大人的安排。”草原上本就是弱者依附强者,如今眼见薛延陀人不行了,那些依附的部落自然要另找出路,回鹘人如今势大,再加上扎荤山的暗示,那此小部落的首领哪会不清楚自己该做何选择。

昏暗的夜色里,薛延陀王庭的外围,一些小部落都是在变大的风雪里,打着松油火把,卷了营帐,赶着牛羊往回鹘大军的营地而去。

等到第二天天明时,知道又有几个部落连夜走了,薛延陀王庭的王帐里,那此留守的年轻贵族全都跳了起来,谁不知道这是回鹘人在暗中搞鬼,可是这个时候,他们王庭里便是连老弱都算上,连三万人马都拿不出来,如何是那近两万的回鹘精锐的对手。

于是跳归跳,可这些年轻贵族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还是得耐下性子来,要是汉军真打过来,他们还得靠回鹘人帮忙抵挡,虽然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回鹘人未必靠得住,但总是还有些希望在。

苍茫的落雪里,薛延陀王庭外,圆木扎起的营察门口,几个薛延陀士兵都搓着手,挨着一旁的火堆取暖,这时候整个王庭里都是人心惶惶,便是他们这些士兵也是一样,谁都不知道带着大军出征的可汗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可是那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已然叫他们心里有了些不详的感觉。

“大人,你看?”正自占着火堆一半烤火取暖的小贵族军官忽地被乎下的喊叫声给惊动起来,不由跳起来骂道,“喊什么喊,你…”

话方自说了一半,那小贵族军官已自看到了营外面雪地里奔来的一匹黑马,上面好似还驮着个人,不过看上去那人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居然软绵绵地挂在马鞍山,看不到半点动静。

黑马到了营门前时忽地慢了下来这时候马鞍上那人也自掉入了雪堆里,陷在里面动都不动一下,“还傻愣着做什么,下去。”贵族小军官喝骂了起来,他虽然没瞧清楚那雪里的人是什么路数,可是想来也应该是自己人。

几个士兵在那军官的带领下,却是出了营门,两个人拢住了那匹黑马,那军官自己却是和个手下奔到了雪地里那人身边,把人翻过来一看不过是个少年身上穿着的袍子上满是血污,自己身上也中了几刀,口鼻里呼吸弱得很。

“快抬进去。”那军官连忙喊了起来,王庭里的贵人们这此日子可是天天都盼着能知道外面的消息,好不容易来了个人,绝不能叫他死了。

不多时,李玉郎就被抬进了王庭的王帐里,自从被李秀行收留后,玉赤杰便被李秀行改了这个名字,当他睁开眼时,依稀能看清楚身周围那些脸上满是惶恐神情的大贵族。

李玉郎一个人到薛延陀王庭来,自是得了李秀行的吩咐,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把回鹘人假冒汉军屠杀抢掠依附薛延陀人的部落的事情照实说出来就是。

“能不能说话?”一张苍老的脸庞出现在了李玉郎面前,那是薛延陀王庭里的萨满祭司,同时也是精通各种草药的巫医,虽然他身上的几处刀伤都是李秀行军中的用刀高手所为,但是也司样凶险得很,他如今能那么快清醒过来,也是这位大祭司的功劳。

“能。”李玉郎微微点了点头,只是声音仍日有些虚弱,不过这时候边上那些已经等不急的薛延陀贵族们已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汉军杀过来了吗?”

“都给我住口。”随着一个有些愠怒的苍老女声响起,原本嘈杂的帐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那此贵族们都是看向了身后的可敦。

薛延陀也好,回鹘也罢,都和已经灭亡的东西突厥一样,除了可汗之外,便是可汗的妻子可敦最为尊贵,如今蟒度这个可汗不在,王庭里能做主的便是可敦。

李玉郎本就是草原上的贵族出身,自然知道这规矩,此时见到那看上去颇为苍老的中年妇人走到自己身上,脸上也是露出惶恐的神情。

“孩子,别怕,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汉军杀来了吗?”可敦到了李玉郎身边,柔声问道,她出身延陀部,本就是大贵族出身,这些年嫁给蟒度当了可敦以后,更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个重伤逃回来的少年不是丈夫军中的人,倒像是其他部落里的贵族少年,只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是回鹘人,他们杀了我的阿爸阿妈,把所有的人都给杀光了,就刺下我。”李玉郎想到了那个满是血色的黎明,想到倒在血泊里被回鹘人凌虐的母亲和姐姐,双眼通红地吼了起来,就连身上的伤口也自全部开裂,血水渗出,却是叫那边上的大祭司吃了一惊。

“别乱动。”大祭司一把按住了李玉郎,可这时候李玉郎已自因为再次失血昏了过去,边上的那些薛延陀贵族们此时脑子里都满是李玉郎说的话,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回鹘人果然不是好东西。”忽然间终于有人叫了起来,可是底气却不足,不过片刻整个王帐里都是一片骂声。

“够了。”可敦重重地喝了一声,她现在也是惶急得很,这些天里王庭内外人心惶惶,不少依附的部落都是连夜消失,虽说早就知道是回鹘人搞得鬼,可是现在回鹘人冒充汉军的事情却暴露出来,这可就分明是回鹘人在故意算计他们。

“你们都回去,看好你们的部众,几位将军自提兵马,护住王庭大营。”可敦也是个有决断的人,如今蟒度这个丈夫不在,她就得一肩挑起整个薛延陀。

很快,薛延陀王庭里就一阵鸡飞狗跳,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人心惶惶之下,那可敦虽然是个女中强人,但也终究只是个女人,急切之下,哪里想得周全,那此从王帐里退下的贵族们,固然有人听了她的命令,但也司样有人起了别的心思,更有人却是将那消息给透露了出去。

等到可敦醒悟过来时,回鹘人冒充汉军,杀戮各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半个王庭,有些那此暴躁的年轻贵族跳着要去找回鹘人算账,也有老谋深算地打算投靠如今势大的回鹘人。

李玉郎的一句话就把薛延陀王庭给搅了个翻天覆地,而这正是李秀行想看到的,他不求薛延陀蛮子会就此和回鹘蛮子直接火并内讧”只要薛延陀蛮子知道回鹘蛮子干的事情就行了。

薛延陀王庭外的回鹘大军营中,得了安排在王庭里的奸细禀报,扎荤山也不由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居然还有活口从他们刀下逃走,还把他们冒充汉军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你不要回去了。”看着偷偷从薛延陀王庭大营里跑出来跟自己报信的薛部贵族,扎荤山吩咐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崽子坏了他的大事,不过这时候他也管不了其他太多,薛延陀人的那个可敦虽然只是个女流之辈,但也不是那些酒囊饭袋的薛延陀贵族可以比的,万一这女人发起疯来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倒也不值得。

扎荤山在挥退那个投靠他的薛部贵族后,却是连忙调派兵力守护大营,虽然他们这边两万大军个个人强马壮,不是薛延陀王庭里的那些老弱残兵能比的,可是也得防着汉军偷袭,谁说得准现在他们和薛延陀人撕破脸皮互相火拼的时候,汉军会不会突然杀出来”把他们给一锅端了。

不过半天功夫,回鹘大营和薛延陀王庭大营便各自摆出了一幅互相防备的架势出来,这时候便是那此王庭附近依附的小部落里再笨的人也能看出这里面的火药味。

半夜时分,李玉郎再次醒了过来,这时候他身上的刀伤已经全部被包裹好,昏黄的牛油灯下,只有一个手脚粗大的妇人在边上,李玉郎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也只能装作是刚醒来口渴要喝水的样子跟那妇人讨水问话。

“大祭司说你命大,换了一般人早把血流干死掉了。”那妇人一边给李玉郎喂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李玉郎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她便把什么情况都说了。

知道如今薛延陀王庭和回鹘大营之间剑拔弩张,李玉郎虽然心里窃喜,可脸上仍是一昏愤恨的样子,喝骂着回鹘人。

薛延陀王庭十里外,人马皆是批着白袍的几个帝中的斥候,看着已经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悄无声息地退向了远处,昨天晚上薛延陀蛮子会回鹘蛮子的大营里各自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虽然他们没有得以摸进那些蛮子的营地里去,可也大休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当天边完全亮起来时,亲自领着亲军到了薛延陀王庭五十里之内的李秀行很快便得了斥候们的回禀,他心里清楚李玉郎肯定到了薛延陀蛮子的王帐,说不定还见到了什么大人物,才会闹出那样的动静来。

“继续监视那些蛮子的动向,若有变故,随时来报。”李秀行朝回来禀报的斥候道,薛延陀蛮子和回鹘蛮子如今各自戒备,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那时候便是他们的机会。

薛延陀王庭里,那可敦这时候一个人待在金帐里,脸上的神情木然,她十四岁嫁给蟒度这个可汗,至今三十余年,早已是年老色衰,不得丈夫的宠爱,不过丈夫总还算敬重她,她这个可敦的地位也一直没有动过,可她心中更加清楚,自己这个可敦也不过是暂时压着那此贵族罢了,要是丈夫再没有消息,只怕这王庭便是立刻就分崩离析了。

“唉。”沉沉地叹了口气,可敦站了起来,如今这王庭之内,她能用的人可以说是一个也无。

走出内帐,看着几个等候的大贵族,可敦却是脸上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她虽然不复年轻时的美丽,可是这长年来身为可敦,身份尊贵所将养出来的气势,仍叫那些心怀鬼胎的大贵族们有些忌惮。

“你们可想出了什么法子?”可敦看着那几个大贵族,冷声问道,如今汉军的迹象不明,可只要是明眼人就知道汉军只怕已经离王庭不远,也许就是明天就会杀到他们的面前来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再和回鹘人火拼一阵,那也不用想着抵挡汉军了,不如直接引颈就戮来得干净利落。

“可敦,反正就是回鹘人肯抵挡汉军,只怕我们仍日不是对手,不如索性降了汉军,再回头来对付回鹘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贵族高声道,他心里面已经把自家可汗当成了死人,要不然怎么会这一去几个月到最后竟然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那中年贵族一开口其他站着的人里也有人开声附和,都到了这份上,没人觉得自己这王庭里的老弱病残和那区区的一万多人马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汉军,就是最后抵挡住了,他们也肯定伤亡惨重,倒叫回鹘人捡了便宜。

看着似乎大半贵族都倾向去向汉军乞降,可敦只是把目光落在了一直都没怎么出声的大祭司身上如今这王庭里说话还够得上分量的也就只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了。

“可敦,不妨试一下,若大汉准我等投降归附,自然是最好不过可要是大汉非要将我等赶尽杀绝,我等也只有依附回鹘人了。”大祭祀开了口,这个经历过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老人,对于汉军的了解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刻得多,当初蟒度要带兵前往朝鲜行省,他便不司意如今果然遭了恶果。

听到大祭司的话,那第一个说话的中年贵族这时候也不免变得脸色有些异样,因为他想起了那些关于汉军的传说大汉重然诺,若是答应他们投降,就绝不会再动投降的人的性命,可是汉军却甚少受降几乎大半时候都是将敌人在战场上尽数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他们想要投降,只怕别人未必肯受降。

“那好,便派些人出营百里打探,若有汉军迹象,便立刻回来禀报。”可敦吩咐了起来,如果汉军愿意接受他们投降,自然是最好不过,可若是不肯,那他们也只有依附回鹘人,来保住整个部族,毕竟就是为人奴仆也胜过被赶尽杀绝。

薛延陀王庭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陆续跑出了四五拨斥候,前往王庭附近打探汉军的动向,这时候回鹘大营里,扎荤山也同样多派了斥候出去打探,他也司样害怕汉军已经悄悄到了王庭附近,正等着下手的良机。

白茫茫的雪地里,那些回鹘斥候和薛延陀斥候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那些就潜藏在薛延陀王庭附近的帝国斥候,而这消息很快便被送到了李秀行那里。

“哦,两边都大派斥候,四出打探,这倒是有些意思了。”李秀行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这对他来说可是个不错的消息,起码他能更加清楚地了解一下薛延陀蛮子的王庭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是否全部如他所预料那般。

“我们走。”李秀行喝声间,带着亲军已自驰向了后方的林地,只留下凡个亲兵却是在原地弄些痕迹,好引那些薛延陀蛮子的斥候上当。

日头东移,随着渐渐散去的浓云,天边午时的阳光洒落下来,白茫茫的雪地刺得人眼睛生疼,十几名薛延陀骑士在雪地里沿着刚发现的人马痕迹而来,为首的那名骑士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林地轮廓,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可最后想到自家可敦的命令,还是朝手下道,“到前方林子里,我们再休息。”

自古道逢林莫入,这话在草原上也司样管用,那骑士手下的斥候看到那处莽莽的野林子,都是心里面有些打鼓,这若是汉军真地就在附近,那林子只怕便是他们的藏兵之所,他们这般闯进去,和送死有佳么两样。

“还愣着做什么。”那骑士首领大喝道,一马鞭子抽了下去,这时那此手下才想起他平时的凶威,却是再也没有人敢发愣,俱是连忙打马朝林子去了。

林口,看到那阳光下打马而来的十三名穿着土黄色袍子的薛延陀蛮子,李秀行身边的一名亲兵脸上转身进了林子,那些薛延陀蛮子自己赶看来送死,要是不成全他们几个,可对不住自己手上的刀弓。

到了林子口时,那骑士首领下了马,却是想叫两个手下先进林子杏探一番,若是没什么问题再在林口的避风处落营下脚,可是哪里想到,一行人方自下马,耳畔便响起了尖利的呼啸声。

踉跄间,那骑士首领肩膀处火辣辣地麻了一下,整个人便扑到在雪地,冰冷刺骨的雪花打在脸上,叫他心里面也是一股死一样的冰冷,这时候他抬起头正看到了自己前面那个手下歪着脑袋倒在自己面前,一根白色的羽箭钉在了他的左眼窝里箭杆仍自嗡嗡地颤抖着那溅出来的鲜血打了他满脸麻子。

一个打滚,那骑士首领便到了受惊的战马边上,一个窜身,便拉住了马缰绳,腾身而起,伏在了马鞍一侧,拨马就朝王庭的方向逃去他能被派出来,本就是个弓马娴熟,武艺高强的勇士,这一连串的动作直如行云流水般不过是刚被放了一阵冷箭,他就已经寻机逃了出去。

李秀行看着那突然间仿佛受惊逃出去的栗色战马,冷笑间拉开了自己的大弓,不到五十步的距离瞬息间就被黑色的羽箭戈过,狠狠地射在了那匹栗色战马的后蹄关节处。

悲嘶声里,那骑士首领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甩了出去,接着他死死拽着缰绳的手臂就好像断了一样,之后便被摔得七荤八素。

李秀行手下的亲兵这时策马自林中冲出手中挥舞着套索,甩向了那些还没有死的薛延陀蛮子,他们得到的命令可是尽量地抓活口。

李秀行自己策马到了那个差点瞒过他,伏在战马鞍侧逃出去的薛延陀蛮子身边他可是很久没见到骑术这么好的人了。

扎木台使劲地推着压在身上的战马,这时候他已经看到了那个策马朝自己而来的汉军骑士,终于他放弃了这徒劳的举动,他甚至连拔刀的念头都没有,现在不能动弹的他就是拔了刀,也不过是个可笑的摆设。

“你很聪明。”从马上下来,李秀行把手中的大弓交给身旁跟着的亲兵,走到了那名身形并不高大,但是却极为粗壮的薛延陀蛮子身边,看到他松开手里抓着的弯刀扔到一边,笑着说道。

“大人面前,怎敢拔刀。”扎木台是王庭的铁卫军里的百夫长,如何不知道如今王庭里的那些贵族们多半都是想着如何向大汉乞降,他这等所谓的勇士又能如何,倒不如想着如何保住性命,好回家能和妻儿团聚。

“你叫什么名字?”见那薛延陀蛮子倒是光棍得很,李秀行也不由笑了起来,然后让边上的亲兵搬开了压着扎木台的战马。

“回大人的话,小的叫扎木台。”扎木台见面前的大汉将军,不但年轻,似乎脾气也很好,也是大着胆子回话,脸上堆出了笑容,他的双腿仍日麻得很,根本起不了身。

李秀行拔出了腰里的横刀,却是一下子把扎木台给吓到了,不过尚未等扎木台求饶,李秀行已自单膝跪在地上,一刀糊进了搬开的那匹哀鸣着的栗色战马的脖子里,害断了它的脊椎,不过几下功夫便让这匹哀鸣的战马断了气。

扎木台看得眼睛有此发直,他在薛延陀王庭的铁卫军里也算是有些名气的勇士,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并不强壮的年轻将军一刀害断战马的脊椎骨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情,先不去说那一刀上蕴含的力量,光是这一刀的狠和准,就是他也自问绝对做不到,一时间心里面更加敬畏起来。

拔出横刀时,李秀行避开了那马脖子里喷出来的血箭,接着擦去刀锋上的血迹,朝扎木台道,“我这个人天生心软,看不得有人受苦,便是牲畜也是一样。”

虽然是笑意吟吟的话语,可是听在扎木台耳朵里,却只觉得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草原人骨子里崇拜强大和残酷的天性让他有种想向面前这今年轻的大汉将军臣服的。

“帮他把箭拔了,带回去问话。”李秀行没有再和扎木台多说什么,这时候他手下的亲兵已经把剩下的活口全都给抓了,一共五个,剩下的七个,要么要害处中了弩箭,要么就是抵抗时被他手下亲兵给当场格杀。

林子深处的营地里,扎木台肩膀上的箭头已经被拔掉,上了金疮药,至于他另外五个手下,却是运气比他好得多,都没受什么伤,就被帝国士兵直接拿套马索给套了,顶多是挨了几下老拳。

“你们等会都老实答话,大汉的贵人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扎木台朝五个手下说道,虽然他不大清楚那些汉军把他们扔在一起不闻不问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他心里面已自有了臣服的念头,自是不会蠢得去叫手下去守口如瓶,更何况他便是那么说了,他那些手下也不会照办。

扎木台不知道,就在他们不远处,升起的火堆边上那几个汉军里,李玉郎那两个同伴里被李秀行取名叫做李铜郎的少年把他说的话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多时,李秀行所在的帐子里,李铜郎把听到的那些都禀报了上去,薛延陀话李秀行手下虽然也有士兵懂,可是终究不如李铜郎那般精通。

“看起来这个扎木台是有心投诚。”李秀行自言自语道,眼中露出几分喜色,他看到的可不仅仅只是能从这个扎木台身上能挖到多少有用的消息,而是看到了薛延陀王庭里如今的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只怕想要投降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去带他来见我。”李秀行朝李铜郎吩咐道,他收留李玉郎五人,本就不是发什么善心,不过是利用而已。

“是,大人。”李铜郎应声而去,他心里面却是颇为高兴自己能对李秀行这位主人有此用处。

当扎木台被李铜郎喊到时,他颇为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穿着汉军黑服,可却是和自己一般种气的少年,心里面对于那位李将军会接受自己等人投降,又多了几分想法。

大帐里,扎木台跪在了地上,以示自己的尊重和臣服,而李秀行对草原上的这此规矩也是知道一二,看到这个一进帐就表示愿意臣服的薛延陀蛮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草原人的天性便是如此,臣服于强者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这个扎木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是个坦城的人。

“起来吧。”李秀行喊起了扎木台,皇帝说要把薛延陀给灭了,可没说是把薛延陀上下不分老幼良贱全都杀了,更何况薛延陀蛮子那连司可汗在内的十万青壮都已经被皇帝所歼灭,可以说薛延陀作为一个势力实际上已经等司于灭亡。

扎木台起了身,恭敬地站在一边,等着李秀行问话,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位李将军并没有先问他话,而是告诉了他一个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可汗和十万大军已经全部败亡了,那位传说里是杀神转世的大汉皇帝亲自到了草原,草原各部族要么臣服,要么灭亡,没有第三条路。

“如今王庭里是何情形?”李秀行等了一阵,待扎木台回过了些神后方才问他道。

扎木台这个时候自是一五一十地作答,没有半点疏漏之处,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被吓坏了,大汉皇帝亲自带兵而来,便是草原上各个部族加一块儿都不够这位杀神杀的,新罗和渤海蛮造反,就被这位大汉皇帝砍了四十万颗脑袋,如今又加上自家可汗和十万大军,这便是五十万人的数目,便是说出去都能把人吓死。

李秀行很是满意扎木台的回答,如今薛延陀王庭里的情形比他预料得还要好上几分,那些薛延陀贵族都是有心投降,没人想要顽抗到底,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愿意主动依附回鹘蛮子。

“我若放你回去,你家可敦知道你们可汗已死的消息,会如何?”李秀行朝扎木台问道,如今这薛延陀王庭里是个女人做主,倒让他有些拿不准。

“只要将军愿意受降,只怕可敦就算反对,也绝难反对得了。”扎木台回答道,如今王庭里虽然看上去大家都听可敦的,可只要大汉愿意接受他们举族投降归附,那可敦若是反对,只怕会第一个就被那此贵族给绑了献来。

第两百二十四章 密谋

王庭大营前,骑在马上的扎木台觉得仿佛好像做梦一样,他没想到自己就这样回来了,看了眼身旁几个同样被放回来的手下,扎木台高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丢了李将军的面子。”

扎木台很有自觉,在他看来自己等人既然被那位李将军放回来劝降王庭内的那些贵族,自然理所当然就是那位李将军的手下了。

听到扎木台的话,他那几个手下都是个个抬头挺胸,只是跟在扎木台身后,朝着前方的营门而去。

这时候那营门处的哨塔上,早有人看到了扎木台几人,其中一个小军官和扎木台还是一个部里的,等那扎木台近了时,看清楚后却是连忙让手下打开了营门。

“扎木台,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那小军官在营门口迎到扎木台后,口中说道,不过却是忽地住了口,没有说出那等不吉利的话来。

“可不差点就回不来了。”扎木台却是笑了起来,他这一次回王庭,除了劝降王庭内的那些贵族,首要的任务就是把可汗已死,十万大军被大汉全部歼灭的消息传遍整个王庭,此时这个老相识主动提起话头,自是最好不过。

“你们遇到汉军了。”那小军官瞪大了眼睛,看着扎木台和他身边几个手下,脸上将信将疑的样子,显然是对扎木台能从汉军手里逃得性命有些怀疑。

“遇上了,你没看我身边就只这几个人了,要不是大汉的将军仁慈,只怕我的骨头都叫野狼给叼了去。”扎木台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汉军已经到了王庭外面。”那小军官这时愣住了,不由失声道,然后边上的手下士兵全都看向了他和扎木台。

“可不是,万大军,全是清一色的铁骑兵”,扎木台径直说起了自己见也没见到过的十万铁骑,之间更是把可汗和自家十万大军已经被灭的消息给捅了出来。

“什么,可汗死了?”那小军官喊出了声,这时候边上的那些守门的士兵也个个露出了惊恐之色,谁能想得到,自家可汗和十万大军就这样没了。

扎木台看着闹腾起来的营门口,却是再也不肯多说,只是说要去王帐禀报细说,这时那小军官已经是给扎木台带回来的消息给吓住了,只是给扎木台摆布着径直带他们往王帐而去。

路上,扎木台运气好得很,正遇上当日曾力主向大汉投降的那个贵族,两边一碰头,那贵族知道大汉愿意接受他们投降,却是喜出望外,当即便留下了扎木台,如今可汗死了,那可敦就是失了根本,哪还需要怕她。

扎木台虽然不是什么太聪明的人,可他也知道如何留下自己的这位平时便以汉名自称的延陀部贵族平胜是个狡猾如狐里,凶残如狼的狠角色,他把自己几人扣下,绝对是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扎木台本就无所谓,平胜不管有什么打算,怎么都是有利于大汉,便随便他折腾好了。

“带这几位勇士先去享用美酒美人。”回到自己的帐中,平胜唤过自己的老家人,却是吩咐道,他可不是营门口那些没见识的小兵,自然一眼就看出扎木台有恃无恐,再加上他言语间不经意透出来的口气,显然早已是投降了大汉。

平胜是个有心人,他心里清楚得很,如今薛延陀要么投降大汉,要么依附回鹘人,已经没有他路,可这里面也是大有讲究的,大汉有多强,看看自家可汗的下场就知道了,这才几个月功夫,十万大军就给杀了化七八八,就连自己也死了,依附回鹘人,只怕仍日是难逃大汉的铁骑追杀。

在平胜心里,只有投降大汉,才是唯一的活路,而且依附回鹘人,那些普通牧民或许没什么,可他们这些贵族只怕没几个能得善终,反倒是投降大汉,说不定还有几分机会能保住自家的富贵,甚至于更进一步,正儿八经地为大汉办事,少不得还能立功得到大汉的正式册封。

扎木台自和手下被带去了边上的大帐里饮酒作乐,而平胜则是派了几个绝对可信的死忠心腹,前往各帐相请平时和自己走得比较近的几个大贵族,如今王庭里还有一万多的军队在可敦手里,当然可敦未必能指挥得动那些将军,但那终究是个麻烦事情。

不过半个时辰,平胜自己的帐中已自多了五个平时交好的贵族,那几个贵族到了平胜帐中时,看到平胜摒退左右,只有他们六人时,都是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你们来时,可曾听到什么消息没?”平胜朝那五人问道,扎木台在营门口时可是故意说出了可汗已死,十万大军被灭的消息,那些营门口的普通士兵那里应该已经把这消息给传了开来。

“我来时,倒是听到有流言说,可汗已经死了。”五人里,只有一人皱着眉头说道,不过他当时也并没当真,可如今看到平胜那神神秘秘的模样,却是忽然有些没底了。

“真的还是假的,可汗真地死了。”边上四人里立马便有人跳了起来,要说这此日子以来,可汗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各种各样的传言也有不少,但是没人敢说可汗已经死了。

“确实已经死了,可汗带去的十万大军军覆没。”平胜看到紧张起来的五人,这时候方自沉声说道,而他的话却是叫那几人都是大吃一惊。

“你莫不是说笑,可汗当真死了。”五人里,一名年长的贵族看向了平胜,脸上的神情有此犹豫,其他四人也是纷纷看向平胜。

“我骗你们做什么,大汉军队已经到了王庭之外不到百里,那可是十万铁骑啊!”平胜朝五人说道,却是和扎木台一样,张口就吓唬起这五个交好的贵族来。

“这可如何是好。”听到大汉十万铁骑已经距离王庭不到百里,那年纪最大的贵族便自乱了起来。

“别慌,且听平大人细说。”五人里,一个和平胜年纪相仿的中年贵族这时候开声道,他这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百厂汗是怎么死的,十万大军如何全军覆没,平大人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对,对。平大人,可汗到底是怎么死的?”听到那中年贵族的话,其余几人都是如梦初醒般,连声问了起来,蟒度这个可汗虽然平时也让他们私下有些不满,可到底当了那么多年可汗,积威犹在,更何况始终是他们薛延陀各部的主心骨,这消息却是决计不能有半点差错。

“大汉皇帝亲自来了,只带四万兵马就杀得可汗和十万大军血流成河,我若是欺骗大家,愿意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平胜赌咒发誓道,口中的话叫那五人更加目瞪口呆了。

“平大人,大汉皇帝来了,可是那个杀神郭虎禅。”五人里,有人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是他还有谁。”平胜朝那五人道,“我等想要活命,如今唯一之计便是向大汉投降,归附王化。”

“平大人,你莫不是已经和大汉有了联系。”那中年贵族忽地说道,目光落在平胜脸上,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这时另外四人也都是狐疑地看向了平胜。

“平大人,大汉是不是愿意接受我等投降?”那老贵族这时候却是站了出来问道,他年纪大了,年轻时也有过雄心壮志,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可他年少气盛的时候,正好躬逢太宗皇帝时汉军威震四海八荒的年代,不知道多少次看到草原上当时那此强盛的部落在大汉铁骑之下灰飞烟灭。

蟒度当了可汗以后,励精图治,薛延陀崛起,而那时大汉正好是文皇帝当政,不少人都觉得汉军已经没什么好畏惧,只有他仍日是心里恐惧于当年那噩梦般的战场,只不过他也知道蟒度这个可汗不喜他那等畏惧汉军如虎的姿态,一直以来只是牢牢把持着自家部落,不管什么事只是附和蟒度这个可汗,可如今蟒度已死,他却是不必再伪装。

“各位可还记得出去打探大汉军队的斥候吗,刚才便有一队回来,他们却是被大汉军队生擒之后放回来的,如今就在我营中休息,你们若是还不信,我立刻便可叫他们过来对质。”平胜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那五人道。

“平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只要有道理,我等必然听从。”又是那中年贵族发话,他和平胜一样,都是多智之人,当听到那此汉军放回来的己方斥候都被平胜给留下,心里已经猜到了些平胜的打算。

“各位,大汉确实愿意接受我等投降,不过却也得看到我等的诚意,如今可汗死了,可敦未必会答应投降大汉。”平胜看着五人,缓缓说道,说到这里时,他忽地停顿了一下方自道,“退一步讲,若是可敦答应,我等也不过是随着可敦投降大汉,在大汉面前可有半分功劳。”

平胜说到此处,目光里俱是野心勃勃,他当然不会满足于投降保命,大汉虽然强大,可在这草原上也终究需要些本地人来为大汉做看守的恶犬,他平胜就愿意当这条恶犬。

“平大人,只怕这才是你找我们来的真正目的吧?”这时那中年贵族已自笑了起来,不过他却并无讥讽的意思,草原上强者为尊,他们原来臣服于蟒度这个可汗,是因为蟒度够强,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强过蟒度,也是想要坐坐那可汗的位子的。

如今蟒度死了,自家十万大军也没了,说得难听点,他们薛延陀已经彻底完蛋,大汉十万铁骑已到,就是归附回鹘人也只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倒不如为自家考虑此,说不定不但能活下来,还能保住富贵。

“平大人,你打算怎么做。”一直都没怎么作声的一名粗壮贵族这时候只是直接道,他虽然没平胜和那中年贵族那么聪明,但眼前的大势如何他还是清楚的,这个时候谁管她什么可敦不可敦,自己的身家性命最是重要不过,至于依附回鹘人,便是傻子都知道,自家可汗和十万大军完蛋,那大汉的十万铁骑只怕是冲着回鹘人去的,大汉的杀神皇帝都亲自来了,这草原那便是要变天了。

有人带头,其余四人也都是齐齐地看向了平胜,就是那中年贵族这时候也只能感叹平胜好运气,居然被他半路碰到了那此已经投降大汉的斥候,他们此时谋戈的事情,只怕日后首功就全在平胜身上。

“我也不瞒大家,我打算等会带那几名回来的勇士去金帐面见可敦,到时候我等一起拿下可敦,夺下王庭兵权,再将可敦和王庭献于大汉,以显示我等投诚之心。”平胜朝五人说道,他半路上遇到扎木台后心里便有了这决定。

“平大人想得是不错,可不要忘了可敦身边尚有可汗留下的忠诚勇士,那些人可不是轻易能对付得了的。”中年贵族提出了异议,他当然知道平胜的主意不错,可是这实施起来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可敦本身的威望全是来自可汗不假,可不管怎么说还是他们的主子,金帐里面,他们这些贵族虽然可以带刀,但是却绝对带不进自家的人手,遇到可敦身边那些百里挑一的护卫勇士,只怕可敦拿不下,他们自己倒失陷进去。

“我自会去找大祭司帮忙,大伙不必担心。”平胜看着面上有些露怯的几人,开口鼓舞道,金帐的护卫勇士确实是厉害,可是也不是个个都对可汗可敦死忠不已的,只要能把大祭司给争取到,这拿下可敦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既然平大人早就有了把握,我等自然听平大人的吩咐行事。”中年贵族第一个表态,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和平胜再争些什么,越早向大汉投降,他们能得到的利盖就越大,这事情绝对拖延不得。

“对,平大人,你发话吧,要我们做什么。”其余四人也是连忙道,只要这事情做成,他们五人和平胜就都是大汉的有功之臣,想来总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权势富贵。

第两百二十五章 铁骑三万人王庭(上)

第两百七十一章灭回鹘(二十)

整整三天,被困死在战场上的回鹘残军数次试图突围,可是却始终难以逃出帝队的,修罗炼狱般的战场上,这些为了活命的回鹘残军甚至不惜吃起了尸体。*文学网*

当斥候将这个消息带到郭虎禅的临时行营时,在场的帝国将领们都是露出了厌憎的神情,虽然在战争里吃人这种事情不算稀奇,可是那些败军只是为了苟活而已,可以说这些回鹘蛮子的行为极端令人不齿。

“差不多是时候了,开始打扫战场吧。”郭虎禅看向了王海宾几人,这三天里他之所以只是让军队战场,而没有继续扫荡那剩下的四万回鹘残军,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兵力追杀那些侥幸逃走的回鹘军队,同时也是尽快将回鹘王庭的大营完全控制下来。

“是,陛下。”王海宾大声应道,他觉得早就该把那些剩下的回鹘蛮子全部杀掉了,这三天里他巡视战场的时候,曾经亲眼看到那些回鹘蛮子不但去吃那些开始腐烂的尸体,甚至还开始吃起了活人,他们已经完全成为了两条腿的野兽。

“朕不想有不必要的损失,也不想引发一场瘟疫,做得干净点。”郭虎禅看着要转身离开的王海宾,又吩咐了一句,王海宾知道他的意思。

“末将明白。”王海宾点头道,天子的意思就是将整个战场连同那些剩下的回鹘蛮子一起烧成灰烬,这样的话也不会因为开始变暖的天气而引发瘟疫。

比起过去那些曾经征服过草原的名将,郭虎禅做得更为残酷和彻底,他不需要任何的俘虏,而他手下一手带起来的军队也会将他的屠杀命令执行到底,帝国的军功爵制度让军队的士兵丝毫不会反感杀俘这种行为。

所谓的王道和仁德,从不存在于郭虎禅对敌的字典里,在这个时代,屠杀大量的人口才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起码现在的草原,就是放任自流,在数十年内也无法再会有任何一个部落能够威胁到帝国的北方边境。

阳光下,帝国的军队在鬼域一般外的战场外缘开始行动了起来,不过对于那些已经和行尸走肉无异的回鹘残军来说,不管汉军们在干什么,都无法再让他们动容,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死人。

那个恐怖得如同魔神般的大汉天子已经下令,不接受他们的投降,除了死亡他们没有第二条路,这个时候便是再胆小的人也做好了和汉军拼命的准备。

举着盾牌,满脸麻木的回鹘士兵看着远处的汉军士兵,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他们如今心里唯一的念头剩下的就是要杀死这些汉军,就算死他们也要拉上这些汉军士兵垫背。

不过回鹘残军想要拼命的念头终究落了空,困兽犹斗,更何况是陷入绝境,甚至以尸体为食的他们,郭虎禅根本不会给这些回鹘残军任何机会,战场外围是帝队的弩阵,如果这些回鹘残军可以同心协力地向一个方向突围,或许还能给帝队造成一点麻烦,可他们始终是一盘散沙。

王海宾看着已经准备好的猛火油,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容,这三天时间里,天子可是命军中制作了不少简易的抛石机,同时也准备了堆积如山的柴禾和晒干的枯草。

火光猛地从战场外围窜起,接着便向着战场内侧蔓延而去,这时候那些回鹘残军方才知道那些汉军居然是要把他们活活烧死。

“跟他们拼了。”原本还打算靠着尸体堆起的墙垒和汉军死拼的回鹘残军里,那些绝望的贵族们高声嘶吼了起来,那些汉军根本没有打算进入战场的意思,他们所要做的便是放火焚毁整个战场罢了。

近乎疯狂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回鹘残军的士兵们挥舞着兵器,跨出了死人堆成的血肉之墙,向着燃烧起来的前方冲了过去。

火势很快连成了一片,只不过看上去火势并不算太大,这让那些回鹘残军看到了一线希望,至少他们觉得只要自己拼命冲过去,或许能够冲过这片并不深的火海,和那些汉军短兵相接,到时候能够杀一个汉军就够本了。

王海宾冷酷地看着那些嚎叫着从前方冲过来的回鹘蛮子,然后下达了弩阵连射的命令,一波接着一波的箭雨射出,将那些身上着火,冲过火海的回鹘蛮子射倒在地。

只是这样的箭雨对于已经完全疯狂的回鹘残军来说,已经再也无法阻挡他们冲锋的势头,越来越多冲过火海的回鹘士兵不顾头顶落下的箭雨,只是红着眼继续向前跨步而冲。

看着足有数千回鹘蛮子冲破那道火墙,逼到阵前来的回鹘蛮子,王海宾笑了起来,接着从身边的副官手里接过了火把,振臂一挥,将那火把投掷到了五十余步外回鹘蛮子已经冲进的地方,刹那间烈焰腾空而起,原本该是一片空地的平原上,一圈火焰瞬息间便升腾了起来,窜高了足有数丈的焰头,那数千回鹘士兵几乎片刻间便全都落入凶猛的火海中,冲不了十余步就浑身是火的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看到猛火油没集中使用的帝国士兵也都是骇然于这火焰的猛烈,这种烈性火油是帝国的方士们研究火药时弄出来的东西,一直都属于军中的绝对管制品,这一次大军出征,几乎掏空了北庭都护府的库存,如今全部被用在了这战场上。

很快一圈巨大的火焰围住了整个战场,滚滚的黑色烟柱刺破天空,而焦灼的尸臭味道也随风飘散。

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就连郭虎禅也不得不下令大军退离战场,他根本不在乎这场大火会将这原本水草丰美的地方烧做一片荒蛮之地。

没有过多人口放牧的草原,有着很强的恢复力,甚至于有那么多尸体做肥料,郭虎禅相信等到第二年,这处地方只怕会变得更加肥沃。

帝国大军全数进入了回鹘王庭,而此时回鹘王庭里还剩下一万老弱残兵,独解支出战时,却是将军中的老弱和少部分精锐都留在了王庭,一来看护大营,二来也是负责辎重运送和各种杂活。

不过现在这王庭里原本剩下的回鹘精锐已经全部变成了死人,和另外一万多老弱残兵的人头在王庭外堆成了人头小山,震慑着那剩下的一万俘虏。

这一次郭虎禅没有再赶尽杀绝,大军下榻,一些杂活还是需要人手来干的,这些俘虏已经连意志都被彻底摧垮了,留着也无妨。

此时郭虎禅的大军里,还剩下的草原各部人口只有四千之数,这些都是当初仆从军营里没有离开的人,现在他们得到了自己选择的回报,回鹘王庭里剩下的那些辎重,每一个人都分到了不少,不过最让他们感到喜悦的是,大汉天子亲自宣布他们成为大汉治下之民,摆脱蛮夷的身份。

这样的封赏若是放在以前,郭虎禅断然不会贸然赐下,不过现在的草原,人口十折五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帝国的潜在部落,他倒是不介意让草原开始汉化的进程。

在回鹘王庭,郭虎禅只是等了十五日后,便等到了李秀行派回来的斥候,回鹘蛮子最后的后手漠北大营也已经被李秀行所攻陷,现在整个草原可以说是空前的虚弱,甚至就是太祖皇帝时代的草原也比现在要强大许多。

面对这样的情况,郭虎禅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完全控制草原的大好时机,帝国北方和中原多余的人口,除了继续开发辽东以外,也可以用来占据草原。

郭虎禅派出了一队虎贲营铁卫,他要李秀行尽快将草原各部的剩余人口带回来,他离开帝国本土的时间已经太长,不能再在草原上继续逗留太久的时间,否则的话他将无法赶在冬季之前回到长安,这一次他去国远征,是彻头彻尾的独断专行之举,回去之后只怕内阁里宋Z,姚崇,张九龄几人都会向自己发难。

只不过郭虎禅没有料到的是,他派出的虎贲营铁卫刚刚找上李秀行的时候,张九龄这个宰相居然在程务挺派遣的军队护送下,到了他面前。

张九龄在内阁里属于年纪最轻的宰相,不过也已经年逾五旬,这一次不远万里跋涉而来,让他原本不甚明显的两鬓斑白彻底变成了一片花白。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陛下尽快返回洛阳。”张九龄一进大帐,也不管其他,只是朝着郭虎禅便长跪在地,按照礼制,此等大跪之礼,也就是祭天敬祖和大朝会这等隆重场合方才所行,可现在张九龄就这么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也是叫郭虎禅头疼不已。

“张卿家起来。”郭虎禅开了口,跪在地上的张九龄听到那冷静的语气,原本想要长跪不起,逼天子答应自己的念头一下子烟消云散,竟是有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坐吧。”看着苍老了不少的张九龄,郭虎禅就知道这个宰相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你们先下去。”郭虎禅挥退了四周的虎贲营铁卫,就连薛猛,来洛他们这些将领亦是一齐下去了,直到帐里只剩下他和张九龄二人,他才长声道,“张卿家幸苦了,这一次确实是朕的不是,没有通知内阁,便领军去国。”

郭虎禅很是光棍的承认了自己有错,张九龄是他钦定的内阁宰相,而他这一次偷偷地带着儿子北上远征草原,只怕是触及到了张九龄和宋Z,姚崇他们的底线,要是处置不当的话,只怕这内阁便有解散之危,张九龄他们都是有原则有风骨的人,不是全靠威压便行的。

张九龄显然也是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那般大方地承认自己错了,一时间原本准备好的各种话硬生生地被憋在了喉咙口,叫他难受得很,他这一路赶来,在蓟县硬生生地被北庭都护府的那群丘八拖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得以进入草原,而那时候天子早就带兵扫荡了薛延陀,往回鹘去了,而程务挺这个老丘八居然又把他给强留了一个月。

说起来,张九龄这一回可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可现在倒好,原本以为会死不认错的天子居然直截了当地认错,叫他还能说什么。

“草原如今既然平定,朕自然会回长安。”郭虎禅朝张九龄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好这个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的宰相,“等李将军的兵马一到,朕便启程返驾。”

得到郭虎禅的保证,张九龄总算是脸色好看了些,起码眼前的天子还是清醒的,“陛下,殿下呢?”不过张九龄虽然没有再打算拿天子一声不吭扔下整个朝廷跑去草原打仗这件事情发难,但是关于太子殿下这件事情他却不打算就那么轻易地揭过去。

“太子就在军中,怎么张卿家有什么事吗?”郭虎禅心知肚明,张九龄在想什么,可他就是装着糊涂。

张九龄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番,说明天子带着太子出征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可是如今看到天子在那里故作不知自己的意思,忽地按奈了下来,天子挥退众人,向他认错,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更何况这一次天子出征草原,乃是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对整个草原未有的大胜,而且太子殿下也毫发无伤,他难道还能怎么拿天子带太子出征这事情说话。

“臣只是想到太子殿下年幼,生怕战场上有个万一。”张九龄虽然胸有城府,但也仍是个直臣,虽然有些道理他想通了,可是说话时的语气难免有些怨气。

“张卿家放心,太子好得很,这一次太子亲自上阵,还杀了三个敌人,朕可是高兴得很。”郭虎禅大笑了起来,张九龄看起来是想通了,那点小小的怨气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听到天子的话,张九龄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他没想到天子居然还真让年幼的太子上了战场,而且才七岁的太子还在战场上上阵杀敌。

“张卿家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太子成年之前,朕不会再让太子上战场了。”有些话还是提前说出来的好,郭虎禅看到张九龄的神情,连忙道,只要把张九龄给搞定了,姚崇,!~!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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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斥候将这个消息带到郭虎禅的临时行营时,在场的帝国将领们都是露出了厌憎的神情,虽然在战争里吃人这种事情不算稀奇,可是那些败军只是为了苟活而已,可以说这些回鹘蛮子的行为极端令人不齿。

“差不多是时候了,开始打扫战场吧。”郭虎禅看向了王海宾几人,这三天里他之所以只是让军队战场,而没有继续扫荡那剩下的四万回鹘残军,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兵力追杀那些侥幸逃走的回鹘军队,同时也是尽快将回鹘王庭的大营完全控制下来。

“是,陛下。”王海宾大声应道,他觉得早就该把那些剩下的回鹘蛮子全部杀掉了,这三天里他巡视战场的时候,曾经亲眼看到那些回鹘蛮子不但去吃那些开始腐烂的尸体,甚至还开始吃起了活人,他们已经完全成为了两条腿的野兽。

“朕不想有不必要的损失,也不想引发一场瘟疫,做得干净点。”郭虎禅看着要转身离开的王海宾,又吩咐了一句,王海宾知道他的意思。

“末将明白。”王海宾点头道,天子的意思就是将整个战场连同那些剩下的回鹘蛮子一起烧成灰烬,这样的话也不会因为开始变暖的天气而引发瘟疫。

比起过去那些曾经征服过草原的名将,郭虎禅做得更为残酷和彻底,他不需要任何的俘虏,而他手下一手带起来的军队也会将他的屠杀命令执行到底,帝国的军功爵制度让军队的士兵丝毫不会反感杀俘这种行为。

所谓的王道和仁德,从不存在于郭虎禅对敌的字典里,在这个时代,屠杀大量的人口才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起码现在的草原,就是放任自流,在数十年内也无法再会有任何一个部落能够威胁到帝国的北方边境。

阳光下,帝国的军队在鬼域一般外的战场外缘开始行动了起来,不过对于那些已经和行尸走肉无异的回鹘残军来说,不管汉军们在干什么,都无法再让他们动容,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死人。

那个恐怖得如同魔神般的大汉天子已经下令,不接受他们的投降,除了死亡他们没有第二条路,这个时候便是再胆小的人也做好了和汉军拼命的准备。

举着盾牌,满脸麻木的回鹘士兵看着远处的汉军士兵,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他们如今心里唯一的念头剩下的就是要杀死这些汉军,就算死他们也要拉上这些汉军士兵垫背。

不过回鹘残军想要拼命的念头终究落了空,困兽犹斗,更何况是陷入绝境,甚至以尸体为食的他们,郭虎禅根本不会给这些回鹘残军任何机会,战场外围是帝队的弩阵,如果这些回鹘残军可以同心协力地向一个方向突围,或许还能给帝队造成一点麻烦,可他们始终是一盘散沙。

王海宾看着已经准备好的猛火油,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容,这三天时间里,天子可是命军中制作了不少简易的抛石机,同时也准备了堆积如山的柴禾和晒干的枯草。

火光猛地从战场外围窜起,接着便向着战场内侧蔓延而去,这时候那些回鹘残军方才知道那些汉军居然是要把他们活活烧死。

“跟他们拼了。”原本还打算靠着尸体堆起的墙垒和汉军死拼的回鹘残军里,那些绝望的贵族们高声嘶吼了起来,那些汉军根本没有打算进入战场的意思,他们所要做的便是放火焚毁整个战场罢了。

近乎疯狂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回鹘残军的士兵们挥舞着兵器,跨出了死人堆成的血肉之墙,向着燃烧起来的前方冲了过去。

火势很快连成了一片,只不过看上去火势并不算太大,这让那些回鹘残军看到了一线希望,至少他们觉得只要自己拼命冲过去,或许能够冲过这片并不深的火海,和那些汉军短兵相接,到时候能够杀一个汉军就够本了。

王海宾冷酷地看着那些嚎叫着从前方冲过来的回鹘蛮子,然后下达了弩阵连射的命令,一波接着一波的箭雨射出,将那些身上着火,冲过火海的回鹘蛮子射倒在地。

只是这样的箭雨对于已经完全疯狂的回鹘残军来说,已经再也无法阻挡他们冲锋的势头,越来越多冲过火海的回鹘士兵不顾头顶落下的箭雨,只是红着眼继续向前跨步而冲。

看着足有数千回鹘蛮子冲破那道火墙,逼到阵前来的回鹘蛮子,王海宾笑了起来,接着从身边的副官手里接过了火把,振臂一挥,将那火把投掷到了五十余步外回鹘蛮子已经冲进的地方,刹那间烈焰腾空而起,原本该是一片空地的平原上,一圈火焰瞬息间便升腾了起来,窜高了足有数丈的焰头,那数千回鹘士兵几乎片刻间便全都落入凶猛的火海中,冲不了十余步就浑身是火的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看到猛火油没集中使用的帝国士兵也都是骇然于这火焰的猛烈,这种烈性火油是帝国的方士们研究火药时弄出来的东西,一直都属于军中的绝对管制品,这一次大军出征,几乎掏空了北庭都护府的库存,如今全部被用在了这战场上。

很快一圈巨大的火焰围住了整个战场,滚滚的黑色烟柱刺破天空,而焦灼的尸臭味道也随风飘散。

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就连郭虎禅也不得不下令大军退离战场,他根本不在乎这场大火会将这原本水草丰美的地方烧做一片荒蛮之地。

没有过多人口放牧的草原,有着很强的恢复力,甚至于有那么多尸体做肥料,郭虎禅相信等到第二年,这处地方只怕会变得更加肥沃。

帝国大军全数进入了回鹘王庭,而此时回鹘王庭里还剩下一万老弱残兵,独解支出战时,却是将军中的老弱和少部分精锐都留在了王庭,一来看护大营,二来也是负责辎重运送和各种杂活。

不过现在这王庭里原本剩下的回鹘精锐已经全部变成了死人,和另外一万多老弱残兵的人头在王庭外堆成了人头小山,震慑着那剩下的一万俘虏。

这一次郭虎禅没有再赶尽杀绝,大军下榻,一些杂活还是需要人手来干的,这些俘虏已经连意志都被彻底摧垮了,留着也无妨。

此时郭虎禅的大军里,还剩下的草原各部人口只有四千之数,这些都是当初仆从军营里没有离开的人,现在他们得到了自己选择的回报,回鹘王庭里剩下的那些辎重,每一个人都分到了不少,不过最让他们感到喜悦的是,大汉天子亲自宣布他们成为大汉治下之民,摆脱蛮夷的身份。

这样的封赏若是放在以前,郭虎禅断然不会贸然赐下,不过现在的草原,人口十折五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帝国的潜在部落,他倒是不介意让草原开始汉化的进程。

在回鹘王庭,郭虎禅只是等了十五日后,便等到了李秀行派回来的斥候,回鹘蛮子最后的后手漠北大营也已经被李秀行所攻陷,现在整个草原可以说是空前的虚弱,甚至就是太祖皇帝时代的草原也比现在要强大许多。

面对这样的情况,郭虎禅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完全控制草原的大好时机,帝国北方和中原多余的人口,除了继续开发辽东以外,也可以用来占据草原。

郭虎禅派出了一队虎贲营铁卫,他要李秀行尽快将草原各部的剩余人口带回来,他离开帝国本土的时间已经太长,不能再在草原上继续逗留太久的时间,否则的话他将无法赶在冬季之前回到长安,这一次他去国远征,是彻头彻尾的独断专行之举,回去之后只怕内阁里宋Z,姚崇,张九龄几人都会向自己发难。

只不过郭虎禅没有料到的是,他派出的虎贲营铁卫刚刚找上李秀行的时候,张九龄这个宰相居然在程务挺派遣的军队护送下,到了他面前。

张九龄在内阁里属于年纪最轻的宰相,不过也已经年逾五旬,这一次不远万里跋涉而来,让他原本不甚明显的两鬓斑白彻底变成了一片花白。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陛下尽快返回洛阳。”张九龄一进大帐,也不管其他,只是朝着郭虎禅便长跪在地,按照礼制,此等大跪之礼,也就是祭天敬祖和大朝会这等隆重场合方才所行,可现在张九龄就这么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也是叫郭虎禅头疼不已。

“张卿家起来。”郭虎禅开了口,跪在地上的张九龄听到那冷静的语气,原本想要长跪不起,逼天子答应自己的念头一下子烟消云散,竟是有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坐吧。”看着苍老了不少的张九龄,郭虎禅就知道这个宰相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你们先下去。”郭虎禅挥退了四周的虎贲营铁卫,就连薛猛,来洛他们这些将领亦是一齐下去了,直到帐里只剩下他和张九龄二人,他才长声道,“张卿家幸苦了,这一次确实是朕的不是,没有通知内阁,便领军去国。”

郭虎禅很是光棍的承认了自己有错,张九龄是他钦定的内阁宰相,而他这一次偷偷地带着儿子北上远征草原,只怕是触及到了张九龄和宋Z,姚崇他们的底线,要是处置不当的话,只怕这内阁便有解散之危,张九龄他们都是有原则有风骨的人,不是全靠威压便行的。

张九龄显然也是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那般大方地承认自己错了,一时间原本准备好的各种话硬生生地被憋在了喉咙口,叫他难受得很,他这一路赶来,在蓟县硬生生地被北庭都护府的那群丘八拖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得以进入草原,而那时候天子早就带兵扫荡了薛延陀,往回鹘去了,而程务挺这个老丘八居然又把他给强留了一个月。

说起来,张九龄这一回可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可现在倒好,原本以为会死不认错的天子居然直截了当地认错,叫他还能说什么。

“草原如今既然平定,朕自然会回长安。”郭虎禅朝张九龄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好这个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的宰相,“等李将军的兵马一到,朕便启程返驾。”

得到郭虎禅的保证,张九龄总算是脸色好看了些,起码眼前的天子还是清醒的,“陛下,殿下呢?”不过张九龄虽然没有再打算拿天子一声不吭扔下整个朝廷跑去草原打仗这件事情发难,但是关于太子殿下这件事情他却不打算就那么轻易地揭过去。

“太子就在军中,怎么张卿家有什么事吗?”郭虎禅心知肚明,张九龄在想什么,可他就是装着糊涂。

张九龄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番,说明天子带着太子出征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可是如今看到天子在那里故作不知自己的意思,忽地按奈了下来,天子挥退众人,向他认错,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更何况这一次天子出征草原,乃是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对整个草原未有的大胜,而且太子殿下也毫发无伤,他难道还能怎么拿天子带太子出征这事情说话。

“臣只是想到太子殿下年幼,生怕战场上有个万一。”张九龄虽然胸有城府,但也仍是个直臣,虽然有些道理他想通了,可是说话时的语气难免有些怨气。

“张卿家放心,太子好得很,这一次太子亲自上阵,还杀了三个敌人,朕可是高兴得很。”郭虎禅大笑了起来,张九龄看起来是想通了,那点小小的怨气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听到天子的话,张九龄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他没想到天子居然还真让年幼的太子上了战场,而且才七岁的太子还在战场上上阵杀敌。

“张卿家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太子成年之前,朕不会再让太子上战场了。”有些话还是提前说出来的好,郭虎禅看到张九龄的神情,连忙道,只要把张九龄给搞定了,姚崇,!~!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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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六章 三万铁骑人王庭(下)



第两百二十七章 夜袭夺门

是日,风雪大作,那天色乌沉,鹅(毛)般的雪片从天际好似倒一般地落下来,举目望去,尽是白茫茫的雪片,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ba

那临时扎下的营地里,李秀行在帐前眺望着这仿佛落不完的雪,脸上也有几分忱色,他如今一万精锐骑兵已经到了回鹘蛮子的大营侧后,可是这样的天气却是难以为继

端木旗跟在李秀行身边,也是暗自吃惊于这突然大作的风雪,此等大雪在草原上也是数年难得一见,如今这积雪已经深及过膝,骑兵根本难以施展,怕是很难去回鹘人那里偷营

“且先等消息再说”李秀行朝身旁的端木旗说道,折身回了身后的营帐,想来程务挺这位大都护见到如此天时,必然会有其他命令下达,他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薛延陀王庭里,这时候上下近十万的各部部众这时已经接受了进入王庭的大汉军队对他们的管束,对于那些本就是依附薛延陀的中小部落来说,这回换个主人反倒是更合他们的心意,起码不必再担惊受怕,其中本来和回鹘人私底下有过来往的更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提前做出选择,不然的话现在后悔可就迟了

金帐里,可敦母子形司被软(禁),可敦倒是心里还有些希望,只盼着大汉看她们母子孤儿寡母地能放她们一条活路,她也不求什么富贵,只求儿子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就行

随着低沉的脚步声,抱着儿子的可敦看向了从外面走进来的李平蛮,脸上不敢(露)出愤恨之色,她已然清楚,这位原来的平大人已经彻底投靠了大汉,如今这王庭里除了大汉,便是他说了算

“可敦”李平蛮缓缓开了口,那位魏校尉对他说的话,他还言犹在耳,知道自己若要完全让那位李将军信任于他,眼前这可敦母子便是1投名状”

“你要做什么?”听到李平蛮的语气(阴)沉,那目光里露)出了几分凶光,可敦一下子便抱住了儿子,拉到身后,大声斥问道

“做什么,可敦难道还不明白吗?”李平蛮说话时,却是从身后拿出了一条牛皮索子,“可汗死了,可敦和几位王子怎能芶活于世,不以身殉葬”

看到李平蛮拿出的绳索,可敦哪还会不知道李平蛮想做什么,她立时便如同被激怒的母狼般跳了起来,抓起身边的东西便朝李平蛮砸去

李平蛮躲避着,人却仍日朝着可敦母子走去,那可敦终究是个女人,如何会是他的对手,一下子便被他用牛皮索子勒住了脖子,被他活活勒死,那小王子扑上来也被他一脚踢倒在地

内帐外面,魏冉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挣扎声越来越轻,脸上并无什么鄙夷之色,李平蛮或许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可是帝国便需要这样1忠心耿耿,的小人

不多时,李平蛮走了出来,魏冉看着脸色不太好的李平蛮,上前道,“李校尉,幸苦了,这接下来的事情,便由我来代劳好了”

李平蛮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魏冉,他本以为大汉会完全在这件事情里抽身事外,全都是由他一个人来做,却没想到魏冉竟然会接下之后的事情

“将军说过,李校尉若是忠于王事,大汉也不会冷了李校尉这等忠臣的心”魏冉笑着说道,草原上强者为尊,道德仁义本就是无用的东西,不过杀了那可敦和几个王子,大汉岂会在乎这等区区恶名,更何况那蟒度身为可汗,竟敢主动招惹帝国,带兵杀害帝国士兵,只诛其三族,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下官必定忠于王事,死而后已,这后面的事情不敢有劳魏校尉”李平蛮有些激动地说道,却是主动要接下之后的事情

“此事我却不是和李校尉你客气,那可敦母子乃是蟒度三族之内,本就在诛杀之列”魏冉朝李平蛮说道,“李校尉还是先去休息吧”

李平蛮见魏冉这般说,也没有再坚持,道谢之后便回了帐中去休息了

可敦母子的死在王庭里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对于那些贵族们来说,大汉接管王庭之后,可敦和那此王子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其中就算是有人可怜那小王子,但也不敢(露)出那司情之心来,免得被大汉的士兵当作可汗的余党抓去OM

灯火通明的帅帐里,拔营三十里后,大军驻扎在薛延陀王庭不到二十里处的帝**大营里,程务挺这时候也是颇为头疼,本来他是打算立刻发动对回鹘蛮子的进攻的,可是那里想到忽然下起了暴雪,他不得不提前让大军安营扎察

“大都护,此事万不可犹豫,回鹘蛮子如今尚不知晓薛延陀王庭生了变故,若是等大雪停了,再行进攻,只怕难以克尽全功”帅帐里,几个一意主战的少壮派将领朝主帅位子上沉吟不语的程务挺劝说道

程务挺心中自然也清楚这几个手下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将领道理说得不差,他也不是没有那等魄力的人,只是他此时不知道应该用谁为将,李秀行的一万前锋精骑巴经到了回鹘蛮子大营侧后十里处,只等他的命令

“本帅这把老骨头很久都没动过了”程务挺忽然自帅椅里站了起来,朝帐中的将领说道,他竟然是起了亲自领兵的念头

“大都护乃是主帅,怎可轻动”见到程务挺有意要亲自带兵去进攻回鹘蛮子的大营,那帐中的将领们都是吃了一惊,连忙劝道,这程务挺虽是过去太宗皇帝时的名将,但如今终究老了,正所谓老不以筋骨为能,这上阵杀敌不是程务挺这位年近七旬的大都护该做的事情

“怎么,你们以为本帅老了,便不能上阵了”程务挺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手下将领在想此什么,当即怒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群小子却他

“大都护老当益壮”见到程务挺发怒,那此将领也不敢当面违拗,只是口中道,但却仍日没有打消劝说的念头

“不必多说,本帅已经决意亲自带兵奔袭回鹘蛮子的大营”程务挺没有再吧嗦,却是以主帅身份,直接下达起了命令,点了军中一万五干精锐,只等休息半日后便立刻出发,到时和李秀行的前锋军一起夹击回鹘蛮子的大营,大军在后跟进扫荡

被程务挺点到名字的众将这时候也只能一一领命,几个和程务挺一起出征的将领只能是在心里暗自决定,等到了回鹘蛮子大营时,他们先自强行攻入大营,绝不能叫大都护有亲自上阵厮杀的机会

大营里,随着程务挺的军令,那此得以出战的各营士兵都是精神抖擞地整备起各自的盔甲兵器,帝国的军功爵位制度本就没有崩坏,甚至可以说仍是帝国最为公平的制度,再加上又出了郭虎禅这个军人皇帝,打仗厮杀对于帝国士兵来说,乃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大家只会嫌没仗打,而不会因为区区的恶劣天气便怯战避战

半日后,浑身拨挂整齐的程务挺亲自领了一万五千兵马出了大营,这时候他半日前派出的斥候也早已到了薛延陀王庭和李秀行那里,知会两处

李秀行帐中,得了那赶来的斥候送到的军令,李秀行也不由暗道程务挺这个大都护简直胡来,他如今是一军之主,皇帝陛下未到,这十万大军便靠他一人节制,这战场上要是有个万一,却怎生是好

“回去禀告大都护,就说本将当遵行军令”李秀行朝那赶来的斥候道,他脸上虽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可是心里面已经决定要先于程务挺攻打回鹘蛮子的大营

薛延陀王庭里,得了程务挺军令的帝国将领们就是和李秀行一样暗道这位大都护乱来,可他们终究还是要镇守薛延陀王庭,不能分派太多兵马出战助阵,不敢魏冉自是找上了李平蛮,要他和呼兰卓一起做好带领薛延陀王庭的原王庭军前往回鹘蛮子大营处作战

金帐里,知道有仗可打的呼兰卓精神头十足,他害怕和大汉军队交战,可不代表他会怕了回鹘人,更何况他早就看不过回鹘人,如今有大汉军队撑腰,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此功劳,显些本事给大汉的将军看看

“李校尉,呼兰将军,这薛延陀的军队便由你们带领,尽管告诉下面的士兵,杀回鹘蛮子一人,便是美酒一壶,(肉)十个,我大汉从不吝惜赏赐给善战的勇士,若是杀敌过五,便可全家脱籍,入我大汉军中效力”魏冉朝李平蛮和呼兰卓还有到帐的其他几个贵族说道,要让薛延陀的那些蛮子士兵死命作战,不是光靠威压就行的,自古财帛动人心,对这些畏威而不怀德,天(性)贪残好利的蛮如此

听到魏冉的话,呼兰卓和那其他几个贵族都是(露)出了贪婪的神情,大汉军中的美酒可不是他们平时从朝鲜行省那里弄来的可比,当然更让他们在乎的是那脱籍,进入大汉军中效力的许诺,呼兰卓是不愿意继续在草原上当今乡下贵族,李平蛮如今得了大汉赐姓,却是给他指点了一条明路

“魏将军,不知道我若杀足五个回鹘蛮子,是否也可入大汉军中为天子效力”呼兰卓直接朝魏冉问道,他不糊涂,知道自己这此贵族在大汉的贵人眼中肯定和那些普通士兵不司,所以方才有此一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到时候呼兰将军却得舍了这薛延陀的富贵,不知道呼兰将军可办得到?”魏冉朝呼兰卓道,帝国需要的是彻底接受王化和汉化的草原贵族,而不是心怀异心者

“自然舍得,似这等乡下贵族,我早就不想当了,倒不如一刀一枪杀出个富贵,为天子效力”呼兰卓得了魏冉的回答,大喜道,他也是个好战喜杀戮的人,能够成为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军队里的一名勇士,策马扬刀,跟着比魔神更强大的皇帝征服四海,却不强过他当今区区的蛮子乡下贵族

“我等也愿意”看到呼兰卓开口,其他几个贵族里,也有明白的年轻贵族争先恐怕地说道魏冉看着呼兰卓几人,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意,这便是帝国对这些向往战争的草原蛮子的致命吸引力,他们一旦认清自己绝不是帝国的对手,天(性)崇拜强大的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融入到帝国中来,而至于剔除其中深藏异心者,便是徙骑司的事情,和他们这此军人无关

薛延陀王庭里,随着李平蛮和呼兰卓以及那些贵族回到营帐里鼓舞士气并不高昂的军队,很快便响起了欢呼声,对于薛延陀王庭里剩下的军队来说,那些从各部调集而来的青壮武士在大汉军队接管王庭后,虽然放下了对自己(性)命的担忱,可也同样迷茫得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将是如何

草原上的男儿,有几个是不渴望策马扬刀,纵横天下的,只是大汉铁骑之下,他们便是再勇猛无惧,也只是被踏作奇粉,可如今却忽然有了全家脱蛮籍,进入大汉军中效力的机会,对于那此胸怀大志的草原男儿来说,这或许是他们这一生里唯一能够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没人会去放弃这个机会

原本士气低落的原王庭守军,一下子士气高涨了起来,呼兰卓和李平蛮作为主将,带领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万武士和魏冉带领的一千帝国士兵离开王庭时,心里面前是充满了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在他们看来如今上下将士一心,士气高昂,便是叫他们直接面对回鹘蛮子的两万大军,他们也有必胜的信心

回鹘人的大营里,除了两万大军,尚有扎荤山从薛延陀王庭里威逼利诱来的几个苦尚喜的人马,因为暴雪的缘故,这几个部落的人马也只得留于大营里,等到雪停下后再启程前往回鹘

夜半时分,李秀行带着手下一万前锋精兵,却是冒分六而行,(摸)到了回鹘人的大营外,李秀行此次并未携带战马,这样的大雪里骑兵根本施展不开,倒不如步战来得犀利数队斥候最先(摸)进了回鹘蛮子的营地,扎荤山虽然把营盘扎得辛了),主营外更是用砍伐的木头搭建起了木头围墙,其间又辅以拒马鹿角,但是对于那此精锐的帝国斥候来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雪夜里,这些防御工事便是做得再好,没有放哨警戒的士兵,也只是一堆无用的摆设

“他娘的回鹘蛮子,还真是够狡猾的”拿着匕首扎进浇了水结了一层冰层的木的上,一名带队的斥候长心中暗自骂道,接着拿过了手下递过来的匕首,一路往上(插)了上去,踩着匕首翻上了木墙

不多时,十名斥候便全都上了木墙,看着前方有红光透出的哨技斥候长提着短刀第一个(摸)了过去,等到快靠近时,斜刺里一条黑影猛地窜出,把他扑倒在地上,那依稀透出的火光里可以看清楚那是条浑身漆黑的奠犬,牙齿森白

那斥候长虽然骤然间被扑倒,可是却第一时间便躲开了那奠犬咬向脖子的利齿,嘟着便是一刀扎在了那奠犬的脊椎处,等他手下的斥候上前时,那契犬已经倒在雪地里,只是抽搐着

“险些着了这畜生的道

的”喘着气,斥候长低声骂道,他哪里想得到那些回鹘蛮子居然用奠犬守夜,这些畜生可比人管用得多

那斥候长尚来不及高兴,木墙上忽地响起了奠犬的吼叫声,原来那哨楼处不止一奈契犬看守,“该死的”骂声里,斥候长带着手下却是朝着那有了动静的哨楼飞奔而去,这回鹘蛮子的花样不少,要是被他们通知大营,防备起来,他们这偷营可就全然没了意义

一路上又是两奈契犬倒在了帝国斥候的刀下,这时候那哨楼里正好有回鹘蛮子出来查看,两边一照面,帝国的斥候们便抢先下手,顿时间便杀做一团

亲自带了亲军(摸)到回鹘蛮子主营的营门口的李秀行看到那丈高的木墙上忽地起了火光,却是不由暗骂起来,这风雪虽大,可那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色里也是扎眼得很

“给我撞门”李秀行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朝乎下亲军大吼道,司时命亲军里的斥候去其他几处地方传令,提前发动进攻

顿时间,漆黑的夜色里,亮起了一排火把,李秀行的亲军点燃了那些浸透火油的火把,便朝木墙上扔去,那营门口很快便连成了一片火海,照得一片透亮,那此身手敏捷的帝国士兵甩出挠钩绳索,便往木墙上爬去,而其他人则是砰砰地撞击起那只是用原木扎起的营门OM

喊叫声很快响成了一片,那营门口的回鹘守军这时已经全被那动静给惊醒了,慌乱中有军官带着士兵乱糟糟地冲了出来,和登山木墙的帝国士兵厮杀起来,司时派了人前往中军报信,可是这时候抢了先机的帝国士兵已经有百来人跳下了木墙,杀到了那营门处内里,和匆匆赶来的一队回鹘士兵杀在一起,打开了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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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八章 不服老不行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不服老不行

风雪里,冲天而起的火光好似火龙席卷长空般将那营门前烧成了一片火海,这时候前营的回鹘士兵已经全都从帐子里提刀逃了出来,军官们大吼着聚拢手下的士兵,便往营门处去,可是这时候那营门口,那些帝国士兵中的精锐悍卒已经抢下了大门。

洞开的大门里,李秀行带着自己的亲军一路而进,正遇上那些匆匆赶来的回鹘士兵,两边一碰面,没有什么组织可言的回鹘士兵便给他带兵冲了个稀烂。

这时候回鹘大营其他几处地方也亮起了红通通的火光,风雪大作里,有喊杀嘶吼声回荡,几处兵马一起突然进攻,却是让没有太多防备的回鹘大营一下子就陷入了混乱里,各营只是守着自己的营寨,各自为战。

中军帅帐里,甲不离身的扎荤山从内帐里出来时,主营里面已经火光照亮了半边天,那营门口一片的前营更是直接被涌入营中的汉军杀得溃不成军。

夹杂着风雪的黑暗里,只有远处的火光依稀照亮了些,扎荤山看着那火龙般腾空的前营,脸色难看,他虽然没想到过汉军会来夜袭偷营,可是这大营的防备他却从没有放松过,木墙哨塔,再加上那些獒犬,一般人休想这般轻易地杀进主营来,可到头来他还是小看了汉军的本事,因为如今那些汉军正自杀人放火,将大营搅得一团乱。

这等情况,便是扎荤山再会用兵,这时候也只能弃车保帅,要是去救前营,只会让大营更乱,倒不如剩下的军马全部护住中军,互为犄角,方不至于被汉军所乘。

扎荤山的连番呼喝里,他身边的那些将领和亲兵方自慌张而去,勒令未被汉军袭击的各营兵马速至中军护卫。

昏暗的火光里,乱起来的回鹘前营,一眼望去,便只是看不清的人影挥刀厮杀,帝国的士兵们各自喊着铁哨,十人一队,十队之间互相呼应,却是不像那些完全乱起来的回鹘士兵为了自保,但凡不是本帐之人靠近,便是乱箭射出,竟然自相残杀起来。

回鹘大营外里许,从薛延陀王庭内急行军而来的李平蛮和呼兰卓,这时候都是看到了前方黑暗中在风雪里透出的几点红光,两人都是一愣,不过这片会儿功夫,魏冉已自前军而来,朝两人道,“将军已经挥兵夜袭回鹘蛮子的大营,正破了其前营大门,尔等让士兵各自在臂膊上绑上布条,举火把为号,速速围住回鹘蛮子的大营,自带精兵与我一同杀将进去。”

夜袭这等事情,并非兵马越多越好,魏冉急切吩咐间后,便自朝前而去,他们不似李秀行全军步行而来,而是骑马而来,这时候那些战马在及膝的风雪里跑了大半天,早已接近脱力,不过这时候也没人会顾惜马匹,得了薛延陀王庭,这马匹随时可以补充。

呼兰卓和李平蛮听到回鹘人的大营前营大门已经被破,全是心中一喜,这等夜战,只要营门被破,便几乎是已经胜了,更何况大汉兵雄将猛,那些回鹘人如何遮拦得住。

呼兰卓最是性急,他自知不比李平蛮得到大汉的信任,当即拍马便点了亲军朝前而走,口中兀自道。“李大人,这大军便交给你指挥。”

李平蛮倒没想到呼兰卓也这般狡猾,直接领兵就走,却是叫他慢了一步,不过他也不着恼,大汉要的是全歼那两万回鹘大军,他这里领着士兵围住回鹘大营,不叫回鹘人有走脱的机会,到时候也是实打实的功劳。

其余几个贵族虽然也想各带本部亲兵和呼兰卓一起杀进回鹘人的大营,可是李平蛮居然不动,反而是真地甘心地指挥起大军围困回鹘大营,叫他们也不敢胡乱行动。

回鹘大营里,最乱的便是那几个依附了回鹘人的部落连成一片的营地,他们的营地本就跟扎荤山的主营隔开,里面的防备更是松懈,几乎如同不设防一般,被李秀行手下的一营军队进攻后,乱得最是厉害,不多时那片营地便几乎全部连成了一片火海,从圈栏里逃出来的牛羊牲口受了惊,发了狂般到处冲撞,根本不消帝国士兵们怎么动手,就已经叫那几个部落狼狈不堪。

李秀行在回鹘大营的中军营前,终于给挡了下来,扎荤山聚拢了中军和后军的人马,团团护住了帅营,把兵势摆得极厚,一副死守的架势。

“有意思,想拖延时间,等到天明是吧。”李秀行受阻后,自语间冷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夸那个回鹘主帅聪明,而是骂他蠢蛋,他将手中中军主力聚拢固守帅营,想等天明看清楚情势,若是换了一般平时倒也不是什么错招,可如今他缺的只差时间,这回鹘主帅这般做法岂不是让他们大方地将其合围。

“给我大造声势,先将外围那些回鹘蛮子杀了再说。”李秀行很快便做了决断,回鹘蛮子不擅长夜战,想要等天明再和他打一仗,他不能浪费这个大好的机会,先将回鹘蛮子那些来不及撤到中军营去的乱兵全给收拾了再说。

震天的喊杀声里,回鹘大营中军的帅营处,上了高台的扎荤山看着中军外火势渐渐连成一片的营盘,一时间也看不出到底来袭营的汉军有多少人马。

“大人,汉军势大,不如?”扎荤山身边,一名亲兵听到那风雪声里排山倒海而来的吼声,却是有些露怯地道。

“闭嘴。”扎荤山冷冷瞪了眼发话的亲兵,他当然知道汉军势大,可是如果这个时候他这个主帅带头逃跑,只怕这聚拢到中军的一万三千兵马只怕就立时溃散了,更遑论和汉军厮杀,到时候他们这黑灯瞎火的,再加上风雪这么大,能逃到哪里去。

“汉军若是真地势大,岂会这般虚张声势,早就杀了进来。”扎荤山回头看向身旁几个将领,大声说道,他心里面这时虽然也无十分把握,可是总要鼓舞手下的士气,免得未战心中已自怯了三分,到时候等到天明,还如何跟汉军厮杀。

“大人说的是,这等大风雪,汉军远道而来,必是其军中精锐,人数必定不多。”几个将领里,也有人立刻附和了起来,半是奉承扎荤山这个主帅,半是给自己壮胆。

“不错,汉军虚张声势,只是要我等自乱阵脚,出营跟他们乱战,我等不能上了汉军的当。”很快,那些将领们都是各自发话,算是暂时统一了意见,那便是先守住中军大营,等到天明之后,摸清楚汉军的情形再做计较。

扎荤山扶着刀柄,他心中有几分不安,汉军的强悍他是亲自领教过的,要不是这黑灯瞎火的又风雪大作,这时候带兵撤退,只怕被汉军一追,十亭便去了七八亭,他绝不会呆着不动。

这时李秀行已自在回鹘大营的中军前指挥手下士兵开始列阵,锁住这些回鹘蛮子到时突围的退路,而大肆砍杀了一番那几个依附回鹘人部落的呼兰卓此时已自和分派兵马完毕的李平蛮一同到了李秀行的临时行营处。

“好,这一次回鹘蛮子插翅也难逃了。”知道李平蛮将带来的一万多薛延陀士兵分作三路布置在了回鹘大营后方的退路上,李秀行自是大喜道,不过他尚未和李平蛮,呼兰卓说上几句话,却是有手下斥候来报,程务挺这位大都护亲自领兵的大军主力精锐也赶到了。

“你们随我一起去迎接大都护。”李秀行朝李平蛮和呼兰卓,还有几个薛延陀贵族道,这一仗虽然还没结束,但他已经能看到结局,那些回鹘蛮子必死无疑。

“多谢将军抬举。”呼兰卓满脸兴奋地说道,虽然杀进回鹘大营后,只是砍杀了那几个从王庭转投回鹘人那里的部落人马,但是这位李将军很是大方,将他们所杀的那些部落人马算成了回鹘人,这样的话他的‘军功’足够他脱籍入汉,进入大汉军中。

火势在瓢泼的风雪里已经渐渐变小,但回鹘大营前营的废墟上,仍旧热浪排空,远处寒冷的风雪扑来,却正好融得一团暖意,叫人舒服得很。

披着熊皮大氅的程务挺从马上下来,看着已自带了一排将领迎接的李秀行,脸上神情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不过李秀行却是满不在乎,大咧咧地朝程务挺抱拳一礼道,“大都护前来,末将不能提前迎接,还请大都护恕罪。”

程务挺本来还憋着口气,如今看到李秀行这做派,倒像是嫌自己来坏了,不由心中一乐,这李家的小子,倒还真是比他那个厉害的老爹有脾气。

“怎么,嫌我这个老头子来了,会连累你。”走到李秀行身边,程务挺低声道,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两人很是亲近一般。

“我哪里敢嫌叔父。”李秀行亦是压低了声音,不过之后却是话锋一转道,“叔父乃是一军主帅,确实不该亲身犯险,跑来这兵凶战危之地。”

“哼,那陛下亲自带兵来这草原蛮子的地方,你们怎么不去劝陛下。”程务挺听到李秀行的话,却是不忿道。

“陛下和叔父不一样。”李秀行很是直接地说道,脸上神情就差没说程务挺这个叔父已经老了,上阵恐怕不行。

“说来说去,你这小子还是嫌我这把老骨头没用了。”程务挺很是大力地拍起了李秀行的肩膀,脸上却是笑吟吟的,落在一旁李平蛮和呼兰卓几人眼里,还只当李秀行这位李将军和那位程大都护感情好得很。

“小侄哪里敢。”李秀行感觉着快要被程务挺那蒲扇般的巴掌拍得快要散了架的肩膀,苦着脸说道,他哪里想得到这个世叔居然就这么直接动手向他证明他那把老骨头还硬朗得很。

“算了,你小子说得也不是全没道理,我确实是老了。”程务挺忽地叹了口气,自语道,然后却是转过身看向身后将领道,“你们且先勒令士兵们围住回鹘蛮子再行修整。”

过来之前,程务挺已自从李秀行派来禀报的斥候口中知道了些战况,他也不急着立刻对回鹘蛮子发动进攻,他一路带兵亦是急行军而到,能够多些时间修整不是坏事。

当下那些将领自是领命安排各军围住回鹘蛮子的大营,布置了戒备的哨兵之后,方自让其余士兵就地修整。

程务挺则是带着亲兵去了李秀行扎下的临时行帐,这时他已经和李平蛮,呼兰卓这些投降的薛延陀贵族见过,对于李平蛮,他倒不像手下将领那般不待见,只因为他年轻时也曾遇到过和李平蛮一样的人,那时候还是太子的景武皇帝在河中领兵跟大食人打仗,倒也曾有白衣大食的骑士被景武皇帝在战场上打败后臣服,掉过头来杀起那些过去曾是同伴的大食武士来是毫不手软,对于景武皇帝更是忠心耿耿。

虽不能说李平蛮就是那样的人,可这并不影响程务挺对他的看法偏往好的那面,大汉就需要这样不想当蛮子的蛮子对付草原上的蛮子。

行帐里,程务挺也没有多做什么指挥,李秀行做得已经很是不错,那个回鹘主帅虽然小心,但是势不在他,不管他如何做都难逃败亡厄运,如今这般死守中军大营,等待天亮之后再做决定,不过是死得晚些罢了。

“哦,你想本都护为你赐姓名。”看到那个满脸虬髯的薛延陀贵族跪倒在地,恳请自己赐下姓氏名称,程务挺却是大笑了起来,这样的场面怕是二十多年没见到过了,当年河中战场上,河中六国那些为帝国军队前驱的河中贵族不也是同样的做派。

“恳请大都护为小人赐姓。”呼兰卓大声说道,他知道自己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是再也没机会了,连忙磕起头来。

“你既然本姓是呼兰,那本都护就帮你把姓氏改成呼延氏,看你生得倒也强壮高大,名字便取雄杰之意,就叫呼延雄。”程务挺朝地上的呼兰卓说道。

“多谢大都护赐名。”改名换为呼延雄的呼兰卓在地上又磕头谢过之后,方自起来,很是得意地看了一眼边上的李平蛮,他虽然汉学学得不精,大是不如李平蛮,可这名字的好坏他还是分得清楚的,自己这呼延雄的名字豪壮威武,可是胜过这黑狐多矣。

李平蛮自是看到了呼延雄那得意的目光,不过他却是毫不在意,名字好听有什么用。

程务挺终究是年纪大了,一路急行军冒风雪而来,精神有些不济,李秀行看出几分端倪后,自是不露声色地让其他人退出了行帐。

“你这小子,眼力不比你爹差。”行帐里,程务挺一屁股坐下后,却是朝留下的李秀行笑道,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向来深藏不露,办事情从来滴水不漏,更是不曾看人看事情走过眼,他以前在枢密院时,和老上司薛讷可是受过李业嗣不少的暗中帮忙。

“多谢叔父夸奖,不知道这接下来的一仗,叔父有何打算。”李秀行笑着回道,程务挺算起来和他父亲其实交情不错,他小时候也去程务挺这个世叔的府上玩耍过,自然也不生疏。

“你想怎么打便怎么打,我这把老骨头在边上看着就是。”程务挺说道,李秀行的用兵已经有了那么几分老练,更何况这一次他们合计近四万人马围困一万多回鹘蛮子,而且除去那些薛延陀蛮子,俱是帝国北方军队的精锐,怎么打都输不了。

李秀行听到程务挺的话,也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位叔父,无论如何也是会亲自上阵,没想到居然把这一仗的指挥全交给了他。

“多谢大都护。”李秀行正色一礼,却是没用那叔父的称呼。

“以后这帝国军队便全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程务挺看着面前朝自己郑重行了军礼的李秀行,感叹了起来,他本来以为自己还不老,可是这一回亲自带兵冒风雪急兵而进,他方才明白自己是真地老了,以前年轻时他便是带兵昼夜奔驰,一天只休息两个时辰,十天半个月也不过等闲,如今却才赶了一日的功夫,就已经累得慌,真是不服老也不行了。

看着有些伤感的程务挺,李秀行也没说什么宽慰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反倒是会惹程务挺不快。

“行了,你不用管我,下去想想如何打好明天那一仗,到时候要是打得不好,本都护可不会轻饶你。”程务挺忽地朝李秀行不耐烦地挥手道,他是个要强的人,却是不想被李秀行这个后辈看到他伤怀的样子。

“末将告退。”李秀行退出了军帐,轻轻叹了口气,程务挺这位叔父也是在最鼎盛的年华白白浪费了二十多年光阴,其实算起来他的父亲又何尝不是,如果当年景武皇帝没有在河中出事的话,或许他父亲也会成为一名将军,跃马河中,而不是在修文年里成为缇骑司的太平指挥使,苦苦维持缇骑司的规模。

第两百二十九章 蛮对蛮(上)

第两百二十九章

蛮对蛮(上)

天地间一片孤寂,这时肆虐了一夜的暴风雪已经渐渐止息,浓墨的云层散去,透出的几丝亮光照亮了荒芒的雪原。

回鹘中军大营的一处高塔上,一夜未眠的扎荤山双眼布满血丝,昨夜中军大营四周所化的火海整整烧了大半夜,方才在呼啸的风雪里熄灭,期间汉军只是大造声势却未有进攻,他疑惑之下,也曾派军中精兵小股出战,打探虚实,可出去的两百骑却一骑未归。

此时黎明将过,天边露出的鱼肚白,叫扎荤山终于能看清些营盘四周的情况,这时他手下一万多军马也是精神有些萎靡,他们俱是提心吊胆地戒备了一整夜,身心俱疲。

放眼望去,扎荤山看到了正对自己中军大营的汉军行营,营帐扎得不算多,可是在那渐小的风雪里却生了不少火堆,那些汉军士兵便围着火堆,一处接着一处连绵至极远。

扎荤山的目力惊人,很快便看到了中军大营两翼前的那些黑色小点,这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变了,汉军在他们正面布下的兵力人数已经丝毫不逊色于他们,看两翼的情况只怕也危险了。

扎荤山心中尚未从突然间冒出来的大股汉军封锁的情况里恢复冷静,那塔楼下面,几匹飞骑策马而来,马上的骑士到了近处时慌张得几乎是从马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冲上了塔楼。

“又出什么事了?”扎荤山心里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着那个一口气奔上来,说话却有些结巴的手下,呵斥道,“给我慢慢说。”

“大,大人,我们后面全是汉军。”被扎荤山一喝骂,那原本因为过于慌张,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回鹘骑士猛地一哆嗦,却是说了出来。

“什么。”扎荤山只觉得脑袋里一下子嗡地炸开了,人摇晃了几下,几乎差点摔倒,好在他一把扶住了身边的木柱,方自没有出丑,他看向那手下,咬牙切齿地道,“说清楚,到底有多少汉军。”

被扎荤山那狰狞的面孔吓到,那名回鹘骑士连忙回答起来,原来中军大营后方和两翼侧后都是出现了汉军的方阵,遥遥隔着他们中军大营处里许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扎荤山一把退开那手下,风一样地下了塔楼,朝着后营的方向奔去,他们已经被包围了,昨天晚上汉军根本不是什么虚张声势,想要yin*他们出战,而是在布置合围。

策马冲到中军后方,上了哨塔之后,扎荤山看着距离不过一里半外的黑压压的一片汉军方阵,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些汉军前方俱是清一色的步兵,正面冲击,他们绝无胜算,若是以骑兵出营想要袭扰汉军侧翼后方,先不说汉军的弩阵,光是这积雪深及过膝的雪原和不过一里半的距离,就已经废了他们的轻骑骚扰。

扎荤山身边,那几个赶到的将领看到自家这位主帅脸上的阴霾神情,也都是心里觉得压抑,他们中已有人亲自出营过,却是被汉军的游骑给杀了回来,如今中军大营四周都有汉军的军阵压着,他们已经陷入了汉军的包围里,兵力也远少于汉军,这一仗必败无疑。

“大人,薛延陀人已经降了汉军。”扎荤山身后,一名将领大声愤恨地说道,他方才出营打探汉军情况,正看到了营盘外面薛延陀人大军的旗帜和汉军的军旗在一块儿。

“你说薛延陀人在哪里?”扎荤山猛地回过了头,看向了那名将领,脸上的神情看得四周几人俱是有一种窒息感,因为那种神情就像绝望的野兽在陷阱里忽然看到了逃生的希望,而露出的嗜血和疯狂。

“那些薛延陀人在右面,足有万余人,汉军的数量不太清楚。”那名将领连忙答道,他的情况还算好些,那些薛延陀人的斥候不比汉军的游骑兵,叫他多少还打探到了一点虚实。

扎荤山的手紧紧握住了刀柄,他知道自己这一万多人马如今已经成了汉军布下的陷阱里的猎物,而那些薛延陀人很有可能是这处陷阱的唯一缺陷,但也有可能是汉军故意露出的破绽好yin*他们上当。

沉重的呼吸里,扎荤山脸上阴晴不定,他从来都是个果决狠辣的人,但是现在面对生死存亡,他却头一次犹豫踯躅起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若是昨天夜里他不管不顾地带着大军死命突围,是不是能够逃过汉军的追杀,而不是像现在陷入被围的绝境。

不过这世上没有太多的假如,扎荤山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后悔,就算他昨夜带兵主动突围,以当时那种情况来看,也多半是大军被汉军击溃,接着被衔尾追杀,运气好些也就是他带着亲兵能够侥幸逃命,聚拢些残存的人马。

“你们各回营中,挑选精锐,准备全军出战。”扎荤山知道自己迟疑不得,他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朝手下那几个将领沉声说道,“汉军四面围困我们,只有薛延陀人把守的西面才是我们唯一的生路,等会要是不能一鼓作气地杀出去,我等便绝无活命之理。”

“大人,我等明白。”那些将领里有人高声道,这时候谁都清楚,汉军势大,四面摆下军阵,却又不攻,分明是要困死他们,如今他们内无多少粮草,外无半点援军,若是龟缩在这营盘里,不过是等死罢了,就像扎荤山说的,要想活命,就要一鼓作气地杀出去,不能被汉军困住。

回鹘中军大营里,那些将领回营之后,也是按照扎荤山的命令挑选精锐,作为前锋,同时更是向手下那些贵族军官和士兵训话,这时候他们也用不着再隐瞒,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到营地外面那黑压压的汉军军阵如同白茫茫的雪原上突兀的黑潮挡住了他们四周。

陷入绝望的野兽最危险也最疯狂,对于那些已经知道自己陷入绝境的回鹘士兵来说,他们想要活命,就只有从薛延陀人把守的西面杀出条路来,不需要那些将领说任何多余的话,还不想死的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等会该怎么做。

大营外,休息了大半夜,已经恢复了几分精力的程务挺骑在马上,也自到了回鹘蛮子的中军大营前观阵,李秀行的排兵布阵,他自然是知道得清楚,此时已经开始调动兵马的回鹘蛮子那弄出的动静也瞒不过人。

眺望着回鹘蛮子的大营里雪尘卷动,和那些旌旗的移动方向,程务挺不由笑了起来,李秀行的排兵布阵,毫无奇处,薛延陀人是故意露出的破绽,就算回鹘蛮子的主帅是头猪,也该看得出来薛延陀人那里是个陷阱,不过他就是知道,也只得一头跳下去,因为这是避无可避,解无可解的阳谋。

“这一仗,只怕薛延陀蛮子伤亡不小,你不怕会叫他们生出贰心来。”程务挺看向了身后勒马离他一步的李秀行问道。

“李平蛮已经纳了投名状,便是把他当自己人也不打紧,可那个呼延雄吗,还得看看。”李秀行答非所问地说道,接着脸上笑了起来,“更何况,薛延陀人再多死些不是更好。”

程务挺看着李秀行脸上近乎残酷的冰冷笑容,也是暗道自己老了,当下拨马道,“那便去看看两家蛮子,到底谁更厉害些?”说完,策马朝着西面而去,李秀行亦是呼喝亲军,跟上了程务挺,这一仗回鹘蛮子和薛延陀蛮子才是挑大梁的主角。

回鹘中军大营西面,当回鹘骑士们在营中集结,角声响起的时候,呼延雄和李平蛮也自是注意到了回鹘人的动静,呼延雄虽然比不上李平蛮狡猾,可是这战场上的事情他也是精熟得很,看到回鹘人的动静全是冲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立刻就明白那些回鹘人是把他们当成了软柿子来捏。

“全军迎敌,叫那些回鹘狗知道我们的厉害。”呼延雄大声喊叫了起来,鼓舞着身旁的薛延陀将领和士兵,而回应他的是一片高亢的呼喊声。

那些回鹘士兵固然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战的绝望野兽,可薛延陀士兵同样也有着高昂激突的士气,大汉给出的军功赏赐足以叫他们同样舍生忘死,在战场上杀光自己能看到的每一个回鹘士兵。

大片的雪尘里,驶出营盘的一千骑回鹘骑士眼也不眨地便朝前方黑压压一片的薛延陀大军冲去,这时候什么战法都不顶用,他们只要一路杀过去,杀光每一个挡路的人就行了。

呼延雄虽然不懂什么叫投名状,可是却也知道自己要是想在大汉出人头地,眼下便是他在那些大汉的将军面前表现的机会,同样是一千骑正面出战,呼延雄亲自带兵杀向了那些卷雪而来的回鹘骑士,而李平蛮自是留在中军指挥。

这时正到达战场的程务挺和李秀行看到了两支蛮子的前锋骑兵的交战,双方的气势旗鼓相当,一开始便以最激烈的姿态狠狠地撞在一起,然后两边的骑士便混战在一起,战场中央的雪原上,落马的双方骑士吼叫着扑向对方,没有一个退却,这是两军锐气的较量,只要击溃对方的首阵兵锋,便能压过对方。

第两百三十章 蛮对蛮(下)

第两百三十章

蛮对蛮(下)

满目只有红色,雪尘飞溅的洁白雪原渐渐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薛延陀和回鹘的士兵如同野兽般互相厮杀,手中的刀剑就是他们的爪牙利齿。

战场远处的雪丘上,下了马观战的程务挺和李秀行一起看着这不过短短片刻间就变得异常惨烈的战场,两人脸上的神情并不轻松,虽然双方依然势均力敌,可是如果回鹘蛮子上下全部一心死战的话,薛延陀人未必能挡住他们。

“回鹘蛮子果然不可小觑。”李秀行自言自语道,他本以为这草原上的蛮子都是些不堪之徒,可如今那些便是身上插满刀剑,但只要还剩下一口气,都要咬上敌人一口的回鹘蛮子叫他不由改变了些看法。

“虽然不可小觑,不过也就这样了。”程务挺在旁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老辣,当然看得出回鹘蛮子此时表现出来的强悍,不过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的垂死挣扎,而且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敢正面突破帝国军队的防线,而是选择薛延陀人的方向。

李秀行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后,接着转身朝身后的亲兵吩咐道,“传我命令,三处军阵轻骑各出千骑,来此待命。”

听到李秀行的命令,程务挺脸上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情,他们固然是以阳谋让回鹘蛮子主动对上薛延陀人,可是如果做得太明显,也不过是下下之策,要把狼驯服成狗,除了拳头教训以外,适当的时候也要丢几块骨头出去安抚下。

李秀行显然精于此道,薛延陀人虽然在举部投降之后,士气回升,而且此战前也早已悬了重赏,不过和几乎是抱着必死之心突围的回鹘蛮子比,薛延陀人只怕在这种疯狂的厮杀里挺不了多久,如果放任的话,倒真有可能叫回鹘蛮子突破薛延陀人的防线。

不过李秀行也没有太早出手的打算,他只要在薛延陀人被击溃的最后关头,给回鹘蛮子以致命一击就足够了。

薛延陀人的军阵里,李平蛮焦急地看着战场中央只有红色的雪尘翻滚,不断地派手下的斥候前往打探,两千骑的交锋拉开的战线,遮蔽了大半的战场,叫他无从判断回鹘蛮子的动向。

战况胶着,扎荤山却一点都不急,对于手下将领要求一鼓作气地杀溃薛延陀人,他始终置之不理,他太清楚如今全军抱着必死而战的士气才能在战场上压住薛延陀人,可这股士气只怕一旦看到活命的希望就会立刻瓦解。

最重要的是,四周都有汉军的军阵,扎荤山要的是一举击溃薛延陀人,这样才不会给汉军可乘之机,要是现在将主力压上去,一旦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

“报,我军战况不利,只剩六百骑不到。”薛延陀中军处,李平蛮看到飞奔而来的斥候下马禀报,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

“再探。”李平蛮咬牙道,他当然知道己方最好的方法,不是像呼延雄那般和回鹘蛮子硬拼,而是摆出死守的架势,把回鹘蛮子耗死在营盘里,不过大汉却未必愿意他们这般做。

李平蛮并不顾惜那些和回鹘蛮子拼掉的薛延陀士兵,他担心的是万一这前锋战自己这边大败亏输的话,会不会动摇锐气,最后输掉这仗。

战场中央,呼延雄一刀砍断一名抱住自己的回鹘蛮子的手臂,却是险险地避开了扑面而来的一记凶狠的马枪突刺,自从接战伊始,那些回鹘蛮子就好象不要命地跟他们厮杀,便是砍上五六刀,只要不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他们就会一直挥舞兵器,直到咽下最后那口气。

“大人,走吧。”呼延雄的两个亲兵这时候突出了包围,拉住了呼延雄,打到现在他们的亲兵队伍也已经是伤亡惨重,尤其是那些回鹘蛮子前仆后继地杀来,全然不顾死活,这般拼下去,用不了多久,只怕呼延雄就只剩下一个了。

“走。”看着又是数骑回鹘蛮子冲来,这时候呼延雄便是再不想丢面子,也只有仓惶而走,因为这时候回鹘蛮子已经压过了他们,他要不走就没机会走了。

翻身上了亲兵牵来的马匹,呼延雄引着杀到自己身边的十几骑亲兵便往阵后逃,这一仗他输得不冤枉,他本以为自己这边士兵够拼命,可没想到那些回鹘蛮子完全就是不要命,这样能厮杀得过那就有鬼了。

呼延雄一走,原本尚自能顶着回鹘士兵的薛延陀士兵没了主将,立刻便开始崩溃了,尚自剩下的五百多人,有马的,没马的都是转身逃跑,一下子便叫后面追上的回鹘士兵大肆砍杀。

用不着斥候回禀,薛延陀中军里的李平蛮也看到了自家前锋已然战败的局面,虽然中军受惊,可他也早有准备,很快便压住了局面,自家的败军逃下来尚未接近本阵,一阵一阵的箭矢已经抛射了出去。

当呼延雄狼狈地逃回到中军的时候,他身上除了那些凶悍的回鹘士兵留下的刀枪伤痕以外,手臂上也自中了自家军阵里射出的箭矢。

这时候,一直等待机会的扎荤山也发动了剩下的三千精锐骑兵一起随着气势如虹的前锋军一起冲阵,不过李平蛮那毫不犹豫的下令中军用箭雨阻断自家溃败的前锋军对中军本阵的冲撞,倒是叫他吃了一惊。

远处观战的程务挺和李秀行看着转眼之间,战局便倒向回鹘蛮子,虽在意料之中,可是薛延陀人那里的应变倒也叫他们赞叹,那回鹘蛮子的主帅把握战机固然高明,不过薛延陀人提前先自用箭雨阻挡自家溃败的前锋军,逼得那些溃败的士兵回身阻挡回鹘蛮子也是高明得很。

“大势已成,败局难挽。”赞叹归赞叹,程务挺还是一眼便看到了结局,回鹘蛮子的军势已起,而且那紧随大胜的前锋军一起冲阵的骑兵分作两翼,朝薛延陀人的左右侧面而去,如今薛延陀人锐气已失,更被冲动了阵脚,只怕一旦接战,挺不了多久就会败下阵来。

李秀行并未说话,因为这时候那些冒着箭雨的回鹘蛮子在付出了百余骑的代价后,已经有人冲到了薛延人的阵前,就好像一柄铁锥砸了进去,人仰马翻处,双方前军已自混战起来。

这蛮对蛮的一阵,薛延陀人已经输了大半。

第两百三十一章 对马交锋,双刀斩将

第两百三十一章

对马交锋,双刀斩将

败退的前军,被回鹘人像是驱赶羊群一样往着中军前的本阵到卷而回,李平蛮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那么屈辱,他已经不再是一个薛延陀人,可是如今这些薛延陀人却叫他丢尽了脸面。

所谓的草原勇士,只是个天大的笑话,李平蛮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意,而他身边手臂上已经包扎好的呼延雄脸上也被气成了猪肝色,谁能想到自己这边的士兵居然这般没用,前军抵挡了不过三刻,就给回鹘蛮子撕开了防线,那些回鹘骑士就好比尖刀一般狠狠刺了进来。

“我去。”呼延雄猛地站了起来,他身上起码五六处刀伤,手臂上还中了箭创,可是他实在没脸继续呆下去,看着那些自家士兵这般没用地被回鹘人好像撵兔子一样赶着逃跑。

“行了,这一仗我们已经输了,你去也是徒然送命。”李平蛮的话虽然不中听,可说得却是事实,呼延雄身边的亲兵早已经死得七零八落,中军里剩下的所谓精锐骑兵,这时候也浑然没有锐气,就这样迎着倒卷而回的前军败兵冲上去,只怕还没碰上回鹘人,就已经乱了阵脚。

呼延雄被李平蛮毫不客气的话说得脸上一红,正待要开口反骂,可最后还是没有骂出口,只是变成了一句,“那我们怎么办,在这里等死?”

