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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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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斯欢独自站在黑暗中。

起初只是听到了歌声,细细的,软软的,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的歌声。

那歌词、曲调,都是极熟悉的,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而唱着歌的声音,更熟稔亲切得令他鼻酸,想要落泪。

酥软的嗓音带着笑,轻轻地唱:“我怀念有一年的夏天,一场大雨把你留在我身边,我看着你那被淋湿的脸,还有一片树叶落在头发上面……”

他身处黑暗里,没有勇气去开灯,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慢慢地,哑声随着这沁入骨髓的歌声应和起来:“那时我们被困在路边,世界不过是一个小小屋檐,你说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我们就厮守,到永远……”

唱到此,他眸中一片酸涩。

他和她,永远也无法像歌词中那样,厮守到永远。

歌声消失,耳边的世界空空荡荡,仿佛只是一场幻想,根本不曾真实地存在。乍起的惊恐让他全身颤抖,慌忙去按开室内的吊灯,暖融融的灯光下,蓝色的长沙发上赫然有一个人影,柔软的黑色短发,圆圆的脸庞,嘴角带着甜美的笑意如小猫般卧在其中。她眉眼弯弯地笑,与记忆中同样惹人喜爱。

狂喜在这个瞬间淹没头顶,他脚步慌乱地大步奔上前,伸手去触碰。

她的笑脸近在咫尺。

手指终于就要抚摸到她的脸颊,却穿透了空气直直地通过,摇晃不稳的身体再次跌入无边的黑暗里。

感觉到身体在急速地下坠,他却不觉得惊慌,只是抿紧嘴唇,非常缓慢地闭上眼睛。破碎颤抖的声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唤:“月月……”

依然只是梦一场。

四年来,日日夜夜,没有差别的梦。

凌晨时分,他在浓夜中睁开眼睛,对着街灯流灿的窗外凝视很久,直到天亮,才摸索出枕下的手机,拨通助手的电话,“给我订一张后天回国的机票。”

第一章王子和包子(1)

晴朗的上午,阳光正好,璀璨的金色光辉斜斜透进星云电视台一楼会议室的巨大落地窗,像在浅棕色的地板上铺洒了一层薄薄的金屑。

“时尚这个词的标准解释是在特定的时间段内率先由少数人实验,预认为后来将成为社会大众所推崇和效仿的生活样式。我认为,时尚的意义已经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旅行出游,小到生活起居……”

会议室因招聘会的开始稍微改动了布置格局,撤去体积庞大的会议桌,余下的空地上只简简单单摆了几张大椅,现在,正有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侃侃而谈。

“先拿服装来说,我认为,服装的潮流是引领生活时尚的龙头。它体现着一个人的生活档次、审美水平、思想层次……”

长桌后几位表情淡薄的考官不动声色地听着,只有一个看起来还像大一新生的女孩眨着一双不大的眼睛,神态专注认真,近乎敬佩地听着应聘者滔滔不绝的“时尚认知论”。

感受到女孩热切的目光,口若悬河的年轻男人更加兴致高昂,索性把注意全部转移到她身上,“请大家看看简小姐,她今天的打扮可谓完美,在可爱中点缀一点成熟,正是今年夏天女装的主流!短发柔顺长度过耳,搭配一个别致的发饰,淡妆的脸,配上这身粉色的衣裙,简直就是——”

“咳咳!”坐在最中央的台长皱眉咳了两声,成功打断男人越发激动的话。

可被夸奖的对象却无法做到台长那么淡定,一张圆圆小脸高兴得有些发红,双手扶住桌子情不自禁地向前微微倾身站起,眼神切切地盯着一脸赞叹笑意的男人,开心地询问:“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很完美吗?”

迫切的眼神换来应聘的男人一个大大的笑脸,“千真万确!”

可不能小看这个像是刚入校的大学生一般的女孩,她可是这家电视台正当红的主持人,更有可能成为他未来的搭档。当然要先讨好再说!