“大汉不会不管我们的。”李平蛮回头看了眼颓然坐下的呼延雄,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没底,毕竟这一仗看似打得激烈,可是他们败得也实在太快,前锋军的较量输了以后,饶是他当机立断,直接用箭雨阻断了全是骑兵的自家前锋溃军冲乱自家阵脚,可还是被回鹘人气势汹汹的冲锋给冲垮了前军。

呼延雄没有作声,在他看来自家表现得这么没用,只怕大汉未必会再搭理他和李平蛮两个,在这拳头最大的草原上,没用的狗再忠诚于主人,也是毫无用处的。

李平蛮没有逃跑,他和呼延雄作为全军的主将,要是跑了,只怕整个大军就会立刻溃散,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大军败了,那些薛延陀士兵可以逃跑,但他和呼延雄绝不能逃,如果他们逃跑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去成为真正的大汉之人。

“你这狐狸脸,平时看你总觉得不是好东西,没想到你比其他那些混蛋有种得多。”看到李平蛮调动最后能用的人马在中军本阵前摆下防线,自己提着刀下马,没有丝毫逃跑的打算,呼延雄同样提着刀跟了上去,在边上笑道。

“今日若是逃了,你我便永无出头之日,一辈子便真地只能做狗了。”李平蛮头也不回地答道,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些被回鹘人驱赶着逃来的自家败兵,接着扬起了手中的横刀,厉声大喝,“放箭。”

随着李平蛮的声音落下,黑压压的箭矢从他身后飞起,落向了前方那些逃回来的前军败兵,顿时便射倒了大片。

呼延雄看着这一幕,提着刀的手背上青筋虬起,有谁愿意心甘情愿地当条狗,而不愿意堂堂正正地做个人,汉军固然对他们这些草原人残酷,可是却有一点是其他那些什么大食帝国都比不上的,只要他们真心实意地不再做一个蛮子,那么他们就有机会成为真正的汉军。

呼延雄到了阵前,带着身边的亲兵,挥刀砍下了那个突破箭雨逃回来的败军士兵脑袋,溅得满脸是血,可他只是抓着那颗脑袋大声吼道,“回头的懦夫只有死,家人男的为奴,女的做娼,老的杀光。”

呼延雄近乎疯魔一般的怒吼,吓住了那些逃回来的前军败兵,这时候呼延雄身边的亲兵也自砍倒了十几个逃回来的败兵,血淋淋的一排尸体彻底叫那些先前已经被回鹘人杀得吓破了胆的薛延陀士兵清醒了过来,他们逃跑又能怎么样,王庭已经没了,他们逃回去,也只是被汉军当成没用的废物杀掉而已,与其如此不如和回鹘人拼了,起码不会祸及家人。

中军前,薛延陀士兵和回鹘士兵再次狠狠地拼死杀在了一起,一时间本来已经崩溃的战局再次胶着了起来,起码薛延陀士兵在战场上不再是单方面地被回鹘士兵追着砍杀。

远处的雪丘上,能够眺望整个战场的程务挺和李秀行这时都注意到了战场上的变化,薛延陀人崩溃的势头居然止住了,原本势如破竹的回鹘蛮子在杀到薛延陀人的中军本阵前时居然被硬生生地挡了下来。

“那个李平蛮倒还有些本事。”程务挺不自禁地夸了一句,这草原之大,不是没有人才,不过整体的落后,岂是一两个人才能够改变得了的。

“回鹘蛮子的中军尚未动手,可否还要再等等?”虽说程务挺把战场指挥权交给自己,但李秀行还是问了一句,这是他对这位老将的尊敬,同时也是真心实意地请教。

“不必再等了,回鹘蛮子的中军已经动了。”程务挺看着远处的战场,沉声说道,李秀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回鹘蛮子的军营里,再次扬起了大股的雪尘,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滚滚而行的士兵。

扎荤山没有坐视前军受挫,如今全军士气高涨,要是等到前军和薛延陀人在他们的中军前磨的时间长了,此消彼长之下对他们不利。

除了身边的三千骑,扎荤山把大营里剩下的全部军队都压上了战场,他只能赌一把,赌汉军会坐看他们和薛延陀人拼个两败俱伤,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在汉军的意料之外快速击溃薛延陀人,突围而走。

战场边缘,当回鹘蛮子的中军大队步兵冲向战场时,得到程务挺肯定的李秀行也没有再等待,已经调集的三千轻骑如同三把长刀,横向直接从战场一侧杀向了回鹘蛮子的中军大队步兵。

翻滚如龙的雪尘里,黑色的帝国骑兵队在阳光下闪耀着铁甲的寒光,没有鼓声,没有号角声,除了如雷潮般的铁蹄声,三支千人骑兵队就仿佛没有半点声息的黑色利刃斩进了回鹘蛮子的中军步兵队里。

战场侧缘的回鹘士兵初时还以为那些滚滚而来的雪尘里的骑兵队是自家护卫侧翼的轻骑,直到那些毫不减速而来的黑色铁骑在视线里显现出身影的时候,才惊恐地喊叫起来。

黑色的战马人立而起,铁蹄扬起,便在鞍上的帝国士兵控制下,狠狠地踏碎了前方一脸惊恐的回鹘士兵举着的盾牌,破碎的木盾碎屑飞扬间,随着落下的铁蹄,是挥舞的刀光,一道血线闪过,滚圆的头颅自颈间跌落,喷出的血泉将空中飞舞的细盐雪花染得通红。

如同黑色的死神般收割生命,帝国的骑兵队伍一头闯进了毫无防备的回鹘蛮子的步兵队伍中,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当扎荤山得到战场上的斥候惶急的回报时,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汉军居然参战了,而且是这般果决迅速,“为什么汉军骑兵出现前没有半点消息。”

狠狠的一马鞭抽下,扎荤山面目狰狞地吼道,就算汉军骑兵参战,也至少应该有些动静,若是能提前得了消息,中军的步兵大队有了防备,也不至于被汉军骑兵一个照面就从薄弱的侧翼杀进去。

“大人,其他人已经死了,死了啊。”那个被马鞭抽得满脸是血的斥候,跪在地上大声道,汉军骑兵出战之前,那些最精锐的斥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战场,把他们的斥候给杀了个精光。

“可恶,全军上马,随我杀。”扎荤山在马上拔出了自己的弯刀,大声吼道,他已经到了绝境,汉军骑兵已经出战,双方再无保留,他若是想要活命,便只有乘现在带着身边的三千骑兵从混乱的战场上杀出去。

扎荤山的高呼声里,最后的三千回鹘骑士翻身上马,从洞开的营门里向着战场上策马奔去。

远处观战的程务挺和李秀行这时也已经上了马背,回鹘蛮子最后的骑兵也出动了,这一仗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去吧,本帅会亲自指挥大军为你压阵。”程务挺朝李秀行说道,身为武将,能够策马驰骋沙场,击杀敌将于万军之中,方不负武人之名,他年轻时在河中战场早已领略过那破军杀将的美妙滋味,如今也该让李秀行去体会一下,否则岂不枉自来这战场上走一遭。

“多谢大都护。”李秀行在马背上抱拳大声道,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而他身后的亲兵队伍亦是全军士气高涨,等着去战场上大杀四方。

三千帝国骑兵杀入战场,顿时就将整个战局给逆转了过来,原本尚自在中军前苦战的薛延陀士兵猛地压力大轻,李平蛮在中军帅旗下,得到部下斥候的回禀时,心绪也不由大为激动,接着便朝那斥候大声道,“速将此消息,传遍我军。”

随着李平蛮的命令,很快十几名薛延陀骑兵便骑着马在战场各处大声呼喝了起来,顿时间那些原本尚自苦苦抵抗,心中已经不存什么希望的薛延陀士兵俱是精神大振,而那些军官,贵族将领亦是好似得了天神相助一般,一下子变得神勇无比,身先士卒杀得面前的回鹘人节节后退。

中军处,当魏冉引着骑兵队伍从后军处抵达时,李平蛮便知道,这位魏校尉定是得了军令,终于要率兵出战了。

“李校尉,我奉将令出战,请你命前方将士让开道路。”魏冉朝李平蛮抱拳说道,就在刚才他得到三千帝国轻骑自战场侧翼切入的消息时,便知道自己这些重骑兵终于要到出场的时候了,他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便等到了李秀行派人送来的命令。

“是,魏校尉。”李平蛮大声应道,满脸的喜色,虽然中军前的压力大为减轻,可是那些回鹘蛮子在开始的混乱之后,却是更加拼命,如今魏冉出战,自是再好不过。

李平蛮的中军本阵前,空出的地方上,魏冉手下的一千帝国士兵排成了十排骑兵队,每排正好一个百人队,个个都是人马披着重甲,这时候战场上的积雪早就被千万人踩压得极为紧实,正适合重骑兵冲锋,横扫战场。

当李平蛮开始指挥前方的薛延陀士兵让开给魏冉带兵冲锋的道路时,那些有幸留在中军的薛延陀贵族将领都是带着畏惧的目光看着那些人马都笼罩在钢铁里的黑色骑士。

最雄骏的战马,最强壮的骑士,最坚固的盔甲,最锋利的铁枪,这就是重骑兵,在战场上,除了陌刀队无坚不摧的刀墙,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挡这些全身披着钢铁的帝国骑兵。

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比起恶魔般的陌刀队,大汉的重骑兵是他们顶礼膜拜的无敌军队,当突厥人倒在帝国军团的铁蹄和刀剑下,那些活下来的草原武士称呼重骑兵为战场上的皇帝,无可匹敌的雄姿让每一个草原武士都为之向往。

现在这些薛延陀的贵族武士们在时隔二十余年后,再次看到了大汉重骑兵的雄姿,那些黑色的钢铁骑士手中所持的铁枪被固定在手臂上,一些骑士中间更是以铁链相连,那些铁链上挂着锋利的刀轮。

李平蛮和其他薛延陀贵族一样,面带痴迷地看着这些浑身上下散发着威严和强大气息的黑色骑士,他们似乎已经能够看到这些重骑兵如同黑色的铁潮淹没整个战场,钢铁般的杀戮会让每一个回鹘人成为散落的血肉。

中军前,得到命令的薛延陀士兵们节节后退着,让开了中央的道路,而那些回鹘士兵则是如同涌动的潮水般向前而进,薛延陀人的后退让他们看到了胜利就在眼前,那些回鹘的贵族将领们嘶吼着带着身边的亲兵争先恐后地向着那面薛延陀人的中军大旗冲去。

可是这时候,他们的视线里,薛延陀人的中军大旗上,那面绣着狼头的旗幡忽地掉落了下来,这突然的变故叫他们都是心中一凛,可是随即一面巨大的赤黑旗幡升了起来,鲜艳如血的赤红色大旗中央是黑色的狰狞盘龙,在凛冽的寒风里猎猎作响。

汉军的帝国之旗,回鹘贵族里有见识的人认出了这面赤色为底黑龙盘旋的巨大旗幡,那不是普通的汉军军旗,而是代表着大汉帝国的旗帜,只要这面旗帜在,那么汉军就绝不会容许有任何人能够在这面旗帜前耀武扬威。

换掉了旗帜的薛延陀中军处,魏冉发动了重骑兵,第一排的一百名帝国士兵策动了战马,当那些雄壮无比的战马同时踏动铁蹄时,四周的薛延陀贵族在那刹那间似乎觉得连空气都变得沉重无比,闷雷般的蹄声叫他们每个人心头都有种发慌的灼烧。

这就是战场上的皇帝,李平蛮的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呐喊着,他亲眼看着那些全身笼罩在黑色钢铁里的大汉骑士驾驭着战马冲向了前方的回鹘军,钢铁的锁链被拉得笔直,上面的锋利刀轮在奔跑的雄骏战马的带动下,发出了嗡嗡的嘶鸣声。

当黑色的骑兵队伍突然间跃入视线的时候,那些依然在前冲的回鹘士兵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愕然和恐惧,他们从没有见过如此威严华丽的骑兵,那些黑色骑士身上穿着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胸前两片被打磨得如同镜子一般的护心镜折射的光芒让他们几乎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

战场上的皇帝,回鹘士兵里,那些贵族将领们高呼了起来,在他们所知道的故老相传的故事里,只有大汉帝国的重骑兵才有此等华丽却狰狞可怖的盔甲,其余的哪怕是来自西方的大食帝国的最强大的骑士团,也没有这等让人惊心动魄的重骑兵。

惊愕过后,便是来自心底无法抗拒的恐惧,那些回鹘士兵在看到那些几乎无法直视的黑色骑士的雄姿后,没有人勇气敢去面对那些夺目而来的黑色钢铁长枪和那些嗡鸣的铁索刀轮。

本该带领亲兵奋勇争先的回鹘贵族们这时候却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不能逃得再快,正面和战场上的皇帝重骑兵对决,那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大汉的重骑兵,除了大汉那更加恐怖的陌刀队外,没有人可以阻挡这些冲锋的重骑兵。

不过面对已经全速冲锋的重骑兵,在狭窄的战场上转身逃跑,同样和自杀没有区别,只是几个呼吸间,冲起来的重骑兵队伍就已经追上了那些逃跑的回鹘士兵,黑色的铁枪就好象烧得通红的铁钎刺入牛油一般,将那些回鹘士兵如同肉串一般给刺穿到了一起。

重骑兵三五骑之间相连的铁索刀轮将骑兵间空隙处的那些回鹘士兵给扫倒在地,锋利的刀轮下是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碎块。

凶残,恐怖,可怕,强大,似乎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重骑兵那华丽壮美下的冲锋是何等地让人敬畏。

看着前方不断带起血腥杀戮的第一队重骑兵的速度不断减慢,魏冉看向了身旁那些如中魔怔的薛延陀贵族和李平蛮大声道,“李校尉,还不让你的人马反击。”

重骑兵虽然正面冲锋强大无比,但是却并非无懈可击,一旦冲锋势尽,就必须回转调整,而过于沉重的重量也让重骑兵转向不易,因此重骑兵从来都不会在战场上单独使用,魏冉自然清楚这些缺点,但是如今他并非孤军作战,那些薛延陀士兵可以在侧翼掩护重骑兵,使其两侧的弱点不会暴露出来。

听到魏冉的声音,李平蛮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连忙朝身边那些薛延陀贵族将领连声命令起来,这时候已经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话,那些薛延陀的贵族将领们都是精神抖擞地带着手下的亲兵,领着士气大振的部下士兵从两侧杀向了那些一个照面就被大汉的重骑兵击溃的回鹘人。

呼延雄虽然已经浑身是伤,可是亲眼看到重骑兵冲锋的他此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灼烧翻滚,他吼叫着带着手下所存无几的亲兵杀向那些回鹘人,他要立下更多的军功,然后成为一名大汉的重骑兵,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有着那么强烈的欲望,即使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在这战场上的皇帝的耀眼光芒下,也变得黯然失色。

这时候第一队重骑兵冲锋的势头终于止住了,当那些黑色的钢铁长枪上一连串过了三五具尸体的时候,那些雄骏的战马也无法再带动背上身披重甲的主人发动强劲的冲刺。

松开铁索,那些停下来的帝国士兵们迅速地策动战马各自朝左右两侧散开,他们已经在正面战场上打开了足够大的缺口,可以让身后的同袍们发动冲锋。

一切都像是经过最精准的计算一样,当第一队重骑兵们十人一队左右集结让开了宽阔的冲锋道路之后,第二队重骑兵已经呼啸着从他们身边经过,追上了前方的回鹘蛮子。

钢铁连成的重骑兵带起的黑色杀戮就如同飓风一样朝前席卷了战场,薛延陀的贵族将领,普通士兵们如同癫狂般地跟随着朝前不断突进的帝国重骑兵,追杀着那些回鹘士兵,他们的士气已经达到了巅峰,在这一刻他们坚信只要跟随着这些‘战场上的皇帝’,他们可以击败任何敌人。

带兵投入战场的扎荤山,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军队居然那么快就被正面击溃了,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压着薛延陀人打,明明只要自己带领的三千骑兵加入之后,就会成为压垮薛延陀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转眼之间便局势逆转,如今挡在他前方的不是薛延陀人,还是自己的军队。

那些掉头逃跑的士兵就好似身后有着最可怕的魔鬼在追赶他们一样,扎荤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战场之上绝对不容任何的迟疑和犹豫,面对席卷倒奔的手下军队,他只能命令身边的三千精锐骑兵一头迎上去,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只要阻挡他们就是敌人。

当扎荤山带兵冲开前方的败军后,他看到了已经变成了三百骑横列冲锋的重骑兵和两翼那些已经完全陷入疯狂的薛延陀士兵,那种排山倒海而来一般的冲锋,光是气势就足以让他心胆俱寒。

重骑兵两翼的薛延陀轻骑最先一头撞上了回鹘骑兵,他们这时候已经无所畏惧,那些马背上的薛延陀骑士这时候一个个如同最勇猛的武士般挥刀,策马冲撞,凶蛮无比地把面前的回鹘骑士给杀落,紧随他们之后的无马士兵也是踏着大步,见马砍马,见人砍人。

扎荤山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苦战,对面那些大汉的重骑兵在正面根本就是无敌的存在,而两翼的薛延陀人这时候士气高涨地如同疯魔,就连那些无马的步兵都敢对着骑兵挥刀冲锋,完全护住了那些重骑兵的两翼侧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汉军的重骑兵三个三百人队横列冲锋,如同无尽的黑色铁潮一般从正面不断地碾压他们,撕裂他们的队伍。

这时候扎荤山身后的战场,三千名帝国轻骑已经变成了三十支百人队在回鹘蛮子的中军步兵队伍里穿插厮杀,整个战场混乱无比。

大局难挽,扎荤山这个时候就是有回天之力也难以在这样的局面下翻盘,面对重骑兵正面的层层碾压推进和两翼薛延陀人疯狂的进攻,扎荤山最后的战斗意志彻底瓦解,这一仗他已经完败,最好的结局就是趁汉军还没有完全控制战场前突围出去,至于能不能逃走就全看老天爷的了。

扎荤山带着亲军在内的一千骑兵朝着战场正前方左翼的薛延陀人冲杀了过去,大汉的重骑兵正面无解,除非他有陌刀队一样的重步兵可以正面对抗这些重骑兵,否则他只能从侧翼夺路而走。

如同陷入绝境的负伤野兽,扎荤山带领的一千回鹘骑兵在面对薛延陀人的左翼部队时,爆发出了强悍的战力,在付出了三百人的代价后,扎荤山终于领着七百人人带伤的残军杀出了战场,可是他还未松下一口气,前方出现的黑色骑兵队伍就让他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李秀行提着马缰,看着前方杀出重围的回鹘骑兵,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最后的猎物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拔出腰间的两柄横刀,李秀行双手举起,就如同展翅的鹰一般,目光中尽是冷酷。

随着落下的刀锋,一千帝国骑兵瞬息间如同黑色的奔流淹没天地,李秀行双腿一夹马腹,在身侧的亲兵护卫下杀向了前方同时冲锋的回鹘骑兵队。

扎荤山的视线里只有前方那个双手横刀的汉军将领,如果他注定要战死于此地的话,至少也要让一个汉军的大人物给自己陪葬。

将对将,翻腾的白色雪尘里,李秀行和扎荤山两骑轰然对冲,右手一刀劈出,嗡鸣的金铁碰撞声里,李秀行的左手横刀斩出,带起一抹血光。

扎荤山从马上落下时,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他不懂为什么那个汉将的左手刀居然比他的右手一刀更快更强。

左手反握刀锋,抓住马缰后稳住身形的李秀行白皙的脸上一抹血珠滴落,目光里满是快意,对马交锋,双刀斩将,这才是他想要的战场,双刀如鹰翅般扬起,冷酷的声音响彻四周,“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第两百三十二章 慧能坐化

第两百三十二章

慧能坐化

凌乱的战场上,剩下的四千多回鹘士兵被驱赶到了一起,这时候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就如同待宰的牛羊般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李秀行骑着马,和手下亲军抵达战场时,看到了满脸是血的呼延雄,李平蛮和一群浑身冒着血气的薛延陀贵族恭敬地站在那里。

“将军,这些回鹘俘虏,如何处置?”李平蛮出声问道,他是薛延陀军队的主将,自是该由他出头。

“全部杀了。”李秀行淡然冷漠的声音响起,叫那些薛延陀贵族也不由心生冷意,更加畏惧地看着这位大汉的年轻将军。

“是,将军。”李平蛮抱拳道,然后回头朝那些薛延陀贵族道,“杀光那些回鹘人,一个不留。”

剩下的四千回鹘士兵,都是回鹘的精锐,虽然草原上向来是成王败寇,可是如今薛延陀王庭本就虚弱,真把这四千回鹘俘虏带回去,却不知道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来看管,至于收为己用,李秀行根本就没有这样想过,皇帝想要的是一个干净的草原,如今薛延陀蛮子部中的青壮死了十之七八,接下来便该是回鹘蛮子了。

对于屠杀俘虏的命令,薛延陀贵族们并不抵触,一直以来草原上都有屠杀俘虏的事情,更何况他们跟回鹘人本就有仇,如今可以报仇,自然是兴高采烈。

被四周的汉军和薛延陀士兵包围住的回鹘士兵看到四周突然射来的箭雨时,那些不甘束手待毙的人咒骂着朝前奔跑了出去。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不停地落下,那些薛延陀贵族则是带着骑兵冲向了那些敢于反抗的回鹘俘虏,将他们的脑袋砍了下来。

杀戮整整持续了半日,四千回鹘俘虏才被杀光,而薛延陀人也在回鹘俘虏的抵抗下死伤不少,不过获得这般的大胜,仍是叫那些贵族们喜不自胜。

夜晚,帝国军队的营地里,李平蛮和呼延雄还有几个薛延陀贵族都是换了一身干净的汉军黑服,在中军的帅帐里见到了程务挺这位北庭大都护。

对于呼延雄和几个薛延陀贵族来说,到底能不能摆脱薛延陀的身份,如今就全看这位大都护是否愿意接受他们向大汉效忠。

程务挺看着几个诚惶诚恐的薛延陀贵族还有呼延雄,脸上有几分笑意,这些人心慕王化,欲脱蛮入汉,是好事情,不过也不能叫他们太过容易便得偿所愿。

“你们所请,本帅心中清楚,不过论功行赏,今日战场之上,也只有呼延将军方够资格入我大汉军中效力,你们几人日后当更加努力。”程务挺朝呼延雄和几个薛延陀贵族道,除了李平蛮外,在薛延陀蛮子里,他还要树立一个榜样,而呼延雄便是这个榜样。

“多谢大都护抬举,小人誓死效忠大汉,效忠天子。”呼延雄听到程务挺发话,却是大喜过望,连忙跪倒在地谢了起来,直到程务挺叫他起来,他方自站起身来。

其他几个薛延陀贵族自然是心中失望不已,可是却也无话可说,今日一战,大汉军队出手之前,却是李平蛮和呼延雄二人在中军前死战不退,方自没有被回鹘人一击得手,他们之后不过是跟着捡了便宜,说是立下功劳,可是心中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天晚上,从附近荒野里被浓重的战场血腥味道吸引而来的狼群对着一轮孤月狼嚎了整个夜晚,那些驻扎在战场边上的营地里的帝国士兵甚至能够听到狼群咀嚼血肉骨头的声音。

“这便是战场上失败者的下场。”昏黄的光芒里,程务挺看着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李秀行,听着远处风里传来的那种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声音,一脸的感叹。

“叔父,我听说当年河中战场上,我大汉将士战死者高达十万,不知道是真是假?”当年河中大战之后,文皇帝登基,和景武皇帝有关的一切事情记载,要么被销毁,要么被隐瞒,很难窥到其中的真相,便连那场本该成为帝国开朝以来最为盛大的战争也同样被掩盖了不知道多少的真相。

“战死十万,是民间相传,虽然不尽准确,可是也差不了太多。”提到当年导致白衣大食被黑衣大食所取代的河中大战,程务挺脸上露出了些怀念的神情,他的目光突然间便得极其遥远,仿佛自己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回到了那个刀光剑影,和同伴挥洒血汗的战场上。

李秀行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程务挺停下了脚步,怔怔地在那出神,直到过了很久,程务挺方自清醒过来,朝李秀行道,“人老了,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当年的河中大战,虽然是景武皇帝带兵,但是太宗皇帝自太祖皇帝之后经营十八河中都督府时,这场战争便已开始了,要说这历年里死去的帝国将士只怕不下二十万,整整三十万的将士牺牲方自换来了帝国称霸于世。”程务挺握紧了拳头,“我曾有幸参与到那场大战,是我这一生的幸运,可是景武皇帝最终仍是没有完成自太祖皇帝立下的宏伟霸图,这是我们那一代武人最悲哀的事情。”

那一年,帝国军队击溃白衣大食在河中的主力军队,兵锋抵达大食帝国的边境,当时白衣大食已经无力抵抗,黑衣大食兴兵作乱,景武皇帝帐下,数万帝国铁骑已经完成出征准备,铁蹄随时可以踏破巴格达,可最后就因为那些卑鄙者的暗算,导致景武皇帝饮恨河中,二十多年无日不战,三十万牺牲的帝国将士亲手缔造的不世霸业就此功亏一篑。

修文治世二十余年,河中之土尽失,无数帝国将士宁可白头战死于异国他乡,也不愿归于故里,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程务挺每次都会从噩梦里惊醒,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我和你的父亲,还有其他很多人,心里有恨,这恨意即便过了二十多年也未曾退去。”程务挺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头一次说出自己心中这二十余年来积压的恨意,他恨的不是别人,而是无能的自己。

李秀行看着满头白发,狰狞如鬼的程务挺,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些模糊的记忆,那时父亲时常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他从来不知道父亲在书房里做什么,可现在他有些懂了,父亲也和这位大都护一样,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

“大都护还有报仇雪恨的机会,比起那些死去的人,已经幸运得太多。”李秀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这句话却是从口中说了出来。

程务挺回头看向了李秀行,却是忽然间大笑了起来,然后喃喃自语道,“是啊,比起那些已经死掉的人,我可是幸运得太多。”



翌日,薛延陀王庭前,几乎已经化作了一片人海,对于那些惴惴不安于自己命运的普通牧民来说,回鹘人全军覆没,自家王庭的军队得胜而归,算是个好消息,当然更让他们在乎的是大汉似乎是真地接纳了他们。

似乎连天气也因为这胜利而变得晴空万里,原本纷纷扬扬下了一个多月的雪竟然停了下来,而这时候随着郭虎禅即将带领大军抵达的消息,薛延陀王庭里的各部牧民们都是相信大汉皇帝是上天之子,便是天神也要听命于大汉皇帝。

随军的禅宗和沙门各派的僧人们这时候却是终于能够安定下来,在薛延陀王庭里开始布道传教,沙门当年本就是通过草原胡蛮而在中土兴盛,甚至于压过儒道,如今却被郭虎禅驱逐出境,来这化外苦寒之地向胡蛮行教化之事,却是叫慧能这个禅宗六祖心中感概不已。

知易行难,沙门讲唯识,辩才无双,固然能劝信万千百姓,可是终究不敌皇权,当年武宗灭佛,沙门便遭逢大难,只不过之后劝因为相助前朝隋室得天下,继而再次大兴,直到本朝太祖皇帝,秉承天命,光复汉统,却是因为不喜沙门教义,而使得沙门从此势微,如今更是被逐出中土,回到了大兴前的起始之地,这岂不是因果轮回。

慧能看着那些唯唯诺诺,惧怕身旁帝国将士刀剑而听自己宣讲沙门教义的草原牧民,心中却是有些哀叹,那些薛延陀贵族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们乃是被天子从中土驱逐,却是对沙门再没了半点兴趣,更是唯恐避之不及,无人愿意听他们讲那经义。

“师父。”慧能身前,一名双眉如剑,面目英挺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道,“我禅宗虽是菩提达摩祖师始创,但教义与沙门已自大不相同,何况沙门戒律多是五胡时所建,与我佛真义不符,天子驱逐我等沙门众人,乃是因为我等不敬祖宗鬼神,实为背祖望宗之徒,至有今日之劫,天子仁德,并不屠戮我禅宗及沙门,乃是要我等洗心革面,重立宗门,为汉家护法,如果师父不能抛开过往种种,我禅宗必然湮没于这莽莽草原。”

慧能看着面前弟子,心中却是大震,他身边弟子中,不乏才华横溢者,可是能将这世情看得如此之透的却唯有法海一人,禅宗若兴,必应在此子身上。

“法海,汝有慧根,禅宗后事,便交于你了。”慧能仿如明悟一般,心中执念尽去,却是到了涅磐圆寂的时候,他看着面前的弟子法海,面带微笑,却是将身上木棉袈裟取下,亲自为法海披上,接着盘膝坐于地上,看着四周苍茫白雪,却是双手合十,坐化而去。

第两百三十三章 皈我汉统

晴空万里,连下了月余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几日下来,茫茫雪原也是一片静谧气氛。【

薛延陀王庭外,近万的帝队骑马而行,很快便形成了一条巨大的菌道,而这时那些王庭内外的各部牧民们都是争先恐后地挤着。

大汉皇帝,对于这些草原上的牧民来说,无疑是最尊贵的人,哪怕是草原上所有的什么可汗英雄加起来都不及大汉皇帝尊贵。

薛延陀的贵族们这时候也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谁都清楚自己的命运全在这位尊贵的天子的一念之间。

李平蛮和呼延雄此时都是换上了帝中的盔甲衣服,虽说只是列于一群将校的末尾,但也足够叫那些本和他们同族的薛延陀贵族眼红不已,李平蛮和呼延雄如今已经不再和他们一样,摆脱了蛮人的身份,便是他们如今只不过是大汉军中的区区小校,也比他们尊贵得多。

此时正是朝阳初升,金色晨曦洒遍大地的时候,李秀行和程务挺并肩而骑,俱是眺望着前方的茫茫雪原,昨日已有虎贲营的骑士抵达王庭,皇帝陛下今日会率领大军的前锋精锐抵达,他们方自挑选了十万大军里的有功将士前来迎接皇帝陛下。

“陛下不知道何时到达?”李秀行回身朝那名虎贲营的骑士问道,他等得有些心急,如今这草原上,薛延陀人已经近乎覆灭,剩下的便只是回鹘人,皇帝陛下亲自率军到达,显然是要对回鹘人直接用兵,这其中要是有一点差池,便是天大的事情。

“少安母躁。”程务挺朝李秀行沉声道,李秀行平时深沉每处大事也是杀伐果断反倒是现在到有些急躁了。

“是,大都护。”李秀行应子一声,却是强自压下了心头的急躁,菲立在一旁等候起来。

不多时,程务挺和李秀行眼中都是露出了一抹喜色,因为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条红黑相间的长线他们不需要仔细辨认,就可以确定那是皇帝陛下亲自率领的虎贲营。

晨曦下,一千名虎贲营的帝国士兵擎着赤红色的军旗,如同一条直线般舟前不紧不慢地前进着,他们后面是阵列森严的两千名同袍护卫的皇帝本阵,之后则是紧随的羽林第一军团。【

这时候雪原上的各部牧民和贵族们也都是看到了赫然跃入视线的煌煌军阵,虽然肃穆无声,只能听到那些旗帜在北风中猎猎而起的啸声,但是他们仍然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压迫感,那是钢铁般的军队在行进时散发出来的刑杀气势。

程务挺是军中宿将最是清楚眼前皇帝亲自率领的帝队比起当年景武皇帝的河中大军也不遑多让,尤其是虎贲营上下散发出的那种骇人的杀气,几乎尤有过之,不愧是皇帝亲自在北方用无数鲜血尸骨磨砺出来的强兵。

“想不到羽林第一军团这次出来,也是变得强悍不少。”程务挺最为感概的还是自从修文年以来便一直驻扎于长安城的羽林第一军团,这支军团虽然有着羽林第一之名,但是在他和几个太宗皇帝时代的老将眼里,完全不能和他们那时相比。

就算士兵是帝国各地挑选的精锐,训练强度也不比虎贲营差但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血战,就算不得什么强军,从修文年间开始便一直承平的羽林第一军团,在程务挺和王方翼他们眼中,未必比得上边境的帝国边军,不过现在随着皇帝亲自率领的军阵逼近程务挺却忽然发现羽林第一军团已然隐隐有了几分当年的铁血杀戮气息。

“陛下带兵之能,果然是我朝之冠。”程务挺回顾四周身边的将校,却是忽地叹道皇帝能战,是帝国之幸,不过却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想当年太祖皇帝开国立朝要不是当时百废待兴,前朝隋室滥用民力汉家元气不复,只怕太祖皇帝会亲自领兵征伐四海,便是太宗皇帝也是因为和白衣大食争霸河中时,帝国势力当时只是在安西一隅,又得了太祖皇帝遗训,否则的话只怕也会去国万里,讨伐天下。

如今这位皇帝不但年轻,更是强悍不下太祖,太宗皇帝,民间甚至有人冠以小太祖之称,再加上帝国官制成熟,程务挺最担心的便是这位皇帝会不管国事,一心征伐四海,这是好是坏,他也说不上来。

皇帝本阵里,郭虎禅此时已经看到了薛延陀人的王庭前,列队相迎的巨大队伍,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他并非圣贤,虽然不喜欢讲究排场,可是男人天性里喜欢那种磅礴大气在他身上也是一样。此时随着郭虎禅亲自率领的军阵越发逼近,那些草原上的牧民和贵族们就越发能感觉到草原和大汉的天地之差,那些大汉天子手下的一个士兵所骑的战马,所披挂的铠甲,便是他们中最富有的贵族也不一定能具装得起,他们毫不怀疑大汉士兵的勇猛,此前的战斗里,强悍的回鹘人如同孱弱的羔羊一般被屠杀就足以证明。

李平蛮和呼延雄脸上都是露出了激动的神情,而他们身边那些将校也是一般,这其中有曾经拜褐过皇帝的,但更多的都是军中新提拔起来的年轻军官将领。

“臣等恭迎陛下圣驾。”程务挺率先下马,接着便是身后无数的将士一起下马,随他一起高声大喝起来。

万人同声,那种整齐戈一的宏大气势,震撼着每一个草原牧民和贵族,草原上从来没有严密的强权,部落之间的强盛衰亡此起彼伏,便是那些曾经称雄整个草原的霸主也不曾将草原上的勇士整合成万人同心的强大军队过。

大汉军队那种钢铁般的军纪更是他们无法想象的,天性里崇拜强者,敬畏强权的草原牧民和他们的贵族跪倒在了雪地里,大汉皇帝的威名早就响彻整个草原,而从太祖皇帝的时代开始,大汉便始终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帝国,没有人可以挑衅它的威严。

数万人一起跪倒在雪地里,整个天地间似乎一下子没了声音,裂开的黑红色铁潮里,郭虎禅在身边亲卫的护卫下,策马而出,到了程务挺和李秀行等一众将校面前。

“大都护不必多礼。”郭虎禅笑着说道,然后抱着儿子从马上下来,却是朝面前的一群将校道,“全都抬起头来,让联看看你们。”

随着郭虎禅的声音,那些原本折身拜竭的将校们都是昂首挺胸,看向了面前的皇帝和太子,郭虎禅的目光扫过了每一个人的面孔,这一次程务挺和李秀行以完胜的姿态拿下了薛延陀王庭,全灭两万回鹘精锐,可以说是超出他的预计之外。

李平蛮和呼延雄虽然是在末尾,但他们还是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下,两人到那间都有一种激动莫名的感觉。

郭虎禅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短地几句话之后,便和程务挺,李秀行一起进了薛延陀人的王庭,如今这处王庭已是大汉的疆土,他会在此处设立都督府,以管辖整个草原东部的游牧民族。

原本的王帐里,那些近乎奢侈的布置已经被李秀行换矫了肃穆而大气的军帐,他很清楚皇帝的喜好,皇帝不喜奢华,但是却喜欢威严和实用。

进到帐中之后,郭虎禅看着那此以红黑二色为主的布置,便知道是出自李秀行之手,也只有李秀行才清楚他喜欢什么,同时也会花心思去布置。

能够进入大帐的将校们都是面带兴奋,谁都清楚皇帝陛下让他们进帐,一来是论功行赏,二来也是代表着他们已经被皇帝陛下当成是亲军一系。

帝队虽然自成体系,但是却始终没有在内部形成过于复杂的派系,便是因为皇帝在军队里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当然如同文皇帝那样的“暗弱之主,并不在其中,郭虎禅在帝中享有的巨大威望,全是靠他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出来,对于那些底层的将士来说,便是军神,也是皇帝。

郭景隆坐在父亲身边,看着帐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帝国将校,却是完全没有半分孩子样,看上去倒像是个小大人一样,叫那些帝国的将校们都是个个心中称奇,同时也都是对这位尚不满五岁的太子有一种近于神异的敬畏。

论功行赏,自然用不着郭虎禅亲自一一褒奖,他只需要按照程务挺呈上的名单,对那些可堪造就的将校进行褒奖就行了,一众将校里,能够获此殊荣的并不多,每一个被郭虎禅亲自点到名字的人俱是几乎难以自持。

李平蛮和呼延雄二人从未想到自己也会被皇帝点到名字,当两人被郭虎禅一起点到时,两人仿如做梦一般,直到边上的几人提醒,两人方自慌忙上前,匍匐于地,诚惶诚恐。

“既然皎我汉统,便是联的子民,你们二人,起来答话。”郭虎禅朝跪倒在地的李平蛮和呼延雄二人道,他心中自有蛮汉之别,但他也没有狂妄到要杀光一切汉人以外的民族,这两人便是他要在这草原上树立的皎依汉统的榜样。(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四章 法海的毅力

第两百三十四章

法海的毅力

皇帝大营前,法海看着拦住自己的两名虎贲营士兵,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到了一边,盘膝坐于雪中,双手合十,默念起**来。

那两名虎贲营士兵,看着那个一身月白僧衣的年青和尚又是枯坐在那里,也不由佩服起这个年轻光头的毅力来,一连十日,每日都坐在那雪中念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坚持的。

不过佩服归佩服,那两名虎贲营士兵始终记得自己职责所在,更何况这些沙门的和尚是被陛下亲自下令逐出中土,陛下又怎么会见这些和尚。

从大营外进入,李秀行看到依然坐在那里的法海,也是不由脸上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出来,自从沙门的那些个和尚被陛下赶出中土,便早已成了一盘散沙,当日禅宗和其他沙门的那些武僧俱是被他收服后,沙门便更加势微。

到这草原上之后,也就禅宗还稍微有些传教的样子,至于其他沙门的和尚倒像是认命了一样,每日里和混吃等死差不多,还有一些和尚受不了苦寒的日子,却是闹着还俗,要破佛还家,着实叫李秀行开了回眼界。

进入中军大帐,看到那些虎贲营的士兵在外面四周巡视,李秀行心中猜测起了皇帝的用兵意图,如今已经开春,这草原上的冰雪天气很快就会过去,饿了一东的牛羊马匹正是最孱弱的时候,正是对回鹘人用兵的好机会,不过大军十余万在外,这后勤补给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大帐里,郭虎禅手中拿着大夏龙雀,正自在教导儿子练刀,而帐里还有几个已经全做了汉家儿郎打扮的薛延陀少年,正陪在一边,这些少年都在十一二岁的年纪,每一个不是薛部和延陀部里大贵族家的孩子,就是那些天赋异禀的草原子弟。

能够成为大汉太子的侍从奴仆,对这些草原少年来说,是他们无上的光荣,也是改变他们一生命运的机会,更何况他们还能在旁边一起侍奉那位如同天神一般威严的皇帝。

见到李秀行进来,郭虎禅放下了手中的大夏龙雀,这时郭景隆已自很是乖巧地收好了木刀,站到了一边。

李秀行看着那些草原少年,却是不由感叹这些小蛮子的运气,这要是在长安城和洛阳城,要成为太子身边的侍读伴当,不知道那些功臣世家的子弟要打成什么样子,虽说这些小蛮子不过是奴仆下人,可难保哪天就成了执金吾或是羽林郎。

“陛下,大军已经集结完整,辎重也全部运抵,足可供应大军半年之用。”李秀行禀报道,那些辎重听上去不少,可是考虑到大军要长距离行军,以及各种意外情况,李秀行却是觉得极为不保险。

“继续修整,半个月后大军开拔。”郭虎禅朝李秀行微微点了点头,薛延陀这一仗他胜得轻松,全军主力几乎没有太大折损,如今又有将近三万的薛延陀和各部草原仆从军,他手中的军力已经超过了十六万,足够他横扫回鹘人。

“陛下,我军辎重是否需要就地…”李秀行听完之后,却是开口道,皇帝要对付回鹘人,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如今全军再加上三万仆从军,这后勤辎重就有些不足,在他看来直接从薛延陀和草原东部各族征些粮草,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必着急辎重之事,朕已经交给大都护去办了。”郭虎禅看着李秀行道,这次扫荡草原之战,他并非意气用事,当年他父亲曾一度带兵打到了西亚,不过那时候的帝国军队可是几十年不间断的血战磨练出来的虎狼精锐,和如今的帝国军队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精锐,但是只怕坚韧不足,尤其是缺乏长距离的行军作战,郭虎禅心中很清楚,要把这个时代的阿拉伯人彻底打下去,就必然要再次发动西征,那么帝国军队就需要更多的战场经验,而刚刚有些崛起势头的草原便是最好的练兵场,尤其是在薛延陀这草原的东部霸主已经被他打垮了的情况下,回鹘这西部霸主必然独木难支。

对于后勤辎重,郭虎禅并不是太在意,他甚至还想试试在缺少粮草的情况下,磨练一下帝国军队,当然他心中自有打算。

李秀行自然猜不到那么多,只是听到粮草辎重的事情已经交给了程务挺这个大都护,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在帐子里,李秀行倒是和皇帝聊起了天,他不像王海宾,来洛那样,独领一军后便成了练兵狂人,每日里都要亲自操练士兵,相反地他倒是更愿意和皇帝聊些军国大事。

郭虎禅并不介意和臣下谈论军国大事,太祖皇帝的手札里也曾记录帝王之道,不过里面对于过去那些所谓帝王心术,厚黑权衡却是极为不屑,甚至于认为皇帝要靠保持臣下之间的平衡来把握权力,在某种程度上正说明了自身的无能,既然皇帝自称天子,神圣不可侵犯,那么便该做到英明神武,无人可以欺瞒的地步。

要是做不到,那便当个垂拱之君,太祖皇帝当初建立的内阁文官制度,从体制上来说是压制君主权力的,不过那自然是对于无能的后人来说,但如果都是如同太宗皇帝,景武皇帝和郭虎禅一样的皇帝,帝国的内阁文官制度便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完美工具。

郭虎禅从来不忌惮臣下猜测自己的想法,甚至于和臣下讨论,便是出于这种强大的自信。

“陛下,那个法海,我倒是也听说过他的事情。”谈及在皇帝大营外一连枯坐十日的法海,李秀行却是笑着说道,他本是缇骑司出来的人,对于情报消息自然是最敏感不过,慧能坐化,将禅宗衣钵托付给这个最小的弟子,他当然知道,再加上法海自从皇帝到了之后,便锲而不舍地请求拜谒,让他也派人打听了一下法海的情况。

“哦,说说看。”对于法海,郭虎禅自然不会陌生,他手下除了虎贲营侍卫之外,自然也带了缇骑司内廷和外卫的高手随行,如今这薛延陀王庭里的动静全都瞒不过他,只要他想知道。

“这个法海,在慧能的弟子里排行最末,不过却才干最强,性格冷峻坚韧,行事最变通,因此才被慧能托付以禅宗后事。”李秀行说道,他是缇骑司里出来的,当然清楚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虽说皇帝不会介意他去打听法海的事情,可他自己却不愿意作逾越之事。

郭虎禅见李秀行很是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法海的情况后,却是笑了起来,李秀行和他是老相识,虽然如今两人已是君臣之别,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当日在玉门关的那个胆大包天却心思缜密狠毒的李秀行。

“你去带那个法海来见朕,沙门朕不取,可这禅宗却是可以利用一二。”郭虎禅朝李秀行说道,宗教是皇权的大敌,历朝历代,但凡是头脑清醒的君主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北周武宗灭佛,前朝隋室虽是得了沙门之力而崇佛大兴寺院,可到了二世杨广时也照样有打压沙门之举,到了本朝开国,太祖皇帝对于佛教可以说是一手将其从大兴打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才让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将那些剩下不多的和尚赶出了中土。

日后帝国和黑衣大食争夺中亚,乃至于入侵西亚,最大的敌人其实却是大食教,因此帝国需要一个对外的宗教来帮助帝国开疆拓土,虽然道门是帝国的国教,但是郭虎禅心里太清楚不过,太祖皇帝当年尊道门和上清派为国教,不过是因为当时上清派的掌教王远知的情分罢了,而道门的教义也不适合对外扩张,而上清派只要保持道门的国教名分便安分守己,这对于对任何宗教都有提防之心的太祖皇帝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郭虎禅需要一个专门对外的宗教,虽然他可以扶持道门,可是他并不愿意那么做,毕竟道门尽管只是名义上的国教,但一旦放开对其束缚,以上清派和道门的那些人的才智,弄出一个强大的一神教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他在世时掀不起什么风浪,可是日后之事他不得不考虑进去。

皇帝大营外,法海仍自坐着,口鼻观心,只是口中默念的**却不是什么佛经,而是易经,李秀行走得近时,他睁开了眼睛,那微如蝉翼震动的默念声也自无了。

李秀行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英俊的年青和尚,却是对其高看了几分,他是缇骑司出来的,即便自己是将门子弟出身,可这一身武功仍是偏向于缇骑司的阴狠凌厉的路数,他刚刚走过来时,几乎没有什么声息,可这个法海却在第一时间警觉,就足以说明他的武功不弱。

法海自雪中起身,朝李秀行一礼道,“贫僧见过李将军。”对于李秀行,法海一向忌惮,当日沙门一众武僧便是被这位李将军略使手段就全收服了过去。

“法海,陛下要见你,走吧。”李秀行没有去试探法海,这个和尚锲而不舍地在此枯坐,不就是为了拜谒陛下。

“贫僧谢过陛下天恩。”法海颇为郑重地朝皇帝大营里中军大帐折身一拜后,方才跟上了已自转身而去的李秀行,禅宗能否破而后立,便全在此行,他绝不可有半分差池。

第两百三十五章 脱离沙门

中军大帐里,法海向皇帝,太子行礼之后,便很是安静地立于一边,等着皇帝问话。【虾米学.

皇帝不喜沙门,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太祖皇帝之后,沙门得以立身存世,不过是靠着五胡乱华以来沙门大兴的底子而已。

禅宗虽然以菩提达摩为初祖,但是禅宗的精义这些年来却是一代代融入儒家道门之说,自成体系,迥异于一般沙门。

不破不立,沙门气数已尽,禅宗若要大兴,就得脱离沙门自立,法海不是普通的佛子,慧能将禅宗衣钵托付于这个关门弟子,并非只因为法海的才能,更在于法海那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忍性格。

郭虎禅打量着面前的年青和尚,法海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不过是开始时有些吃惊于这个法号,但是了解了之后,他对于法海和禅宗倒也有了几分看好。

太祖皇帝厌恶沙门,是出于怎么样的心态,郭虎禅并不清楚,不过从太祖皇帝留下的手札里看,五胡乱华之后,沙门大兴,那些寺院兼并田产,隐瞒人口,以佛陀之名盅感愚顽村妇村夫,妄言天命,北周和前朝隋室,其兴亡都有沙门插手其中,这自然犯了太祖皇帝大忌。

实际上太祖皇帝不独打压沙门,就连被奉为国教的上清派和道门,也是同样受到了皇权的强力压制,天下间如今最为兴盛的庙宇,乃是供奉各地出身的战死帝人和功臣的城陛庙,这些城陛庙里上自三皇五帝,皇天后土,凡是华夏神明,几乎无所不包,庙宇里的住持庙祝,皆是领着朝廷的棒禄。【虾米学.

帝国的宗教信仰很是宽泛但是核心却是建立在华夏汉统的明之上而皇权在这里面显得尤为突出,对于帝国的百姓们来说,除了华夏的神灵和列祖列宗,开国几十年以来的赏传,也让他们对于那些死后封神的战死帝人和功臣极为尊崇信奉,尤其是各地城陛庙里供奉的都出身的战死帝国将士和功臣这就更加让其他的宗教信仰难以生存。

对于帝国本土的宗教状况,郭虎禅很是满意,帝国不需要任何强大的一神教来取代皇权,帝国百姓所需要真正信奉的是华夏汉统的化,不过帝国西征以后,对于中亚,西亚甚至于更加遥远的欧洲的侵略征服,却必须要有一个具有能和伊斯兰教,基督教分庭抗礼的宗教来侵蚀那些被征服地区的民族。

法海在郭虎禅的目光注视下,原本双手合十所挂的佛珠上也渐渐浸润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佛陀的涅磐境界,也不过是沙门的说法而已,真正能做到的只怕一个人也没有,法海固然能在李秀行面前沉稳自若,但是面对有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他也是难以保持自信。

看到法海在自己面前坚持了不短的时间方自异出乱象,郭虎禅笑了起来,“驱逐沙门离开中土来这草原教化部族,不过是联不愿意杀太多人,称在联的大营外坐了十天,可曾想明白一些事理?”

“陛下明鉴,僧这几日坐苦禅,心中所思所想无不是陛乍深意。”法海一礼后,却是长声说了开来,“僧以为沙门今日之劫难,乃是大兴之时便已注定,沙门在中土源,虽是始于后汉明帝但真正大兴却是五胡乱华时,依靠胡人气数而起太祖皇帝光复汉统,沙门乃是胡教,焉得再兴。”

“你倒是看透了不少。”郭虎禅看着面前处处不以沙门弟子自居的法海,脸上露出了几分玩味之意,太祖皇帝打压沙门,确实有几分沙门乃是胡教的意思在内,汉统正朔乃是华夏明,岂容得沙门经,胡教异说欺瞒于世。

听到郭虎禅的话语,法海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确实没有想差,孔子尚且有华夷之分,更再况重振汉统的太祖皇帝,眼前的皇帝有太祖之称,只怕也是一样天上地下唯我大汉独尊的霸主,沙门岂能见容于这位皇帝。

“你禅宗亦是出自沙门,你要见联,是为禅宗说项,还是为沙门说项?”郭虎禅笑了起来,他心中已能肯定,这个法海只怕已经存了立身破教之心,要将禅宗脱离出沙门,不过如此正合他的心意,只是尚要看看这个法海能有几分本事。

“陛下,禅宗虽出自沙门,但禅宗不著字,禅宗之说更多取儒道经义,和沙门大相径庭,不可同日而语。”法海正色辩解道,他的话中其实错漏极多,禅宗虽然多取中土儒道学说以为补益,但根本还是佛家的思辨,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罢了,只是眼下他急于将禅宗从沙门中脱离出来,也管不了那么多。

李秀行虽然不喜沙门和那些光头,但也不是全然一无所知,此时听到法海睁眼说瞎话,撇清楚了禅宗和沙门的关系,也不由佩服起法海这份泰然自若的本事来,李秀行抬头看了眼不以为意的皇帝,就知道皇帝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情。

“先师临终前,将禅宗上下托付于僧时曾说过,禅宗弟子皆是汉家子弟,岂能忘祖背宗,要僧带禅宗脱离沙门胡教,以为汉家护法,护卫我华夏汉统正朔,僧片刻不敢忘怀。”法海忽然间变得慷慨激昂起来,脸上神情变化之快,不由叫帐里众人也是为之侧目。

大帐里那些虎贲营的士兵就差脱口直接道,“好个能言善辩的秃驴,直娘贼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在郭虎禅眼里,法海的话里满是漏洞,便是那戏演得也有几分假,不过对他来说,这过程却是最不重要面,结果才重要,禅宗要脱离沙门,做汉家护法,这就足够了。

“僧斗胆请陛下做主,准禅宗脱离沙门,与胡教戈清界线,在草原传我华夏汉统,以赎过往之罪孽。”法海说到此处时,已是双手合十行过大礼后,长跪不起了。

“你之所请,联应允了,不过你禅宗要如何为我大汉护法,又要尊哪位大神为主。”郭虎禅看着跪倒在地的法海,答应禅宗脱离沙门后问道。

从地上起来,法海心里已自松了口大气,只要能脱离沙门,摆脱胡教之名,禅宗便算是破而后立,方能有立教大兴的根本。

第两百三十六章 讨价还价

郭虎禅的问题虽然问得突兀,但法海这十日里也是早就想过不少事情,尤其关于禅宗脱离沙门,改头换面之后的教义自然是在考虑其中。。。【

禅宗原本所信的佛家,自然是不能再以之为主,不过要是会然将其摒弃,也并非易事,所以法海只能从中取巧,将那晋时道门为了打压沙门而编出的老子西出函谷关,化胡为佛的典故加以利用,使得禅宗成了道家,却又迥异于中土道门。

法海侃侃而论,虽然其所说粗略,而且也经不起推敲,可郭虎禅哪会在意这些,既然禅宗可以利用,法海又刻意迎奉,他自然会给法海和禅宗一个机会。

“既然如此,联便给你一个机会,联的大军很快就会开拔,在联离开之前,联要看到一个新的禅宗。”郭虎禅朝法海道,他是皇帝,不是神棍,他只要一声令下,自然会有人把事情去做好,而他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小,臣谢陛下天恩。”法海本待仍日自称小僧,但是话方出口,心中却是忽地一凛,连忙改称为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是满天神佛,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也得俯首称臣。

法海离开之后,李秀行却是终于忍不住道,“这个和尚,果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不进提骑司,实在可惜。”

“怎么,你想让法海入提骑司?”郭虎禅笑了起来,看向了本来可以接任提骑司指挥使的李秀行,这个心腹臣子,心机深沉,性格隐忍,行事阴狠,要不是他父亲李业嗣已经是提骑司指挥使不然的话就是李秀行自己有多么向往沙场他也不会让李秀行轻易离开提骑司的。

“那倒还不至于,陛下也清楚,像法海这种人,心中已有目标,就绝不会改弦更张,大兴禅宗是他的执着执念要是让他去做其他不相关的事情,他未必做得好。”李秀行口中答道,他看人还算准,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更何况像法海这样的人,固然才能出众,胸有城府,但也同样好揣摩。

“那就看看他做得能否让联满意了。”郭虎禅有几分玩味地说道,宗教不过是利用人心的工具,法海执着于自己的执念但愿他行事不会让自己失望。

薛延陀王庭里,随着天气渐渐开春,那些原本要集于此的各个部落也都有了些骚动,毕竟开春之后,他们要放牧牛羊,虽说薛延陀如今已经不成气候,人口损失严重,可是大汉皇帝亲临,十几万大军在侧他们自然是心中仍日有些不安。【

程务挺这几日也是忙得厉害,皇帝要他甄选军中弱士,留于薛延陀王庭,震慑草原东部的各部族,同时建立瀚海东都督府,以便管理可是这次出征的大军俱是帝国北方军队的精锐,若非如此怎能在最为严酷的草原寒冬里跋涉千里,几乎不损片军。

皇帝交代的事情便是再困难,程务挺也只得去解决,不过他并没有将皇帝的命令明发各军,要不然的话只怕现在大军各营就已经乱套了。

两千伤兵肯定是要留下的,而那大军里随行的转重营也可以剔除留下只是便是如此,程务挺还得安排两万军队留下,才能完成皇帝的命令。

大帐里,程务挺看着面前的一排刻着各营将领名字的木牌牌,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遇到的麻烦加起来都没有眼前这一件大。

这个时候,程务挺忽地想起了当年景武皇帝在河中的时候,这等事情全是由郭泰北做的,那时候他尚自暗地里骂过郭泰北不是个东西,如今轮到他自己干这事情,才知道自己那时实在是错怪了郭泰北。

“大人,薛将军来了。”大帐外,忽地响起了程务挺的亲兵声音,叫程务挺从回忆里醒过神来,却是大手一卷收好了那些木牌,然后道,“请。”

几乎是话音落下,薛猛便掀帐而入,薛延陀这一仗,他可是没有打过瘾,如今正卯足了劲练兵,不曾想程务挺派了亲兵来找他,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见过大都护。”薛猛行了军礼之后,看到那送自己入帐的程务挺亲兵已自退下,帐里便只自己二人,心里便咯噔了一下,知道只怕这位老叔父找自己十有没有好事。

“这里没外人,坐吧。”程务挺看着和其父足有分想象的薛猛,却是随意朝帐子里的马扎点了点后,便自说起了自己当年和薛猛父亲的事情。

只听了没多久,薛猛已自摒不住,这位老叔父要是按照现在这么说下去,只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当年和他父亲的交情,当即起身道,“叔父有何吩咐,只管吩咐,只要小侄力所能及,绝不推脱。”

“好。”程务挺终究是军人出身,哪怕是经年积累下来的老狐狸,可那也只是相对于战场而言,不是那些文官里面阴人不露痕迹的可以比的,当即便喜形于色地说道。

“我也不瞒贤侄你,陛下不日就要起大军出征回鹘,这薛延陀故地需得有人留下“”,

“叔父大人,其他万事好商量,可要是让我留下来,那万万办不到。”薛猛本来不是性急的人,只不过他前面已自存了疑心,此时程务挺话尚未说完,他已经跳了起来,他还以为程务挺要他留下来镇守草原东部。

“你急什么,哪个说要留你下来。”看到跳起来,好似吃人饿虎般神情的薛猛,程务挺瞪眼道。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叔父大人您说,小侄听着。”被程务挺一瞪,再听得不是要自己留下来,跳起来的薛猛却是讪讪地笑了起来,朝程务挺这位老世叔说道,然后又坐了下去。

“这瀚海东都督府,是陛下亲命所建,我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要亲自留在这里,你要留下来还轮不上。”程务挺仍是没好气地说道,这时候薛猛只得低头赔笑,反正不是把他留下来就成。

“这瀚海东都督府新建,再兼草原东部,薛延陀故地,亦是需要军队留守,以为大军后方,你老叔我不愁别的,只愁这留下的人马从哪里来?”程务挺朝薛猛看了过去,接着便不再说话。

“既然叔父大人奉诏命行事,便直接挑选军中各营适合留下的便是,哪需这般麻烦。”薛猛想也不想地说道,只是话方出口,看到程务挺笑了起来,心里已自觉得不妥,只是一时间没想到哪里错了。

“你说的轻巧,那老叔我现在要你帐下的人马留下一半,你可愿意?”程务挺一脸戏虐地说道。

薛猛一下子脸上抽搐了一下,他自己说错话,如果要是这位老世叔真地要他帐下的人马留下,他除子撤泼抵赖也似乎没什么别的法子。

“叔父大人想必早已胸有成竹,不知道哪里有用到小侄的地方,请尽管吩咐。”薛猛却是避而不谈自己先前所说错的那句话,只是拍起了程务挺的马屁来,反正这位老世叔肯定是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不然的话也不会这般来找他。

“好,那老叔我就开口了,你帐下人马,老叔我不多要,一千五百人,你自己看着办?”程务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不管单独留下那一营人马,都会闹腾起来,索性各营都出人马留下来,这样的话就闹不起来。

薛猛的脸色变了变,显得有些为难,程务挺这个老叔那是怕烫手山芋丢给了他们这些带兵的将领,分摊下去,他们倒是没法找程务挺闹腾,可底下的将士却得找他们闹腾了。

“怎么,这点小事,你也不肯帮老叔我。”程务挺见薛猛杵在那里不说话,却是虎着脸道,他可不能叫这小子赖了去,拿下薛小子,来家那个小子那里也就好办,他们这两个陛下身边的亲军将领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加没有理由推脱。

薛猛被程务挺盯得浑身不自在,他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点头的话,怕是休想离开,反正这一关怎么也过不了,倒不如干脆索性了断了它,想到这里薛猛抬起头,朝程务挺道,“老叔开口,小侄自然应该照办,不过这一千五百人是不是多了点,五百人如何?”

“不行,你帐下大军近万,才出五百,叫老叔我如何再凑出那两万留守军马,一千三百。”程务挺直接挥手喝道。

“一千人,绝对不能再多,老叔,你答应了,我这就去挑选人马,不然小侄我也没办法了。”薛猛亦是大声道,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要是程务挺还要他出更多的人马,他也只有闹去陛下哪里了。

“好,一千就一千,依你。”程务挺连忙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本来定下的数目就是一千,不过漫天开棒,落地还钱,他要不说高一些,薛猛绝对会讨价还价。

看到程务挺脸上笑意,薛猛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不过这时他后悔也没用了,好在程务挺接下来的话让他好过了些,他出了一把子血,少不得来洛那小子也是一样,李秀行那边也是同样。

“老叔,你说我这回去如何跟将士们说?”薛猛离开时,想到手下那群兵将,却是苦着脸朝程务挺说道。

“那是你的事了,老叔我可管不着。”程务挺颇为得意地笑着说道,叫薛猛看得心里窝火不已。(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七章 瀛洲近况

皇帝大营的中军大帐里,程务挺,薛猛,李秀行,来络等一批军中的将领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地站在那儿,看着面色冷肃的皇帝。【

郭虎禅从来没有在军中的下属面前表露过愤怒,所以当这一次各营中的将士因为“比试,而出现不必要的损失以后,郭虎禅召集众将后那种冰冷的怒意让每一个人都是噤若寒蝉。

“好,一个个都出息了啊,自己没担当,叫下面的将士比武,却又控制不了局面,联要你们这群废物来干嘛?”郭虎禅忽然间如同咆哮的猛虎一般大声喝骂起来,便是程务挺也被他骂了进去。

看到怒骂自己等人的皇帝,程务挺心里还好过些,他自己也没想到过,让各军将领自己甄选留下的人马,最后居然会闹出那样的岔子出来,互相比试之下,各军内部都是不肯相让,这几天里多出了好几百的伤兵,这哪里瞒得过皇帝。

虽然被皇帝怒骂,但是那些帝国的将领们俱是低着头,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皇帝这般骂他们,正是没把他们当外人,程务挺这个当年的老将最是清楚不过,不说太宗皇帝,就是景武皇帝在河中战场时,有几个将领没给景武皇帝骂过,那时候战场之上,景武皇帝可是能当着数万将士爆粗口骂直娘贼的。

比起景武皇帝,眼前的皇帝还算是斯文的,程务挺心里暗道,不过这时候他见着皇帝骂了一通之后,火气小了不少,本待要开口请罪,却没想到皇帝直接言布了处置决定,不过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得出皇帝分明是高举板子,轻轻抽下,除了被痛骂一顿外,帐里的人几乎没受什么太大的责难,只是程务挺这个北庭大都护却被留在薛延陀王庭整顿留下的人马。

李秀行退出帐子时,看到身边那几个将领个个都是满脸悔意和自责,也不由佩服皇帝的手段高明,这一次各军内部比试,最后闹出那么大动静,不是他们这些将领的本意,要说责任,他们也顶多是个失察,就算皇帝真地按照军法处置他们,也就是每个人领军棍而已,可那样一来,又有多少人会真心悔过,只怕心里面难免都会有些抠气。

如今倒好,皇帝把他们个个给狠狠骂了一顿,先前还把他们吓得半死,谁想得到那举得老高的板子最后就那么轻轻地放了下来,李秀行想到本来就是要被留下来的程务挺,竟然成了被罚留下来,就不由有些想发笑,皇帝这可是“杀鸡用牛刀”拿程务挺这个北庭大都护来吓唬他们这些人。【

“李二郎,你笑什么呢,看你那样子,肯定又在想坏事情?”薛猛的声音突兀地在李秀行身后响起,李秀行回头看去,正看到薛猛和来洛二人,这个薛大郎,苏文焕在的时候,他和苏文焕是薛不离苏,苏不离薛,如今苏文焕去了安西都护府吃沙子,他倒和来家小郎好上了。

“我笑你们两个成双入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两有龙阳之好。”李秀行和薛猛,来洛也算得上是战场上的生死世交,说话自然没什么顾忌,更何况他平时人已够阴沉,却不想对着朋友时还要带着面具。

听到李秀行的话,薛猛却是抡起拳头就砸,李秀行这个人,没跟他交情太熟之前,只当他是块冰疙瘩,熟了以后才知道这厮不是个好鸟,那张嘴犯贱得厉害,张口就没好话。

“薛大哥,李大哥,陛下刚发过火,你们在这里打闹,只怕少不得要一起留下来陪大都护了。”来洛虽然给李秀行打趣,可他脾气好,反正三人边上也没其他人听去,自然不恼怒,反倒是看薛猛和李秀行厮打,却是在边上道,顿时让薛猛安静了下?

“算你运气好,我先回营去。”薛猛趁势收了拳头,朝李秀行高声道,然后便扬长而去,便连来洛也不同路了。

看到薛猛这般离开,来洛不由看向了李秀行,薛猛的性格直率,今天李秀行这番话后,只怕他以后多半会喜着和自己在一起别扭,当即苦笑道,“李大哥,你这是何必?”

“也没什么,不过你们两个私交归私交,有时候还是不要显得太亲近。”李秀行当然清楚皇帝的胸襟,只不过他要提醒的是薛猛和来洛要分得清楚公私轻重,不然的话以后战场上要是出了情况,两人因此而出了差漏,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小弟受教了。”来洛不是什么笨人,而且他比薛猛的心思要细腻很多,看到李秀行一脸正色的朝自己说道,略微低头想了想后,就明白了李秀行的意思,抱拳一礼后,便告辞而去。

“这小子怕是以后能成大器。”虽然比来洛大不了几岁,可李秀行却来洛从一个少年在皇帝身边成长为如今能够独领一军的将军,心里面其实是把来洛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连续几日,薛延陀王庭里都是肃杀一片的气氛,上至将领,下至士兵,每个人都是把帝规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背了几遍,至于处置不当的各军主官,更是抄写得手腕酸软,恨不得拿刀朵了自己拿笔的手,好不用遭那份活罪。

当然这里面,明面上受罚最重的程务挺不在其中,只不过对外面人来说,留在皇帝的中军大帐里和皇帝商讨大事的大都护显然也是被留下罚抄军规,只不过是为了大都护的面子皇帝才没有明令罢了。

烧着炭火铜盆的大帐里,程务挺很是没有大都护的威仪,口沫横飞地给太子讲着当年战场的日事,而皇帝就坐在边上,似乎也听得入神,至于那些个太子身边的草原少年出身的侍从奴仆更是两眼发直,那可是河中大战,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间的战争,当然大汉是最强大的,几十万,甚至百万的军队在宽广无垠的大地上厮杀征战,光是想想就让人浑身热血沸腾,难以自己。

人越老,就越喜欢回想过去的事情,尤其是当你的身边,那些曾经的战友兄弟一个个都不在的时候,那种内心里埋在深处的孤独都会让你去想起那些人,那些事,好让自己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郭虎禅看着在脸上有着一种神采的程务挺,忽然觉得这位老将最适合他老去面地方,不是战场,而是羽林军校,他应该把过去的那些故事,那些在卷宗里不会记载的战死将士们的故事告诉每一今年轻的帝人,就像等他老了以后,他会告诉自己的儿别,自己曾经历过的那些战争里他所记得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故事。

当郭虎禅的大军在草原东部进行最后的休整的时候,已经开始回暖的对马海峡处,接天蔽日的帝国舰队几乎横贯了整个海面,熊津都督府的帝队已经全部登陆了瀛洲,而帝国舰队则是不停地在将各种后勤物资从海路运往瀛洲的大军行营。

一片俱是白沙的沙滩上,蜿蜒的军帐把整个高处的滩涂地都给占满了,足有十余丈高的临海山岩上,沈玉门和刘景愿两个人坐在马扎上,旁边是烧着的篝火,一头烤得七八分熟的獐子已经皮色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就在郭虎禅大军歼灭了薛延陀大军主力的时候,早就带领舰队从江南开到辽东港口的沈玉门在补充了各种军械物资和粮草轴重以后,便直接前往了熊津都督府控制下的港口,皇帝给他的命令是和熊津都督府一起歼灭瀛洲的李唐叛军。

虽然李唐叛军拥有百艘战船,相对于那些在海上行脚的海商来说,其实力算得上是强大无比,可是在帝国海军的主力舰队面前,李唐叛军的水师根本就不堪一击,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拥有能够抗衡帝国海军的舰队,如果不是受限于遥远的距离和补给的困难,帝国海军早就杀进波斯湾,直接从大食帝国的腹部登陆,叫枢密院知道海军的价值。

寒冷的海风吹过山岩,刘景愿喝了一口酒后,很是惬意地看向了前方湛蓝的大海,瀛洲这地方虽然不怎么样,不过比起熊津都督府那里可是要好上不少。

沈玉门和刘景愿都不是那种侵略如火的将领,所以熊津都督府的帝队在登陆之后,便不急不躁地驻扎下来开始休整,沈玉门在开始时指挥舰队把李唐的水师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后,就一头上了岸,直接将舰队分作几部,一部继续从朝鲜行省运送物资过来,剩下的则是继续围荆剩下的李唐水师,同时袭击瀛洲港口里的大型海船,彻底地封锁瀛洲海域,禁止瀛洲海船片帆入海。

“李氏逆贼倒还很沉得住气,都山穷水尽了,还想着负隅顽抗。”虽然大军按兵不动,可刘景愿和沈玉门又岂会真地什么都不做,大军登陆的附近郡县城镇,早已被他用小股游骑打了下来,再加上提骑司的探子,各种各样的消息每天都会源源不绝地送到两人手中,如今瀛洲的内地也已经乱了起来,李氏逆贼能够控制的也不过是本州的京都和近畿地区罢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八章 铁狼铁郎

然地喝着酒,不时地远眺海天一色的雪景,沈玉门和刘景愿倒不像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更像是把酒言欢的闲人野士,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自的见闻。

刘景愿少年从军,二十年都耗在了北地,而沈玉门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少小离家,在长安待了一阵子后就去了玉门关看沙子,也就这丹年回到江南,在帝国海军里出了几次海,稍微比刘景愿好了那么一点。

沈玉门和刘景愿所在的山岩极为僻静,距离山脚下的军鼻看着不远,可望山跑死马,这距离其实也着实是不短,两个人看似闲云野鹤般有那闲情逸致,除了温烫好的美酒和烤得脆熟的黄獐肉,脚边还摆了案几和棋盘,但实际上两人却是巴不得能够早点回军营里去,这刚开春的瀛洲海风冰冷刺弃,就算有火堆取暖,可那滋味也着实不好受。

那山岩除了一条小道通往山脚,一面是临崖绝壁,其余两处都是仍日盖着积雪的野林子,不时有几声狼嚎传出来,叫人心里寒碜得慌。

这时沈玉门和刘景愿背对的那处野林子里,有几双眼睛正自一动不动地盯着山岩上的那堆篝火,几个唐王府的门客这时候都是呼吸急促。

他们已经观察了数日,这两个煮酒高谈阔论的男人确实是滩涂地上帝队的海陆统帅,作为学习五行术的忍者,刺探军情本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不过要是有机会的面,他们有时也会客串一把刺客的行当。

李四郎的手扶上腰里的短刀刀柄,目光里仍有几分犹豫,他清楚只要自己几人能够刺杀了帝队的统帅那唐王府便有救了,只不过这看似近在咫尺的目标,却也不是他们几个忍者靠拼命就能拿下的。

最后理智战胜里心里那份蠢蠢欲动的野望,李四郎带着三个手下悄无声息地退走了,他要请示老师,到底要如何处置,若是要刺杀帝队的统帅恐怕要动用全部的人手,方寿能做到有所把握。

李四郎等人离开没有多久,山岩上,沈玉门和刘景愿身边护卫的士兵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人,那是个疤脸汉子个头并不高大,但是浑身都笼罩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就仿佛是森林里的一头野兽而不是一个人。

“铁郎,刚才可有动静?”刘景愿看向了手下这个最精锐最悍勇但也同时是最桀骜不驯的斥候长问道,他和沈玉门当然不是闲着没事做,每天来这山岩上吹这能冻死人的凛冽海风,提骑司在瀛洲的人手前几日传来消息,唐王府的死士已经出动目标不详,但应该就是他们这里,所以两人才隔三岔五地离开军营,便是为了引诱那些唐王府的死士出手。

“一刻前,林子里曾有一股锁定大人的隐晦杀气除了训练有素的死士外,没有任何野兽能够这般隐藏杀气。”铁郎答道,他姓铁,无名从懂事的时候起,村里的人便喊他铁郎,他母亲是百济人,父亲则是不折不扣的关内人他少年的时候,正是朝鲜行省小规模叛乱不断的时候他的父母便是那时候死于乱军之中。

为了活命,铁郎和几个同村的少年逃进了山里,因为迷失道路,过了几年茹毛饮血的日子,同时也养成了凶狠的野性,他和活下来的四个同伴是森林里最好的猎人,当他们被一队巡逻的帝国斥候发现时,曾经差点杀掉一名帝国斥候。

铁郎他们很幸运,因为他父亲临时前留给他的军牌,让他和四个同伴保住了性命,再加上他们五个人那种如同野兽般的野性,让救了他们的帝国斥候长没有计较手下受伤的事情,而是把他们带回了所属的熊津都督府。

在那里,铁郎和四个同伴用了两年时间,才恢复了正常人该有的样子,不过那种残酷的日子里磨砺出来的野性已经深入骨髓,不过好在熊津都督府的帝队本就是常年平叛,处于厮杀之中,就是安西都护府的帝国边军也比不上。

铁郎加入军中之后,当的便是斥候,凡是他遇到的叛军没有一个能留下活口,从那时起他也得了铁狼的外号,那时候熊津都督府的都督是黑齿常之,铁郎虽然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可他的野性却叫他难以和同僚属下相处好,好几次闹出了大事,都是黑齿常之帮了他。

在铁郎心里,熊津都督府的都督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去的老都督,至于刘景愿,虽然是个有本事的人,可他仍日不会承认。

看着冷冰冰的铁郎,沈玉门颇为好奇,他也曾听刘景愿说个这头铁狼的故事,不过都已经那么多年过去,这个散郎还是性子没有一点变化,实在是不免令人有些怪异。

“你可能追踪到那些人?”刘景愿皱了皱眉头,朝铁郎问道,要是铁郎能够追踪到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就绝不会空手而归,只不过他还是不愿意放弃,想要听到些好消息。

“追不到,那些人身上应该携带有特殊的药粉,掩去了体味,离开时也湮灭了痕迹,是精于此道的高手。”铁郎老实地答道,他虽然凶狠,但是却从不会撤谎期瞒,这也是刘景愿虽然不喜欢他那近乎野性的桀骜不驯,但也同样欣赏他的率直坦白。

刘景愿挥退了铁郎,虽然没有得到太过有用的消息,但是他也不是太过失望,瀛洲这地方古怪得很,自从秦末开始,便有大陆上的人逃到瀛洲,到了汉末,五胡乱华和南北朝时,便更加多,那些渡海而来的人里有不少或战败或避祸的奇人异士,倒也叫那些瀛洲土著学了些东西去,最后弄出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忍者,是瀛洲所剩无几的土著偻人们的说法,传得是神神叨叨,但其实不过是些学了五行术的皮毛,用来刺探军情,隐匿藏形,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算有些用处,可正面对敌,那就是给帝国士兵一刀了帐的货色,鲜少有什么厉害人物。

听了铁郎的禀报之后,刘景愿已经能够肯定,刚才在暗处窥探他和沈玉门的便是唐王府训练的忍者,“你怎么看?”刘景愿看向了沈玉门,瀛洲这一仗,其实不难打,难就难在皇帝陛下的命令是要诛李唐逆贼九族,不能放走一个。

“再等几天吧,要是他们动手,就能抓几个活口问话。”沈玉门想了想后答道,他和刘景愿两人亲自出来作饵,倒不是怕唐王府的死士队能给大军造成什么损失,而是想要抓到那些死士兵,好逼问唐王府的情况,什么所谓的死士,只要不是当场死了,一旦落到军中随行的提骑司用刑高手的手里,什么都能让他们招出来。

“也好,那便再等上几天,要是还没有动静,你我便按原定军略行事。”刘景愿点头道,能够抓到唐王府的死士队伍固然可喜,可要是抓不到,倒也没什么大碍,总之大势之下,李唐叛军不过是螳臂挡车,被碾压得粉碎的下场而已。

从山岩上离开,刘景愿和沈玉门自回了军中另行布置,而山上的野林子里,铁郎却是和两个同伴仍日寻觅着最细微的痕迹,十几年的戎马生涯,当初的五个人也只剩下他们三人,黑齿常之死后,刘景愿索性让铁郎他们三人一起,更是准铁郎在熊津都督府里挑选士兵到他手下组建斥候队伍。

只不过这两年里,能够被铁郎挑走的士兵寥寥无几,至于剩下的那就更加稀少,至今连他自己在内的斥候队尚不满十人。

蹲下身,铁郎拨开了那已经散乱的雪地,他回复刘景愿时,不过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才那般回答,心里面其实却是有种模糊的感觉,那些李唐叛军的逆贼就在这附近某个角落里藏着。

那是近乎于野兽的直觉,毫无道理,可是却很准,至少对铁郎来说是那样,他比军中其他人更加僧恨李唐叛军的逆贼,当初熊津城沦陷,老都督战死,这些李唐叛军的逆贼也是其中凶手,当时他正好在外执行任务,却是没有赶回城中和老都督还有那些同袍一起并肩作战,这是他和另外两个活下来的同伴一生里最大的遗憾。

他们都没有妻儿,心里面的牵挂便只是熊津都督府的军营,虽然他们因为性子和其他同僚袍泽相处得不算好,可他们心里都清楚在战场上,这些同僚袍泽始终都是他们可以托付性命的兄弟。

当初皇帝陛下扫灭新罗叛军时,铁郎和两个同伴在处决那些战俘时,已经大开杀戒过,当时简直如同屠夫一般,甚至吓坏了一些新兵,可是即便是生生杀掉了几百人,也没有让他们心里的僧恨和愤怒平息多少,只有李唐叛军全部死光,和那些新罗叛军一样死得一个不剩,或许才能让他们的内心再次平静下来。

“你们往左右去,我去中间。”铁郎站起身,朝两个同伴说道,有些发红的眼里满是嗜血的凶光,他还不能肯定那些李唐逆贼的所在,但是好歹已经有了个方向,他就绝不会放弃。

第两百三十九章 夜袭开始

冰冷刺骨的溪水边上,铁郎站起了身,所有的踪迹到了这里便断掉了,看起来他距离那些李唐的逆贼已经很接近了,抬头望去,当铁郎看到远处另外两名同伴的身影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原本分开的三路人汇合之后,再次变成了九人的斥候队伍,铁郎这时候变得小心而谨慎,越距离自己的猎物越近,他便会更加的小心而谨慎,战场上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让他清楚很多时候猎人和猎物不是一成不变的,也许原本的猎人会变成猎物,而猎物会变成猎人。

抬头看了眼因为时近傍晚而变得灰蒙蒙的天空,铁郎朝身边的同伴道,“我们等天黑了再摸过娄。”说完便回头去了一处林木茂密的地方,准备休憩。

厚重的毡布铺在雪地上,同时掩盖住了身子,铁郎啃着还带着些体温的肉干,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冬季的野外,没有肉食,光是喝酒,会让人冻死得更快。

其他人也和铁郎一样,啃下了不少肉干填饥之后,方才小口小口地喝起酒来,同时让自己的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知道大战在即,自己该干些什么。

当天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铁郎站了起来,他看着前方几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森林,扭头道,“出发。”如同黑暗中潜行的猎豹一样,铁郎的身形很快就融入了黑暗的树影之中,而他身后是跟上的八各黑影。

倘过冰冷刺骨的溪流后,铁郎稍微迟疑了一下后,向着自己第一直觉发现的方向去了他相信自己,因为他还没有出过错。

黑漆漆的树林天空,一弯如同锋利的钩子般的残月挂在云头,不时朝下惨白的光,透过重重的技蔓落在林间的雪地里,白茫茫的一片模糊,林子里不时有夜枭的凄厉叫声响起显得幽寂而恐怖。

铁郎走在雪地里,脚步落下,只有一行浅浅的脚印,几乎没有半点声音发出,他就如同那些黑暗里的野兽一样。

突然间铁郎停住了身形,因为他的瞳孔里映出一点红点,那是远处传来的火光他猜得没错,那此李唐逆贼的死士果然来了,难怪他们一直找不到,没想到居然躲在如此隐秘的野林深处。

.反手拔出腰里的短刀,铁郎猫着腰,矮着身子一点一点地靠近了火光的方向狮子搏免,亦尽全力,他也从不会小看自己的敌人。

帝国斥候们用的武器很少会使用军中的制式装备,每一个真正的斥候老兵都会有自己趁手的兵器,而这些兵他们自己找军中的工匠所打造。

铁郎手里的短刀是柄全身漆黑的短匕首,两面开刃,就连刃口都是一抹黑色,在黑暗的夜色里没有一点光散出就好像他手里握着的便是一团黑暗。

两人合抱粗的雪松前,铁郎如同最敏捷的猿猴一般爬上了树冠,然后他看到了不远处一处树权上抱着短弩的模糊黑影。

“第一个。”心中默默数着,铁郎从树校间几个起落便到了那团黑影前手里的黑色短刀就如同死神的镰刀一样戈了出去。

恶风扑面,那名唐王府蓄养的瀛洲忍者连抬手扣动短弩悬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黑暗里完全看不到的一抹黑暗害开了喉咙,温热的血液徜出,让他全身的热量在一下子似乎都被抽走了一样,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铁郎死死地拎住了那个瀛洲忍者的衣领,感觉着这个被害开喉咙的敌人生命力一点一滴地流失,直到死亡。

过了片刻,铁郎放开了僵硬的尸体,然后一把抓住尸体的腰带从树上滑落,直接将尸体埋在了雪中,只是不一会儿,他身边多了两各黑影。

“大人,敌军一共三名暗哨,全部解决了。”一条黑影压低了声音说道,黑暗中那双冰冷的瞳孔里满是杀气。

“出发。”铁郎站了起来,短促而有力的声音里,人已自朝着前方而去。

燃烧得通红的篝火前,唐王府最后的死士队伍,大约近百人,分作了十队,分别睡在火堆旁边,围成了一圈,火光照耀得四周根本藏不住人。

火光外的黑暗树林里,透过技权间的缝隙,铁郎观察着那些李唐逆贼的死士营地,不由皱紧了眉头,这营地看起来外紧内松,实际上确实几乎全无死角,他要是想像以前那样带着手下同伴溜进敌营害人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今之计,只有强攻,铁郎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们已经杀了这些李唐逆贼死士的暗哨,若是现在悄悄离开,等到他们把大营里的兵马喊来,这些死士只怕也早就跑了。

“准备动手。”铁郎压低了声音道,然后打出了手势,虽然他也可以留下,然后派人回大营报信,自己则是继续跟踪,不过他很清楚那两位主帅大人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些李唐逆贼死士的死活,而是能从他们那里逼问的情报,所以只要能抓到几个活口就行了。

队伍悄然散开子,依然是三人一组,从三个不同方向缓慢而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唐王府死士们的营地。

被围在中间的火堆旁,李四郎看着面前年纪不会比他大十岁的蓝衣中年男子很是恭敬地说道,“老师,我们便这样离开不要紧么?”