“简,坐下!”一直面目严肃的台长终于无法忍受地低斥一声。毫无准备的简月琪吓了一跳,吐吐舌头,不甘心地坐回原位。还没尝够被夸奖的欣喜,小麻烦就来了——惹恼了严肃冷淡的台长大人可不是闹着玩的。简月琪一边咬嘴唇一边努力想着能挽救自己形象的方法,终于灵光一现!台长喜欢有为的女强人,那么她只需乖乖扮演好考官的角色就行了!既然如此,速速提出一个问题,既能和这位“真知灼见”的应聘者继续聊天,又能让台长消火。于是简月琪整整神色,一改之前的激动模样,清清嗓子正色提问:“江先生,既然你对服装行业这么偏好,请问你最敬仰哪位设计师?”

台长的神情果然缓和下来,简月琪暗暗吐气。

端坐的应聘者却在听到问题的瞬间双眼噌噌蹦出光芒。

来了!问题来了!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关系着他的去留!

要说面试时回答提问的技巧,他可是研究颇深,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回答问题时一定要顺应提问人的性格特点,顺了她的意,才能得到满意结果。

再次看看眼前的简月琪小姐,满脸的直爽可爱,澄澈见底,喜欢的风格也肯定是明快大方,不拘一格的。再看简小姐的年龄,正是二十几岁大好年华,必然也是喜欢英俊帅哥的。而且听说简小姐外语并不突出,想来也不会太喜欢外国人。想到此,一个亮闪闪的名字华丽地出现在脑海里,这个人,要才有才,要名有名,要貌有貌,一定会符合她的心意!

他打定主意,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应聘必然成功,忍不住露齿一笑,凝视着简月琪,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字:“斯欢!”

高兴吧!为了被我猜中心思而开心吧!

得意洋洋的男人却久久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声音,终于忍不住睁眼一看,诧异地发现简小姐在听到斯欢两个字后,居然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脸色发黑,满眼怒意,小拳头攥得咯嘣响,只差冲上来一刀了结他!

冷汗顿时涔涔而下。事态不妙!

下一秒,原本爽朗可爱的简小姐怒气腾腾地霍然站起,完全置台长黑青的脸色于不顾,两眼冒火一抬手臂,怒指住一脸惊慌的男人,用赢得了无数观众的清亮嗓音愤然大吼:“你居然崇拜斯欢!你居然崇拜他!斯欢——”她咬牙切齿,“他根本就是服装界最恶劣、最没品、最该死的大混蛋!”

招聘会结束后,简月琪成了全电视台指点的对象。

从高高在上的台长到大厅打扫的阿姨,人人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目光,仿佛她简月琪突然从可爱女孩化身成了豺狼虎豹,让人惊讶得目瞪口呆。

也难怪,在今天以前,只要在电视台提起简月琪的名字,大家都是笑眯眯称赞的态度,说她直爽热情,澄澈可爱,可是上午的突发事件结束后,不仅应聘来的年轻男人被吓住,连处变不惊的台长,都险些跌碎了眼镜。

斯欢的名字,竟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一个向来懂事的女孩,瞬间化身成凶悍恶女?

可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斯欢明明就是大牌设计师、绝世美男、青年才俊、才华横溢、服装界的骄傲等等一系列闪亮头衔的代名词。也一直是各家电视媒体求而不得的对象,斯欢虽声名鼎盛,获得无数大奖,却很少公开露面,让人心痒难耐,却苦寻无门。

这样一个人物,不对他痴迷已经不错了,居然……居然还公开辱骂他?!

震惊过后,她又成为了全电视台上上下下仇视的对象。

谁叫公司里的员工有一大半是女人,而这些女人里,又有包括台长在内的一大半人,是斯欢的崇拜者。

简月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愁眉苦脸窝在椅子里,连连叹气。

感情最好的同事,另一档经济节目的主持人穆海瑶心有不忍地过来捏捏她的脸颊,“台长又没罚你工钱,干吗还这么低落?”她一头卷发松松地散在肩上,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嫩,嘴唇天生的淡红色,是个绝对的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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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月琪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她一眼,“惨了,大家肯定以为我是个疯子,居然对着一个来面试的陌生人大发脾气。”

穆海瑶歪歪头,“关于那个应聘者,为了补偿他受到的精神损失,台长已经决定录用他,从此以后,他就是你的新搭档了。”

“什么?”简月琪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他——那个崇拜斯欢的笨蛋居然会成为我的搭档?!”

“你看你,一提到斯欢,又成了这副模样。”穆海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果说崇拜斯欢的人就是笨蛋的话,那整个电视台,大概就是笨蛋集中营了。”

简月琪一张白净的小脸气成红色,愤愤地嘟囔:“斯欢那混蛋有什么好的!”

“他也没什么不好呀。”

简月琪忽然警惕地看向一脸笑意的穆海瑶,退了两步,很紧张地试探着问:“海瑶……你……你不会也喜欢斯欢吧!”

看她那一副几乎要哭了的模样,好像在拼命寻找着同仇敌忾的知己,穆海瑶实在不忍心,只好过去拉住她的手臂,违着心安慰:“我不喜欢他,我最最讨厌他了。好了,我们暂时忘记这个话题。简小姐,我手上有两张很珍贵的邀请函,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穆海瑶神秘兮兮地从提包里拿出两张装帧精美的卡片,在她眼前晃了晃。

简月琪的注意力立刻被全数吸引过去,忍不住伸手去拿,“什么邀请函?”

穆海瑶嫣然一笑,“hj品牌的新品发布会。”

简月琪黯淡的眼睛被瞬间点亮。

华灯初上,都市的夜晚刚刚展露出艳妆的眼角,已让人沉沉沦陷。

灯光明澈的化妆间里,装饰得简练明快,处处细节透露着不凡的设计,连座椅上的一个小小靠垫都价值不菲。

四排长长的活动衣架上整齐地挂满让人眼花缭乱的绚丽衣裙,只可惜衣架上覆盖着大块的锦缎,只能看到绚烂的裙边。在室内灯光的抚照下,那锦缎更衬得光泽脉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扯掉。

化妆间里足够宽敞,在另一侧的长长软沙发上,动作整齐划一地坐着十几位魔鬼身材天使脸孔的美女,随便拉出一个,都是能在瞬间夺人目光的佼佼者。沙发旁还有几张舒适大椅,椅上也各自坐着妆容精致的各色美人,仔细一看,这几位竟都是正当红的明星,电视报刊的常客。

这样一幅画面,十足的艳丽惑人。众位美女安静地等待着什么,非但没有不耐烦的神情,反而个个眼底都闪着强烈的期待。

第一章王子和包子(2)

八点整,虚掩的门外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鞋子磕在地面上有些清脆和沉稳的轻响,以及混杂在其中的其他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都让室内的模特们顿时屏住呼吸,纷纷起身,以最端丽优雅的姿态望向门口。

白色大门在助手的轻推下完全开启,几位公司高层及发布会的负责人簇拥着一个人走进,室内室外灯光的反差下,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出群的身高,精瘦结实的身材,淡蓝色的牛仔裤包裹细长匀称的双腿,质地精良的黑色衬衫泛着柔光,领口敞开的几粒扣子下,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干净利落,没有任何配饰,除了那条黑色的暗纹腰带,就只剩下简洁的仔裤衬衫。

hj品牌的总裁就站在他身边,郑重而又轻松地隆重介绍:“我把大家期待已久的惊喜带来了!”