“帝队里能者无数,你觉得沈玉门和刘景愿能够成为此次海陆的大军统帅,又岂会是什么易于之辈,他们远离军营,不过是要引诱我们现身罢了。”蓝衣男子一脸淡然地说道,看上去一副全局尽在心中,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眼里深处却有抹灰败之色。

作为唐王府的老家臣,蓝衣男子早就没有了退路,只能和唐王府同生共死,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希望自己死得毫无价值。

“可是老师,即便沈玉门和刘景愿是引诱我等,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弟子几日观察下来,发现他们身边除了十几名侍卫外,便再无随从,以我等之力,未必不能将那两人拿下。”李四郎还是有些不想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却是开口道,希望能改变老师的主意。

“愚蠢,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那也要看是什么人,沈玉门和刘景愿固然是人中豪杰,可是帝队不是那等完全依靠将领的军队,便是杀了这二人,又有什么用,更何况这两人都是战将出身,他们的武功不是我们的路数,说声百人敌也不过分,他们身边的护卫又会是什么寻常士兵么。”蓝衣男子冷脸训斥道,如果人多就能赢的话,那么当年河中战场上,屡次惨败的就该是帝队,而不是兵多势众的大食人。

“是,弟子受教。”李四郎仍日是恭敬地回答道,既然老师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也只有遵守命令。

蓝衣男子忽地皱了皱眉,然后看向了眼里有些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的瀛洲弟子,却是忽地道,“既然你觉得可以刺杀沈玉门和刘景愿,给你三十人,全力刺杀沈玉门,你可办得到。”

“弟子必定全力而为。”李四郎看着忽然改了主意的老师,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可他还是立刻应声道,作为一名死士忍者,他从小就被洗脑,要尽忠于唐王府,早就漠视自己的生死,他可以用必死的决心去杀一个人,他不信自己带着三十人还无法杀死一个人。

“好,那你明日就带人去山岩处埋伏,务必要杀了沈玉、门。”蓝衣男子静静说道,他带领的死士队其实根本没有挽回败局的力量,这不过是王爷的垂死挣扎罢了。

“是,老师。”李四郎高兴地应声道,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面前他尊敬的老师心中已经舍弃的棋子了。

蓝衣男子真正的目标是帝队的鸦重营,只要能够烧毁帝队的粮秣草料,那便能够取得喘息之机,要是沈玉门这个帝国海军的将军也死了的话,那就更加好,至少这样王爷还有从瀛洲逃离的机会。

“对不起了,四郎,为了王爷,只能让你们去死了。,蓝衣男子看着高兴地离开的瀛洲弟子,眼里也有些歉疚,毕竟是他从小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很多时候他把这个瀛洲弟子当成了弟弟一样看待。铁郎根本不知道自己将会破坏蓝衣男子已经计戈好的行动,这时的他找到了一处火堆照不到的死角,从阴影里靠近了那些和衣而睡的李唐死士,死士固然受过特殊训练,不是普通士卒可以相比,但是在铁郎眼里,这些李唐逆贼的死士也不过是帝中一般精锐士兵的水准罢了,甚至还有不如。当铁郎从阴影里猛地扑出,手里的黑色短刀如同毒蛇一般戈过两名合衣而卧的李唐死士的喉管时,他的两名手下也从另外两处方向的扑而出,当那些李唐死士被这并不算太响的动静惊醒时,铁郎已经收害了五各性命,而他另外两个同伴也不差他多少,一次突袭,就让这些李唐死士损失了近三十人。(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章 猎杀

被血染成暗红色的火堆前,蓝衣男子看着一片尸体,和退入阴暗中的黑影,喊住了想要追击的的下属,脸色难看至极。.

“不必白费力气了。”蓝衣男子的声音低沉,下手狠辣,一有损伤便立刻遁走,这是明显的斥候作战风格,而且这般强悍的身手必然是帝队中的精英斥候,便是普通将领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李四郎看着和自己一队的几个同伴死得只剩下两个,饶是他一直接受训练,要漠视生死,可这时候也难免有些情绪失控。

“老师。”李四郎看向了面上铁青的蓝衣男子,一脸的不解,那些帝队的斥候突然杀出,只是伤了一人后便迅速退走,显然是人数不多,同时也没有援兵在侧,才这般着紧自己的损失,这个时候不趁机除去这些帝国斥候,只怕他们全都要铩羽而归。

“不要犯傻,来人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尽管心里面不愿意承认,可蓝衣男子还是一眼就认清了自己这边和对方的差距,确实他们人数占据优势,要是明着对战的话,对方不过九人,便是用人命填也能把他们给拖死,可问题是对方现在遁入黑暗的森林里,他们若追,只怕会堕入对方的反杀。

李四郎有些愤愤不平地走到了边上和其他人一起收敛同伴的尸体,虽然他们都是死士,漠视生死,可以随时为了王爷舍命,可谁也不希望自己死了以后曝尸荒野。

蓝衣男子看了眼远处一片漆黑,仿佛连火光也无法照入的树林,心里面有种莫名的恐惧,似乎方才那迅疾如风,猛烈如火的突袭只是一个开始,那些帝国的斥候不会就这样轻易满足,想到那个最后离开的那个帝国斥候的眼神,蓝衣男子不由打了个寒噤。

蓝衣男子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充满戾气的眼神,就仿佛一头真正的野兽那样,或许应该放弃这次行动,蓝衣男子忽然生出了这个念头,死士队如果白白地消耗在这不知名的偏僻森林里,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距离李唐死士营地的不远处,铁郎停下了队伍,那些李唐死士被惊醒之后,反应倒也不差,最重要的是他们肯拼命,敢拼命,而且浑不怕死,却是叫他一若手下受了重伤。.

胸口处一柄短刀没胸而入,因为失血而牙关打颤的宋六抓着铁郎的手,朝这个把自己从普通军营里挑到斥候队的队长笑了笑,“大人,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只是我家那几个娃娃以后要拜托大人照顾了。”

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交待了遗言,宋六抽搐的惨白脸庞忽地静止了下来,再也没有半点声息,铁郎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边上的帝国斥候们也都是沉默一片,能够在这支从来都没有满编过的斥候队里留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把身边的同伴当成可以随时托付性命的兄弟。

漆黑如墨的树影里,铁郎终于松开了宋六的手,他和身边的同伴把宋六的尸体用雪掩埋之后做了记号,然后再次回头看向了那些李唐死士的营地方向。

既然猎杀已经开始,就没有停下的可能,更何况他们还死了一个兄弟,铁郎的身影再次没入了黑暗中。

火堆边上,剩余的六十多名死士看着被火焰吞没的同伴尸体,心中也不免有些悲凉之意,不过他们从进入唐王府的那天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注定便是这样。

蓝衣男子看着最后一具属下尸体被抛入火堆后,转过身朝李四郎道,“准备离开吧,此地已经不可久留。”他也是个果断的人,既然自己这边行踪已经暴露,那么再执行命令也和送死无异,不如留待有用之身,以图后事。

李四郎点了点头,这时候他也已经冷静了下来,那些帝队的斥候不但强悍,而且果决异常,根本不会给他们缠斗的机会,如此一来他们便是追杀出去,只怕也会被逐个击破。

尖锐的破空声突兀地响起,蓝衣男子几乎是瞬间便趴在地上,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的只是三个手下被八枚弩箭贯穿身体,挣扎着倒下的场面,那些帝队的斥候又回来了,蓝衣男子的脸上露出了决然的冷意,既然这些帝队的斥候把他们当成猎物,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也不会束手待毙。

随着蓝衣男子的喝声,那些李唐的死士们立刻便各自互相掩护着,朝着箭矢方向的阴影里扑杀而去,随之而起的是后方同伴们射出的如蝗弩箭。

嗤嗤的密集破空声响起,接着便是箭矢钉入树木后发出的嗡嗡声,蓝衣男子耳力惊人,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这边的弩箭都扑了个空,“小心。”几乎是刚刚喊出声,更加沉闷的破空声响起,已经拔刀在手的蓝衣男子一刀格挡开了那呼啸着朝他脸庞飞来的一坨黑影。

随着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蓝衣男子硬生生地退后了一步,握刀的双手虎口麻得发烫,这时候他身边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蓝衣男子方才看清楚自己刚才格挡开的是一柄乌沉沉的短柄手斧,难怪乎飞旋而来的力量如此之大,便是他也几乎难以格挡住,此时他手下的死士又损失了四人,俱是被那种短柄手斧打在要害处,不是当场横死,便是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死士固然不怕死,可是连敌人的面前没碰见,就这般好似给当成阿猫阿狗一样随便杀了,也是叫这些李唐死士阵脚大乱。

“别慌,他们的暗器不多。”蓝衣男子这时候站出来大声道,他知道要是自己这边乱了阵脚,恐怕真会被那些如同狼群一样的帝国斥候,一点一点地咬死。

随着蓝衣男子的指挥,那些死士总算是有了些样子,却是没有了先前的惊慌无措,分成了数组,彼此分得并不太远,开始拨索起前方来。

黑暗中的阴影里,铁郎冷笑着,现在他们的敌人只剩下六十三个,他会一点一点地把他们都杀光,直到剩下那个看上去有些地位的蓝衣要人和他身边的那今年轻偻人。

血光乍现,当铁郎飞扑而出,如同密林里觅食的豹子般从树冠上蹿下时,原本神经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般的几个李唐死士顿时间扣下了手中短弩的悬刀,射出的几枚箭矢全都落了空。

凌空一刀,铁郎落地时,一名李唐死士兵已经睁着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喉咙口被拉开的口子里鲜血飙出一抹血箭,在冷风里被打散,落在了周围几人脸上。

这时其他几名李唐死士已经反应过来,扔掉了手中的短弩,拔出了腰间不到三尺的狭长偻刀,不要命地扑向了铁郎,而这时另外两处方向的李唐死士根本不管那几个同伴的死活,手中的弩箭俱是朝他们的方向射去。

弩箭密集的声音落下时,那几个李唐死士前扑的身影似乎都停顿处,重叠在一起,可是当一刹那时,他们中除了两个倒地受伤的以外,另外三个已自死了,靠在一名李唐死士的怀里,铁郎也不由惊讶于这些李唐逆贼的死士凶悍程度,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活下来。

一把推开那名被自己当作挡箭牌尸体的李唐死士,铁郎再次隐入了黑暗中,而这时惊愕的怒吼呼叫声在其他几处地方响起,就是刚才那片会儿的功夫,其他的帝国斥候再次杀了那些李唐死士一个伤亡狼藉。

蓝衣男子几乎快被气得发疯,即便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可他还是无法止住心中那股因为恐惧而产生的狂怒。

“全部回来。”蓝衣男子大声喊着,他不敢再分散人手,黑暗的夜色和杖权重叠的树林成了那些帝国斥候最好的掩护,他们在暗,自己这边在明,一旦分开,便是死路。

剩下的五李唐死士聚在了一起,然后如临大敌般地紧紧守住了中央处的火堆,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生怕那些如同幽鬼般的帝国斥候从前方的阴影里再次杀出来。

蓝衣男子焦急地看着天色,只有天亮以后,他才能带着这些手下撤退,要是现在撤退的话,只怕情况会比先前更糟糕。

暗影里,铁郎和其他同伴,看着那些围着火堆,手中举着火把,握紧刀柄,神情紧张地盯着外面不敢乱动的李唐死士,脸上露出了野兽戏耍猎物般的狰狞神情,他们没有再急于发动袭击,而是在暗处一便吃着肉干,喝着酒补充体力,同时等待着下一次出手最好的时机。

整整半个时辰,蓝衣男子都没有松懈过自己的精神,可是涛黑的远处却没有半点动静,但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始终都紧绷的神经终究有疲惫难当的时候,就在蓝衣男子下令手下互相轮换调整时,黑暗里致命的弩箭再次射了过来,好在他们还有防备,只是伤了几人,可是却也几乎等于失去了战力。

一整个夜晚,李唐死士们都被铁郎他们折磨着,快到黎明时,还能完好地站在那里的李唐死士只有四十五人,而铁郎也再次失去了两个手下。(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一章 逼供

第两百四十一章

逼供

赤血一般的黎明天空下,蓝衣男子倒卧在雪地里,看着那个踩着自己的脸孔,神情狰狞如同恶魔一般的帝国斥候长,眼神有些呆滞,刚才那一幕简直如同噩梦一般,当天亮起来的时候,一发接着一发的精准弩箭,将他手下的死士们射杀。

这时候他才清楚,即便天亮了,黑暗不再成为那些帝国斥候的掩护,可同样也让那些帝国斥候有了更加宽阔清楚的视野,他早就应该想到的,袭击自己这些人马的帝国斥候不是等闲之辈。

铁郎拎起了如同死狗般的蓝衣男子,天明前他们先是以弩箭杀敌,最后再一举杀出,血战之下,全歼了这伙李唐死士,可他身边还完好的同伴也只剩下两个,还剩下一个重伤,其余五人都已死了。

蓝衣男子满口的牙齿被铁郎用拳头打落了大半,防止他嚼舌自尽,除了他以外,唯一还活着的就只有李四郎,他的样子更加凄惨,要不是铁郎让两名同伴最后收了手,恐怕他会被直接活活打死。

寂静的雪地里,将四名同伴的尸体和先前战死的同伴一起掩埋在雪中之后,铁郎和另外两人扎下了新的营地,他们还有一个同伴受了重伤,无法赶路,所以他们先驻扎于此,派人回去报信。

铁郎亲自留了下来,万幸的是那些李唐死士的营地里,各种东西准备齐全,药品也有一些,再加上他们这些当斥候的,刀头舔血的日子长了,都会些医治的手段,那名受了重伤的斥候年纪不算大,才二十五岁,身子底子强悍,意志也极为坚韧,最后被他挺了过来,只是被砍断的手却再也长不出来。

篝火边上,铁郎面目阴沉地看着被死死地绑住的蓝衣男子,手中的小刀在火上来回地烤着,他很想一刀一刀剐了这个杂碎,黎明时那场战斗里,他手下死掉的四个同伴里有两个就是死在这个杂碎手里。

只剩下半口牙的蓝衣男子这时候看着目光好似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样的帝国斥候长,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他甚至开口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有命,各安天数。”

铁郎虽然心中暴戾,但是这些年来也已经磨去了不少野性,在军中更是从黑齿常之这位老都督身上学了不少做人的道理。

“天数,大汉就是天数,你们这些狗贼逆天而行,也配讲天数。”铁郎手中的刀子停了下来,刀尖被烧得通红。

“我们是不配讲天数,难道我们就活该在这个化外之岛上世代终老。”蓝衣男子有些不忿地说道,当年太祖皇帝剪灭诸侯,踏平关中李唐,关陇氏族被连根拔起,连同那些高门大族一并被流放瀛洲荒岛。

这近百年来,瀛洲虽然开发日盛,趋向繁华,可他们这些门阀后人却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中原,就算失去现在的一切也不要紧,只要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就行,可是即便文皇帝的时候,对瀛洲开放太学大考,可是每年能够去长安入读太学的仍是凤毛麟角,尤其他们这些属于当年关陇氏族里的直系子弟,便是连半点机会都没有。

“你们就是活该,当初太祖皇帝仁慈,放了你们一条生路,当初太祖皇帝就该把你们全杀了。”铁郎根本不理会蓝衣男子的话,只是把烧红的刀尖放在了蓝衣男子的眼睛前。

寒风里,灼人的热气吞吐,蓝衣男子纵使向来自诩勇敢,这时候也不由生出了一丝恐惧,因那柄烧红的刀子只要再向前一点,他的眼珠就会立即被烫瞎。

铁郎看着蓝衣男子脸上流露出的恐惧,嘴角冷笑起来,一刀收回插在了身边的雪地里,冒出了滋滋的白气,“就这点胆子,也敢造反,看起来你们这些关陇后人不过是群自怨自艾的怨妇罢了。”

讥讽之后,铁郎不再说话,而是一头钻回了边上的帐子里,不再去管两个俘虏了,等回了大营,那些缇骑司的用刑高手,会让这两个人把什么都说出来。

李四郎就被绑在一边,他的嘴里被绑了布条,浑身手脚更是被牛皮绳索死死地捆住,连半分都动弹不了,他看到铁郎进去以后,立刻便拼命挣动了起来,想要滚到火堆边,烧断身上的绳索,可他动得稍微动静大些,那绳索上缀着的铁皮便叮叮当当地作响,帐子里另一名帝国斥候走了出来,讲几枚铁蒺藜绑在了李四郎身上,一动就会刺进血肉,连皮带肉扯将下来。

“别乱动。”看着挣扎的李四郎,蓝衣男子轻叹道,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一死了之,死士是不怕死,可是未必能经受得住非人的折磨,而且还是死不了的那种折磨,这时候他突然有些羡慕死掉的那些手下死士,至少他们还有个痛快。

李四郎停了下来,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他一直都尊敬的老师就好像是那些认命的凡夫俗子一样,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傍晚时分,铁郎手下的一名斥候回到了海滩边的军营,帅帐里,听完他的禀告之后,刘景愿也不由悚然动容,他没想到铁郎居然真地带着他那不满一什的人全歼了李唐的死士队伍,还抓到了其中的领头活口。

“你先下去包扎一番,我这便调派人马。”刘景愿朝那名浑身仿佛被雪浸透的斥候说道,铁郎那一队斥候,虽然只有九人,但是每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精锐,可是这一回居然死了五个,可想而知战斗的激烈。

“是,大人。”那名斥候退了下去,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和铁郎他们汇合。

帅帐里,只剩下了刘景愿和沈玉门两人,“这个铁狼果然厉害,不过行事鲁莽了些。”沈玉门自语道,其实那个铁郎大可以派人先回大营,这样的话他那一队斥候也不会损失惨重。

“行事鲁莽,也许吧。”刘景愿有些感慨,铁郎是熊津都督府里剩下不多的老兵里资格最老的,如果不是他的个性使然,也不会一直就只是个斥候长而已。

半夜时分,一支百人骑兵队抵达了铁郎他们所在的山林避风地,当看到黑暗中现身的帝国骑兵,蓝衣男子脸上露出了几分绝望神情,虽然瀛洲的山林多半低矮,可是依旧崎岖难行,但是这些帝国骑兵却能够如此迅速地抵达,可见其精锐,只怕王府的军队在其面前根本是不堪一击。

从帐篷里走出来,看到自家的军队,铁郎也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这时随军而来的军医官已自从马上跳了下来,那回大营禀报的斥候,只说还有一人重伤,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状况,因此颇为紧张,他来时军医营的上司已经说过,这位铁斥候的手下每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轻易损失不起,便是帅帐里那两位大人也在乎得很,他岂敢怠慢。

看到那军医颇为急切,铁郎也是马上带他进帐,心里面对刘景愿不由多了一分改观,起码这个上司还很在乎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卒子。

一番诊视之后,那名军医官松了口气,朝身边脸上有些紧张的铁郎道,“铁大人放心,这位兄弟的性命没有大碍,只需回营好好调理一番,修养几个月后便能完全好了,只是…”那名重伤的斥候先前所做的包扎极为精准,伤药也用的恰到好处,军医官自问就是自己当时在场,也好不了哪里去,不过那名斥候左肩膀处齐肩而断,却是毫无办法了。

“我知道,战场上断手总好过断脚。”铁郎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发苦,军医官见他如此,也不再说话,只是去一边准备煎药。

而这时候帐子外面,蓝衣男子和李四郎已自己被仍在了马鞍上,连夜带回大营去了,另外剩下五十人看护铁郎他们,同时慢慢地把那名重伤的斥候护送回去。

“做事公私分明,不会被情感左右,这便是你强于我的地方。”看着消失在黑暗的树林里的骑兵队伍,铁郎心中想到了刘景愿这个一直自己有所抵触的上司。

快黎明时,蓝衣男子和李四郎被带到了海岸线上的帝国大营里,虽然曾经在远处观察过如同巨龙般蜿蜒的帝国军营,但是当亲身进入其中时,那股肃杀凝重的气息还是压得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马背上冻了半夜,两人从马上被拉下来时,只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一样,连一步都动不了,只是如同木偶般被身边下马的帝国士兵拖着带进了一处大帐。

点着巨大牛油蜡烛,烧着好几个炭盆的军帐里,温暖如春,叫人暖洋洋得有些慵懒的感觉,不过蓝衣男人和李四郎却是没有半点感觉,因为他们已经快被冻僵了。

手腕上的绳索被解开,蓝衣男子和李四郎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他们的面前是个看上去长得很是和善的圆脸男人,一身黑色的袍子,嘴角笑mimi的,只是那双眼珠子有些发绿的感觉。

“来人,好好给他们把身上的伤治下,不然的话,等会用刑要是一不小心弄死了,可就麻烦了。”虽然生得一副和气生财的胖商人样貌,说话时的声音也很是精神没有半分阴恻,但那圆脸男人说出的话却叫蓝衣男子心里一沉。

这时两人身边已自多了几名身穿缇骑司制服的精悍汉子拿住了两人,讲两人身上满是的血污的衣服拨了个干净,接着便是上好的伤药敷在了伤口上细细包扎起来,另外还给涂上了活血生热的药油,不过片刻间两人原本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身体便开始恢复了过来。

“我姓杨,忝为缇骑司的用刑官,别的本事没有,不过这用刑逼供,还算有些心得体会。”杨万刑走到了被绑在两张藤椅上的俘虏面前,依然是一副和气生财的生意人样子做着自我介绍,“大概除了廷尉府里那些几代都是干这行的,没人能和我比,缇骑司里,别人都管我叫杨屠子。”

长长的桌上,一卷白布被摊了开来,里面各种各样精巧的刀具出现在了蓝衣男子的视线里,而这时杨万刑已经拿起了一把小刀,走到了被剥光的他面前,冰冷的刀锋落在已经温暖起来的肌肤上,叫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我希望两位最好能给我几分薄面,省得我要当着两位中某一位的面把另外一位给一刀一刀地剐成骨头架子。”杨万刑说话时依然和气,不过身上陡然间散发出来的阴森死气却是叫蓝衣男子和李四郎都是有种仿佛从头到脚的冰冷凉意。

看着那双如同啃食尸体的狼一样发绿的眼珠,蓝衣男子忽然想到了死去的父亲曾经说过,只有那些真正杀人如麻的屠夫才会有一双发绿的眼睛。

“现在我问,你们答,让我满意的话,就好吃好喝地送你们上路。”杨万刑手中的小刀从蓝衣男子的身上离开,他边上两名缇骑司的手下则是端出了准备好的美酒和牛羊肉,就放在两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杨万刑看向了那个蓝衣俘虏,虽然这个人看上去很深沉,不好对付,但是他却能看到他眼神里那种隐晦的恐惧和动摇,这个俘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反倒是边上那个瀛洲咋种,似乎要硬气很多,不过无知者才无畏,就如同吐蕃蛮子引以为傲的獒犬,并非因为勇猛而能力搏虎豹,完全是因为蠢得不知道害怕,才敢跟虎豹呲牙,最后的下场就是被撕成碎片。

聪明人往往都怕死,因为他们想得太多,杨万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觉得这个所谓的死士首领才更好对付。

“高君寿。”蓝衣男子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杨万刑略微愣了愣后,便笑了起来,李唐逆贼那里,高氏也是其中的心腹之臣,看起来这回军中斥候果然是抓到了一条大鱼。

“你呢?”杨万刑没有急着问下去,而是看向了一边的那个瀛洲咋种,虽然他想把身上的新袍子给弄脏,可是这个年轻的瀛洲咋种那种倔强的眼神让他很不喜欢。

没有回答,李四郎从小受到的死士训练让他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沉默,一旁的高君寿别过了脸,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即便是他也不想看到的血腥场面。

“让他好好看着。”杨万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酷戾的气息,他那仿佛绿色的眼珠里甚至映出了碜人的碧光。

第两百四十二章 战瀛洲(一)

犹自带着血丝的白骨在高君寿的视线中还巍巍地颤抖着,自己的弟子就这样活生生地在他眼前,整只左手的血肉都被录蚀干净,偏生又被针夷止住了哑穴,半点喊声都发不出来,可越是这种无声的用刑,反而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能看到弟子脸上那种痛苦到生不如死的每一点神情变化。35zww.com

当杨万刑停下时,脸上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他很久没有对人用过如此精细的肉刑,没想到手艺不但没有退步,似乎还更精进了些。

取掉扎在李四郎脖子处几枚银针,杨万刑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四郎。”李四郎这时脸上已经被额头沁出的冷汗所打湿,肉休上的疼痛已经让他的意志接近崩溃,而最令他心生恐怖的还是那支已经成了白骨的左手,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可是目光所及却只是沾着血丝的森白骨架,那种感受如非亲身经历,根本难以休会那种惊骇欲绝的绝望感。

“很好。”杨万刑脸上笑得越发满意,这个瀛洲杂种看起来也学乖了,他接下来的审讯因该会变得顺利许多。

高君寿便是傻子也看得出,这个徙骑司的用刑官真正想要恐吓的是自己,不过他虽然看穿,却也是毫无办法,即便他是死士队伍的首领,可他自己却并不是死士,作为当年关陇名门高氏的后人,又是嫡系子弟的他怎么可能会是那些漠视自己性命的死士,更何况便是真正的死士也无法抵挡那种活生生看着自己被剐成骨头架子的恐惧。

接下来的时间里,高君寿就像一样,杨万刑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不过他虽是唐王府内的核心成员,但是自从朝鲜行省逃回来之后,李瞒这个新唐王便有很多事情便是连他们这些关陇直系的人也同样隐瞒。

杨万刑最后唯一得到的真正有用的消息就是李瞒虽然在京都和其附近集合了唐王府在瀛洲所能召集的全部兵力,但这个逆贼真正的目的恐怕是出海逃走。

“看着他们。”杨万刑朝两名手下冷声吩咐道,接着便走向了身后屏风隔开的内帐,他不只是提骑司的用刑官”同时也是一名副千户,在提骑司也算是高层,权柄不小。

屏风后面,是简单的桌椅,而刘景愿和沈玉门就坐在一边”对于审问后整理过的口供,两人自然不如亲自过来旁听。

“两位大人,看起来李唐逆贼是打算在京都吸引我大军注意力”然后从海上突围逃走。”杨万刑一礼后,沉声道,那个高君寿虽然所知不详,但是从他招供的情况来看,李瞒这个贼首是打算舍弃瀛洲的基业,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了。

“李唐逆贼的水师已经被击溃”剩下的只是些漏网之鱼,虽然我们海军已经控制了瀛洲的各大港口,不过想要完全看死瀛洲的各处港口,也是力有未逮。”沈玉门的眉头紧皱,帝国海军固然实力超群”李唐逆贼的水师绝非敌手,可是他们仍然没有能力彻底看死瀛洲海域,要是李瞒一心从海上逃跑,除非他们有确切的情报”还得加上运气,方有可能在海上生擒李瞒。***看书就到三*五*中*文*网***

“不能再等了。”刘景愿脸上的神情变化间,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再给李瞒这个逆贼时间了。

看到刘景愿和沈玉门要离开”杨万刑并不意外,原先大军在海滩驻扎”一来是修整,毕竟对于熊津都督府的帝国陆军来说,海上跋涉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二来刘景愿和沈玉门也是希望等到瀛洲彻底内乱,探明情况后再出手,不过眼下看起来两人是等不下去了,那个李瞒和李唐余孽是陛下亲命要诛杀的,要是被他们跑了,两人这一次就算平定瀛洲有功,可最好也就是个功过相抵。

“大人,那两名俘虏刁”杨万刑按照惯例向两人请示了一下,提骑司有侦缉用刑之权,但是没有断案之权,如今又是在军中,他若要处死这两名俘虏,也得问过刘景愿这个做主的都督。

“那个高君寿先留着,另外那个你看着办好了。”刘景愿答了一句,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提兵直扑京都,将一干李唐逆贼和关陇余孽全部拿下,押解京师,明正典刑于天下,完成天子交代的差事。

“是,两位大人慢走,下官就不送了。”杨万刑看着刘景愿和沈玉门的身影,高声道,不过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异色,虽然帝队善战,可是有些事情却不是全靠战场上的手段能够一举解决的,他们提骑司也自有自己的行事手段。

回过头,出了屏风之后,杨万刑看着那个目光里对自己充满畏惧的瀛洲杂种,脸上忽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杀死或者折磨一个死士并没有什么乐趣,将其驯服成为己所用,才是真正的乐趣,而这也将是他们最后的一招暗子。

军中帅帐里,随着突然响起的升帐鼓声,各营校尉及其以上的将领都是立刻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赶到了帅帐里,对于那些跟随刘景愿已经很久的老部下来说,上岸修整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差不多到了该进攻叛军的时候了。

“王奔,陆离,你们两个各领三千轻骑,带足口粮,一人双马,五日内给本帅打到京都城下,沿途大军经过道路,务必扫荡干净。”刘景愿在一众将领到齐后,便立刻调兵遣将,那些得到将令的帝国将官们都是满脸的兴奋。

王奔和陆离都是熊津都督府里被新提拔起来的将领,全是北庭都护府里的后起之秀,家世也是军人世家,属于北方军队少壮派里的中坚。

离开大帐,两人便直奔回营,召集手下士兵集结,同时派兵前往辊重营”领取转重,瀛洲虽然只是狭长的海岛,但是丘陵山地很多,即便那此山地并不高耸陡峭,但是对于骑兵行军来说也是相当麻烦的事情,更何况他们沿途还要清扫路上的叛军队伍,为大军荡平道路。

帝队一旦发动起来”便如同无法阻挡的战争机器,不过半日时间,六千帝国骑兵,一人双马已经全部倾巢而出,朝着京嘟的方向而去”而大营里剩下的帝队也开始陆续拔营,除了留守看护辄重营的护卫部队,其余的都是倾巢而出。

一日后”丹波山地里,一处当地瀛洲豪族所在的察堡,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瀛洲俘虏这时候都是瑟缩着跪在地上,满脸恐惧和敬畏地看着那些提着刀给地上还未死去的人补刀的帝国士兵”只是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的察堡就被这些如同虎豹一般强悍的帝国士兵攻破,所有拿着武器的男人都被当场斩杀。

剩下看守这处被打下的察堡的是一队已经不满员的百人队,在给所有战场上的瀛洲重伤士兵补刀之后,那名脸上有着深可见骨刀伤的帝国百夫长”走到了跪着的俘虏里一去像是在那群瀛洲人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身边,“会说汉话吗?”。

虽然帝国统治瀛洲已经有近百年,李唐余孽的逆贼也大力开发瀛洲,不过像这种山林里的瀛洲察堡”却不像靠海以及平原那些地方的瀛洲当地人已经完全汉化,却是连本地的偻语也不会说了。

“小人会说……”那被问到的老人连忙答道,吐字倒也清楚得很,不过却是关陇地方的口音”不是帝国重新订正雅音后的官话,不过好在也还能听得懂。

“带你的族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帝国的百夫长看了眼跪在地上,足有近两百人的俘虏,吩咐道,大军一路过来,这此察堡也能提供落脚的地方,同时他们也能以这些据点来保证粮道的安全,虽然他心里认为京都的那些李唐叛军坚持不了太久,但是不打无把握之仗,事必万全是帝队的作战风格。

“是,大人,小人这就去办……”那名老人是这处察堡的瀛洲豪族族长的族叔,平时也素有德望,如今族长一家全部被斩杀,他也就成了理所当然能够做主的人。

老人飞快地指挥着族中还剩下的男人打扫战场,把死去的族人尸首搬出了察堡安葬,那些女人则是杀猪宰羊,生火造饭。

对于这些战斗力极差的瀛洲豪族的家兵,帝国士兵们并没有害取人头作为武勋的意思,除了那族长一家之外,其他死去的人起码都得了个全尸。

老人亲自带着帝国百夫长清点了察堡里的地窖仓库,里面储存的粮食倒是不少,还有不少劣酒。

“这些东西,我们取一半……”帝国百夫长举着火把,照着那一袋袋的粮食,朝身边的老人道,帝队可不是草原上的那些蛮族军队,除非被挑衅激怒,否则大多数时候帝队都会保持克制。

“多谢大人仁德。…”老人千恩万谢地说道,当他被那么帝国百夫长勒令来清点察堡里的物资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只是寄望于到时候恳求下能给剩下的族人讨些活命的口粮就行,哪里想到这位百夫长大人只拿走一半,如今族里的男丁大半没了,这剩下的粮食物资足够剩下的族人们用上年余了。

“不用谢我,天子仁德,不欲我等多造杀孽,否则按照我家将军意思,你们这此附逆李唐逆贼的从贼,当全部诛杀。”。百夫长看着那弯腰作揖的瀛洲老人,却是想到了那些参军的吩咐,开口说道。

“大人,冤枉啊,我等实在不知内情,否则岂敢对抗朝廷,触怒天子……”那瀛洲老人被百夫长一番话吓得脸都白了,唐王府经营瀛洲数十年,尤其是文皇帝时放松了帝国在瀛洲所设府县的管制,提骑司在瀛洲的分部也被裁汰,却是叫唐王府在李保手上几乎做到了在瀛洲一手遮天的地步。

那瀛洲老人所在的丹波地方,更是直接处在唐王府的管辖下,当地豪族全部听命于唐王府,而像他们这些地处偏僻的乡下豪族,实力弱小,不得以参与大事,消息亦是相当闭塞,唐王府的上官要他们坚壁清野,固垒自守,却是把帝队说成了是自朝鲜行省而来的叛军。

听到那瀛洲老人的辩解,那名帝国百夫长也不由皱起了眉头,看起来那些参军猜侧得不差,李唐逆贼起叛军作乱时,却是打着勤王的旗号,只怕这瀛洲不少本地豪族都是被瞒在鼓里,不知道详细情况。

“好了,你先下去吧,若要请罪,便好生做事……”百夫长朝那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瀛洲老人说道,他知道上面的意思是要清洗瀛洲豪族,不过对于已经汉化的普通瀛洲人却是不欲多行株连,当然其中一些人被贬为奴婢那是少不了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那瀛洲老人千恩万谢地爬了起来,然后离开,这个时候他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年轻时去过丹波府的县学念过书,自然清楚附逆从贼造反是可以诛杀九族的大罪,如今虽然族里男丁死了大半,可还能保住宗族,真是天子仁德,否则的话那些虎狼一样的帝国士兵刀下,焉能有活口。

察堡里,那此剩下的人多半没什么见识和主见,听到那族老回来说的话,都是被吓坏了,哪怕消息再闭塞,唐王府再势力强大,可他们仍日知道自己是大汉朝廷治下,反抗朝廷,对抗帝国大军那是要杀头的。

那些活下来的男人都是痛骂起唐王府来的那个上官,就是那个混蛋骗他们说,是朝鲜行省的叛军打过来了,可谁知道来的竟是真正的帝队,朝廷官兵。

原本因为亲人的死而生出的怨恨一下子都转变成了对唐王府的诅咒,那族老心里也清楚,自家死去的族长恐怕是知道些内情的,不过是瞒着他们而已,但现在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怪的。

临近傍晚时,大军的先头部队抵达接管察堡后,那留守的帝国百夫长才自带着手下往前队追去,他们这些前锋骑兵,好不容易有那么个机会,岂肯轻易放过沙场建功的军功。(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三章 战瀛洲(二)

临时用沙土堆出的沙盘前,王奔和陆离看着被标注出来的京都盆地,两人脸上都是露出几分不解之色,他们一路轻骑狂飙直进,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挡,那些瀛洲豪族的察堡可以说是不堪一击,而斥候在五十里的侦查范围也没有遇到过成规模的叛军。www.65txt.com

“前哨斥候传回的消息说,李唐叛军的主力全部集结在京都盆地的平原上,连营三十里。”王奔将代表叛军的红色旗帜插在沙盘里,看向身边的陆离道,“连营三十里,不是我看不起那些叛军,只怕到处都是漏洞,你说那个李瞒到底是想干什么。”

“管那么多做什么,都督的军令是要我等杀到京都城下,连营三十里,那就杀他三十里。”陆离看着那一排排红色小旗,一脸的狠厉果决。

“说得也是,倒是我想多了。”王奔笑了起来,都督亲领大军压阵,最迟三日后便可全军到达,他们两人前锋六千骑兵,莫说这区区瀛洲,便是草原河中,也大可去得,只要斥候探明地形和远近情况,便去那三十里连营杀化进七出,叫那些叛军知道他们的厉害。

距离王奔和陆离的临时行营百里外,在京都盆地的平原上连营三十里的李唐联军大营里,柴胜坐在帅帐里,看着一群瀛洲豪强,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豪强说和他们要打仗的其实不是什么朝鲜行省的叛军,而是帝队。

虽然几个和王府是同路人的大豪强知道内情,可毕竟那些中小豪强在联军里占了多数,若是不能把这些人给安抚下来,只怕这十几万联军连同强征的民夫就会立刻崩溃掉。

和朝廷对抗”对那些瀛洲的本地豪强来说,几乎就是要他们去送死,当年太祖皇帝时帝队征服瀛洲时,诛灭大和国全族,瀛洲各地豪强莫不战战兢兢,从此对大汉天朝敬如神明,就是唐王府过去能够成事”除了利益收买,更多地也是靠着大汉的名头。

此时帅帐里,大大小小近百名豪强都是看着帅座上的柴胜,他们里也有消息灵通的曾在一些海商口中听到过关于唐王府已经被朝廷明诏天下,视为逆贼的消息”不过唐王府数十年经营,再加上瀛洲地处海外,唐王府又控制港口海贸”他们没有其他确切消息来源,也只是将信将疑,可是现在朝廷的平叛大军已经到了,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被唐王府给骗了。

要不是唐王府的本家军队在瀛洲是首屈一指的强兵,这些中小豪强里说不定早有人打算串联起来,像其他一此地方打出义兵的旗号”撇清楚自家和唐王府的关系,省得被朝廷大军当成逆贼一并给诛杀了,到时候他们上哪里喊冤去。

被百余穿着各式各样铠甲,别着刀的瀛洲豪强死死瞪着,就是柴胜被前任唐王李保称作有大将之才”也难免有些心慌意乱,这事情一个处理不好,不说这联军立刻崩溃,就是军心士气的低落”也足以叫这连营三十里总计二十余万人马成为稻扎纸糊一样的鸟合之众,只怕帝队一个骑兵全线冲锋,就能像赶羊一样撵着他们砍杀。三五中文网

“诸位,事已至此”我也不瞒大家,我家王爷确实和朝廷交恶”已经被朝廷视做叛逆。”柴胜没有再隐瞒实情,因为已经根本瞒不住,继续瞒下去也毫无意义。

柴胜一言既出,顿时整个帅帐里如同突然间沸腾起来的铁锅一样,那此瀛洲豪强里原本还心存侥幸的这时候全都是面如死灰,和朝廷大军对抗,能有什么好下场,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抵挡住朝廷的平叛大军,就是挡住了又能怎么样,朝廷可是有百万军队,随便从北庭,安西抽调一支精锐过来,就能把他们全给杀光。

要不是帅帐四周还有唐王府的武士,这些瀛洲豪强里只怕已经有人拔刀,想要取下柴胜的人头去向朝廷请罪,好保全自己全族的性命。

看着如同一锅滚沸的乱粥般混乱的场面,柴生的眉头拧紧,接着却是运气大喝,“帅帐之内,如此喧闹,成何休统。”

柴胜陡然间的怒吼,让那群瀛洲豪强都是一下子没了声音,俱是看向了他,不过大多数人都是眼神闪烁,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当然这些豪强里也有是这数十年里靠着唐王府之力而兴起的新豪强则是完全站在唐王府这边,因为他们已经和唐王府关系难分,想撇清也撇不清了,要是唐王府完蛋,他们也是同样的下场。

“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诸位都知道朝廷对于叛乱者从不受降,难道诸位以为还能从此地脱身吗?”柴胜环视着帐内的一众瀛洲豪强,这时候他的话已经无异于是裸的威胁,就算会让那些瀛洲豪强更加不满,他也管不了了。

柴胜的话顿时叫那些瀛洲豪强们俱是脸色灰败,因为柴胜说得却是实话,朝廷对于叛乱那是向来毫不留情,过去太祖皇帝的时候,大和国被族灭,但是还是有一些余孽逃走,不时在瀛洲各地发动零星叛乱,那时候帝队可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当时被流放到瀛洲的唐王府便是其中的急先锋,那段血腥的历史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可对于帐中一些有些年纪的老牌豪强家主来说,还是有不少噩梦般的回忆。

“诸位,如今大汉皇帝在草原征战,未必就能全身还朝,到时候万一有个意外,朝廷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来管我瀛洲的事情,只要诸位此时与我唐王府齐心协力,共同挡住朝廷的大军,拖延时局就行了。”柴胜见到一众瀛洲豪强如丧考姚般鸦雀无声,却是大声说道,想要鼓舞一下这些瀛洲豪强的士气,只是这番话他说出了自己也嫌底气不足,更遑论那些敬畏大汉天朝如神明般的瀛洲豪强。

柴胜的话”几乎无人应和,大汉皇帝乃是天子,天子怎么会败给蛮子,那些瀛洲豪强心里都是这般想到,对于柴胜说的抵挡住朝廷大军根本没有半点信心,只不过他们已经上了唐王府这条贼船,想下却是难了”更何况他们要是此时不答应,只怕休想活着离开这帅帐。

稀稀落落的应声里,那些瀛洲豪强总算有了些反应,柴胜看着未战就已经先怯的一群瀛洲豪强,也只能强作镇定”随意地吩咐了几句之后,便让这些豪强各自回营,紧守军营。

和帝队打对攻战”就是把整个京都盆地塞满人,柴胜也没那个胆子,要是打仗是靠人多的话,那十六国时,前泰符坚不会在犯水惨败,前朝隋帝百万大军也不会无功而还”就靠这此瀛洲豪强的军队抵抗帝队,只怕拉出去列阵,帝国的骑兵都不需要冲到阵前,一阵箭雨和骑兵冲锋的气势就能叫他们当场溃逃。

最后帅帐里只剩下了五个大豪强仍日在做,这联军真正能战的兵马也就他们五部和柴胜亲领的唐王府本家兵马。

“各位”如今乃是我等生死关头,朝廷大军若是杀到,唯有我等合力,方能抵挡住”不至于叫全军失了士气,被朝廷大军旋即踏破,否则我等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柴胜看着那五家豪强家主,虽然他已决定坚因营垒死守”绝不起大军和帝队野战,但是也不能全然避战”总得以精锐出阵,赢上那么一两场,鼓舞一下联军士气,好叫其他各家豪强也有此抵抗的心气。

“大人放心,我等清楚。…”那五名豪强家主俱是异口同声地答道,他们也是别无他法,只能和唐王府一条道走到底,因为他们同样无路可退。

李唐联军大营里,那些归营的豪强们的军帐里几乎俱是一片愁云惨淡,虽然柴胜没说要他们紧守消息,可也没人会蠢得把自己已经成了朝廷叛逆的事情给说出去,各自帐中能知道这确切消息的俱是本家直系亲信。

平家的大帐里,平氏家主平信清看着几个随自己一道来的儿子,却是不知道该如何交待后事,他已经年过古稀,少年时曾经亲眼目睹过朝廷军队镇压大和余孽的叛乱,那是真真正正的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帝队的武勇在他的心里有着难以磨灭的印象。

对抗朝廷,只有死路一条,平信清一直坚信这一点,所以他在柴胜的帅帐里隐忍了下来,可是如今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向朝廷投诚,可朝廷向来是不接受叛乱者的投降的。

跪在地上的平家四子,听着老父亲语无伦次的呓语,也都是面面相觑,谁能想到那些海商的传言竟然是真的,唐王府背叛朝廷,朝廷派出了平叛大军,如今他们要面对的根本是什么朝鲜行省来的蛮子叛军,而是帝队。

“父亲,我等都是被李氏逆贼欺瞒,方才诓骗于此地,对抗朝廷,如今我等尚未和朝廷大军交锋,事情或许还有转圈余地。…”平家四子里,年近五旬的平康成见父亲在那里一个人如中魔怔般自语,却是忍不住开口道,他的话顿对让平信清清醒了过来。

“你说的对,我们不是叛逆,我们只是被李氏逆贼欺瞒诓骗……”平信清喃喃自语道,就好象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神情激动起来,他站了起来,看向了跪在地上刚才说话的长子道,“老大,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父亲,惟今之计,我们得尽快派人去朝廷大军那里请罪,同时以图戴罪立功,好让家族免于株连。…”平康成见父亲询问,也是连忙答道,这时候他们平氏一族就如同站在悬崖边上,只要半步行错,那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你说得不错,我们得尽快和朝廷大军联系上,以证明我平氏和李氏逆贼没有关系……”平信清说话时,目光却是落在了四个儿子身上,别人去他都不放心,如今这帐子里也就他们父子五人才知道这联军的真正景况。

“父亲,儿子愿往。…”平家四子里,年纪最小的平康勇却是第一个道,这时候他另外两个兄长方才醒悟过来,连忙也说愿往,不过却是迟了。

“七郎,你去……”平信清已自做了决定,这个小儿子刚刚行了成年礼,才带他随军来见识下世面,名声不显,便是从营中消失,也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是,父亲。…”平康勇却是有些高兴地应答下来,他还是少年心性,其人也正如他的名字勇一般好武勇,生平最大的愿望自然是能够参加太学大考得中,前往长安朝圣,要是能够就此加入帝队,这一生便算完满,如今家族虽然陷入危局,可对他来说却未尝不是自己的机会。

“你们都起来吧,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另外七郎你这就去准备,老大你把我的那副宝甲取来给七郎穿戴。…”平信清叫起四个儿子,便交代起来,小儿子出营,也是件极为危险的事情,有可能连朝廷大军的营地都没到,就被朝廷大军的斥候给杀了。

听到这话,先前还有些懊悔自己应得晚了的平家老三和老四却是忽地脸色一变,心中有些庆幸,这世上有几个人不惜自己性命,他们也是同样,不过终究是兄弟间血浓于水,想到这里面的危险,两人也是连忙个嘱起老么要小心。

“我知道了,父亲,兄长。…”平康勇答话间,已自先出了帐,他要出营去寻朝廷大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成的事情。

“小弟,你这趟去,千万得小心,保命第一,知道吗?…”平康成取了父亲的那领宝甲给平康勇穿上后,仍是吩咐道,他们平家能不能捱过这一关,可就全寄望在这个小弟身上。

“大哥,我知道,不过那柴胜应该也会料想到我们中有人会去寻朝廷大军投诚,我若是要出营,只怕也不简单。…”平康勇披上外面的衣服,却是回头问道,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能不能离开这个大营。

“这你不用担心,三十里连营,总有疏漏的地方,你只要谨慎些,应当能顺利离开……”平康成沉声道,接着便带着这个兄弟悄悄出了自家营地。

第两百四十四章 战瀛洲(三)

第两百四十四章战瀛洲(三)

黑暗里,平康勇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联军的大营有多远,他出来得还算顺利,虽然他那个大哥平时有些啰嗦,可是做事却是牢靠得很。***看书就到三*五*中*文*网***

瀛洲豪强多半尚武,一来固然是受大汉的影响,二来是他们天生骨子里崇敬强者,会自然而然地去模仿,所以平康勇的武艺并不差,而且他本身也有汉人血统,所以身形高大,不类似其他瀛洲人的模样。

当平康勇被一枚不知道何处射来的箭矢从马上给射落时,他完全懵了周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夜色,他能看清的只是月光下的一片模糊黑影,趴在还自夹杂着些剩雪的草堆里,他一动都不敢动。

朝廷大军的斥候可不是联军大营里的那些斥候,那是真正的杀人机器,平康勇就听说过一些关于帝队斥候的可怕传说。

平康勇强行克制住了去握刀的冲动,他知道此时自己任何一个错误的举动都会把他的性命给丢掉,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他还是不要乱动得比较好。

黑暗里忽地响起了并不响亮的沉闷马蹄声,平康勇举起了双手,同时小心地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到了黑暗里单人独骑的帝国斥候,墨蓝色的铁甲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那名帝国斥候冷得令人心悸的一双鹰隼般的锐目,只怕他还看不出那匹奔跑而来的马上犹自有一位骑士。

平康勇几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这个时候很害怕这个可怕的帝国斥候会把他当作奸细直接砍了脑袋,不过好在那名帝国斥候似乎看懂了他的姿势,在离他五步外的地方勒住了马匹,冷冷地打量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平康勇高举着双手站了起来,不敢有丝毫大意,口中缓声道,“来者可是朝廷上官?”平康勇看着那没有一点动静的黑色骑影,胸膛里一颗心快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汝是何人?”马上的帝国斥候看着面前处处显得诡异的叛军,皱了皱眉,然后沉声发问,这时候他已经得到了同伴发出的暗号,附近并无任何不妥。

“小人平康勇,奉父命前来拜见朝廷的大人,有紧要军情上禀。”平康勇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只要能说的上话,那就好了。

随着一声唿哨,平康勇稍微一愣,便觉得脖子后面一股寒意,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名帝国斥候。

“别乱动。”随着低喝声,平康勇便觉得眼前一黑,竟是眼睛上被蒙了一层黑布,密实得不透一点亮光,平康勇不敢有半点动弹,就好象扯线的木偶傀儡一般被那名帝国斥候扔上了马背。

也不知道颠簸了多久,平康勇方自被放下马,当脸上蒙着的黑布被扯去时,那突然扑面而来的火光刺得他眯起了眼,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这时候他已经被带着走出了很远。***看书就到三*五*中*文*网***

一处几乎算得上是简陋的营帐里,平康勇见到了自己要见的朝廷大人,那是两名铁甲森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锋锐气息的将军,当被那种冰冷得如同刀锋一样的目光盯着时,他几乎有种窒息的压迫感。

“你说你有重要军情上禀,到底是何军情,若敢欺瞒本将,定斩不饶。”王奔看着面前长相不累瀛洲人的青年,却是沉声喝问道。

“大人容禀。”平康勇精神一凛,连忙答起话来,将自家情形说了一遍,接着便拿出了联军大营的草图双手奉上,这图虽然只是他父亲凭着印象粗粗所画,但也大体不离十,尤其是里面对于各家豪强的情况注明犹为详细。

从亲兵手中接过那张叛军大营草图,王奔看了几眼之后,却是不动声色地递给了身边的陆离,这张图是真是假,还得派遣斥候去查探一番才能确定,不过这个自称平康勇的小子所说的叛军情形倒是让他颇感兴趣。

“这么说起来,叛军中不少人都是被骗从贼,并不知情?”王奔让人搬了张马扎给平康勇,询问道。

“若一早知道是朝廷大军,各家安敢聚集兵众。”平康勇胆子渐渐放开了些,瀛洲的豪强虽然大半都和唐王府有关系,但那也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起码过去唐王府一直都是朝廷在瀛洲的代表,大家敬畏的实际上不是唐王府,而是唐王府背后的帝朝。

“我看你长得不类倭人,怎么也是瀛洲豪强子弟。”王奔忽地问道,他虽然问得失礼,不过平康勇并不在乎,算起来瀛洲豪强自从帝国在瀛洲列岛开府设县以后,这些豪强们便深以倭人身份为耻,俱是千方百计地牵强附会,将自家祖上和汉氏拉上关系,说是祖上其实乃是秦末以来从中土避难而至的汉人,并非瀛洲倭人。

当年帝国迁徙百姓于瀛洲落户时,那些豪强为了娶到汉女为妻,更是不惜重金,先请教汉学的先生为自己编了族谱,方自去向那些帝国百姓家提亲,只为了能让自己好摆脱倭人的身份。

平康勇所在的平家也是瀛洲豪强里的名门,追朔起来的话,能将族谱附会到秦末徐福时,他的祖母乃是当年迁徙到瀛洲少有的书香世家的旁系,可即便如此对于那些瀛洲豪强来说,仍是高不可攀,最后他的祖父击败了众多竞争的豪强,方自娶到他祖母为妻,此后更是再没有纳过妾。

平康勇的父亲平信清娶的同样是汉家之女,虽然家世不如其母,但在瀛洲也算得上大家闺秀,因此平家早已将自己视作汉人,只是苦于无法转籍为汉,正式摆脱自己瀛洲豪强的身份,成为世家。

王奔和陆离相视间都是笑了起来,这些瀛洲豪强倒也有趣,“你先下去休息,待验明此图真假,本将自然会给你平家一份富贵。”王奔朝正襟危坐的平康勇说道,瀛洲豪强汉化已深,固然要除掉一批人,但也不可能全部杀个干净,这里面能为帝国所用的倒不如化为己用。

“多谢大人。”平康勇虽然很是想提出加入帝队的请求,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只要那两位将军验明了自己带来的那份联军大营的草图,应该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看到平康勇面色如常地离开,王奔不由朝身边的陆离道,“看起来这些瀛洲豪强里,还是有些可用之人。”

“先别急着下定论,不如找缇骑司的人问问看,看看那小子可有说假话。”陆离更加持重些,说话间已自喊过了亲兵,“去请缇骑司的杨大人来帐一叙。”

“如此也好。”看着领命而去的陆离亲兵,王奔笑道,他这个同僚心思缜密,正好可以弥补他过于豪放的缺点。

不多时,杨万刑便到了,依然是那副和气生财的生意人模样,不过王奔和陆离却是清楚得很,这位缇骑司的副千户手上的人命比他们只多不少,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比如杨万刑身上那股普通人无法感觉到的浓烈血腥味。

“听说有瀛洲豪强遣子来投诚。”杨万刑倒是直接得很,一进帐就问道。

“确实是有此事,不过我等并不确定真假,正好有些事情,要向杨兄你请教。”王奔朝杨万刑说道,然后让人上了酒肉,反正今夜无事,三人正好秉烛夜谈,等弄清楚那平家子带来的叛军大营图真假后,再行出战。

杨万刑喝着酒,听完王奔和陆离的话后,笑了起来,“那平家小子倒也不差多少,瀛洲豪强确实便是这般样子,李氏逆贼和那些关陇余孽,其实也是差不多,这些年来李氏逆贼和关陇余孽也是多娶帝国迁徙到瀛洲的女子为妻,而不愿和瀛洲豪强通婚,是以除了那几家和李氏逆贼关系莫逆的新晋豪强,其余人都是首鼠两端,不会为李氏逆贼拼死命的,不过这也得天子宽恕这些瀛洲豪强从贼之罪才行。”

“这恐怕办不到,天子要我等来瀛洲,征讨李氏逆贼和叛军,也是要对瀛洲豪强进行整治,如此大好机会,不将其大部株连,这日后终究是有麻烦的事情。”王奔摇头道,他在刘景愿身边时,也常听这位自家都督提过此事,要是只平定叛军,何须准备那么多帝队连同帝国海军一起过来,只要天子一纸明诏,那些瀛洲豪强就会对势衰的唐王府群起而攻,不过那样一来这瀛洲终究难以彻底清理一番以便日后治理。

杨万刑自然知道王奔的顾虑,不过这些军方的将领向来行事磊落,虽然战场上会使用阴谋诡计来赢得胜利,但要他们先假装同意接受那些瀛洲豪强的同意,待大局定下后,再毁诺杀光那些瀛洲豪强,却是办不到的事情。

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战场上生死相搏,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但是这等涉及国之信重的事情,却绝不可以等闲轻视,就算杨万刑心中觉得那些军方将领太过死板地遵守这条规矩,但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这一夜里,除了平康勇之外,还有另外三家瀛洲豪强派人来投诚,不过他们运气不好,被平康勇抢了先,而且也没有平康勇所携带的叛军大营的营盘草图,自然没怎么受到重视,便连王奔和陆离的面都见不到。

“看起来瀛洲豪强果然和李氏逆贼离心离德,那份图多半是真的了。”王奔自语间,目光变得坚毅起来,他打算明日便行出战,杀那些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王将军也不必太急,我缇骑司的探子也不是吃干饭的。”杨万刑见王奔提到那平家子带来的叛军大营的地图,却是高深地笑了起来。

“哦,杨兄手上可是有更详尽的地图。”陆离在边上说道,虽然修文年间,缇骑司退出瀛洲,不过也曾经营几十年,当年一些在瀛洲成家不愿意撤走的缇骑司探子,若是能为杨万刑所用的话,也是股不小的力量。

“既然连一介豪强都能弄到叛军大营的营图,我缇骑司怎么会办不到。”杨万刑颇为自豪地说道,当年帝队东征西讨,战无不胜,可也是有他们缇骑司刺探情报,暗杀敌国重要人物的功劳在内,此次缇骑司重回瀛洲,暗地里早已经营里两年,当年前任指挥使留下的暗子还有不少仍在,这叛军大营的详细营图到手只是个时间问题。

快天明时,果然如杨万刑所说那般,却是忽地来了一名自称是缇骑司探子的瀛洲人,带来了一卷地图,当军帐里王奔和陆离打开之后,都是吃了一惊,比起那平康勇带来的营图,这上面却是将叛军各营人马标注得清清楚楚。

“杨兄,如此详细的营图,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吧?”王奔看向了杨万刑,这缇骑司的手段果然了得,现在他有些相信当年的一些传言,说缇骑司在河中大战时甚至能搞到大食兵马的布防图。

“瀛洲豪强里,真正首屈一指的大族乃是苏氏,其本称是苏我氏,帝国征服瀛洲时,苏我氏出力甚多,后被太祖皇帝改赐苏氏,太宗皇帝时,苏氏便已全族改入汉籍,只留下一支分家仍在京都府,名义上是和苏氏断绝关系,仍为瀛洲豪强,但实际上却是用来监视李氏逆贼和关陇余孽的。”杨万刑并没有隐瞒,这场仗一打完,那支苏氏便算是完成了使命,到时候可以真正的自立门户。

“可是那叛军大营里五大豪强中的一部。”陆离在一旁问道,要是那苏氏是叛军里五大豪强之一,成为他们的内应,那这一仗便是轻松得很。

“不错,不过陆兄也不必高兴得太早,这连营三十里的叛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顶多是拿来消耗我军实力的炮灰,即便轻松拿下却也没什么,这真正棘手的只怕还是京都城。”杨万刑在边上道,攻城战向来麻烦,虽说帝国自有攻打城市的巨型攻城器械,不过海上运输麻烦,若是以工匠就地打造,又缺乏材料,所以这京都城只怕并不好打。

“那倒无妨,我等奉都督将令,只是围困京都,绝了逆贼逃跑的道路而已,其他事情不与我等相干。”王奔站了起来,然后拿起那张详细的营图道,“既有此图,我军已可动手,不必迟疑了。”RO!~!

第两百四十五章 战瀛洲(四)

第两百四十五章战瀛洲(四)

天光从帐篷顶端的透气孔里透了进来,一夜辗转难眠的平康勇忽地听到了外面响起的好角声,他几乎立刻便从只是一张木板铺着大氅便算是床的榻上跳了起来。35zww.com

这时帐篷的帘子被挑开了,一名身形魁梧的帝国士兵捧了一领军服走了进来,扔给了有些发呆的平康勇后道,“赶紧把衣服换上跟我走。”

平康勇接过那领黑色帝服,犹自愣着,直到那名帝国士兵不耐烦地喝了句后,方自回过神来,却是连忙应声,然后脱去了身上那副父亲的宝甲,昨天晚上他能保住性命也全靠这幅内里衬了一层细密锁子甲的鱼鳞甲,才没让那名帝国斥候射出的利箭穿透胸膛。

“你这幅甲倒是不错。”那名来送军服的帝国士兵也是个有眼力的人,一眼就看出平康勇那副鱼鳞盔甲不是一般匠人的手艺,不由口中道。

“大人谬赞了,还是比不得军中之物。”换上军服的平康勇却是沉声道,来了朝廷大军的营地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父亲的这幅宝甲,还真不算是什么好甲,除了轻便好看些,根本不如那些帝官们身上的制式盔甲。

平康勇重新披上了盔甲,跟着那名帝国士兵出了帐篷,这时候他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只见外面到处都是整备兵器,牵着马匹的帝国士兵,看上去好像是要出战一般。

“大人,不知要带小人去哪里?”平康勇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直接问出了声。

“将军要你带路,免得到时候误伤了你家的人马。”那名帝国士兵答道,只是脚步却更加快了,大战在即,他可不想磨蹭时间。

平康勇听了之后心中大喜,这样说来自家算是因祸得福,可以摆脱被李氏逆贼牵连的危局,当下脚步也轻快起来,紧紧跟上了前面那名帝国士兵。

端坐在马上,看着远处过来的平康勇,王奔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那杨万刑还真是够狡猾的,他倒是没想到带这平家小子出战,却是杨万刑自个主动提了出来,要他带上这平家小子,把那平家人马给招安了,好让苏氏摆脱嫌疑,不然的话他们全军出战,分兵六路进攻得都是叛军大营防备最差的地方,李氏逆贼和关陇余孽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内部出了奸细。

平康勇自然不知道王奔心里面不过是把他们平家当成了用来掩护苏家的幌子而已,见到王奔时一脸的激动,便是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废话少说,上马在前带路,你家能不能免罪,还得看等会的表现。”王奔可没打算那名轻易就叫平家脱罪,等会少不得要他们交一份投名状,同时也是用来吸引李氏逆贼的注意力,省得他们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是,大人。www.65txt.com”平康勇翻身上马,几乎是吼着说道,他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帝人,完成自己的梦想可就全看接下来的一仗了。

王奔亲领的一千骑兵先自出了营地,由平康勇带着往平家人马所驻扎的叛军营地而去,有平家人马到时候做内应,那出叛军营地自然是轻易可下,另外就算是出了变故,以王奔之能也足以全军而还。

一处营帐外面,杨万刑看着几个手下满是羡慕地看着那些策马呼啸而去的帝国骑兵,却是朝他们道,“有什么好看的,咱们缇骑司干的比他们牛的多,没咱们缇骑司,他们就是瞎子聋子。”

杨万刑其实也是心里不畅快,不然的话也不会说出这么番话来,不过他说的倒也不算太过分,帝中的斥候固然厉害,可是在刺探军情消息方面,那是根本不能和他们缇骑司比的。

见自家上司发怒,那几个缇骑司的人也都是连忙回了帐中收拾东西,军队有军队的战场,而他们也同样有自己的战场。

“早知道还不如来当个丘八。”杨万刑等几个手下都进去以后,方自喃喃自语道,帝人提刀上马,驰骋沙场,那是何等的豪迈霸气,他们缇骑司厉害归厉害,可终究是要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而且还要隐蔽行藏,总归是不如军方威风。

王奔和陆离他们六千骑兵落脚藏身的地方距离叛军大营不过三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路程,更何况他们俱是一人双马,却是杀到叛军大营前就能立刻换马作战,不会给叛军太多反应的时间。



又是被黑色羽箭穿心而过的叛军士兵尸体,平康勇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路上看到多少具被帝国斥候们格杀的叛军斥候尸体,看起来只怕要等帝国的骑兵杀到叛军大营前,那些叛军才会发现他们。

看了眼身旁有些吃惊的平康勇,王奔笑了起来,要说起斥候,只怕这些叛军里除了李氏逆贼本家的天策精骑还有些看头外,其他的那些瀛洲豪强家的所谓斥候不过是些土鸡瓦狗。

“能和我军斥候抗衡的,也就是大食等屈指可数的大国罢了。”王奔朝平康勇说了一句后,目光看向了前方已能看到轮廓的叛军大营,苏家送来的营盘图极为详细,叛军连营三十里,李唐叛军的本家主力和五大豪强的部队全部屯驻于中军,营盘修建也最为坚固,至于左右两翼,都是各家瀛洲豪强互相混营驻扎,里面再间以李唐叛军的本家军队以作为督军。

王奔他们得了叛军大营的营图之后,立刻便选定了六处最弱的地方作为攻击点,但是都避开了叛军主力所在的中军大营,他们可不是脑子里只有肌肉的莽夫,只要先击溃了那些多为羽翼的瀛洲各家豪强,剩下不过区区五万兵力的叛军中军,自然是不成问题。

当黑色的骑兵从远处的地平线奔涌而来时,那正在哨塔上当值的瀛洲士兵俱是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了过来,当他们睁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看到那仿佛黑色巨浪一般席卷而来的骑兵集群时,都被吓傻了,直到他们中的一个小头目敲响哨塔上吊着的铜钟以后,他们方才回过神来,有人拿出号角吹了起来,其他人则是抓着弓箭,神情紧张地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黑色骑兵。

营帐里,年老嗜睡的平信清已自惊醒了过来,他只觉得脚下的大地还在晃动着,帐外传来的钟声和角声乱得很,这时候平康成已自冲了进来,身上还披挂着铠甲,另外两个兄弟就跟在他身边,俱是一脸神色慌张。

“父亲,朝廷的大军杀过来了,那唐川要我等提兵拒敌。”平康成朝父亲禀报道,他口中的唐川自然是柴胜派到他们这一片营地的主将,手下也就两百骑兵,但是却管束着他们七家豪强近万的兵力。

“先去看看情形再说。”虽然挂念小儿子的安危,但平信清这时候还是让自己强自冷静下来,在另外两个儿子的服侍下穿戴盔甲起来,让大儿子先去点了自家兵马,这营地里他平家兵马最重,足有三千人,就是那唐川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是,父亲。”平康成领命而去,这时候他虽然心里也是有些慌乱,但是父亲看上去还算镇定,也叫他好了不少。

不多时,平信清就在两名儿子和自家武士的簇拥下去了营寨前的木墙上,虽然连营三十里,不少豪强所在的营盘颇为简陋,可是一些地方也是扎得极为坚实,就好比平信清他们的大营,之所以被王奔选为攻击目标,也是因为平康勇的存在。

木墙上,另外六家豪强的家主也已经到了,平信清一眼看过去,个个都是慌乱得很,显然谁也没想到朝廷大军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杀过来,他们此前怕失了军心,都没告诉下面的士兵,如今大营里乱糟糟地调动兵马,那些将士还以为来的是朝鲜行省杀过来的蛮子叛军。

可是如今远处那风里面猎猎作响的帝旗,一下子冲入了他们的视线中,如今这营前仓促列阵的军队里已自骚乱了起来,那些军官将领可不是目不识丁的小卒,谁都知道那些一面面的帝旗代表着什么,更何况哪有蛮子叛军能装备得起那么多明光铠甲,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王奔和他身边的亲兵队披挂的都是明光铠甲,胸膛前打磨得光亮如镜的胸甲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了夺目的亮光。

看着前方骚乱起来的队伍,唐川这个主将也不由为之气结,他平时固然可以依靠王府的威势压住那些豪强,可是如此帝国大军亲临,又是这般场面,只怕他是难以再像平时那般去节制他们。

“平大人,如今朝廷大军来势汹汹,你看该如何办?”唐川看向了边上的平信清,七家豪强里,这个平家老鬼手下兵力最强,资历最老,虽然不说是其余六家唯其马首是瞻,可也差不了太多,只要他平家肯出力,当能让其他六家一起抵挡住来袭的帝队。

“唐大人乃是主帅,老夫岂敢僭越,唐大人做主,我等听着便是。”平信清却是不肯出这个头,只是一番客套的推辞,叫唐川心里暗骂不已,可是又无可奈何。

其余六家豪强家主看到平信清这样子,自然是知道平家恐怕不愿意出力,也都一个个缩紧了不再出声,只是看着脸色不悦的唐川,朝廷大军谁敢去挡,要不是中军大营里的那些兵马,他们早就想撤兵走人了。

“平大人,那就请你派兵去营前列阵。”唐川强自压下了心头怒火,却是朝平信清直接道,既然这个平家老鬼跟他耍心眼,他自然也不用再客气,他倒是要看看这平家老鬼到底想干什么。

平信清身后,两个儿子大怒,唐川这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不过这时候平信清却是挥手阻止了身后按刀的儿子,“不得无礼,既然唐大人吩咐,老夫自当领命。”

“康成,你带兵马去营前拒敌。”平信清神色如常地朝长子道,只是眼里闪过的一抹异色却是叫平康成心领神会,看起来父亲是下了决心,临阵倒戈,先去营前列阵,到时候直接夺了营门,在朝廷那里也是功劳一件。

唐川没想到平信清居然这般好说话,也不由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这个平家老鬼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不过口上却是高声道,“平大人果然忠义,等挡住了朝廷大军,本将日后定为平大人向王爷请功。”

“那就先谢过唐大人了。”平信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接着便安静地退到了一边,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他这番做派倒是叫边上其他六家豪强家主都是看不懂了。

这时平康成已自点了自家兵马,开了营门去了营前列阵,原本那些前营被逼着出去的瀛洲士兵都是如逢大赦般,杂乱地退回了营寨的木墙后面去,看的唐川心惊肉跳不已,他没想到这军中士气比他想的还要低,要是这时候帝队的骑兵猛然冲来,只怕立刻就是一场溃败。

只是让唐川有些意外的是,已经逼近不过里许的帝国骑兵突然慢了下来,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了速度放缓的帝国骑兵队伍迅速变成了一字长蛇阵,接着勒马缓缓靠近了营前五百步开外的地方方才停了下来,这时候那帝国骑兵的阵列里却是有一名骑兵策马出阵,看样子是要叫阵。

平康勇带着一领头盔,手中提着马槊,远远看去和帝国骑兵一般无二,只是身上穿的并非明光铠甲略微显得有些异样,叛军营前列下盾阵的平康成看着那策马而来的骑影,初时觉得有些眼熟,等到不过五十步距离时,方自认出了这个自家小弟,心中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也不管身边人的劝阻,平康成也是连忙策马而出,却是往阵前而去,看得身后营寨的木墙上两个兄弟顿时紧张了起来,倒是平信清初时也是大惊,但随即便冷静了下来,不过脸上仍是慌乱的神情,他清楚自己这个大儿子未必才能出众,但胜在沉稳可靠,他敢亲自策马出阵,就说明他定有把握。RO!~!

第两百四十六章 战瀛洲(五)

第两百四十六章

战瀛洲(五)

阵前相对,平康成只是压低了声音道,“七郎,先和我做过一场。”说罢,腰间的长刀已自出鞘。

平康勇自是会意,手里的马槊便刺了出去,不过他不擅长马战,好在两人只是演戏,一刀一枪杀了三合,平康勇已经是对马间将该说的话都说了,接着便是一朔将自家大哥从马上拍了下来,接着拿出了所谓的战书扔下,说了几句话后便拨马而回。

当平康成从马上落下时,营墙上,平信清饶是再镇定,脸上也是露出了慌乱之色,毕竟是父子血脉相连,不过最后看到那名帝国骑兵打马而去,方自松了口气。

一边的唐川看着狼狈逃回来的平康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也只当是自己多疑了,想来那帝国骑兵不过是送战书来的。

这时候平信清已自让一个儿子下了木墙,刚才那一幕他看着觉得透着诡异,不知道大儿子那里可是得了什么消息,他需得做些准备了。

不一会儿,平信清的四子平康瑞便先回来了,朝平信清道,“父亲,大哥无事,这是朝廷大军命人送来的战书。”说话时,平康端已自打了眼色给父亲,大哥还需在下面管束自家军马,随时倒戈冲开营门。

“还不把战书拿给唐大人。”平信清会意,不过却是佯怒道,接着便叫儿子将那战书拿给唐川。

“平大人看过也是一样。”唐川接过战书,却是笑道,如今他还要指望着那些瀛洲豪强去抵挡帝国军队,自然是客气得很。

那战书上面写得倒也简单直白,唐川不过扫了一眼,便已看了个明白,不过他哪有胆子敢出营野战,瀛洲多丘陵山地,不利于骑兵是不假,可是这京都盆地却是平原地形,很适合骑兵作战,他这一营里,七家豪强和他身边的两百王府本部的兵马加起来也凑不出五百骑来,出去和帝国骑兵打对攻,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只是当唐川抬起头时,却忽然发现平信清身后的那些亲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他给半围了起来,这时候唐川脑子灵光一闪,却是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照帝国军队霸道的作风,跟他们这些叛军交锋,哪里会来下什么战书,这根本就是通知平家老鬼下手。

边上另外六家豪强家主看到唐川勃然色变,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平家的武士,里面几个聪明的已经猜到了平信清只怕是攀上了朝廷的高枝。

“平信清,你这是要做什么,想造反么?”唐川一手按刀,一面厉声大喝,希望能够吓住平信清,这时候他身边几个亲兵也自拔刀护在了他身前。

“造反,造反的是你李氏逆贼,我平家乃是大汉臣民,自然是效忠朝廷,如今朝廷大军已到,你休要顽抗,速速跪下受缚,老夫看在那一点交情上,还能为你向朝廷的大人求个情,放你条生路。”知道自家后路无虞,平信清胸怀大畅,意气风发地朝色厉内荏的唐川大笑道,接着看向了边上另外六家豪强家主道,“你们还不快点随我一起拿下这逆贼献给朝廷,莫不成真要附逆李氏逆贼。”

平信清的话顿时叫那几个豪强家主全都是一下子醒悟过来,各自拔刀在手,大声呼喝起来,身后带着的本家武士全部是拔刀对准了唐川等人。

六家豪强的家主哪里还不明白这时候正是他们摆脱叛贼身份最好的时机,一个个都是如狼似虎地盯着唐川,只等着能抓到唐川,到时候可以邀功。

“杀。”唐川能被派来统领平家等七家瀛洲豪强,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眼看着这般情况,自己绝难善了,也是立刻豁了出去,大喝间便领着几个亲兵杀向了平信清,他就是死也要把这个平家老鬼给拉了垫背。

刀光乍起,一刀劈翻一个平家士兵,唐川面前另外六家豪强的家主带来的士兵已自全部涌了上去,那六个家主里正值壮年的几个更是亲自提刀上阵。

“先去把旗换了。”平信清看着被挡在十步外,处于一群武士围攻下仍旧勇猛不已的唐川,面色如常地说道,唐川再厉害,也挡不住那么多人一起围攻,当务之急是先通知朝廷大军,免得这个时候被朝廷大军冲杀过来,徒然增加自己这边的死伤。

营门被打开,平康成带着平家的兵马率先劫杀住了听到木墙上异动,想要上去救出自家主将的唐王府的兵马。

大营五百步外,看着突然间那面唐字黑旗被砍落,换上了一面素白的旗幡,王奔却是大笑了起来,他没想到那平家人下手还够快够狠的,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成事了。

“大人,可要出击。”王奔身边,一名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提刀厮杀的百夫长大声问道。

“不必着急,等会有得你们打的。”王奔摆了摆手,他是好战不假,可是如今大好局面摆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去浪费这个机会,要是能够得到这一营的瀛洲豪强兵马,他就能以之为前驱,把叛军大营给掀个底朝天。

“平康勇,我给你五十人,让你父亲速速杀了那些逆贼,整顿兵马随本将戴罪立功。”王奔看向了身边伸长了脖子,握着缰绳死死不松手的平康勇道。

“多谢大人。”平康勇闻言大喜,连忙朝王奔谢道,接着便连忙策马而出,扯了头盔,在前面带路,后面自有五十名帝国骑兵跟上。

五百步距离,骑兵高速冲锋也就是片会儿的功夫,这时候被平康成带着倒戈的平家人马已自知道自家不再给唐王府卖命,而是成了朝廷手下,那殿在后面的平家子弟看到飞快奔来的帝国骑兵,初时还有点慌乱,只是七手八脚地让手下士兵散开,别挡了朝廷军爷们的去路被砍杀。

等到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平康勇这位本家的小公子时,全是欢呼了起来,于是更加卖力地让手下士兵让开了道路。

平康勇到了近前时,方自放缓速度,从马上跳下来朝一名和自己认识的分家子弟道,“如今局势如何,我大哥在哪里?”

“大公子已经带人杀进里面劫住了唐王的兵马。”那名被问到的平家子弟连忙答道,这时候那五十名帝国骑兵已经全部停了下来,近距离看到那些浑身披铁甲,身形高大的帝国士兵,都是叫一边的平家士兵敬畏不已。

“你在前面带路。”平康勇连忙道,他可不想耽搁时间,刚才王将军的意思清楚得很,要他父亲戴罪立功,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是,小公子。”那名平家子弟连忙喊起了手下,分开了道路,同时派人去知会前面的大公子。

此时那营门前,平康成虽然劫住了那些唐王府的兵马,可那两百李唐士兵俱是骑兵,战力强悍,不过是开始时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候一阵厮杀后,已经回过神来,杀得他跟本招架不住,那另外六家豪强的兵马虽然也赶了过来,但是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半点用处,反倒是将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后方忽地响起的马蹄声,让躲在中军护卫下的平康成一惊,这时候他不过是靠着人多,仍旧死死地拖住了那些李唐骑兵,要是后面一乱,那可就真顶不住了,不过好在很快朝廷的赤色军旗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大哥,朝廷有命,速速杀光叛军。”平康勇大喝间,带马冲到了自家中军处,“你快点打开旗门,让我等杀过去。”

平康成看到自家兄弟身后的帝国骑兵,顿时大喜起来,连忙让手下指挥前军让开道路,自己则是点了本家的子弟,打算一同杀出去。

那跟着平康勇一起过来的帝国百夫长,早就等得不耐烦,要不是军令,他哪会理会平康勇,这时候看到那些平家士兵让开了道路,便带着手下的骑兵策马冲锋而出。

正自砍杀,气势如虹的李唐骑兵眼看着那些平家士兵就快被他们杀溃,却忽地朝两翼溃散开去,都是有些发愣,不过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如雷的马蹄声,和那夺目而来的黑色铁流。

“帝国铁骑。”那些李唐骑兵顿时慌乱了起来,他们刚才固然是大杀四方,威风八面,可是一番混战下,队形早就乱了,这时候被帝国骑兵人马如龙地冲过来,哪里抵挡得住。

“放箭。”随着百夫长的怒吼,五十名帝国骑兵齐齐在马上扣下了连弩的悬刀,他们用的骑兵连弩,虽然威力不及步兵用的强弩,可是这百步之内的威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当头一阵连弩箭雨,便叫那些打前的李唐骑兵有十几骑从马上落了下来,接着原本还如同铁锥般的帝国骑兵猛地分了开来,十人一队,如同锋利的刀子般切进了李唐骑兵的队伍里。

后面的平康成看着帝国骑兵狂风骤雨般的冲阵,看得目瞪口呆,方才还让他陷入窘况的李唐骑兵就这么一下子给冲跨了。

有了帝国骑兵做底气,先前还给李唐骑兵杀得失了胆气的平家士兵几乎是立刻变得龙精虎猛起来,而另外六家豪强的兵马也是勉强从乱糟糟的情况里摆脱了出来,在外面牢牢地围住了战场。

木墙上,原本还死死支撑,指望着手下能够杀过来救出自己的唐川在看到手下的骑兵被帝国骑兵给冲跨时,一颗心沉了下去,脸上充满了绝望。

“抓活的。”看着突然间如同陷阱里绝望的野兽般暴起疯狂的唐川,平信清大喊了起来,活的唐川可比死了要有价值得多。

听到平信清的大喊,已经提刀杀过去的平康端手上的刀慢了慢,只是一刀砍断了唐川的右臂,然后和另外几名豪强家主,一起死死地擒住了唐川。

“平信清,王爷待你不薄,你这般恩将仇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纵然有断臂之痛,可唐川这时候被平康端几人摁在地上,脸上仍是狰狞无比,恍然不觉疼痛,朝平信清怒吼道。

“唐王何时厚待于我,你莫要信口开河。”平信清大声道,他可不想和唐王府再沾上半点关系,接着他看向另外六家豪强家主道,“我等皆是被你们这些逆贼欺瞒诓骗而来,险些做了乱臣贼子,负了朝廷,负了祖宗。”

“不错,你们这些逆贼居心险恶,骗我等背叛朝廷,当真该死。”平信清一提到这事情,另外六家豪强家主也顿时恼怒起来,各自怒喝起来,要不是平信清不知怎地和朝廷搭上了关系,让他们有机会戴罪立功,不然的话朝廷大军杀过来,他们可全都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营门内,那两百李唐骑兵开始也不过是靠着一股气势作战,方自打得那些瀛洲士兵抬不起头来,可如今他们气势被帝国骑兵所夺,队伍被冲垮开来,那些瀛洲士兵又都变得士气高昂起来,前仆后继地堆上来,任他们再勇猛也全然无用,被硬生生地从马上扑拽下来,被乱刀砍成肉酱。

不过小半个时辰,两百名李唐骑兵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不剩,从木墙上下来的平信清便是对着那名帝国的百夫长也是恭敬地很。

“平义士不必客气,将军有命,要你速速整顿兵马,带这六位家主一起戴罪立功。”那名百夫长虽然不大瞧得上平信清等人,可平信清是个白发苍苍看上去没几年活头的老人,他也没有太过冷硬,硬是想出了用义士来称呼平信清。

“大人放心,老朽这就立刻去办。”平信清心里面已经大喜起来,什么戴罪立功,这就是一份摆在面前的富贵,做得好了,不但是可以免于李唐逆贼的株连,说不定自家还能从此摆脱瀛洲身份,成为真正的世家。

其余六家豪强的家主也是心头火热,虽然谁都清楚这次最大的好处必然是叫平家得去,不过这接下来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当那名百夫长带着手下士兵回去复命时,平信清已自暂时被六家豪强家主推为首领,开始整顿起各家兵马,此时王奔已经勒兵到了大营外不过百余步的距离,全军下马休息。

这一仗他兵不血刃,便大获全胜,固然值得称道,可他怎么会这般轻易满足,看着从大营里出来的七个豪强家主,王奔脸上露出了笑容,不管怎么说,这些瀛洲豪强的兵马拿来做炮灰还是不错的。

“罪民拜见将军大人。”平信清和六位豪强家主到了王奔面前之后都是一起跪倒在地,齐声道,他们虽然已经倒戈,可是和唐王府过去的关系却也不是假的,自然还是谨慎小心些好。

“诸位请起,诸位不过是被逆贼欺瞒,方才被诓骗从贼,罪不在诸位,只是朝廷那里,还需诸位戮力建功,本将方才能说得上话。”王奔让平信清七人起来后,方自说道,他固然需要这些瀛洲豪强为其驱使,可也不能让他们轻易就揭了那从贼之罪,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不被人珍惜,这道理千古不易。

“将军大人但有差遣,我等必然尽忠以报朝廷,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平信清作为其余六家豪强家主推出的首领,自然是出头大声道。

“如此最好。”王奔笑了起来,大棒给了,接下来也该给颗甜枣叫这些瀛洲豪强知道效忠朝廷的好处,“诸位既然已经弃暗投明,那本将也不瞒你们,此次李唐逆贼和关陇余孽叛乱,瀛洲豪强牵涉其中,天子震怒,我等来时,已领王命,务必要清查李唐逆贼的余党,不可放过一个,当然凡是忠于大汉,有功于朝廷的,天子也不吝赏赐,汝等若是能立下大功,便是获赐世家名录也无不可。”

王奔一番话下来,平信清在内的七家豪强家主,都是齐齐露出了贪婪神情,世家名录,虽然只是一个名头,但是却代表他们不再是瀛洲本地的豪强,而是真正的有了能够进入帝国世家的资格。

“好了,别的话不必多说,本将自然会看你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为汝等向朝廷请功。”看到平信清他们要开口,王奔开口说道,接着让人取出了一份重新临摹的叛军营图道,“你们说,本将现在该往哪边打?”