灯光下始终眉目柔和的男人见大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嘴角微扬,微微一笑,温柔惑人,“大家好,我是斯欢。”

众人的紧张感在他温柔的目光下渐渐融化。

斯欢一抬手臂,动作干脆地扯下衣架上覆盖的锦缎,各种色泽巧夺天工地拼在一起,在眨眼的瞬间全部展露在眼前,只觉得室内顿时精彩灿烂起来,斯欢将绸缎扬手一抛,微笑着说:“初次见面,请大家和我一起,完成一场完美的服装秀。”

新品发布会在一处私家庄园的花园里举行,除去一些邀请而来的记者外,只对外发放了一百张邀请函,能拿到其中两张实属不易。

下班后简月琪正开开心心地打算和穆海瑶一起离开,就被台长一道命令叫到办公室,一番狠狠的教育后,已经距离发布会开始只剩半个小时。等她们匆匆赶到花园时,现场已是灯光闪耀,闪光灯不停闪烁,服装秀开始好一会儿了。

穆海瑶连忙牵住简月琪的手,蹑手蹑脚找到两个空座坐下来,聚精会神欣赏这场时尚美的盛宴。

hj品牌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女装品牌,在国外也享有极高的知名度,所聘请的设计师也尽是国际上享有盛誉的著名设计师,去年的冬装及今年的春装便是出自曾在法国获得过全球服装设计金奖的一位美国设计大师之手。更让人好奇的是,听闻hj决定以今年的夏装为起点改变风格,并请到了一位神秘的设计大师为此捉刀。

今天来看服装秀的众人,有不少都是为了一睹这位神秘设计师的真容。

简月琪从坐下开始,就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的走秀,连身旁穆海瑶撞她的手臂都没有察觉到。

穆海瑶无奈地贴在她耳边小小声说:“有那么好看吗?”

简月琪这才回神,一边转头回应穆海瑶一边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台上,“真的超级好看!你不是做时尚的不能明白。”

穆海瑶闻言又盯着台上看了一会儿,小声说:“确实和以前的风格相差很大。”她是做经济节目的主持人,对时尚的感知向来不敏感,这次能巧合拿到邀请函,她本身并没有太大兴趣,不过也算赶得巧,正好帮助月琪恢复好心情。

“你看你看,这条短裙的颜色多漂亮,质地柔软,又很有垂感。”简月琪眼睛亮晶晶地随着模特的身姿移动,赞叹不已,“hj以前是成熟知性风,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次换了新的设计师,完全变成了靓丽逼人的都市风,太漂亮了!”

“hj换了设计师?”穆海瑶完全不知道。

简月琪高兴地点头,“hj始终保密他的身份,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这次风格的转变太成功了!我非常喜欢!”

一个多小时过去,服装秀走到尾声,神秘设计师却仍然迟迟没有现身,观看的众人不禁都失望地叹息,看来这位设计师并不是喜爱出风头的人,很可能彻底地隐匿幕后了。

简月琪伸着头用力张望,还是只能看到高挑性感的模特们和hj品牌的高层,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像是设计师”的人。越是看不到越是想看到,她眨眨眼睛,忽然坐下来攀住身旁穆海瑶的手臂,小声央求:“海瑶,陪我去后台看看好不好?”

“为什么?”穆海瑶吓一跳。

简月琪弯眉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晶亮的小牙齿,“我想去看看那位神秘设计师到底是谁!”

拗不过简月琪的坚持,穆海瑶只好和她一起偷偷离开现场,像做贼一样溜向后台。看着简月琪光满闪闪的侧脸,即使眼睛不大,鼻子不挺,唇色也不圆润,此刻一脸期盼和认真的月琪,却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想去捏她。穆海瑶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月琪这样简单直白如一张白纸的女孩,会成为人才济济的星云电视台炙手可热的时尚节目主持人,大概就是这样的直爽和冲劲,让人无法相比吧。

后台并不难找,因为正是服装秀尾声到来的时刻,观众模特和相关负责人都聚在前面,后台的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

简月琪偷偷地趴在门口探着头向里望,简直像个来偷东西又没经验的小贼,穆海瑶在后面抿着嘴笑,忽然看到简月琪兴奋地冲她一招手,压低声音说:“找到了!”