王奔也不是完全放心这些瀛洲豪强,拿出这张只有图形而无注解的临摹营图,便是要看看这些瀛洲豪强有几分诚意。

“将军大人,我等营地右侧,乃是一十三家小豪强的联军,人心不齐,战力低落,只要天兵杀到,必然望风而溃。”平信清尚来不及开口,身边一名豪强家主已自抢白道,紧接着平信清几人也是连忙附和起来。

“那好,汝等便为前锋,本将亲领大军为你等压阵。”王奔起身道,这只是个开始,不把这些瀛洲豪强给榨干了,他可不会轻易罢手。

平信清七人自是连声应是,这时候他们那大营里的兵马也已经整顿完毕,士气和原先身处叛军阵营时不可同日而语。

七家军马都抢着要做先锋,平信清那原本被推举的首领位子这时也完全没了用处,不过好在他并不着急,那一十三家小豪强联军加起来都不满六千人,这一仗打起来必定容易,如何能显出他们对朝廷的忠诚来,故而他索性做了大方。

剩下六家豪强虽然吵得厉害,可是也知道不能叫那位王将军等候,所以索性各自领兵,全看各家本事了。

“父亲。”看着急冲冲领兵而去的六家豪强兵马,已经回来的平康勇不由大急。

“你急什么,先让他们去,王将军胸有丘壑,那点功劳算得什么。”平信清看着身上仍自穿着帝国军服的小儿子,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七郎,等那十三家小豪强兵溃之后,只怕中军大营那里或有唐王兵马来救,到时候便是你好好表现的机会,可千万要把握住了。”平信清人老成精,他也知道王奔他们带来的朝廷大军固然都是骑兵精锐,但是人数并不多,不然的话也不会接受他们这些投降的本地豪强,不过也不会太拿他们当回事,恐怕朝廷大军的主力就在来的路上,因此这时候要是不能在那位王将军面前好好表现一回的话,以后就没什么太好的机会了。

“是,父亲。”平康勇虽然心急,可到底不笨,很快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那十三家小豪强的联军营地就在平信清他们的营地边上,王奔带着帝国骑兵杀来时的动静不小,当平信清拿下唐川时,他们亦是知晓了朝廷大军杀到的消息,当时军帐里面就乱成一团,他们的主帅唐虎,和唐川乃是堂兄弟,自然一力要去救自家兄弟,不过那些小豪强俱是怕死之辈,哪里肯拼上身家性命。

一阵推诿扯皮之后,唐虎拔刀暴起杀了两人后,方才吓住了那剩下的十一家小豪强家主,逼着他们各自点齐兵马出营去救自家兄弟,没想到刚出大营,就遇上了乱糟糟杀来的那六家豪强的兵马。

平信清压着本家的人马在后面,看着前面那六家豪强家主亲自提刀督战,也是不由皱起了眉头,这般混乱只怕就是打赢了,自己这边损失也不小,那接下来还怎么打,要知道他们的机会可不多。

唐虎看到那些杀过来的六家豪强兵马,顿时便是大怒起来,这些个本地土豪此时居然挥兵倒戈,那自己那兄弟定然是凶多吉少。

亲自领兵冲杀的唐虎,带着手下那两百精锐唐军骑兵一时间也是凶悍无匹,再加上那六家豪强各自为战,竟是被他一连冲破了两路,其中一名豪强家主更是被他当场斩杀,那些原本被逼着出营的十三家小豪强的人马也是被激起了士气,竟是压住了那六家豪强近七千人马,眼看着就要被击溃的时候,平信清终于再也忍不住,却是将自家的兵马给顶了上去。

第两百四十七章 战瀛洲(六)

第两百四十七章战瀛洲(六)

扑面而来的劲风让唐虎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开了脑袋,可是肩膀处钻心的疼痛和巨大的力道还是让他从马上掉了下来,这时候平家的人马已经顶住了他们的进攻,原本岌岌可危的战局顿时又僵持了下来。***看书就到三*五*中*文*网***

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唐虎挥刀格开了那个穿着帝服的平家小子的马槊,然后他看到了远处一伙如箭般朝战场奔袭而来的帝国骑兵,不过百人之众,可是却气势如龙,正是那为首的骑士一箭将他射落马下。

唐虎附近的几个亲兵策马撞来,想要把自家主将给救出去,可是平康勇一心一意要建功立业,得这功劳,哪里肯叫他们如愿,自己一个人策马死缠住了唐虎,他身边的平家子弟这时候也一个个拼命向前抵挡住唐虎的亲兵。

不多时,那策马奔来的帝国骑兵百人队就杀进了战场的核心,当大汉的赤色军旗飞扬着掠过时,那些小豪强们已经唯恐避之不及般的逃开了,唐虎自己都陷在绝境里,哪里还管得着他们。

于是原本僵持的战局,随着加入的帝国骑兵而被打破了,并未亲自上阵的平信清看着这一幕,却是心生感慨,大汉天威大抵便是如此,区区百骑即可震慑不臣,叫人心胆俱丧。

唐虎看着那追杀自己的平家小子,尽管窘迫,可眼里仍是凶厉,只是还有一些不甘,想他祖上也是关陇世族,就算称不上什么名门,也岂是平家这种瀛洲土豪能够相提并论的,如今尽然要死于这竖子之手,叫他怎能不恨。

又是两名平家武士死于唐虎的刀下,这时那伙帝国骑兵的百人队已经杀到了附近,他麾下的两百骑也折损近半,那些小豪强更是逃的逃,降的降,他那剩下的百名手下死光尽绝也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我乃关陇之后,岂能死于你这竖子手中。”看着骑马逼近的平康勇,唐虎握刀的虎口处鲜血直淌,却是忽地横刀放于脖上,大笑了起来,接着一引一拉,喉间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仰天倒下,双眼仍自圆睁,竟是死不瞑目。

平康勇没有想到这叫唐虎的叛军将领竟然这般刚烈,看到他死了,一时间竟然也忘了动弹,直到身边本家子弟提醒,方才下马将唐虎的头颅割了下来,如此一来这份讨取敌将的功劳便算到手了。三五中文网

剩下的百名李唐骑兵在唐虎这个主将死了以后,也都是一个个拼了性命,那些瀛洲人可以投降,但他们不能,他们全都是叛逆之列,朝廷不会宽宥他们。

正所谓哀兵不可欺,原本想要上前捡便宜的瀛洲士兵都是被那些红了眼,只想着多杀一个是一个的李唐骑士杀得哭爹喊娘,要不是还有帝国骑兵压阵,以及平家士兵拼命上前,说不定还真被这伙李唐骑士杀出条血路来。

当最后一个李唐骑士被斩杀时,战场上已经跪满了黑压压的一片片投降的瀛洲士兵,那些带着手下逃走的小豪强在遇到战场外面的帝国骑兵时,被逼回了战场。

王奔到了战场时,伤亡已经清点了出来,平信清他们近万的兵马居然伤亡了千余人,便是他最后派出的那队百骑,也在李唐骑士疯狂的垂死挣扎里,损失了十七骑。

“你去告诉那些人,想要活命,便戴罪立功,叫他们等会打头阵,你等勒兵在后督战。”王奔朝平信清吩咐道,他就是要这般不断收拢那些瀛洲豪强的败兵,击破叛军的连营,逼迫李唐叛军主力出战。

“是,将军大人。”平信清他们都是兴奋得很,其实他们哪个不晓得自己先前是被朝廷大军当作炮灰来使,不过这才不到半日功夫,他们便摆脱了炮灰的身份,叫他们心里颇为高兴。

王奔趁着平信清他们去整顿那些瀛洲小豪强兵马的时候,派出了斥候去打听其他五路的战况,这一次他们分兵六路,除了他这一路最为轻松以外,其他五路固然是选了叛军大营最弱的五点进攻,但是没有什么内应,到底能打成什么样子,他也不好妄自判断。



叛军大营中军帅帐里,全身披挂的柴胜来回地踱着步子,满脸的急躁,自从早上开始便陆续有各营派来求援的使者,大军连营三十里,听上去是威风,可他自己清楚得很,这三十里连营,除了王府兵马所在的中军大营算得上坚固以外,其他那些瀛洲豪强的联军营地在帝队眼里只怕只比纸扎的好了那么一点罢了。

“大人,后营已经全部派兵护住了。”帐子被掀开了,一名军官朝柴胜禀报道,得到各营求援的消息时,柴胜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往后营增派兵力,毕竟那些瀛洲豪强的联军只是用来消耗帝队的炮灰罢了,就算是全部被击溃了,只要粮秣辎重还在,他就还能坚守大营。

“好,吩咐下去,不可轻怠松懈。”柴胜沉声道,在下属面前,他必须保持镇定,哪怕只是装装样子。

“大人,有一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名军官要领命离开前,犹豫了一下之后,仍是开口道。

“有话就说,不用吞吞吐吐的。”柴胜看向了那名同是关陇出身的手下军官,朝他道。

“大人,属下觉得以帝队的战力,要真地是大军杀到,只怕各营连求援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只怕按照帝队的霸道,会直接进攻中军大营,哪里会这般。”那名军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本帅如何不知,你且下去看护后营。”柴胜挥手道,他还当那个下属会说出什么不凡之见,没想到也就是那个样子罢了,如今水师近乎全军覆没,帝国海军的主力舰队都从江南调了过来,怎么会缺乏军力,他要是贸然派兵出去救援,中军大营空虚,到时候帝国骑兵主力突然杀过来怎么办。

帝队霸道是不假,可战场上也同样诡变无双,当年河中战场上,大食军队人数一直倍于帝队,可却总是处于下风,便是在战场上根本敌不过帝队的各种奇兵变化。

所以柴胜打算等,他要等派出去的斥候摸清楚帝队的真实情况,才会做出决定,三十里连营,除非那些瀛洲豪强蠢到主动出战,否则的话一意死守,总也能拖个几日。

就在柴胜等得焦急的时候,他手下颇为倚重的五家大豪强的家主在军帐内也都是各自没有作声,苏行在更是闭目养神,好像那份被帝队用进攻大营的营图不是他派人送出去的那般。

终于过了半个时辰后,陆续有斥候回来禀报军情,不过叫柴胜感到惊怖的是,帝队看似四处出击,全线进攻大营,可是却避开了他的中军大营,而左右两翼的大营那里,更有不少地方都是虚张声势,唯一真正被攻击的几处地方正是最薄弱的地方,任那几处营寨如何死守,但还是被攻陷了两处。

走出军帐,看着东面冒起的黑烟,柴胜握刀的手跳着,他的内心犹豫不决,看起来是帝队掌握了他们大营的虚实,而且兵力并不充裕,才会使用这般的战法,他虽然有心派兵去救援左右大营,可是一想到帝队洞悉己方虚实,只怕自己这边有奸细,而帝队亦是设了局等他。

就在柴胜还在犹豫的时候,一名满身是血的斥候却是骑马从帅营外策马而进,直到看到他时方自从马上摔下来,接着爬起来喉咙嘶哑地道,“大人,平家背叛,各家附翼,左翼大营已经沦陷近半了。”

“平家。”柴胜听完后,眼中满是暴怒之色,他没想到居然会是平信清那个老鬼投靠了朝廷,而且还这般狠辣,策反了另外六家豪强一同倒戈。

“可有汉军在其中。”柴胜朝那斥候喝问道,平信清那老鬼顶多只是头狡诈的老狐狸,要说打仗,他不过是个百夫长的料子,就算帝队搅乱了军心士气,也不是他区区近万人马能够一下子掀翻半个左翼大营,势如破竹的。

“似有汉军在其中,不过人数不多。”那名斥候昂头答道,可是内容却模棱两可,他所在的斥候队伍,便是折在那些帝队的骑兵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逃了回来。

“你等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出战,二郎,你亲自带人再探,务必要弄清楚左翼大营的局面情况。”柴胜看向了身后的五家豪强家主,还有自己带来的王府将领,其中更是点了从小跟着自己的亲随,让他带亲兵亲自去打探军情。

“是,大人。”众人皆是领命离去,苏行在看了眼另外四家的家主,心中冷笑不已,朝廷大军已到,他们居然还真信了李瞒的鬼话,以为只要能够抵挡过这一阵,李瞒就能扳回局势,简直是愚不可及。

“去备马。”待众将离开,柴胜朝身旁亲兵吩咐道,他身为主帅,本当坐镇中军,不可轻动,但他终究是放心不下,唯有他亲自督战,方能放心。

敢分兵而战,真当我关陇子弟可欺么,柴胜心中亦是有气,帝队的战法,近乎于赤裸地蔑视于他,否则的话怎敢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仍自分兵踏营叩寨,要不是平家那老鬼背叛,只怕帝队还未必敢强下大营。RO!~!

第两百四十八章 战瀛洲(七)

第两百四十八章

战瀛洲(七)

暗沉沉的天幕下,被临时揉合在一起的瀛洲军队,按照各字自的地域关系,分开坐在火堆前烤着暖,大半日的鏖战下来,除了几乎没有动过的帝国军队外,平信清他们的人马早已精疲力竭。

轻点损失,平信清才赫然发现自家的三千人马居然也硬生生地折了一千多,要是放在平时只怕队伍早就垮了,哪像现在那些农人出身的普通士兵还有兴致讨论朝廷的赏赐,便是其他几家损失比他更大的豪强也是一样。

不多时,平康勇喜气洋洋地从帝国军队的营地里回来,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换上了一身帝国军服和铁甲,腰里也换上了一把制式横刀。

“父亲,王将军准我入军中,且先当个斥候。”平康勇到了老父面前后,眉间满是喜意,那声调也不由高了几分,叫他三个兄长也是羡慕不已。

“那你以后定要好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壮我平氏。”平信清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小儿子,也是一脸的欣慰,平氏从他祖父那时候开始崛起,到如今虽然也是瀛洲豪强里的名门,但是一日不是帝国世家,他们就是一群乡下土豪。

“我知道,父亲。”平康勇高兴地答道,第一次他距离自己的梦想是如此接近,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帝国军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靠着自己的武勇去建立自己所渴望的功业。

这时另外那些营地里,那些被击溃后又重新被王奔收拢驱使的瀛洲豪强,心情也是复杂得很,虽然白日里被平家那些投靠朝廷的大豪强杀得实在凄惨,如今更是当了冲阵的炮灰,可是却也叫他们摆脱了叛逆的身份,算起来还是他们得的好处更大些。

昏暗的灯光前,王奔并没有休息,而带着手下人马赶到的陆离这时候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是一副草草勾勒出来的战场地图,叛军的中军大营依然稳健,那个主帅柴胜倒也真沉得住气,左右两翼都给他们打成这个样子了,他居然还能忍得住。

“刚才斥候禀报,外面发现了好几伙叛军的探子,看起来那个柴胜很快就会忍不住了。”陆离放下手中的一段炭笔道,他和王奔之间一直都斥候互相联系,当王奔兵不血刃拿下平家所在的叛军营地后,一连打破七处营寨,他便有了诱使李唐叛军主力出战的念头。

“来了正好,你我一举拿下,到时候便是大功一件。”王奔亦是两眼放光地说道,这一仗同样是他们两个的机会,打得好说不定就给直接调去安西都护府,天子亲征塞外,薛延陀,回鹘这些跳梁小丑必败无疑,到时候帝国最强的对手还是大食人。

外送内紧的临时大营看着像是没什么防备,实际上却是戒备森严,那些豪强营地的四周都有帝国的哨兵在暗处,只不过那些李唐叛军的斥候并没有胆量潜入打探,只是在外面观察了一阵后便走了。

“真是便宜这帮废物了。”当自己监视的几个李唐叛军的斥候消失在视线中后,阴影里的帝国斥候方自现出了身形,口中低声自语道。

李唐叛军的中军大营里,近万的士兵已经集结完毕,只等着柴胜这个主帅的最后命令,就可以随时出战。

随着陆续回营的斥候禀报,柴胜大体上摸清了帝国军队的情况,人数绝不会超过五千,而他们的大营左右两翼,右翼还好些,不像左翼夜里已经有还没有被打掉的豪强开始带着兵马逃跑了。

“出发。”柴胜没有再犹豫下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些帝国军队既然分兵,还拿平家这些瀛洲豪强做主力,他便要好生给他们一个教训。

黑夜里,大营的营门打开,柴胜亲自带着一万唐王府的精锐出去,另外五大豪强也是同样领着兵马出去,他们要做的就是配合柴胜确保不会被其他佯攻的帝国军队回援,坏了他的事情。

柴胜兵马一动,早有潜伏于暗处的帝国斥候悄悄地离开,回去禀报军情了。

正自秉烛夜谈的王奔和陆离得了消息,都是精神一振,他们最担心的便是柴胜铁了心当缩头乌龟,躲在那坚固的营垒里不肯出来,这样的话他们就只能等自家都督领着大军上来,再驱使那些瀛洲豪强的兵马当炮灰来抢攻了,如今既然柴胜带兵出来,那他就别再想回去了。

“你猜这厮会如何打这一仗。”王奔看向了陆离,陆离是正儿八经的参军出身,这等揣摩敌将的事情,他最是擅长不过。

“按照缇骑司给的情报看,这个柴达乃是关陇柴氏的直系子弟,倒不是什么无能之辈,精通兵书战策,而且行事比较稳健,我看他不会急着进攻,很可能会选在黎明的时候,趁我们防备最差的时候发动进攻。”陆离回想了一下缇骑司给的那些情报里对于柴胜的形容后很快就有了推断。

“那我们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给他准备份大礼。”王奔笑了起来,李唐叛军的主力他虽然不怎么放在眼里,不过对方兵力比他多,他也不能不小心些。



京都城内,李瞒站在王府的阁楼高处,俯瞰着城外远处平原上的火光,眉头紧锁,柴胜那里二十余万大军,看着人多势众,但除了中军以外,说句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如今城外连营左右两翼都起了火光,叫他实在有些担心。

“王爷,夜里风大,还是披上吧。”李瞒身后,一名老太监捧着一领大氅道,他服侍三代唐王,也是唐王府里的老人了,如今王府上下,都是披坚执锐的甲士,那些侍女下人,女的被赏赐给了将士,男的都被充入军中为卒,李瞒身边也就剩下寥寥几个人。

“本王不冷。”李瞒摆了摆手,他脸上有些异样的潮红,浑身上下有股难以言喻的烦躁闷热,他怎么也想不通原本看着已经日薄西山的帝国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可怖,就好像是一头原本沉睡的猛虎忽地醒了过来,将那些聒噪的群兽一下子扑杀了。

“郭虎禅,你难道真是那个太祖转世,克我李氏。”李瞒喃喃自语道,他想到了京都城里不知道是何时传起的流言,说郭虎禅这个如今的大汉天子乃是当年太祖皇帝转世,原本李瞒一直都只当是无稽之谈,可是随着局势越来越恶化,尤其是自家的水师被帝国海军全灭于海上之后,他却是开始相信起来。

听到李瞒的自语声,那老太监却是一脸的苦笑,当年老王爷李建成在的时候,就曾告诫子孙要尽忠王事,不要再做非分之想,只可惜前面几位王爷只记得老王爷郁郁而终,心里根本就不曾放下过返回关中,君临天下的野心。

老太监并没有出言宽慰李瞒,实际上这位年轻的王爷已经快被逼疯了,整个京都城里,每个男人都被分发了兵器,就连女人孩子也是一样。

过了良久,李瞒从混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他转过头看向了一侧黑漆漆,不复往昔夜色繁华的京都城,忽地做出了决定,他不能死在这座城里,当年祖宗可以忍辱负重降于太祖皇帝,带着李家被流放到这原本是不毛之地的瀛洲岛上,几十年生聚有了一搏之力,他为什么不可以,西面的大食人乃是帝国的宿敌,只要他能去大食,凭他手上的东西,定能在那海西之地占有一席之地,说不定他有生之年还能马踏帝国。

想到这里,李瞒脸上的疯狂之色愈发浓烈,不过眼神却阴冷得可怕,因为如果他选择投靠大食人来向帝国报复,说明他已经完全舍弃了华夏正统的观念,这和他从小接受的观念所相抵触,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复仇,野心,各式各样的欲望让他最后选择了这条道路。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柴胜看着应该就在里许外的帝国军队营地,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一样,心有些烫得发慌,那些帝国军队似乎把营地建在了最中央的地方,外面都是那些收拢的瀛洲豪强的残兵败将,这样的布营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大人。”眼看着天边渐渐露出了一丝鱼肚白,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就要过去,柴胜身边,副将轻声在旁边喊了他一声。

“骑兵上马,步军列阵,等本帅号令。”柴胜回过了神,他看了眼提醒自己的副将,沉声说道。

随着柴胜的命令,已经在原地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的李唐士兵在军官们的轻喝声里,睁开了眼睛,骑兵们牵着马匹聚集着前往了队伍前方,翻身上马,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双手,等待着进攻的号令,而那些步军士兵则是开始结阵,跟在了骑兵队伍的后面。

柴胜上了马,领着亲兵队伍徐徐退到了步军中,然后让手下士兵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声,于是寂静的黎明顿时被滚滚而动的如雷马蹄声给踏碎了。

三千名李唐骑兵如同瞬息间冲破关隘的洪流向着前方黑暗里轮廓模糊的帝国军队营地策马而去。

被铁蹄震动的大地颤抖着,那些处于营地最外围,被当成炮灰的瀛洲豪强和他们手下的军队根本就不知道李唐叛军会前来突袭,当他们从梦中被惊醒的时候,如潮水的马蹄声已经震耳欲聋。

钢铁的兵器在战马带动的速度下轻易地撕碎着脆弱的血肉之躯,里许的距离对于奔跑起来的骑兵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而根本没有防备的那些瀛洲士兵当被冲锋而来的李唐骑兵杀死时,甚至还来不及拿上自己的武器。

一切都像柴胜事先所想的那样发展着,这时候天光渐亮,他已经能看到那被自己的骑兵一面倒地屠戮的瀛洲豪强和他们手下的士兵,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更是向着后方的营地倒卷过去。

柴胜看着如此顺利的攻势,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不过就在他准备让手下的步军推进,彻底歼灭掉这些敢背叛王府的瀛洲豪强时,异变陡生,正自杀得畅快,横冲直撞在人群里不断厮杀着那些瀛洲士兵的三千骑兵队伍忽然间人仰马翻,不断有人落马。

柴胜的瞳孔一下子变大了,他此时领着步军距离战场尚有五百步的距离,正好能看到整个战场,几乎是一下子自己的骑兵队伍就陷入了重重围困里,被分割了开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些瀛洲士兵居然能够举着盾牌结阵,死死地拖住他手下的骑兵。

刹那间,柴胜觉得手脚冰冷,他似乎陷入了帝国军队布下的局中,眼前的一幕分明是早有预谋。

“全军推进,杀。”柴胜没有时间犹豫,即便眼前是个陷阱,可他也不能看着手下最精锐的三千骑兵就这样白白葬送。

“还算有些决断,不过晚了。”战场一侧,不知道何时领着骑兵早已悄悄离营的陆离看着李唐叛军的步军主力忽然间加速冲向战场,想要接应那些被缠住的自家骑兵,脸上露出了冷漠的笑容。

这时候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磅礴而出,金色的晨曦映着陆离身后的帝国骑兵们身上的明光铠,映出了刺目的光芒。

鲜红如血的帝国军旗在寒冷的晨风中招展飘扬,如同一团团跳跃的血红火焰绽放,陆离拔出了自己的横刀,高声道,“逆贼就在前方,为了大汉,为了皇帝,杀。”

“杀。”千人同时挥刀高呼,那刹那间爆发出来的吼声穿云裂石般如同雷霆咆哮,震荡四野,尔后便是千骑策马,如风雷而动,向着那些叛军的后方奔涌而去。

正坐于马上的柴胜听到那声震盖四野的‘杀’声时,脸上惊悚,等他回头看去时,只是一片刺目的明光和那铁蹄声中席卷烟尘而来的骑影里一面面血红的帝国军旗。

“完了。”步军后阵被帝国骑兵突袭,自己的骑兵队伍却深陷前方的战场,柴胜已经可以看到全军惨败甚至于被全部歼灭的景象,喃喃自语间,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

第两百四十九章 战瀛洲(八)

第两百四十九章

战瀛洲(八)

血流成河的战场,残存的李唐士兵目光木然地看着远处黑暗里若隐若现的火光和那铁蹄踏动时的模糊黑影,就仿佛已经彻底绝望的待宰猪羊,没有半分生气。

柴胜握着刀拄在地上,眼神呆滞,整整两日,他和手下的七千王府精锐被死死地困在了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被分隔开来的骑兵一点一点地被帝国军队杀死,而他组织了七次突围,也没能逃出去。

“两天了,两天了。”柴胜只是喃喃自语着,整整两天他们被困在这处已经成了修罗炼狱的战场,手下的士兵已经整整一日滴水未进,再过一天,就算帝国军队不再进攻,他们自己也会全数被渴死。

原本所等待的五大豪强的援军根本没有出现,柴胜不知道那些豪强是否也如平信清一般背叛或者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距离败亡不远了。

红通通的火光里,王奔眺望着不远处黑暗里那些李唐士兵的身影,脸上多了几分佩服,至少这些叛军士兵是真正的军人,起码在外援断绝,粮草殆尽的情况下整整支撑了两天的战斗也没有出现溃败的迹象。

“他们只是彻底绝望了而已。”陆离依然很冷静地分析着情况,他们为柴胜布下的死局,虽然并不高明,可是柴胜还是一头闯了进来,只是这些叛军士兵的抵抗超过了他的预期之外。

“无所谓,不过只有这样的战斗才能让我们的士兵更好地磨砺,不是吗?”王奔笑了起来,他虽然佩服那些叛军士兵的顽强,可是他却不会对自己的敌人抱有任何怜悯。

大汉的敌人,就只有死亡。这是每一个帝国军人心中的信念,正是这种信念支撑了一支如同先秦那支虎狼之师般强悍绝伦,但却没有那种残暴酷虐的无敌军团。

“都督的大队已经到了,这一战已经到了尾声,接下来就只剩下那座僭称京都的叛逆之城了。”陆离也笑了起来,虽然他们被派往瀛洲平乱,不能跟随天子一起平定草原,是莫大的遗憾,但是自家都督已然是天子近臣,等到瀛洲平定,他们也许就会因为功劳而被调往安西都护府的前线。

只有那里,才是每个帝国军人渴望建功立业的真正战场,至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自从太祖皇帝的时代开始,就已经彻底没有资格再成为大汉帝国的真正敌人。

“那个柴胜,是我的。”想到明天的最后一战,王奔看向了身旁的陆离,声音里有种无法言语的冷酷和坚定。

“那就交给你了。”陆离点了点头,柴胜那边虽然还剩下四千不到的残兵,就算个个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是近三日水粮不继,连番恶战之下,也不过是群待宰的孱弱羔羊罢了。

黑暗中,陆离引马而去,这里的战场就交给王奔好了,叛军的中军大营同样是大功一件,为了自己的理想,他需要这份功劳。

长夜虽然漫长,但是终究有过去的时候,黎明时的阳光洒在已经变成紫黑色的战场上时,那股浓烈的血腥气似乎也一下子淡去了不少。

已经更名为平勇的平康勇,站在战场的边缘,牵着自己的战马,目光炙热地看向了前方那些叛军士兵用同伴尸体堆起的尸墙,今天将是最后一战,平家最后剩下的一千七百名武士将在他的带领下为帝国军队冲开缺口,获取最后的胜利。

不远处,平信清身边,平康成有些肉疼地看着即将被投入战场的自家兵马,这一战过后,只怕平家的武士会十不存一,就连平家作为豪强的资本也会损失殆尽。

“大郎,目光放长远些,不要认为我们损失了什么,不失去一些东西,我们永远也得不到我们想要的。”作为一头老狐狸,平信清很清楚自己的家族想要真正成为帝国的世家,除了现在所立下的功劳还远远不够,还必须向朝廷证明平家的忠诚。

天子也好,朝廷也好,是绝不会允许他们这些瀛洲的豪强继续存在下去的,事实上在帝国本土,没有任何所谓的世家能够像他们这些瀛洲的豪强一样拥有自己的私军和家兵,一旦有任何的迹象,都会让缇骑司紧紧地盯上。

平家要成为真正的帝国世家,首先就要真正地舍弃原本身为瀛洲豪强时的一切,而眼前让平家剩下的武士全部在战场上为朝廷效忠便是最好的途径,平信清不在乎平家的武士伤亡,只要小儿子和那些直系子弟活下来,其他人全部死了也不要紧。

“是,父亲,是孩儿鲁莽了。”平康成深吸了一口气,他是个沉稳的人,心思并不能算很聪敏,但是父亲话里的意味他还是听明白了,同时心里也有些后怕,如果他一直保持过去那种豪强心态,只怕平家不会迎来任何光荣,反而会是凄惨的结局。

“效忠朝廷,才是正道。”看着似乎明白了的大儿子,平信清笑了起来,他已经很老了,平家以后就是这个沉稳的大儿子来执掌,他不希望他会把家族带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孩儿谨记。”平康成重重地点了点头,而这时候进攻的鼓声响了起来,远处他的兄弟带着平家武士凶狠地冲向了前方用尸体堆积起来的垒墙。

和平家武士一起冲锋的还有其他瀛洲豪强家的士兵,那些豪强里的聪明人都和平信清一样知道眼前这最后的战斗是他们向朝廷证明自己忠诚的机会,所以他们也都是不计损失地驱使手下的士兵奋勇向前。

至于其他的豪强和豪强士兵,即便不愿意作为炮灰冲击那些叛军士兵的防线,可他们别无选择,因为他们的身后是更加可怖的帝国铁骑,如果他们敢于后退,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铁蹄和屠刀,他们的人头会被砍下来堆成小山,永世不得超生。

看着毫无队形,散乱地冲过来的瀛洲士兵,柴胜提着刀,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将最后剩下的箭矢全部倾泻出去,他们已经接近筋疲力尽,油尽灯枯的地步,能够杀多少人便杀多少人来给自己陪葬。

不断的箭雨落下,仗着甲胄尽量,平勇依然冲在了最前面,而他身后的平家武士的队伍里虽然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可是没有一个人退后,因为他们没有退路,而且家主大人最疼爱的小儿子冲在最前面,他们更没有理由后退。

看着那些举着盾牌,神情麻木的叛军士兵,平勇大声怒吼着,跃起跳进了尸体堆积的尸墙里,手中的横刀狠狠地跟这些已经绝望的叛军士兵厮杀在了起来。

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花,已经彻底激发了骨子里凶残本性的瀛洲士兵们疯狂地踩踏着中箭倒下的同伴尸体,和尸墙后的叛军士兵短兵相接。

“箭已射尽,大人。”柴胜身边,断了一条手的副将大声道。

“我们手中还有刀,即便要死,也要让那些人知道,如果不是祖宗们的罪孽,我们会是和他们一样的勇士。”柴胜举起了手中的刀,高声怒吼了起来,即便要死,他也不能死在那些卑贱的瀛洲人手里,至少也该让帝国军队的那些大汉军人来埋葬他们。

“杀。”疯狂般的怒吼声冲破云霄,柴胜身边的那些关陇子弟们红着眼咆哮,他们要用最后的力气来向那些帝国军人们证明自己,如果他们不是错生于此,他们会比他们更加强悍,更加光荣。

三千多的残军反扑,那股绝望之后为了最后的尊严而死战的气势一下子便压倒了气势汹汹的瀛洲士兵,而这一幕全数落在了端坐在马上,脸上没有半点神情的王奔眼里,关陇子弟善战,在前朝隋室时便是军中精锐主力,可是关陇氏族却是不折不扣的胡汉咋种,要是他们愿意捍卫汉统,那么太祖皇帝未必不会宽恕他们,可是关陇氏族却支持李唐,甚至愿意和突厥结盟。

关陇氏族只重视自己一家一姓的权柄,最终落了个惨淡收场,便是后世子孙也同样受其牵累,不得归家,苟延残喘于海外。

“要怪就怪你们投错了胎。”王奔自语间,拔出了自己的横刀,那些瀛洲士兵固然拼命,可是爆发出了最强战力的叛军士兵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尽管这股强悍绝伦的气势持续不了多久,但依然会在战场上击溃那些瀛洲士兵,而这是他不允许出现的。

帝国军队,只有胜利,即便是当作炮灰的仆从军队,也只能全部战死,而不能被人在战场上击败,这就是王奔此时心中唯一的念头。

“让那些叛逆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汉铁骑,杀。”随着王奔高亢的吼声,八百名帝国骑兵同时高声呐喊起来,接着策马冲锋,冲向了最后的三千叛军士兵。

柴胜看着突然间风起雷动而来的帝国骑兵,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至少最后他还是逼得这些帝国军队出动了,即便战死他也没有丢了关陇子弟的脸。

“柴胜人头在此,来拿吧。”柴胜已到了军中最前的地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死于帝国骑兵之手胜过死于那些卑贱的瀛洲人之手。

第两百五十章 战瀛洲(九)

第两百五十章

战瀛洲(九)

“嘿,哈。嘿,哈。嘿,哈。”京都城前,密密麻麻如同蚂蚁群般的瀛洲士兵在初春寒冷的风中含着整齐的号子,推着巨大的云梯楼车向着前方的京都城墙推去。

刘景愿站在高耸的点将台上遥望着正前城墙上已经布满各种痕迹的京都城,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愤怒,自从半月前王奔和陆离在击溃平原上的叛军大营后,他们已经围城进攻十日,但是除了两万人的伤亡以外,京都城依然矗立在他的眼前。

两万伤亡,其中大半都是收拢后被当作炮灰的瀛洲豪强及其部曲,但是帝国士兵也阵亡了七百人,伤者过千,这样的损失对刘景愿来说,几乎已经是一种耻辱了。

“传我将令,城破之后,允瀛洲兵屠城五日。”刘景愿转过头朝身旁的副将道,这十日里,被他强行驱使攻城的瀛洲豪强损失惨重,如今士气低落,要不是帝国军队在后督战,只怕早已逃散大半。

“是,大人。”副将领命而去,对于刘景愿的命令没有半分迟疑,屠城这种事情,在帝国军队的历史上虽然不多见,但也绝不少。

很快刘景愿的命令便被传到了战场上,这让那些原本只是被逼迫着作战的瀛洲豪强们都是呼吸急促起来,京都城是唐王府经营数十年的老巢,再加上此次其坚壁清野,只怕城中积累的财富无数,屠城五日,足以让他们所获丰厚,远超过自己的损失。

“给我进攻,进攻。”挥舞着手中的刀剑,那些瀛洲豪强们红着眼睛,大声吼叫着,几乎个个都是亲自带头冲在了最前面,顿时间原本缓慢前压的队伍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如同狂暴的野马群一般卷向了前方的京都城城墙。

“齐,平,射。”高亢的指挥声,在距离城墙三百步外的帝国军队的弩阵里响起,三千名帝国士兵端着最远射程近七百步的强弩,在军官的吼声里,开始向着京都城的城墙倾斜箭雨,而箭阵前,一排弩炮赫然架设,操炮的炮手盯着静得诡异的城墙。

箭矢破空的声音密集响起,就如同黑色的蝗虫群飞过天空,推着云梯前进的瀛洲士兵只感觉头上一黑,接着便看到了那些黑色的铁雨落在了前方的城头,都是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然后更加卖力地推着云车朝前而去。

“不要怕,都别慌,给我把盾牌都遮严实了。”城头上,一名守城的李唐军官大声吼着,踢打着那些贴着城墙的士兵,让他把手里的盾牌给连得严实。

箭雨落下,不断的闷声响起,尽管那些李唐士兵都竖起了盾牌,可是还是总有缝隙留出,而那些木盾也无法完全阻挡住帝国的强弩。

一波接着一波的箭雨轮流着落在城头,除了那些胆大的军官不时地敢把头探出城墙,看着那些正越来越近的云梯,其他的士兵都是紧紧地缩在一起,手中的盾牌紧紧地连在一起,神情麻木地等着接下来的白刃战。

连续十日的围攻,早已让城墙上的老兵损失殆尽,便是原先囤积的弩箭,擂石,滚木和投石机都消耗了大半,尤其是投石机,只要在城墙上一出现,就会立刻遭到帝国军队的弩炮反击。

终于,巨大的云梯靠上了京都的城墙,这时候城墙上最后的几部投石机也早已被帝国军队的弩炮打成了一堆碎烂木头,十五架云梯只有三架被摧毁。

随着云梯靠住城墙,原本用来压制城头的箭雨也停了下来,“放箭。”大声的吼声里,一直躲在盾牌后面的李唐士兵在军官的呼喝下,搭弓射箭,朝那些跳上城头的瀛洲士兵不断地拉动弓弦。

“杀光这些叛逆,有钱有女人。”几个胆大的瀛洲豪强随着云梯都是第一波冲上了城头,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刀剑,用瀛洲当地的土语汉话大声喊着,鼓舞着手下的武士奋勇向前杀敌。

受到那赤luo裸的悬赏,那些瀛洲武士像是饥渴的野兽看到了最甜美的血肉,丝毫不管前方射来的箭矢,嚎叫着朝前扑去,前面的同伴倒下,就踩着尸体继续前进。

“叛军完蛋了。”城墙上,平勇看着城头上越来越多的瀛洲士兵,喃喃自语道,半月前那一仗,平家的武士几乎死伤殆尽,最后剩下完好的不过三百人,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要不是王奔杀到,将柴胜这员敌军主将斩杀,只怕他早已成了那修罗般战场上的一具尸体。

王奔听到平勇的低声自语声,并没有说什么,自从叛军在城外的大营被他们击破后,京都城便成了一座彻底的孤城,若不是都督和他们都希望快点结束战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长期围困京都城,直到城中粮草断绝,便可以不战而取,不过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那些李唐和关陇余孽身上。

京都城内,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城中百姓家里的老弱妇孺,都已倒在了血泊中,李瞒在城破前的最后时刻下达了最残酷的命令,他不会让那些卑贱的瀛洲人成为帝国军队脚下匍匐的恶犬了来侮辱他们。

一队队的李唐士兵在杀死了自己的亲人后,就像最可怖的野兽一样红着眼睛,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凶戾的气息。

京都城内,再没有可以任何拖累他们的人,不管谁进入这座城市,就只有死亡,或者直到他们全部死亡。

炽烈的阳光下,京都城的城墙上已经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血污,那些死去的士兵尸体上流出的鲜血甚至从城墙上的台阶上不断地淌落,宛如血红色的长河在淹没这座城市。

“城破了。”随着高亢的欢呼声,几十名杀到城门处的瀛洲士兵在自家家主带领下,打开了紧闭的城门,外面是两万余等着冲进京都城大肆洗掠的瀛洲士兵。

刹那间如同潮水般的人潮从城外涌入了城门口,远处是跟在后面的帝国军队,刘景愿既然准许这些瀛洲人屠城五日,他就绝不会反悔。

“杨万刑,我不知道你们缇骑司究竟想做什么,不过最好不要出什么篓子。”刘景愿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身边一身蓝袍的缇骑司副千户,本来叛军大营被击溃后,苏家可以作为他们的内应退入城中,可是最后却被缇骑司的‘计划’搅了,最后不得不强行攻城,死伤数万瀛洲士兵方才攻破城门。

“那些瀛洲人虽然只是炮灰,但安西和河中的战场也派得上用场。”刘景愿虽然是一府都督,论品级在缇骑司的副千户之上,但那也不过是名义上的事情。

“都督,京都城是李唐余孽经营数十年的老巢,岂会没有逃生的秘道,即便有苏家做内应,可以顺利攻破城门,但是也未必能抓住李瞒这个贼首。”杨万刑在一旁答道,脸上没有半点慌乱之色,“而且就我所知,贼首亦有影子武士,想要抓到贼首,验明正身,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好,城我已经打下了,那李瞒这个逆贼之首,我就看你们缇骑司的了。”对于杨万刑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刘景愿心中非常恼怒,要不是看在缇骑司此前一直为他提供了不少情报,他早就把杨万刑给囚禁进来,找他的麻烦了。

“都督放心,若有差池,杨某自拿项上人头给战死的军中兄弟赔罪。”杨万刑知道刘景愿是因为这几日攻城时战死的帝国士兵而恨上了他,却是直接道,目光毫不退让。

刘景愿没有答话,只是引着身边的亲兵离开了,这一仗还没打完,按照叛军的战斗意志,今日城破只怕是叛军故意为之,想要引他们打巷战,就先让那些瀛洲人当炮灰好了,五日后他再出面收拾残局。

杨万刑并不知道刘景愿的心思,他只是把手下带领的缇骑司好手都投进了城中,半个多月前他放走了被他收服的李四郎这个叛军死士,而李四郎自是带去了苏家乃是帝国军队内应的消息,直接让苏家在京都城下死伤惨重,就连混在其间的帝国军队亦是同样。

在杨万刑看来,如此足以让李四郎得到李瞒的信任,这样他们才有机会抓到真正的李瞒,而不是替身。

城中地下的一条秘道内,断了只手的李四郎跟在队伍里,看着前方的李瞒,心里也不由鄙夷这位曾经誓死效忠的唐王,在下了那等残酷的命令后,这位‘主上’居然就那样留下影子武士作为替身在城中王府死守,自己却带着身边的亲近从秘道逃走。

尽管李四郎不知道李瞒究竟打算逃去那里,可却相信杨万刑这位新主上说得定然不会错,李瞒人面兽心,必然会从海上逃亡极西之地,投靠大食的夷狄,为虎作伥。

昏暗的灯火下,李瞒脸上的神情阴沉得可怕,在坚守了半个月后,京都城还是失守了,他也只剩下逃往大食这唯一的一条路,想到那些被留在城里的军队,他的心就一阵绞痛,一个甲子的辛苦积累,就这样化作乌有,叫他怎么能够甘心。

“郭虎禅,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李瞒低沉地嘶吼着,发出了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的声音。

第两百五十一章 战瀛洲(十)

蓝色的海面上,巨年夜的帝国战舰横,沈玉门眺望着前方依稀可见的地平线,让身边的副将打出了旗语,十日前京国都破,城中叛军士兵负隅顽抗,入城的瀛洲士兵死伤惨痛,即是刘景愿在折损了近千的帝国士兵之后也抛却了完整拿下京国都的想法。35zww.com

年夜营里囤积的猛火油被全部倒入京国都,焚城的烈火至今未熄,即即是在年夜海之上,帝国海军的士兵们依然能看到那道直冲天际的黑色烟柱。数十艘战舰分离了开来,开始封锁起附近的海域,沈玉门的任务即是不让任何一艘瀛洲海船出海,直到刘景愿能够确认李唐的逆贼已经全部伏诛。

京国都外,刘景愿在百步之外,依然集感觉到那股排空而来的滚滚热浪,如今京国都内已是火海一片,四处城门都有军队据守,除非李瞒早已逃出京国都,否则一定葬身火海。

“年夜人,杨副千户带人离开了年夜营。”刘景愿身后,一名军官策马而来,到得近前时方自下马低声道。

“他们走了。”,刘景愿眉毛一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话间已自拨转了马头,缇骑司的本领和手段他自然清楚,杨万刑带人离开,那必定是李瞒这个逆贼不在城中,“我们的人跟上去了没有?”,“年夜人,我们的人虽然跟了上去。”,那军官答话时有些犹豫,虽蔡他们军中的标兵厉害,可是缇骑司的那些人也不是茹素的。

“这个无需担忧。”刘景愿摆了摆手,杨万刑这个人他虽然不喜欢,不过也知道杨万刑是个顾全年夜局的人,他肯定会给自己留下些痕迹,好让他派兵跟上”以防万一。

京都盆地附近一处靠海的渔村,李瞒看着荒凉的滩涂地,又看了眼那几艘被藏起来的货船,一脸的阴霾”他从京国都内逃出来时,不知怎地居然被帝队的探子发现,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李四郎这个死士舍命相救,不定他早已死了。

“王爷,等天黑我们便出海”和夫人汇合。”,李瞒身后,一名浓眉年夜眼的汉子打开水囊的塞子,递到了李瞒面前。

“我不渴。”李瞒朝这贴身侍卫道,他虽然仍是逃了出来,可原本要带走的一些工具却没有带出来。

李四郎就坐在不远处,看着李瞒,他当日好歹算是留下了通知缇骑司探子的记号,最后那些缇骑司的精锐好手没有辜负他的辛苦,从秘道里追了上来,不过人数终究是太少”眼看事不成为,他才飞身挡刀,救下了李瞒。

此时李四郎有些心焦,天一入黑,李瞒便会出海,到了海上他还哪有什么机会可以留下记号”如今他只盼着杨万刑真紧过来。

“子交了年夜运。”就在李四郎想得有些出神的时候,身边却忽地响起了嘶哑的声音,抬起头李四郎看到了李瞒正示意他过去,要是放在以前,他或许早就感怀不已”可是现在他却只想着这个曾经要拼死效忠的主上赶紧死了。

李四郎站起身,正要过去时,胸口一枚弩箭却猛地透胸而出,他怔怔地看着那血红色的弩箭箭头,张开口想要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徒劳地倒了下去。

渔村后面的树林里”杨万刑面无脸色地放下了手中的强弩,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既然已经完成了使命”自然没有需要再留下了。

随着李四郎的死,唐王府残存的人马俱是年夜惊失色”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经逃降生天,可是却想不到终究还是逃不出帝国的追杀。

李瞒阴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和慌乱,他是怕死的人,虽然他以为自己不怕死,可当死亡距离他如此之近时,他却再也无法伪装成镇定自若的样子出来。35zww.com(手打d

“盖住他们。”,李瞒抓着自己那柄刀装华美的横刀,年夜声喊叫着,这个时候他只能指望手下的侍卫能够杀失落那些缇骑司的鹰犬,这样他才有机会逃降生天。

“除逆贼李瞒,其余一个不留,杀无赦。”看着那些慌乱惊恐的唐王府余孽,杨万刑冷声喝道,身后的缇骑司好手已经全部射空了手中的弩箭,然后提刀跃向了滩涂地上。

唐王府剩下的一众侍卫和关陇将领,没有一个人心存侥幸,觉得此时投降能够活命,先不他们犯得乃是诛九族的谋逆年夜罪,即是眼前的那些缇骑司的鹰犬,就绝不会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李瞒并没有提刀上前,这时候他只是带着身边两个亲信朝着岸边用油布罩住的海船奔去,他已经顾不得白日出海会不会碰上封锁海域的帝国海军,他只想快点解脱缇骑司的追杀。

杨万到一刀将一名挡在身前的唐王府侍卫的喉咙切断以后,闪身前行,向着沙滩上如同惊弓之鸟般凄慌,正拼命地推着船下海的李瞒而去。

“盖住他。”李瞒看到飞快奔来的蓝衣汉子,却是年夜叫起来,他身边两个推船的贴身侍卫,侧身拔刀便凶猛地迎了上去。

杨万刑来时,几乎带走了年夜营里缇骑司剩下的全部人手,近四十人的步队不比李瞒最后身边带着逃出的人差几多,并且个个都是擅长搏杀的技击高手。

那两名贴身侍卫固然是凤毛麟角的好手,可是此时早已失了冷静,暴虎冯河之勇如何敌得过如同机器般冷酷的杨万刑。

拼着肩头一刀,杨万刑一刀抹子左手那名侍卫的喉咙,接着即是反身侧转一刀斜撩,将另外一名侍卫开膛破腹,而这时候李瞒方自挥着刀冲上来。

“废料。”,杨万刑冷“哼间,手腕一翻,刀背敲在了李瞒握刀的手背上,他刚才看似电光火石间便杀了那两名唐王府侍卫,可是生死搏杀,本就是呼吸间刹那可定的事情,要是这个李瞒有胆量和那两名侍卫一起围攻自己,只怕他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解决那两名侍卫。

“王爷。”远处”看到李瞒遇险,几个唐王府侍卫都是睚眦欲裂,只不过任他们如何拼命,却也难以从缇骑司的敌手刀下脱身去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王爷被那蓝袍汉子活捉。

李瞒被擒,那些剩下的唐王府侍卫和关陇将领俱是明白年夜势已去,不过却也没有一个人投降,只是更加疯狂地和缇骑司的人马杀在一块,归正他们也活不了,能杀几多垫背算几多。

看着那些仍然悍不畏死,根本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的唐王府余孽,杨万刑终于露出了几分异色,照这个样子下去,就算最后杀光了这些逆贼,他带来的这些缇骑司精锐只怕也剩不了几个,这时候杨万刑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应该知会刘景愿一声,再多带些军中的人手过来。

杨万刑这个念头方一生出,便像是老天也在帮他一样,一阵突如起来的冷箭射出”却是将那些冒死的唐王府余孽给射得人仰马翻,接着即是数十骑熊津都督府的标兵策马从那靠海的树林一侧杀了出来,不过片刻间便将战场给围了起来。

看着配合娴熟的军中标兵不竭绞杀那些唐王府的余孽,杨万刑方自松了口气,既然年夜局已定,他自是要再多留几个活口逼问是否还有漏之鱼。

随着杨万刑的年夜喊声”那些军中标兵手上的刀方自缓了缓,最后却是留下了七八个活口没有杀失落,不过几乎都只剩平一口气。数日后,当杨万刑回到京国都时,这座瀛洲号称富贵第一的城市已经完全化作了一片废墟”城中近十万军民几乎全部葬身火海,只有寥寥千余人逃了出来,不过也全部被城外的帝队悉数斩杀。

至于那些原本还想着能够洗劫一番的瀛洲豪强则是完全撤销了各种念头,甚至于在看到刘景愿这位下令焚城的都督时,城市不由自主地双股战战,难以抑制心中的恐惧。

瀛洲平定”本该是件喜事,不过刘景愿却高兴不起来,这一次他虽然年夜获全胜”李唐和关陇余孽几近被全部清洗干净,瀛洲豪强的军队也消耗了年夜半”瀛洲各地几乎再无任何可以阻碍帝国全面接管治理的势力,可是他手下的士兵伤亡近三千,熊津都督府近三分之一的军力受损。

军帐里,刘景愿虽是论功行赏,可那些将领军官也都知道他心情欠好,故而却是都没什么喜色,他们也各有袍泽战死于此战中,要高兴也实在高兴不起来,更何况他们素来不年夜看得起那些李唐叛军,这一次没想到竟然战死了一千七百名同袍,叫他们心里有些难以接受。

“好了,们且下去。”刘景愿挥了挥手道,这一仗胜则胜,可同样也叫熊津都督府伤了元气,只怕日后即是枢密院同意调动他们去安西前线,只怕也免不了要被动上一动,这可其实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众将离开后,已经回营的杨万刑方自呈现在了军帐里,虽然李瞒是他所擒,不过这份功劳却不是他一个人的,他也不肯意为了这么一个逆贼和刘景愿闹得不愉快。

“杨年夜人,李瞒那个逆贼可曾招了。”,此时军帐里只有刘景愿和杨万刑两人,对杨万刑的示好,刘景愿自然不会不清楚,而他也同样不想就此和杨万刑弄僵,因此两人很快就谈到了更重要的那个话题上去。

唐王府这些年在瀛洲做年夜,一来是文皇帝的时候昏庸,放松了对瀛洲的看管,二来也是前唐王李保经营有方,和朝中年夜臣多有来往,郭虎禅即位时,虽然清洗了年夜批文皇帝时期的年夜臣,也因为唐王府造反一事除去了很多人,可是却并没有因此而年夜肆株连,相反却是为了尽快平稳帝国局势,那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郭虎禅最后没有再提这件事情,但其实不代表此事就会就此而罢,至少缇骑司一直都把这件事情看成年夜案来办,李业嗣身为缇骑司指挥使,绝不允许朝野上下有一个叛逆的逆贼,同样即即是张九龄他们这些被郭虎禅提拔的内阁宰相们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杨万刑这次可以廉价行事。

“还没有,不过快了。”,杨万刑笑了笑,他目前还未对李瞒动用年夜刑”李瞒这个逆贼爷其实是个色厉内荏之徒,定然捱不过酷刑,到时候年夜刑一用,必定会招。

“刘年夜人”我此来,却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杨万刑脸色一正道,那些和李瞒一起生擒的唐王府余孽,他可没有办分留手,年夜刑伺候下终于是撬开了几张嘴,得了些有用的消息。

“那逆贼之前曾经把妻儿送走”出海逃难,瀛洲海岛众多,只怕不太好找。”杨万刑有些头疼地道,那几个招了的家伙只知道这些,至于具体的下落在哪里,也是不甚清楚。

“我会通知沈年夜人多加注意海上。”,刘景愿也是不由一愣,他没想到李瞒居然还留了一手,若只是逃出他的妻儿倒也罢了,就只怕他还转移了其他能对帝国产生威胁的工具,而那些工具绝不成以落到年夜食人手里。

一番商谈之后”杨万刑离开了草帐,瀛洲平乱虽然已经年夜局已定,可若是不克不及抓到李瞒那漏的妻儿,便算不上完满。

数日之后,瀛洲的海面上,沈玉门看完刘景愿送来的密信后,也只得苦笑一声,帝国海军固然能够纵横年夜海,可是瀛洲那么年夜海域,岛屿广泛,想要抓到李瞒那逃出的妻儿”无异于年夜海捞针,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做下去。

万里之外,洛阳城内,皇城官署,内阁里”张九龄,宋螺几人放下措置完的公文后,都是颇为无奈地起身”走出官署眺望着北方,即是有满腹的怨言”可皇帝不在,他们也爆发不得,谁能想获得皇帝居然就那么带着太子领着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自长安悄然北上,等他们觉察时,早已出了辽东。

宋璨自问,要是皇帝在自己面前,他就是拼着老命也要死谏一回,皇帝和太子乃是国家根本,这要万一有个好歹,叫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可怎么办。

张九龄看着有些咬牙切齿的两个同僚,知道皇帝这一回做得实在过分,即是要御驾亲征,可好歹也知会他们一声,最重要的是,怎么能把那么年幼的太子带在身边,要不是皇后又有了身孕,他估计姚崇这个直相会放下公务,亲自去草原找皇帝了。

“姚相,宋相,陛下打了胜仗,薛延陀已亡,这回鹘靠近安西,有安西都护府在,陛下一定能凯旋而还。”,张九龄在一旁了句,皇帝强干,治军用兵,堪比太祖皇帝,遇上此等霸主,难不成到时候皇帝回来了,他们还真地辞相不干了。

“却是看得开,陛下亲征,那是没体例的事情,可太子呢,那才六岁。”姚崇就是再生气,可皇帝走了那么些日子,自然也看开很多,可是对皇帝带着年幼的太子出征,他却是始终不克不及释怀,在他看来太子就该以文为主,以武为辅,皇帝有生之年只怕就能把年夜食人给拾掇了,难不成还真筹算以后让太子打到海西去,就是河中帝国顶了天也就是控制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重镇和富贵地区。

“好了,还有什么可的,等陛下回来再吧。”宋螺忽地年夜声道,如今这朝去平静,可实际上也是不叫他们省心,没有皇帝在那里镇着,一些人又在那里不安本分了,如今山东和山西那边又斗了起来,虽然还没撕破脸皮,可这明里私下的剑拔弩张却是假不了的。

张九龄马上没有再做声,他们三个都是皇帝一力提拔的宰相,内阁里也以他们三人为主,不过三人显然仍然不敷分量能够完全压得住朝野上下。

回到官署,张九龄三人再次重新看起各地送上的公文来,不过只看了没多久,便已有内阁下属的官员满脸喜色的进来,朝办公的宰相们道,“各位年夜人,枢密院送了捷报过来,瀛洲已经平定,唐王府一干逆贼尽数伏诛,只余逆首李瞒在押,已经派人送往洛阳。”,“是吗。”,刚坐定不久的张九龄三人站了起来,瀛洲平定,那么帝国在北线就只剩下回鹘一个仇敌,等皇帝凯旋而归,即可以全力对年夜食人。

那来报信的官员将枢密院的公文交给张九龄后,便到了一边,按惯例宰相们看完之后,是要给枢密院回函的,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是何人执笔。

“张年夜人,来写吧。”,宋螺看完之后,朝张九龄道,放在平时,瀛洲平定自是值得高兴,不过如今皇帝带着太子还不知道在草原哪个野地里,他们哪里高兴得起来。

不多时,张九龄便把回函写完,交给那官员送交枢密院后,却是朝宋螺道,“宋年夜人,如今春耕已过,冬季积压的公文也已经全部措置完了,不如我去陛下那里,也好早点催促陛下回来。”,张九龄在三人里年纪最轻,虽然也不,可是却还经得起远程波动,他寻思着如今朝中并没有年夜事,倒不如去皇帝那里,怎么也不克不及让皇帝又一次在外面兵戈连皇后生孩子都顾不上。

第两百五十二章 灭回鹘(一)

第两百五十二章

灭回鹘(一)

春天的草原,青翠的牧草在冬雪融化的雪水滋润下蕴满生机。淡蓝色的天空里是白色的浮云变幻,和煦的春风掠过平坦的大地,叫人舒爽无比。

郭虎禅骑在马上,视线所至,尽是红色的帝国军旗,十万大军和三万草原的仆从军,如同滚滚的灰黑色河流穿越整个草原。

这是能够将整个草原燃烧成灰烬的无敌军团,队伍中的草原各部仆从军中的草原贵族们心中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们一方面庆幸并自豪自己是这无敌军团里的一员,另一方面又有些淡淡的失落,毕竟他们还是草原人。

“是皇帝陛下。”突然间,草原各部的仆从军里响起了惊呼声,接着那些各部的贵族,勇士和士兵们都是虔诚地向着那面代表天子所在的巨大龙旗低下了头颅,对他们来说大汉皇帝至高神圣,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能够为大汉皇帝作战,便是无上的光荣。

已经六岁的郭景隆已经能够自己骑马,他穿着一身贴身的铁甲,骑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跟在父亲身边,望着那些不断有人跪下的草原军队,脸上有些不解。

“小虎,这个世上,只有强者为尊,你以后会是帝国的主人,就更需谨记,王者无情便是有情,父皇杀死了数十万草原人,可是却成了他们眼中的大英雄。”郭虎禅看着儿子年幼的脸上有些迷茫之色,却是笑着说道。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的残酷,作为个人,可以讲仁义道德,但是国家和民族之间,便只有虚伪的策略和冷酷的利益,除此以外全是虚假,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作为帝王的个人,就必须有朕即国家的觉悟,背负整个国家的民运。

“小虎记下了。”郭景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时候他回头看了眼那些隔着十几步外的草原少年的伴当,这些日子他已经在这些比自己大的草原少年里建立了威信。

“知道么,父皇最大的理想,是有一天能够带着帝国军队征服到天地的尽头,帝国的军旗下,每一个士兵不管他曾经是草原人还是河中人,波斯人,不管他们的肤色,长相是否迥异,但是他们都坚定地以自己是大汉之人而自豪,会为了帝国奋战到底。”郭虎禅抬起了头,目光似乎越过了远处的天际,他的声音低沉,这是他心底里最深的愿望。

“父皇的愿望便是小虎的愿望,小虎也会和父皇一起去征服天地的尽头。”尽管年幼,但是郭景隆还是明白父亲的话,他挥舞着小拳头道。

“好,父皇等着那一天。”郭虎禅大笑了起来,和儿子一起上阵杀敌,也许这一天用不了几年就能实现。

蜿蜒的帝国军队,绵延十余里,沿途所经过的那些地方,一些来不及遁走的部落都是臣服于帝国的军旗之下,那些年轻的草原小伙子带着自己简陋的弓箭,骑着马加入了仆从军的队伍里,而一些部落则是赶着牛羊和全部家当,成为了帝国军队的后勤队伍里的一部分。

夜幕降临,草原上一顶接着一顶的帐篷远远接天而去,那些帝国军队的斥候们则是百人一队在距离营地十里外的地方游荡,以防大营被偷袭。

淡淡的月光下,浅浅流淌的河面上只有水流的声音,河岸靠西的树林里,隐隐有火光透出,还微微有人马的声音。

让士兵们将马匹聚拢,回鹘的千夫长达尔罕坐在火堆旁,看着烧得极旺的火堆发起了呆,大汉的皇帝带着十万大军亲征,薛延陀已经败了,接下来便轮到他们回鹘要面对这位大汉皇帝的兵锋了。

达尔罕心里清楚,要不是那些吐蕃人牵制了安西都护府的大部分兵力,只怕便是安西都护府的帝国军队就足以让他们败亡,那些大食人嘴上说得漂亮,可也不过是送了他们些兵器铠甲而已,却要他们回鹘的勇士拿命去和帝国军队拼。

达尔罕想到这里,不由脸上神情一暗,作为一名千夫长,他自是回鹘人中勇士里的勇士,不过他却不是那些满脑子只有肌肉的莽夫,在他看来当初可汗就不该听大食人的,更不该去和新罗人,薛延陀人搅和在一起,弄得现在回鹘骑虎难下,只能对抗帝国的局面。

“大人,外面好像有些动静。”达尔罕手下一个同族出身的百夫长到了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他们给派来骚扰帝国军队,出发时每一个人都紧张得很,谁都知道帝国军队可不是他们以前的那些对手,可以来去如风,毫发无伤。

“多派几个人去看看,小心些。”达尔罕吩咐道,帝国军队的斥候厉害得很,每一个都是射雕者,或者更加厉害,绝不能轻慢,不然的话只怕他们骚扰不了帝国军队,到头来反叫帝国的斥候给端了。

那百夫长应了一声后便匆匆离开了,他也不想稀里糊涂地把命给交待了。

树林外,两名帝国斥候在回鹘人出来之前,已经悄悄离开了,他们奉命警戒大营外围,到了十里外时,便是两人一组,四处巡查,但有可疑迹象便得返回禀报。

郭虎禅大军起行月余,方才进入回鹘人的势力范围,便是他行军不快,求稳之故,这固然是给了回鹘人准备的机会,可也最大限度了减少了帝国军队长途跋涉,急躁进军而产生的可能威胁。

在树林外仔细外查了一遍,一无所获的回鹘士兵返回了林间的营地,虽然此时已是春天,冬雪尽化,可到了晚上天气依旧有些寒冷,比起在外面吹风受冻,他们自然更想回营地烤火取暖。

河岸对面,黑色的帝国斥候如同暗夜的幽鬼一样在月光下现出了身形,悄然无声地淌过了河流。

看着前方树林里隐隐透出的火光,张巡脸上露出了冷然的笑意,就如陛下所料,回鹘人果然会派骑兵骚扰,不过想要惊扰陛下,却还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随着张巡在月光下打出的手势,百人的帝国斥候队伍分作了两队,悄悄地潜入了树林。

回鹘营地里,外围被打发去守夜的士兵都是靠着树,口里不时地小声骂咧着,要不是达尔罕给他们多分了点酒喝来驱寒,只怕他们早就闹将起来。

黑暗中,看着前方火光照出的昏暗光线里模糊的人影,两名身材瘦小的帝国斥候反握这匕首,脚下的步子踩着泥土,几乎没有半点声音发出,缓缓地靠近了那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的三个回鹘士兵。

五步距离时,一直都好像夜行的豹子般的帝国斥候猛然暴起,军中所学,战场上已经千锤百炼的杀人术展现出了最可怖的一面,几乎是瞬息间,两名回鹘哨兵的后颈脊椎骨里便被匕首刺入切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立毙当场。

那剩下的回鹘哨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吓呆了,当他张口要大喊时,一名帝国斥候已经将他扑倒在地,铁钳般的双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回鹘哨兵猛烈地挣扎起来,可是却就像被恶狼咬住脖子的孱弱羔羊一般无力。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回鹘哨兵的脖子就好像布娃娃一般被帝国斥候直接掐断了。

其余几处回鹘哨兵警戒的地方,帝国斥候们的身影在昏暗的火光里带着残酷的血腥味道。

随着外围的回鹘哨兵被*掉,剩下的帝国斥候们鱼贯而入,进了回鹘人的营地,已经上弦的短弩,对着那些熟睡的回鹘士兵的胸膛处便是一箭。

寂静的夜色里,悬刀扣下后的弓弦振动声也变得响亮起来,本就一肚子心事,并未熟睡的达尔罕在营地中央的火堆旁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听到了弓弦的响声,这时候他边上的几个亲兵也同样醒了过来。

淡淡的血腥味道,从远处飘了过来,这时候达尔罕的脸色大变,他跳了起来,抓起了自己的弯刀,大吼道,“全都起来,汉军杀来了。”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营地杀人,除了帝国军队的斥候,便再也没有哪支军队能够做到了,达尔罕的吼声如同黑暗里猛地炸响的响雷声,顿时便将附近的回鹘士兵给吓醒了,接着便是一些军官们开始吼叫起来。

不远处,正自割断了一名回鹘士兵喉咙的张巡抬起了头,看着突然间火光大盛的营地中央,冷笑了起来,这些回鹘蛮子倒也不是他想得那般无能,居然这么早就发现了他们,不过这倒也不错,正好能让他们好好玩上一回。

张巡这次带来的五十名斥候,有十名是虎贲营里出来的老兵,那可是战力强悍的‘百人敌’,十人可当百人,便是硬碰硬地来,他也不怕这些回鹘蛮子,更何况还有四十名军中斥候。

随着被点燃的营地布帐,原本林间昏暗的营地猛地一下子亮堂了起来,而张巡手下的帝国斥候们也是十人一队,杀向了那些从睡梦里被惊醒,反应还有些迟钝的回鹘士兵。

达尔罕选择了抵抗,而不是逃跑,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带着士兵逃跑的话,也最多是苟延残喘,最后他们还是会被那些帝国的斥候们追杀,一个不剩地杀死。

弯刀挥舞间,达尔罕身边聚拢了离得最近的五十名手下士兵,同时他也顾不得会暴露自己,仍是大声怒吼高呼着,让其余各帐混乱的士兵到自己身边来,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从帝国军队的夜袭里逃出生天。

火光飞溅里,忽然响起了高亢的马匹嘶鸣声,接着便是混乱的马蹄声在林间回荡起来,达尔罕的脸一下子变白了,要是他们的战马都受惊逃跑了,他们想要从帝国斥候的追杀下逃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其他回鹘士兵也都清楚这一点,一时间俱是大乱,有人跟着达尔罕,有人则是直接逃跑,他们虽是回鹘军中的勇士,可终究不是有着森严铁律的军队,更何况是面对凶悍无匹的汉军,这黑夜的火光里,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汉军杀了进来,心里的恐惧被放大之后,便失去了作战的勇气。

达尔罕看着有人转身逃进了漆黑的林子里,不由气得怒吼起来,便是要逃也不能这么逃,不过他却来不及愤怒,因为他刚才聚拢部下的举动,让张巡盯上了他。

带着自己那一什人,张巡挥刀杀向了那个回鹘将领,此时回鹘人已经是兵败如山倒,他们所过之处,几乎无人抵挡,只是四散奔逃,随着张巡的呼哨声,另外两什的帝国斥候亦是从侧面杀向了那回鹘将领,断了他的去路。

达尔罕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招来了汉军的注意,但是到了这个份上,他除了拼死抵抗以外,也再无他路。

“跟他们拼了。”达尔罕嘶吼着,就像绝望的野兽一般咆哮挥刀,和那个似是汉军头领的高瘦汉子厮杀在一块儿。

感觉着刀锋山传递而来的巨大力量,张巡也不由面色微变,他想不到这个回鹘将领手上还有几分真功夫,这一刀对下来,他的虎口亦是有些发麻。

“再来。”张巡冷喝间,又是一刀劈出,全无花巧,只是硬碰硬的较量。

达尔罕已经给逼到绝路,自然也是不甘就这么白白死去,看到那汉军将领跟自己比劈力气,他也是丝毫不让,一刀迎了上去。

张巡的横刀虽利,却终究吃了分量上的亏,这更加猛烈的对刀下,那精钢所打的横刀居然崩开了口子,他自己的虎口处亦是被巨大的力道给震裂了口子,鲜血汨汨地流出,浸透了刀柄上的牛皮缠绳。

达尔罕也好不到那里去,他拖着弯刀,两只手都在发抖,就在这时他忽地看到对面那汉军将领笑了起来,口中更是道,“兀那回鹘蛮子,好力气,叫什么名字。”

“达尔罕。”虽然给唤作蛮子,可是达尔罕也不恼怒,他们草原人本就是蛮子,要不然那些贵族老爷们也不会一天到晚地想着学帝国的典章礼仪,穿大汉的衣服,学大汉的语言,大汉天朝的强大在草原深入人心,即便是被喊做蛮子,对于大多数草原人来说,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愿降否,我饶你和你部下的性命。”张巡虽然痛恨草原蛮子,可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个达尔罕和他身边那二十多个回鹘蛮子不是那些胆小的蛮子可比,虽然他们亦是能将其全部杀了,可是却也做不到无损,军中斥候本是精锐,就这么折了人手实在划不来。

达尔罕没想到那汉军将领居然会劝降自己,他本想拒绝,可是看着四周那些如同修罗般的汉军斥候,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朝眼前的张巡道,“我等愿降。”他的汉话说得不差,字正腔圆,只是口音却是辽东地方的口音,叫张巡有些意外。

随着达尔罕第一个扔掉了手里的弯刀,他身边那二十余个亲兵看着那些汉军斥候都是忽地退出战圈,一齐看向了达尔罕,接着便也扔掉了手里的弯刀。

张巡看到这个叫达尔罕的回鹘蛮子投降得爽快,挥手让另外两什斥候退去追杀其他那些逃跑的回鹘士兵,自己却是就地坐了下来,朝达尔罕招手道,“来陪本校尉喝两杯。”

张巡记得皇帝说过,此番征服草原,讨伐回鹘,最主要的乃是要灭掉回鹘本部,至于其他各部倒不必赶尽杀绝,过分逼迫,最好便是收为羽翼,作为帝国军队日后西征的仆从军。

达尔罕见那汉军校尉随意而坐,更是喊自己过去喝酒,除了口中喊自己一声蛮子外,却是浑没有看不起自己,也是不由心中激动,当即便大步走了过去,一屁股盘腿坐在地上,朝张巡道,“不知道大人如何称呼?”

“本校尉的名字叫张巡。”拿出腰间的铁制酒壶,张巡拔出塞子,喝了一口后,递给了身旁的达尔罕道。

“多谢张大人赐酒。”达尔罕接过酒壶,便是仰头就喝,等那醇香的美酒入喉,却是脑子一空,他虽是回鹘的千夫长,可也从没有喝过如此美酒。

“本校尉看你也是条汉子,何故替独解支那逆贼卖命,岂不知我汉天兵一到,回鹘必成鬼域。”张巡见达尔罕喝了几口酒后,便放下酒壶,对这知道克制自己欲望的回鹘蛮子不由高看了一眼。

“小人也知道,不过小人的族亲部落弱小,只得为回鹘大汗卖命。”达尔罕沉默了一下之后道,这草原上其实各部多如牛毛,哪家强盛,弱小的那些部落便依附,自家称呼便也换了,自古以来,匈奴,鲜卑,高车,铁勒,突厥莫不如是,回鹘强大,依附的各部在他人眼里便也是回鹘,不过他们这些依附的部落也始终不会被回鹘人接纳。

“是吗。”张巡笑了起来,看起来就如同薛延陀的那些投降贵族所说,回鹘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或者应该说这草原上自从当年的匈奴帝国,突厥汗国灭亡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真正的霸主能够把草原统合在一起。

第两百五十三章 灭回鹘(二)

第两百五十三章

灭回鹘(二)

达尔罕和手下的二十三名亲兵并没有和其他投降的回鹘士兵在一块,反倒是骑着马,主动看守着这些原本还是同伴的俘虏。

黎明的草原,起了白色的霭霭雾气,快接近帝国军队的大营时,骑在马上的达尔罕感到了一阵不安,就如同他昨夜时那般心绪不宁,就在他疑惑地看着前方似乎什么也没有的雾气时,几队帝国骑兵的模糊影子忽地出现了。

张巡高声呼喊了起来,这样的大雾天气,帝国军队的警戒会升到最高,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就被自己人给误伤了。

雾气里,数十骑帝国骑兵闯了出来,为首的百夫长在马上朝张巡道,“张校尉,陛下下令全营警戒,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勿怪。”

张巡自是笑着称无妨,他心里明白,刚才只怕这名百夫长和他属下的骑兵弩全部对着他们,要不是自己喊得及时,说不定还真会因为队伍里那些回鹘俘虏发出的声响给误伤了。

那百夫长示意手下在前面开道,自己则是好奇地看了眼那总共近百名的回鹘俘虏,张巡的名头在大营里也是颇为响亮,这可是陛下登龙后,为数不多地在边军里提拔的虎贲营出身,而且这个张巡据说作战时风格狠辣,几乎很少会留活口,这次倒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居然俘虏了那么多。

达尔罕这时候带着手下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牵着马赶着那些俘虏进了前方乳白色雾气里渐渐清晰起来的大营。

一路上,张巡也是和那百夫长闲聊了起来,如今征讨草原的大军,可以说是除了安西都护府以外,帝国各地军队的精锐所在,小看任何一个人都是件愚蠢的事情。

“昨夜露寒重,参军营的那些人去了陛下行辕禀报,于是陛下便下令加强戒备。”那百夫长回答间,将张巡一行送进了大营前营后,便抱拳一礼而去了。

“张校尉,陛下招你前去答话。”前营里,一名虎贲营的铁卫赫然已在,看到张巡时,便直接招呼道,刚才那百夫长早已派人快马来了天子大营禀报。

“对了,还有他们几个。”那名虎贲营的铁卫这时看到了那来禀报的士兵口中所称的回鹘蛮子,方自想起了天子的吩咐,这几个回鹘蛮子倒是运气好,大营里那些仆从军的贵族要是知道了,非得跳起来不可。

达尔罕有些发愣,他本以为到了帝国军队的大营,最多也就是给发配到仆从军的营地里去,运气好些的话,说不定能给那位张巡校尉大人当手下,哪里想到居然还能觐见天子。

“发什么呆,还不快走。”张巡见到达尔罕和他的手下愣着没动,不由轻喝了一声,在他看来这个达尔罕的运气着实不错,要知道那些仆从军的草原贵族想要朝拜天子都没机会。

“是,大人。”达尔罕听到张巡的喝声,连忙回过了神,带着手下那些亲兵,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张巡身后,这时便是张巡也已经下了马步行。

越往前行,戒备便越发森严,当进入天子大营时,达尔罕都已经快呆住了,他本以为张巡手下的那些斥候就已经是帝国最精锐的士兵,可是没想到天子大营里,那些巡逻的帝国士兵每一个给他的感觉,都似乎能够轻易地杀死自己。

直到天子主帐前,达尔罕背上已经吓出了一声冷汗,他也是去过可汗金帐的人,可是和大汉天子的军帐一比,那些什么金狼卫,可汗扈从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乌合之众。

“你等先在外面侯着。”那名虎贲营铁卫,在主帐外朝达尔罕等人道,接着便自带了张巡进了大帐。

达尔罕一行人站在外面,看着四周那些如同钢铁雕像般矗立的虎贲营士兵,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若是普通的牧民必然感觉不到这些帝国士兵的可怕,可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勇士,能感觉到这些护卫大汉天子的士兵身上那股令人恐惧的煞气,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有那么可怕的气势,达尔罕只是被那个守在大帐门口的虎贲营铁卫冷冷瞪了一眼,就差点觉得自己会性命不保。

点着牛油蜡烛的军帐里,穹顶处已有天光透下,张巡走进后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在挥刀练习的太子殿下,然后才看到一袭黑衣短打的天子,手中提着大夏龙雀,正自督促太子练刀。

“昨夜,一共有三伙回鹘骑兵被发现,但只有你带回了最多的俘虏,做得不错。”郭虎禅自然看到了从帐外进来的张巡,看向他道,打回鹘,不是简简单单地一个杀字就行的,去国千里,孤军深入草原,便是他麾下尽是帝国精锐,也不敢托大说自己能够轻松地将回鹘上下尽数诛灭。

“谢陛下夸奖。”张巡是个直性子的人,听到天子夸奖,向来冷冽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坐吧。”郭虎禅让身旁的虎贲营铁卫给张巡搬了张马扎,然后让儿子停下了练刀,却是亲自给儿子擦拭起身上的汗水来。

张巡见天子不拿自己当外人,心里越发高兴,不过神情间也越发恭敬。

放下手中的软布,给儿子整了整衣服后,郭虎禅方自朝张巡道,“你以前手下少有活口,这次却捉了不少俘虏,看起来你是清楚了朕的心思,那个叫达尔罕的,要是用得好,可当数万大军。”

“陛下,那个达尔罕,臣已问过,回鹘虽然势大,不过依附的各部不过是迫于情势,方才附逆,要是陛下打出旗号,只讨回鹘本部,只怕回鹘一夜间,便去大半羽翼。”张巡也不知道什么藏拙隐瞒,只是按照自己所思所想,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说得不错,回鹘之战,朕要尽快获胜,不能多拖延时间。”郭虎禅看着在自己面前直舒胸臆的张巡,赞许的点了点头,张巡能够想到这一点,并不稀奇,重要的是张巡能够将其付诸实施,这一点殊为不易。

郭虎禅又问了张巡几句后,才吩咐身旁的亲兵去把那些回鹘蛮子给带进帐里来,对于草原上那复杂的部族关系,他没空去弄太清楚,只需要知道那些可以成为帝国的‘子民’,那些则是必须要被消灭的就行了。

很快,达尔罕和手下的士兵便以一种朝圣的心情鱼贯进入了大帐,帐内简单的摆设让他有些错愕,这天地间最尊贵的大汉天子的大帐竟然只是摆了几排盔甲兵器,便再无其他陈设,便是连那些大贵族的帐子都不如。

可越是如此,达尔罕却觉得天子的威严,因为帐中那些黑色的士兵,和那些陈设简单的兵器盔甲在一起,竟然有一种让他窒息的森严气势。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达尔罕跪在了地上,头磕在地上,整个人匍匐着,他不敢抬头,而他身后那些士兵也是同样。

郭虎禅笑了笑,在草原上他似乎已经被那些游牧民族彻底神话了,每个人见到他都敬畏如天神,不过他并不在意,甚至可以说这是好事情。

“起来吧。”郭虎禅沉声道,这些回鹘蛮子,他还需要他们回到自己的部落去,将他只讨伐回鹘本部不臣的消息带回去,他要回鹘分崩离析,成为草原上各部族的众矢之的。

“谢陛下。”达尔罕小心地抬起头,然后才站起身,这时候他壮着胆子朝前看了一眼,然后他看清楚了大汉天子的样貌,出乎他想象的年轻,可是却有着回鹘大汗和所有草原贵族加起来也不及的尊贵和威严。

“张校尉为汝等说情,说汝等皆是因为部族为回鹘所胁迫,方才附逆从贼,可是实情。”郭虎禅的目光如剑般刺向了那个叫达尔罕的草原汉子,他固然要用这些人,可是却也不屑去用什么怀柔手段,而是彻底的威压。

“陛下,小人的部族弱小,回鹘势大,小人不得已才只能事贼。”被郭虎禅冰冷的目光看着,达尔罕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声音有些颤抖。

“好,朕且信你,你等可愿戴罪立功。”看到那些被自己和身边虎贲营铁卫散发出的森冷杀气吓得跪倒的达尔罕等人,郭虎禅方自收敛了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杀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道。

“小人愿意。”没有任何犹豫,达尔罕便直接磕头道,草原上本就没有什么忠臣之说,更何况他也不是回鹘本部的人,反倒是和手下被回鹘本部的贵族当成炮灰,对回鹘不但没有任何忠诚,反而心中生出怨恨。

“好,汝等便去张校尉手下,张校尉要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郭虎禅站了起来,“好了,下去吧。”

“还不谢过陛下厚恩。”张巡这时也站了起来,看到跪在地上的达尔罕没有反应,不由踢了他一脚道,然后达尔罕才回过神来,连忙谢恩跟着张巡退出了天子大帐。

“张大人。”出了天子大帐,达尔罕心有余悸地朝张巡道,刚才天子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可是那些虎贲营铁卫散发出的杀气却压得他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推出辕门斩首。

“放心吧,陛下准你们戴罪立功,那你们和你们的部族便无事,日后大军杀到,必然秋毫无犯。”张巡朝达尔罕道,草原这么大,东一个部落,西一个部落,随便一处草疙瘩里,说不定以后就能冒出个什么鸟部落出来,帝国军队哪有功夫真把整个草原给犁一遍,到最后还是得以蛮治蛮,汉化草原,霸王道并行。

“多谢张大人。”达尔罕心中松了口气,然后想到了要不是眼前这位校尉大人为自己等人求情,只怕他们已全部都是死人了。

“走吧。”张巡笑了笑,陛下将这些回鹘蛮子交给他,便是对他委以重任,他自然不能叫天子失望。



回鹘王庭,重兵云集。

可汗金帐内,独解支这时候也是没有了原先的意气风发,虽然他早就料定薛延陀必败,可是想不到薛延陀居然败亡得如此之快,而且最叫他意料不到的是,郭虎禅这个大汉天子居然会亲自御驾亲征,这对于整个草原来说,就像是一个最恐怖的消息。

如今王庭内外,十万大军聚集,依附的各部近二十万众赶着牛羊马匹过来,可不是他这个回鹘大汗真地到了一声令下,各部莫敢不遵的地步,而是各部畏惧郭虎禅这个杀神。

装饰奢华的金帐里,被独解支所器重的大部贵族们聚在一起,却是谁都拿不出个主意来,如今王庭方圆百里,硬生生地挤下了近四十万人,不说帝国军队打过来,就是再这样下去,他们也要给弄垮了。

“都是那些大食蛮子可恶,要不是他们,我们怎么会得罪朝廷。”一个年轻的贵族忍不住帐子里压抑的气氛,却是跳了起来,自从薛延陀一下子被大汉天子带兵收拾了,他们这些原本气势汹汹的主战少壮派贵族全都萎靡不振,没几个人再敢叫嚣和朝廷打到底。

有人挑头,其他想不出主意的贵族们也是纷纷叫喊起来,似乎如今举部面临灭顶之灾,全是大食蛮子的撺掇,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不如把那些大食蛮子的使节全部送去献给大汉天子,然后上表请降。”一名年老贵族出声道,如今王庭里大食蛮子派来的使节还在,这些大食蛮子只是给些刀兵铁甲,便要叫他们豁出身家性命去和朝廷对抗,实在是用心险恶。

“对,对,我们只是被那些大食蛮子给蒙蔽了,只要上表向朝廷请降,说不定天子会宽恕我等。”原本被主战派打压的贵族里有人连忙附和道,当初他们就不同意向朝廷挑衅,更别提什么结盟对抗朝廷,可是那时候那些主战派全都给猪油蒙了心,一个个粗脖子红眼地痛骂他们是胆小的懦夫。

独解支没有发话,要说向朝廷请降,他也不是没动过这念头,可是如今大汉天子是那个杀神郭虎禅啊,他会同意他们请降,开玩笑,这个杀神下令砍掉的脑袋,足以堆出一座圣山来,就是那些贵族能降,可他这个可汗能降么,其他人降了或许还有条活路,可他这个可汗绝对是一条死路。

金帐里的回鹘贵族中有人看到了独解支那变得阴沉的脸色,几个脑子的聪明一想,就勃然色变,知道如今说的什么上表请降恐怕已经触怒了可汗,这回鹘上下谁都能降,唯独可汗不能降,因为大汉天子绝不会饶了可汗。

原本有些喧闹的金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独解支看着那些变了脸色不再说话的主降派,冷笑了起来,大声道,“说啊,怎么不说了,抓了那些大食蛮子的使节,送去朝廷请降,是不是还该加上本汗的这颗脑袋啊”

随着独解支越来越冷的声音,那几个先前还说得热闹的主降派贵族,一下子脑门上都冒出了涔涔冷汗,几个胆子不大的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声讨饶道,“可汗,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怎么本汗的这颗人头还不够,是不是要把本汗一族的脑袋全都拿去向朝廷请降。”独解支的眼中凶光闪过,身后的侍卫已经随声而动,走到了那几个跪在地上的贵族面前,好似捉鸡般把他们给架了起来。

金帐里,一众贵族都是噤若寒蝉,看着站起来的独解支,看向那几个被侍卫抓住的贵族,俱是心里清楚,只怕这几人的性命难保。

“把这几个胆小如鼠的懦夫给本汗拖出去斩了。”独解支大声道,然后在那几个被拖出去的贵族的咒骂声里看向了帐里的其他人,脸上的神情凶狠,“向朝廷请降,你们不要忘了,如今大汉天子是那个杀神郭虎禅,不是那文皇帝,就算你们把本汗的脑袋砍下来向那个杀神乞降,你们以为你们能活命么?”

独解支咆哮着,“想要活命,就给本汗像个勇士一样拿起刀,那个杀神只有十多万人马,咱们未必没有机会不能除掉这杀神,可若是一个个只想着自己能够苟活,心里只盘算着自家,这仗也不用打,降也不用请,本汗第一个先砍了他的脑袋,把他全族都给贬为奴隶。”

“我愿随大汗杀敌。”贵族里,有独解支的亲信率先喊了起来,接着其他人便也跟着喊了起来,一时间倒也显得众人俱是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不过这里面不少人都清楚,和如今的大汉天子打仗,和找死没什么区别,不过独解支这个可汗说得也没错,就算他们想要投降,这个杀神一样的大汉天子也未必会答应。

独解支自己也心知肚明,不过眼下他除了让这些贵族们跟自己一条心,和那个杀神对抗到底外,他已经无路可走,至于那些大食蛮子的许诺,他完全没当回事,河中六国是反复无常的墙头草,如今大汉天子强悍无匹,大食蛮子要拿下河中六国也得费一番手脚,等大食蛮子的军队东进来救自己,他还不如指望自己能够打败那个杀神。

第两百五十四章 灭回鹘(三)

青绿色的牧草里,一条花白色相间的猎犬猛地窜了出来,将一头野兔扑到在地上,狠狠地咬住了脖子,很快那头野兔便蹬直了腿不再动弹。www.65txt.com

多吉从牧草里钻了出来,看着叼着兔子跑回自己身边的阿花,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在草原上这今年纪虽然也到了可以提刀上马去打仗的时候,不过多吉所在的部落实在是小不过,只有百人不到,也没有因定的草场,只能是东游西荡地在草原上放牧。

“阿花吉蹲下身,摸了模跑到身边的阿花脑袋,然后摸出了吃剩下的羊骨头扔地上,将阿花嘴里的野兔有绳子串了起来挂在腰里。

看着远处碧青色的牧草,和隐隐可现的牛羊群,多吉想到了家里的阿妈,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能在如此肥美的草场放牧,最奇怪的原本在附近的那些凶神恶煞一样的部落也不见了踪迹。

不过这不是多吉去烦恼的事情,那是大人们该去想的事情,他只要再多猎几只野兔子回去,好做成肉干,免得万一要是又要被赶走,也不至于会在路上饿肚子。

多吉看了眼地上已经把骨头给嚼碎的阿花,抬起头看去时,却忽地呆住了,视线里一面血红色的硕大旗幡在不远处的地平线升起,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血红色旗幡出现。

牛羊受惊的叫声响了起来,多吉看到了边上部落里放牧的大人们慌张地赶着牛羊群往营地而去,只有几个胆大的猎人阿叔背着弓,上了马。

马蹄声就那样传进了多吉的耳朵里,他看到了十几名黑色的骑士如同利箭一般朝他们所在的地方奔驰而来”几个猎人阿叔在马上举起的弓箭全放了下去,只是有些惊恐地喊叫着,想要确认来的是什么人。

多吉虽然只是个穷小子,没什么见识,但是跟着部落在草原上东游西荡的,也没有见到那个大部落的骑士可以全部是身穿清一色的铁甲,就连马匹都被着马铠。

阿花机警地护在了主人身边”呲着牙弓着背看着那些速度渐渐慢下来的黑色骑士,有些不安地用爪子刨着地。

停下来的帝国骑兵队伍里,呼延国听懂了那几个蛮子的喊话,实际上不久前他自己也还只是薛延陀的一个小贵族,不过他的运气不错”在仆从军里因为能力出众,被一名大人看中,成了一名帝国斥候。35zww.com

“他们说什么?”呼延国身边”带队的百夫长问道,他们是大军前锋的哨探,虽然也都会说些草原蛮族的语言,可是草原上杂七杂八的部落,零零总总语言不下凡十种,还有那些小部落”更是不知道讲的是什么鸟话。

“他们好像把我们当成了这处草场的主人。”呼延国答话道,实际上对面那几个蛮子说的话音里,失杂着突厥话和铁勒语,乱七八糟地叫他也不是听得太明白。

“告诉他们,我们对他们的草场没兴趣”让他们部落能做主的过来说话。”张威朝身旁的呼延国说道,他们这一路过来,空空荡荡地却是连个鬼影都见不到,好不容易逮着个有人的部落”他哪管那么多,先问了情况再说。

呼延国得了吩咐,便是一阵大喊,这时候那几个蛮子已经下了马”连弓箭都扔在马鞍上,按着规矩他们便不能在动手。

听到呼延国用铁勒语说的话后”那几个草原汉子都是愣住了,过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里面一个人比划着喊起话来,接着身旁一个最瘦小的汉子朝远处的部落逃了回去。

“那家伙在喊什么?”张威看不懂那蛮子手里胡乱的手势比戈,只能朝身旁的呼延国问道,此时他们已经策马到了到几个从马上下来的草原蛮子身边,那几个蛮子看上去紧张得很。

“大概是投降的意思。”呼延国含糊其词道,那个蛮子讲的话里失七杂八地一大堆不同的语,他的脑子那里反应得过来。

“什么人,出来。”张威身旁,一名帝国斥候忽然看向了不远处的半人高牧草,手按刀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紧接着便是他身边的同伴俱是第一时间按住了刀柄,或是掣出了弓弩,吓得那几个草原蛮子脸都白了,一个脑子不大灵光地想要伸手去拿鞍旁的弓箭,却被那个刚才说话的领头人给死死地拉住,狠狠喝骂了几句。

一阵犬吠声在牧草里响了起来,然后一头花白相间的猎犬和一个肤色黝黑的小蛮子出现在了张威几人的视线里。

张威笑了起来,然后他身旁的帝国斥候们也都是笑了起来,这时候那个第一个发现状况的斥候脸上红了红,见那头花猎犬仍日在叫唤,不由狠狠瞪了一眼,顿时间原本还叫得欢实的猎犬好像一下子遇到了凶猛的野兽,没了声音,甚至瑟瑟发抖起来,不过倒是仍日护在那个小蛮子身前。

多吉从来没有看到阿花那么害怕过,就是遇到那些野狼,阿花也是敢扑上去撕咬的,不过这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因为那几个猎人阿叔里有人冲过来一巴掌把他给打翻在了地上。

“你差点害死我们,小杂种。”一个汉子恶狠狠地骂道,刚才当那些黑衣骑士一瞬间摸上刀柄时,那股散发出来的冰冷杀机几乎吓得他尿了裤子。

那汉子还自从地上拎起多吉要打时,只觉得手腕一麻,却再也动弹不得,回头看时,不由吓得魂飞魄散,竟然是那些黑衣骑士的首领甩出了马鞭,缠住了他的手腕。

“打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张威冷哼一声,手腕一抖,那个草原蛮子人便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呼延国在一边自是喊了几句话,让其他几个蛮子都是松了口气,不过也没人敢去扶那个摔倒在地上的倒雾鬼。

这时候原处帝**队的前锋离得更近,那一面面的红色军旗就好象是风中燃烧的火焰一般逼近,让不远处那些部落里跑出来的草原蛮子看得彻底被吓住了。

不多时,几名有些岁数的老蛮子到了张威他们面前,一开口便是很标准的回鹘话,呼延国以前是薛延陀的贵族,自然也和回鹘人打过交道,一口回鹘话,说不上太好,但总算是能够听个清楚明白。

这时候,那自称拓跋的老人都快被吓坏了,虽然他们的部落只是草原上最不起眼的小部落,东游西荡没有固定的放牧草场,就是随便一支马贼都有可能让他们从此消失在这个草原上,可他们依然听说过有关大汉的各种传说,那是草原上各个部落故老相传下来的。

谁都知道大汉天子是天下的主人,而草原只是天下的一部分而已,对于拓跋和他的部落来说,大汉天子就像是天神一样尊贵而遥不可及,但是现在大汉天子的军队出现在了草原上,这叫他脑子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看着跪了一地的大大小小的蛮子,而呼延国问了半天,似乎也没什么有用消息,张威不由低声骂了一句,这个时候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他们这一路过来,几乎没见到什么部落,只怕全都逃去了回鹘蛮子的王庭。

“告诉你的族人,准备收拾东西,现在你和你的部落被天子征募了。”呼延国看到张威的示意,点了点头后朝拓跋道,从薛延陀出发之后,天子便下令沿途吸纳各个游牧的部落加入到随行的仆从军,同时也征用了那些部落的牛羊马匹以充军轴,现在眼前这个部落虽小,不过看起来牛羊马匹的数量也不算太少。

“是,小人这就去。”括跋根本就没想过要拒绝,哪怕很有可能部族从此就没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本,更何况对抗大汉天子,和对抗天神有什么区别,过去那么多草原的英雄,甚至连大汉天子的面前见不到,就死在了大汉军队的刀下,他们这些蝼蚁一样的人,能够有机会为大汉天子效命,已经算是福气了。

随着拓跋的招呼声,那些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安的男人女人们站了起来,虽然一些人不大情愿,可还是听从了拓跋这个老族长的话,回去部落收拾起东西来。

多吉这时候已经回到了母亲身边,他的嘴角犹自倘着血,不过他已经忘记了那个打他的阿叔,只是看着那些大汉的骑士,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够穿着那样的铁甲,骑着那样的骏马就好了。

日落时分,人数已经超过十五万的帝**队停止了下来,营帐连绵数里,拓跋和他的族人自然是不可能见到大汉天子,他们只是被编入了仆从军的营地里,尽管牛羊马匹大部分都被充公,成了军中轻重,不过当他们领到新的衣物时,那份不满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因为那些大人们说,等到天子讨伐了回鹘,草原恢复了秩序,他们就都能过上好日子。

于是乎,每个人都开始憧憬起以后的日子来,那些健壮的男人们拿着领到的皮甲和铁刀,在帐篷里嘿嘿地傻笑,似乎原本强大的回鹘人一下子从凶悍的野狼变成了弱小的免子,而他们只要跟着大汉天子杀了不长眼的回鹘人,就能够获得牛羊财富。!~!

第两百五十五章 灭回鹘(四)

第两百五十五章

灭回鹘(四)

回鹘王庭以东五百里,郭虎禅的天子大帐内,那些到齐的将领们都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因为他们这一路过来,越接近回鹘王庭所在,便越荒凉,春季的草原本是那些蛮子们放牧的最好时节,可如今那大片大片有着肥美牧草的草场上除了些流浪的小部落以外,那些原本的部落都不见了踪迹。

“陛下,末将认为我军当急速进兵。”作为全军先锋大将的王海宾硬着头皮开口道,自从到了此地后,天子便下令全军就地扎营,便连他的前锋军也暂时顿兵于此,这让他极其不解。

“我军此战,粮草辎重至为关键,绝不容有失。”郭虎禅看着帐里那些渴望着立刻开战的将领,缓缓说道,他前几年用兵时看上去常行险兵,要么是有十足的把握,要么就是不得不兵行险招,但实际上他骨子里追求的是万无一失的必胜大势。

王海宾一下子语塞,如今大军连上仆从军和沿途收拢的那些蛮子部落,大军人数接近二十万,其中有五万是可以把战力忽略不计的老弱妇孺,如果说帝国军队有什么软肋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些人所在的辎重大营便是。

“朕知道你们都想速战速决,朕也一样,但是现在时机还不到。“郭虎禅看着王海宾等人道,如今距离回鹘王庭直线距离不到五百里,正常行军,也就是十天的路程,不过他刻意制造出来的后勤辎重的软肋,最大的用处就是让回鹘蛮子以为这是他们获胜的机会。

原本还要开口的薛猛这时没有再说话,皇帝在军事指挥上,只会比他和王海宾强,而不会差,更重要的是皇帝身边的参军团是枢密院里的少壮派精锐,那群人在推演战局方面随便拿一个出来就能比过他们这些将领。

“朕问你们,如果回鹘蛮子不战而走,北迁躲入大漠深处去,这一战帝国大军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将其全歼。”郭虎禅朝一众将领问道,他们这一次征讨回鹘,就如同汉武帝时汉军已经对匈奴取得绝对的优势,这个时候如果回鹘像匈奴人一样,躲入大漠深处,那么帝国军队将很难继续深入大漠,将回鹘蛮子彻底斩草除根。

听到郭虎禅这近乎直白的话语,王海宾几人脸上都是露出了愧色,他们只想着在战场上建立武勋,却是有些过于轻敌了,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们本来也该想到的。

“总而言之,修整三日后,前锋大军继续前进,日行四十里,为大军扎建营盘。”郭虎禅看向了王海宾,沉声吩咐道。

“末将领命。”王海宾连忙大声道,这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别的想法,就如天子所言,大军的唯一软肋便是后勤辎重,一旦粮草不继,便是帝国军队再神勇,饿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是那些蛮子的对手了。

帝国军大营,后勤辎重营里,随着连续半个月的操练,那些被收拢的部落老弱妇孺,总算有了些样子,起码他们开始习惯于服从辎重营的帝国士兵的命令,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不再是乱糟糟的。

张巡在一处牛羊的围栏外面,看着成群的牛羊挤在一起,又看向那些比蛮子男人更加服从的蛮子女人,忽然觉得也许等到了回鹘王庭时,说不定这些蛮子女人会比那些蛮子男人更有用处些。

虽然那些蛮子男人,在有了帝国这个依仗以后,士气高昂,可他们天生的散漫,让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形成真正可以作战的军队,当然比起草原上同样的军队,他们已经强了不少。

“大人,其实回鹘王庭真正能够作战的兵力顶多七万人。”张巡身边,已经成了张巡手下的达尔罕说道,他虽然不是回鹘本部的贵族,可也算是回鹘原本的军队构成里,正儿八经的千夫长,对于回鹘人的真正实力,自然清楚得很。

“以帝国军队之精锐,如果回鹘蛮子敢正面野战,帝国只需要两个万人队就能冲垮他们。”达尔罕很肯定地说道,回鹘王庭里真正精锐的是回鹘本部的三万兵马,但是和他所见到的帝国军队相比,仍旧是远远不如。

“不要小看你的敌人。”张巡看着很快就适应了自己是帝国军人的心态的达尔罕,笑着说道,陛下的心思他看出了点,对于回鹘蛮子的军队战力,陛下肯定心中清楚,而且一点也不担心,可以说陛下真正担心的是,那些回鹘蛮子万一铁了心逃走,那倒是件麻烦事。

“好了,到时候我等自有用武之地。”见到达尔罕还想说什么,张巡拍了拍这个有些耿直的前蛮子下属,离开了辎重营,他在这个辎重营里已经挑到了不少适合做细作的蛮子,也是时候该动身去回鹘蛮子的王庭了。

“是,大人。”达尔罕一边应声,一边跟上了张巡,同时回过头朝那几十个好运气被挑中的各部蛮子大声呼喝了起来,“还愣着做什么,跟上。”

听到达尔罕的喊声,那几十个各部的青壮男人才回过神来,满脸高兴地跟上了达尔罕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对于能够被张巡这位汉军大人挑中,这些各部的青壮男人全都是觉得自己得到了天神的眷顾,毕竟只要完成任务回来,他们便能成为帝国军中的士兵,自己的妻儿也可以脱离蛮籍,这是连那些族里的贵族们也得不到的好处啊。



数日后,回鹘王庭里,独解支听着手下的禀报,来回地在金帐里踱着步子,那个杀神沿途收拢部落,行军速度缓慢,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让他想得头疼。

独解支知道郭虎禅这个大汉天子是绝不会放过他和回鹘的,所以他在杀了那些想着投降的贵族后,却是靠着一系列的果决杀伐,暂时强行将王庭内大大小小的部落捏合成了一个整体,同时他也做好了一旦事不可为,便举族北迁,就如同当年的北匈奴一般远遁大漠深处,他招惹不起大汉帝国,躲总躲得起。

不过如今叫他疑惑的是,郭虎禅行军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变得缓慢起来,这不禁让他有些提心吊胆起来,毕竟这个杀神可是和大汉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样都是领军带兵亲自在战阵上厮杀出来的皇帝,可不是那个文皇帝能够比的。

“可汗,会不会是那大汉军队的粮草不济,才会收拢那些部落,行军慢是因为那些部落杂乱,生怕被我们袭击,断了粮道。”金帐里,剩下的人不多,不过每一个都是独解支的心腹,同时也是回鹘军队里能战的将领,里面也不乏一些颇有些谋略的将领。

“会那么简单么?”独解支停了下来,看了那名出声的心腹将领,皱了皱眉头道,这个念头他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可是郭虎禅太过令人恐惧,让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杀神其实也会犯错,甚至于可以打败,哪怕他在人前显得根本不怕这个杀神,但实际上他从没有过能打赢这个杀神的信心,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让回鹘本部的老弱妇孺随时做好北迁的准备。

“可汗,大汉的兵书上不是说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说不定实情便是如此。”另一名将领这时候在边上说道,他显然很是同意之前那名同伴的说法。

“这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独解支不由点了点头,这时候他心里已经倾向了这个想法,毕竟大汉天子的军队乃是在辽东塞北击败薛延陀后,穿越了大半个草原杀过来,这十万大军的消耗不是小数目,怎么可能带足粮草辎重,收拢那些部落,不过是为了得到牛羊马匹随军补充。

“你派人再去探查。”独解支看向了那第一个开口的心腹将领,他仍旧不敢轻易下判断,毕竟那个杀神凶名赫赫,自军中起便未尝一败,反倒是和他作战的那些人全都掉了脑袋,想想新罗,薛延陀的下场,他就觉得不管如何小心都是应该的。

“是,可汗。”那将领应声道,便退出了金帐,他是独解支的死忠心腹,自然知道自己除了跟随可汗和大汉对抗到底外,不会有其他活路,所以他内心里对于和帝国军队打仗的事情毫无畏惧,反正既然只有打赢帝国军队才有一条活路,那害怕恐惧什么的就根本没有意义。

“如今王庭里情况如何?”独解支看向了另外一名心腹,眼下整个王庭三十多万人,各部杂处,难保人心不齐,他可不敢肯定到时候大汉天子带兵杀到,那些部落里会不会有人背叛,到时候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可汗,如今各部还算听话,不过我觉得还是尽快将各部部众和本部的部众一起迁往漠北,同时派遣军队看管,免得日后反复。”那答话的是个年近五旬的鹰鼻老人,声音阴沉。

“也好,这事情抓紧办。”独解支点了点头,把各部的部众作为人质,让各部军队拼死作战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尤其如今帝国军队进兵缓慢,倒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办这件事情,到时候王庭里就只剩下二十万军队,就是真打不过,逃起来也方便许多。

第两百五十六章 灭回鹘(五)

第两百五十六章

灭回鹘(五)

“那些回鹘蛮子倒也不蠢。”张巡自语着,然后看着那名只剩下半口气的蛮子,转头朝身后的达尔罕道,“给他个痛快。”

张巡他们如今距离回鹘王庭的大营不到十里地,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遇上回鹘蛮子的巡逻斥候,不过张巡也没有太过在意,他们这次过来,只是传些消息而已罢了。

达尔罕拔出匕首走到那名脸上满是哀求乞活的蛮子身前,毫不犹豫地一刀割断了他的喉管,既然跟着回鹘蛮子对抗帝国,就该有被杀的觉悟。

“前面的路,你来带队。”张巡满意地看了眼达尔罕,朝他道,实际上这一回他的队伍里,真正汉家出身的帝国士兵不过区区十人,剩下的全是仆从军里各部挑选出来的细作和达尔罕的亲兵。

“是,大人。”达尔罕应声间,抹干净手里匕首上的血迹后,翻身上马,反正他们一行人穿得都是回鹘蛮子的士兵衣物,要不然刚才那几个回鹘蛮子也不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叫他们轻松地就将那几人给拿下逼问情况。

回鹘王庭虽然戒备森严,不过达尔罕他们只是去王庭外那各部连结的大营外围,只要将些消息放给那些各部的贵族就行了。

只不过如今情况也有些变化,那几个被抓的回鹘蛮子虽然地位不高,但也从他们嘴里问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起码这几日回鹘王庭里正不断地把老弱妇孺和部分牛羊马匹转移向漠北,这就足够引起张巡的重视了。

队伍里,张巡皱着眉头,忍不住想到了天子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看起来这些回鹘蛮子还真是没什么胆气,果然存了逃跑的心思。

十里地,对于骑马的一行人来说,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事情,当到了回鹘王庭外围的大营时,正是一副乱糟糟的场面,几个部落拖家带口地赶着牛羊和大篷车,往着北面而去,到处都是散乱的牛羊群,一股扑鼻而来的腥臭味道,叫张巡的鼻子抽了抽。

相比起这成千山万头牛羊群的部落队伍,张巡他们一行人顿时显得毫不起眼,只不过对于那些名为护送,实为监视那些部落撤往漠北的回鹘人来说,张巡他们便有些扎眼了。

几个回鹘骑兵策马过来,为首的粗壮汉子甚为警惕地看着达尔罕,不过当达尔罕露出自己那柄千夫长的弯刀,然后又很是热络地问起他王庭内的情况时,他立刻便消了大半戒心,可汗派了不少斥候去打探汉军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更何况这个达尔罕其实在军中还是小有名气的勇士。

一番话后,达尔罕自是带着众人继续往大营方向去,不过谁也没注意到,队伍里已自有几个汉字偷偷溜进了那些迁走的部落队伍里去。

达尔罕运气不错,最后带着五十人潜入了回鹘王庭,他最先做的事情,便是去了自己原本的部落。

昏暗的天色里,回鹘王庭里也亮起了点点火光,这时候王庭东侧一处营地内的大帐外,全都是带刀的蛮族武士不停地来回走动着,将远近看护得严严实实。

帐篷里,一盏牛角灯上灯焰跳跃着,张巡看着面前颇为吃惊的蛮子首领,依旧一副冷漠的样子,他并不需要对这些蛮子太过热情,帝国军队的实力足以踏平回鹘王庭,他们所担心的只是回鹘蛮子会不战而逃,至于达尔罕所在部落的那区区几百兵马,他根本瞧不上眼。

莫伦不知道该说什么,达尔罕是部落里的勇士,自从成了千夫长后,威望便隐隐超过了他这个族长,不过如今看起来这也是好事情。

“小人自当忠于朝廷。”在回鹘人和大汉帝国之间,莫伦自然选择了后者,这草原上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回鹘人绝不会是大汉帝国的对手,他们之所以留在回鹘王庭,只不过是因为没有选择,可如今既然能够不必跟着回鹘人一起灭亡,自然是再好不过。

“既然如此,那就请族长派几个心腹与我一道走。”张巡看到那叫莫伦的族长表忠心,只是沉声道,回鹘王庭的情形,他已经派人回天子大营禀报,不过他自己却是不愿意就这么白走一趟,既然回鹘蛮子把那些老弱妇孺撤往漠北,那接下来这一仗回鹘蛮子必定无后顾之忧,到时候要是一心逃走,帝国军队还未必能在这茫茫草原将其全数歼灭。

“这是自然。”对于张巡这位朝廷大人的命令,莫伦哪敢违抗,而且对他来说这也是个飞黄腾达的机会,要不是他自己走不开,他都想一起跟着张巡走,到时候不管张巡叫他做什么,他都乐意。

莫伦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将自己的儿子派给了张巡,同时一起的还有部落里另外几个贵族的儿子,一个个都是勇士。

张巡并没有多做停留,连夜便离开了回鹘王庭,达尔罕做事情他还是比较放心,只要达尔罕不露出什么太大的马脚,估计应该不会有事。

人去帐空,很快偌大的帐篷里,就只剩下莫伦和另外两个族里的大贵族,“族长,难道就这样让达尔罕得了兵权。”两名贵族显然对于莫伦答应让达尔罕来主事有些顾虑和不满。

“那还能怎么样,你们不必担心,只怕达尔罕那小子现在根本就不稀罕我们那点人马。”莫伦看了眼两个脑子还有些糊涂的贵族,叹了口气道,达尔罕这小子运气当真是好,居然直接攀上了大汉的贵人,甚至还有福气能够朝拜大汉天子,等到回鹘人完蛋,这小子的前程可比他这个族长要远大的多,说不定就连他以后都得指望这个小子能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拉他一把。

那两个贵族虽然不是什么太聪明的人,可到底也不是什么傻蛋,很快就明白了莫伦话里的意思,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后,已自决定回去后要好生约束自己的亲族,让他们听从达尔罕的吩咐。

回鹘王庭的金帐里,独解支这时候也陆续得到了手下派出去的人马禀报,知道帝国军队如今大营就在王庭外三百里,每日行军速度缓慢,而且极为谨慎。

独解支站在简陋的地图前,王庭附近俱是平原,对于骑兵来说,三百里的距离,也就是两三日的功夫,他绝对不能再坐等帝国军队把大营推进到距离王庭更近的地方。

“菩蛮,带上你的骑兵,明天就出发,沿大河去骚扰汉军的前锋,不要让他们轻松地扎下营盘。”独解支看向了帐中一名大汉,大军行动,必须沿着河流进军,毕竟粮草可以携带,但是水却不行,尤其是对骑兵来说,战马每天要喝的水可比吃掉的草料要多得多。

“是,可汗。”名为菩蛮的大汉说话时,声音如雷,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金帐里其他的回鹘将领看到独解支将菩蛮都派了出去,便知道自己这位可汗是打算和朝廷大军硬干了。

果然菩蛮尚未出帐,独解支便一连数道命令,派出了近三万骑兵离开王庭大营,这一仗他输不起,如今王庭里面,那些部落的老弱妇孺也撤得差不多,没有后顾之忧,即便到时候打不过帝国军队,他要全军退走也不是太难,既然如此何不先放手一搏。

一整个夜晚,回鹘王庭内,回鹘本部的骑兵却是出动了近半,这让原本还想着或许不会和朝廷大军真地开战的一些部落都是彻底打消了心底里的念头,这个时候他们似乎除了跟着回鹘人一条道走到底以外,便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两日后,帝国军队的大营内,郭虎禅让那名张巡手下回来报信的士兵回营休息以后,走到了军帐中央的沙盘前,但凡那些草原大部的王庭所在必然是水草肥美的地方,回鹘王庭便是如此,四周俱是广阔的平原,是最适合骑兵的战场,不过如今看起来,回鹘蛮子未必会跟他死磕,即便他已经露出了‘破绽’。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了后顾之忧,说不定那个回鹘可汗或许还有胆子和朕打上一仗。”看着帐里的参军团,郭虎禅笑了起来,征讨回鹘,要打败回鹘人简单,但是要彻底把整个回鹘都给灭掉却不容易。

“陛下,独解支将各部部众迁往漠北,也是将其作为人质,好逼迫各部兵众死战,张校尉既然已经前往漠北,不如我军拣选精锐骑兵,直接奔袭漠北,到时主动权便在我军手上。”一名中年参军率先道,他们本来都是枢密院从各地军镇挑选的人才,虽然有过实战经验的不多,但是郭虎禅出征以来,每次无论行军还是大小交战,他们都参与其中,制定计划,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

“朕也是如此想的,不过奔袭漠北,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们全都要做好随军出征的准备。”郭虎禅看向了那些一直以来都在自己身边的参军团,这些少壮派的参军都是最好的参谋,或许有些人因为性格原因不适合成为统兵大将,但是却同样需要战场这块磨刀石把他们磨成帝国最锋利的刀刃。

第两百五十七章 灭回鹘(六)

第两百五十七章

灭回鹘(六)

清澈的河水边上,菩蛮骑在马上,朝身旁的手下挥手道,“动手。”

十几名粗壮的回鹘士兵,将随军带着的得了瘟病的牛羊尽数屠宰之后,绑上了石头,抛进了河水里。

帝国大军沿河而进,自然是因为需要保证大军近二十万人马的水源,菩蛮虽然看上去是个凶暴莽撞的汉子,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草原上打仗,向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往水源里抛投尸体这种事情也不少见,等到些牛羊尸体俱被沉入河中之后,菩蛮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他只要沿河一直抛投那些得了瘟病的牛羊尸体,总是能有些用处的。

“去下一处。”菩蛮招呼起了手下的士兵,单靠这些小伎俩想要阻止帝国大军,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终究还是要靠手里的刀剑拼个胜负出来,不过在此之前,尽可能地削弱帝国军队的力量也是必需的。

随着扬起的巨大烟尘,回鹘骑兵的队伍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马不停蹄地沿河抛投瘟病牛羊的尸体。

回鹘王庭两百里外的帝国军队大营,靠近岸边的平地上,郭虎禅看着军中的军医官,目光阴沉地看着那看似波澜平静的河流。

最近两日内,那些依附大军的草原部落里,那些年老体衰的老弱忽然出现了恶疾的症状,虽然郭虎禅并不在乎这些蛮子的死活,但是作为天子,他已经接纳了这些部落的臣服,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于是在出现有人死亡以后,郭虎禅派出了军中的军医官去那些部落的营地里,而最后得到的结果也让他吃了一惊,毫无疑问,那些生病的老弱是得了疫病。

大军行兵在外,远离帝国边境,任何出现的状况对郭虎禅来说都是值得注意的,更何况有着太多大军因为瘟疫而崩溃的先例,西汉时期汉军就曾经因为在后期的战役里,被匈奴人在水源里抛弃腐烂尸体,染上疫病,最后导致整个北方爆发瘟疫,损失了大量的人口。

得到郭虎禅严令的帝国军队立刻便执行了极为彻底的禁令,所有的生水煮熟之后方能饮用,就连那些并不习惯的的草原部落也全部被强制执行。

染上疫病的人所在的部落被整个隔离起来,然后军中的军医官开始发疯的寻找起疫病的源头,如果说是因为水土不服而导致疫病,那么最先发病的也应该是远道而来的帝国军队,而不是那些蛮子里的老弱。

一连数日,那些军医官们终于找到了疫病的源头,那就是他们水源获取的河流,很显然他们取用的河水并不干净。

对于在水源里抛弃腐烂尸体这种最古老和原始的生化战,郭虎禅并不陌生,起码在枢密院那庞大的档案室里,对于这种事情的记载并不少见,算起来这一次是他大意了。

这时候远处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郭虎禅抬起头,看到了飞奔而来的羽林骑兵,看起来他派出去的斥候也有所发现了。

“陛下,我们在前面的河面上发现了腐烂的牛羊尸体。”那名飞奔而来的羽林骑兵一下马,便立刻禀报道。

“果然如此。”郭虎禅冷笑了起来,回鹘蛮子还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不过战场上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看起来独解支是有有些决心了。

郭虎禅让那名羽林骑兵下去之后,看向了身边的来洛,“看起来回鹘蛮子的骑兵已经出动了,你带人出去教训一下那些蛮子。”对郭虎禅来说,独解支是个谨慎而多疑的胆小鬼,如果他这边毫无反应,只怕独解支会觉得有什么阴谋也说不定。

“是,陛下。”来洛中气十足地应声道,对他来说他可是巴不得能领兵出去,整天在大营里,他待得也气闷。

“记住,不要把那些蛮子往死里打,小胜即可。”看到来洛脸上露出的神情,郭虎禅生怕来洛到时候下手太狠,吓跑了那些回鹘蛮子可就得不偿失了,又吩咐了一句。

“陛下放心,末将知道如何做。”来洛正色答道,他当然清楚天子最大的顾虑,是怕回鹘人逃亡漠北,而不是跟他们死战到底。

来洛离开了,他要回营挑选兵马,虽然大营所处四周俱是平原,地形宽阔,可也有不少野林子,能够藏得了兵马。

“两百里,还不够啊。”郭虎禅看着眼前在阳光下闪着金辉的河水,喃喃自语起来,在他看来只有把大营设在回鹘王庭直线距离百里内,才适合大军展开攻击,同时帝国骑兵才有把握彻底断掉回鹘蛮子的北逃之路。

进入漠北,草原便一下子荒凉起来,对张巡来说,倒也并非是一片沙子的景象,只是和水草丰美的漠南比起来,漠北的气候水土都差了很多,而且马贼不少。

甩去刀锋上的血珠,张巡踹倒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的蛮子尸体后,抬起头看向了身边已经结束的战场,自从进入漠北的地界以后,他已经是第三次碰到小股的马贼,不过那些不长眼的马贼遇到他们却是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这一路上,张巡也是救下了几个被马贼掳走的从回鹘王庭里被撤走的蛮子女人,不过这些女人显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却让他们得以能够一直跟着那些撤走的部落队伍。

即便漠北再贫瘠,但也总有些地方是适合那些部落放牧的地方,张巡要找到的就是那个地方,只有这样他才能引导帝国军队毁掉回鹘蛮子这最后的退路。

“大人,我们走吧,狼群来了,就麻烦了。”莫野走到张巡的身边,恭敬地说道,他是莫伦的儿子,刀术虽然比不上被张巡收为手下留在王庭的达尔罕,但是在草原上也当得上勇士的称呼。

漠北荒凉,狼群也更加凶残,他们杀死的那些马贼尸体足以吸引附近的狼群过来,莫野他们一行不过三十余人,虽然个个都是精锐,但也架不住大的狼群。

“走吧。”张巡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道,在漠北这个地方,草原上弱肉强食的法则被诠释得更加淋漓尽致。

“其实当年回鹘蛮子也是在漠北崛起的。”离开充满血腥味的战场后,莫野忽地朝张巡说道,他是个聪明的草原贵族,勇敢但并不粗鲁,内心渴慕大汉的文化,和其他那些只是喜欢帝国的美酒,丝绸和精致器物的草原贵族不同。

“因为这里,只有强大的人才能生存下去。”张巡笑了起来,看着同行的莫野道,这个年轻的蛮子很好学,一路上经常向他讨教问题,而最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年轻的蛮子并不像他在薛延陀那里遇到的一些年轻蛮子贵族那般充满野心,他只是单纯地想摆脱自己蛮子的身份。

“是的,大人。”莫野点了点头,“即便没有朝廷大军,回鹘蛮子也迟早会被这荒野里的某个部落所取代。”

张巡看着忽然间说出了简单而深刻的一番话的莫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前是这样,但是以后就不会了。”

莫野也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位张大人的自信从哪里而来,一切都是因为那位神明一般强悍的皇帝,在草原上自从当年帝国军队彻底击败突厥人以后,太祖皇帝便成了所有草原人敬畏的‘神’,而之后太宗皇帝的时代,帝国军队对草原的强势控制,更加确定了大汉天子的神圣地位,直到文皇帝时代,这种神圣地位随着帝国军队离开草原而开始淡化,但是现在的天子显然已经重建了这种神圣地位。

当太阳完全落下时,漠北的天空化作了彻底的黑暗,天气也一下子变得寒冷起来,每一个从漠北崛起的部落成为草原之主后,便不再会留恋这块故土,大抵便是因贫瘠和恶劣的气候。

萨乌是一名中年回鹘贵族,他的童年便是在漠北度过的,那个时候帝国军队刚刚离开草原,回鹘也才刚成为漠北最强的部落,当时他的父辈们整整忍耐了数年,才带着族人们离开漠北,在草原上厮杀出了今日的霸主地位。

拉紧身上的大氅,萨乌眼里露出了几分不忿的神情,自从少年时离开漠北,他就再也没有怀念过这个地方,可是没想到现在他又回来了,那些该死的汉人,他心里想到,对于他来说,汉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野蛮的蛮子,他们占据了天下间最肥沃的土地,却依然不满足,就连草原都想拿去。

“大人请用。”“滴着油脂的羊腿棒子被奴仆送到了萨乌面前,在草原上贵族吃羔喝酒,普通牧民却穷得得吃马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萨乌此时却是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直接扔在了地上道,“赏给你了。”

“多谢大人。”也不管那羊腿棒子上沾满了灰尘,那奴仆只是跪在地上磕头,然后才如获至宝般拿着那脏了的羊腿棒子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边去。

萨乌大笑了起来,因为白天被马贼给袭击了一回的坏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讨厌漠北那些好像野草一样也永远割不完的马贼,与其在这鬼地方穷困老死,他宁愿死在王庭。

第两百五十八章 灭回鹘(七)

第两百五十八章

灭回鹘(七)

“大人,前方三里外有回鹘蛮子的骑兵队伍,人数大约在千人左右。”马上的帝国斥候大声禀报道,离开大营已经五十里,来洛撒出去的斥候终于有了他想要的情报。

“全军整队上马。”来洛转身朝身后的帝国骑兵们高声道,他此次带出的兵力不算多,三千人,但全都是轻骑突骑,三千人的队伍足以正面击破草原蛮子的万人队。

随着来洛的号令,只不过一会儿功夫,三千名帝国骑兵便全部上马,分成三个千人队在回来禀报的斥候带领下,朝着远处回鹘蛮子所在的地方杀去,他们要好好地教训下这些回鹘蛮子,让他们知道挑衅帝国军队的下场。

天空里,来洛随行的鹰骑斥候们驯养的金雕在云间掠过,这些花了难以计数的钱财物力的驯鹰会为帝国军队探查周围的地形和敌军情况,同时它们也会猎杀并非自己一方的同类。

三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是片刻的事情,要不是丘陵间的林地阻隔了视线,只怕帝国军队早就和回鹘人一头碰上了。

当密集的马蹄声响起,脚下的大地也震动起来,那些在林子边上休憩的回鹘骑兵一点也不显得慌乱,他们拿起了裹着牛皮的生铁木盾,看着丘陵上扬起的烟尘里滚滚而来的黑色铁流,很快便结成了步阵。

草原上,每个人都是最好的骑手,但却未必会是一个好士兵,对于已经成为草原霸主的回鹘人来说,军力固然是以骑兵计算,但是真正的精锐却是能够下马结阵步战的重步兵,那才是他们能够用来横扫草原的根本。

菩蛮看着前方滚滚而来的帝国骑兵,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可汗让他带兵出来,除了骚扰帝国军队,同时也是让他试试和帝国军队正面较量,如果帝国军队真地强大到了不可战胜的地步,那么可汗就会放弃继续留在王庭,而是会带着王庭里的二十万大军前往漠北。

按着刀柄,看着几乎是瞬息间就已经铺天盖地,展开了冲锋队形的帝国骑兵,菩蛮舔着干燥的嘴唇,目光里满是嗜血的冲动,如同暴雷般的吼声响了起来,“放箭。”

千百枚箭矢同一时间从那些举盾的回鹘士兵身后飞起,接着落向前方的帝国骑兵队伍中,作为回鹘王庭里的精锐,菩蛮手下的士兵有着最好的盔甲和武器,他们用的弓箭是已经败亡的李唐叛军的步弓,射程和威力并不比帝国的步弓差上多少。

接连不断的箭雨不断落向帝国骑兵的队伍中,对于已经久经战阵的帝国骑兵来说,这样的箭雨还不足以阻挡他们前进。

身处第三队骑兵的来洛看着有条不紊地结阵御敌的回鹘蛮子,心里面已经能够肯定这些回鹘蛮子显然对他们的进攻早有准备,很有可能这是一个陷阱。

战场之上不容丝毫的迟疑和犹豫,需要的仅仅是果决,来洛并没有阻止第一队骑兵的冲锋,他要看看回鹘蛮子究竟想做什么。

“果然是天朝上国,此等骑兵,前所未见。”菩蛮看着几乎是断断几下功夫里就将冲锋的阵线拉得极开,十人一横队冲到阵前的帝国骑兵,不由自语道,他麾下的步骑皆是回鹘精锐,平时也颇以为傲,可是如今见到帝国骑兵冲锋时那堪称天衣无缝的阵型变化,他便知道自家的骑兵绝不如帝国军队。

“不过这还不够啊。”菩蛮的面孔变得狰狞,帝国骑兵的骑术战阵变化虽然了得,可也还没到能够让他忌惮的地步。

这时候回鹘阵中,弓箭手已经退了回去,临阵对敌,箭不过三发,说得便是他们,除非他们有着如同帝国军队的强弩那般可怕的武器,否则根本难以阻挡冲锋的骑兵。

铁雨自帝国骑兵们的队伍中而起,他们手中早已上弦的骑兵连弩在距离回鹘蛮子不到百步的距离时,射出了一簇簇箭矢,依靠机括拉满的弓弦力量和战马冲锋的加持,让这些骑兵连弩射出的箭矢有着远远超过回鹘蛮子的箭雨的可怕杀伤力。

原本还算严密紧实的回鹘士兵的阵线上,不断有人倒下,露出了缺口,尽管后面的回鹘士兵飞快地顶盾上前,但还是被帝国骑兵们抓住这破绽,策马冲了进去。

菩蛮并没有意外,如果不是有着此等强悍的战力,帝国军队何以近百年来震慑草原,即便是那个无能的文皇帝成为大汉天子,草原上依然没有人敢于正面反抗帝国。

短兵相接,在结阵的回鹘士兵突然刺出的长枪阵下,冲阵的帝国骑兵们速度放慢了下来,而这时候随着那些突然间从地上拉起来的绊马索,一些猝不及防的帝国骑兵亦是从马上落了下来。

片刻间,回鹘人的阵前,已经形成了一片混战,菩蛮满意地看着前方和帝国士兵厮杀的手下勇士,虽然帝国军队很强,但是他们回鹘的勇士也不差。

“大人。”远处勒马的来洛身旁,一名校尉看着受挫的第一队,有些急道,骑兵一旦进攻受挫,被步兵给拖入混战的话,便会处于劣势,那些回鹘蛮子不同于往日遇到的草原军队那般,即便最后能赢下来,这折损必然不小。

“传我命令,第一队撤退。”来洛并没有执着于非要正面击溃眼前显然早已有所准备的回鹘蛮子,他总觉得这一仗透着些古怪,区区千人的回鹘蛮子即便全是强悍之徒,也不可能这般从容不迫地面对帝国三千铁骑,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回鹘蛮子有所依仗。

“呜。”随着陡然间吹响的角声,正和回鹘蛮子厮杀的第一队帝国骑兵们毫不犹豫地脱离战场,根本没有恋战之意,他们并非那些血气方刚的新兵,每一个人早就在一场场的战斗里把自己磨砺成了一柄锋芒内敛的军刀,什么时候应该嗜战如狂,什么时候应该权衡战场利弊都清楚得很。

看着如同潮水般退去的帝国骑兵,回鹘人的军阵里响起了剧烈的欢呼声,起码在那些回鹘的精锐士兵眼里,他们击退了帝国军队,而且是在人数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做到的,只有菩蛮心中清楚,这不过是帝国军队的主动撤退而已,甚至于有可能帝国军队的主将已经窥破了他的心思也说不定。

“那些汉军没什么可怕的”菩蛮心里的想法自然不会在脸上流露出来,在四周手下士兵的欢呼声里,他大笑着举着自己的弯刀大声喊了起来,“我们回鹘勇士是草原上的雄鹰,是草原上的虎狼,我们不怕他们,我们能打败他们。”

随着菩蛮的吼声,那些回鹘士兵们变得更加亢奋,能够击败帝国军队,这是草原上多少年来那些英雄和勇士们的宿愿,现在他们却做到了。

退回的帝国骑兵们将战死的袍泽尸体放下后,沉默地看着远处那些正在欢呼庆祝的回鹘蛮子,脸上没有丝毫的沮丧,他们已经见过太多的狷狂之徒,并不差这些愚蠢的回鹘蛮子。

来洛让第一队帝国骑兵重组阵型,然后看向了头顶的天空,对面的回鹘蛮子虽然以步兵结阵对抗,但是同样有着数量不小的马队,不过方才他下令第一队撤退时,那些回鹘蛮子并没有乘势追击,可见他们的主将不但谨慎,同时也另有谋算。

“我们的斥候还没有回来么?”来洛看向身边的副将问道,对于他来说,眼前的回鹘蛮子再强也不在他眼中,毕竟三千帝国的精锐铁骑要是还不能拿下这区区一千蛮子,传出去岂不是笑话,他所担心的是回鹘蛮子留有他所不知道的后手。

“还没有回来。”副将沉声答道,帝国军队作战时,侦查的斥候会遍及战场方圆十里,为的便是不会受到敌军的偷袭跟合围。

“鹰骑斥候呢?”来洛把目光从远处天空云层间掠过的黑点上收回后,又继续问道,鹰骑斥候是大军在天空的眼睛,如果回鹘蛮子有所异状的话,应该会有所发现。

“没什么情况。”副将答道,不过他也清楚自己的回答并不会让来洛满意,说完之后却是朝后队的方向眺望起来,这时候正好有一小队斥候从远处奔驰而来,让他松了口气,有斥候赶回来,看起来应该是发现了些什么。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几骑斥候便驰到了来洛面前,为首的军官迅捷无比地从马上跳下,朝来洛道,“大人,我军后方,有回鹘蛮子的骑兵队伍,人数大约在三千人左右。”

听到那军官的回禀,来洛的脸色一变,眉头皱紧,天上有鹰骑斥候的金雕监视,怎么会突然冒出三千的回鹘蛮子骑兵。

“大人,那些回鹘蛮子都披了绿色的袍子,若是待着不动的话,只怕我们的猎鹰很难发现。”副将在一旁接话道,驯养鹰雕为大军进行侦查并非只有帝国,而帝国以前也同样会面对敌军的鹰骑斥候,那个时候大军便会伪装,以便躲过天空里的鹰眼监视,那些回鹘蛮子定然也是采用了同样的方法。

来洛冷笑了起来,现在他明白了那个回鹘蛮子主将的盘算,他这是把自己和手下的精锐做诱饵,想利用这背靠树林的地形来拖住他们,好让自己布下的骑兵伏军绕到他们背后进攻,难怪刚才情势大好也不派兵追击,不是那敌将过于谨慎小心,而是他不敢。

“只怕我们背后来的不止是一股回鹘蛮子,传令全军,我们撤。”来洛沉声下令,他并不愿意和那些回鹘蛮子硬拼,既然反正只是要教训那些回鹘蛮子一下,而陛下也不让他下手太重,那么就此回头给那些偷袭的回鹘蛮子杀个回马枪倒也不差。

回鹘阵中,菩蛮看着退到千步外的帝国军队忽然间倒卷而走,不由大楞,他本以为帝国军队恼怒之下,会重组阵型再次进攻,可是哪里想到那些帝国军队居然就这样走了,让他不少的算计全都落了个空。

“不好,那汉军主将不会是看穿了我的布置。”突然间,菩蛮脸上变色,他想到了自己布下的那支骑军伏兵,本来他就是想要拖住帝国军队,然后伏兵从背后杀出,杀败这支帝国军队。

“大人,我军可要追上去。”菩蛮身边的心腹在边上看着已然远去的帝国骑兵,却是朝失声自语的菩蛮问道。

“不用追了,你速带人去通知古达他们,不要和汉军纠缠,速来此地会师。”菩蛮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帝国军队的骑兵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若是此时追上去,说不定会给杀个回马枪,到时候失了地利,以一千对三千,只怕会输得很惨。

“是,大人。”那心腹领命道,接着便匆匆带人打马而去。

五十里外,帝国军大营内,郭虎禅站在一处新制的沙盘前,看着上面代表回鹘蛮子的几面蓝旗,手中拿了面代表帝国军队的红旗,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来洛这次可是吃了不小的亏,居然被那回鹘蛮子的主将给算计了一回。

除了来洛,郭虎禅自也另外派了人手在外,缇骑司在军中的好手和虎贲营的老兵可是更加厉害,当来洛和菩蛮交战时,郭虎禅这边已自由那些参军做了沙盘,开始推演起战局来。

对于来洛,郭虎禅还是有相当的信心,这个小子可不是苏文焕他们,遇到这种情况会强行破局,就是不知道他会如何选择破局的那一点。

郭虎禅将手中的赤旗最后插在了最远的蓝旗那里,这是他的选择,不过来洛不像他知道他身后有三股回鹘骑兵和大体数量。

“你们去来将军那里。”郭虎禅回头看向了几个参军,来洛那里,还是需要人过去一趟。

“是,陛下。”得到郭虎禅的命令,那几名参军都是立刻应声道,他们虽然是军中的参谋官,论品级也不会比将军低多少,可是亲自在战场上杀敌依然是他们埋在心底里的愿望。

日落时分,当满身是血的斥候回到大营时,郭虎禅得到了他想听到的消息,来洛因为缺少情报,而选择了身后三支回鹘骑兵里最强的那支,不过却仍旧在半个时辰内击溃了三千回鹘骑兵,斩首七百,生俘两百,这个战绩也算是不差,不过自己也折损了三百骑。

第两百五十九章 灭回鹘(八)

第两百五十九章

灭回鹘(八)

回鹘王庭,独解支看着回来的菩蛮,一直阴沉的脸色总算好了些,虽然菩蛮折损了近两千人,但也不是全无一战之力,甚至于正面对战,还以少胜多,赢了帝国军队一阵。

“你做得很好,菩蛮。”独解支高声道,然后看向了金帐里的将领和贵族,目光冰冷,“汉军也不过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本汗已经得了细作禀报,汉军大营里已经起了疫病,不然的话岂会只有区区数千骑出战。”

对于那几个自帝国军队大营里逃出来的各部贵族,独解支也未必尽信他们的话,不过这个时候他首要是先得鼓励起王庭的士气来,这样的话才能和帝国军队一战,菩蛮不会骗他,至少回鹘本部的军队并不比帝国军队差太多。

在独解支的大声呼喝下,金帐里很快响起了一片应和之声,对于那些贵族和将领来说,虽说有人依然不太相信回鹘最后能够战胜帝国军队,但也不至于像原先那样全无信心。

“可汗,最近大营里颇有流言盛传,说大汉天子此次讨伐只对我回鹘诸本部,并不迁连各部,如今各部人心不定,只怕大营里已然混进了汉人的奸细。”一众贵族里,有人站出来道。

“此事,本汗早已知道,若不是大汉天子那里出了疫病,战力不济,否则岂会使用此等手段,想那大汉向来素以天朝上国自居,对我等草原人视如夷狄禽兽,过往那次不是屠城灭国,怎么会这般行怀柔之事。”独解支大声道,再次坚定着金帐里的本部贵族们跟随自己对抗帝国的决心。

“可汗所言极是,那大汉天子何等杀神,要不是汉军出了问题,只怕大军早杀过来了。”一个满面虬髯的贵族将领大声附和道,顿时间那些将领都是摩拳擦掌地高声应了起来,他们都是武夫,不像其他贵族那么害怕大汉,尤其是菩蛮出去跟帝国军队打了一仗,虽说折损了些兵马,但是他自己却没有输,自然也叫他们心中底气足了不少。

“很好,本汗要的就是你们这股心气,汉军再强,如今也只是头病虎,更何况咱们回鹘勇士不是孱弱的羔羊,而是狼。”独解支高声说道,接着便是发号施令,先在王庭内清查奸细,另外他也决定趁这个机会,将各部留下的人马编入回鹘的军队,真正完成草原上的统一。

回鹘王庭里,很快便热闹了起来,菩蛮虽然折了两千军马,但是传到王庭便成了大胜帝国军队,独解支更是下令庆功,杀牛宰羊好不热闹,便连平时囤积下来的好酒也是拿出了不少,分于王庭里的各部军队。

一处营地里,篝火冲天,四溢的牛羊肉香叫人食指大动,不过和达尔罕坐在一起的莫伦却是食欲全无,金帐里传出的一道道命令让他担忧不已,现在他们全族已经等于是投靠了朝廷,这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差错,那可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更何况如今他们还全在王庭里,若是走漏点风声,想逃都没处逃。

“族长,你不会真以为菩蛮那厮胜了朝廷的军队。”达尔罕看到莫伦那忐忑的神情,在一旁却是冷声道,这个族长从以前起就是那样,有小智无大勇,做事情优柔寡断。

“怎么,难道还是假的不成。”莫伦皱眉看向身边的达尔罕,独解支如今大张旗鼓,这般舍得酒肉,又是要收编他们各部,又是许以重利,这分明是要和朝廷大军硬干一场,要不是那菩蛮真地打赢了朝廷大军,独解支怎么会有如此底气。

“菩蛮若是真地大胜,怎会连半点缴获也没有,你可曾看到朝廷士兵的刀剑盔甲。”达尔罕在边上不屑地说道,他是真正面对过帝国军队强悍的人,那菩蛮确实是比他厉害,手下士兵也是回鹘的精锐,强过他当初手下的士兵多矣,可他仍旧绝不相信菩蛮能正面打赢帝国军队,更别提什么以少胜多,难道他还以为自己是战神。

听到达尔罕的话,莫伦心里好过了些,但他仍旧底气不怎么足,“那独解支已经在派人追查流言之事,我们是不是暂时缓下。”

“也好,这事先缓下,不过独解支要将各部编入王庭军队这事情,你需得上心一些,日后荣华富贵可全在这里。”达尔罕答应道,同时又提醒了一下这个过去的族长,免得他一时脑子不清醒,做出什么蠢事来。

“这个我自然知道。”莫伦老脸微红,他知道达尔罕已经看破了他的那点小心思,自然是心中有些惭愧。

酒过三巡,营地里到处一片东倒西歪的大汉,便连达尔罕也躺在地上,只不过他却没有完全睡着,这时候营地里来了人,他微睁着眼,看着那些来的回鹘士兵,心里略微有些惊奇,不知道这些回鹘人这时候来是想做什么。

“你说的那个人就在这里。”回鹘人里,一名看起来像是领头模样的人朝身边一个矮汉问道。

“没错,大人,我亲眼看到那个人来的是这里。”那矮汉忙不迭地答道,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响,可还是被全神贯注偷听的达尔罕给听了个清楚。

虽然语焉不详,可达尔罕还是一个激灵,想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些手下,里面可是有好几个乃是从帝国军队大营里各部挑选的人,难保是那些家伙漏了马脚,被追到这里。

握着怀里的匕首,达尔罕紧张得很,脑子里更是一片混乱,这要是那人被发现,只怕全族上下都完蛋了。

“你去把他找出来。”那名百夫长朝矮汉说道,他是独解支身边的亲卫,奉命清查王庭大营里的汉军奸细,这悬赏之下果然有人来告发,叫他寻到了这处营地来,只要抓住那个散布谣言的人,便是大功一件。

达尔罕看得心焦,可是却又不敢乱动,只能是轻轻地踢醒了身边的莫伦,莫伦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还未张口就被达尔罕一把捂住了口鼻,半点声响都发不出,不由挣扎起来。

“别乱动,怕是要出祸事了。”达尔罕压低了声音,在莫伦耳边道,听到他的声音,莫伦立时便安静了下来,这个时候他也看到了不远处那一队回鹘士兵,示意达尔罕自己已经知道状况,等达尔罕松开手后,方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带来的人里好像有人被认了出来,只怕我们得想办法杀出去。”达尔罕心中已自做了决断,独解支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说他手下的那个人会不会被找出来,又或是他会不会守口如瓶,独解支只怕都会拿他们整个部落开刀,威吓各部。

莫伦这时候脸色被吓得惨白,那还有半点醉意,他一把揪住了达尔罕的衣领,“你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你要是现在就想死,可以再大声一点。”达尔罕也恼怒了起来,这个莫伦,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墙头草,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跟他计较。

被达尔罕低喝一声,莫伦仿佛清醒了过来,却是再没了声音,只是和达尔罕悄悄地离开了,此时那矮汉已经在一堆醉汉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被一把抓起来,临头浇了一脸冷水,那汉子方自清醒过来,看着昏暗的火光里那些杀气腾腾的回鹘士兵,他一下子愣住了,这时那矮汉已经在边上朝那名百夫长说了起来,“大人,就是他,说什么汉军只杀回鹘人,和他们却是不相干。”

听到那矮汉话语,被抓住的汉子顿时愤怒起来,他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不过却仍旧挣扎道,“放屁,老子啥时候说个这些话,我宰了你。”

一记刀柄打在了那汉子的脸上,那名百夫长冷笑着,“我让你说话了吗?”说完却是朝身边的士兵道,把那些人都给我叫起来。

随着百夫长的命令,便是莫伦部里的族人汉子都给叫了起来,一个个都是头重脚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给那些回鹘士兵踢打着站到了一起。

“说,你还有多少同党。”百夫长看向了那个满脸是血的汉子,冷声问道,这个汉子看着眼生,十有八九就是奸细。

“什么奸细,我不知道。”那汉子梗着头,大声喊道,不过这时候一鞭子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抽得他半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那样说不定还能死个痛快。”那百夫长手里不知何时多l了根马鞭,身后两个士兵还牵出了链条眼睛碧绿的獒犬,露出森白的牙齿,朝那汉子就要扑上去,却被身边士兵的绳子紧紧拉住。

看到那两条如同小牛犊子般的獒犬,那汉子眼里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只不过他仍旧犹豫着,毕竟他的族人都在帝国军队的大营里,他若是当了叛徒,妻儿族人全都会死。

“还不说是么?”见那汉子面色不定,百夫长心中更加笃定,冷笑着就要让手下士兵松开绳索,却不料黑暗里射出几枚箭矢,顿时将他的两条爱犬给钉在地上。

不远处,达尔罕带着叫醒的几个手下和莫伦身边的本族士兵挥舞着刀杀了出来,“那些回鹘人要杀了我们,跟他们拼了。”莫伦大喊道,都到这个份上,不拼命也不行。

第两百六十章 灭回鹘(九)

第两百六十章

灭回鹘(九)

黑暗里,回鹘王庭里忽地亮起了冲天的火光,叫隐藏在回鹘王庭不远处的帝国斥候们都是心中一惊,不知道回鹘王庭里闹出了什么动静来。

夜色里,响起了马蹄声,帝国斥候们开始接近回鹘王庭,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都得弄清楚再说。

达尔罕带着两百多族里的士兵,一边放火,一边到处乱闯,口中喊着回鹘人把他们灌醉了要全部杀掉的谣言。

黑暗里,不知道多少被惊醒的各部汉子头脑昏昏沉沉下,听到达尔罕他们的大喊声,俱是想都不想地就操刀在手,偏生这时候那些正自围杀的回鹘士兵也没什么轻重,凡是挡路的都是刀枪齐出。

不一时,达尔罕他们所闯过的营地里俱是大乱,那些不明就里的各部士兵只当是回鹘人真要杀自己,于是便一起跟着和回鹘士兵厮杀起来。

金帐里,被惊动的独解支听着手下的禀报,气得脸都绿了,他好不容易才有把握将各部给整合,没想到现在居然出了这种篓子,“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本汗带兵去各营把守,安抚各部,免得他们给奸细蛊惑了。”

独解支大吼了起来,他这二十多万兵马,除了本部的六万军马,剩下的说句乌合之众也不为过,搞不好一次炸营就七零八落了,到时候他还拿什么去和帝国军队拼。

听到独解支的大吼声,帐子里的那些回鹘将领才仿佛如梦初醒般,连忙夺帐而出,各自点起兵马,直从中军大营冲出去,把守住各军营帐。

达尔罕一刀砍翻一个前营的回鹘士兵,却是朝身旁的莫伦喊道,“别管剩下的人了,我们先杀出去再说。”这时候他们先前经过的那些营地里还闹得厉害,要是手上有个千把人,达尔罕倒是敢在回鹘人的王庭里大闹一场,不过现在他身边连百人都不到,要是再不闯出营去,只怕就剩下死路一条了。

莫伦看着那几十个被回鹘士兵给围住的族人,咬了咬牙,朝身边的人喊道,“听达尔罕的,我们走。”

赶在大队的回鹘士兵围困前,达尔罕和莫伦带着不到五十的人杀出了回鹘王庭,骑着抢来的马匹,直往东面逃。

黑暗里,狂奔的达尔罕忽然只觉得人一沉,整个人便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这时候马匹的哀鸣声响了起来,回头一看,惨白的月光下,他看到了前蹄折断的战马。

是绊马索,达尔罕瘸着腿爬了起来,手里握着刀,心里一片绝望,这时候莫伦他们也是纷纷在夜色里从马上摔落,只有寥寥十几人逃走。

达尔罕本待要拼命,可是当他看到月光下的阴影里那黑色的骑士时,却是猛地精神一震,连忙高声喊道,“我是张校尉手下的细作,不是回鹘蛮子。”

听到达尔罕的喊声,截住他们的帝国斥候里的军官愣了愣,但随即便让暗处的人马全都现身了,一下子包围住了达尔罕他们。

“把刀都扔了。”达尔罕朝不知道状况的莫伦和族人们喊了起来,自己第一个先把刀扔了,莫伦身为族长自然会说汉话,他听到达尔罕朝那黑色骑士喊的话,便自己心中明白过来,连忙也帮着喝起剩下的族人们。

看到达尔罕带头扔了刀,那帝国军官已经信了他,这时候他们身后的回鹘王庭里却是亮起了一条火龙,不知道多少拿着火把的骑兵追了出来。

“让你的人老实点,跟我们走。”没有时间再去确认达尔罕他们的身份,帝国军官朝达尔罕喊道,然后指挥十几个手下带达尔罕前往大营,自己则是掉头带了二十余骑返身杀向那些追出来的回鹘蛮子,将他们引向别处。

达尔罕一面跟着帝国斥候往天子大营去,一面不时紧张地回头去看那火龙般的回鹘骑兵队伍,看到那火龙朝北面追去,方自放下了心。

黎明时分,菩蛮带着一千骑兵回到了王庭,他昨夜追了大半夜,却是连那些逃走的奸细毛都没摸到一根,反倒叫他们射伤了好几个人。

回鹘王庭里,气氛凝重,各营都回鹘本部的重兵把守,对于独解支昨夜是汉军奸细作乱的说法,各部的贵族大多都是将信将疑,只不过如今回鹘势大,他们也只有看着独解支吞掉他们的兵马。

独解支哪里管各部贵族是不是心服,他只知道要是不能尽快将兵马给整军,就算碰上已经受损的帝国军队,也讨不了好。

就在独解支加快整军的时候,郭虎禅的大营里,李秀行带着一万骑兵,一人三马,朝着漠北深处而去,既然回鹘人的主力都集结在王庭,漠北那边只有两万兵力,郭虎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犁庭扫穴的机会。

天子大帐里,达尔罕觉得自己实在是走运,居然再次得到天子召见,一番对答之后,他退出大帐,却被外面等得心焦的莫伦一把抓住,“达尔罕,陛下怎么说?”

“我方才忘了。”达尔罕皱了皱眉,最后只得直接道,被天子问话,他哪还记得帮莫伦问族人如何安置的问题,更何况他们逃出来到了帝国军队大营的也就三十几人,还有什么好安置的。

莫伦脸色一变,不过随即又忍了下去,如今达尔罕可是不同以往,他哪有得罪的份,只能讨好他。

帝国军队的大营里,薛猛,王海宾,来洛三人都在整顿兵马,显然那些回鹘蛮子已经中了他们的示弱之计,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着和回鹘蛮子进行决战。

军营里,各营的帝国士兵们都是磨刀砺箭,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最后的准备,而仆从军的军营里,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被混编起来的各部士兵并不知道大战将起,反倒是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仆从军营里传起疫病的消息仍旧想过阴影一样盘旋在他们心里,再加上前几天不时隐隐传出有人逃跑的消息,都叫他们有些犹豫。

对于仆从军的情况,郭虎禅自然通过缇骑司的探子知道地清清楚楚,不过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不如此的话如何能够骗到那些自以为叛逃出去的蛮子,想要赢下赌局,就得舍得下注,更何况这些仆从军和他们的部落族人,对他来说本就只是些不怎么值得珍惜的棋子而已,要牺牲这些棋子,他毫不在意。

“嗯,不用管他们,继续让他们那样好了。”郭虎禅朝有些担心的薛猛道,草原和帝国之间,历来就是维持一个脆弱的平衡,草原贫瘠,人口增长,那些蛮子想要生存,就必然南下,同样帝国想要保持边境的长治久安,就得把草原的人口降低在安全线上。

郭虎禅心中的安全线,便是整个草原人口不过百万,所以他对于仆从军营里那隐隐的暗流和躁动完全不在乎,对于那些已经投靠帝国的游牧部落来说,这是他给他们最后的一次考验,通过了他便正式接纳他们,和帝国子民一视同仁,通不过,那么便和回鹘蛮子一起去死好了。

数日后,回鹘王庭,独解支再次从手下的斥候那里确信帝国军队大营的确出了很大的问题,他再也等不下去,直接点了五万大军离开王庭,朝帝国军队大营而去。

菩蛮身为主帅,自然是统领全军,这一回对他来说乃是大好机会,只要旗开得胜,日后便是最大的功臣,可汗自然不会吝惜赏赐。

轻风吹拂过的牧草中,王海宾看着前面巨大的土黄色烟尘里行进的回鹘军队,握了握手中的马槊,最后又放下了,天子给他的命令只是观察敌军动向,不准他打草惊蛇,不然的话他麾下铁骑十队,一天之内就能冲垮这些回鹘蛮子。

“我们走,让那些蛮子去骚扰一下他们。”王海宾拨转马头,朝身旁副将道,回鹘蛮子果然小心得很,没有大军尽出,看眼前回鹘蛮子军队的架势,四五万人最多。

“是,大人。”副将领命而去,随他们出来的还有两千仆从军,正好拿来当炮灰,挡一下那些回鹘蛮子,省得那些回鹘蛮子起疑。

王海宾离开时,那两千仆从军已自分作了数队人马,朝回鹘大军杀去,不过人人都是轻刀带弓,连皮甲都没有,顶多只是拖延下回鹘人的行军速度,若说能有什么战果,便是他们自己也不相信。

看着前方侧后两处突然扬起的烟尘,菩蛮在马上笑了起来,上一回他虽然折了一千多人马,不过却并不服气,自觉不过是运气太差,才让那些帝国军队给逃了。

“放他们进来。”能被独解支器重,菩蛮自然有其本事,算起来他也是回鹘本部的王族,他祖上菩萨亦曾是回鹘可汗,只不过那时候正是太祖皇帝在位,汉军横扫四海八荒的时候,他这位祖上固然是一世之雄,用兵之能可比名将,但终究是不敌汉军,最后饮恨而亡,而他们药葛逻氏虽然还是王族,可是却也再没有出过一个可汗。

菩蛮连番的指挥后,那些仆从军便一头撞进了回鹘的军势里,原本以为靠着轻骑便是打不过也可以逃走,却没想到回鹘骑兵不知何时抄到了他们侧后,断了后路。

第两百六十一章 灭回鹘(十)

第两百六十一章

灭回鹘(十)

“什么汉军无敌,我看也不过如此,居然叫一群废物来送死。”菩蛮身边,一名浑身浴血的将领大笑着说道,刚才那些汉军的仆从军士兵一头闯进他们的阵势后,却是只接了一阵便要逃跑,不过给他带着手下骑兵断了后路,全部杀了个干净。

“大人,这些剩下的怎么办?”胡尔塔朝菩蛮大声问道,他方杀了半个痛快,却没想到那些‘汉军’这般没用,竟是当场投降了大半。

胡尔塔的目光里满是凶戾之气,不时地在不远处的那些俘虏身上比划着,在他看来这些没用的俘虏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全部杀掉,也像汉军过去干的那样,把这些人的脑袋也砍下来,一起去汉军大营前堆个京观,好好杀杀汉军的威风,叫他们知道回鹘勇士的厉害。

“全部放了。”菩蛮的回答让胡尔塔一下子呆住了,就连边上其他几个将领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这可是千多的俘虏,就这么放回去。

“大人。”胡尔塔第一个按奈不住,直接跳了起来,不过还不等他开口,他就被菩蛮冷厉的目光给吓住了,菩蛮才是王庭的第一勇士,能够力搏熊虎,他在菩蛮手下连十合都过不了,“大人,为什么要放了那些俘虏。”最后,胡尔塔只是强自忍住心里的不满问道。

“杀了这些废物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放回汉军的大营去,到时候汉军大营必乱。”菩蛮不是只有匹夫之勇的人,要不是独解支地位牢固,他怎么会甘心蛰伏,听命于独解支,不过眼下,他要重现当年祖上菩萨可汗的声势,非得先击败帝国军队才行。

“怎么乱?”胡尔塔听到菩蛮的解释,只是小声地嘀咕道,不过饶是他说得再轻,怎么逃得过菩蛮的耳朵。

菩蛮冷冷一笑,看向胡尔塔这个莽夫,然后又扫视了四周的将领,直到他们不敢和自己的目光相接,一个个都是不自觉地低下头,方自道,“汉军远道而来,如今又得了疫病,兵力大损,今日更是叫那些仆从军前来送死,这些俘虏杀也就杀了,只不过多一千颗脑袋,可若是放他们回去,便是多一千个人宣扬我回鹘勇士的厉害,汉军深入草原,补给还不是靠那些投靠的部落,若是那些部落逃散,没有了吃喝,那些汉军还怎么和我们打。”

说到此处,菩蛮看着那几个露出恍然大悟的将领,脸上得色更浓,“要是那些汉军怕这些俘虏回去乱说话,把他们杀了,也必然会叫那些仆从军心寒,到时候那些仆从军不愿意给汉军卖命,可汗只要派人去劝说那些汉军大营里的各部反叛,我们要胜汉军,不是更加容易。”

“大人高明。”胡尔塔虽然是个莽夫,可菩蛮说的那些东西他也听明白了,一时间不由大为佩服菩蛮,便在一边道,“我这就去放了那些俘虏。”

随着菩蛮的命令,一千多仆从军的俘虏被直接给放了,那些人开始时还有些不相信,直到胡尔塔挥舞马鞭子抽打在身上,方才四散奔逃,朝着帝国军队的大营逃去了。

半个时辰后,王海宾得到了斥候的回禀,知道那个菩蛮居然一下子便将他带出的两千仆从军给杀得大败,俘虏了一千多人后,又全部放了回来,不由在马上笑了起来,自语道,“想不到这个菩蛮倒也有些心计本事,倒是我小觑了这草原上的人物。”

王海宾想到天子说过的话,这草原上也不乏擅长阴谋诡计的人,不能小觑,把草原上的蛮子都当成是直肠子的蠢蛋,他当时虽然听了进去,可也没怎么听进去,不过如今看看那菩蛮,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大人,那些人怎么办?”王海宾身边,副将问道,手已按上了刀柄,在他看来那些当了降兵的仆从军自然是留不得,应该全部杀了以儆效尤。

“让他们回营去,不过先派人快马回去向陛下禀报。”王海宾说道,天子本就不想留下太多仆从军,这草原上的蛮子死得越多越好,那些人逃回去,肯定会有很多首鼠两端,其心不忠不臣之徒露出本来面目,却正好到时一并除去了。

“是,大人。”那副将亦是心思聪敏之人,稍微一想便明白了王海宾的意思,连忙却是从队伍里挑了一人出来,又分出了两匹战马给他,先行回大营禀报。



帝国军队大营,天子大帐里,郭虎禅早已是全身披挂,大夏龙雀便悬在腰间,这一仗他已经等了很久,终于要到了最后见分晓的时候。

郭虎禅并不是个喜欢等待的人,同样他虽然有足够的耐心,可是却并不喜欢旷日持久的战争,对于孙子兵法里的兵贵胜,不贵久这一点更是推崇,即便是强如帝国,如果在草原上投入过多的精力,即便胜了,也是得不偿失,所以眼前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他绝不容许有半分差错。

郭景隆身上亦是披上了全部用百炼钢织缀而成的细眼锁子甲,外面则穿了镶着护心镜的犀皮甲,作为郭虎禅所选的继承人,身为太子的他即使年幼,在接下来的这场战争里也必须亲自上阵。

金帐里,除了虎贲营的铁卫之外,那些从草原各部里千挑万选出来的蛮族少年也俱是身披羽林军的铁甲,头戴赤羽缨盔,侍立在郭景隆这位主人身后,一旦踏上战场,他们就要用性命来保卫自己的主人。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挥退那名王海宾派回来报信的士兵,郭虎禅看向了儿子身后的那群蛮族少年,这段日子以来,这些蛮族少年已经完全地彻底忠诚于自己的儿子,并且深以为荣。

“你们觉得,到时候要是仆从军里有人背叛大汉,应当如何?”郭虎禅朝那些身穿羽林军盔甲的蛮族少年问道,这也是他对这些蛮族少年的最后考验。

“背叛大汉,背叛天子,自当杀之。”蛮族少年里,身量最高的一名少年率先答道,接着其他人亦是齐声应道,没有一人有犹豫之色。

“那如果你们的亲人族人亦在其中呢?”郭虎禅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蛮族少年的脸上,又问道。

“自当亲手诛杀,再自尽以赎罪。”依然是那名高大少年答道,一脸的决然,他作答后,其他蛮族少年方自答道,不过虽然和他说的差不多,但却没有一个人像他那么坚决。

郭虎禅笑了起来,这些蛮族少年的回答他还算满意,这时他看向了自己的儿子,这个时候这个儿子若是不为那些蛮族说上些话,可就枉费他平日的教导了。

“父皇,儿臣以为,父皇当给他们的族亲一次机会。”郭景隆看到父亲鼓励的目光,便站了出来,虽然他只有六岁,但却是郭虎禅手把手教出来的,自然清楚这个时候父亲是希望自己为那些伴当出头,恩威并施让那些伴当更加忠诚于他。

看到郭景隆这个主人为自己出头,向天子请求,那些蛮族少年个个都是脸上露出了感动之色,不过却没一人言语,只是站在那里。

“好,那父皇就依你。”郭虎禅见儿子机敏,亦是一口答应了他的所请,接着看着儿子转身朝那些蛮族说起话来。

“此事只可叫你等至亲族人略微晓得些情况,若是有谁透露详情,休怪本太子无情,取他全族性命。”郭景隆虽然只是个孩子,可是冷声说话时,那股身上的气势却也自有天家贵胄的威严,更是依稀有几分像郭虎禅。

“多谢殿下。”那一群蛮族少年都是跪在地上,大声道,这一刻他们已经认定郭景隆便是他们这一辈子的主子。

“好了,都出去吧,既然太子为你们说项,朕给你们半天时间,回家处理家事。”郭虎禅朝那群蛮族少年说道。

“多谢陛下。”那群蛮族少年听到郭虎禅的话后,方自行礼退出了大帐。

等那些蛮族少年都离开后,郭虎禅方自看向了身后一名虎贲营铁卫道,“严平,让你的人盯紧点,若有异动者,杀。”

郭虎禅又岂会真地放心那些蛮族少年,即便他们的忠诚没有问题,可他依然不会将信任用在任何人身上,谨慎地控制一切,却又隐藏在假象之下,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该有的品格,那些蛮族少年的亲族身边自有缇骑司的探子在其中,只要他们真地敢将内情透露出去,他便能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处理,等到大战开始以后,他们的亲族亦会死在乱军之中,当然下手的人不是那些背叛者便是回鹘人,到时候他们的愤怒自会全部宣泄在同为蛮族的其他草原部落上,再也不会对自己的蛮族身份和这个草原有半点留恋。

“父皇,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等那名明为虎贲营铁卫,实际上却是缇骑司千户,叫严平的汉子离开之后,郭景隆方自到了父亲身边,有些犹豫道。

“没什么不好的,王者无私情,若是连这些蛮族少年,你都过于重感情的话,那以后父亲怎么把大汉交给你来守护。”郭虎禅抱起了儿子,看着他纯澈的眼睛道,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这个儿子成为继承人,即便他再不舍,也必须将这儿子培养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我懂了,父皇。”郭景隆看着父亲满是期盼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两百六十二章 灭回鹘(十一)

第两百六十二章

灭回鹘(十一)

阳光下,婉约十余里的骑兵队伍,横亘草原,高大的骏马背上,独解支回头看着这属于自己庞大的军队,脸上也不由露出了自得之色,十万骑兵,足以平扫草原,便是汉军,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帝国大营百里外,距离回鹘大军不到五里的地方,郭虎禅一身铁甲,身披黑色大氅,身边只有百骑相随,看着那烟尘滚滚,浩荡而行的回鹘军势,一脸的淡然。

郭虎禅身后,那些虎贲营的百夫长铁卫,一个个俱是目光如铁,视线里只有这位主君,只要郭虎禅一声令下,便是前方有十万铁骑又何妨,他们亦会毫不犹豫地冲锋厮杀,将之粉碎。

“终于舍得出来了。”郭虎禅自语着,回鹘王庭的营盘牢固,要是独解支死守大营,他即便能够将其拿下,却也是旷日持久,如今回鹘大军离开王庭,这茫茫草原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回鹘大军前方,在前方的斥候队伍这时候发现了郭虎禅一行,看到竟然有百骑汉军,那队回鹘斥候竟是没有胆子上前,反倒是慌张地转身而逃。

“陛下,我们该回去了。”随行百骑里,那些帝国的参谋军官见到己方已被回鹘蛮子的斥候发现,却是策马上前道。

天子强悍,是军神,是霸王,可是对这些参谋军官来说,天子亲自阵前观敌,终究是白龙鱼服之举,不该再继续冒险下去了。

“不必,再看看。”郭虎禅断然回绝道,他既然出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更何况回鹘蛮子大军延绵十余里,即便那些斥候回去禀报,到时候也顶多是派个千骑杀过来,他身后的虎贲营百骑,俱是百人将,就是那十万大军,他亦有信心带着这些将士杀个七进七出。

见到郭虎禅已做决断,那些参谋军官俱是不再劝谏,对于他们这些军人来说,郭虎禅的意志高于一切,便是此时郭虎禅要带着他们去冲阵,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回鹘大军阵中,中军王旗下,随着裂开的马队,独解支看着飞骑而来的斥候,不由眉头一皱,不过随即便舒展了开来,汉军么已经元气大伤,不过区区百骑,有什么好怕的。

“度鲁,带你的人,去把那些汉军游骑赶走。”独解支看向了身旁一名将领吩咐道,那百骑汉军应该是汉军里面的斥候精锐,想要全部歼灭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过把他们赶走应该不是难事。

“是,可汗。”度鲁大声应喝间,便带着身边的侍卫亲兵驶出了中军,不多时便在前锋军里点了两千骑兵在那些斥候的带领下朝着那些汉军斥候所在的方向杀了过去。

突兀而响的马蹄声在草原上回荡起来,郭虎禅抬起头看向前面滚滚而来的土黄色烟尘,却是笑了起来,那些回鹘蛮子果然沉不住气,那么快就派人出来送死。

“给他们点教训,然后回营。”虽然要示敌以弱,不过若是做得太过火的话,反而会惹人疑窦,郭虎禅对独解支这个回鹘可汗的印象可不怎么好,基本上就停留在多疑胆小上。

随着郭虎禅的喝声,那些虎贲营的百夫长铁卫们都是高声呼喊起来,嗜血的眼神里透出了凶光,而边上的那些参谋军官此时也是热血沸腾了起来,他们可是要和天子一起并肩作战,对于平时只是和地图沙盘打交道的他们来说,或许这样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而已,谁也不愿意拉下。

度鲁看到了前方那些汉军骑兵,他们在看到自己的大军之后,不但没有转身逃跑,居然还反自策马朝他们冲锋而来,简直就是视他们如无物,这种近乎赤luo裸的蔑视,叫度鲁气得涨红了脸庞。

“给我杀,叫这些汉蛮子知道我们回鹘勇士的厉害。”度鲁挥舞着手中的大食宝刀,高声呐喊道,他身旁的回鹘汉子们亦是吼叫着,夹紧了胯下战马的马腹,迎着前方不过百余骑的汉军骑兵冲刺而去。

奔驰的马背上,郭虎禅拉出了自己的黑色大弓,他的箭术虽然比不上帝国军中那些万里挑一的神射手,但也差不了太多,而且的他臂力绝伦,能够稳胜他的几乎没有,黑色大弓被拉成满月之后,依旧还有余力。

随着炸响的弓弦声,一点寒光瞬息间便破空两百步,到了前方那些冲来的回鹘骑兵身前,锋锐的三棱破甲箭一下子便穿透了高速冲锋的回鹘蛮子的胸膛,带起一蓬血箭。

这时候那些虎贲营的百夫长铁卫们也是各自放箭,几乎三五箭便能射落一名回鹘蛮子,只是这当头一轮箭,便有三十多回鹘蛮子化作了尘埃里的亡魂。

度鲁冲在前面,亲眼看到那些汉军里射来的箭矢里居然有人能将他手下的铁甲亲卫当胸射个对穿后,去势未绝,直将后面跟上一骑射落马下,这等强悍绝伦的弓箭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下子缓住了胯下战马,度鲁不敢再冲在最前面,到时候万一被汉军骑兵里那个可怕的神射手给盯上,此等犀利的箭术,他可挡不住。

骑兵对冲,便是马上弓箭相接,再到近身砍杀,也就是片会儿功夫,虽然还没照面,就折了三十余骑,但是回鹘骑兵人多势众,这点损失浑然未决,依旧是毫不避让的朝前而冲。

郭虎禅在马上连环开弓,也不过三轮箭矢后,就和那些气势汹汹的回鹘蛮子短兵相接了,黑色马槊一刺一横,便是三名回鹘骑兵被扫落马下,顿时间便被周围的滚滚铁蹄给踏做一团模糊的血肉。

只是片刻之间,郭虎禅带着百骑虎贲营铁卫便和那些回鹘骑兵杀成了一团,他手下那些亲卫士兵个个都是军中之雄,随便放在帝国任何一个都督府都是可以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的猛将,那度鲁所带的骑兵虽是回鹘精锐,亦是各部的勇士,但又怎么是对手。

当郭虎禅将第六名回鹘骑兵挑落马下时,看着战场两侧呼啸而至的回鹘骑兵,他振臂一呼,“走。”竟是直接策马而还,而那些虎贲营铁卫亦是绝不恋战,掉转马头便走。

此时两翼冲上的回鹘骑兵尚自来不及何围,便被郭虎禅策马带着百骑闯了出去,就仿如在自家花园一样,来去随意。

度鲁看着一地的死伤士兵,气得脸都发绿了,汉军强悍,他心中清楚,便是菩蛮曾经胜过一场,叫他心里不再那么畏惧汉军,可是总仍有些顾忌,只是不曾想这次碰上的汉军竟然强悍若斯。

这才多长时间,他便死伤了两百部下,度鲁看着前方冲出自己两翼骑兵合围后放缓速度的汉军骑兵,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派兵追上去。

“大人,追不追。”度鲁身边,一名兀自分不清深浅的贵族在哪里道,他只以为那些汉军骑兵虽然厉害,可终究是怕被他们围住,因此心里觉得就该一鼓作气追杀上去。

“若要追,你便自去。”度鲁说道,他可没那么傻,那些汉军骑兵杀出去,却又不走,明显是在引他们追击,若是他带出三千骑兵,倒还可以分兵迂回,靠人数围死这伙汉军骑兵,可偏偏他如今只剩下八百骑,若是分兵,以那伙汉军的强悍实力,只怕会在短时间里给他们逐个击破。

那个贵族见度鲁有些畏惧汉军,却是不由小觑他几分,口中道,“那小人便去了。”说完便领着手下三四百骑追了上去,只留下度鲁在那里冷笑。

“大人。”度鲁身旁,一名心腹在旁道,那个贵族虽然位在度鲁之下,可却是大部出身,他父亲乃是可汗身边的宠臣,万一要是出什么事,只怕他们也得担些责任。

“他要送死,让他去。”度鲁满不在乎地道,那个小子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功夫倒是一流,这一回他折了不少兵马,却连汉军的毛都捞不着一根,正愁怎么回去交待,倒不如等这小子吃了亏回来,方自能在可汗那里把这事情给揭过去。

度鲁停住马匹,看着前方忽地烟尘和厮杀声大作,却是满脸冷笑,果然不多时,他便看到一彪败军仓皇地逃了回来,度鲁让手下放开阵势,让那逃回来的胡塔家小子进了中军,他自己却是看着前面那些汉军并没有追过来,而是直接引军回转,方自放下了心。

里赤杰脸孔发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刚才志得意满而去,本以为能够杀杀汉军威风,却哪里想得到那些汉军一个个好像狮虎,而他们只是群羊羔,居然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要不是见机得快,里赤杰觉得自己只怕会死在那个汉军的杀神手里,直到此刻他还心有余悸,“里赤杰,这一次汉军狡猾,却是埋伏了好多兵马,我们折损了这些兵马,但也没叫汉军讨了便宜,可汗那里也怪罪不了我俩。”度鲁的声音响了起来,里赤杰先是一愣,有些茫然,但随即便看向了度鲁。

“不错,大人,正是汉军狡猾,竟然用三千铁骑埋伏我们。”里赤杰忙不迭地应声道,他们千骑居然被百骑汉军杀得这般狼狈,损失惨重,若是被可汗知道,他和度鲁绝讨不了好。

第两百六十三章 灭回鹘(十二)

第两百六十三章

灭回鹘(十二)

仆从军营地里,虽然依附的各部早就被打散,但是在郭虎禅的授意下,原本驻守的帝国军队放松了平时的看管,却是叫那些习惯了随风摇摆的各部贵族各自互相串联,交换着自己所知道的消息。

对于这些草原贵族来说,反复无常,谁强便倒向谁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他们骨子里草原人的天性。

而那些在回鹘人手里吃了败仗逃回来的仆从军士兵更是将回鹘人的厉害给夸大了,其中也不乏对帝国军队派他们当炮灰去送死的抱怨。

整个仆从军营地里都弥漫着一股对帝国军队的不信任情绪,若不是他们对于大汉天子的畏惧,只怕早已出现了逃兵。

一处偏僻的帐子里,换上了一身普通草原人袍子的严平看着手下几个肤色各异,长相却是和草原人相类的手下探子,听完他们的禀报后,手指敲着桌子,沉吟了一下后道,“陛下对于现在的情况不是太满意,你们加快速度吧。”

严平是缇骑司的千户,不过明面上的身份却是虎贲营的军官,这仆从军营地里,听命于他的缇骑司密探,亦都是有别的身份掩护,其中大半都是有着草原血统,但是早已归化数代的汉人。

太子身边的那些蛮族少年,严平亲自出马,最后竟然没有一个向自己的族亲透露当日帐中半分详情,最多也就是隐晦地暗示让自己的族亲效忠朝廷,不要起别的心思。

这么一来,严平却是能将人手全部放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那是他的老上司李秀行在率军离开大营前,向天子建言的,天子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他那位老上司则是暗示他可以放手去做。

一番布置下,一切结果都向着严平想要看到的局面在变化,对于他来说,这些仆从军营地里的草原蛮子最好全都反水,到时候和回鹘蛮子一起全部杀了,只有死的蛮子才是好蛮子,只不过直到现在,虽然仆从军营地里人心惶惶,可是居然仍旧没有人有胆子敢率先逃走,这让他有些急躁。

“是,大人。”那几个密探俱是应声道,他们在仆从军营地里厮混了好几个月,凭着自己的本事,在一些部落里自然也成了那些贵族的心腹依靠,实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用些非常手段。

天子大帐里,郭虎禅卸去了身上沾满鲜血的盔甲,方才那一仗,他一共杀了十三名回鹘蛮子,其中还有一名是百夫长,许久不曾上阵厮杀,如今这一仗打完,直叫他觉得浑身舒爽,其实打仗也是会上瘾的。

对于郭虎禅来说,战争是这个时代唯一能让他觉得愉悦的事情,百万大军将遵循他的意志而奋战,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腐蚀,就如同权力一样。

郭景隆捧着酒袋跑到了父亲身边,刚才的厮杀父亲并没有把他带在身边,他知道自己还太小,过于凶险的场合父亲是绝不会把他带在身边的,而他只能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父皇,喝酒。”郭景隆举起了手中的酒袋,然后他呆住了,他看到了父亲肩膀上一处殷红的痕迹,在大军中已经待了很久的他自然清楚这代表什么。

“乖,父皇没事。”郭虎禅看到儿子小脸上的担心,却是接过酒囊,摸着儿子的脑袋,笑了起来,“好久没有动这把身子骨,看起来以后得多动动了。”

这时边上的虎贲营铁卫方自上前,天子受伤,他们居然到现在才发觉,一个个都是自责不已,看到这些忠心耿耿手下的样子,郭虎禅喝了口酒后,朝他们道,“不过是处小伤罢了,你们把身上甲卸了看看,哪个比朕少?”