灯光明亮处,有一道高挑的身影背对着门站着,正在和工作人员说着什么,黑衬衫牛仔裤衬得身形修长,漂亮又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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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海瑶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感觉!”简月琪兴高采烈地指指他的背影,“我一看到他,就知道是他没错!”

这丫头,遇到喜欢的,激动之情从不掩饰。穆海瑶笑眯眯地看她,“你打算怎么确认?”

简月琪状似认真地想了想,很快眯眼一笑,“我想到了一个既直接又方便脱身的好办法!”她拍拍xiōng口,平复下怦怦的心跳,小声清清嗓子,忽然整个人从门边的yīn影里跳出,站在大门口,双手夸张地拢在嘴边,对着里面清清亮亮地一喊:“是你吗?”声音清透明亮,穿透薄薄的空气,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化妆间里的工作人员纷纷抬头奇怪地看她,唯独身材漂亮的设计师背影震了震,然后顿住,没有动作。

简月琪忽然之间心跳得更快,毫不气馁地又喊了一声,声音更清更大:“是你吗?设计师!”

这次,背对着她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慢转过身,先是看到鼻峰挺拔的侧脸,接下来,一张脸毫不保留地展现在通明的灯光下,清晰到每一根发丝都能看得清楚。

简月琪顿时捂住嘴。

眉目温柔的斯大设计师气定神闲地对她微微一笑,笑若天开,“月月,好久不见了。”

即使嘴被手掌紧紧捂住,一声夹带着不可置信和惊慌失措的尖叫依然不可抑制地从指缝间倾泻而出,尖叫过后,她只吼出两个字:“斯欢!”

斯欢是谁?

只要对时尚界稍微了解一点的人来说,都知道斯欢的名字,从高分考入名校的服装设计系后,就一直被冠上“天才”的称号。大学入学后就因一幅设计图成为全国服装设计大奖的冠军,之后几年,又接连拿下几次冠军,毕业后发展更加顺畅,设计风格渐渐得到国际的认可,以二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得到过数不清的国际性大奖。

但对于简月琪来说,那些所谓的巨大光环全部都是废话,斯欢这个名字,只是大混蛋讨厌鬼的代名词。

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她在昨天还刚为这个数字感到庆幸,为什么今天就撞见了他?而且是在那么喜欢那么期盼的心情过后,看见的居然是最最讨厌的那个人的脸!他不是在国外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简月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斯欢,几乎要哭了。

服装秀此时已经正式结束,模特们和公司工作人员纷纷回到后台,就看到了这幅奇怪的画面。崇敬爱慕已久的斯大设计师,居然含着迷死人的微笑跟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火辣辣地对视,这是什么状况?

斯欢将手中的衣服交到身旁的工作人员手里,嘴角噙着优雅的微笑向着简月琪走近两步,脚步站定后,那抹笑容越发迷人,他侧侧头,黑发在灯光下犹如锦缎,一张口,声音温柔动听:“月月,几年不见,你已经从小包子长成大包子了哦,害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开始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见到斯欢的那瞬起,就意味着他们的战争马上就要打响!

简月琪咬牙切齿地一扬头,脸上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少废话!我才不是包子!我看你才是越来越不堪入目!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从背后看我还以为是白骨精现世!”

围观的众人顿时发出潮水般的不满之音。斯大师说这女孩像包子,那是千真万确,明显的一张圆滚滚包子脸,可是这女孩居然不长眼地说斯大师那完美好身材是白骨精,不可原谅!

现场几十人同时出声讨伐可不是一般的声势,简月琪缩缩肩膀,暗暗磨牙,重振士气抬手怒指向斯欢,“你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次吵架都靠别人撑腰!”