“陛下,末将这就去传…”一名虎贲营铁卫开口道,那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却是郑国公府的直系子弟,名叫贺山,他进虎贲营时,曾得过长辈吩咐,便是豁出性命,也不能叫天子伤到半点。

“行了,贺山,这点小伤朕自己会料理,你先带兄弟们去疗伤。”郭虎禅有时还是习惯性地把身边的亲兵喊做兄弟,至于他肩头的伤确实不怎么严重。

“小虎,帮父皇上药。”郭虎禅的肩膀上只有一处浅浅的刀伤,入口不深,是他一时大意,被一名回鹘蛮子的弯刀劈中肩甲,破开了锁子甲后,才拉开了那么道口子,只要上些伤药,半天功夫说不定就能结疤,根本不值得大题小作。

郭景隆应声间,很是熟练地从父亲解下的匕首的刀柄里找出了金疮药,而郭虎禅自是取了烈酒洗了伤口,由着儿子帮自己敷药。

“父皇,疼不疼。”郭景隆帮父亲一边缠着白布,一边问道,不过回答他的只是一阵大笑。

“这算什么,父皇当年在玉门关前给人砍了十几刀都没觉得疼。”每个父亲都喜欢在儿子面前提起自己当年的英雄事迹,便是郭虎禅也不能免俗。

“就是杀吐蕃蛮子的那一次。”郭景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关于父亲的故事,他早就在很多人那里说过,不过却很少听父亲详细说过,一时间他不由追问了起来,而郭虎禅心情也不错,却是把自己当年从河中到玉门关的故事全都说了一遍给儿子听。

“那个李白后来怎么没见父皇再提过他?”郭景隆听到父亲说到当年在玉门关里认识的朋友,却是不由问起了李白的事情。

“他后来去杀一个背叛大汉的蛮子,却是再也没了音讯,这几年父皇也让缇骑司在打探他的下落。”提起李白,郭虎禅的语气一沉,李白是他当年的朋友,也是他一力培养的人才,只是没想到他后来带人去追杀叛逃吐蕃的夫蒙灵察,从此没了消息,李秀行还在缇骑司时,也曾派人去青海头寻找李白的下落,不过还是无功而还。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李白已经死在了吐蕃,可是郭虎禅却不信,只要一天没有找到李白的尸骨,他就宁可相信李白还活着。

重新披上衣服,郭虎禅换上了另外一身盔甲,他身为皇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不过对于武器盔甲,应该能算在其中,他出征时,随身带了五具盔甲,从轻甲到重甲全都齐整,白天那一仗,他没穿重甲,否则即便那回鹘蛮子用的是大食人的大马士革弯刀,也休想破开他的盔甲。

帝国军队大营外二十里,菩蛮带着手下五万大军早已修好了营垒,这期间虽有汉军前来骚扰,但都是被他领兵击退,再加上斥候们打探的消息,都让他相信汉军大营里面,确实是起了瘟疫,那些汉军水土不服,战力大损。

“给我继续修,把硬盘造得越结实越好。”菩蛮吆喝着手下的士兵,虽然汉军只是病虎一头,可他仍旧不敢小觑大意,老虎就是老虎,哪怕病了也不会变成猫,汉军满万不可敌可不是什么吹嘘之词,而是这几十年里堆积如山的尸骨所成就的威名。

对于菩蛮的严厉,没有几个回鹘士兵敢抱怨,只是在木墙外面糊上了厚厚的马粪混合的泥土,垒得极为厚实,便是地上也插满了尖木桩子。

日落时,独解支大军的前锋到了菩蛮这里,先行驻扎进来,同时也是帮着菩蛮一起拓宽大营,独解支虽然有勇气跟帝国军队作战,可也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一仗就击溃帝国军队,他宁愿选择更稳妥一些的策略,只要死死拖住帝国军队,再想办法劝降那些仆从军造反,帝国军队失去补给,这茫茫草原便是汉军无上威名的终结之地。

度鲁便在前锋军里,他白日虽然吃了败仗,不过他和里赤杰互相串联了起来,瞒着独解支,将碰到的汉军数目夸大了十倍,又说他们一时不慎,中了汉军诡计,被汉军伏击,方才折损了四百多军马,底下的那些将士也觉得要是把自己一行千人被百骑汉军杀得大败的事情说出去,必然会成为笑柄,也都是默认了主将的推脱之词,再加上里赤杰的父亲在独解支面前说了好话,他们两人方自没有受到重罚,只是带着三万前锋军,马不停蹄地来菩蛮处听用。

“你们刚来,先回大营里休息,不过须得提防汉军来夜袭。”菩蛮朝到了之后便来见自己的度鲁道,白天那一仗他先前已自听到了消息,知道那里面多半有些猫腻,里赤杰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和度鲁平时关系不怎么样,两个人现在居然到了一块儿,这其中定然有鬼。

菩蛮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他也不在乎度鲁是怎么想的,反正可汗到之前,这里他做主。

“是,大人,不知道那些汉军可是凶恶得很。”度鲁白天那一仗也是给打怕了,听到居然会有汉军夜袭,忍不住朝菩蛮问道。

“汉军何时不凶恶了,那些夜袭的汉军人不多,只要小心提防就没事。”菩蛮看了眼度鲁,脸上的笑容却叫度鲁心里一惊,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却是连忙找个理由离开了。

“看起来这厮必定是白天吃了个败仗,我需得好好找人问下。”看着度鲁匆忙离开的身影,菩蛮自语道,目光闪烁起来。

第两百六十四章 灭回鹘(十三)

第两百六十四章

灭回鹘(十三)

进了漠北的地界,景色一下子变得苍茫起来,风沙水草竞逐,一眼望去,都是荒凉。

骑在马上,李秀行抿着发干的嘴唇,看向了身边的回鹘向导,自从五天前,一场风沙以后,他们似乎迷了路,就连那个回鹘向导也认不得路,而随军的参谋们也只是通过地图重新定了方向。

“该死。”李秀行低声咒骂着,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这般时运不济,竟然遇上了一场大风沙,搞得如今连自己在哪里都不清楚,“可恶的文皇帝。”

一直到太宗朝时,帝国军队都实际控制着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势力,即便是漠北这种不毛之地,每隔两三年帝国军队也都会派人重新测绘地图,以备日后之需,直到文皇帝的时候,连驻守草原的常备军队都撤了,更遑论这种事情。

李秀行手下那帮参军们的地图还是二十多年前的老东西,时移世变,这漠北地处荒凉,风沙又大,二十多年的时间足以大幅改变地貌。

咒骂归咒骂,不过李秀行依然得带着手下的队伍走出一条路来,虽然天子那里,击败回鹘蛮子的大军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可到底能不能够一战将整个草原给解决掉,还是得看他这一路人马。

被天子委以重任,李秀行绝不希望空手而回,他已经失败过一次,绝不容许自己失败第二次,“多派斥候,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马贼,到时候抓几个回来带路。”李秀行朝身边的副将大喊道,如今他不能指望身边那个回鹘向导。

“是,大人。”那名副将应声间,已是亲自点了好几队人脱离了大队,说实话跋涉千里,远渡瀚海对他们这些精锐的帝国军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可眼下最麻烦的却是水源问题,那场该死的风沙以后,他们沿途就再也没有补充过水源,要是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十天,大军就会给渴死在这鸟不生蛋的破地方。

大军依然继续朝前行进,满面风尘的帝国士兵们个个都是嘴唇干裂,可是每一个人都沉默着,只是不断向前而去,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军队,永远也不会绝望,即便身临绝境,他们也会用手中的刀剑杀出一条活路来。

半个时辰后,副将策马而还,脸上带着狂喜之色,自从他们进入漠北后,几乎没见到什么人烟,唯一碰到的一个部落,还是个言语完全不通的野部落,这一次却是叫他遇到了一伙马贼团,足足两百多人,里面什么人都有,突厥人,铁勒人,回鹘人,就连吐蕃人都有。

一番厮杀,那伙马贼自然不是帝国军队的精锐铁骑对手,除了逃走寥寥十几人外,剩下的还活着的全都成了俘虏。

大军停了下来,李秀行的马前,几个最后关头见机不妙,投降的马贼头目这个时候正自跪在地上,一脸的惊恐和敬畏,他们先前还不知道突然间袭击他们的黑色骑兵是什么人,可是当他们看到帝国军队那可以遮蔽河流的黑色铁潮时,却是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卜狼哭丧着脸,谁想得到自己居然那么倒霉,会碰上帝国军队,他们为了避开回鹘人,却是躲到了这里,没想到遇上了更加可怕的帝国军队。

被李秀行好似狼一样的目光盯着,那些马贼头目一个个都是把头死死地低着,没人敢说些什么,如同木偶一样,被问一句答一句。

李秀行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很显然这些马贼是为了躲开回鹘蛮子才在这里,那么看起来他们并没有离那些回鹘蛮子太远。

“都起来吧,想要活命,就给本帅好好带路。”李秀行朝那几个答话时还算老实的马贼头目说道,在这个鸟不生蛋的荒凉地方,这些漠北的马贼可比那些回鹘向导管用多了。

“是,大人,小人一定好好带路。”卜狼忙不迭地答道,几个马贼头目里也就是他的汉话说得最好,要不是因为此时不方便,他甚至都会直接喊自己不是什么蛮子,而是个汉人。

原本停下的大军再次行动起来,帝国军队那种森严的军纪所展现出来的行进队列气势,叫那些做了俘虏的马贼都是心惊胆颤不已,和帝国军队一比,先前碰到的那些回鹘军队简直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乌合之众。

一个时辰后,大军再次停了下来,卜狼带着帝国军队到了他们原先的藏匿之所,那里正好是一处水源地,可以为大军补充水源。

“你的汉话说得不错,跟谁学的。”从马上下来,李秀行喝了口水后,朝那个一直看上去显得很是机灵,汉化也说得很好的马贼头目问道,在这个漠北,他需要一个能用的蛮子。

“大人,小人的父亲是汉人,所以才会这口官话。”卜狼心中窃喜,一溜小跑到了那位李将军面前,恭敬地答道,其实他却是撒了个谎,他的父亲是个土生土长的回鹘人,他的外祖父方是汉人。

李秀行也没怎么怀疑,虽然这个叫卜狼的马贼长得深眉阔目,不过也许他的父亲是个汉儿,毕竟那口标准的长安官话,可不是一般蛮子学得到的。

“哦,你父亲是汉人,那你怎么会沦落在这里当马贼?”李秀行颇有兴趣地问道,有那些马贼带路,他自然是不必再担心找不到回鹘蛮子,心情大好之下,对眼前的卜狼也没了原先的煞气。

“大人,小人父亲当年也是帝国大军的士兵,后来文皇帝下令撤军,小人父亲不愿离开,便留在了草原,娶了小人的母亲,生下了小人。”正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在遇到帝国军队以后,身为马贼的卜狼已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想再当一个朝不保夕的马贼,他要靠着眼前的机会,一举成为人上人。

卜狼面不改色地说着自己现编出来的弥天大谎,不过他毫不担心,自己会被拆穿,毕竟当年文皇帝的时候,确实有一批帝国军队的士兵不愿意离开草原,而是坚持驻扎于草原,直到最后慢慢湮没。

卜狼会说一口标准的长安官话,其实和他那位汉人外祖父没太大关系,倒是他年轻时救过的一名帝国老兵,教会了他这口长安官话。

果不其然,李秀行并没有太大的怀疑,虽然不如河中十八都督府那般结局惨烈,但当年文皇帝下令帝国军队撤出草原时,确实有数千老兵不愿回去,留在了草原。

“既然如此,你也算是我帝国军人之后,本帅就给你个出身。”李秀行要用卜狼,自然不会在意卜狼所说真假,给卜狼一个军中出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正好拿来收买人心。

“多谢大人。”卜狼听到自己一下子成了帝国军人,欣喜若狂地连声说道,这对他来说可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些马贼就交给你,要是里面有贰心的,你自己处置。”李秀行拍了拍卜狼的肩膀,沉声说道,而他的话也是让卜狼心里一喜。

剩下的马贼里,还是有几个人知道卜狼的底细的,只不过他们的汉话说得却是不怎么样,对卜狼来说,李秀行正好给了他一个铲除后患的机会。

李秀行走到了一边,他在缇骑司里的时候,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个卜狼说谎时面不改色,也算是个人才,只不过想要骗过他还是不行。

很快,李秀行就看到了卜狼提刀把几个马贼的脑袋砍下来的场面,而其他马贼都是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面前,不由笑了起来,他可以让这个蛮子骗一次,不过也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些过去同伴,卜狼冷着脸道,“从今往后,我便是汉人,和你们再没什么关系,谁要是敢乱说话,别怪我的刀子不认人。”

剩下的马贼,这时候哪个敢和卜狼对视,一个个都是忙不迭地应声点头,而这时卜狼收了刀,却是扶起了地上一个马贼道,“你们也别怪我心狠,要知道如今放在大伙面前的可是个大好机会,难道你们想一辈子当个马贼,要么东躲西藏,要么直到被别人杀死。”说到这里,卜狼看向了不远处的帝国军队,眼里满是羡慕之色,“回鹘人完了,只要你们好好效忠大汉,说不定也能博个富贵。”

卜狼一番威逼利诱,剩下的那些马贼又哪有什么见识,这个时候都是一个个被他鼓动起来,想到了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些回鹘人马,只要跟着帝国大军,还怕不能好好地劫掠一票,到时候什么漂亮的女人不能上。

看到那些马贼的眼里露出了赤luo裸的欲望,卜狼也笑了起来,只不过心里面却是看不起这些过去的同伴,这些蠢笨的家伙,脑子里除了抢掠,还有什么。

夜晚,距离李秀行大军数百里外的地方,张巡盘腿坐在火堆边上,看着四周已经入睡的蛮子们,放在火上的小刀来回地动着,前几日的大风沙让他颇为担心自己派出去报信的探子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管了,大不了想法子自己动手。’张巡忽地把刀插在了地上,眼里露出了冷光。

第两百六十五章 灭回鹘(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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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蝗一般的箭雨遮蔽了天空,回鹘的士兵在绝望中哀嚎着,每一个人的勇气都在潮水般的黑色铁骑下不断消逝。

张巡环视着四周跟随自己的草原武士,大声笑着,“你们这些好运的蛮子,活下来的话,我准你们在回鹘的王族里挑个女人。”就在刚才,张巡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可是李秀行却带着帝国军队杀到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全军如雷潮般的猛烈攻势,踏破了回鹘人的漠北大营。

“多谢大人。”,张巡边上,那些草原武士们高声欢呼着,他们是漠北大营里各部为数不多的壮年男子,每个人都心中忐忑不安于自己部族的命运。草原上,部落聚散分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强大的部落吞并小部落,一切都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有谁会愿意自己的部落被吞并,妻女为人所奴,自己和子孙亦是要世代为仆,回鹘人虽然强大,可是东方的大汉却更强大,回鹘之于大汉,就如同蚂蚁和巨龙一般天差地别。

这就是草原上各个部落的汉子们脑袋里的想法,成王败寇,草原人只敬畏最强者,很显然当那位有着魔神之名的大汉天子带着那支数十年来摧毁了草原人意志的无敌军团出现的那一刻起,回鹘人的统治就已经摇摇欲坠。

在漠北,各部的男人们很清楚,不管回鹘人是胜是败,等待他们的都是同样的命运,要么被大汉的军队所埋葬,要么被回鹘人彻底吞并世代为奴。

正是因为绝望,所以没人选择抗争,而是麻木地接受,直到张巡出现张巡带来的是大汉天子的意志和宽恕,让他们有机会选择第三条路。

在无法联系到帝国军队的情况下,张巡选择了相信自己,他通过莫伦所在的部落,串联了十余个不满回鹘蛮子的部族首领,集合大舟七百名草原武士在夜色里发动了叛乱,他搅乱了回鹘蛮子的漠北大营,曾经一度杀到中军的王帐,可最后还是被漠北大营里的五千回鹘精锐所阻。

随着黎明的到来,他好不容易聚集的军势在恢复过来的回鹘蛮子的进攻下开始崩溃,虽然漠北大营里,回鹘蛮子的军力只有两万不到,其中精锐更是只有五千人,但也不是他临时聚拢的各部草原武士能抵挡的。35zww.com

张巡一度以为自己会战死,可是当太阳升起时东方火红的光焰里,无数的黑色铁骑犹如呼啸的朔风凛冽而至的时候,他癫狂了起来,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于坚持到了帝国军队的到达,然后他带着身边还剩下的四百残余草原武士杀出了回鹘蛮子的包围。

鲜艳如血的帝国军旗下,李秀行俯瞰着脚下已经彻底被帝国军队所掌控的战场,目光落在了那面用鲜血在巨大的白幡上所画的狰狞血旗,脸上不禁露出了错愕,接着他便大笑了起来他知道那是张巡干的。

“派人去接应张校尉。”,李秀行朝身边的一名百夫长大声道,这一仗他得以完胜,功劳大半要算在张巡身上,他得了卜狼和那些马贼带路之后,早已探明回鹘蛮子的漠北大营所在,可他却并未急着进攻一来是让大军养精蓄锐,二来也是要寻觅良机,为防泄露行踪他一直都未派人和张巡联系,却没想到张巡居然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

半夜看到回鹘蛮子的漠北大营起火李秀行便点齐了兵马,奔袭百里,到了漠北大营外五里处停下,直到黎明时方才发起进攻,却是如同滚油泼雪般便击溃了回鹘蛮子的军势。

一队队的帝国骑兵已经开始从漠北大营的外围包抄起来,他们要杀死每一个试图逃走的回鹘蛮子,这座漠北大营里的所有蛮子都将是他们的俘虏。

卜狼带着手下的那些马贼,满脸〖兴〗奋,他现在已经是一名汉军,他从未像现在一般那么享受战争的喜悦,这近乎屠杀一样的战场,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无敌,那些曾经撵兔子一样赶着他逃跑的回鹘蛮子如今却像最孱弱的羔羊一样死于他的刀下,叫他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其他曾经的马贼也是一样,他们从背后追上那些逃走的回鹘人,然后把他们杀死,接着再像这些回鹘人曾经对他们做个一样,狠狠唾了一口骂道,“没种的懦夫。”

整个漠北大营乱成了一团,除了中军的王帐处,回鹘的两千精锐武士还在试图带着可敦和大贵族的家眷突围逃走剩下的回鹘军队已经彻底被打得四分五裂,几乎再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了。

“李将军。”张巡见到了进入战场的李秀行,厮杀了半夜的他,虽然身上不下五六处刀伤,浑身浴血,可是精神却依然亢奋得很。

“张校尉,还得请你速速召集那些各部人手,一起追杀那些回鹘蛮子。

”,李秀行也没有和张巡客气,他派出了五千人包围整个漠北大营,不过这点人手想要完全看死整个漠北大营并不是件容易事,这个时候得倚靠张巡这些时日在漠北大营里的布置了。

“是,李大人。”张巡应道,然后他看向子身边那些形容各异的草原武士,大声喊了起来,“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谁愿意召集部众随本校尉。”

“我等愿意。”,不需要任何的考虑,也没有半点犹豫,那些剩下来的草原武士都是高喊了起来,如今回鹘人的败亡就在眼前,他们若是不能抓住这大好机会,在帝国军队好好表现一番,如何对得起张巡的抬举。

看着跟着张巡一起而去的各部草原武士,李秀行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些草原蛮子看起来倒也不是一无可取之处,至少很识时务,也都知道该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

漠北大营里随着回鹘军队的溃散,原本一盘散沙的各部在张巡手下的那些草原武士的招呼下,很快就变成了狼群,开始捕猎起原本高高在上的回鹘人。

烈火中,回鹘人的营帐被付之一炬,值钱的东西被全部抢掠一空,而各部的那些男人们更是如同贪婪的公牛般将回鹘的女人顶翻在地上。

整个漠北大营几乎一下子就变成了人间地狱,完全释放了欲望的各部男人,让帝国士兵见识到了这些蛮子天性里最丑再的一面。

“不用去管那些蛮子。”,看到手下的士兵想要上前阻止那些撕扯最多不过十半的小女孩衣服的草原蛮子,帝国的百夫长喝住了他”“记住,只有死掉的蛮子才是好蛮子。”

“大人,我们不是为了正义和公理才在这里奋战吗?”,年轻的帝国士兵虽然经历过数场大战,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精锐,可他心里依然记着从小听着长大的父辈们的故事,帝国军队永远为大汉的正义而战,而大汉的正义便是〖道〗德。

“正义和公理。”百夫长大笑了起来,然后看着面前年轻却坚定的部下,目光落在了身旁同样不满那些草原蛮子暴行的部下身上,高声道,“你说得对,我们是大汉的军人,我们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正义和公理才会站在这里,为了天子的意志而战,现在就让那些禽兽去死吧。”,百夫长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即便那些草原蛮子是在杀死那些回鹘蛮子的男人,奸淫回鹘蛮子的女人,不管战争如何的残酷,可帝国军队始终有贯彻如一的坚持和信念,正是因为如此帝国军队才是举世无敌的汉军,长胜至今。

刀枪齐出,那些正在肆虐的草原男人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是自己靠山的帝国军队会突然向他们下手,然后救下了那些应该在他们胯下受辱的回鹘女人和孩子。

“渣滓。”,看着张着嘴,满脸不解倒下的蛮子,帝国士兵吐了。唾沫,拔出刀也不管那个衣衫不整呆了的回鹘少女,转身杀向了另一个蛮子。

战场上发生的这种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李秀行那里,对于一些帝国军官的行为,他并不以为意,甚至因此而觉得光荣,因为这是帝国军队和其他国家军队的区别,帝国军队的士兵冷酷无情,意志坚定,但绝不是没有人性的禽兽。

“传我的命令,如果那些蛮子还敢乱动属于帝国的战利品,那么就杀光他们。”李秀行向着身边的副将下达了命令,这个漠北大营所有的回鹘蛮子和他们所有的财物都属于帝国军队,那些草原蛮子想要分些好处,就得遵守帝国的规矩。

李秀行的命令很快传遍了整个战场,于是所有的暴行陆续被制止,其中更有近两千名草原蛮子被帝国军队直接当场斩杀。

张巡知道李秀行的命令时,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意外,这位卫国公的后人,可是个相当骄傲的人,更何况那些草原蛮子乱糟糟的哄抢,已经严重阻碍了帝国军队对战场的打扫,抢掠或者说缴获战利品并不是件简单事,有组织有纪律的抢掠的效率远远胜过混乱无章!~!

第两百六十六章 灭回鹘(十五)

第两百六十六章灭回鹘(十五)

大风卷过,半人高的牧草如同青色的浪潮奔涌,初夏的阳光里,平原上是阵列如流的军队,独解支端坐在马上,看着前后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军,心里面第一次拥有作为草原霸主的底气。35zww.com

大军抵达以后,连续十天,每天对面的汉军大营里都有叛逃的各部贵族和部众来投奔他,而这些人带来的消息也让他的心里笃定不少。

汉军感染了疫病,甚至还爆发了马瘟,尽管那些投奔而来的各部贵族们带来的消息五花八门,甚至是杂乱无章,但是归结起来便是这两条。

这让独解支的野心一下子高涨了起来,或许他不但可以免于战败,还能令他带领回鹘成为自突厥以后草原上真正的霸主,而东方那个曾经强大到令所有草原英雄绝望的帝国亦将终结在他的手上。

郭虎禅,有着魔神之名,令所有草原人都恐惧不已的大汉天子,将会成为自己这一生里最值得夸耀的战利品,志得意满的独解支看着前方似乎死气沉沉的汉军大营,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菩蛮在前军,同样打量着前方的汉军大营,他并不像自己的可汗那么乐观,或许汉军大营真地发生了瘟疫,同时也爆发了马瘟,但汉军即便再弱,也依然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战胜的,就如同病了的老虎还是老虎。

不过没有了那些仆从军,同时损失大量的战马,汉军即便再厉害,最后还是会消逝在这个草原上,菩蛮很快坚定了自己的内心,因为他能确定,汉军确实损失了大批的战马,这得感谢那些从汉军大营里叛逃而来的各部贵族,他们中有胆子大的家伙带着他的斥候回到了汉军大营,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就在菩蛮想得略微有些出神的时候,前方汉军大营里忽地升起了烟尘,汉军出阵了,菩蛮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毕竟眼前的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汉军无敌的神话今天就将被他们回鹘人所打破,而他也将因此成为草原上的英雄。

低沉的号角声里,黑色的队列出现在了回鹘人的视线里,回鹘军阵里,独解支看着那些跨着步子走出的汉军士兵,脸上的得意之色越加浓了,汉军的队伍如同黑色的铁流一般涌出,可是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看到过一支骑兵部队,在这个广阔的草原上,即便汉军的步兵再强悍,又能如何。

广袤的草原,遥远的距离,这些都将成为打败汉军的武器,独解支从未像现在一样相信自己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汉军的黑色队列震撼人心,可是对于回鹘军阵里的回鹘士兵来说,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那种恐惧感,因为汉军最强的是他们的铁骑,当年击败突厥,击败整个草原的无敌铁骑,那些汉人有着比草原人更加精湛的骑术,更加强悍的武力以及更加豪胆的勇气,是一个帝国用全部力量打造出来的战争机器。

但是现在这恐怖的战争机器已经崩塌了,没有了铁骑的汉军,不再是那支无敌的军团,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终于当巨大的赤底黑色绣着金线的龙旗在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不管是独解支,还是其他人,心底里依然有种无法言喻的敬畏,因为那是大汉天子的军旗,那个恐怖的名字再一次在每个人脑海里回荡起来。

四海之主,天下的霸主,世界的主人,这是其他国家对于大汉天子的称呼,始于太祖皇帝时代的大汉帝国的西征霸业,随着一个个被消灭的国家,让大汉帝国的威力布于四海,太宗皇帝时代,崛起于阿拉伯半岛,声威显赫,势力如日中天的白衣大食帝国饮恨于河中,大汉帝国第一次将自己的力量影响到了更加遥远的海西,或者说欧罗巴大陆。35zww.com

东罗马帝国,派遣的使臣团在长安向大汉天子表示臣服,愿意接受大汉帝国的霸主地位,整个南亚次大陆,东南亚所有的国家亦全都成了大汉帝国的属国,十八都督府镇河中的时代,大汉天子便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从太祖皇帝时候开始,草原就被帝队死死压制,在绝望中挣扎了近百年,即便这二十多年里因为文皇帝的修文治世而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但是当郭虎禅在战争里崛起之后,再次成为了草原人心中的噩梦。

独解支的手放在了胸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我不怕你。”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嘶吼声,让独解支的面孔看起来狰狞无比。

自从军以来,大小数十战,尽皆全胜,斩首百万,便是郭虎禅威震整个草原的根本,他既是军神,也是战神,更是杀神,在他的手里,背叛大汉帝国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这个杀神,已经成了大汉天子,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怎么不叫每个回鹘人心生敬畏,一时间万马齐黯,独解支过了很久才从失神中回复过来,因为他看到的不只是代表大汉天子的军旗,同时也看到了汉军大营里或许唯一剩下的一支铁骑。

虎贲营,这个名字对于草原人来说同样并不陌生,在长辈们故老相传的故事里,虎贲营是大汉天子最忠诚也是最强悍的爪牙,汉军无敌,那么虎贲营便是这无敌里最强的神话,那是真正没有任何败绩的军队,每一个虎贲营的士兵都是汉军里的豪杰,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以百当千,以千当万,三千可抵十万。

独解支的瞳孔变大了,而其他的回鹘贵族们也是呼吸粗重了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能够窥到虎贲营的完整军容,谁都想知道这支自太祖皇帝以来,便一直都是天下第一强兵的军队有多强。

黑色的铁甲,高出普通战马一头的神骏马匹,赤色的缨盔,胸前鎏金的狰狞猛虎,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让每个看到的人生出一股华贵威严的气势,看着这支极尽奢华的军队,独解支忽地大笑了起来,他看向了身边为其所震慑的贵族和将领们,大声道,“汉军已经穷途末路,今日这虎贲营便会败在我们回鹘的勇士手里。”

两军交战,最重气势,虎贲营随着大汉天子的军旗出阵以后,便撼动了回鹘大军的士气,这不是独解支愿意看到的,毕竟大汉天子和虎贲营的威名在那里,他虽然先前志得意满,觉得有必胜把握,不过现在却也清醒了过来,知道这一仗他还是不能大意。

听到独解支这个可汗的大声鼓舞,那些回鹘贵族和将领们也是一齐应声高呼起来,虽然口中的呼声各异,但却都一个个奋力高呼。

“谁打头阵。”独解支看向了手下的贵族和将领们,虽然说兵一过万,密密麻麻,可汉军出阵之后的队伍就在那里,此时他军中的斥候已经回来禀报,估算着汉军出战的也就四万人,倒是和那些叛逃的各部贵族所说的汉军情况差不多。

独解支并没有带出大营里的全部军队,回鹘虽然已是草原霸主,可便是过去最强盛的时候,他真正指挥过的大军也没有超过八万人,而其中的战兵不过五万人而已,如今他的大营里随着这几日从汉军大营里逃来的各部人口,已经膨胀至二十余万,可是能够作战的也不过十万人而已。

此时汉军刚刚出营列阵,对独解支来说,正是以精兵击之,鼓舞全军士气的大好机会,他的目光在一众贵族脸上来回扫过,等着有人主动请缨,毕竟点将不如激将,“怎么,没人敢和汉军交手么?”

随着独解支的冷声,年轻的贵族将领里,几人同时喊了起来,独解支一眼看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个年轻贵族在回鹘本部素来都有勇名,武艺不差,确实可以打这头阵,当即允几人一起出战。

回鹘军阵里,很快便让出了几条通道,让那四名年轻贵族策马而出,不多时四人便点了本部的精兵,从前军冲出,直往似乎立阵未定的汉军队伍扑去。

马蹄声疾,滚滚如雷,那四名回鹘将领虽然年轻,但却都经历过战阵,毕竟回鹘今日的霸主地位,也是靠在这草原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要不是有大汉帝国的压制,他们早就吞并薛延陀,完成统一草原的霸业。

烟尘卷起,遮天蔽日,两千骑回鹘骑士同时策马奔腾的气势也是不弱,只不过对于跟随郭虎禅南征北战的帝国精锐们而言,这些回鹘蛮子还不够看。

虎贲营阵中,郭虎禅看着前方地平线上滚滚一线逼来的回鹘骑兵,丝毫没有半点重视之意,只要他愿意,麾下任何一名领军校尉都可以正面击溃这些回鹘蛮子,只不过回鹘蛮子派人叩阵,他总也得有些回应。

郭虎禅的天子军旗前,各营猛将俱在,帝队里强悍之辈比比皆是,自太祖皇帝以来,武风大烈,天下男子,泰半习武,即便是经过文皇帝的修文之世,崇文抑武,但是近百年来的尚武传统又岂是轻易能转变的。

看到郭虎禅的目光望向前方回鹘蛮子的骑队烟尘,这些汇聚在天子帐下的猛将们都是露出了渴望求战的神情,帝队并不完全崇尚个人的勇猛,尤其是百夫长以上,更侧重于将官的指挥能力。

而这些猛将则是披坚执锐的猛士,论用兵之能,也就是个百夫长,可是若以之为前驱,摧敌破阵则是锐不可挡,如今各营的猛将俱是被郭虎禅所召集,和虎贲营一起成了最为可怕的一支军队。

“不要急,不过是区区蛮子小贼,安用大将出马。”郭虎禅不是不知道这些猛将那种旺盛的求战欲望,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示敌以弱,让回鹘蛮子以为他们有绝对的胜算,为此他不惜下令全军偃旗息鼓,甚至杀掉了一批受伤或是疲累过度的战马,以迷惑回鹘蛮子。

而这个计划进行得很成功,至少那些回鹘蛮子已经上当,独解支这个回鹘可汗更是带着十万大军堂堂正正地在他眼前列阵而战,甚至有勇气主动遣军挑战。

“传令前军出战,不可大胜。”郭虎禅朝身旁的虎贲营铁卫道,此番大营里确实只剩下他这四万人马,但其余五万之众,却并非生了疫病而不能作战,早已是被他分兵连日来悄悄从大营后方离开,为回鹘蛮子布下了一张大网,他要等的只是收网的时机罢了,而现在还不到时候。

帝前的指挥将领乃是来洛,他是郭虎禅一手培养出来的嫡系将领,虽然年轻,但是少年时便已跟着郭虎禅,战场上的经验不比那些积年老兵差多少,尽管还没有独当一面的才能,但是却攻守平衡,最重要的是他对于郭虎禅的命令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来将军,陛下命前军出战,不可大胜。”那名传令的虎贲营铁卫不过片刻便到了来洛军前,大声下达了天子军令。

“末将遵命。”来洛大声应道,那名虎贲营铁卫虽然没有手持任何兵符,但是天子亲领中军,这些虎贲营铁卫所传口诏,便如天子亲命。

那名虎贲营铁卫传令之后,丝毫不做停留,便直返中军而去,来洛此时看向前方已经越发逼近的回鹘蛮子,心中清楚天子命令背后的意思,现在还不到完全暴露帝队实力的时候,要让回鹘蛮子相信,他们有战胜的机会,诱使他们投入全部兵力来进攻,只有这样最终‘收网’的时候,才能取得最大的胜利和收获。

“谢虎。”来洛高声喊道,一名校尉顿时从阵列中站了出来,抱拳道,“末将在。”

“你部迎敌,不可大胜,杀敌不可过两百。”来洛看着面前的前军队列的校尉,直接下令道,这个谢虎是他手下的将领,指挥战阵的本事不差。

“末将领命。”谢虎方才亦是听到那名虎贲营铁卫的传令,知道这是天子的意志,他虽然不像来洛那样想得通透,可也多少猜到一些其中深意,当即便返回阵中,点了自己所属的部下从前军本阵脱离,朝着前方不到五百部的回鹘蛮子列阵而去。

四名回鹘将领的骑队并不密集,谁都知道汉军的弩阵犀利,若是密集冲阵,他们这两千人只怕给汉军一阵攒射便会死伤惨重,是以用的是骑兵散队的阵型。

观战的独解支眺望着前方战场,汉军果然应战,不过却是步兵出战,这在他的意料之内,大汉天子身边骑兵只剩下虎贲营,又怎么会那么快派上来。

箭雨从谢虎所带的帝国士兵中猛然而起,落向了前方不足两百步距离的回鹘蛮子的骑兵队伍里,犀利的箭矢一下子便将十几骑回鹘蛮子从马上掀落下来。

谢虎目光冰冷地看着前方仍旧席卷而至的回鹘蛮子,挥手间已是让手下的士兵举起了盾牌,他们离开本阵百步,正好处于本阵的箭阵保护下,不过在这个距离上也正好给了回鹘蛮子施展骑射的功夫。

只是谢虎下令举盾后的片会功夫,那些回鹘骑士便已经在马上弯弓引弦,不断地朝前方的汉军兵阵倾泻箭雨,因为顾忌汉军本阵,那四名回鹘将领倒也不敢过分靠近,只是在百步的距离外来回驰射。

盘马弯弓,箭落如雨队骑兵来往驰骋,也不见什么乱象,让郭虎禅也不由点了点头,这些回鹘蛮子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应该是回鹘蛮子里的精锐。

这时战场上,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骑射后,一队回鹘骑士率先在主将的率领下冲向了前方举盾的汉军兵阵,骑射用来对付普通军队还行,可对付汉军只怕还不够,尤其是汉军本阵背靠大营,他们无法发挥骑兵机动的优势,最后还是得靠手里的刀来赢下这场仗。

透过盾牌间的缝隙,看着前方策马冲来的回鹘蛮子,谢虎的手握紧了刀柄,看着前方已经冲近三丈之内的回鹘蛮子,他大喝了起来,“刺。”

原本密集连在一起的盾牌瞬息间打了开来,两丈长的铁枪从前方士兵的肩膀上斜刺而出,顿时将冲近的回鹘蛮子连人带马刺了个穿。

收马不及的回鹘骑士不少立时间撞在了一起,不过这些回鹘骑士俱是回鹘本部里的勇悍之人,虽然落马也丝毫不乱,反倒是挥刀而上,而那些停止下来的回鹘骑士则是在马背上甩出了挠钩,落在汉军士兵的盾牌上,拨马便走,一下子倒也撕开了盾阵。

远处仍旧在来回奔驰的回鹘骑队立刻倾泻起箭雨来,不多时汉军的兵阵便被压了下去,这时第二队,第三队回鹘骑士策马冲向了汉军的兵阵。

谢虎双眼通红地看着那些得意的回鹘蛮子,要不是有军令,他岂会容这些回鹘蛮子放肆,竟被他们压着打。

短兵相接,双方很快就杀在了一起,面对步兵的枪阵,那四名回鹘将领自然不会蠢得让手下骑兵撞上去,而是下马步战,外围则是手下的神箭手伺机射杀那些汉军。RO!~!

第两百六十七章 灭回鹘(十六)

短短片刻的交战后,随着谢虎主动后撤,那些回鹘蛮子的队伍里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接着一些胆大的回鹘蛮子更是策马试图追杀。三五中文网

帝国军队的前军本阵里,一片巨大的箭雨猛地遮蔽天空落了下来,一下子便阻止了那些回鹘蛮子想要,乘胜追击,的念头。

回鹘军阵里,独解支看着这之幕,脸上终于露出了自得的神情,汉军虽然强劲,可终究不是当年那支可以横扫四海的无敌军团,这一仗他能赢。

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的回鹘贵族们看到自己的骑兵在正面打赢了汉军之后,亦都是彻底高声欢呼起来,每一个人心里面被压抑的野心一下子高涨了起来,击败汉军,他们回鹘便会成为真正的草原霸主,甚至于南下牧马也不是不可能,就像曾经的匈奴帝国,回鹘帝国那样。

回鹘人的军阵里,除了那些贵族和将领以外,还有几个人同样高兴,他们是来自黑衣大食的使节团,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还差点被独解夹这个回鹘可汗砍掉脑袋,当作筹码去向大汉帝国请降,但是现在他们却好好地在回鹘人的军阵里,等着回鹘人赢下这场至关重要的战争。对于阿卜拉来说,大汉帝国就是这个世界上大食人唯一的敌人,在那位太祖皇帝时代,当先知去世之后,原本的大食帝国曾经差点因为继承人而爆发内战,但正是因为大汉帝国在丝绸之路上的强势扩张,并且将其威力投放到波斯时,这巨大的压力使得当时的倭马亚家族和麦加达成了妥协,由倭马亚家族建立了白衣大食。

那个时候,白衣大食正处于帝国崛起的强盛时代”因为免于内战,先知留下的圣战军队几乎是那个时代最强的武装力量,如果没有大汉帝国的话。

阿卜拉的曾祖便是一名当时的圣战骑士,同时亦是一名贵族,在倭马亚家族的带领下,当时的白衣大食曾经几乎攻陷了东罗马帝国的君士坦丁堡,如果不是大汉帝国试图支持波斯人复国,那时的哈里发穆阿维叶并不愿意提前和大汉帝国爆发战争。

但是大汉帝国的太祖皇帝并没有坐视白衣大食将全部力量用于攻陷君士坦丁堡并征服欧洲,在成为河中诸国苒宗主国后,大汉帝国开始支持当时被白衣大食征服不久的波斯人复国”而这对于当时的大食帝国来说是绝对难以容忍的事情。

于是战争爆发,当时的白衣大食依靠地利率先发动了战争,穆阿维叶在君士坦丁堡和东罗马帝国签订了城下之盟后,整个大食帝国的军事力量开始向东方移动重心,除了必要的守备力量以外,先知时代留下的精锐军队全部投入了东征中。

在大汉帝国反应过来之前,穆阿维叶的白衣大食在剿灭波斯人的复国军之后,不但席卷了河中,同时也入侵了印度,各条战线推进得极为迅速,直到在帕米尔地区,也就是大汉帝国称为安西都护府的土地上,才被阻挡了前进的脚步。

阿卜拉的曾祖参加了这次史称第一次河中大战的战争,一直都战无不胜的大食军队在帕米尔高原上遭到了惨败,那时候整个大汉帝国积蓄了二十余年的军事力量大半都集结在安西都护府,即便他们大食人不先发动战争”大汉帝国也会发动西征。

全部由最虔诚的贵族狂信徒组成的圣战骑士军团在大汉帝国的重骑兵集团冲锋下,第一次被正面击溃,作为前锋军团的三万大军几乎被全部歼灭,三万颗人头被堆成了京观,矗立在了安西都护府的边境线上。

大战从那时正式爆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大汉帝国成了大食帝国不共戴天的死敌,旷日持久的河中大战就像巨大的血肉磨盘一样,不停地吞噬着白衣大食的军队,但是因为漫长的补给线,和新近征服安西全境”大汉帝国的军队始终在河中地区不占人数上的优势,这也让穆阿维叶得以维持战线,和大汉帝国在整个河中形成了对峙的局面”甚至依靠地理优势占到了一定的上风。三五中文网

就是在那场战争里,阿卜拉的曾祖失去了一条腿和一条手臂,从河中战场的前线回到了家乡,阿卜拉的曾祖本以为这场战争将变得漫长而无止境,而最后大汉帝国将因为过于遥远的距离无法维持他们的军队最后输掉这场战争。

可是最后阿卜拉的曾祖错了,大汉帝国的海军舰队不知道跨越了多么遥远的海域,将两万大汉帝国的精锐军队从波斯湾登陆,杀进了当时大食帝国的腹地,最后导致穆阿维叶这位哈里发不得不全面从河中撤军,承认大汉帝国的霸主地位。

也正是第一次河中大战,让本该如日中天的白衣大食在立国之初就元气大伤,在大汉帝国的太宗皇帝即位之后,仅仅是停战了十年不到,大汉帝国就开始征服河中诸国,十八都督府一路向西推进,即便当时的倭马亚家族清楚这是针对他们白衣大食的战略,但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汉帝国在河中地区站稳脚跟第二次河中大战,可以说是大汉帝国为了彻底征服海西而发动的,虽然最后因为当时大汉帝国的军队统帅景武太子的暴毙,使得白衣大食幸免遇难,但也终究是因为这场战争耗干了倭马亚家族最后的力量,而被阿里家族的黑衣大食所取代。

对于曾祖和祖父所亲历的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阿卜拉要比大多数人更加了解大汉帝国的强大,这是这个时代唯一可能征服世界的帝国,即便是他们黑衣大食也没有那个能力做到,而文皇帝时代,大汉帝国虽然陷入了低谷,但是随着如今那位名为郭虎禅的新天子,这个强大的东方帝国再一次有了当年征服世界的可怕势头。

阿卜拉很清楚,如果给大汉帝国更多的时间准备,那么黑衣大伞必将重复当年白衣大食的老路所以当哈里发在大汉帝国的文皇帝死,去后,将军队派往河中时,已经身为大臣的阿卜拉坚定地站在了哈里发这一边,不管任何时候大汉帝国都是大食人的死敌,黑衣大食想要占得先机,就必须抢先下手。

为此阿卜拉不管其余人的劝谏,坚持亲自前往东方的草原拉拢那些野蛮人,草原同盟和吐蕃人的崛起都走出自他的手笔,虽然吐蕃人躲在青海高原的深处修养生息了六十年但如果没有阿卜拉的帮助,吐蕃人也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形成崛起之势,甚至于在安西都护府恢复军事力量时占到了优势。

对于草原同盟,阿卜拉曾经一度寄予厚望,在大食境内,研究大汉帝国的典章制度井学者有很多,对于东方帝国的悠久历史,他也了解得极为详细,虽然东方帝国在强盛的时候,可以压制整个草原但是这些草原上野蛮的游牧民族始终都是东方帝国最凶恶的敌人,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便会南下进攻,试图入主中原。在阿卜拉的设想里,渤海国,薛延陀回鹘还有朝鲜行省以及瀛洲的那位唐王所发动的一系列战争,即便不能说能够战胜大汉帝国,但也至少应该可以使大汉帝国元气大伤。

可最终阿卜拉却失望至极,朝鲜行省和渤海国的叛乱,都被大汉帝国的新天子以强硬的军事手段迅速〖镇〗压甚至于整个朝鲜半岛十室九空,而薛延陀人也同样没有坚持多久就被平定,甚至于连瀛洲的那位唐王很可能也已经败亡。

阿卜拉当初的设想可以说是完全失败,大汉帝国的军事力量似乎不但没有被削弱,甚至于因为连番的战争而变得更加强悍,本来阿卜拉以为自己的使命已经彻底结束了但是却没有想到事情还有转机,大汉帝国的新天子如今就在这草原上,而他的军队也因为疫病和马瘟战力大损眼前的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

“真主在上,让这些野蛮人打败大汉帝国的军队。”阿卜拉甚至做起了祷告他知道大汉帝国的新天子很年轻,目前也只有一位年轻的子嗣,只要这位强悍的东方皇帝此时死去,那个强大的大汉帝国将再次陷入动荡之中,而他们黑衣大食将拥有最好的扩张时机,可以把真主到光荣传播到东方来。

听到阿卜拉这位大人的话语,他身边的几个随从亦是一起祈祷了起来,虽然他们已经到达东方快三年了,但是每隔几个月他们还是能收到大食国内送来的消息。

在河中,大汉帝国在过去依靠突施骑人建立的大宛都督府已经被消灭,而那些曾经服从于大汉天子的突厥遗族突施骑人也皈依了真主,但是对于整个黑衣大食来说,还是不够。

曾经在文皇帝时代一度衰弱到战兵不足五万之众的安西都护府在大汉帝国的新天子手中,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军力,十五万人的军队足以让安西都护府稳固无忧,如果不是青海高原上的吐蕃人牵制住了安西都护府的大部分军事力量,只怕安西都护府已经在着手恢复十八都督府的建制了。

随着独解支下达的进攻命令,回鹘的军阵里,那些被当作炮灰使用的各部军队被推上了前线,深悉汉军弓弩犀利强劲的独解支打算用这些不是回鹘人的各部人马硬生生地拖垮汉军。

看到汉军并非不可战胜,再加上独解支的重赏和身后督战的回鹘骑兵队,那些各部草原士兵也都是呐喊着口号,举着盾牌向着前方黑色的汉军军阵推进而去,而顶在最前面的正是这些日子从汉军大营叛逃过去的那些各部人马。

帝国军的中军阵中,看着对面回鹘军阵里猛然吹响的号角声,郭虎禅笑了起来,独解支终究还是忍不住下令进攻了,这一仗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让前军好好把持住阵线,静待军令,不得擅自前出。

”郭虎禅亦是开始不断地下达起命令来,在这个时代,过于庞大规模的军队并不利于指挥,而他的极限便是正面战场上的十万人,再多便要依靠下面可以审时度势,独挡一面的大将了。

前军阵中来洛看着那些在烟尘里被裹挟而来的草原蛮子里的老弱妇孺,不禁露出了冷笑,他知道这些被回鹘蛮子当作炮灰的便是这几日从大营里叛逃的那些蛮子的老小,这才是草原人的本性残忍而冷酷,和这些蛮子比起来,帝国军队可以说是仁慈了。

“箭阵准备。”随看来洛的高喊声,前军阵中,帝国士兵们端起了强弩,对准了前方滚滚而来的草原蛮子和牛羊群。

对独解支来说这一仗事关重大,如果赢了,自然拥有一切,要是输了,便是一败涂地,那些牛羊留着也没有用。

哭喊声里,那些老弱妇孺拖着孩子,在后面那些被回鹘人当作炮灰的各部士兵的逼迫下朝着前方而去,这个时候他们便是再后悔也已经于事无补,在汉军大营里虽然被管得极为严苛可是却至少不必为生存担忧。

那些投奔而去的各部贵族们这时候情况也不井手下的那些部民好多少,他们同样被晋成了炮灰,用独解支这位回鹘可汗的意思来说就是,现在便是他们表示自己忠诚的时候了。

“独解支,你不得好死。”一个被绑着双手的贵族踉跄间回头声嘶力竭地怒骂着,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在汉军大营的日子如果他没有听那些混蛋的话,背叛帝国他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至少在帝国的军队里,他或许还有活命甚至赢下这场仗的机会。

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迎面落下的箭雨将他的身子钉在了草地里他挣扎着仍旧在咒骂着回鹘人,咒骂着那些盅惑自己背叛大汉帝国的混蛋。

无数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倒在了泥土中,在这个战场上,他们只是回鹘人用来消耗汉军弩箭的炮灰,没有任何价值。

一轮接着一轮的箭雨不断从帝国军队的军阵里如同密集的蝗虫群飞起不断地吞噬着那些逼近阵前的草原蛮子,这时候回鹘人也开始斩杀起那些后退的炮灰。

往前也是死,往后也是死那些被当作炮灰的各部的老弱妇孺里有人盘膝坐在了地上,拖家带口地唱起了悲哀的牧歌。

箭雨依然没有停歇而在回鹘人更加凶残的督战下,华些被充作炮灰的老弱妇孺依然在一点一点地向并移动着。

“这便是草原,你们看到了吗?”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儿子以及那些效忠于儿子的蛮族少年,他看到了那些蛮族少年眼里的愤怒。

人性本善也好,人性本恶也好,至少在一个人的少年时代,很少会冷酷无情到可以看着无数的老弱妇孺在面前被杀死而无动于衷,甚至习以为常。

“大汉所要消灭的并非是草原上的蛮族,而是这种残酷。”郭虎禅长声道,这话既像是说给儿子听的,也像是说给他自己的。

亚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们或许有着强悍的体魄,有着侵略的野性,但他们始终只是破坏者,而非建设者,就如同太祖皇帝的手札里所说,消灭这些游牧民族是大汉帝国的使命,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不会在破坏中一次次重复兴衰。

曾经的五胡乱华和日耳曼东侵摧毁了古典时代,大汉和罗马这两个代表东西方文明的帝国被摧毁,历经四百年挣扎,大汉帝国欲火重生,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两代汉人的奋武,最终建立了新时代的秩序,而现在当这新时代的秩序面对挑战时,他郭虎禅必定会守护到底。

“父皇,儿臣明白了。”眼前正在发生的屠杀景象让郭景隆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一次冲击,他看向了父亲,很是认真地说道。

“你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你们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有这样的命运,就必须摆脱这草原的残酷和野蛮。”郭虎禅看向了那些愤怒的蛮族少年。

听到郭虎禅的话,那些蛮族少年起伏的胸膛平复了下来,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选择,他们已经不再是这草原上的蛮族,而那些死在他们面前的那些人,只不过是曾经的族人,如今已经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时候大地震颤了起来,那些牛羊群被点燃了绑在尾巴上的干柴,火焰的燃烧中,吃疼的牛羊群疯了一样向前冲了起来,踩踏着那些已经死去的老弱妇孺的尸体朝前而去。

帝国军阵里,来洛的目光变得有几分凝重”火牛阵,么,他心中喃喃自语道,却始终没有慌乱,大片的箭矢再次从帝国军阵里飞起,不停地落在前方,将那些被火烧得吃疼而疯狂的牛羊群中。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那些强健的牛群冲到了军阵前,看着那些气势汹汹的牲畜群,来洛不由皱紧了眉头,只能提前使用了布置的后手。!~!

第两百六十八章 灭回鹘(十七)

刷烈的火焰腾空而起,顿时间便将帝国军前五十步外的平野焚做一片火海,那些疯狂的牛群顿时间陷落在火海里挣扎起来,只有寥寥数十头冲出火海,但最终还是倒在了帝国军队的军阵前。三五中文网

回鹘军阵里,看着那突然间烈焰排空而起的恐怖火海,独解支被惊出了一声冷汗,不过他随即又大笑了起来,至少汉军的底牌已经暴露了,不然的话刚才这火攻之计要是用在他手下冲锋的勇士身上,只怕会损失惨重。

“汉军果然狡猾。”回鹘的将领和贵族们也是心惊胆颤地说道,不过随着独解支的大笑,他们也都回过了神,汉军的火攻之计已经用掉,这样一来他们等会便不用受这火海焚身之厄。

帝国军中,看着前军那一片火海,郭虎禅没有半点动容,虽然提前引发了这火攻之计,不过倒也没什么大碍,反正回鹘蛮子的,火牛阵,也给同样破掉了。

因为提前引发了布置在军阵前的火墙,来洛也没有继续让弩炮向火墙里投掷灌满火油的瓦罐,只是不多时火墙便已减弱,火光也黯淡了下来,只是风中弥漫着一股血肉的焦臭味道。这一阵火攻虽然看得回鹘军阵里的前军士兵心惊肉跳,可是独解支那里,上下俱是喜不自禁,在他们眼中这汉军布置的火攻可以称得上是阴险,不过这也证明了汉军军力衰弱,居然用上了这样的手段。

“谁做先锋大将,给本汗取了汉草前阵。”看到战场上火焰完全熄灭,独解支方才环视着麾下的贵族和将领们,大声问道。

这一次没有人再犹豫,俱是争先恐后地请战因为汉军的杀羊铜都用掉了,接下来便是真刀真枪地硬碰硬,他们没什么好怕的。

随着再次吹响的号角声,独解支终于发动了真正的进攻阿卜拉看着如同土黄色的潮水般卷向前方汉军的回鹘骑兵,眼里也不由露出了几分震撼之色,祖辈和父辈们口中的河中大战距离他太过遥远,他所经历过最大战争,也不过几万对垒,从未见过两万骑兵一同冲锋的壮观场面。

“看起来回鹘蛮子胃口很大想要一口吃掉我们的前军。”郭虎禅所在的天子军旗下,那些参军们看着前方回鹘蛮子声势浩大的骑兵冲锋,俱是议论起来,如今明面上回鹘蛮子的大军是他们的三倍之多,一下子便投入过万的骑兵冲阵,显然是想一鼓作气地攻下他们的前军。

“想得不错,不过可惜。”郭虎禅自语了起来,独解支这个回鹘可汗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无能,一下子便是超过万骑冲阵,倒也深谙兵法不过帝国军队的坚韧可不是这个时代任何军队可以比的。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冲锋,光是气势就足以撼动大多数军队,不过对于列阵的帝国士兵来说,回鹘蛮子的骑兵冲锋也就是样子好看而已。

火墙虽然已经熄灭,但是那些烧焦的牛群尸体却横亘在被焚烧成焦土的大地上,形成了一层天然的障碍物原本冲击势头猛烈的回鹘骑兵在距离汉军阵前三百步的地方时,不得不开始减慢速度。

帝国的军阵里,一直有所保留的弩阵,终于开始发挥出全部的威力,一轮接着一轮的箭雨不断地落向回鹘蛮子慢下来的骑兵队伍里。

回鹘骑兵队伍里那些贵族将领们喝骂着带头下了马督战,逼着手下华些士兵清理起那些被烧得焦黑的牛羊尸体,清理出可供骑兵快速通过的道路。

箭如雨下,对于如此好的机会,来洛自然不会放过,不过那些回鹘将领也不都是莽夫很快便有人领着下马的骑兵举着马盾便朝帝国军队的阵线冲去。

战争终于完全展开,从一开始便激烈无比,那些回鹘士兵顶着箭雨冲到了帝国军队的阵前打乱了帝国军队的弩阵的射击节奏,而这也让回鹘人得以清理掉先前战场上的死尸给了后面骑兵冲锋的道路。

烟尘四起,很快整个激斗的战场便叫远处观战的独解支再也无法掌握全局,所有的战况都只能依靠斥候传令。

帝国军阵里,郭虎禅也同样开始渐渐无法关注前军的战场,因为他的视线同样被激战的烟尘所遮蔽,而且他先前派出的斥候也传来了消息,回鹘蛮子的大军里,有两支骑兵从左右翼离开,绕行侧击他们的后方而来。

“这才像样子?”郭虎禅自语道,他虽然蔑视回鹘蛮子,但也不会过分小看敌人,回鹘蛮子能够成为草原上的霸主,还是有些本事的,起码回鹘蛮子的军队要比薛延陀人强不少。三五中文网

“薛猛,侧翼的这些蛮子就交给你了。”郭虎禅看向了中军里的将领,朝薛猛大声道,薛猛是一员大将,勇猛却不乏冷静。

“末将领命。”早就战意沸腾,不能自制的薛猛被郭虎禅点将之后,立时大声应道,嗓音如雷,不过一会儿,他便领了自己军中的将领出了中军本阵。

王海宾握紧了拳头,他本是大军先锋,可走到现在他却还未动过,这实在是叫他有些难以接受,不过郭虎禅的威严他绝不敢冒犯,只能继续等下去。

“少安毋躁,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郭虎禅注意到了王海宾,这个猛将冲锋陷阵,带兵如同侵略如火,让他此时出战,只怕会一口气击溃回鹘蛮子的前锋,对整个战事不利,他还要回鹘蛮子陷得更深。

听到郭虎禅的话,王海宾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有天子这句话他就放心了,自己不用怕会没仗打,只不过他真地很想现在就立刻披挂上阵。

此时前军阵前,帝国军队已经和回鹘士兵短兵相接,虽然维持着阵线,但不少地方已经形成了混战,一时间形成了胶着的态势。

回鹘阵中,独解支一直焦急地等着手下斥候的禀报现在整个战场沙尘蔽天,他只能靠往来的斥候,才能了解整个战场的情况。

一下子就押上两万骑兵猛击汉军,是独解支的一次赌博他很清楚如果一波波地投入军队进攻汉军,只怕以汉军的坚韧,根本就不能压制得住汉军,反而会让己方的士气大伤,所以他才会下令从开始就不计代价地猛攻,务必要让汉军没有喘息的机会。

随着斥候们陆续送回来的消息”独解支吊着的心稍微好了些,至少和汉军拼了个旗鼓相当,“传本汗命令,各军向前,有后退者,杀。”

独解支铁了心要一仗拿下汉军,若是连他也犹豫,只怕这一仗就打不成了,随着他的命令,本来尚在中军的可汗亲军亦是调动了近半,前往战场压阵,当场斩杀敢于后退的士兵和军官。

严酷的军法之下,两万冲阵的回鹘前锋仍旧是悍不畏死地向着汉军阵地猛冲,而这时两翼的战斗也变得极为惨烈,因为要隐藏最后一击的骑兵,对于绕行而至的回鹘骑兵”帝国军队依然只能用步兵军阵对抗。

薛猛并没有亲自上阵,在加强了左翼的兵力之后,他只是带着五千帝国军队顶住了回鹘蛮子在右翼的进攻。阿卜拉这时已经带着手下离开了回鹘军阵,亲自去了战场,他并未是要去作战”而是要更加详细地观察战斗,虽然他也希望那些野蛮人能够击败大汉帝国,甚至杀死或俘虏大汉天子,但是他只是把这当作美好的愿望而已。

虽然说不上原因,但是阿卜拉有种感觉,这一仗不会如此简单,那位大汉天子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皇帝,要是那么容易被打败,那么渤海国”薛延陀,新罗叛军”瀛洲的那位唐王就不会被覆灭了。

鹏大声怒吼着,手中的环首刀砍下了一名回鹘蛮子的脑袋,华应该是个蛮子贵族,身上穿着的甲胄比边上的回鹘蛮子精良得多。

田鹏是辽东边郡子弟出身,家中世代习武,在边地亦是武人世家,他少年时正逢修文年间,朝廷偃武修文,他田家到了他这一辈,田家子弟居然没有几个入了军中,他那时年少气盛,便和几个世交的发小一起当了游侠,在边地一带干起了走镖的行当。

直到前几年,当今天子登基,尽复北庭都护府旧貌,田鹏便和几个发小舍弃了这些年创出来的镖局基业,回了老家从军入伍,靠着一身本事,这几年里一刀一枪杀出了个百夫长的官职,田家虽然是武人世家,可田鹏祖上,也就曾祖在太祖皇帝的时候官拜校尉,他如今年过三旬便已经是名百夫长,再加上如今帝国要重现当年太祖爷和太宗爷的武功,他不愁没有仗打,迟早都能官至校尉,光宗耀祖。

田鹏手中的环首刀乃是他自己找高手匠人所打的宝刀,分量比之军中横刀重了近一半的份量,可在他手中仍旧举重若轻,自从短兵相接之后,他已经手刃五人,身上铠甲亦是浸满鲜血,满脸杀气犹如屠夫。

田鹏手下的百人队,此时也已经折了二十多人,那些回鹘蛮子虽然战力不济,可是却架不住蚁聚而来,而且还都个个悍不畏死,厮杀到现在,仍旧没有退却的迹象。

膀一麻,田鹏冷哼了一声,一刀逼退面前一名回鹘蛮子,身后已有亲兵挺刀而上,挡住了那些想要趁机杀上来的同鹘蛮子。

反手一刀削断箭杆,田鹏看向了远处的那些马上的回鹘蛮苹,低声骂着,又一次挥刀上前,他从军到现在,还从没有在战场上退却过。

帝国军阵前,到处都是厮杀声,像田鹏一样的帝国军官还有很多,他们每个人都有绝不退却的理由,或是为了武人之名,或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正是在他们的鼓舞下,第一次陷入苦战的帝国军队牢牢地抵挡住了回鹘蛮子潮水般的进攻。

郭虎禅看着奋战的前军,一直没有任何命令,他麾下的百战之师,和历年血战里剩下的老兵精锐这几年大半都去了北庭都护府各地的新军,这一次他出征塞外,北庭都护府虽然调集各地精锐,但是这十多万大军里真正打过硬仗的军队并不多。

眼下的这场战争便是最好的磨刀石,郭虎禅看向了从中军旗门处飞驰而来的斥候,这时那名斥候已经从马上跃下大声禀报起军情来,“陛下,回鹘阵中”又有兵马出战,往我军前阵而来。”

“知道了,再探。”郭虎禅挥手道,然后抬起头,目光望向了远处那烟尘笼罩的战场,回鹘蛮子再次增兵了,看起来有必要稍微做出些调整了。

“传朕的命令,让前军后撤修整,中军顶上迎敌。”必要的后退会让回鹘蛮子更加相信自己获胜在望,只要他们的兵力全部发动,便是他挥军之时。

随着郭虎禅的军令,一直不动如山的帝国军阵猛然间变化起来,就宛如黑色的巨龙盘起了身子,随着中军队列的调整,得到军令的来洛,也开始指挥正在奋战的前军各部帝国军队开始回撤”前往中军后方修整。

听到撤退的军令,田鹏虽然不甘,但也只得遵令而行,只是他选择了亲自断后,当他身边只剩下两名亲兵时,不远处回鹘蛮子里的神箭手再次盯上了这个骁勇的汉军。

,嗤,箭矢破入血肉的闷声响起”田鹏看着喉咙口那截箭羽,满脸的不忿,他的身体瘫软着倒了下去,只是右手却仍旧死死地握着自己那柄环首刀,他这一生封侯拜将的志向便就此终结”他不甘心,他还想着追随皇帝陛下前往更加遥远的河中大地,用自己的刀搏个功名富贵出来,曾祖当年就是在那块土地上靠着军功而官拜校尉,他怎么能够死在这种地方。

“大人”悲愤的怒喝声里,田鹏的两名亲兵红着眼睛杀退了冲上前来想要夺取大人尸首的回鹘蛮子”拖着田鹏往后撤去。

战斗至此,帝国军官里阵亡的百夫长已经有七名,每一个人本该有更加远大的前程”同时每一个人也有更加远大的志向,但是在这个血和铁的战场”他们再也没有实现自己志向的可能。

帝国军队的后撤,让猛攻下损伤惨重的回鹘士兵们欢呼了起来,他们终于击败了汉军,那些贵族将领和军官们红着眼睛,浑然忘记了一切,只是大声地咆哮,挥舞着手中的战刀鼓舞着手下的士兵继续向前进攻,直到彻底摧垮汉军的军阵。

回鹘本阵,随着报捷的斥候带回来的消息,独解支一直悬着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意,汉军的前军已经败退,接下来只要继续向汉军两翼施加压力,牵制住汉军两翼的兵力,他就可以集中全部的力量正面击溃汉军的中军了。

“你们带一万骑兵绕至汉军大营后方,给本汗拿下汉军的大营。”独解支看向了中军里还剩下的几个心腹将领,朝他们大声道,为防汉军在大营里还留有兵力应对,他派出了剩下的可汗亲军和精锐骑兵,去进攻汉军大营后方。

若是汉军还留有后手的兵力,那么必然会被牵制住,无暇顾及正面的大军本阵,若是没有,那么拿下汉军大营后,他就能对汉军本阵前后夹击。

战场上,后撤的帝国军队的前阵士兵安然地退入了中军身后,而那些自以为乘胜追击的同鹘士兵却在帝国中军的枪林和陌刀队下被阻挡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得意洋洋的回鹘骑兵本来想着可以追杀那些“汉军,败兵一举杀进汉军的中军,赢下这场仗来,可是他们却在无坚不摧的陌刀阵下,如同脆弱的浪花一头撞在坚硬的礁石上,砸得粉身碎骨。

王海宾这时候已经立于了陌刀阵前,虽然他是员骑将,可是步战的本事毫不比马战弱,前军的后撤让回鹘蛮子的军势达到了最盛,这个时候便要以最强的反击让这些回鹘蛮子明白,他们离胜利还遥远得很。

“兄弟们,今日便随洒家超渡了这些蛮子,为我大汉护法。”陌刀阵边上,还有一群光头大汉身披袈裟,可是里面却是清一色的铁甲,手里各执狼牙棒或是铁棍,大斧,浑身杀气萦绕,若非军势不严,队列不整,几乎能和那些陌刀队的军中猛士相抗衡。

一身月白僧衣的法海亦在其中,沙门已灭,日后这佛家在东方便只剩下他们禅宗,而想要返回中土,光大禅宗,眼下便走向天子展现忠诚最好的机会。

曾经分属沙门各寺院宗门的武僧要么还俗去了军中,要么便入了禅宗,这一禅宗的武僧们也是打杀了不少草原蛮子,至于传播教义什么的,也就法海和禅宗里剩下不多的几个僧人,更多的时候这些禅宗武僧都是喝酒吃肉,除了色戒以外,原先什么戒律都破了。

若不是习惯了光头,只怕这些武僧连长发都留了起来,不过此刻这么一群凶蛮的武僧,个个都是铁青色的光头,浑身杀气,看上去也叫人望而生畏。

王海宾是帝国军人,自然要遵守军令,可是这些禅宗武僧却不必遵守,等那些回鹘骑兵被身后的帝国弩阵一阵箭雨给硬生生阻挡住冲势以后,这些禅宗的武僧便如同虎狼一般扑了上去,他们自小便在寺院里打熬力气,整日练武,来了草原之后,更是大破禁荤腥的戒律,半年多的牛羊肉吃下来,一身力气打熬得更是惊人,那些狼牙棒,熟铜棍和长柄大斧俱是份量极沉的重兵器,便是比之陌刀队的陌刀份量还要重上几分。

呼啸的猛烈劲风声里,那种禅宗的武僧们手中的重兵器砸在了那些速度慢下来的回鹘骑兵上,连人带马一起砸得血肉模糊。

“痛快。”刚勇一把抡起熟铜铁棍,踢开那已经不成人形的回鹘蛮子的尸体,大呼声里又扑向了下一个回鹘蛮子,他以前在寺里的时候,整日练习棍法,手便发痒,如今到了这草原,方自能够施展这一身本事,着实叫他痛快。

那些武僧本就是练武的人,武者刚猛,以前在寺院里还能靠着吃斋念佛,压抑那股武人好战的天性,可如今这战场之上他们却是能够光明正大地以为国护法之名,战个痛快,施展浑身本领。

激战的战场上,法海的一身月白色僧袍也染满鲜血,这个时候这位禅宗的宗主此时也浑然忘了什么清规戒律,只想着杀光眼前那些回鹘蛮子。

不过这些禅宗的武僧固然强猛,可是没有什么阵势,再加上源源不绝的回鹘骑兵涌来,很快便也有了死伤,法海虽然杀得发狂,手中一双戒刀全都崩了。子,可是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看着那前仆后继而来的回鹘骑兵,他终于清楚这真正的战场之上,就靠他们这些武僧实在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抵挡这浩荡的军势。

看着那些退回来的禅宗和尚,原本甚为厌恶沙门的王海宾稍微对法海有了些感观,在他看来这个卖嘴皮子的和尚总算还像条汉子,至于那些留在禅宗的武僧则是可惜了,若是他们愿意还俗,个个都是陌刀手的好料子。

迎着连谗不绝而来的回鹘骑兵,王海宾挥舞陌刀,带着陌刀队迎了上去,那些光头固然勇猛,可是战场上又岂是靠个人勇武能够辟易千军的,便是再厉害的猛将,身边若无精锐亲兵,单身匹马在这千万人的战场上也只是死路一条罢了。

法海看着如同逆流中的巨石将回鹘骑兵的铁浪迎头拍碎的陌刀队,心中忽地生出了一股野心,天子要禅宗为大汉护法,更是让他们编入军中,这教义什么的有何紧要,帝国本土便是道门也不得光大,他禅宗便是回了中土又能如何,倒不如随着帝国大军向西,以护法之名,光大禅宗,这些武僧便是护持禅宗的武力。

战场上随着陌刀队的全线投入,回鹘人原本气势汹汹的进攻立时便被阻挡了下来,战况再度胶着了起来,郭虎禅望着中军前稳稳挡住了回鹘蛮子的陌刀队,目光再次落向了远处,回鹘蛮子最后的军队差不多就该被投入了,他的手已经放在了悬挂的黑色马槊上。!!

第两百六十九章 灭回鹘(十八)

第两百六十九章

灭回鹘(十八)

低沉的号角声里,回鹘人最后的骑兵部队全部出动了,汉军的中军爆发出来了强悍战力让独解支不能再等下去,击败汉军前军的军势和士气此时正是最旺盛的时候,绝不可以被汉军的中军压下去。

“可汗,报。”随着飞驰而来的斥候,独解支在知道汉军大营里还留有不弱的军力后,放下了心中最后的顾虑,现在汉军所有的实力都已暴露,剩下来的便只是在战场上一决胜负。

血光飞溅的战场上,回鹘士兵前仆后续地冲向前方的汉军军阵,这个时候他们身后是席卷而来的中军大队,如果他们退后,迎来的同样是死亡。

天子军旗下,郭虎禅看向了身边的儿子,“皇儿,这便是你的初战,去厮杀吧”

“是,父皇。”郭景隆毫无惧色地大声应道,已经七岁的他已经有了不逊色十二三岁少年的身形,而他身后的那些原蛮族少年这时候也都是个个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随着打开的旗门,郭景隆在身边一群蛮族少年的护卫下,杀向了中军前的战场,而在他们身后是一队虎贲营铁卫,他们会忠实地执行天子的命令,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太子的战斗。

浑身几乎被鲜血浸透的王海宾甩去手中陌刀上的血迹,看到后方高速而来的一线烟尘,却是皱起了眉头,当他看到被一群少年簇拥着的太子时,脸上一下子呆住了。

“陛下。”王海宾喃喃自语道,然后看向了在回鹘蛮子不计代价的猛攻下,开始不再严整的中军战线,只觉得胸膛里的血液已经在燃烧沸腾。

“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都没力气了吗,竟然让太子殿下亲自出战了。”王海宾咆哮了起来,陌刀队虽然强悍,可是在回鹘蛮子不间断的进攻下,整条战线都战况胶着,根本无法后撤修整,不过这绝不是可以用来原谅自己无能的藉口。

在王海宾的咆哮声里,那些身处前线的帝国士兵看到了郭景隆所在的骑兵队,于是这些骄傲的帝国军人们心中的血气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大汉皇族,上至天子,下至宗室子弟,当为诸军之先,太祖皇帝时,宗室子弟几乎泰半迁入凉州,西征河中硬生生地打出了天下善战,莫过于凉州的名声。

战场上,出身凉州的宗室子弟亦有不少,他们虽是帝国军人,可他们同样是皇族的一员,此时郭景隆这位太子殿下出战,他们全都沸腾了起来,散布于各处的宗室子弟全都是奋力杀向了郭景隆的军旗所在。

杀声震天的战场上,郭景隆没有丝毫的不适应,似乎他天生就是这战场上的宠儿一般,他身后的那些蛮族少年率先冲杀在了他的身前,截住了那些冲来的回鹘蛮子。

护卫郭景隆的虎贲营铁卫这时也展开了队形,摆出了鹤翼阵,随时都可以将太子殿下置于他们的重围保护下。

一名回鹘骑士被放到了郭景隆面前,虽然这名回鹘骑士已经身披数处刀伤,可是被激发出凶性,仍旧看上去强悍可怕。

迎着扑面而来的狰狞回鹘蛮子,郭景隆抓起了马鞍旁的马枪,这是军中的匠人专门为他打造的,长度只有半丈长,可是枪头却是百炼镔铁打磨出来的三棱破甲枪头,极为锐利,便是重甲,只要力量足够也能够轻易的一击洞穿。

端坐在马上,郭景隆猛地一夹马腹,却是加速冲向了那名满面狰狞挥出马槊的回鹘骑士,却是大出回鹘骑士的意料,等他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胸口一麻,当两骑交错而过,他才看到了胸膛口的那杆漆黑的马枪,歪倒着身体从马上一头栽倒了下去,他以为那只是个没用的小鬼,可以轻易地杀死,却没想到居然是头凶恶的小老虎。

勒住马匹,郭景隆调头而过,驰到了那名因为轻视他而被他一枪刺落马下的回鹘蛮子身边,这时候他才发现在刚才高速的相错一击后,自己握枪的双手虎口已经开裂,手心里都是淌出的鲜血,可是他却恍然不觉,似乎没有半点疼痛。

从马鞍上跳落,郭景隆走到了还没有断气的回鹘蛮子身边,心中响起了父亲曾经教过他的东西,只有死掉的蛮子才是好蛮子,要让那些蛮夷敬畏大汉,只有铁和血。

拔出腰间的短横刀,郭景隆却发觉手心里的鲜血让他握住刀柄时有些打滑,看着那名还自想要挣扎的回鹘蛮子,他一脚踏住他的胸膛,双手提刀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脖子,钉在了地上,然后方自取了布条缠住双手,拔出了横刀切下了这名回鹘蛮子的头颅。

“啊”一手举着血淋淋的头颅,战场之上响起了少年的吼声,就像乳虎初啸,虽然年幼,但依然有着王者的气魄。

虎贲营的铁卫们这时已经紧紧遮住了战场,挡下了那些想要攻进来的回鹘蛮子,不过当他们看到年幼的太子殿下手刃人头后放声怒吼的场面,也是不由随着咆哮了起来。

四周那些赶到的军中宗室子弟们亦是放声怒吼,这一刻他们终于对郭景隆这位年幼的太子殿下死心塌地,把他当成了未来的天子,只有这样的太子才是他们宗室子弟所要侍奉的人。

郭景隆的参战,让帝国士兵们的士气如同洪流火山一般爆发了,即便回鹘蛮子的中军大队也已经压了上来,但是却依旧无法撼动帝国的军阵,甚至于在那股被郭景隆的参战所带动的气势下,隐隐有了反压回鹘蛮子的势头。

战场上的情况,虽然瞬息万变,可是已经压着本阵不到两万人向前推进的独解支很快便注意到了汉军的反扑势头,只是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汉军一直在隐藏实力,还是只是一次意料之外的爆发。

不过很快,当独解支得到战场上将领命人送来的消息时,脸上的神情变得欣喜若狂,同时亦是贪婪而狰狞。

大汉太子居然上阵厮杀了,怪不得那些汉军会突然变得那么强悍,他们这是要拼命来保护自己未来的天子。独解支双目发光地看向了前方混乱一片的战场,只要活捉大汉太子,这场仗他便赢了大半。

独解支下达了命令,而他的命令也让战场上的回鹘将领疯狂了,那可是大汉太子,天底下第二尊贵的人,于是本来被帝国军队的反扑杀得有些颓势的回鹘军队再次变得强横起来,所有的回鹘将领都想捉到郭景隆这个大汉太子来作为自己的功劳。

战场上回鹘的军队随着那些将领们的调动而变得更加混乱,只是这时候正沉浸在活捉大汉太子,打败大汉天子的美梦中的独解支几乎没有半点察觉,他所想的只是在打赢这场仗后要如何去羞辱那位大汉天子,同时又该给自己上什么尊号来显示自己的武功。

当年突厥人被那位太祖皇帝派兵杀得凄惨,曾经上表称臣,表示愿意尊奉大汉天子为天可汗,可是却被那位太祖皇帝随手所拒,独解支忽然间想到了这段故事,他口中轻轻念着‘天可汗’,觉得这个称呼正适合他这个草原的主人。

帝国军中的本阵,郭虎禅看着前方开始混乱地集中往一个方向而去的回鹘蛮子的军队,知道自己最后的布置终于起了作用,‘想要我儿的性命,痴心妄想。’郭虎禅终于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黑色马槊,这让他身边聚集起来的帝国猛将们双目露出了狰狞的凶光,而虎贲营的铁卫和羽林第一军团的帝国将士们亦是爆发出了欢呼声,他们踏上战场的时刻到了。

“来洛,去带太子回来坐镇本阵。”郭虎禅看向了已经修整完的来洛,大声道,他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始终处于危险的战场上,毕竟儿子的年纪太小,这一仗能够斩获首级,鼓舞帝国将士的士气,对于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没有人能比儿子做得更好。

“是,陛下。”虽然不能跟随天子一起并肩作战,来洛心中有些遗憾,但是他却知道这是天子对他的信任,太子殿下乃是国之根本,绝不容许有半点闪失,“末将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殿下遇到危险。”

“不必你拼命,最多一个时辰,朕便会取了回鹘可汗的首级。”郭虎禅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来洛,大笑了起来,口中说出了让人浑身血脉沸腾的豪言。

“随朕出阵吧,朕的将士们”郭虎禅单手拔起了一面大汉军旗,亲自扛着,高声咆哮了起来,他的天子军旗要留镇本阵,无法携军出阵。

“万岁,万岁。”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的帝国将士们随着郭虎禅的咆哮声高呼了起来,而这时来洛已自令本阵的军中鼓吹手擂动了硕大无朋的金鼓。

金鼓雷动,声震四野,一百零八面金鼓擂动时所发出的雷潮般的巨大鼓声,笼罩了整个战场,原本杀声震天的嘶吼和金铁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只是在鼓声中若隐若现。

随着响起的鼓声,战场上的帝国士兵们原本疲惫的身躯似乎再一次在鼓声中被唤醒了沉睡的力量,那是源自帝国军队传统的力量,只要战鼓还在擂动,那么便战无止休,不胜不还。

斩杀了第二名回鹘蛮子的郭景隆这时候已经被身边的虎贲营铁卫牢牢地护卫了起来,他虽然从小就练武,更是有着郭虎禅这个堪称天下第一人的父亲教导,但是过于年幼的年纪还是让他在斩杀两人后就没有剩下的体力可以继续厮杀。

“是父皇要出阵了。”轰隆隆的鼓声里,郭景隆自言自语道,他清楚随着这擂动的金鼓,父亲将会带虎贲营出战,第一次他有些痛恨自己的年纪,如果他能再大一些,也许他就可以和父亲一起并肩作战。

“殿下,陛下命殿下回中军留守指挥。”来洛带着手下的亲兵队到了已经在虎贲营铁卫的保护下回撤的郭景隆身边,说出了天子的命令。

“我知道了,来将军。”在马上的郭景隆答道,一次战争的磨砺,让年幼的他褪去了身上的稚气,脸上有了与年纪不相称的沉稳。

郭景隆身边的那些蛮族少年也都是个个带伤,刚才的战斗里他们拼了性命来保护这位殿下,其中有五人更是倒在了战场上,不过他们并没有感到哀伤,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光荣。

来洛看到了太子殿下那藏在大氅下发抖的手,他能够明白这位殿下此时的心情,太子是在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不能够和天子一起在战场上作战。

并没有做声,来洛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安慰眼前的太子殿下,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在一边保护这位殿下。

回到中军本阵之后,郭景隆登上了临时搭建的木台,然后他看到了父亲所在的帝国军队,羽林第一军团的骑兵们从回鹘蛮子兵力薄弱的战场右侧飞快地突进着,而父亲则是带着虎贲营紧紧跟在羽林第一军团后面。

战场右方,对于突然杀出来的汉军骑兵,那些回鹘士兵根本始料未及,这时候那些回鹘将领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大汉太子所引吸了,以至于那些回鹘士兵根本无法形成任何抵抗,就被羽林第一军团的骑兵迅速击垮了。

当志得意满的独解支接到斥候的禀报时,他已经能看到羽林第一军团的骑兵锋线,“这些汉军骑兵哪里冒出来的?”独解支的脸上一下子扭曲起来,他怒吼了起来,可随即他便冷静了下来,“这是那些汉军技穷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手段。”

独解支喃喃自语了起来,他安慰着自己,这时候全军已动,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已经投入了战场,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看到旁边那些惊慌的手下,他大声骂道,“慌什么,那是汉军最后的骑兵,他们已经顶不住了,只要把这些汉军骑兵挡下来,汉军就完了。”

“都给本汗迎敌。”独解支大声吼叫了起来,那些汉军骑兵也不过几千之众的样子,他身边虽然只剩下两万人马,但也全部是精锐,没有什么好怕汉军的,更何况这个时候他若是抽调战场上的部队回援,只会让眼前的大好局势一举崩溃。

独解支想得虽然好,可是他手下那些迎敌的回鹘精锐如何挡得住羽林第一军团的帝国精锐,几乎是接战片刻,羽林第一军团的骑兵就突破了仓促间集合起来的回鹘精锐,让独解支只有不断地调动剩下的军队顶上去,试图挡下眼前这股汉军的冲击。

一连冲溃五拨回鹘蛮子后,羽林第一军团的进攻终于缓慢了下来,而这时候独解支身边剩下的军队只有八千之众,而被羽林第一军团击溃的那些回鹘精锐这时候尚自处于混乱里,只是在将领的呼喊下向着独解支这个可汗的两翼靠拢。

不过这个时候对于郭虎禅来说,已经足够他发动最致命的一击了,一直隐藏在羽林第一军团后面的虎贲营现出了身形,而郭虎禅更是在那些召集的军中各营猛将的护卫下,亲自担任了全军的破军箭头,杀向了回鹘可汗的王旗。

看到更加强悍的一伙汉军骑兵突然杀出,让独解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这时候顶在王旗前的一千人马甚至不能说用溃败来形容,完全就是彻底被碾压而过,那些恐怖的汉军铁骑的屠刀下,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独解支已经没有时间再调集军队来挡住前方扑面而来的汉军骑兵,他要么迎敌,要么逃跑,可是这一仗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要他此时逃跑,他绝不甘心。

“杀光那些汉狗。”独解支嘶吼了起来,他身边的三千亲卫金狼骑亦是拔刀冲向了前方的虎贲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只有向前奋战才能杀出条活路来。

策马冲锋的独解支已经看清楚了前方的汉军骑兵,正是汉军里面最强的虎贲营,这个时候他便是再蠢的人也猜到了如今自己恐怕要面对的正是大汉天子,那个令草原恐怖的杀神郭虎禅。

“来吧,我不怕你。”独解支握着自己的那柄大马士革弯刀,低声吼着,“杀了你,我便是这天下的霸主。”

冲杀在最前方的帝国各营猛将,不管任何一个,都有着带兵撕破敌军阵势的力量,此时当他们一起充作进攻箭头时,所爆发出来的战力更加的强悍可怕,因为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们的突破。

面对着前方还剩下的建制完整的八千回鹘蛮子,郭虎禅仍旧让虎贲营摆出了鹤翼阵,这是只有名将才能指挥得了的阵型,人字形的阵型既可以从侧翼进攻包围对方,也可以随时聚拢变成锋矢阵,一举突破甚至于凿穿敌军。

羽林第一军团在后方,同样使用了鹤翼阵,而且骑兵两翼已经彻底展开,连同先前被击溃还来不及整军再战的回鹘蛮子一起围了进去。

郭虎禅手中的黑色马槊已经连挑四人,在这战场之上他依旧是当年那个无可匹敌的杀神,此时他身边那些军中猛将里不少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心目中的军神出手,个个心里佩服得很,马上冲锋,连挑四人,都是一枪贯碎胸甲,穿心而死,便是他们也自问办不到。

抬头看着前方的回鹘王旗,郭虎禅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身着绣金白袍,铁甲上镶金嵌玉的回鹘蛮子,嘴角露出了冷笑,这个回鹘可汗果然也是穷奢极欲的人,身上的盔甲机尽奢华之能事,只是不知道他手上的功夫可有那般厉害。

独解支此时也看到了前方那魔神一般恐怖的汉将,原本尚自想要抵抗的血气,随着郭虎禅马槊挑翻刺落第六骑之后,已自心胆俱丧,他平时素来引以为豪的金狼卫,在这些汉军面前就好像羔羊一般。

金狼卫固然是草原上强极的骑兵,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面对的是跟着郭虎禅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大汉帝国军中精锐里的精锐,若说单骑独战他们还有些抵抗之力,那么以军势对抗,他们便完全不是有着郭虎禅统帅的虎贲营对手。

如同龙吟虎啸般的马嘶声里,独解支看着那匹仿佛怪物般的苍青色战马,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这时候郭虎禅胯下的透骨龙在嘶鸣里已是踢打撕咬将两匹冲到近前的回鹘战马给掀倒在了地上。

郭虎禅已经看到了前方的独解支脸上露出的恐惧神色,他知道这个回鹘可汗的胆气已丧,一拎马缰,郭虎禅已自策马冲向了独解支。

此时的独解支握着弯刀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这个时候他已经后悔为什么没有调集战场上的军队回援,那样的话他就能把眼前的大汉天子给留下来了。

“保护可汗。”怒吼声里,独解支身边的亲卫拦在了他的身前,而几个独解支的心腹将领这时也策马而到,大吼起来,“可汗,走吧”

听到手下的大喊声,独解支仿佛才清醒过来,居然没有任何话语,直接转身便逃,更是让金狼骑的士气一蹶不振。

“想逃。”郭虎禅振眉间,手中的黑色马槊已自投掷而出,巨大的力量几乎撕裂了空气,如同黑色的闪电一般瞬息穿过了五十步的距离,从后方将独解支胯下的战马整个钉在了地上。

狼狈地从马背上摔下来,镶嵌着金玉的头盔落在尘土里,独解支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头正看到了骑着那匹怪物般苍青色战马的大汉天子杀到了自己二十余步外的距离。

“给本汗杀了他。”独解支一把推开了身边下马让出马匹的亲卫将领,提着弯刀吼叫了起来,他知道自己逃不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拼命杀出一条活路来,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看着回身举刀的回鹘可汗,郭虎禅露出了森然的笑容,这样才有些样子,既然对方不打算再逃,他就给这个回鹘可汗体面的一个死法。

那些猛将们这时候也已经杀到了郭虎禅身后,而虎贲营的铁卫们已自挡住了拼命来救独解支的金狼卫骑兵。

第两百七十章 灭回鹘(十九)

年夜夏龙雀在郭虎禅手中每一次挥动,都有一名回鹘骑士豆就地,郭虎禅最强的即是刚猛绝伦的犀利刀术,在战场上除非力竭,否则无人是他刀下之敌。三五中文网

独解支看着转瞬间,三名亲兵被郭虎禅五刀斩杀,竟然反而因为过年夜的恐惧而浑然忘却了害怕,主动挥刀杀向了郭虎禅。

年轻时的独解支也曾是一名勇士,可是现在的他在可汗的宝座上做了太久的可汗,昔时的身手不再,武艺也是生疏了很多。

年夜夏龙雀的疾斩下,独解支只觉得双手如遭雷击,虎口更是一热,连退了三步,刚刚稳住身形,这时他方自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年夜汉天子轻抚刀身,目光如锐利的刀剑般刺着他。

“可是年夜汉天子陛下。”双手垂握着刀,独解支看着四周那些凶悍的汉将将他的亲兵和手下将领都是死死地盖住,便知道自己今日绝难逃得了,不过越是如此,他反却是冷静了下来。

“正是朕。”郭虎禅看到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已经完全控制了战场,也不再急着将眼前的独解支杀失落,却是放下了手中的年夜夏龙雀答道。

“下臣不自量力,叛上作乱,死不足惜,只是不知道陛下可否宽恕下臣的家人。”独解支看着面前年轻却强悍得如同魔神般的年夜汉天子,竟是扔失落了手里的年夜马士草宝刀,刚刚年夜汉天子的一刀之威,已经让他失去了抵当的勇气,他绝不会是这位年夜汉天子的敌手,感觉着犹自颤抖的双手,他心中清楚最多三刀,这位年夜汉天子就能把他斩杀。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郭虎禅静静地出了这句话,接着看着面前已经一副败家之犬模样的回鹘可汗笑了起来,“这是太祖皇帝的祖训,朕为什么要放过的家人。”

郭虎禅不是个嗜杀的人,可也同样不是个仁慈的人,尤其是回鹘人乃是与年夜汉为敌的蛮夷,他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

“陛下,下臣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叛上作乱更是株连九族的年夜罪,不过下臣知道年夜食蛮子的一些情况,或许对陛下日后的霸业有所裨益,所以大胆请陛下给下臣留下一点骨血便足矣。”独解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没有任何的本钱能和面前的年夜汉天子讨价还价,只能是恭敬地哀声求道。

“年夜食蛮子的消息么。”郭虎禅依然笑着,不过他并没有承诺独解支的筹算,他历来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而他也绝不会放过回鹘上下的贵族,所以他决然拒绝了独解支的请求,“朕不需要,朕有这身边的将士便足够了。”

被拒绝的独解支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捡起了地上的刀,然后朝面前的郭虎禅一礼道,“既然陛下如此,下臣无礼了。”

年夜吼声里,独解支一刀朝着郭虎禅跨步劈斩而下,这一刀布满了一往无前的的决然气势”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刀堪称他这一辈子里挥出的最强一刀。

面对这样完全抱着同归于尽的惨烈一刀,郭虎禅可以避开,可是他身为年夜汉天子,面对这样的一刀”便不该该退,年夜夏龙雀发出了龙吟般的啸声,一刀迎在了那柄年夜马士草尊刀的刀锋上。

难听的金铁嗡鸣声里,独解支手中的年夜马士草弯刀竟集被郭虎禅一刀击断,接着从肩部劈斩而下,将他当胸拦成两半。

年夜夏龙雀落下,郭虎禅的虎口亦是沁出了殷红的鲜血,而这时候四周的帝国猛将们也都是露出敬肃之色,而那些金狼骑兵则是红着眼拼命了,个个都是拼命地朝着郭虎禅杀去。

“该死的蛮子,去死吧。”怒吼声里,那些护卫郭虎禅的帝国猛将们咆哮盖住了那些以命换命,视死如归的回鹘蛮子,他们怎么能让这些卑贱的蛮子冒犯到天子的威严。

半个时辰后,回鹘最强的金狼骑兵除寥寥数十骑,剩下的全部战死,而其余的回鹘本阵精锐亦是被羽林第一军团歼灭年夜半,除逃走了七八百骑后,剩下的俱是直接在战场上投降了。

“陛下有令,全部杀光,一个不留。”虎贲营铁卫擎着军旗驰往了羽林第一军团处,高声呼喊着,这场仗还没有打完,他们没有时间来收编俘虏。

这时投降的回鹘俘虏里,那些会汉话的贵族听到了那名飞奔而过的虎贲营铁卫的吼声后,俱是露出了惊色,接着这些不甘束手待毙的贵族和将领们吼叫着招呼身边的士兵一起跟汉军拼了,可是迎接他们的是羽林第一军团的铁骑和屠刀。***看书就到三*五*中*文*网***

已经扔失落了武器,被集中到一起的回鹘俘虏在羽林第一军团迅猛的冲锋下,完全成了一群被屠杀的羸弱羔羊。

半个时辰后,六千回鹘俘虏,尽数全被斩杀,其中为了逃命而自相践踏竟有年夜半,郭虎禅骑在透骨龙的背上,看着面前血流成河的积山尸骸,朝身旁的虎贲营铁卫道,“该收了,放狼烟。”

随着郭虎禅的命令,几名虎贲营铁卫取出了带着的特制狼烟,就地址燃燃烧了起来,红色的狼烟升腾而起,刺破了青色的天空。

此时除已经在攻取回鹘年夜营的人马外,埋伏在战场数里外的帝队看到远处金鼓雷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燃起的红色狼烟,俱是精神年夜振。

奂中,铁骑如潮而动,滚滚的马蹄声,平原之上,帝国的骑兵们在青色的牧草海洋中,拉成了笔挺的一字阵列,从战场四个角围向了仍旧在激战的战场。

红色的狼烟同时也让战场上尚自拼命的回鹘将领们心中惊慌,菩蛮一刀将一名浑身染血的重伤汉军毙于刀下,瞪着眼年夜吼了起来,“可汗那里到底怎么样了?”

跨越十万人厮杀的战场何其广阔,一旦全线铺开,菩蛮这样的前线将领根本不知道整个战场的战况究竟变得如何”只能依靠后方本阵的标兵传递消息,了解情况。

。O此前菩蛮接到的消息是有一支汉军骑兵偷袭可汗,不过已经被挡下来而可汗也没有下达前方军队回援的命令,他一直以为靠着金狼骑兵和那一万余精锐,即是那汉军骑兵再厉害,也绝对难以偷袭到手,可是此时随着那升起的红色狼烟,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此时战场外围,那些带着手下士兵悄悄从战场上逃走的回鹘将领”当他们看到那一线而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汉军骑兵,脸色变得死白起来,他们好不容易才从那修罗般的战场上逃下来,可是没想到却遇上了汉军骑兵。

“完了,我们都完了。”一名回鹘将领看着那滚滚而来的汉军骑兵队,口中喃喃自语道,然后疯了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年夜叫道,“杀吧,归正都活不了”杀一个汉军是一个。”

在将领的疯狂下,那些同鹘士兵也一同挥着刀冲向了前方的汉军骑兵,不过迎接他们只是被碾压成血肉的下场。

帝国的骑兵队里,那些帝国士兵们拉起了儿臂粗的铁链,上面悬着寒光闪闪的锋利刀轮,在疾驰的风中发出着呜咽的啸声”横掠过了那些冲来的回鹘蛮子,一时间处处都是血光飞溅,残肢断臂,直如割草一般杀人而过。

阿卜拉死死地按住了身边想要冒死的手下,趴在了满是血腥味道的地上,刚才他们好不容易从回鹘本阵那修罗般的战场上逃出性命,他不想死在这里,所以眼下装死躲过那些汉军骑兵便成了他唯一的活路。

,那些没用的野蛮人。,阿卜拉的脸贴着地,感觉到背部那似乎整个被撕裂开来的痛楚,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想到,他原本以为那个回鹘可汗不定能为真主击败年夜汉天子这个最可怕的仇敌”可是却没有想到那位年夜汉天子只是带着万骑不到的军力,风卷残云地一般就把那个回鹘可汗连同他所谓的精锐骑兵一起歼灭了。

和年夜汉帝国的战争,还是只能靠年夜食的勇士”阿卜拉的牙齿都快咬碎了,他的背上被锋利的刀轮掠过”露出了惊心动魄的伤口。

“真主保估。”听到马蹄声远去,直到过了很久,似乎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干的时候,阿卜拉刚刚从地上起来,这时候他身边仅剩下的五个随处只剩下了两个,看到他背上的伤,那两个运气好得没有给刀轮掠过半点的随从七手八脚地帮他措置起伤口来。

那些汉人真是太可怕了,竟然会想出这么恐怖的战术,感觉着背部被包扎时的剧痛,阿卜拉心有余悸地想到了刚才那一队队拉着刀轮铁索,驱驰着战马掠过的年夜汉骑兵,对轻步兵来,在这样的骑兵战术面前就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想到远处战场上那只有少量士兵穿戴盔甲的回鹘军队,阿卜拉眼前恍如呈现了一幅恶梦般的血腥画面,那些汉军骑兵会像割草一样把那些野蛮人全部杀光,战场上只有鲜血,尸骸还有那些恶魔一样的汉军士兵。

找到几匹无主的战马,阿卜拉艰难地翻身上马,这一次他们在草原的安插全部做了无用功,不但没有削弱年夜汉帝国的实力,反却是让年夜汉帝国的军队变得更加强悍。

阿卜拉这时候觉得青海高原上的那些野蛮人也是靠不住的,不克不及让他们继续和年夜汉帝国的安西都护庥纠缠下去,而是应该退守青海高原,修筑坚固的军事堡垒,持久和年夜汉帝国的军队坚持,同时期待他们年夜食策动东征。

就在阿卜拉拼命似地逃离草原的时候,远处的战场上,坚持了年夜半日激战的回鹘军队开始了年夜解体,在红色狼烟升起的时候,一些将领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不过这个时候整个战场上战况一直都胶看着,一动即是全军解体的下场。

可这个时候那些将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可汗那里迟迟没有军令下达,而前方的汉军又强悍无比,面对他们数倍军力的进攻也巍然不动,甚至于还有还击之力。

这仗打到这个境界,还有什么能打的,那些回鹘将领心里面前已经打起了退堂鼓”随着有第一个人带着军队乱糟糟地脱离战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便一个接着一个呈现了”整个战场上回鹘军队就在这样的状况里连锁般的解体了。

菩蛮看着整个战场上呈现的溃败势头,一脸的苦笑,这仗打了年夜半天,可以是回鹘自崛起以来打得最顽强的一次,没想到也就是半天的功夫,就全线解体了。

“年夜人”可汗死了。”菩蛮身前,一名仓惶而来的骑士从马上摔下来,连滚带爬地哭喊看到了菩蛮近前,脸上满是恐惧,“年夜汉天子的军队就在我们后面。”

“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军势已经在解体,可是十余万年夜军也不是一下子能够完全解体的,菩蛮原本还想着就算败了,至少也不至于败得太惨,前面的汉军苦战到现在”也不年夜可能有太多的余力,可是此时听到那犹如恶梦般的坏消息,他好似一下子如坠冰害。

被菩蛮一把抓住,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自己,那名回鹘标兵被吓得话都结巴了起来,不过仍是把年夜体情况给了出来。

松开那么标兵的衣领”菩蛮手脚冰冷,年夜汉天子果真是军神,竟然亲率精锐直接把可汗的本阵给歼灭了,如今前后夹击之下,他们这十余万年夜军”岂会不败。

“想活命的,就随本将一起杀条活路出来。”此时战场上,还能够指挥的回鹘将领里,也就菩蛮的军力最雄厚,顶住的汉军最多,他原本还想着尽量不要让汉军反扑,好让其余各军的人马退回本阵,重组攻势。

但现在这一仗已经成了十输无赢的绝败之局,他的坚持又有何意义”要是现在再不引军退走,只怕对面的汉军得了年夜汉天子的军令”全线反扑,他就是想走也没有机会了。

那些菩蛮手下的将领早就想逃了,要不是菩蛮武功高强,威望又高,谁愿意和那些恐怖的汉军死磕,此时一得命令,却是个个飞快地去传令,根本不需要菩蛮第二句。

不多时,菩蛮手下的军队便毅然舍弃了前面还和汉军厮杀在一起的前队。失落头便往左翼的乱军溃兵里冲去,他们的正后方是年夜汉天子亲自率领的汉军精锐和虎贲营,除非是疯子才会觉得自己能够在这位魔神一般的年夜汉天子手下逃走。

菩蛮一带兵撤走,已经形成溃败势头的回鹘军队终于完全崩盘了,而这时候郭虎禅亲手斩杀独解支的消息亦是传遍了整个战场,这让回鹘士兵更加失去了抵当的勇气,兵败如山倒,原本的十余万年夜军就好像浮沙一般迅速地灰飞烟灭了。

帝国中军,郭景隆站在将台上,看养身边请令全军进攻的来洛,却是拿起了那枚代表天子军令的令箭扔在了地上,“传孤的命令,全军进攻,杀光那些回鹘蛮子。”

尽管年幼,可是身上盔甲染血的郭景隆却有着叫人难以轻忽的威严,来洛年夜声应命间,中军处巨年夜的天子军旗开始向前移动,而其他的红色军旗亦是被中军的掌旗手所挥动起来,很快帝队便获得了这全线进攻的命令,向着已经溃败的回鹘军队策动了追击。

王海宾参军前回撤了回来,他本就是军中的骑兵猛将,虽然率领陌刀队亦是他的强项,可终究不如他率领骑兵突击的本领。

方自回到中军前,王海宾便看到了全身盔甲鲜明整齐的来洛,同时也看到了来洛身边自己的战马,“等多时了,王年夜哥。”来洛年夜笑着,他刚刚一直随太子殿下镇守中军,如今回鹘军势年夜溃,他刚刚有机会出战,想到王海宾一直都在阵前领着陌刀队步战,此时一定心急火燎地回来取马槊和战马,他便自一并带上了。

“还是老弟够意思。”王海宾年夜笑着,接过马匹翻身上马后道,也就是来洛,要是换了苏文焕那厮在此,只怕早就自己领着步队杀出去了。

中军处一直隐藏着用来呵护郭景隆的骑兵步队在王海宾和来洛的率领下追向了菩蛮逃遁的标的目的,刚刚王海宾一直都和菩蛮带兵对战,自是晓得敌手乃是回鹘的年夜将,本领不差,如今回鹘军势年夜溃,他哪里会容得菩蛮逃走。

战场的另外一侧,薛猛却没有管那些逃透的回鹘骑兵,只顾带着手下的军队展开阵型,围住了战场上那些回鹘蛮子的步兵年夜队,那些回鹘骑兵自有赶来的帝国骑兵队阻拦,他还是拿下这中央战场上的回鹘蛮子年夜队比较实在。

战场上几乎可以是风云突变,先前还和帝队对垒分明的回鹘军队就那么一下子土崩瓦解了,郭虎禅领着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死死地锁住了回鹘军队往后逃的道路,这一仗进行得比他想象得要顺利很多,此时战场上的帝国标兵也不竭地将军情禀报了过来。

回鹘蛮子的溃败比他想象得要混乱很多,好在薛猛及时指挥军队从右翼盖住了回鹘蛮子溃败的步军,把他们留在了战场上。

就在郭虎禅筹算从羽林第一军团分兵的时候,他先前安插的四支骑兵步队抵达了战场,对已经溃败的回鹘士兵来,还有余裕调剂阵型的帝国骑兵步队可以好整以暇地将他们绞杀。

“这场仗,赢了。”看着四面八方策马而至的帝国骑兵,郭虎禅自语道,他心中的年夜石头也落了地,如今整个草原算是完全平定下来,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解决青海高原上的吐蕃蛮子,这样帝国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准备西征,完成昔时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未竞的霸业。

一场一面倒地屠杀开始了,混乱的回鹘军认为了逃命自相残杀践踏,死伤便不成胜数,而一直养精蓄锐,在回鹘军队解体后才赶到战场的帝国骑兵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当,他们所要做的即是策马奔驰,然后挥舞手中的战刀,如同割草一般杀光视线里的每一个蛮子。

一直到日落时分,混乱而喧嚣的战场才变得恬静下来,十余万的回鹘军队死伤年夜半,还剩下的四万残兵也是筋疲力尽,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是在修罗炼狱般的战场上等死。

菩蛮跪在地上,断臂处血如泉涌,他的眼睛已经变得昏暗无光看着面前那个胸甲开裂,凶悍无比的汉军年夜将,心中布满了不甘,如果刚才他那一刀能够再力道年夜些,不定他就能拉着这个汉军年夜将一起去见永生天了。左冲右突,即便手下士兵个个拼了性命,但菩蛮终究还是没有能够逃出战场,他被来洛和王海宾两人一路穷追不舍,力战之下,耗尽了回鹘的最后一点精兵。

“兀那蛮子,叫什么名字?”王海宾提着柄满是豁口的横刀,看着已经跪倒在地,无力起来的回鹘年夜将,开口问道,刚才那一阵凶险之极,他差一点就被这个回鹘蛮子所杀,不过他也是佩服这个回鹘蛮子的勇力,他要不是个蛮子,在帝中也定是能现今猛将。

“菩蛮。”菩蛮不知道那个汉军年夜将为何要问他名字,不过他快要死了,答了也无妨。

“是条好汉,我会留全尸。”佩服归佩服,王海宾却不会因这佩服而放过眼前的菩蛮,这个回鹘蛮子刚刚也杀了他手下好几个好儿郎,他必杀他为那些儿郎报仇。

“多谢了。”看着身边那些身首异处的手下士兵,菩蛮朝面前的汉军年夜将暗澹地笑了起来,到头来他终究和先祖一样,寂寂无名地死,去,就像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卒子那样。

王海宾看不懂对面那个叫菩蛮的回鹘蛮子脸上露出的神情,不过他也不肯意多想,只是上前一刀刺进了他的心口。

“我不甘心。”这是菩蛮最后的话,王海宾拔出刀后,摇了摇头,“不甘心,下辈子不要再做蛮子。”

夜幕降下时,帝队在战场外拉起了防地,只剩下那些还活着的回鹘蛮子在战场上芶活着。

第两百七十一章 灭回鹘(二十)

第两百七十一章

灭回鹘(二十)

整整三天,被困死在战场上的回鹘残军数次试图突围,可是却始终难以逃出帝国军队的封锁,修罗炼狱般的战场上,这些为了活命的回鹘残军甚至不惜吃起了尸体。

当斥候将这个消息带到郭虎禅的临时行营时,在场的帝国将领们都是露出了厌憎的神情,虽然在战争里吃人这种事情不算稀奇,可是那些败军只是为了苟活而已,可以说这些回鹘蛮子的行为极端令人不齿。

“差不多是时候了,开始打扫战场吧。”郭虎禅看向了王海宾几人,这三天里他之所以只是让军队封锁战场,而没有继续扫荡那剩下的四万回鹘残军,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兵力追杀那些侥幸逃走的回鹘军队,同时也是尽快将回鹘王庭的大营完全控制下来。

“是,陛下。”王海宾大声应道,他觉得早就该把那些剩下的回鹘蛮子全部杀掉了,这三天里他巡视战场的时候,曾经亲眼看到那些回鹘蛮子不但去吃那些开始腐烂的尸体,甚至还开始吃起了活人,他们已经完全成为了两条腿的野兽。

“朕不想有不必要的损失,也不想引发一场瘟疫,做得干净点。”郭虎禅看着要转身离开的王海宾,又吩咐了一句,王海宾知道他的意思。

“末将明白。”王海宾点头道,天子的意思就是将整个战场连同那些剩下的回鹘蛮子一起烧成灰烬,这样的话也不会因为开始变暖的天气而引发瘟疫。

比起过去那些曾经征服过草原的名将,郭虎禅做得更为残酷和彻底,他不需要任何的俘虏,而他手下一手带起来的军队也会将他的屠杀命令执行到底,帝国的军功爵制度让军队的士兵丝毫不会反感杀俘这种行为。

所谓的王道和仁德,从不存在于郭虎禅对敌的字典里,在这个时代,屠杀大量的人口才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起码现在的草原,就是放任自流,在数十年内也无法再会有任何一个部落能够威胁到帝国的北方边境。

阳光下,帝国的军队在鬼域一般外的战场外缘开始行动了起来,不过对于那些已经和行尸走肉无异的回鹘残军来说,不管汉军们在干什么,都无法再让他们动容,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死人。

那个恐怖得如同魔神般的大汉天子已经下令,不接受他们的投降,除了死亡他们没有第二条路,这个时候便是再胆小的人也做好了和汉军拼命的准备。

举着盾牌,满脸麻木的回鹘士兵看着远处的汉军士兵,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他们如今心里唯一的念头剩下的就是要杀死这些汉军,就算死他们也要拉上这些汉军士兵垫背。

不过回鹘残军想要拼命的念头终究落了空,困兽犹斗,更何况是陷入绝境,甚至以尸体为食的他们,郭虎禅根本不会给这些回鹘残军任何机会,战场外围是帝国军队的弩阵,如果这些回鹘残军可以同心协力地向一个方向突围,或许还能给帝国军队造成一点麻烦,可他们始终是一盘散沙。

王海宾看着已经准备好的猛火油,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容,这三天时间里,天子可是命军中制作了不少简易的抛石机,同时也准备了堆积如山的柴禾和晒干的枯草。

火光猛地从战场外围窜起,接着便向着战场内侧蔓延而去,这时候那些回鹘残军方才知道那些汉军居然是要把他们活活烧死。

“跟他们拼了。”原本还打算靠着尸体堆起的墙垒和汉军死拼的回鹘残军里,那些绝望的贵族们高声嘶吼了起来,那些汉军根本没有打算进入战场的意思,他们所要做的便是放火焚毁整个战场罢了。

近乎疯狂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回鹘残军的士兵们挥舞着兵器,跨出了死人堆成的血肉之墙,向着燃烧起来的前方冲了过去。

火势很快连成了一片,只不过看上去火势并不算太大,这让那些回鹘残军看到了一线希望,至少他们觉得只要自己拼命冲过去,或许能够冲过这片并不深的火海,和那些汉军短兵相接,到时候能够杀一个汉军就够本了。

王海宾冷酷地看着那些嚎叫着从前方冲过来的回鹘蛮子,然后下达了弩阵连射的命令,一波接着一波的箭雨射出,将那些身上着火,冲过火海的回鹘蛮子射倒在地。

只是这样的箭雨对于已经完全疯狂的回鹘残军来说,已经再也无法阻挡他们冲锋的势头,越来越多冲过火海的回鹘士兵不顾头顶落下的箭雨,只是红着眼继续向前跨步而冲。

看着足有数千回鹘蛮子冲破那道火墙,逼到阵前来的回鹘蛮子,王海宾笑了起来,接着从身边的副官手里接过了火把,振臂一挥,将那火把投掷到了五十余步外回鹘蛮子已经冲进的地方,刹那间烈焰腾空而起,原本该是一片空地的平原上,一圈火焰瞬息间便升腾了起来,窜高了足有数丈的焰头,那数千回鹘士兵几乎片刻间便全都落入凶猛的火海中,冲不了十余步就浑身是火的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看到猛火油没集中使用的帝国士兵也都是骇然于这火焰的猛烈,这种烈性火油是帝国的方士们研究火药时弄出来的东西,一直都属于军中的绝对管制品,这一次大军出征,几乎掏空了北庭都护府的库存,如今全部被用在了这战场上。

很快一圈巨大的火焰围住了整个战场,滚滚的黑色烟柱刺破天空,而焦灼的尸臭味道也随风飘散。

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就连郭虎禅也不得不下令大军退离战场,他根本不在乎这场大火会将这原本水草丰美的地方烧做一片荒蛮之地。

没有过多人口放牧的草原,有着很强的恢复力,甚至于有那么多尸体做肥料,郭虎禅相信等到第二年,这处地方只怕会变得更加肥沃。

帝国大军全数进入了回鹘王庭,而此时回鹘王庭里还剩下一万老弱残兵,独解支出战时,却是将军中的老弱和少部分精锐都留在了王庭,一来看护大营,二来也是负责辎重运送和各种杂活。

不过现在这王庭里原本剩下的回鹘精锐已经全部变成了死人,和另外一万多老弱残兵的人头在王庭外堆成了人头小山,震慑着那剩下的一万俘虏。

这一次郭虎禅没有再赶尽杀绝,大军下榻,一些杂活还是需要人手来干的,这些俘虏已经连意志都被彻底摧垮了,留着也无妨。

此时郭虎禅的大军里,还剩下的草原各部人口只有四千之数,这些都是当初仆从军营里没有离开的人,现在他们得到了自己选择的回报,回鹘王庭里剩下的那些辎重,每一个人都分到了不少,不过最让他们感到喜悦的是,大汉天子亲自宣布他们成为大汉治下之民,摆脱蛮夷的身份。

这样的封赏若是放在以前,郭虎禅断然不会贸然赐下,不过现在的草原,人口十折五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帝国的潜在部落,他倒是不介意让草原开始汉化的进程。

在回鹘王庭,郭虎禅只是等了十五日后,便等到了李秀行派回来的斥候,回鹘蛮子最后的后手漠北大营也已经被李秀行所攻陷,现在整个草原可以说是空前的虚弱,甚至就是太祖皇帝时代的草原也比现在要强大许多。

面对这样的情况,郭虎禅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完全控制草原的大好时机,帝国北方和中原多余的人口,除了继续开发辽东以外,也可以用来占据草原。

郭虎禅派出了一队虎贲营铁卫,他要李秀行尽快将草原各部的剩余人口带回来,他离开帝国本土的时间已经太长,不能再在草原上继续逗留太久的时间,否则的话他将无法赶在冬季之前回到长安,这一次他去国远征,是彻头彻尾的独断专行之举,回去之后只怕内阁里宋璟,姚崇,张九龄几人都会向自己发难。

只不过郭虎禅没有料到的是,他派出的虎贲营铁卫刚刚找上李秀行的时候,张九龄这个宰相居然在程务挺派遣的军队护送下,到了他面前。

张九龄在内阁里属于年纪最轻的宰相,不过也已经年逾五旬,这一次不远万里跋涉而来,让他原本不甚明显的两鬓斑白彻底变成了一片花白。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陛下尽快返回洛阳。”张九龄一进大帐,也不管其他,只是朝着郭虎禅便长跪在地,按照礼制,此等大跪之礼,也就是祭天敬祖和大朝会这等隆重场合方才所行,可现在张九龄就这么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也是叫郭虎禅头疼不已。

“张卿家起来。”郭虎禅开了口,跪在地上的张九龄听到那冷静的语气,原本想要长跪不起,逼天子答应自己的念头一下子烟消云散,竟是有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坐吧。”看着苍老了不少的张九龄,郭虎禅就知道这个宰相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你们先下去。”郭虎禅挥退了四周的虎贲营铁卫,就连薛猛,来洛他们这些将领亦是一齐下去了,直到帐里只剩下他和张九龄二人,他才长声道,“张卿家幸苦了,这一次确实是朕的不是,没有通知内阁,便领军去国。”

郭虎禅很是光棍的承认了自己有错,张九龄是他钦定的内阁宰相,而他这一次偷偷地带着儿子北上远征草原,只怕是触及到了张九龄和宋璟,姚崇他们的底线,要是处置不当的话,只怕这内阁便有解散之危,张九龄他们都是有原则有风骨的人,不是全靠威压便行的。

张九龄显然也是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那般大方地承认自己错了,一时间原本准备好的各种话硬生生地被憋在了喉咙口,叫他难受得很,他这一路赶来,在蓟县硬生生地被北庭都护府的那群丘八拖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得以进入草原,而那时候天子早就带兵扫荡了薛延陀,往回鹘去了,而程务挺这个老丘八居然又把他给强留了一个月。

说起来,张九龄这一回可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可现在倒好,原本以为会死不认错的天子居然直截了当地认错,叫他还能说什么。

“草原如今既然平定,朕自然会回长安。”郭虎禅朝张九龄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好这个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的宰相,“等李将军的兵马一到,朕便启程返驾。”

得到郭虎禅的保证,张九龄总算是脸色好看了些,起码眼前的天子还是清醒的,“陛下,殿下呢?”不过张九龄虽然没有再打算拿天子一声不吭扔下整个朝廷跑去草原打仗这件事情发难,但是关于太子殿下这件事情他却不打算就那么轻易地揭过去。

“太子就在军中,怎么张卿家有什么事吗?”郭虎禅心知肚明,张九龄在想什么,可他就是装着糊涂。

张九龄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番,说明天子带着太子出征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可是如今看到天子在那里故作不知自己的意思,忽地按奈了下来,天子挥退众人,向他认错,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更何况这一次天子出征草原,乃是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对整个草原未有的大胜,而且太子殿下也毫发无伤,他难道还能怎么拿天子带太子出征这事情说话。

“臣只是想到太子殿下年幼,生怕战场上有个万一。”张九龄虽然胸有城府,但也仍是个直臣,虽然有些道理他想通了,可是说话时的语气难免有些怨气。

“张卿家放心,太子好得很,这一次太子亲自上阵,还杀了三个敌人,朕可是高兴得很。”郭虎禅大笑了起来,张九龄看起来是想通了,那点小小的怨气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听到天子的话,张九龄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他没想到天子居然还真让年幼的太子上了战场,而且才七岁的太子还在战场上上阵杀敌。

“张卿家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太子成年之前,朕不会再让太子上战场了。”有些话还是提前说出来的好,郭虎禅看到张九龄的神情,连忙道,只要把张九龄给搞定了,姚崇,宋璟那里也就好办了。

第两百七十二章 草原平

第两百七十二章

草原平

一连数日,张九龄都是在回鹘王庭内忙着清点大军获胜后的斩获,而郭虎禅自是从军中挑了一批参军给张九龄做帮手,打仗他是行家,可是说到具体的治理,他只怕连帝国的一个县令都不如。

而张九龄显然也更热衷于做事,而不是坐等天子还朝,更何况教化蛮夷也是他这样的文臣心中的夙愿,正所谓不教而化,可谓之圣;教而化之,可谓之贤;教而不化,可谓之愚也;只不过不教而化这种事情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张九龄虽然熟读儒家经典,可却并不是个彻底的儒家信徒,帝国太学的精英教育模式下,儒家,法家,兵家这些学派不过是表面上的东西罢了。

郭虎禅大军出征草原,数十万人头落地,在张九龄眼中也没有做得什么不对,反倒符合内圣外王之道,如今草原空前衰败,正是教而化之的大好时机。

于是乎,回鹘王庭里,随着张九龄的作为倒也热闹了起来,那些已经被郭虎禅宣布成为大汉治下的各部部众,在张九龄的管理下,直接从原本落后的游牧部落的组织,跨越成了帝国的郡县乡三极制度。

骨架搭了起来后,剩下的也只不过是往里面填充罢了,和回鹘一战,帝国大军固然取得了完胜,看起来折损不大,但也阵亡了近两千士兵,伤兵近三千。

张九龄打得就是那些伤兵的主意,天子大帐里,张九龄将自己这几日来想到的东西写成的奏章呈给了郭虎禅,他想将那三千伤兵留在草原落户,可以直接作为郡县乡三极制里的地方官员来管理草原。

“张卿家,你要朕如何跟那些将士开口。”看完张九龄的奏章后,郭虎禅沉默了很久之后,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张九龄,沉声道,这一次出征的军队可以说全部都是他的嫡系,那些受伤的将士,都是有功之臣,就算在草原开府建立郡县乡三极行政体系,可这草原终究还是苦寒之地,他这个天子不体恤功臣,还要把他们留在草原戍边,这算是个什么事情。

“陛下爱惜将士,臣佩服,可是和国家大事相比,三千将士实在算不得什么。”张九龄很是平静地说道,他说话时已经摘下了头上的冠冕,因为他这句话必然得罪军中出身的天子。

“算不得什么,没有那些将士,就没有大汉,更不会有帝国的平安。”郭虎禅看着摘下冠冕的张九龄,一连冷意,“怎么,要是朕不答应,你就打算辞官来威胁朕。”

“臣不敢,只是此提议既然是臣所提出的,臣愿意辞去宰相之职,和三千将士一起留在草原。”张九龄郑重地说道,接着伏身在地,正是大朝会上的大礼,“一切请陛下圣裁。”

郭虎禅看着伏倒在地,长拜不起的张九龄,脸上却是露出了苦笑,这个张九龄是把自己都当成了筹码来赌这一局,他给了自己一个可以向将士们交代的理由,如今剩下的便看他是如何决定罢了。

“张卿家,你起来吧,朕同意了。”郭虎禅将手中的奏章扔到了一边,看着仍自身子贴地的张九龄,有些无奈地道,张九龄的提议本就是良策,即便张九龄不拿自己当筹码,他也是会同意的,只不过他不会让那些受伤的将士在草原落户,顶多是在养伤期间,暂代各级行政官职,等到帝国本土调派的官员到达,就全部归建。

“陛下圣明。”张九龄直起了身子,由衷地说道,虽然天子有的时候过于独断专行,但是天子却始终都是清醒而理智的,最重要的是天子确实做到了王者无私情的地步,那么快就做出了正确的决断。

“张卿家,虽然朕答应了你,但是受伤的将士里,除了那些不能再上阵的将士以外,其余的以后朕还是要他们回军中效力的,如今草原和瀛洲俱平,帝国已无后顾之忧,只等积蓄国力后便会再度开始西征霸业,朕需要这些有经验的将士去军中。”郭虎禅看着坐直身体的张九龄,同样说出了他自己的打算。

“这个臣自然明白。”张九龄点了点头,草原广袤,但如今人口衰减得厉害,三千战场上活下来的百战精锐足以管住那些蛮子部落,他之所以想要让那三千将士留在草原,也是为了藉着这些帝国将士的威名来震慑住草原各部,以便能够更加容易地行教化之事,“五年时间足矣,臣只是借用这些将士五年,绝不会让陛下难做。”

军功只有战场上才能获取,张九龄当然清楚,如果他真把那三千将士强留在草原,那和断了他们晋升之路有什么区别,要是他真这么干,只怕立刻便会成为帝国军方的公敌,他张氏一族子弟以后休想从军获取军功了。

“那草原这五年里,便拜托张卿家你了。”郭虎禅站了起来,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他就绝不会再犹豫反复,反正和大食人的全面战争,起码也要在十年之后,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个时代最宏大战争的布局。

“臣绝不敢有负陛下重托。”张九龄亦是起身应道,虽然看上去他从内阁辞相,有些得不偿失,可是张九龄却清楚,自己若要成为内阁首辅,资历仍是不够,按照帝国的体制,他前面还有姚崇和宋憬,若是一直留在内阁,只怕终身无望首辅。

留在草原,却是实打实地治理一方,只要能做出大的功绩,日后回到内阁,即使天子直接提拔他当首辅,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且他留在草原,也能籍着这个机会和帝国军方打好关系,日后他若成为内阁首辅,亦是能更好地和帝国军方协调,为帝国的西征霸业打下更加坚实的基础。

张九龄的各种心思,郭虎禅不可能全部看透,但也多少看得出一些张九龄主动留在草原,亦是为自己打算,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世上从来就不会有真正的圣人,只要是人,便必然会有私欲,只不过有的人识大体,知进退,而张九龄便是这种人。

数日后,李秀行亲自率军看管的漠北大营的回鹘和各部老弱妇孺全部抵达回鹘王庭,而张九龄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角色,他在投降后没有背叛的部落里挑选合适的人才,开始为草原规划起郡县乡的三极行政体系。

张九龄既然做到了这个地步,郭虎禅自然也不会食言而肥,他亲自去了军中,而那三千带伤的将士自然是人人答应留在草原,不过没有一个人愿意正式接受官职,他们只是想着五年后回到军中继续为天子效力。

赏罚分明,是郭虎禅一贯的原则,既然那些受伤的将士愿意留在草原,他也自然会做出补偿,此战中羽林第一军团也折损不小,同时他也打算将羽林第一军团和虎贲营进行扩编,那三千将士的家中子弟可以优先补入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的预备役。

而这也自然让那些将士欢喜不已,因为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可以说是真正的天子近卫,同时也是宿卫皇宫的绝对亲军,即便是四府精锐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天子大帐内,郭虎禅看着回来的李秀行,招呼着这个最早跟随的心腹之臣坐下说话,算起来李秀行在军中也是这一仗奔袭漠北后,方才奠定了自己的地位,此前他打的几仗,固然有出彩之处,但也差点导致一场大败。

李秀行亦是面露喜色,即便是他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一次他全歼回鹘蛮子的漠北大营,生俘二十余万人,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可以说是不逊色于其先祖李靖当年踏平突厥金帐的军功,尽管这一仗更大的功劳要算在天子亲领的大军上。

“这一仗打得不错。”大帐里,人并不多,薛猛,来洛等人俱在,每一个都是郭虎禅的心腹将领,此时众人都身不着甲,没有外人在场,郭虎禅也自是要随意许多。

“皆赖陛下天威。”李秀行笑着答道,如果不是天子大军将回鹘蛮子的精锐军队尽数牵制于王庭,他也不可能打这么漂亮的一个胜仗,而且他打下漠北大营,也没有对最后的决战起到什么作用,漠北大营被拿下的消息传回前,回鹘蛮子就彻底败于天子的手中。

“而且奔袭漠北大营,末将不过是尽了本分,要论功劳,还是张校尉第一。”李秀行是个骄傲的人,奔袭漠北大营,若论功劳,张巡当之无愧的第一,如果不是他为大军指路,他未必能够那么快地找到回鹘蛮子的漠北大营,更不用提张巡还在漠北大营发动了内乱,使他更加轻易地拿下回鹘蛮子的守军,迅速完整地拿下了漠北大营。

“李将军过谦了。”同时身列帐中的张巡连忙道,他能够和天子同帐而饮,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此时见到李秀行将功劳归于他一人身上,亦是有些慌乱,“奔袭漠北大营能得大胜,乃是李将军指挥有方,将士们用命,末将不过是适逢其时罢了。”

郭虎禅笑了起来,李秀行和张巡两个人都不贪功,这是最让他满意的,帝国军队是一个整体,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够战无不胜,他的这些心腹部下,每一个都是人中雄杰,能够统御这样一班部下,是他的幸运和福气,“来,喝酒。”

随着郭虎禅的举杯,李秀行,张巡,薛猛,王海宾,来洛几人也都是一起举起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朕还要带你们打更多的胜仗,直到征服到天地的尽头。”

“这是朕的承诺。”郭虎禅环视着帐中的心腹部下,说出了自己的野心,帝国有着完备的典章制度,也有着培养合格官僚的精英机构,他只需要把握好大的方向,便可以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他最热爱的战争中去,带着这些同样热爱战争的男人去征服这个世界。

“愿追随陛下。”李秀行高声道,其余人亦是高声呼喊,富贵也好,权势也好,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他们所想要的就是永远追随面前的男人,去征服天地的尽头。

整整半个月时间里,郭虎禅一面整顿军队,一面派人送信去了瀚海都督府,只把张九龄和三千带伤的将士留在草原他并不放心,他索性决定让程务挺同样继续留在草原。

几日后,原薛延陀王庭的瀚海都督府内,程务挺接到虎贲营铁卫送来的天子诏命后,二话没说,点了五千兵马便直接出发了,至于瀚海都督府的本部大队仍旧被他留了下来,现在随着天子先后诛灭薛延陀和回鹘蛮子,正是自太祖皇帝以来,帝国军威在草原达到顶点的时候,这个草原上没有任何一个部落拥有威胁帝国军队的能力。

直到程务挺率军抵达后,郭虎禅才再次拔营向西而去,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他也不打算再按原路而回,而是打算直接去安西都护府,这个帝国日后西征最重要的战略所在,提振帝国军队的士气,若是可以的话,再打一仗,将青海高原的吐蕃蛮子全部干掉那是最好不过。

万里的青空下,茫茫草原上,黑色的铁甲奔流朝前而进,两侧是一眼望不到边,匍匐着的人群,对于草原上的人们来说,敬畏强权已经刻入了骨髓,即便大汉天子手下是数十万草原人的累累白骨,他们此时作为大汉治下的子民,也没有多少怨恨,如果在那些跪着的人里唯一会怨恨的,也就是那些作为战败者的回鹘遗族,他们被大汉天子当作奴隶成为了草原上最底层的人。

程务挺和张九龄并肩而立,看着在晨风里渐行渐远的天子军旗,都是希望天子到了安西都护府后,不会逗留太长的时间,尽快回到长安,帝国不能没有皇帝。

“程大人,你说五年之后,这草原会是个什么样子?”张九龄忽地看向了身边的程务挺,他主动自请留在草原,当然有着自己的野心,他不但要为帝国打下统治整个草原的坚实基础,同时也要为帝国日后的西征准备好充足的人力和畜力。

“那就要看张大人了,张大人若有吩咐,尽管开口就是。”程务挺当然知道天子把自己留在草原,不过是给张九龄当副手,同时瀚海都督府的兵力也是预防草原上可能发生的小股叛乱。

随着郭虎禅亲领大军而去,陷入空前衰弱的草原,在张九龄倚靠瀚海都督府的帝国军力之下,开始了迅速的汉化,所有的草原语言被禁止通用,已经处于帝国军队掌控地区的各个部落必须被打散重组成新的郡县乡三极行政区域,所有的草场被严格划分,而那些作为战败者的回鹘遗族则是作为苦力和奴隶,修建连接帝国北方长城的道路系统。

张九龄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天子不杀漠北大营里的那些回鹘遗族,只不过是因为各部混杂,杀了难免会让其他部落心中不安,反倒是贬为奴隶,让他们死于大型工程里更加隐蔽,也不容易让其余各部生出他念。

程务挺也是完全按照张九龄的意图,出兵那些未被大战卷入的各个草原部落,以天子刚刚建立的帝国军威迫使草原上剩下的各个部落无条件地服从张九龄下达的各项政令。

而那些分属于‘各郡县’的道路系统,回鹘遗族成为了最主要的奴工和劳力,那些摆脱原有部落身份,成为各郡县的底层皂隶的草原人一下子成为了最尽职也是最凶恶的监工,郭虎禅离开草原不到一个月,一条初见雏形的道路系统在草原上显出了轮廓,而付出的代价便是两千多名回鹘奴隶的死亡。

残酷而血腥的压迫,自然会激起反抗,仅仅是半个月后,回鹘奴隶便发动了一次叛乱,但是旋即被程务挺这位帝国的老将带兵镇压。

此时,郭虎禅派出的虎贲营铁卫,穿越了草原,将他的天子诏命带到了北庭都护府,让平定瀛洲的刘景愿将瀛洲涉及叛乱的本地人口运到辽东,然后全部运入草原修筑道路。

朝鲜行省海域的海面上,刘景愿站在船头,看着身后一眼望不到边的船队,天子的诏命就在他的怀里,瀛洲虽然土地肥沃,可是山地丘陵众多,这些年来,李唐叛逆将瀛洲倒是治理得不错,人口众多,若是放在平时,想要瀛洲本地的人口大批转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如今借着李唐逆贼的叛乱之名,却是可以将大量的瀛洲人口转入草原。

拥挤的船舱内,被迁入草原的瀛洲人反应各不相同,那些原本属于上族的豪强,却因为唐王府而被株连的自然是愤恨不已,瀛洲早已不复当年的荒凉,在帝国北方也算是繁华之地,如今却要去那苦寒之地的草原跟那些浑身羊骚味道的蛮子为伍,有谁愿意。

而那些本就日子不大好过的底层瀛洲人,倒是对于被迁入草原的事情既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有什么高兴的,反正本来就是当牛做马的命,到哪里不都是一样,相反还因为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上族豪强沦落到跟自己一样的地步而感到窃喜。

“陛下还是太过仁慈了。”刘景愿自言自语道,他不觉得把那些瀛洲豪强流放到草原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瀛洲到底和草原不一样,虽然李唐逆贼叛乱,但却是太祖皇帝时就建州开府的,那么多人不可能全部杀了。”刘景愿身边的沈玉门对于刘景愿的话并不认同,他知道刘景愿是担心那些瀛洲豪强即便流放到草原,还是会不安分。

“草原上那些蛮子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再加上有缇骑司把关,那些瀛洲豪强在草原的日子不会好过多少,我倒是很期待草原上那些蛮子和瀛洲豪强会斗成什么样子。”沈玉门以前能够镇守玉门关,其眼光自然不是刘景愿这种单纯的帝国军人能比,他看得要更深远一些。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多想了。”刘景愿笑了起来,沈玉门说得没错,草原上那些蛮子也不是什么善茬,那些瀛洲豪强过去了,两边只怕会斗得热闹得很。

“听说陛下去了安西都护府,真是可惜啊,不能够随陛下一起去那里。”刘景愿不无遗憾地说道,如今整个草原被天子亲自率军平定,基本上可以说从此北疆无战事,帝国军队的重心势必西移,安西都护府必然会恢复当年的盛况,身为一名帝国军人,自然向往能够去安西都护府任职,更何况以后战事也会集中在安西和河中爆发。

“刘兄,你总是有机会的,哪像我们。”沈玉门看着一脸遗憾的刘景愿,在边上苦笑道,他如今进了海军,自然是没什么机会再能去安西都护府,要知道他本来可是玉门关都督,如果不是因为被调去帝国海军,铁定是会去安西都护府的。

“不说这些了,还是等陛下回返长安后的旨意。”刘景愿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算起来帝国海军确实是实力雄厚,整个南洋都被帝国海军所控制,虽然不少土著小国仍旧是阳奉阴违,不过却无伤大局,如果说帝国海军真想打大仗,要么彻底征服南洋诸国,将当地的土著国家全部夷平,要么就是过南海,攻略天竺,身毒。

但是不管怎么样,如今帝国海军都已经被天子掌握,帝国海军不管是要彻底征服南洋诸国,还是攻略天竺,身毒,都要视天子的意志而定,不过现在情势已经很明显,天子是决定重启西征,完成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两朝未完成的帝国霸业,帝国海军除非再次远征波斯湾,否则的话,很难进入到这场西征大战里去。

“是啊,天子自有圣裁,我们只要按照天子的意志行事便行了。”沈玉门点头道,对于帝国海军日后的事情,他并非没有信心,毕竟现在的帝国国力远远强于太祖皇帝时代,同时开辟两条战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两百七十三章 绿洲小镇

第两百七十三章

绿洲小镇

大风渐止,郭子仪从伏着的马鞍处直起身,吐掉了口里的沙子,安西多沙丘,除了天山南道各地,大多数地方只有绿洲可以供人居住。

太宗皇帝时期,帝国军队处于鼎盛时期,整个安西的绿洲都处于帝国军队的保护下,不过时隔多年,随着文皇帝的修文治世,安西都护府作为军力受损最严重的地区,很多绿洲堡垒都不得不废弃掉,当然当年也有不少老兵不愿离开,在那些绿洲小镇落户,到如今也有三代人。

看着前方视线里有些模糊的绿洲轮廓,郭子仪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军队,吐蕃蛮子化整为零,在安西的绿洲地区不时地劫掠,几乎把战火燃到了大半个安西。

“全军前进,斥候先去前面探清情况。”郭子仪下达了命令,自从到了安西以后,他已经和吐蕃蛮子打过三场仗,只不过都是小胜,那些吐蕃蛮子奸猾得很,一吃亏便立刻远遁,绝不跟他们纠缠。

几骑帝国斥候飞快地策马朝前方的绿洲小镇而去,这些年里,绿洲地区的地貌变化大得很,原来的行军地图有很多地方已经不再准确,虽然都护府里已经开始重新测绘地图,但也不是短时间可以完成的事情。

名为蜜沙的绿洲小镇里,气氛沉重,最近一段时间,吐蕃蛮子在安西四处抄掠,一击就走,不少绿洲小镇都遭了那些吐蕃蛮子的毒手。

须发皆白,如同剑戟一般张起的雄壮老人手中的铁拐重重地顿在了地上,顿时让有些吵闹的客栈大堂里安静了下来,“看看你们的样子,一群熊货,简直把你们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

张飞熊看着那些一下子变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后生们,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是听了几个行脚商的传言,居然就怕得想要躲到龟兹去。

“当年你们的祖辈和老子一起杀大食蛮子就像杀猪狗一样,那些吐蕃蛮子还不知道在青海头的哪个疙瘩里吃牛羊屎。”张飞熊一阵劈头盖脸的大骂,却是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一同骂进去了,“看看你们现在的软蛋样子,老子当年就该把你们两个扔马桶里,省得给咱老张家丢脸。”

“爹,您消消气,我和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张石看着发飙的父亲,在一旁小心翼翼道,要是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躲到龟兹去,可是他们这镇子,已经衰败很久了,全镇的丁口加起来也就两百来号人,大半是妇孺老弱,能够上马厮杀的汉子也就五六十条,真要是吐蕃蛮子杀来了,守着镇子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是那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小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鬼心思,要走你们走,老子决不走。”张飞熊瞪着小儿子,接着看向了四周的那些后生,这个绿洲小镇是当年他和几个不愿意离开的老兄弟一起建起来的,他绝不会把它让给那些浑身骚味的吐蕃蛮子。

在坐的几家后人看着张飞熊这老长辈固执的样子,就知道想要说服这位老长辈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终于在大哥的示意下,张石再次开了口,“爹,我们不是怕那些吐蕃蛮子,只是家里的女人小辈不能留着吧,我们把他们送走,自然就没有后顾之忧。”

“这还像句话。”张飞熊终于点了点头,接着朝着众人道,“你们…”

张飞熊的话还没说完,门忽地被推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了,显得有些狼狈,不过脸上却带着喜色。

“你这小子,乱闯来做什么?”看到自家儿子不知轻重地闯来,一名长大汉子起身喝道,这是他们大人议事的时候,容不得添乱。

“爹,外面来了军爷。”孩子说话时有些气喘,不过他的话却叫大厅里的大人们一个个都惊了起来,他们这绿洲小镇有些偏僻,不在主要的商道上,压根就没有想过会有朝廷派兵过来。

“小石头,你把话慢慢说。”大人里,有人细细地问了起来,对他们来说,要真是朝廷派兵过来,他们就不必担忧了。

那孩子连忙把详细情形给说了出来,他在镇子口玩耍的时候,却是有几骑从远处而来,他开始没太当回事,直到后来看清那来的几骑骑士穿得盔甲像极了家里供着的盔甲,才反应过来,而那来的正是郭子仪派出的斥候,其中一人留下后,另外几人便回去报信了。

“人在哪里,还不带我们过去。”张飞熊一听激动了起来,都多少年里,他再也没见过帝国军队的人了,“对了,回家取老子的刀来。”

张飞熊一句话,他的大儿子已经飞快地回家去了,自家老头子的火爆脾气他最是清楚,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刚出了客栈不久,他便带着一柄刀鞘旧得残破的横刀出来,张飞熊从大儿子里接过这柄自己当年杀大食蛮子的军刀,很是满意地别在腰里,接着扔掉了手里的铁拐,瘸着腿朝着镇子口去了。

太阳底下,牵着马的帝国斥候纹丝不动,只是看着镇子里的方向,当他看到一大群汉子出来时,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为首的高大老人,心中立时便清楚这镇子里必是以这名老人为首。

很快,帝国斥候的眼神变了,这个瘸着一拐一拐走过来的老人腰里别着把破旧的横刀,黄铜刀柄因为摩挲而变得光润无比,他认得这种样式的横刀,那是文皇帝之前的安西横刀,比起军中的制式横刀,更长更沉,不是军中精锐根本难以使用。

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老人显然是太宗皇帝时的老兵,还很有可能是名军官,想到这里那名斥候顿时肃然起敬,太宗皇帝时的安西老兵本身就代表了一个传奇的时代,这些前辈们开创的武功,至今仍无人能及。

站直了身体,那名斥候一记标准的军礼向着迎面走来的老人行出,张飞熊看着那熟悉的军姿,也沉默地停了下来,然后他艰难地并直了瘸了的左腿,同样行了标准的军礼。

“不知老大人名讳。”那名斥候自报姓名后,朝面前的老人问道。

“张飞熊,安西都护府羽林第二十四军团,十七队百夫长。”张飞熊不记得这是时隔多久才报出自己的军职,当年文皇帝勒令他们这些老兵回长安,可是他们那些不愿意离开安西的老兵都是留了下来,而且也从未当自己解甲归田。

“属下参见大人。”斥候立刻以军礼拜见,对于文皇帝时的事情,他知道的很清楚,在枢密院,这些当年抗令留在安西的老兵的军籍始终保留着。

张飞熊看着面前谨守军中规矩的斥候,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些年他听那些偶尔经过的行脚商业协会说到帝国军队的事情,过去文皇帝的时候,他每日里都会大骂文皇帝,也就这几年听到长安换了皇帝,帝国军队打了胜仗,方才不再牢骚满腹,不过那些行脚商知道的也终究是模糊得很,要么就是传得离谱,自然不会如眼前军中的后生知道得清楚。

问了那斥候此行的目的后,张飞熊一张老脸笑开了花,一千安西士兵,吐蕃蛮子便是来个万把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大人,可否将镇中的闲杂人等全都看管起来。”斥候还记得自己身上的命令,又见张飞熊是当年的安西老兵,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好。”张飞熊当然不糊涂,知道面前这后生斥候的意思,当即便朝身边的两个儿子打了个眼色。

“是,爹,我们这就去办。”张石应声道,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那名军爷是怕镇子里来的外人里有可能是吐蕃蛮子的奸细,自然是要先在帝国军队抵达前把这些人给控制起来,这样就可以以防万一。

不多时,镇子里的一处宅院给张石围了起来,他们先前所在的客栈是他张家的产业,而这处宅院却是一个行脚商买下的,改成了住处,给那些偶尔路过的行脚商落脚,比他家的客栈收的钱要少得多。

“张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宅院的主人,是个汉儿,眼珠子混着淡淡的绿色,他本是个行脚商,捞得是偏门,只走这条僻远的路,所以才在这镇子上买了处宅子,方便他和其他人落脚,这镇子上以张家为首,他平时也和张石打了不少交道,算是有些交情,如今看到张石带着十几条大汉堵了他的宅子,不免有些怒气。

“没什么意思,带着你的人好好待着就是。”张石看着面前的王大,自然不会说什么真话,这些个行脚商来去匆匆,一年里也就来镇子里打上个来回,这个王大就算跟他混个脸熟,但还是个底细不明的外人,他哪里会放心。

“你不把话说清楚了,恕难从命。”王大也是江湖上厮混的,他这些年跑着这条商路,把一些零碎的行脚商组织到一起,弄了个商队,最重的便是这脸面,他要是在那些下面的行脚商面前丢了脸面,还怎么当家作主。

“我告诉你,王大,别找麻烦,这是我家老爷子的吩咐。”张石看着强硬的王大,直接抬出了自己的老爹,他吃不准王大的路数,更何况王大手下龙蛇混杂,他不敢冒险说出实情,只能拿自己父亲来吓唬王石。

“既然是老爷子的吩咐,那必然有老爷子的道理,不过张兄,你也多少该跟我透点底。”王大见张石抬出张飞熊,原本的强硬一下子没了,他可不敢得罪那个安西老兵,那老爷子脾气火爆,是个一语不合便会直接抄家伙动手的狠角色,而且在这镇子里更是说一不二,得罪了他,他就别想在这个镇子上继续立足。

“你别问那么多。”张石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王大就是这一点喜欢刨根问底招人烦。

王大见张石不愿透漏半点,也不禁心里恼火,可又没有半点办法,只能想着想办法找其他人打听下那位老爷子到底是发了什么疯瞎折腾。

只不过王大还没想多久,就发觉脚下的大地震动了起来,他是常年行商的人,见多识广,自然这代表着什么,那是大股骑兵在逼近,顿时间他脸色变了变,看向了带人堵了门子的张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等会就知道了。”张石这个时候心里松了口气,帝国军队来了就好,他也不用再担心了。

王大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张石,索性站了出来,“张兄,你们这究竟是唱得哪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只不过张石不吃王大的套近乎,只是领着人死死地盯着王大的宅子,一步不离,话也不答。

过了不久,街道头,尘土飞扬,一队帝国驶来,张石才朝王大道,“你现在明白了。”

王大便是再傻,这个时候也知道是帝国军队到了,估计着这镇子里别想有一个人离开,先前张石分明就是堵门不想让他们离开,这分明是将他们当成了奸细。

想到这里,王大脑门子青筋都跳了起来,他没想到张石居然这样看他,竟然还把他当成奸细看待。

随着宅子被帝国军队围起来,王大便是再不忿,这个时候也得忍下来,他自己当然清楚自家事,他手下的行脚商队伍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且他们跑这条商路,多不是什么正当生意,避开税卡那是家常便饭。

就在王大还想着怎么应付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的宅子里忽然冒起了火光,接着便传出了打斗的声音,刹那间他的脸就白了,而这时候那些策马感到的帝国军队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便破门而入,将整座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半个时辰后,张家的客栈大厅里,王大和手下的行脚商们都是给捆着,跪在了地上,四周都是铁甲森然的帝国士兵,王大这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手下的那些行脚商鱼龙混杂,可是也万万没想过里面居然真地混进了吐蕃蛮子的奸细。

要不是四周的帝国士兵身上杀气腾腾,王大估摸着现在自己已经被那些给连累的行脚商骂死了。

郭子仪和张飞熊一起走了出来,刚才这位安西老兵可是好生地问了他一遍这几年帝国的详细情形,当知道天子是当年景武太子的后人时,这个安西老兵差点就直接跪在地上,朝东面磕头了。

看到郭子仪这个帝国将领,王大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大声喊起冤来,背叛帝国是可以诛三族的大罪,他就是不为自己想,为了亲族也得把自己和那两个吐蕃蛮子的奸细的关系撇干净。

郭子仪颇为有趣地看着那个喊冤的行脚商头子,算起来他对行脚商还有些好感,当年太宗皇帝时,安西的行脚商可是硬生生地靠着人力为大军筹措输送了大批的粮草,甚至几次战局危险的关键时刻,那些行脚商和随行的奴仆一起上了战场。

“把他们松开。”郭子仪朝边上的士兵道,事实上他也知道这些行脚商估计大半都是被连累的,如果他们都是吐蕃蛮子的奸细的话,那也实在是蠢得够可以的。

“多谢大人。”被松绑之后,王大忙不迭地谢了起来,说起来他这时候也是暗自庆幸,遇上了一个好说话的帝国将领,不然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和手下那些行脚商一起被直接当作奸细砍掉脑袋。

“说吧,你哪里冤了,那两个奸细,可都是你手下的行脚商。”郭子仪不是个喜欢无端杀戮的人,只不过眼前的行脚商头子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人,这种生僻的商路,显然是在干贩私货的勾当,要是把他交给龟兹城里的衙门,少说也能判他个流放三千里。

王大慌张地开始撇清起关系来,要是过不了这一关,他横竖都是个死,见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郭子仪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郭子仪看向了脸色煞白的王大和那群行脚商,“本将军知道你们并非奸细,只不过是一时不察,受人连累,不过虽然如此,却也不能说你们个个无罪。”郭子仪脸上笑了起来,不过他前半句话刚让王大和那些行脚商松了口气,后面那句话就叫他们的心又再次揪了起来。

“现在本将军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做得好,本将军还会为你们向朝廷请功。”郭子仪看着那一个个脸上神情紧张的行脚商,缓缓说道。

吐蕃蛮子吃了几次亏之后,便是在青海头一心一意修起了堡垒,另外以小股骑兵不断地骚扰安西,对于安西都护府来说,现在最麻烦的不是别的,而是不清楚吐蕃蛮子的底细,缇骑司并不从属于帝国军方,而且若是缇骑司有了门路,只怕也早就和安西都护府通气,所以安西都护府上下,如今最迫切的便是需要在吐蕃蛮子那里安插探子,了解吐蕃蛮子的底细。

郭子仪能在安西都护府崭露头角,一来是他是天子亲近出身,二来也是他确实是智勇双全,遇到王大这伙行脚商,他觉得这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能在吐蕃蛮子那里安插探子。

听到郭子仪的话,王大的心紧了一下,他不是没见识的人,眼前这位将军,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怕也是件危险的事情,只不过人生能得几回搏,他不想一辈子当个行脚商,既然老天给他这个机会,他自然是要搏这一把。

“大人若有差遣,小人必当誓死效命。”王大把心一横,只当自己是个死人,毫不犹豫地说道,而他身后那些行脚商里却是犹豫了一会才有人一起跟着他道,只剩下四五个人还在那里没有吭声。

“把他们几个带下去。”面对选择,有所犹豫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郭子仪不会给那些犹豫很久的人机会,因为优柔寡断的人意志通常都不太坚定,那剩下的五个人,绝不可用,郭子仪有些低沉的声音里,那醒悟过来的五个行脚商再开口时已经来不及,直接被身边如狼似虎的帝国士兵拖了下去。

“既然你们愿意戴罪立功,那本将军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你们且将家里情况报上来,若有子嗣,本将军日后保举他们入军中为国效力。”郭子仪看着随着那五个被带下的行脚商而变得惊惧不定的王大等人,沉声说道。

用人之术,不过威逼利诱而已,在郭子仪看来,这些行脚商未必靠得住,所以需要一些用来防止泄密的手段,只要他们说出家中情况,帝国军队自然能控制他们的亲族家人,这便是威胁,而保举他们的子嗣入军中效力,则是奖赏,如此不愁他们不效死命。

王大本就有意博取功名,此时听到郭子仪的话,更是第一个便说出了自家情况,他那大儿子已经成年,不过却一直因他是个贩私货的行脚商而和他多有争执,更是跑去凉州当了游侠,如今有了郭子仪的保证,他这个大儿子能进安西都护府,想来也再不会埋怨他这个当爹的。

有王大开了头,其余行脚商亦是争先恐后地报上了家中情况,他们这些贩私货的行脚商,多是些精明之辈,胆大包天之徒,如何不清楚这么一来,自己的亲族家人便被帝国军队所掌握,日后容不得他们半点偷奸耍滑,可是没有一个人在乎,他们其实和那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镖师没太大区别,都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死在大漠黄沙里,如今有那么好的机会能博取个功名,就是死了也能惠及后人,不干才是乌龟王八蛋。

郭子仪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让手下把王大他们带了下去,在给这些行脚商指派任务前,还得先从那活捉的两个吐蕃蛮子的奸细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消息出来,这样方才更有把握一些。

小镇此时已经被帝国军队完全控制住了,对于小镇上的人来说,是件安心的事情,而张石他们这些男人则是动了投军的念头,他们本就是安西老兵的后人,不过一直苦无机会罢了。

第两百七十四章 西阿乌斯

第两百七十四章

西阿乌斯

七月流火,当大风掠过身边时,就如同焦灼的野火一般。

这是帝国的安西都护府下辖的疆土,大漠戈壁,千里沃土,繁星绿洲相间的瑰丽之地,无数的帝国将士都安眠于这片土地。

郭虎禅放眼眺望着万里无垠的平原,心境和当年初到安西时截然不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还有他的父亲整整经营了三代,才将安西这块土地彻底变成了帝国的疆域。

骑在马上,郭景隆只觉得身上的铁甲里面烫得厉害,满脸潮红,额头上沁出了汗水,只不过他仍旧是不吭一声地在父亲身边,一起眺望着这青黛色和金黄相杂的平原大地。

回过头,看到儿子满脸的汗水,郭虎禅笑了起来,一把摘掉了头上的头盔,接着摘去了儿子头上的头盔,“这就是安西,你以后要和父皇一起领兵出发的地方。”

平原上,蜿蜒的帝国军队里每一个士兵都满身尘土,自出征以来,已历一年多,他们踏遍了帝国的整个北疆草原,除了行军之外,便是作战。

尽管疲惫,但是当踏上安西的土地之后,这些帝国士兵似乎又恢复了精力,每一个人都精神振奋地看着这片有着无数传奇的土地,不管是太祖皇帝开启的铁骑西征的大时代,还是

太宗皇帝时十八都督府镇河中的彪炳武功,都是始于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

平原上的远处,一队安西都护府的骑兵队看到那突然从地平线上出现的长龙般的军队,一时间俱是惊呆住了,但是当他们从阳光下看清楚那一面面残旧的暗红帝国军旗时,俱是发出了高亢的欢呼声。

天子亲率大军出征草原的消息,他们早已知道,而最近的消息还是一个多月前从长安传来的薛延陀已被天子率军灭国的消息,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天子的大军居然会出现在安西。

“难道是回鹘蛮子也被陛下灭国了。”最先反应过来的百夫长喃喃自语道,然后他身后的那些安西士兵们都是大声高呼起了万岁,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百夫长策动了马匹,对于他和部下来说,能够见到觐见天子的机会几乎可以称得上的是凤毛麟角,而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没有人愿意放弃。

很快一条笔直的尘线向着前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天子军旗而去,中军处郭虎禅看到了那些驶来的安西骑兵队伍,他看向了身边的来洛,“打开旗门,让他们进来。”

随着挥动的令旗,在那些安西的帝国骑兵队伍驰到近前的时候,羽林第一军团的前军裂了开来,让出了一条可以直驱中军的甬道,而这时那名百夫长已经带着部下放慢了速度,在前军处报上了自己的军职和所属军团后,方自缓行而进。

到得中军本阵处时,看着那面巨大的天子军旗,那名百夫长领着部下士兵们从马上下来,用狂热而恭敬的目光看向了端坐在马上,一身赤黑盔甲的天子还有边上的太子殿下。

天子带着太子出征草原,在帝国军队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对于这些尚武的帝国军人来说,天子带着年幼的太子上战场,正代表了帝国尚武的传承。

“跟朕说说,最近吐蕃蛮子如何了?”郭虎禅示意那些行礼的安西士兵抬头答话,他这一次来安西都护府,虽然说目的只是来巡视整个安西的情况,可如果情况容许的话,他不介意和吐蕃蛮子打上一仗,就算不能一下子灭了吐蕃蛮子,也要叫他们吃个大亏。

那名百夫长见到郭虎禅询问,自是连忙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自从安西都护府得以恢复过去的规模开始,吐蕃蛮子就开始不断地从青海高原上袭击安西,只不过一开始的几场大规模战斗里,折了两万兵马后,便不再以大军行动,而是以千人规模左右的骑兵队伍不断骚扰各个绿洲小镇和丝绸之路。

安西都护府下辖的地域太过广大,而且当年那些曾经的戍堡和石头要塞都废弃了很长时间,另外征募新兵后,不可能一下子便拥有和当年的军队一样的战斗力,因此这几年里,便始终和吐蕃蛮子的骑兵打着捉迷藏般的拉锯战。

“你们且回去,让安西都护府做好准备,朕这次带来的十万大军,后勤用度不小。”郭虎禅知道了安西都护府的情况后,和枢密院此前的报告对应之后,发现枢密院还是对于安西的情况有些乐观了。

“是,陛下。”那百夫长应声大喝道,接着便急冲冲地带着部下从中军处离开了,天子踏平草原,如今到了安西,又问及吐蕃蛮子的情况,叫他心里激荡,想着这几年和吐蕃蛮子的拉锯战他就觉得这回天子来了,定能把那些吐蕃蛮子全都灭了。

大军在平原上再次前行了起来,这时候军中剩下的辎重还算充足,不过郭虎禅还是希望能够尽快抵达龟兹,然后全军修整,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不介意和吐蕃蛮子打一场会战,不过现在看起来这种可能不大,吐蕃蛮子的战法根本就是避实就虚,想要靠着青海高原的天时地利,慢慢地拖垮安西,想要吐蕃蛮子的主力下青海高原和帝国军队正面决战,是不可能的事情。

“陛下,吐蕃蛮子如今这般骚扰安西,只怕其中有深谙帝国虚实的人。”郭虎禅身边,来洛沉声道,目光里亦是有些凝重。

帝国军队虽然强悍,可是在青海高原,天时地利都不占,反倒是那些吐蕃蛮子在青海高原上生猛得很,如今他们又变得如此狡猾,只怕比起薛延陀和回鹘,要更加不好对付。

“夫蒙灵察此獠,必当先除之。”郭虎禅冷声道,他想起了当年从凉州叛逃的夫蒙灵察,这个夫蒙灵察清楚帝国的虚实,而且又是以制造铁器起家,此人在吐蕃蛮子那里,实在是心腹之患。

郭虎禅能够肯定,现在吐蕃蛮子这种战法,也必然是夫蒙灵察出的主意,尽量避开帝国军队,最大限度地破坏安西的绿洲地区,这种焦土策略可谓是歹毒得很。

龟兹城外,随着飞快而来的骑兵队伍,城墙上值守的校尉不由皱了皱眉,他记得这队骑兵应该在三天后才返回,现在才一天不到就回来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思量间,宋深已经走下了城墙,而这时那队骑兵的百夫长也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看到他出现,老远地便大喊起来,“宋大人,陛下已经亲率大军抵达安西。”

宋深听到那百夫长的喊声,不由给吓了一大跳,虽然都护府里早有说法,说是天子灭了回鹘以后,必然会来安西,然后再走凉州道回返长安。

“你说得可是真的。”宋深一下子风一般冲到了那百夫长面前,抓着他的手臂问道,要知道最近几年北庭都护府可谓是大出风头,完全压过了他们安西都护府,而北疆频繁的战事也让北庭都护府的帝国将士获取了不少军功,可着实叫他们眼红不已。

“这是天子诏令。”那百夫长连忙从怀里掏出了那卷明黄诏令,顿时间四周的士兵都是俱行军礼,而宋深看到那卷诏令,心中的疑惑尽去,接过那卷诏令后,带着这名百夫长,直接便策马朝城中都护府方向而去,至于那些回来的士兵则是先各自归营。

很快整座龟兹城都热闹了起来,那些士兵们自是把天子率军而来的消息给宣扬开了,郭虎禅登基之后,安西都护府得到枢密院的支持最大,便连原本在修文年间衰弱下去的龟兹城也在这几年里重新繁华了起来,尤其是原本因为帝国军队裁汰士兵,削减武备而没有出头之路的安西汉儿,更是再次获得了如同祖辈们一般从军报国,光大门楣的机会。

已经傍晚的龟兹城平时亦是处于军管状态下,一入夜黑,便甚少有火光,整座城市都是一片静谧,不过今日却是撤销了平时的宵禁之令,这来自都护府的命令也让城中的百姓和那些商旅更加确定天子是真地来了。

且不说都护府里闹腾了起来,毕竟十万大军的粮草和住所,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可对于那些都护府里的将领军官来说,这就是一次天子的检阅,如果他们做得不好,说不定以后那些北庭的家伙就会取代他们。

哥舒翰亲自带这手下的部队出城连夜搭建起可供大军驻扎的营地来,他有好几年都没有见到天子,自然是希望天子能够越早抵达龟兹越好,而这一切都取决于他们能否用最快的速度准备好可供十万大军驻扎的营地。

和哥舒翰一样急的还有苏文焕,他正好刚打完一场和吐蕃蛮子的遭遇战,小有斩获后便回返龟兹修整,便遇上这消息,却是把他给乐坏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一座巨大的营盘就在龟兹城外拔地而起,接下来一天之内,可供十万大军初步驻扎的大营便完成了,而等不及的苏文焕更是直接带兵打着迎接天子的旗号抢在其余一众将领前走了。

“真是失算了。”哥舒翰知道苏文焕领兵离开的消息后,也是不由大为懊恼,这一年里他和苏文焕共事,因为苏文焕每战必身先士卒,和吐蕃蛮子俱是亲领骑兵正面破阵,难免让他把苏文焕完全当成了勇猛之徒,却没想到苏文焕其实也精得很,这一次便抢在了他前面。

两日后,郭虎禅终于带着大军抵达龟兹,也正如哥舒翰所料,他此前让安西都护府准备大军营地和后勤辎重,确实存了检阅之意,帝国军队强的地方便在于动员和执行能力。

以后帝国再次西征,从帝国本土聚集的精锐军队动辄以十万计,如今不过是先让二十余年没有进行过大军团作战的安西都护府提前熟悉一下。

似乎有些刻意比试一般,安西都护府最后出城迎接的也全是从附近各处军事堡垒调集回来的精锐,对于安西的士兵来说,自从太祖皇帝那时候开始,他们安西人便是帝国最好的士兵,这一次天子带来的是帝国北庭的精锐,他们绝不能在天子面前落了安西都护府过去的威风。

阳光下,当帝国北庭和安西的精锐军队碰到的时候,双方身上那股迸发出来的气势宛如实质,双方都是战场上见过血,厮杀而还的精锐,那股因为互相比试而发出的杀气很快便变得浓烈而肃杀。

出城的龟兹百姓和各国商人们这时候即便是远远看着,也能感觉到那股让人心惊胆寒的气势,尤其是对于各国商人来说,自从文皇帝之后,大汉帝国的军队便退出了河中,而安西都护府也从此一蹶不振,直到这几年才重新恢复起来,可是没有人能肯定面对如今如日中天的黑衣大食,大汉帝国依然能像当年那样强悍。

不过现在这种疑问彻底被他们抛到了脑后,黑衣大食固然强横无比,甚至连东罗马帝国也再次向黑衣大食屈服,可是大汉帝国依然是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霸主,看看眼前那些令人恐怖的黑色军队就清楚了。

各国商人里,来自东罗马帝国的西阿乌斯是紫衣贵族的一员,在他商人的身份下,实际上是被废黜的前皇帝查氏丁尼二世的私生子,他的父亲曾经征服了斯拉夫人,并且使其皈依了主的荣光,可是就因为父亲和黑衣大食的战争中落败,丢失了亚美尼亚的大部分地区,便遭到了叛乱,列昂提那个卑鄙的篡位者割去了他父亲的鼻子,将他的父亲关押在了克里米亚半岛的赫尔松城。

西阿乌斯并不否认自己的父亲是个残暴的君主,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认为父亲要比列昂提那个卑鄙的叛乱者要好得多,看着远处那面带着血腥气息的巨大军旗和赤潮般的骑兵军旗,西阿乌斯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西阿乌斯想要挽救的并非是自己的父亲,而是祖先希拉克略所建立的希拉克略王朝,他无法看着希拉克略王朝就此覆灭,身为光荣的紫衣贵族中的一员,即便他只是个私生子,他同样有着挽救王朝的权力和责任。

希拉克略王朝建立之初,他的祖先曾经和西突厥的统叶护可汗达成同盟,重创了波斯萨珊王朝,可是之后西突厥灭亡于大汉帝国之手,而萨珊波斯亦是在阿拉伯人的崛起中轰然倒塌,在大汉帝国和阿拉伯人发生直接对抗之前,东罗马帝国一度曾是阿拉伯人的侵略对象,尽管君士坦丁堡的保卫战最后由王朝取得了胜利,但是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也全部沦陷于阿拉伯人之手。

可以说王朝自从阿拉伯人崛起之后,就一直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中,如果不是大汉帝国发动西征,迫使阿拉伯人将他们的军事力量投向东方,西阿乌斯不能肯定王朝是否能够延续至今,不管如何大汉帝国依然是这个世界的霸主。

“或许,我还有机会。”西阿乌斯想到了当年王朝向大汉帝国献上的国书,那是希拉克略王朝正式承认大汉帝国的霸权,并且愿意接受大汉帝国保护的国书,虽然已经时隔近四十年,但是西阿乌斯相信在重视历史传承的大汉帝国,这份国书一定被保存下来,只要自己能够以希拉克略王朝的继承人身份见到大汉天子,应该能够获得大汉帝国的帮助,恢复希拉克略王朝的统治。

“图图,把我们所有的货物都拿来,快。”西阿乌斯忽然间喊了起来,如果要通过正常的途径见到大汉天子,对他来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可是现在眼前却有一个大好机会,他绝不能够就这么放弃掉。

“大人。”名为图图的希腊管家错愕地看向了自己的主人,他不明白这个时候主人要他准备所有的货物做什么,只不过他的迟疑换来的是西阿乌斯声色俱厉的训斥。

带着几名黑人奴隶,图图飞快地从人群中脱身,回到龟兹城里,准备从寄放货物的客栈里把货物全部取出来,而那些护送他们的镖师则有些不情不愿地跟着,如果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他们才不会跟着这个东罗马番子回来取货。

不过片刻之后,图图便催着奴隶和镖师们赶着堆满货物的货车出了龟兹城,当西阿乌斯看到他们时,这位希拉克略王朝前任皇帝的私生子已经挤出了人群,他到了自己的希腊管家身边后,当即便从货物里找到了一套华贵的紫衣服装。

在东罗马帝国,紫色是属于皇室的颜色,西阿乌斯打算把所有的筹码都赌在眼前这次机会上,他换上了这套紫色的华服,然后看向了身边的希腊管家和那些有些不耐烦的大汉镖师们,“我西阿乌斯,将以希拉克略王朝的继承人身份,朝觐尊贵的大汉天子,献上东罗马帝国全体臣民的敬意。”

那些一路上护送西阿乌斯抵达安西的镖师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宣称要去朝觐天子的东罗马番子,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什么时候这个东罗马番子突然间就成了希拉克略王朝的继承人了,东罗马帝国的皇帝不是那个什么列昂提。

“你疯了,欺君可是大罪,你这个番子不要连累我们。”镖师里,有人叫骂了起来,心急之下,却是把眼前的雇主直接骂作了番子。

西阿乌斯并不在意那些大汉镖师话语里的不敬,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的臣民,这些镖师说的话并不完全是一种侮辱,和大汉帝国相比,其他国家确确实实就是一群野蛮的番子。

“各位,我确实是希拉克略王朝的继承人,而我的父亲查士丁尼二世才是东罗马之主,现在的列昂提只是个卑鄙的篡位者,我希拉可略王朝乃是大汉的属国,我装成商人才得以从篡位者的搜捕下逃出来,为的便是请尊敬的大汉天子为我主持公道,恢复希拉克略王朝对东罗马的正统统治。”西阿乌斯毫不慌乱地朝那些镖师说道,他带来的货物很多,想要献给大汉天子,还是得靠这些镖师帮忙。

听完西阿乌斯的话,那些镖师们都是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情,毕竟这个雇主看起来确实是不像一般的商人,要说是个番子贵族他们也都相信,只不过他所说的经历也太令人匪夷所思。

“各位只要帮我将这些献给天子的礼物送过去,我必有厚报。”见到那些镖师还在迟疑,西阿乌斯让身边的管家拿出了钱袋,里面装满了‘诺米斯玛塔’,他直接倒在了装载货物的车上,看到这些金灿灿的金币,那些镖师们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他们并非什么大镖局的镖师,只是些野路子的游侠聚在一起接镖罢了。

“东家的这个忙,我们帮了。”镖师里领头的大汉看着四周同伴投来的目光点了点头,只是把东西送过去而已,他们应该没什么风险。

西阿乌斯见那些大汉镖师们应了下来,也是松了口气,而这时候大汉天子的军旗已经到了龟兹城口,他不敢再耽搁时间,连忙让那些镖师们护送着装载货物的货车往城门口挤去。

“各位兄弟帮个忙,让条道出来,我吴大感激不尽。”镖师里面为首的大汉提着柄朴刀,朝前面挡路的人群大喊了起来,看到这些凶恶的镖师,那些挤在一起的人群不想惹麻烦,到也是让开了条道路。

西阿乌斯不知道他这里弄出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人群里几双眼睛的注意,那些缇骑司的探子自然不会放过他这个可疑的东罗马番子,更何况他现在带着自己的队伍更是往城门口方向而去。

目光交错之后,人群里的缇骑司副千户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暗令,不过片刻间人群里隐藏的缇骑司的人手都是从各处人群里挤出来,接近了西阿乌斯一行人。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挡路人,镖师们首先警觉起来,他们常年吃的是刀头添血的饭,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些挡路的人不是易于之辈,身上那股阴森杀气,叫他们也是心里发毛。

第两百七十五章 重回安西

第两百七十五章

重回安西

城门口外发生的事情虽然短暂,却依然逃不过郭虎禅的眼睛,“去看下,发生了什么事?”朝身边的一名虎贲营铁卫低声吩咐了一句后,郭虎禅继续朝城中而去。

西阿乌斯有些呆滞地看着那些突然亮出身份的缇骑司探子,他是知道护卫自己的那些大汉镖师的凶悍的,可是现在却一个个扔掉了手里的刀剑,老实得很。

朱洛看着那些还算识时务的野镖师,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让他们待在一边,接着便朝那穿着紫袍的东罗马番子问道,“意欲冒犯天子圣驾,就够本官砍了你的脑袋,还不从实招来。”

西阿乌斯心里发冷,缇骑司的凶名他也多有耳闻,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会冒犯了这些煞神,他连忙解释起来,同时再次拿出了自己希拉克略王朝的继承人身份,希望能让自己不至于被这些缇骑司的探子当成意图不轨的刺客。

“希拉克略王朝。”朱洛身为副千户,而且又是在龟兹城这安西都护府的治所,对于大食,东罗马帝国的情况也并不是太过陌生,也知道希拉克略王朝的查士丁尼二世被手下大将背叛,流放到了偏远之地。

实际上自从帝国在文皇帝时代全面退出河中以后,本就不怎么重要的东罗马帝国的作用就变得更加小,不过如果眼前的这个东罗马番子说的情况属实的话,也确实不是朱洛一个副千户可以做主的事情。

“可有证明你身份的凭证。”朱洛看着那个汉话口音声音,但是却还算流利的西乌阿斯,沉声问道。

“这个?”西阿乌斯一下子被难住了,他本来就是个私生子,虽然说他依然是紫衣贵族的一员,但是能够完整地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却是没有。

就在这时,郭虎禅派来的虎贲营铁卫到了,看到他胸前的狰狞虎头,便是朱洛这个实权的缇骑司副千户也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这可是天子身边的近卫,每一个人都是军中的猛将人物,地位远在他之上。

“出了什么事?”那名虎贲营铁卫并不倨傲,只是从马上跳了下来,朝那名缇骑司副千户问道,算起来缇骑司也是只听命于天子的耳目,自然分属一家。

朱洛随即将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那名虎贲营铁卫听完之后,不由朝穿着紫衣的西阿乌斯多看了几眼,像他这样的虎贲营铁卫固然都是以一敌百的军中猛将,可也不全是什么武夫,更何况他能成为天子身边的近卫,自然也是文武双全之辈。

且不管眼前这个东罗马番子的身份是真是假,可他带来的情报就已经有了足够的价值,当即他点了点头道,“那些人你们先看押起来,不要动他们,等天子的旨意下达后再行事。”

说完之后,那名虎贲营铁卫方自看向了惴惴不安的西阿乌斯,“你跟我走吧。”

“还愣着做什么。”看到那东罗马番子好像傻了一般没反应,朱洛却是在边上冷声道,方自叫西阿乌斯清醒过来,连忙跟上了那名虎贲营铁卫。

即便是再孤陋寡闻的商人,也一定不会对大汉帝国的军队陌生,毕竟在过去近半个多世纪里,大汉帝国的军队始终都是丝绸之路上的守护者,而作为大汉天子的侍卫,虎贲营在西阿乌斯他们眼中,毫无疑问就是大汉帝国最强的军队,没有之一。

原本已经失去希望的西阿乌斯没有想到事情最后居然峰回路转,给了他一个能够面见大汉天子的机会,他在路上不时地小心整着身上的衣服,他即将要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的主人,即便是上帝的荣光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西阿乌斯虽然是一名基督徒,但并不虔诚,或者说在希拉克略王朝里,真正信仰虔诚的贵族就没有几个,只不过是贵族们需要教会来互相争权夺利,或者借着神圣之名来抬高自己,事实上他的父亲查士丁尼二世被流放,就有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参与其中。

看到那名东罗马番子的仔细举动,那名带着他的虎贲营铁卫心里还是颇为满意西阿乌斯对于天子的尊敬,起码这是个知道礼节的番子,他心中这样想到。

因为清楚天子的脾气,因此安西都护府并没有在龟兹城内准备什么盛大的欢迎仪式,而郭虎禅也是直趋都护府,他能够在安西逗留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心思再去做些别的什么,打算把精力全部用在吐蕃蛮子上。

“陛下。”如今接任安西都护府大都护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凉州的郭震,而郭虎禅登上皇位时,凉州亦是以郭震为首,响应了郭虎禅的军令,凉州都督府的兵力进驻三辅,帮助郭虎禅掌握了绝对的优势。

“大都护幸苦了。”王孝杰离任后,郭震接下了位子后,便是废寝忘食地进行枢密院的计划,这几年里安西都护府能够迅速地恢复旧貌,他功不可没,所以郭虎禅看到郭震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已满头白发,也不由抚慰道。

“此乃臣的本分,而且臣也甘之如饴。”尽管不如在凉州赋闲时的清闲日子,相反幸苦得很,但是郭震还是喜欢这样的军旅生涯,只不过如今帝国力有不逮,不能让他放手带兵进攻青海高原上的吐蕃蛮子,让他略微有些失望。

“大都护,坐。”郭虎禅招呼着郭震坐下,然后喊过了儿子。

“殿下已经这么大了。”郭震在长安时曾经见过郭景隆这位太子,那时候他还抱过这位太子,没想到这才几年功夫,一转眼太子殿下就已经长成了个英武的少年小郎君。

此时的室内,并没有外人,郭虎禅和郭震也是没有太过拘礼,郭虎禅在人前无时无刻都保持着自己的天子威严,但是私下时他却不太讲什么礼教,而郭震也不是什么俗人,更何况他也清楚郭虎禅这位天子的为人,因此并不觉得拘束。

两人言谈甚欢,而郭景隆在边上自是从郭震这位大都护口中知道了父亲当年在凉州不少的事情,叫他很是高兴。

很快那名虎贲营铁卫带着西阿乌斯到了,而郭虎禅在听说了西阿乌斯自称是希拉克略王朝继承人之后,也是起了兴趣,虽然东罗马帝国远离帝国,可他依然想把帝国的势力延伸到欧洲去,过去东罗马帝国虽然曾向帝国上过国书,承认帝国的霸权,并且接受帝国的保护,但那不过是更重名义罢了,至于实质的利益并没有涉及多少。

“大都护也一起见见吧。”郭虎禅朝郭震说道,他很了解这位性格缜密平和的安西大都护,虽然帝国日后主要的对手是大食蛮子,但他肯定对这个时代欧洲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是,陛下。”郭震应声间,已是正襟危坐了起来,不多时西阿乌斯便小心翼翼地跟着一名虎贲营铁卫走了进来。

“下臣西阿乌斯,拜见大汉天子陛下,谨代表东罗马帝国全体臣民向陛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西阿乌斯跪在了地上,按照大汉的典章制度里的大朝会礼仪向大汉天子行礼。

东罗马帝国在建国之初,便去罗马化,文化上以希腊化为主,而之后历经的几个王朝和皇帝们都是不断地在帝制上东方化,希望加强皇权,不过直到大汉帝国在东方强势崛起,先后击败突厥人,大食人,其文化才真正地大规模影响到了欧洲。

尤其是大汉帝国的典章制度,更是让东罗马帝国的皇帝们羡慕不已,希拉克略王朝自建立以来,便不断地想要建立如同大汉帝国一般的皇权制度,只不过文化上的差异一直都没有得以完全实行,但这并不能阻止东罗马帝国的皇帝们效仿大汉帝国的决心。

“起来吧。”郭虎禅看着面前似乎颇为了解帝国典章制度的东罗马人,沉声道,然后看向身边的侍卫,“给他搬张座席。”

虽然桌椅早就风行于帝国,不过朝廷里还是有着在正式场大臣武将们跪坐的传统,而此时的会面显然称不上什么正式,只不过是郭虎禅想要看看这个西阿乌斯到底是个胆大包天的狂徒,还是个真正的东罗马上层贵族。

西阿乌斯很快便板直了身体跪坐了下来,姿势颇为标准,他虽是皇帝的私生子,可是接受的仍是精英式的教育,而东罗马帝国,紫衣贵族们痴迷于大汉帝国的文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不过和那些希腊学者热衷于研究大汉帝国的文化典籍不同,那些贵族热衷的是大汉帝国的贵族们的生活和使用的物品,丝绸,茶叶,瓷器,毛笔,座席,服饰,几乎凡此种种都能得到紫衣贵族们的效仿。

尽管跪坐时有些难受,但西阿乌斯还是很感激自己当初的礼仪教师,让他学会了大汉帝国的贵族坐姿。

西阿乌斯坐下后,人也从先前的激动中冷静了下来,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他很清楚眼前的大汉天子虽然见他,可也不见得会把他当回事情,除非他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很快西阿乌斯就涕泪俱下地说起了希拉克略王朝的窘况,希望大汉帝国作为宗主国,能够帮助他的父亲夺回皇帝之位。

郭虎禅听着不由笑了起来,眼前这个西阿乌斯还真是个人才,这戏也显得不差,东罗马帝国当年在白衣大食最强盛的时候,确实是向当时的帝国上了国书,承认帝国的霸主地位,表示愿意臣服于帝国,不过谁都清楚那国书,不过是东罗马帝国希望帝国和大食蛮子死磕,好减轻他们的压力。

“希拉克略王朝确实曾经向大汉上过国书,不过却是约为兄弟之邦,奉大汉为兄长,以弟事之,并非我大汉的属国。”郭虎禅朝地上的西阿乌斯说道,他并不介意帮助查士丁尼二世复国,毕竟历史上这位查士丁尼二世最后自己从被关押的赫尔松逃走,依靠保加利亚的蛮族重新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复辟成功,只不过因为疯狂的报复再次被手下的军队背叛,而希拉克略王朝也就此正式被终结了。

西阿乌斯是聪明人,他很快就明白,如果想要得到大汉天子的帮助,那么希拉克略王朝就必须作为大汉帝国的属国,奉大汉帝国为宗主国,这样大汉天子才能名正言顺地进行干预,虽然他不能肯定,大汉天子在眼前大食人盘踞河中的情况下,能否出兵帮助他,但毫无疑问如果能够得到这位大汉天子的保护,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陛下,我希拉克略王朝愿意奉大汉为宗主国。”西阿乌斯大声道,他丝毫不担心自己此时做出的承诺日后会不被父亲承认,他的父亲遭受了剜割鼻子的奇耻大辱,他在赫尔松城偷偷地探视父亲时,知道这位父亲只要能够回到君士坦丁堡向那些背叛者复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肯把半个帝国拿出来分享,而如今只是奉大汉为宗主的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做得了主么?”郭虎禅看着毫不犹豫就做出决定的西阿乌斯,脸上神情变得凌厉起来,这是关于日后的下注,虽然他不在意先付出一些好处给眼前的西阿乌斯,可是他也不会白给。

“下臣能够代替父亲做主。”西阿乌斯坚定地说道,这是唯一能够挽救希拉克略王朝的机会,他的父亲查士丁尼二世把希望放在边境的那些野蛮人身上,在他看来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因为那将导致人民和贵族的反抗。

“好,记住你的话,如果日后你不能做主的话,那么朕就会让你可以做那个主。”郭虎禅不无欣赏地说道,起码眼前这个东罗马帝国的年轻贵族有着魄力和胆气。

西阿乌斯一下子傻了,他听懂了大汉天子的话,这等于是大汉天子表示日后会支持自己成为希拉克略王朝的皇帝,他连忙再次跪下行了大礼,“下臣叩谢陛下天恩。”

等西阿乌斯离开后,郭虎禅看向了始终未曾说话的郭震,他决定帮助查世丁尼二世复辟,只是为了以后帝国征服欧洲做准备,或许他做不到,但是为后人打好基础也是值得的,如果不是当年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打下的雄厚根基,他根本不用奢谈西征,甚至于征服整个河中。

“大都护觉得该如何行事比较好?”郭虎禅还是需要听听郭震的意见,毕竟现在帝国的主要精力,先是要解决青海高原上的吐蕃蛮子,除了这后顾之忧,才能全力西征,夺回失去的河中地区。

“查士丁尼二世虽然是东罗马的皇帝,不过臣从那些商人口中听说其人残暴,不得人心方才被手下大将背叛,以至于身遭奇耻大辱,被流放偏野之地,如果方才那个西阿乌斯所言属实的话,我朝倒是可以考虑助其复位。”郭震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其实他是不希望帝国过早地介入到欧洲的事情里去,毕竟欧洲距离帝国实在太过遥远,可以说是鞭长莫及,不过方才天子的表态,已经说明天子决心要在欧洲发展帝国的势力,他自然不会反对,更何况即使要帮希拉克略王朝,也是需要时间准备的,并不急于一时。

“这件事情,大都护心里有数就行,暂时不需要过问,朕自会让缇骑司先行布置。”郭虎禅点了点头,郭震的态度他已经清楚,而且眼下帝国确实没有余力去介入东罗马帝国的皇位之争,不过相信只要给查士丁尼二世希望,他不会蠢到再去找那些东罗马边境的东欧蛮族帮忙。

“臣明白。”郭震答话间,已是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也该让天子好好休息了。

晚上,安西都护府的驿站里,西阿乌斯在床榻上辗转难眠,他一直都在想着大汉天子的那句话,作为紫衣贵族的一员,他平时的野心只是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而被压抑了起来,可是今天大汉天子的暗示却让他的野心不可遏制地燃烧起来,为什么他非要帮助父亲夺回皇位,为什么他就不能成为希拉克略王朝的主人。

突然间,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西阿乌斯一惊,但是随即就连忙镇定下来,披上外袍打开了房门,而他看到的是白天那名缇骑司副千户,身边还跟着一名眉目如画,气质脱俗的女子。

“还不服侍世子就寝。”朱洛随意几句话后,便将那女子留了下来,天子已经交代下来,这个东罗马番子不管他是真是假,都要让他成为希拉克略王朝的世子,他们缇骑司要利用这个机会进入东罗马帝国,建立探子网。

看着关上的房门,饶是西阿乌斯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有些缚手缚脚,眼前的女子实在太过美丽,饶是他在君士坦丁堡时也见过不少贵族家的小姐,但是没有一个能和眼前的女人相比。

“世子。”能够让朱洛这个缇骑司副千户亲自带来的女子,又岂会是什么普通女子,在缇骑司里向来都经受训练的女探子,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候,缇骑司里出去的女子立下的功劳毫不逊色于那些名将,只不过她们的功绩始终无法公之于众罢了。

西阿乌斯虽然在君士坦丁堡也见过不少贵族家的夫人和小姐,但是他却能肯定那些夫人和小姐加起来也不如眼前这女子。

克制住心中的欲望,西阿乌斯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个让他心动的美丽女子是大汉天子给他的考验,他必须抛弃家中的妻子,娶这位美丽女子为妻,大汉天子才会给他想要的帮助。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只不过西阿乌斯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并不想让被人小看,当成一个好色之徒,他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