斯欢浅浅一弯唇角,“总比你好,人人对你敬而远之,需要帮忙也没人理你。”

“你这个白痴!还真把自己当成王子了!”简月琪大叫,“我看你根本就是爬一步都要费上几年工夫的大乌龟!”

“乌龟好歹长命百岁,好过一颗肉包子,最响亮的牌子还叫狗不理。”

“你!”众人怒视下,听着斯欢永远气定神闲的语气,简月琪渐渐觉得有些头昏脑涨,“你根本就是给白痴国的王子擦鞋喂马的蠢奴隶!”

斯欢闻言忍不住一笑,眉眼温柔地说:“那你就是给白痴国的王子擦鞋喂马的蠢奴隶吃剩扔掉的肉包子。”绕口令一般的话,却说得字正腔圆。

“你——你说什么?”简月琪气得浑身发抖。

斯欢挑眉一笑,满室生辉,唇瓣微启,仿若念诵诗歌似的吐出绝不与之相称的话:“我说,你就是被吃剩扔掉的那颗肉包子。”

简月琪尖叫一声,捂着额退后一小步,觉得世界黑暗了。

第二章黑暗的少年(1)

五岁的简月琪小嘴里含着棒棒糖,穿着粉棉袄像个小皮球似的挤进邻居斯家的大门。

年纪稍大点的斯家哥哥斯非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漫画书,小妹斯璃给漂亮的洋娃娃梳理头发,只有排行第二的男孩子斯欢抬起头,很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小月琪立刻本能地奔向了善意的发源点,小心翼翼碰碰平常并不相熟的那个男孩的衣角,“斯欢哥哥,能陪我去公园里荡秋千吗?”

“外面很冷。”斯欢笑眯眯地说。

小月琪大大地露出一个笑容,柔软的小手牵住斯欢的,“这样就不会冷了!”

四串小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雪地里,小公园里没有人,秋千孤单地停在那里。月琪欢呼着跑过去,费力地爬上秋千,回头笑着嚷:“斯欢哥哥,帮我推推!”

虽然一直以来和斯欢不熟,但从今天开始,月琪决定要和他做好朋友!

斯欢很配合地走过来,轻轻推动秋千。

月琪欢快地笑着,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冬日午后格外感染人。可是秋千却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她起初是极开心的,但渐渐就害怕起来,秋千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高,越来越快。

“斯欢哥哥!放我下来!”她开始带着哭腔叫。

笑眯眯晃着秋千的小男孩却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故我。

恐惧是生长极快的东西,它能在瞬间覆盖一个人的心,何况她只是个小女孩,月琪吓得泪流满面,不停哭喊,连脑子都不清醒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被放了下来,跌在软软的雪地里,泪眼朦胧间,就看到斯欢高高在上的微笑的脸。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初可以选择,简月琪甘愿自己有爆肥的身材、凸出的金鱼眼、黑炭般的皮肤,也希望自己从来不认识斯欢这个人。

可这世界上偏偏有一些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欺负别人而存在的。对她来说,斯欢就是那所谓的“一些人”,而她,很悲哀的正是被欺负的对象。

五岁那年的初夏,她兴高采烈地跟着爸爸妈妈搬到新家,同一天,对门姓斯的夫妇也带着三个孩子搬过来,两家成了邻居后,四个小孩自然而然地慢慢走近。简月琪那时当然不知道,她的噩梦已经渐渐降临。

那年冬天凄惨地摔在雪地里大哭的情景,她大概永远都无法忘记。

那是第一次,她讨厌极了那种灿烂的笑容。

从此,任凭她再傻,也明白了斯欢是有意针对她的。一起走路时喜欢伸出脚绊倒她,大家一起吃冰激凌故意把她的份弄上脏东西,她的辫子被缠进草叶子,她的衣服口袋被塞进恐怖的虫子,听到她一次次尖叫着大哭,斯欢就会在一旁笑得一脸得意。

爸爸妈妈却不相信,总是说,斯欢那孩子多乖巧,你要向他多多学习。不要编故事冤枉他。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笑眯眯的斯欢是乖宝宝好孩子?他明明就是大混蛋大魔鬼!