一连数日,郭虎禅都在安西都护府内接见各级将领军官,一旦他返回长安,将会有很多年不能再踏足安西,毕竟帝国的内政虽然不算糟糕,可也不见得轻松,起码涉及整个关中的人口迁徙和水利计划,会耗费他五年以上的时间。

对于重建起来的安西都护府来说,天子的到来,也确立了其日后的地位,此时郭子仪命人送回来的军报也已到了,其中自然提到了那些行脚商的事情,郭虎禅很快便得到了这份军报,对于郭子仪展现出来的才能,他非常满意,吐蕃蛮子龟缩在青海高原,不断地骚扰安西,是相当难缠的战法,除非安西都护府一夜之间恢复到极盛时期的各地军堡规模,否则很难遏制小股的吐蕃骑兵进入安西。

“让缇骑司全力配合。”郭虎禅看着看完军报的李秀行道,他这一次把大军带到安西都护府,本来就是有充实安西都护府实力的意思,像李秀行,王海宾,来洛他们,他一个都不打算带回长安去,名将是靠不断的战争和血火锤炼出来的,不是随便胜个一两仗就能成为名将的。

“是,陛下。”李秀行应声道,他虽然为将,但是行事风格依然摆脱不了在缇骑司时的影子,而且他也并不以为意,打仗不论手段,只要能赢就行,这是他的为将之道。

处于安西都护府的缇骑司从这时候起,便开始全权纳入安西都护府的控制,除了仍旧有着向长安密折奏报的权柄外,安西缇骑司首要任务便是配合军方。

“对了,如果有太白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朕。”郭虎禅看着打算离开的李秀行,又吩咐了一句,李白已经数年下落不明,可是只要一日没有找到他的尸骨,他便不信李白就那么死了。

李秀行并没有回答,在他眼里当年玉门关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怕早就成了青海高原的黄沙尘土,不大会有生还的机会。

看着离开的李秀行,郭虎禅苦笑了一声,然后看向了不远处正自和儿子玩耍的几个少年,哥舒翰的三个儿子,最大的也才九岁,最小的那个比他儿子尚自小了一岁,正好给儿子做个伴当,他也是时候该开始为儿子日后准备军方的班底了。

第两百七十六章 李白和阿卓

第两百七十六章

李白和阿卓

青海高原,晴朗的天空下,绿色的牧草随风飘荡,静谧的湖泊边上,是几顶土黄色的帐篷,一名胡子邋遢,腿脚有些微瘸的汉子坐在岸边的石堆上,看着湖水里的自己,忽地拔出了腰里的短刀,大笑着割掉了脸上的胡子。

李白都快记不清楚自己在这地方呆了多长时间,几年的时间,除了心底里深埋着的仇恨,他几乎快忘了自己是谁。

远处随着被惊飞的水鸟,几个正在晒着衣服的妇女都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在她们印象里那个放羊的汉子是个哑巴,从来都没有见他发出过半点声音。

几个妇女里,只有一个生得瘦小的女孩露出了高兴的神情,不过她啊啊啊地发出声音,赫然也是个哑巴。

“你男人会说话了,阿卓。”几个粗壮的妇女朝着瘦小的女孩说道,她们亦是为这个可怜的哑巴女孩感到高兴。

几年前,还只是个小哑巴的阿卓在放羊的时候,捡回了那个高大的哑巴汉子,当时谁都以为这个哑巴汉子死定了,没人肯为这个哑巴汉子浪费时间,是阿卓硬生生地守着这个哑巴汉子,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看着,才把那个哑巴汉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阿卓是个可怜的孩子,小的时候,父亲便死在了部落仇杀里,母亲改嫁,她虽然跟了过去,可也只是被当成个小女奴看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一个哑巴,只会咿呀啊啊,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她母亲改嫁的那户贵族人家,都喜欢欺负阿卓这个懦弱胆小的小女孩,几个粗壮的妇女最是清楚不过,当初阿卓救下那个哑巴汉子后,可是被毒打了一顿,要不是对部落来说,每一个男人都很宝贵,说不定阿卓那次会被活活打死。

看着割去脸上乱草般的胡渣,朝着自己等人走来的哑巴汉子,那几个粗壮的妇女也不由后退了一步,这个哑巴汉子不喜欢和人打交道,除了阿卓以外,没有人能和这个哑巴汉子打交道。

那几个妇女还清楚记得,哑巴汉子身体好了以后,阿卓家里的那些哥哥看这哑巴汉子腿有些瘸,却是要这哑巴汉子当他们家的奴隶,结果却被那哑巴汉子打翻了五六条大汉,带着阿卓搬出了那个家。

而前段时间,阿卓的那个三哥想要**阿卓,更是被这哑巴汉子直接割了鼻子,耳朵,从此在部落里再也没有人敢打阿卓的主意。

李白看着那些有些害怕自己的女人,也不在乎,只是走到了瘦小的阿卓面前,拉着她的手,便朝自家的帐子而去,当年他带着手下伏杀夫蒙灵察不成,要不是阿卓救了他,他早就是个死人,这些年里也是这个哑巴女孩在服侍他。

看着李白带着阿卓离去,那几个妇女方自回过神来,她们从来没见到过哑巴汉子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可是刚才哑巴汉子的脸上却充满喜色。

营地里,白色的大帐里,何五刀穿着皮袍子,看着面前那些欣喜若狂的生羌蛮子,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吐蕃蛮子虽然占了青海高原,是如今的高原霸主,可是青海高原这么大,像这些生羌,野羌部落不知道有多少,而且比起吐蕃蛮子,这些一直都几乎隔绝于世的羌蛮子依然深深敬畏着帝国,太祖皇帝时帝国军队在青海高原可是屠了数十万吐蕃蛮子还有依附吐蕃蛮子的各部羌人。

野青头很是满意眼前大汉的贵人带来的铁器,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羌人大汉,生得并不高,可是却体格魁梧,肩膀极其宽阔,一看便知道是个蛮力惊人的人物,青海高原上的羌人各部,多是些人不过千的小部落,自然没有什么很强大的贵族可以把持首领的位子,各部中只有最勇武的人才能成为族长。

“干。”野青头抓起了面前的兽骨酒杯,他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汉话,这还是部落里以前有个会说汉话的吐蕃人教他的。

对于青海高原上的羌人各部来说,能够遇上大汉的商人可以说是最大的幸运,因为这能让他们得到以往从来没有的好东西,比如茶砖,比如细盐,还有铁器。

在青海高原上,羌人里甚至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谁敢攻击大汉的商人,各部共击之,因此吐蕃人崛起之后,虽然也有意想要收服羌人各部以为羽翼,但是一来羌人各部分落极广,而且羌人各部对于大汉帝国的敬畏依然,反倒是对吐蕃人不怎么看得起。

当年可是吐蕃人害得整个青海高原被大汉帝国血洗一遍,甚至于现在的不少部落就是因为六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硬生生从大部落沦落成了现在的样子。

何五刀也是抓起了带着腥味的马奶酒杯,一口气喝干了,和这些生羌蛮子打交道其实简单得很,只有拳头够硬,酒量够大,这生意便做得最是爽快,各种各样的皮子,黄金白银,这些生羌蛮子拿来换东西,眼都不眨一下。

不过何五刀并不在乎自己能够获利多少,因为他真正的身份是缇骑司的百户,这一回天子下令,要他们全力配合安西都护府,摸清楚青海高原的虚实,像他这样已经在青海高原上跑商数年的,一下子都是获得了晋升。

“好。”野青头竖起了拇指,这个大汉的贵人,不但骑术箭术都了得,酒量也是一等一的好,他就喜欢和这样的勇士打交道。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喧闹声,野青头不由皱起了眉头,招待客人的时候,这样毫无疑问是不尊敬客人的表现。

何五刀也站了起来,外面的打斗声听上去已经结束了,他摩挲了一下左手的扳指,跟着野青头一起出了大帐,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汉子正自站在那里,边上倒了三条羌人大汉,而野青头的那些个手下已经有人拔刀了。

“住手。”何五刀看清那汉子的脸孔后,却是忽地大喊道,让那些拔刀的羌人汉子都是愣住了,野青头也不由看向了他,他没听清楚这位大汉贵人是什么意思。

“告诉他,那人和我一样,是个汉人。”何五刀朝身边的部下说道,羌人各部言语不尽相同,他是不会说野青头部落的话的。

听完何五刀手下的翻译,野青头大吃了一惊,但他随即便挥手阻止了手下那些吃了亏,想要动刀子的汉子,这个时候他心里一直的疑问都解开了。

这个哑巴汉子怪不得那么厉害,原来他是个汉人,在野青头的眼里,汉人个个都是勇士,就好比何五刀手下,每一个人都比他手下的勇士厉害。

跟在李白身后的阿卓已经有些傻了,她没有想到哑巴会来闯大帐,不过看到族长喊住了那些拔刀的勇士,她这时才脸色煞白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手里不知道何时握紧了割草的镰刀,这时候她自己的身体还有些因为害怕而发抖着。

“别怕。”李白抓住了和卓的手,然后扔掉了她握着的镰刀,他的声音异常嘶哑,甚至有种说不出的干枯,阿卓的眼睛睁地更大了,她没想到原来哑巴是会说话的,一时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就像个木偶一样被李白牵着手朝前走了出去。

何五刀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走路时有些瘸的大汉,虽然他没见到刚才的打斗场面,不过他依然能肯定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大汉是个厉害的高手,估摸着三拳两脚就把野青头那几个手下汉子打趴下了。

李白本来是见到终于有帝国的商人到了这部落,心中生出了报仇的希望,才带着阿卓过来闯大帐,可此时当他看到那为首的商人时,却不禁心中更加狂喜。

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李白打了个手势,而何五刀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的目光变得异常凌厉,逼视着面前的汉子,同时却是回了个手势,不过让他更加惊讶的是,那汉子随即便做了另一个手势。

绝不会错,这个汉子和缇骑司有关连,何五刀的神情激动了起来,这时候他看向了身边一头雾水的野青头,招呼手下替他翻译道,“族长,这是我以前的朋友,当年给一群马贼袭击,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这一次的生意,我不收贵部的钱。”

听完翻译,野青头大笑了起来,他没想到部落的运气那么好,那个小哑巴捡回来的大哑巴竟是眼前大汉贵人的朋友,这可是让他省了一大笔钱,可以买下更多的货物。

听到野青头想要再购买自己带来的货物,何五刀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现在他只想赶紧和眼前的那个汉子好好谈上一番,弄清楚他的来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野青头自是连忙让手下为何五刀他们准备了一处干净的帐子,自己则是识趣地离开了,他虽然是个勇士,可并不是个蠢货。

紧紧抓住李白的衣袖,阿卓一步也不肯离开,对此李白只是抱以微笑,然后朝有些疑惑的何五刀道,“没有她,我早就是个死人,而且她是个哑巴,也不会汉话,不必担心。”

何五刀看着那个瘦小,但是五官却不像那些羌人女子难看的哑巴女孩,脸上笑了起来,这个哑巴女孩,放在帝国算不上什么好看,可是在这青海头,倒是个美人胚子。

“不知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会我缇骑司的暗语。”进帐之后,让手下在外把守,何五刀开门见山,便直接问道,对于是不是自己的同僚,何五刀自有辨认之法,眼前的汉子虽然懂得暗语,但却绝不会是缇骑司里的人,他能很肯定这判断。

“我叫李白。”李白沙哑的声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她身边的阿卓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和那个大汉的贵人,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李白,你是李白。”何五刀的声音陡然间拔高了,他跳了起来,一脸激动地抓住了李白的肩膀,他的脸甚至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有些狰狞。

“我就是。”李白也有些惊讶于面前缇骑司的百户的反应,可是随即这个叫何五刀的缇骑司百户的话让他呆住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缇骑司找你已经找了六年,陛下更是亲自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何五刀看着面前完全和那张画像联系不起来的汉子,口中说着,再次坐了下来。

“李白无能,竟让陛下这般费心。”李白想到这六年来缇骑司一直都在寻找自己,叫他心里生出了强烈的愧疚之心,六年来始终都不曾哭泣过的他这时声音哽咽了起来。

“现在好了。”何五刀颇为兴奋地说道,这一次他就算没有带回其他有用的情报,就光是找到眼前的李白,便是大功一件。

接下来,李白自是不断地向何五刀询问这六年里的事情,同时他也问到了夫蒙灵察这个叛徒,他心中的仇恨历经六年,没有半点减弱。

何五刀自是将这六年里发生的大事都告诉给了李白,当知道天子亲自率军先后扫平辽东,朝鲜行省和草原,李白脸上露出了恨不能同行的神情,他本该陪侍在天子身边,跟随天子一起征战,为天子献上足以佩得上这些大战的诗篇。

何五刀同样也问及了李白当年的情形,他也想知道他们缇骑司找了六年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流落在青海高原。

被问及当年的故事,李白眼中露出的凶狠神情和戾气,叫何五刀也不由生出了一股如坠冰窖的寒气,随着李白的娓娓讲述,他眼前似乎重现了当年大漠里李白带着手下的游侠伏杀夫蒙灵察的血战。

“那些死去的都是我大汉的好男儿。”何五刀不由自语道,当年李白从凉州千里伏杀夫蒙灵察,这份胆气叫人佩服,尤其是那些游侠和剑客,完全便是出于义之一字,就更叫人佩服。

“夫蒙灵察不死,我那些兄弟在天之灵便不会安息。”李白恨声道,他看向了何五刀道,“不知道李秀行大人可有计划。”在知道何五刀他目前听命于李秀行,李白想到了李秀行当年的厉害,却是直接问道。

“李兄,刺杀夫蒙灵察一事不急,你还是先随我回安西都护府,以后从长计议。”何五刀看着恨意滔天的李白,在边上劝道。

好不容易找到李白,何五刀怎么会让李白再去犯险,更何况要刺杀如今已成吐蕃大将的夫蒙灵察可不是等闲之事,他手下的人马还远远不够。

“我知道。”李白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热血青年,六年时间,足以让他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坚韧,“不过回去之前,我要先找到兄弟们的尸骨,带他们回家。”李白看向了何五刀,他知道自己的请求可能有些强人所难,可是他当年带着那些兄弟离开凉州,他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任他们的尸骨流落在这异乡之地。

“这个自然,只要李兄还记得大体的地方,我便能做主。”何五刀想都不想地答道,李白能得天子这般重视,自然是天子的心腹之臣,和李白打好交情,对他以后的仕途也不无裨益,更何况他自己也极其佩服那些游侠,自然乐得做这个人情。

“那就多谢何大人了。”李白起身朝何五刀郑重一礼,他终于能带弟兄们回家,这样的话他心愿可了,之后只剩下杀死夫蒙灵察,到时候便是死了他也再无遗憾。

夜晚,李白换上了何五刀带来的衣服,恢复了过去的打扮,却是叫同样换了一身汉服的阿卓看得呆了,她只能更加地紧紧拉着李白的衣服,不愿意松开,对她来说,李白就是她全部的依靠,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心里却清楚,李白要离开了,他不会再留下来,她害怕失去这一切。

“放心,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我会带你回大汉,哪里有最好的医生,他们一定能治好的哑疾。”六年的相处,让李白很了解阿卓这个救了自己的瘦小女孩,他用这个部落的土话轻轻地对阿卓说着,这个世上除了天子,还有那些因他而死的兄弟,他还亏欠的只有这个心地善良的女孩。

‘如果我x后不死的话,一定娶你为妻,阿卓。’看着脸上露出高兴和轻快神情的阿卓,李白心中默默说道,他一定要亲手杀了夫蒙灵察来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即使是天子也不能阻止他,他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几日后,李白带着阿卓和何五刀离开这个生活了六年的生羌部落,这六年里他学会了很多东西,同时也从曾经年少轻狂的游侠头子变成了如今坚毅深沉的复仇者。

半个月后,一处长满野草的荒丘前,李白跪在地上,用双手扒开了泥土,何五刀和手下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没有人上前帮忙,他知道李白不需要他们帮忙。

被挖出来的尸骸只剩下了累累白骨,何五刀让手下取了大瓮过来,朝李白道,“带他们回家吧。”

李白默默地将那些已经无法辨认清楚的尸骨一起装进了大瓮里,方才站了起来,这时候他双手手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阿卓在边上小心地为他清洗着破开的手指,仔细包扎了起来。

“我没事。”李白拍了拍阿卓的脑袋,然后看向边上的何五刀道,“我们走吧。”

一个月后,李白跟着何五刀回到了安西都护府,只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见到郭虎禅,这时已经九月,安西各地已经是飞雪连天。

都护府内的一处院子里,李秀行和李白坐在红泥炉前,一壶老酒在铜壶中烫着,李白这时候才知道要是他早回来半个月,说不定还能见上天子一面。

“陛下虽然布了局,可是吐蕃蛮子始终都没有中计,这里面夫蒙灵察想必起了关键作用。”李秀行饮下杯中的酒后,看向了风中落下的雪片,自语道。

吐蕃蛮子这几年对安西的骚扰,虽然小有折损,可相比起帝国的损失来说,却还是赚的,如今险恶的招数,自然也只有夫蒙灵察这个深谙帝国虚实的叛徒才能想得出来。

郭虎禅到了安西都护府之后,虽然也想着要发动一场大战,再不济也要重创一下吐蕃蛮子派出的轻骑部队,可是没料到他抵达龟兹城后不久,吐蕃蛮子的各支骑兵全都仿佛一夜间消失了般,退出了安西。

“李大人,我在青海头,虽然消息闭塞,可是也知道吐蕃蛮子修筑了大量的石头堡垒。”李白虽然在阿卓的部落当了六年哑巴,可是却也学会了各种羌话,跟着部落四处游牧的时候,也从其他偶尔碰上的部落那里听说过吐蕃蛮子的情况。

“缇骑司已经送回了情报,吐蕃蛮子在青海头修建的石头堡垒,绝不是他们自己能够负担得起的,背后有大食蛮子在帮他们。”李秀行把目光从庭院里的雪景收了回来,看向面前安静的李白,“不过修建那么多石头堡垒,这个主意必定是夫蒙灵察所出,此人不死,终究是心腹之患。”

“李大人尽管直说,我这条命留着,只为杀此人。”李白看着李秀行,放下了手中酒杯,诚如李秀行所言,吐蕃蛮子有今日声势,多赖夫蒙灵察之功,杀了夫蒙灵察,吐蕃蛮子便不能再这般进退自如。

“要杀夫蒙灵察,并不容易,就我目前手头的消息来看,夫蒙灵察出行,身边卫士绝不少于百人,而且此人小心异常,行刺之事,绝不可行。”李秀行固然爱用奇兵险招,但绝不代表他会冒不该冒的险。

“李大人究竟是何意?”李白看着并非是要自己去刺杀夫蒙灵察的李秀行,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报仇有很多方法,未必要以身犯险,军阵之中,斩敌人首级,不也是报仇。”李秀行看着心中执念极深的李白,沉声道,若是什么人都能刺杀的话,还需要帝国军队做什么,他虽然也希望能够提前除去夫蒙灵察,但是却无可行之能,他自然不希望李白再去白白送死。

“你回长安吧,陛下想见你。”李秀行说话间,已自起身离去,只留下若有所思的李白一个人看着长安方向的飞雪,长久不语。

第两百七十七章 还朝

第两百七十七章

还朝

又是一年新年时节,被茫茫白雪笼罩的长安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大街上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重建的新皇城已经显示出了浩大的气象。

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天子得胜还朝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尤其是对新皇城重建后陆续迁回的朝廷公卿们来说,更是能把始终悬着的心放下来。

虽然天子不在,将政务全数交给整个官僚阶层,内阁的权力不减反增,可是那些帝国官僚们反而更加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

能让整个官僚阶层这般的自然不是什么忠诚和道德,而是无孔不入的缇骑司和完全忠于天子的帝国军队。

长乐宫内,郭虎禅坐在床榻前,看着已经卧病在床的祖母贺氏,紧紧握着这位祖母苍老的手掌,“祖母,孙儿不孝。”

一直以来,贺氏的身体便不算好,郭虎禅抵达安西都护府的消息传回后,她便做主从洛阳回了长安,为的便是能够快些见到这个唯一的长孙,她自己的身体她岂会不清楚,要不是这两年一口气硬撑着,只怕早就咽气去见太宗皇帝了。

“你这孩子,不该把小虎也起带走。”贺氏看着面前的郭虎禅,脸上笑着,她老来还能看到这个嫡亲的长孙,还能看到国家在这个长孙手里强大起来,却是比死去的丈夫要幸福得多,她到现在都忘不了丈夫临终前那段痛苦的日子。

“是,孙儿错了,孙儿以后再也不敢了。”郭虎禅拉过了儿子,让他一起握着贺氏的手道,“祖母,你看,小虎已经长大了。”

“是啊,这一年不见,长了好大个,人也变得沉稳了。”贺氏看着面前的曾长孙,眼里全是宠溺,然后喊过了抱着小曾孙的阿青过来,朝这个曾长孙道,“小虎,这是你的弟弟,以后可要好好爱护弟弟。”

“嗯。”郭景隆点了点头,他虽然年幼,可是跟着父亲在战场上走了好几遭,对于生离死别也看得很多,这时候他的心里有什么被揪紧了,好像自己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最疼自己的曾祖母了。

“阿青,你带小虎他们小去,我有话和虎禅说。”贺氏看向了阿青,这段时间里,这个孙媳妇也是幸苦得很,两次分娩,孙儿都不在她身边,她又坚持要照顾自己。

阿青抱着小儿子,牵着长子的手退出了宫室,她最清楚贺氏的身体,实际上这位祖母的身体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突然恶化,只不过硬拖着一口气,想要见到丈夫才撑到现在,现在这口气只怕再也撑不下去了。

“孙儿啊,祖母就要去见太宗皇帝了,能够看到你如此出色,祖母很高兴,只是大汉如今方自重振,你此次偷偷出征,扔下整个朝不管的事情可一不可二,祖母希望你能答应祖母,这接下来十年,不能再起亲征之意。”贺氏强自撑着,朝着面前的孙子说道。

对于这个孙子,贺氏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性格强悍,如同丈夫,儿子那样,也很孝顺,要是丈夫太宗皇帝还活着,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孙儿,她自己是将门之女,当年丈夫太宗皇帝还是太子时,第一次河中大战,亲自领军在前线作战,她亦是陪在身边。

只是现在的大汉给折腾了二十多年,早已不是当年丈夫手里那个大汉,贺氏心知这个孙儿出征草原,解除北方的边境之忧,却是无妨,可是如果接着又去亲征河中,只怕便会生出事端来。

“祖母放心,孙儿这十年里绝不会再有亲征之念。”郭虎禅看着突然间面色红润的祖母,心里面生出了不详的预感,却是连忙应声道。

“有你这句话,祖母就放心了。”贺氏笑了起来,看着劝自己好好休养,等病好了,便陪着自己的孙儿,脸上的笑容忽然凝滞住了,这位太宗皇帝的元配皇后,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含笑而终。

宫室外,听到丈夫的惊呼声,阿青的心一下子揪住了,她连忙带着两个儿子进了里面,只看到了一脸悲伤的丈夫。

是夜,太皇太后大行的消息震惊了整个皇城,黎明时,驻守皇城的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全都在左臂上系上了白布,郭虎禅更是亲自披麻戴孝,而这时候得了消息的文武百官,俱是人人白衣在未央宫外的广场上焦急地等着内宫的消息。

太皇太后的死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也不亚于一次地震,且不论太皇太后的威望德重,光是太皇太后这一走,只怕原本的郑国公府立时便会在天子的支持下成为举足轻重的一支势力,到时候功臣勋贵的旧党将在帝国的政治舞台上占据更大的力量。

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们有些不安地互相小声交流着,现在帝国的北方一线完全平定,而和大食人争夺河中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天子接下来只怕也会以帝国内部的政务为主,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的政局会如何演变。

尽管天子登基时,曾经清除了文皇帝时代的大批旧官僚,但这不过是表面上的清洗罢了,以帝国整个官僚集团的庞大规模来看,并没有触及到其实质核心。

这些年里,虽然在郭虎禅的威慑下,帝国的整个官僚集团做事都算得上尽职,可是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僚还是心中惴惴不安,夜里无法安眠,因为郭虎禅这个天子强悍到拥有让整个帝国官僚集团破而后立的力量。

文皇帝时代,当官僚集团的势力膨胀以后,即便是文皇帝,也未尝没有生出过要削减官僚集团的权柄的心思,可是他亲手扶持的这名为官僚的怪物已经成为庞然巨*,动摇官僚集团的权柄,便是在否定他自己,因此文皇帝时代,官僚集团始终处于强势中。

可是现在风水轮流转,郭虎禅的出现,一举获得了帝国军队的绝对效忠,同时也彻底让官僚集团渗透帝国军队,拉拢海军的计划全部成了泡影,帝国重新恢复到了太祖和太宗时代的政治体制,文官和武人互相制衡的状态里去。

当风雪渐小,当第一缕阳光照下时,殿前广场上的文武百官们等来了天子的明诏,罢朝七日,不过各级官署不在其中。

知道天子的决定后,各级文官们都是陆续离开了殿前广场,只有姚崇和宋憬在宫门口,被内监的宦官悄悄拦了下来,带着他们进了内宫。

至于那些帝国军队的将领中那些属于功臣勋贵的世家子弟仍旧站在风雪中纹丝不动,由凉州的宗室将领请求一起为太皇太后守灵。

内宫里,一身孝服的郭虎禅得到内侍的禀报后,还是准许功臣勋贵子弟进内宫当值守夜,本来皇家最依靠的便是功臣勋贵的力量,至于文官集团则是作为制衡的力量存在,使得帝国的政治达成平衡状态。

当姚崇和宋憬进入内宫时,看到那些秩序井然进入的功臣勋贵子弟出身的军方将领,也不得不感叹,帝国的功臣和勋贵世家仍旧比那些官宦之家强上不少。

实际上他们能理解天子的做法,帝国军队的真正中坚一直都是这些家风极严的功臣和勋贵世家以及在太祖和太宗时发展起来的军人世家,只有这些军人和功臣之后,从小才会接受最严格的军事训练,同时拥有最好的武器,马匹,以他们为核心建立的帝国军队有着远超历朝军队的强悍战力。

只不过要维持这么一个武人的庞大集团,并不是件容易事,可以说只要皇帝一旦暗弱,国家就会从强盛走向衰弱,作为经历过文皇帝时代的文官,姚崇和宋憬亲眼看到了帝国从太宗皇帝的极盛辉煌期江河日下的衰弱。

从本质上来说,两人依然从内心里死忠于天子的神圣皇权,可他们心中同样有着隐忧,如果以后的天子不再英明神武,那么帝国岂非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

尽管从目前的状况来看,现在的天子英明神武不下太祖和太宗,就是年幼的太子也有英主的气象,不过姚崇和宋憬身为帝国目前顶尖的政治家,仍是会去考虑这个问题。

不多时,姚崇和宋憬在一处静室内见到了天子,天子的神情有些悲倦,不过仍旧坚毅,浑身上下给人一股凌厉的气息,这让两人都是心中放心不少。

“陛下节哀。”姚崇和宋憬一起道,看到天子如今的样子,两人原本想要说的话都烂在了肚子里,张九龄虽然辞相留在了北方草原,可还是给他们写了信,也就天子带兵出征一事和他们通了气,如今太皇太后驾崩,他们要是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就是自己心里这一关他们也过不去了。

“朕知道。”郭虎禅摆了摆手,然后语气平静地向这两位宰相行了半礼,却是自认瞒着内阁亲征一事做得不对,叫姚崇和宋憬都是大为意外,随即两人原本心里的一点点芥蒂也全部没了。

“这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政事还要两位卿家多操持一下,朕需要些时间来理清一些事情。”郭虎禅和姚崇,宋憬说了几句话后,便让两人离去了,他并不完全信任文皇帝时代留下来的那些官僚,只不过以前他要先平定帝国周边的各种隐患,才不得不进行妥协,如今他的目标已经全部达成,自然不会再继续妥协下去,对于帝国官僚集团的清洗势在必行。

听到郭虎禅的话,姚崇和宋憬都是心中一凛,他们都听出了天子话中的肃杀之意,不过此事可大可小,他们如今作为绝对的帝党,自然不会去反对天子做出的决定,不过他们也不希望天子操之过急,破坏了如今朝廷的平静。

只是眼下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姚崇和宋憬也只得先行离开,打算等太皇太后下葬之后,再和天子详细谈上一番。

接下来的七日,郭虎禅便亲自在长乐宫为贺氏守灵,而这七天里原本喜庆的长安城也因为太皇太后的驾崩而变得压抑起来,满街的白布让长安城似乎一下子变得无比肃杀,毫无过年时的喜庆气氛。

对于帝国的普通百姓们来说,太皇太后贺氏的死其实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那些酒楼里,说书先生们俱是说起了这位太皇太后年轻时和太宗皇帝的秩事。

而新皇城的各级官署内,帝国的官僚们则是小心翼翼地做着事情,谁也不知道太皇太后大行之后,朝局会如何变化。

郑国公府外,虽然每日都有不少人前来,可是却被门口的贺氏家丁阻拦,让不少原本想要和郑国公府打好交道的人失望不已。

这个时候,长安城内最忙碌的便是缇骑司,当帝国的政局变得暗潮涌动时,作为天子耳目的他们自是要把最细微的变化都了如指掌。

一处小酒肆内,李林甫一个人喝着酒,他当日也是随天子一起出征,不过在去安西都护府之前,他便已悄悄回了长安城,为天子观察朝中的变化,目前他并没有官复原职,但是他知道那一天已经很快了。

文皇帝的修文治世里,官僚集团的权柄膨胀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与之相对应的还有大批的商人,这些商人不能说个个都不是东西,但起码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金钱和权势结合,总是会生出些不该有的野心和欲望,李林甫冷冷地观察着那些官僚和商人之间的关系,这些帝国的蛀虫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夺取了不该属于自己的更多的权力和金钱,就该有被清算的觉悟。

天道昭彰,只要皇权还保持着其神圣和公平,就必须保护帝国的平民不被那些贪婪的蠹虫巧取豪夺,李林甫虽然有着权臣之心,可现在的他依然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和理想。

“老板,结帐。”李林甫饮下杯中的残酒,站起身道,街对面那家商社附近不知道何时多出了几个生面孔,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这必然是缇骑司的探子们,看起来卫国公已经开始行动了,想必廷尉府的那些御史们已经磨刀霍霍,等着对帝国的官僚集团下手了。

“大人走好。”收了钱,酒店的掌柜很是热忱地朝李林甫说道,他开了二十年的酒店,见过的人何止万千,自然瞧得出穿着朴素的李林甫不是一般文人,这位李大人喝酒时便是那些名士也比不上他的气派。

“过些日子小心些,要是不差钱的话,关门一段时间。”李林甫看着这个总是对自己很恭敬的老板,在大门口停留了一下,回头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方自离去了,缇骑司已经介入,那么街对面那家商业协会只怕是在劫难逃。

等那酒店掌柜反应过来时,李林甫的身影早已经没入了街道尽头的风雪中,仔细想了想,那酒店掌柜忽地想到了这几天街道附近却是多了几张生面孔,看起来真是要发生什么祸事了,自言自语间,他已经决定把酒店给关了,反正这年关时间,太皇太后大行,这生意也不怎么样。

下午,风雪渐停,缇骑司后院里,李业嗣坐在小案前,喝着清茶,同时翻阅着这些日子下面送来的各项卷宗,自从天子登基后,他们缇骑司明面上似乎把大部分的人手都投入了军中,把精力放在了对外上面,可是他这个指挥使却始终坐镇长安,至多是在洛阳盘桓一段日子,而他做得事情便是在清查整个帝国的官僚集团里那些应该被清洗的人。

李业嗣身侧,还站着一名极为英俊的青年,只不过那青年身上有着一股令人有些阴寒的感觉,“大人,太学里有几个士子,甚是碍眼,不妨除去吧。”那青年看到李业嗣放下手中卷宗,却是在旁说道。

柳随风本是内廷缇骑司的副千户,曹少钦死后,内廷缇骑司一直都处于重建状态,尽管靠着天子的支持下,内廷缇骑司已经规模不小,但是同时也失去了独立的地位,听从于李业嗣这位外卫指挥使的调遣。

“随风,我记得你是天子龙潜时在玉门关亲自提拔的,你对天子的忠诚我毫不怀疑,可是你如今要做的事情,却对天子毫无利益。”李业嗣轻轻摇了摇头,缇骑司的内外制度,本来就是为了避免这个帝国最强大的情报机构失去控制,曹少钦死后,内廷不能说是后续无人,可是能够总揽全局,和他平起平坐的还是没有人能胜任。

柳随风是天子最早的班底,一直都隐藏于暗中,为天子效力,不过他们那些人从小接受内廷的训练,却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刺客死士,柳随风虽然惊才绝艳,可是想法也是被从小养成的习惯禁锢住了。

李业嗣看着悚然而动的柳随风,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内廷要杀人,可以让对方死得神鬼不知,就是廷尉府的那些人也不一定能查出死因,可是这个时候,太学里几个小有名气的士子都死了,会叫人如何想?”

柳随风听完李业嗣的话后,方自醒悟过来,直接除掉那几个士子,只是下策,终究是件麻烦事,既然不能直接动手除掉他们,只怕就只能从另外的地方着手了。

“看起来你已经想到了,要除掉这些日后可能会危及帝国的人,未必非要直接杀了他们,毁了他们是更好的办法。”看到若有所思的柳随风,李业嗣举起了手中茶杯,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有悟性的,外卫以后需要一个新的指挥使,本来他看好自己的儿子,不过现在儿子在安西都护府带兵,有了更好的出路,这个指挥使的位子他便转为看好柳随风这个年轻人。

“多谢大人指点。”柳随风朝李业嗣一礼,这几年虽然内廷听命于这位外卫指挥使大人,但是这位指挥使大人处事公平,叫他们内廷的人个个都心服口服,他自己更是获益良多。

“你们内廷最近可有什么变动,我不能老兼着你们内廷的权柄。”李业嗣忽地问道,这是他对柳随风的一次考验,看看他到底有无来外卫的意思。

柳随风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出了一些事情,反正那并不是什么秘密,用不了多久,这位大人也是肯定会知道的,“最近长乐宫的高力士公公常来内廷走动。”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可是对于李业嗣来说已经足够,“高力士吗?”自语间,李业嗣展眉笑了起来,此人来当内廷指挥使倒也不差,能在太皇太后身边当差那么多年,被太皇太后所倚重的又岂会是普通人。

“随风,你可愿意来外卫。”李业嗣笑过之后,看向了柳随风,既然陛下有了决定,外卫和内廷仍旧并立,他倒是该为外卫做些事情了,毕竟他在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待了太久的时间,而且他身为将门之后,自然不希望自己在密探头子这种位子上终老,枢密院变革之后,太尉不再是一人独任,正适合他这样的功臣勋贵养老。

柳随风没有想到李业嗣居然会直接问自己愿不愿意转投外卫,一时间也是大为为难,他和几个同伴都是前任内廷指挥使一手训练出来的,只不过内廷终究是以执行内宫任务为主,他们几人以后若是还要在内廷做事,少不得要去蚕室挨上一刀,可要他就这么直接舍弃内廷转投门户,他也做不到。

“你不用给我明确的回答,只要告诉我你有没有这个意愿。”李业嗣看着为难的柳随风,开口说道。

“属下自是愿意。”柳随风终究没有说违心之言,毕竟他和几个同伴并不想当什么公公。

“如此便行了,你的事情,我自会向陛下提及,到时候想必陛下自有圣裁。”李业嗣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让柳随风离开了,很快帝国的平静就会被打破了,也许会有很多人死于即将到来的大清洗中,不过这是帝国重拾往日霸权,恢复伟大荣光必须付出的代价啊

数日后,太学里,几个平时小有名声的士子,因为在太皇太后大丧期间猥jiyin行而身败名裂,被太学令直接革除士子之名,赶出了太学,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几个士子的背后其实一直都有几家商业协会为他们提供金钱。

第两百七十八章 十年(一)

第两百七十八章

十年(一)

死后谥号被尊为孝节武穆贞圣皇太后的贺氏下葬后,帝国也改元为景武,这从某种角度也证明了郭虎禅这位皇帝对日后帝国方向的透露。

整个景武元年,除了北庭至安西一线的帝国边疆地区,从帝都长安到帝国各地,官僚集团处于了空前的动荡不安中。

在文皇帝时代,几乎成了摆设的廷尉府露出了蛰伏许久的锋利爪牙,而来俊臣虽然当初在皇位之争里站在郭虎禅一边,但是却并未得到官职上的晋升,可却获得了实际的权柄。

明亮的廷尉府明堂里,来俊臣正襟危坐地坐着大案前,批阅着手下们送来的公文,景武元年,天子正式对修文年间成型的庞大官僚集团下手了。

来俊臣心中明了,天子真正的目的在于精简文皇帝时膨胀的官僚机构,同时减少文皇帝为了坐稳帝位而许给整个官僚集团的特权。

当然如果天子贸然地在朝会上提出要废除文皇帝时形成的各种成例,必然会招致整个官僚集团的反扑,即便天子手中握有绝对的力量,但是国家动荡却是难免的。

放下手中刚刚批完的公文,来俊臣脸上露出了冷然的笑容,帝国的官僚集团面对如此老辣的天子,可是半点胜算都没有,等他们廷尉府澄清吏治以后,官僚集团的反抗力量将被完全解除,到时候天子废除文皇帝时优渥官僚集团的特权自然是顺理成章,也不会再生波澜。

我们廷尉府,终于恢复了过去的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的地位,这可比当什么宰相好得多。来俊臣很满意现在自己的地位,本来廷尉府就是和内阁,枢密院并立,掌司法之权,虽然其官职地位在枢密使和宰相之下,可是在太祖朝和太宗朝时,廷尉府之名,却是叫那些军方悍将和内阁文官莫不是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将这些公文送下去,一切都按帝国律法办事,若有违反律法之事,交给缇骑司去办。”作为帝国的司法机构,廷尉府最重要的便是要做到公正,来俊臣深明这一点,廷尉府可以断案决狱,可是查案子的时候却不能像缇骑司那样不折手段,不然的话当年太祖皇帝也不必设立缇骑司,却不予缇骑司司法之权。

“是,大人。”来俊臣的副官捧起那些已经批好的公文,退出了明堂,他手中的这些公文,不知道又是多少帝国官僚要退出帝国的政治舞台,甚至于身陷囹圄,头悬午门,以正风气。

长安城外下属的一处县内,裴耀卿对着和工部的同僚们一起重新规划的图纸,眉头不时皱着,涉及整个关中地区的水利工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还好天子一力支持,这几年关中冗余的人口被迁走了不少前往辽东和朝鲜行省,充实边塞。

现在关中地区的人口尽管依然众多,但是却正好有充裕的劳力来完成这个水利工程,裴耀卿总领全责,在景武元年初就被天子特许入阁,领宰相官职,不过却成了外放宰相,主政地方。

“这几处地段,地貌早有变化,应该重新梳理之后,再做规划。”裴耀卿看向了身旁的工部官吏们,景武元年开始的政治动荡,对于六部影响很大,不过工部却是受到的影响最小,因为工部向来是苦差事多的清水衙门,虽然有几个蠹虫,但是查办起来也不废廷尉府多少时间。

冬雪开化时,裴耀卿就带着从工部抽调的精干技术官吏开始进一步勘查整个关中的地方水利系统,这里面涉及的工作量相当大,不过裴耀卿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对他来说能够做事便行了。

“是,大人。”那些工部的技术官吏亦是没有半句怨言,他们当初在太学里学得是工程机关的墨家学问,大半人同样都是倾向于墨家戒律,不事奢华享受,喜实务,更何况天子对他们也颇为照顾,他们这些参加水利工程计划的官吏,天子自有赏赐。

而且对于这些纯粹的工部技术官吏,比起金钱权柄,他们更在乎自己能够参与那些彪炳青史的大型工程计划,关中的水利工程计划,虽然庞大,但是只要一旦按部就班开始,便没什么麻烦的,到时候帝国将会在其他地方投入巨大的财力和人力,开始新一轮的大型工程建设。

在天子召集的工部朝会上,天子可是向他们做出了保证,帝国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户部大笔的资金将用于帝国停滞了二十年的建设,涉及整个帝国的道路和运河系统,都要进行大规模的修缮和扩建,同时从北庭到安西一线的边疆地区,也要兴建大型工程,使帝国可以稳固地控制这些地区,建立行之有效的行政体系。

而显然这对于工部的技术官吏来说,是无法抵抗的诱惑,想想看能够建立超越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那些工部前辈们的大型工程,这不是他们的人生价值所在和追求的。

长安城内,除了那些一直廉洁奉公的官僚以外,剩下的官僚几乎人人自危,谁也不能肯定,廷尉府会不会下一个就查到自己头上来,而且便是他们主动辞官也无法逃脱帝国律法的制裁,缇骑司就好像无孔不入的幽灵一样,监视着他们。

如今长安城内,唯一不受影响太大的地方估计就是太学了,骆宾王这个前太学令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对太学学风的扭转,到了如今的杨炯手里,太学已经恢复了太祖皇帝始创时的风气,偶尔有些别有用心之徒,也叫柳随风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出了太学。

太学令的官邸里,杨炯看着又到自己这里来的李林甫,却是忍不住道,“你天天往我这里跑,也不怕陛下觉得你无所事事,不务正业。”

“话可不能这么说,太学令。”李林甫是天子心腹,所以杨炯虽然资历,官职都比李林甫高,但是也客气得很,而李林甫长袖善舞,又一意交好杨炯这个太学令,因此两人一来二去地便成了好友。

“我来太学,亦是陛下的命令,如今那些个腌臜官吏给廷尉府一个个掳了下来,用不了多久,整个帝国官场都将为之一空,到时候那些官吏空缺就得由太学出人补上,我来这里正是考量人才。”李林甫笑着说道,他眼前的杨炯亦是帝党的死忠,有些消息透露给他也无妨。

“怪不得,廷尉府最近这段时间,威风八面,原来是陛下已经下决心了。”对于修文年间开始出现的冗官冗费问题,杨炯自是清楚,如今细细一想,死去的老师只怕早就预见到了,所以才会在几年前使得太学风气为之一变。

“看起来我太学很快也会忙起来的。”杨炯自语了起来,长安太学里的士子,真正可以补充进帝国官吏系统的也就几千人,只怕李林甫这段时间来他这里的是为了这几年下放地方锻炼,还未实授官职的士子,严格地算起来这些士子虽然在吏部备案,可还是归着太学令府管着。

“所以,太学令你还是得提前做好准备,毕竟如今这局势不会持续太长时间,陛下是英明之主,很快就会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修文年间的那些官僚大部分都不堪使用,陛下自然是要重用新人的。”李林甫起身道,该说的他都说了,能做到什么地步,就看杨炯了,太学令的官职虽然显贵,可是他清楚杨炯还是有着入阁为相的念头的。

现在内阁里被天子所信任的姚崇和宋憬,李林甫并无深交,而且他也清楚,以自己的资历要入阁为相还是多等几年为好,在那之前他倒是不介意把杨炯推入内阁,以后也好有个奥援。

想到远在万里外的张九龄,李林甫心中也是另外有些心思,张九龄自请留守草原,教化草原蛮夷,可是以退为进的一步好棋,要是不出意外,下任内阁首辅,必是张九龄,而且张九龄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等他回到长安,到时候自己就是入阁,恐怕也会一直给张九龄压着,他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李林甫离去后,杨炯坐在那里,思考了很久,太学如今已经走上正轨,他这个太学令固然显贵,地位崇高,可终究不及入阁为相,能够做些实事。

算起来王勃这几年行事低调,为人也稳重不少,一改过去浮夸之风,若将太学交给他,应当也无什么大问题,杨炯被李林甫说得动了心思,心中已然考虑起了自己走后太学令的人选来,他当年和王勃虽然不对付,可王勃的才学他是清楚的,只不过王勃过去为人好浮夸,这些年吃了教训大为改观,更何况他们当年同是太学三祭酒,没理由便一直这么把王勃给浪费着。

一直敲着桌子的手指停了下来,杨炯抬起头,唤进了门外的一名弟子,“去请王祭酒过来。”杨炯终于做出了决断,要去帝国的政治舞台上搏上一把,当年老师在成为太学令前,在帝国的政治舞台上同样大放光彩,自己如今这个太学令说起来还是沾了老师的光。

第两百七十九章 十年(二)

第两百七十九章

十年(二)

又是一年秋时,长安城内的老树上落叶将整座城市变作了金黄色一片,大雁塔上,长孙谵打着瞌睡,面前的棋盘上摆着一局残局,轻巧的脚步声忽地响了起来。

本来应该睡着的长孙谵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珠里,有了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该有的神光,和煦的秋风里,他抬起了头,手从身旁的棋盒里拈起了一枚白子,看向了走上来的浑身藏在黑色长袍下的男人,放在了那似乎已是死局的棋局上。

原本被困死的白子忽然间一下子活了过来,而随着被提走的黑子,棋盘上黑子顿时如同沸汤泼雪般消融,顿成溃不成军之势。

“陛下手段通天,不得不叫人惊叹,此等年纪,此等智略,不知道大汉日后将是何等强盛。”长孙谵感叹着,不再去看棋盘一眼,只是看向了已经摘下头上连帽的男子。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缇骑司指挥使李业嗣,他随意地盘膝而坐,并不如对面的长孙家家主那般正式的跪坐。

“所有涉及贪墨的朝中官员三百五十七人,陛下已经亲笔朱批,秋后处斩。”李业嗣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即将震动天下的消息,三百五十七名官员可不是那些小鱼小虾,全都是中央朝廷七品以上的官员,其中甚至不乏二品大员。

“帝国建朝以来,还未有此等大肆屠戮官员之举,这些人虽然个个该死,可是陛下也不用一下子全部亲笔朱批,这终究会惹来非议。”长孙谵显然也没想到李业嗣带来的消息居然这般令人惊讶,尽管太祖皇帝开国时,便可以打压旧儒家和清流,可文皇帝的修文年间,清流再次复起,虽然不过是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无能废物,可聒噪起来也是麻烦得很。

“我和内阁诸公亦是劝过陛下,不过陛下并不在意。”李业嗣也有些无奈地说道,天子强悍,有主见,最重要的是一旦天子认定的事情,是绝不会更改的。

“陛下说,集中处决那些官员,方能让天下人心震动,知道今后大汉要走的是霸武强兵,重临绝颠的道路,那些凡是阻碍这一霸业的不管是什么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李业嗣看着面前的长孙谵,轻轻地叹了口气。

“三百五十七名中央七品以上官员,这不知道地方上又得死多少官吏,还有那些商业协会。”长孙谵想到即将处决的那些官员数字背后代表的意义,不由心中也有一股冷意,当今天子杀伐之烈,尤甚太宗皇帝,几可于太祖皇帝比肩。

民间盛传天子是小太祖,倒也不无道理,想起那些市井传言,长孙谵不由笑了起来,虽然他有些心惊于天子对于修文官僚集团的大清洗,可是却也不对那些修文旧臣抱以同情,会被廷尉府抓到把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杀了以正国法更是理所应当。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叫你知道,这一次除了处决三百五十七名官员,还有两百多人一起陪斩的商人和其他各色人等,其中亦有些勋旧家的子弟,陛下同样一起亲笔朱批,我此来便是要请你知会其余五家。”李业嗣看着笑起来的长孙谵,亦是笑了起来,修文官僚集团被大清洗,整个帝国官场几乎为之一空,除了从太学和下放历练的士子以外,亦是有不少空缺会从文皇帝时被打压的勋旧功臣子弟里拔擢,可以说他们这些勋旧帝党将是最大的得益方。

“这事你不必担心,那些不肖子弟,我等各家俱是会将其逐出族谱,大汉律下,绝无徇私。”长孙谵很是干脆地说道,太祖皇帝立国的时候,便曾大力打压宗族,尤其是他们这些勋贵之家,历来只有贤嫡才能继承祖宗功业,至于其余兄弟必须离家自立,不再从属于宗家。

尽管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是勋贵世家并不如过去王朝的那些贵戚那般家族庞大却是不争的事实,长孙谵出生于太祖朝,自然很清楚皇室对于勋贵世家最提防的便是旧宗族做派,即便是文皇帝也是一样。

如今被廷尉府捉去给那些官员陪斩的所谓勋贵子弟,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开国时勋贵世家的本家子弟,甚至可以说是‘叛徒’也不为过,因为其中大多都是修文年间被文皇帝扶持起来,对抗他们这些太祖太宗两朝的勋旧党的。

将这些人正了国法,对于长孙谵他们来说,还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即便这陪斩的人中真有哪家的本家子弟,要担心的也是那一家,作为一个整体,勋旧帝党是不会容许内部出现反对皇室的苗头的。

“既然这般,我就放心了,那么还请你记得,陛下不是糊涂人,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过火。”李业嗣站起了身,他秘密来见长孙谵,只不过是看在勋旧一体的份上,要是可以的话,他并不愿意来见长孙谵,现在内廷缇骑司是高力士掌管,他也不知道自己此行是否足够隐秘。

“这个我自然省得。”长孙谵亦是淡然一笑,勋旧一体,可是也有文武之分,其中武家势力强大得多,同样其实力多在军中,不像他们六文侯世家,虽然亦是有心向军中发展,可是若不能完全舍弃朝堂,便难以有大的发展。

这一次修文官僚集团在天子的强硬手段的铁腕下土崩瓦解,灰飞烟灭,自然是他们六文侯世家在朝堂上重新崛起的好机会,不过凡事都有个度,天子强悍,更是个明眼人,他们要是做得过火了,自然会惹来天子猜忌,对于勋旧一体的武家势力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六文侯世家所需要的只是在朝堂上获取应得的地位就够了,绝不会奢望过多的权力,长孙谵看着走下大雁塔的李业嗣,心中想道,这些武家的家伙,不过是需要他们六文侯世家能够在朝堂上足够支持他们而已,而他们也同样需要武家势力的支持,不过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勋旧一党的利益必须始终和天子保持一致。

“这大雁塔虽好,可也不是久居之地,看起来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回头看了眼那已经明朗的棋盘,长孙谵自语着走下了大雁塔。

旬日之后,天下震惊,长安城的百姓更是被街头那一张张贴出来的皇榜给惊得人都呆了,谁能想到天子居然一口气亲笔朱批,勾了五百多官员和商人,勋贵子弟的名字,在午门外一起处斩,更是让太子监斩。

酒肆茶馆里,那些说书先生们口唾横飞地说起了那些被处斩的官员商人们的野史秩事来,不过这其中必然鱼龙混杂,也有混淆视听的东西,但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这些要杀头的大官里也有几个是大家都知道的。

“杀得好,这些贪官早就该杀了。”随着那些巧舌如簧的说书先生们口中的故事,那些平时一贯伪装得极好的官员也一下子被撕掉了原先身上光鲜的道德外衣,成了人们口中唾弃的腌臜赃官。

有人骂杀得好,也自然有人心有戚戚,只不过在这个当口,即便那些个腐儒文人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可也不敢跳出来为那些官员叫屈,要知道整个清流势力被从太学里扫除一空,就连以前的那些名士们也一个个立场坚定地站在了朝廷整顿吏治的这一边。

太学里,随着大批精干和快完成学业的士子被抽调一空,剩下的都是年轻士子,正值血气方刚,居然是打算请愿去午门观刑,若说勋旧一党在这次大清洗中得了好处,那么太学士子便几乎得了绝大部分的好处。

要是按照过去的成例,他们这些士子想要在官场熬出个头,不等个十年八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现在随着那些修文时代的旧官僚集团被大清洗,他们出头的机会自然要多许多,所以鲜少有人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无法争取到他们这些士子,剩下的那些清流和腐儒文人自然是什么风浪都翻不起来。

太学令府邸里,贺知章看着士子们联名所写的请愿书,也不由有些为难,他倒不是不同意士子们去午门观刑,毕竟对于这些以后会踏上仕途的士子来说,那么多七品以上的官员因为贪墨而人头落地,也是一种警醒,可是只怕到时候午门外的广场上会给挤得水泄不通,难不成这些堂堂士子要提前去午门守着,只为观刑。

“大人。”看到太学令一个人坐在那里,动都不动,堂下一名官员不由出声问道,那些士子代表可还在外面等着。

“让他们去吧,不过告诉他们,人不许超过五百。”贺知章最后想出了个折中的方法,那官员连忙出去通知那些士子代表了。

此时的皇宫内,郭虎禅在御花园里,抱着小儿子,看着正在练刀的长子,对于自己引起的一场风暴恍然不觉的样子,对他来说一下子处决那么多官员,仅仅是因为他们犯法了而已,而且正好廷尉府把所有的卷宗都集中了起来给他。

总之郭虎禅整整看了五天的卷宗,才把那些名字全给勾了,他可不在乎自己会留下个什么名声,总之凡是碍着他建立伟大帝国之路的家伙,全都得死。

第两百八十章 十年(三)

第两百八十章

十年(三)

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在了皇城宫殿群后方的巨大草地上,郭景隆骑着马和身后一群年纪相仿或是比他大些的少年一起策马冲过了前方布满人形木靶的草坪。

虽然这些少年里,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岁,可是两三百人的骑队混在一起,却是丝毫不见乱象,箭如雨下,顷刻间如蝗虫般的铁幕瞬息间就将那些人形木靶给笼罩了,但是随即驶过的骑兵队伍里,那些少年们策马挥刀,一下子便将这些已经千疮百孔的靶子给砍了个稀烂。

登高望远的阁楼上,看着在风一般掠过靶阵之后,带着骑兵队伍漂亮地完成一个侧旋后重组阵型的长子,郭虎禅脸上露出了笑容。

时间已经是景武三年,景武元年对于修文官僚集团的大清洗已经过去了两年,在郭虎禅强力的铁腕和帝国军队的控制下,虽然也生出了一些事端,但终究还是被完全压了下去。

“太子殿下指挥骑兵又见增长了。”郭虎禅身边,跟着的自然是枢密院的几个勋旧老臣,王孝杰,王方震,裴旻,哪个不是过去曾经声威显赫的名将,只不过他们已经老了,虽然依旧老当益壮,可是帝国如今将星闪烁,自然是不需要他们这些老将出山。

裴旻满脸笑意,太子亦是他的甥孙,自从三年前天子还朝后,他更是隔三岔五便会进宫教授太子剑术,而王孝杰这个前安西大都护和王方震这个前北庭大都护亦是不甘人后,却是合伙一起撺掇了天子,将各家勋旧子弟里的少年集中起来,弄出了这么一支骑兵队交给太子殿下,学习战阵指挥。

“不过是打闹罢了,这些小子离出师还早得很那。”能这么说的,自然只有郭虎禅这个天子了,虽然长子一向优秀,而他也时常夸赞这个儿子,不过随着儿子年纪渐大,他的要求也越发严格起来。

“陛下说得是,不过太子殿下不过才十岁而已,要说出师,还是早得很。”另一边的李业嗣亦是笑着说道,一年前他卸任缇骑司指挥使,不出意料地进了枢密院,担任太尉,如今算下来枢密院的太尉数量也在向内阁看齐,只是却没有什么实际权柄。

楼阁下面,那些枢密院的年轻将领和参军们都是满脸羡慕地看着那支全以少年为主的骑兵队伍,谁都清楚那是天子为太子殿下日后准备的军方班底,以后这些少年们终究会有更加广阔的舞台等着他们。

一共两百七十六人的骑兵队伍里,倒也不全是勋旧子弟,也有不少各地甄选胜出的平民子弟,不过说是平民子弟,其实也是三代从军的军人世家,除此以外便是六文侯世家里的本家子弟。

长孙谵看得通透,天子是个好战的主,而军方给打压了二十多年,这日后大汉还是武人当道,他们六文侯世家凭什么非得一直帮衬那些武家,于是当王孝杰和王方震捣鼓出那支羽林郎官团的时候,他们很是果断地让自家子弟也给加入了进去,虽然相应的代价是他们要放弃在文官集团里的地位,可也没人在意。

阳光下,郭景隆抬头看向了远处阁楼上的父亲和小弟,这三年里他每日不是习文就是练武,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拥有什么闲暇日子,不过他也全然不在乎嬉戏玩耍,反倒是跟着几位太尉练剑学习兵法,学得不亦乐乎。

“殿下,这一阵冲完,该歇歇了。”郭景隆身边,开口说话的是个面如冠玉的俊朗少年,身板在马上绷得笔直,倒是称得上英挺,只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少年更适合当个风神俊朗的书生。

“知道了,大家下马吧。”郭景隆看了眼身旁的老房家长房子,笑了笑当先从马上跳了下来,这个房世玉是文谦侯房玄龄的重孙,六文侯世家的子弟里,却是性子最安静的那个,不过发起飙来也挺吓人的。

不多时,先前还策马冲杀的少年们全都从马上跳了下来,不过没有郭景隆的命令,即便早已是浑身汗流浃背,也没有一个人脱去身上盔甲,尽管大多数人都比郭景隆年纪要大,但是没有一个不服气的,他们这位太子殿下的头儿,不管是个人武功,兵法战阵,都强他们不止一条街。

郭虎禅并没有下去阁楼,只是让小儿子在身边内廷护卫下,去看望长子去了,然后才朝身旁的王孝杰等人道,“我们走吧。”

李业嗣等人跟上了天子身后,他们是枢密院的太尉,尽管手中不掌握实际兵权,但是却依旧是站在帝国军方金字塔顶尖的人,当然清楚天子这一回召集他们是为了什么。

这三年里,张九龄和程务挺一文一武压服草原各部,而天子从景武二年,朝局稳定之后,便移民了近三十万青壮男子充实草原,如今草原共设二十七郡,完全置于帝国的有效统治下。

而那个禅宗的法海和尚倒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得了朝廷的支持后,将禅宗发展成了草原上最大的宗门,更是打着金刚护法之名,第一年便招纳了不下五千僧兵之众,却又将其交予瀚海都督府,这三年里陆续一共从草原各部剃度了两万青壮男子。

相对于北庭一线的四平八稳,安西一线的局势就紧张得多,虽然吐蕃蛮子龟缩着回了青海高原,可是在大食蛮子的帮助下,硬生生地在青海高原筑了不下百城,其中地处要冲的都是石头垒成的军堡要塞,易守难攻。

哥舒翰,郭子仪,张巡这些安西都护府里的新一代将领,这三年里和吐蕃蛮子一直互有交手,虽然总体上压着吐蕃蛮子,可是也难以打上青海高原,战况虽然不怎么激烈,但是大食蛮子在河中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大了。

未央宫的大殿内,姚崇和宋憬一脸的哀怨,这也怨不得两位内阁宰相,眼看着太子殿下在枢密院那群勋旧老臣的教导里,离他们心目中的未来天子形象越来越遥远,实在是叫两人心生不忿。

天子是个好战的主也就罢了,毕竟修文年间,大汉确实是武功不再,居然还叫原先那些给打得跟狗一样的蛮子欺到头上来,天子要霸武强兵,再次让大汉的威力布于四海,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太子殿下却不应再成为好战的主。

打完了大食蛮子,还能打到哪里去,难不成真要打去海西不成,当年河中之地,大汉尚且难以守住,这更加遥远的海西打了也只是劳民伤财,穷兵黩武罢了,姚崇和宋憬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眼下天子连河中都没有去打,他们自然也只有对于天子一心一意栽培太子成为好战的主在心里腹诽一下。

就在姚崇和宋憬想得出神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唤醒了两人,看到招呼自己二人的是高力士这个内廷指挥使,两人也是连忙客气地回礼,高力士掌管内廷缇骑司,可以说是天子的绝对心腹,满朝的文官哪个不怕这位高总管,即便他们二人向来持身守正,可是对着这位高总管,也是难以自在起来。

“陛下和几位太尉已到,两位相爷请跟我来。”高力士朝两位内阁里的实权宰相道,如今这内阁,可以说全是眼前这两位大人做主,天子很少会去过问政务,只是偶尔会去南衙官署随手看些处理好的公文,可以说是对眼前这两位大人信任有加。

“高总管,请。”对于高力士,姚崇和宋憬并无恶感,毕竟这位内廷指挥使,学识出众,人品敦厚,要不是宦官出身,以其才能做个宰相也不无可能,只不过两人对于高力士手下的内廷缇骑司,却多少有些反感。

天子的心性,景武元年那场对修文官僚集团的大清洗,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虽然说下手的是廷尉府,可他们心中清楚,真正起到最大作用的还是缇骑司这个不折不扣的特务机构,他们是天子的耳目,也是天子的意志,除了天子,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这个强大的怪兽。

踏入未央宫的巨大书房,姚崇和宋憬一眼就看到了巨大的沙盘,那是囊括整个青海高原和大半个安西都护府的巨型沙盘,上面吐蕃蛮子在青海高原修建的各处军事要塞都清赫然在上,两人当即心里一个咯噔,知道眼前的天子只怕是在安静了三年之后,又想着要打仗了。

“参见陛下。”姚崇和宋憬看到王孝杰,裴旻这几个太尉在那里老神在在地盯着沙盘,一眼便能看出这几个军方老臣此时只怕全部心思都在推演战局上面。

“两位卿家不必多礼,坐吧。”郭虎禅朝姚崇和宋憬道,这三年里朝局稳定,天下元气恢复十之八九,多赖这两人耽心政务,只不过就是两人过于求稳这点叫他不大喜欢。

沙盘边上,自有高椅,以便观看之人能够全局纵览整个沙盘,听到郭虎禅的吩咐,姚崇和宋憬也自是连忙登高而坐,两人虽然是内阁宰相,不通战阵,可是这军国大事也自有其见解,这一看之下,两人便露出了愕然的目光,只因为沙盘西面并没有详细标注的河中之地,已经被插上了代表大食蛮子的新月旗帜。

第两百八十一章 十年(四)

第两百八十一章

十年(四)

“风里来,沙里去。刀当枕来剑缠腰,酒壶挂在裤裆头。一口烧刀子,跟爷走千山。”粗哑的嗓音在天山北道的荒野里回荡着,大约百人的商队稀稀拉拉地走在这条偏僻的商道上。做了游侠头子装扮的李白,看着不远处的荒丘,心里默默算着行程,他三年前回了长安城一趟,把阿卓安置了下来,接着便向天子请命,重回安西,如今他已是一名斥候百夫长,带着的俱是安西都护府的精锐斥候。“停。”看着风沙渐大,李白停下了队伍,自从帝国再次封闭玉门关,原本驼铃响亮,车马不绝的天山南道不过两年功夫就荒凉了下来,而安西都护府也和吐蕃蛮子开始了拉锯战。天山北道,向来不如南道好走,多是些小商队和胡商行走,即便因为吐蕃蛮子侵扰,可总有大胆的人继续走天山北道。安西都护府这三年里跟吐蕃蛮子打起了拉锯战,主要还是围绕着天山南北两道展开,以实力来算,安西都护府远在吐蕃蛮子之上,只不过安西都护府兵力再广,也是难以完全守住丝绸之路,不出半点岔子的。吐蕃蛮子胜就胜在可以随意侵扰,不过三年零碎的仗打下来,吐蕃蛮子也没讨得了任何好处,但凡是被帝国军队碰上,鲜少有能够全身而退的。李白的队伍,人不过百,但个个都是军中挑选的精悍斥候,冒充的商队里那些货车也都是改过的武刚车,随时可以组成车阵,足以坚持到后方的骑兵大队来援。很快帐篷被支了起来,那些伪装成货车的武刚车也围在了外面,和骆驼一起罩着厚实的毡布,主帐里头,李白喝了几口水,以安西军力要护住天山南道的商路其实不难,关闭玉门关其实是针对河中那些个小国。没有丝绸之路商道的利益,河中六国就是给大食蛮子尽得,也不打紧,修文年以来河中六国可是从丝绸之路的贸易里捞足了好处,也是该给点教训的时候。“怎么,有动静没。”看着进帐的副官,李白抬眼问道,他这支队伍扮作商队,其实只是诱饵,引吐蕃蛮子的骑兵来而已,不过现在这一招已经不太好使,那些吐蕃蛮子吃了好几次亏以后,也学乖了不少。“没有动静,大人,那些吐蕃蛮子只怕都退回青海高原去了。”副官摇了摇头,最近两年,他们和吐蕃蛮子算得上是小仗不断,鲜少再有三千人以上的战斗,不过两个月前,哥舒翰将军和郭子仪将军打了个漂亮的胜仗,歼灭了两千多吐蕃蛮子的骑兵队伍后,吐蕃蛮子似乎一下子在天山北道绝迹了。“传令下去,继续加强戒备。”李白也没什么想法,他虽然也学了兵法和战阵,可充其量也就是个百夫长的才能,他心里清楚得很,和郭子仪,哥舒翰他们根本没法比,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他想得不过是如何杀了夫蒙灵察那个老贼而已。河湟谷地,帝国军队大营,哥舒翰的帅帐里,郭子仪一脸悠然地看着面前的棋盘,上面黑白棋子形势犬牙交错,难分难解。“和了吧。”放下手中黑子,皱着眉头的哥舒翰笑了起来,看向了对面的郭子仪,自从去年开始,郭子仪便被大都护派来当他副手,两人合军一处,驻扎于河湟谷,他心里清楚,要是枢密院决意攻打吐蕃蛮子,便是他和郭子仪二人统领全军,只不过谁是主帅,谁是副帅,倒还不能太过肯定。“和了。”郭子仪亦是没有再继续把棋局下完的心思,缇骑司的探报半月前送回,河中六国已经彻底被大食蛮子所吞并,六国国主及其家室几乎被杀戮一空,那些本就亲大食蛮子的贵族则是一跃成了六国的新权贵。

虽然这并不出安西都护府上下的意料之外,可是对于大食蛮子能够在短时间内便一举吞并六国而没有遇到河中百姓抵抗,还是叫哥舒翰和郭子仪看到了其中的危险。

大食蛮子能够起于海西荒蛮之地,进而横扫三洲之地,一举成为能和帝国对抗的大国,不得不说有大半仰仗其国教伊斯兰教之力,和大食蛮子的军队交锋作战,哥舒翰和郭子仪都自忖帝国军队能够胜之,只是争夺河中六国,不只是打仗的事情,要是河中六国的百姓都被大食教所蛊惑,只怕帝国军队想要占领河中之地,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大食蛮子拿下河中之后,兵锋便可直指我安西之地,看起来最近吐蕃蛮子退回青海,只怕未必就是吃了败仗的缘故所至。”待亲兵将棋盘收拾之后,哥舒翰走到了帐子中央的沙盘前,有些踯躅地说道。

三年鏖战,一来是安西都护府确实没有力量一举拿下青海高原,想当年太祖皇帝尚且用了十八年时间,夺下河湟谷地后直到当时的帝国军队能够完全适应青海高原的气候,方才发兵一举征服青海高原,如今安西都护府虽然兵力已复旧貌,但是高原作战不比一般,越深入青海高原,便越发难以适应。

“大食蛮子想要进攻我安西之地,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只不过吐蕃蛮子一日不除,终究是心腹之患。”郭子仪亦是清楚,大食蛮子拿下河中六国之后,绝不会就此满足,现在帝国实际上已经等同于切断了丝绸之路,原本繁华的贸易一旦不再,河中六国自然也就没有原来那般重要。

大食蛮子觊觎大汉的财富多年,以前太祖皇帝时便有着东进征服东方的野心,虽然前后两次河中大战都以惨败而告终,但是终究不能叫大食蛮子熄灭对于东方的贪婪欲望,反而越发执着。

“郭老弟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不能再叫吐蕃蛮子盘踞青海头,不然的话他日大食蛮子军队大举东进,吐蕃蛮子从青海头直插我安西背后腹地,战局必然堪忧。”哥舒翰看着如今已经不为帝国所控制的青海高原,脸上露出了几分冷意。

帝国失去青海高原,倒是和文皇帝没太大关系,毕竟青海高原向来荒蛮,太祖皇帝时帝国军队征服青海高原后设了青海都督府,但是到太宗皇帝时便被废置,就是因为青海高原实在荒凉无比,驻军此地对帝国毫无利益可言,而当时吐蕃蛮子的余孽远遁青海高原深处,整个青海高原几乎就是渺无人烟的不毛之地,青海都督府所需军需辎重,全都得从益州西川之地转运,实在是徒耗钱粮,方才罢了青海都督府。

哥舒翰和郭子仪对于当年太宗皇帝废置青海都督府,倒也不好妄自评价,只不过现在想要再攻下整个青海高原,可不仅仅是一个都督府的钱粮耗费了。

“大人,大都护派人送来的密令。”就在哥舒翰和郭子仪就青海高原上吐蕃蛮子的布置互相讨论着的时候,哥舒翰的一名亲兵掀帐而入,手中捧着一枚封着火漆的铜管。

哥舒翰和郭子仪看到那铜管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俱是看到了对方的惊意,接过铜管,哥舒翰连忙拆开,取出里面的密令和郭子仪一起看了起来。

说是密令,倒不如是天子诏书更恰当,不过上面的内容倒是叫哥舒翰和郭子仪极为兴奋,天子终于做了决定,青海高原必须置于帝国统治下,大食蛮子休想染指安西之地。

诏书上,令哥舒翰为帅,郭子仪为副帅,只等从益州开拔的三万军队抵达河湟谷地,修整之后,便立刻进攻青海高原,诏书上给出的命令亦并非要两人短期内便攻下整个青海高原,而是要两人带兵夺下吐蕃蛮子在青海高原所筑的军事堡垒,步步为营,为帝国重开青海都督府打下根基。

“如此决断,似乎不符陛下一向用兵的习惯。”看完诏书后,哥舒翰不由自语道,在他的印象里,天子用兵,讲究兵贵胜,不贵久,天子所打的每一仗,都是速战速决,几乎没有一次会被拖长陷入不利的境地。

“那倒也未必。”郭子仪的看法和哥舒翰截然不同,天子过去用兵确实每次都是迅捷猛烈,根本不给敌人半点机会,就如同狂风暴雨般挥军席卷战场,获取完胜,但实际上天子用兵最根本的还是变通。

青海高原不比其他战场,帝国军队如果没有一条稳固的后勤补给线,在青海高原连同行军在内的作战时间决不会超过四十日,而吐蕃蛮子修建了大量的军事堡垒,根本不是可以轻易攻下的,而绕开这些军事堡垒,进攻吐蕃蛮子腹地,一旦孤军深入,粮道被断,便是必败之局,可以说和吐蕃蛮子的战争,只有一个堡垒一个堡垒地打下来,慢慢蚕食,直到能够保证帝国军队的后勤补给没有被切断的危险为止。

哥舒翰听到郭子仪话中有话,稍微细细思索之后,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他自己也是不由有些惭愧,他刚才还是有些轻视吐蕃蛮子了,征服青海高原,只有稳扎稳打一途,轻兵冒进只会遭到惨败。

第两百八十二章 十年(五)

金陵城,帝国南方首屈一指的繁华之所,即便和长安,洛阳相比,

也丝毫不逊sè多少,十里淮水,烟huā景sè最是宜人,便是长安城里的几位大家也未必能和这淮水人家的huā魁相媲美。***看书就到三*五*中*文*网***

换了平时,这华灯初上的夜晚,金陵城里的世家公子们必然将这十里淮水闹得直如白昼,只不过今夜这淮水上只有几艘孤零零的画舫在水面上独自徜徉,不见人烟。

一艘画舫上,几个闲着没事的丫鬟凑做了一块,闲聊起了最近金陵城里的怪事,那些平时一没事就来缠着自家小姐的世家公子们忽然间都没了踪影,听那些市井里脚夫们的传言,这些公子们一个个都是在家舞刀弄枪,整顿马匹,倒好似要去打仗一般。

“现在天下太平,也就是青海头的吐蕃蛮子闹不太平,要打仗也轮不到那些公子们去啊。”一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听着几个大姐说话,忍不住道,她最喜欢的那位赵公子可是连着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叫她心里闷得慌。

如水的月光下,金陵城内一处古朴大气的宅院里,一名青年舞着足有七尺长的新马剑,浑身上下热气蒸腾,汗出如浆,虽然握剑的手仍然很稳,但是手臂却有些发颤。

“停下吧。”随着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青年收了剑势”看向了一旁的老父亲,他本xìng不好武,只是武家出身,这几年天下又不复修文年的崇文风气,自家的老父亲却是逼着他苦练武艺。

“男儿大丈夫,天生就是该上战场的,这一回太子来江南,便是我们南方武人的大好机会”你小子可要好好给你老爹我争一口气。”赵川看着收了剑,浑身好似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儿子,满脸的严肃。

“父亲,这临阵磨枪”只怕孩儿不是其他世兄的对手。”赵光心中清楚,这三年里虽然被老爹天天逮着苦练,可少年时荒废下来这么多年,也不是这三年光景就能弥补的,更何况金陵城里那几家旧臣勋贵的武家子弟可是从来都勤练不缀的。

“临阵磨枪,不快也亮,你怕个球。三五中文网”赵川看着未战先怯的儿子,眼睛一瞪道,“江南勋妾子弟里的杰出人才,前几年早就投军投得差不多,如今这些剩下的,和你也就是伯仲之间。”“父亲,孩儿明白。”赵光是个风流人,好文不好武,不过他也清楚赵家日后如何全在自己身上,两个弟弟还年幼”如今太子下江南,这满金陵的世家子弟可都是憋足了劲,要在南城校场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从此就能成为太子身边的宿卫,将来前程远大。

“你明白就好。”赵川虽然不喜欢儿子过去的风流,可是这半年里”儿子实实在在地在家练武,让他心里还算老怀甚慰,至少这小兔崽子还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对了,父亲,这一次太子来江南”难道就是为了挑选我江南子弟冲任宿卫么?”赵光知道自己父亲消息灵通,肯定知道不少有关太子将来的内情,不然的话这几日不会对他越发严厉起来。

江南地面上,这几日各地的物家子弟都是纷纷赶来,按照帝国过往成例,太子的东宫兵马”一般都是从四大都护府和羽林军校挑选精锐,至于勋贵子弟多半是皇帝亲自选派,这一回却是显得古怪了些。

“如今告诉你也无妨。”赵川看着有些奇怪的儿子”想了想觉得那些消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也不是什么紧要的机密”等几日后太子一到,便会传出去,倒不如也跟儿子提一提,让他好早做准备。

“长安,凉州,山西向来是武家鼎盛之地,这三年里,那些勋贵老臣家的后起之秀差不多全进了东宫,我们江南其实论武风,未必不如北方,只不过远离帝都,而且又偏重于海军,太子这次来江南挑选世家子弟充任宿卫,也是平衡南北之举,不过这只是其一。”赵川看着一脸认真的儿子,说出了如今在金陵都护府尚算是机密的一桩消息。

帝国海军在修文年间和枢密院对抗,一来是文皇帝乐见其成,二来也是枢密院向来卡着海军的军费,帝国海军经营南洋,其实也是逼不得已,只不过到最后居然是雄霸南洋,且不论在海上新开辟的航道所能带来的利益,光是从南洋那些土著那里所得的财物,便已经能支撑起帝国海军的军费。

一直以来,南洋都被看成是帝国海军的禁脔,从南洋商贸和各属国所得除了上缴户部的赋税,多半都是帝国海军自己留用,郭虎禅登基后,枢密院摒弃了门户之见,帝国海军也正式在长安开府建衙,仍旧隶属于枢密院但也算是重回庙堂。

于是这南洋商贸和各属国所得的军费便由枢密院统一划拨,有郭虎禅在,重新改组的枢密院自然不会亏待帝国海军,可问题是帝国如今要对西北用兵,又要重新整饬武备,按照帝国国力,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有南洋这个可以聚敛盘录的地方在,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么一来,帝国海军对南洋各输过征收的赋税比往常耨了一番,那些南洋各国的王室豪族自然不甘利益受损,帝国多征的赋税便全部转嫁到了普通百姓和那些商人身上,几年时间下来,南洋各国对帝国不满的情绪也是日益高涨,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时常有叛乱发生。

“此番太子南下,最大的可能便是〖镇〗压南洋。”赵川朝儿子说道,南洋各国虽是帝国的属国,帝国海军雄霸南洋,但是帝国海军的势力只在沿海修建的军港,至于南洋各国本土大多都在雨林之中,那边瘴疠遍地,气候湿热,安南都护府早就不复当年盛况,实际上对于南洋各国并没有实际上的军事威胁能力。

“〖镇〗压南洋。”赵光心中一惊,如今帝同军队已经在安西和吐蕃叛草对峙数载,如今又要在南洋用兵,这可真走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

“这事你听过也就算了,不要外传。”赵川吩咐了一句,〖镇〗压南洋不过是个由头,只怕天子让太子掌管安南都护府才是真正的深意,不过这等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妄自议论的。

“孩儿知道。”赵光点了点头,父亲说得那些话,他只当自己从来没听说过。

长江外海口,巨大的舰队平静地停泊在海面上,一轮明月之下,海面无垠,只有微bōdàng漾,郭景隆站在五牙大舰的舰桥上,俯瞰着夜幕下平静的大海,虽然年少,可心中也有着一股豪气。

他可不是那些历朝从小长于深宫fù人之手的太子,他是被自己的父亲,当今的天子带大的,他还在襁褓的时候,就已经是大汉的太子,会爬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拿着镶金嵌玉的小刀玩耍,六岁就跟着父亲去遥远的塞外打仗。

尽管只有十岁,可是郭景隆在如今这海军舰队娶,杀过的敌人只怕比大多数海军的将军和士兵都要多。

沈玉门很恭敬地站在后方,太子下江南,他身为帝国海军的大将,亲自带领舰队从辽东接太子登船,一路上可是见识到了这位少年太子的果决坚毅,绝对不逊sè于当年他在玉门关见到的天子少年时。

沈玉门几乎可以预见这位太子殿下,以后会是和天子一样的霸主,对于帝国来说,这实在是件可喜的事情。

“叔父,来陪小侄喝上一杯吧?”郭景隆忽地朝身后的沈玉门道,这位海军的大将是父亲当年在玉门关时的好朋友,在长安时父亲便是让自己如此称呼这位帝国海军的重臣兼大将。

“那臣就却之不恭了。”沈玉门并没有托大,只是淡淡一笑,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玉门关都督,而他面前的太子虽然年少,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或许在为人处世的经验上有所欠缺,但是天子亲自教导,又会差到哪里去。

很快,银sè的月光下,沈玉门和郭景隆小酌了起来,郭景隆并不好酒,而且他年岁尚小,喝酒也只是海上的夜风凉,他无心睡眠,只有小酌几杯来驱散那寒凉之意。

“父皇说安南都护府败落,要我重振安南都护府,不知道叔父可有教导小侄的地方。”郭景隆这次被外放江南,执掌安南都护府,是郭虎禅给这个儿子的考验,南洋各国虽然占了地利,可是战力低下,正好给他练手,同时也是让这个儿子抓一抓军权,安南都护府这二十多年里可是地位越来越低,甚至有人说不如将安南都护府并入海军。

郭景隆很清楚父亲是决不会让安南都护府并入海军的,四大都护府绝不可以被打破,海军也休想在南方一家独大,这一次他执掌安南都护府,枢密院也会重新商议金陵都护府的大都护和副都护的人选。

看着很是诚心的少年太子,沈玉门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虽然是海军里的大将,可却是天子的嫡系心腹,他沈家是江南名门,也是太祖时的勋贵之后,自然属于帝党,不过过去文皇帝的时候,沈家失势,退出海军,这么多年下来,虽然还有些门生故吏,可也不比当年,几年前他重回海军,也是慢慢经营,才有现在的控制力。@。

(第两百八十三章 十年(六)

扬州码头,几队缇骑士兵策马而来,沿途所过之处,那些码头上做工的苦力皆是被驱赶一空,不过那些苦力也不着恼,那些缇骑士兵虽然凶恶,可出手也着实大方,给他们的碎银足抵得上他们数日的收入了。

尽管给赶到了远处,可那些苦力也没有全部离开,倒是有不少人伸着脖子张望着,不知道到底究竟出了什么事,居然会惹得那么多的缇骑的军爷出动。

“我看八成是有大人物来了。”见着那些缇骑士兵将整个码头清场,苦力里有人自言自语了起来,顿时热闹不少。

缇骑士兵刚到不久,一队瞟骑也打旗而来,苦力里有些见识的人更加吃惊,那可是金陵都护府里的精锐,平时不怎么动弹,没想到竟和缇骑前后脚赶到了。

“范千户,太子驾临,你们缇骑司好不地道,也不通禀一声。”

那队瞟骑打头的大汉将军从马上一下来,便虎着脸子朝早已到了的缇骑司千户道。

“我缇骑司有护卫之职,乃奉命而来,倒是陈将军你们,这般张扬而来,不怕坏了朝廷名头。”那范千户是名削瘦汉子,不过一双眼睛极其有神,他看着黑脸的陈将军,毫不示弱地回答。

“坏了朝廷名头,哈哈哈。”陈将宥笑了起来,他看向了远处正挤在一起张望的码头苦力,接着冷声道,“咱们打马而来,可比不得你们缇骑司把人都赶跑了,要说坏朝廷的名头,咱们拍马也赶不上你们缇骑司。”

缇骑司一向凶名在外,也就文皇帝的时候给打压下去,低调了那么些年,可到了郭虎禅手上缇骑司一下子恢复了那赫赫凶名,尤其是郭虎禅初登帝位后,清算前朝官僚,缇骑司可是和廷尉府不知道坏了多少前朝官僚在不少地方可是能止小儿夜啼。

孵。”范千户冷哼了一声,缇骑司是彻头彻尾的天子鹰犬,尽管舟来和帝方关系不错,但也好不到哪里去,sī底下还是有些不和的。

那陈将军也不说话,只是带着手下和缇骑司的人马泾渭分明地霸占住了码头姓范的奉命而来不假,可他也是奉命而来,太子殿下南下,虽说是提督安南都护府,可安南都护府荒废了那么些年,到时候必然会从金陵都护府调派人员,这可是大好的机会,谁愿错过。

只不多时,那江面上一艘大舰破浪而来,后面却不见其他船只陈将军和范千户都是精神一振,太子殿下虽然年少,但是却声名在外,不过十岁便已在战场上手刃贼寇,日后定然也是不输天子的强悍皇帝。

不消两人吩咐,两人身后的部下士兵都是tǐng直了身子同时也是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想要在气势上压住对面的家伙,好在太子殿下面前好好表现一回。

这时候,码头上已有不少商户的大老板赶到,他们听说缇骑司在码头清场都是急匆匆地赶来,生怕自己的生意会给缇骑司给查封,本来还想着上前讨个近乎,可一看到缇骑司跟金陵都护府的士兵大眼对小眼地互相别着苗头,便再没有人敢上前,只是猜测着那艘驶来的大舰上究竟是什么重要人物。

站在甲板上看着已在不远处的码头上,两彪人马泾渭分明地对峙的状况,郭景隆脸上lù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身为太子,自然也清楚朝廷内部缇骑司和帝方虽然极有渊源,但是除了长安和安西,北庭等地,其他地方上的缇骑司和帝队难免有些嫌隙摩擦,毕竟自从缇骑司脱离帝方之后,帝方一直都有建立自己的谍报系统,不过却很难大张旗鼓地进行,而缇骑司自然是很不满意帝方的做,时间长了生出积怨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殿下,南方二十余年不经战事,金陵的缇骑司和都护府不大对付,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沈玉门在郭景隆身边说道,缇骑司过去一直都是勋贵臣所把持,即便和枢密院有些矛盾,但也不伤大雅,甚至于在文皇帝的时候,李业嗣这个前任指挥使很多时候和枢密院的对立,不过是演戏给文皇帝看而已。

不过现在,缇骑司的新任指挥使柳随风虽然是李业嗣所推荐,同时也是天子龙潜时的心腹,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平民出身,和勋贵臣集团没有半点关系,做起事情来更是没有任何顾忌,清洗前朝文皇帝时的官僚集团时,一些修文年间倒向文皇帝的勋贵臣子弟也同样被牵连,这里面缇骑司出力甚大,这也让柳随风得罪了不少人,连带着缇骑司和帝方的关系也紧张了起来。

“这个孤知道,只是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郭景隆头也不回地说道,帝王心术,权谋手段这种东西他并不怕生,自从从北塞战场回到长安后,父亲就开始教导他这些东西,不过父亲的教诲他还是谨记在心,身为天子,自身的强大才是一切的根本,所谓的帝王心术,权谋手段不过是点缀罢了,要是天子要依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来控制帝国,就意味着自身的无能,而国家也已滑入衰弱的下坡路。

看着不过少年的太子居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沈玉门不由一笑,缇骑司和帝方怄气,说穿子只是不值一提的事情,柳随风这个新任缇骑司指挥使,当年是天子亲自救下的孤儿,孤家寡人一个,他只效忠天子一个人,背后更没有什么家族和复杂的利益关系,行事雷厉风行,自然不如前任李业嗣那么圆滑和滴水不漏,反正只要他做事情不越过底线,天子就会始终对他信任有加,更何况以天子的强悍,只怕更加容不得那些勋贵臣成为新的官僚集团。

“传孤的命令,升王旗,让他们不要太过火了,省得叫旁观的百姓看了笑话。”郭景隆吩咐道,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却足够清晰,甲板上候命的虎贲营士兵听到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就将那面代表大汉天家的王旗升了起来。

巨大的旗幡升腾而起,五爪金龙在银线绣成的云帆锦缎里盘旋飞舞,清晨的江风黑1洗然如真,码头上的缇骑司士兵和帝队看到破浪而来的战舰上升起的金sè大旗,都是楞了楞,但随即范千户和陈将军都是心中一凛,他们各自得了消息前来迎接太子殿下,彼此存了相争之念,想要把太子殿下迎回自家的地方。

哪里想得到,本来不yù他人知道自己行程的太子殿下这个时候居然打出了代表身份的五爪金龙旗,范千户和陈将军不是什么蠢人,自然清楚两人互相较劲似乎惹恼了太子殿下,当即约束起手下,而这时候码头上也乱了起来,那些赶来的商人和码头附近讨生活的百姓们中自然有人认出了那面五爪金龙旗。

,“是太子殿下。”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顿时间整个码头就好像炸开了锅一样,太子下江南,不是太过隐秘的消息,只不过什么时候来,到什么地方,没人知道,那些商人们怎么想得到自己运气这般好,居然能够迎接太子。

“还愣着做什么,去拿香案啊。”嘈杂的喊声里,一些精明的商户大老板们已经是大呼小叫地喊了起来,迎接太子怎么能这般没有礼数,这可是个展现自家财力,攀附太子殿平的大好机会。

看着码头混乱起来,范千户和陈将军这个时候也只有放下成具,一起合力维持住码头的秩序,免得那些商人干出些过火的混帐事情来。

在郭景隆所乘坐的旗舰抵达码头前,舰队后方一艘战舰率先靠了码头,三百名羽林第一军团的士兵登岸之后,一起帮着维持住了秩序,一起上来的还有一队内廷缇骑司的缇卫。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你跟那群猎犬较个什么劲。”上岸的羽林军校尉,在帮着金陵都护府的士兵把码头上那些乱糟糟的家伙给清场以后,直接跟陈将军说道”“太子殿下,最见不得自家人不和。”

陈将军讪讪地应了一句,他虽然军衔比那羽林军校尉高,可人家是羽林第一军团出身,虎贲营之下的天子近卫,就算是校尉,也比他地位高得多,更何况还能够被天子指派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日后前程远大。

,“不知道老弟怎么称呼?”陈将军直接攀起了交情,太子殿下提督南洋,掌安南都护府,日后征讨南洋土著不臣之国,必定用兵,他要是想寻个机会飞黄腾达,也就是眼下用的时候。

且不说陈将军这里,那范千户也自是和内卫缇骑司的同僚攀谈起来,不多时两边的人马立刻就好得好像一家人似的,看着平时不对付的缇骑司士兵和帝队一起清场,那些闻讯而来的商人便是心里不满也毫无办,不过谁也不高兴就这么错过这个机会,既然码头这里没机会一睹太子殿下尊荣,那么太子殿下进城的时候总行了吧,于是乎一些聪明的人立刻便赶往了城门处摆起香案,打算先抢下个好位子来。

这时候扬州衙门,得了码头消息的地方官僚也是一阵鸡飞狗跳,太子殿下要来,这些官员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太子殿下行程隐秘,他们并不清楚,如今知道太子一下子到了码头,怎么不叫他们吃惊。@。**.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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