斯欢比她早两年上小学,每天背着小书包穿白色衬衫很整齐干净的模样,她傍晚在楼下玩时,经常碰到他放学回来,他就不屑地扬着下巴,很骄傲地瞥她一眼,嫌弃地说:“肉包子就是肉包子,只有肉没头脑,每天只知道蹲在门口玩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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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月琪立刻就会气红眼睛,跳起来要和他吵架。

斯欢就不慌不忙地说:“你看你的脸又大了一圈,更像肉包子了。”

肉包子肉包子!天知道斯欢那混蛋是怎么想到这该死的称呼的!她不过就是脸圆了一点,怎么可能像蒸笼里那些白花花的包子!

爸妈却依然摸着她的头说,要向斯欢哥哥学习,他是好学生。

上学后,新鲜劲还没尝够,就快被同学们嘴里斯欢的名字吵死。无非又是三年级的那个男生得了学校竞赛第一名,而且轻松地得到了全市的儿童绘画大奖,长得又很好看之类云云。简月琪一概当作耳旁风,在她眼里,斯欢这个名字,只代表着那个从小欺负她的大混蛋。

有天晚上轮到她做值日,正辛辛苦苦地弯腰扫地,门口突然出现一大堆来历不明的垃圾,惊愕地抬头一看,竟然看到穿着校服的斯欢晃着空空的垃圾桶,笑着说:“今天我也值日,不过我饿了,要回家吃饭,垃圾就麻烦你处理了,肉包子。”说完,还不等简月琪跳过来,他已经一转身,大步走远,只剩下简月琪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气红眼睛。

考了五十分的试卷,她藏着掖着不敢被爸爸妈妈看到,谁知道斯欢居然一回到家就敲开简家的门,乖巧地叮嘱:“叔叔阿姨,月月今天考试得了五十分,你们千万不要骂她。”简月琪回家后自然迎来一顿严厉责问。好不容易有一次考了一百分,高高兴兴准备回去报喜,手里摇着试卷飞奔在路上,斯欢居然从后面飞速跑上来,挥手使劲一抢她的试卷,当即就被扯成两半,被风吹走。因为这个,简月琪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这样的事多到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她的整个小学几乎每一天都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度过的。斯欢就像个魔王,只手遮天,完全把她笼罩在了不为人知的黑暗魔咒里。

以为上了初中就会变好,她特意挑选了一个距离斯欢的学校最远的初中。却万万没有想到,斯欢生了一场大病,休学大半年,身体恢复后,竟然转来了她所在的学校!再次和她成了同学!

她已经恨透了这样的生活!

初初长大的斯欢已是学校里一干纯情女孩眼中的校草,情书巧克力蛋糕小礼物铺天盖地,他在学校越发受欢迎起来,没有人不知道一班那个温柔好看,谦逊优秀的好学生斯欢。但简月琪知道,假的!他表现出来的全部都是假的!他根本就是一只披着伪善羊皮的恶狼!

被强迫着考上了全市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明知斯欢在那里,还是无法躲避地再次遭遇。长大后,他那副假斯文的模样越发炉火纯青,身边所有人都被他骗过。反而是一直与他作对的简月琪,被众人视为不懂事的孩子。

某一天,两家聚餐时,聊起孩子们在学校的趣事,说起“早恋”的话题,月琪立刻竖起耳朵,等着桃花不断的斯欢被骂。

哪知斯家阿姨笑着说:“月月长得这么可爱,在学校里一定很受欢迎。”

妈妈连忙摆手,脸上却是得意,“我倒是听说斯非和斯欢都很受欢迎呢。听说外校的女孩子都想认识他们!”

两位妈妈的对话换来其他人满脸的黑线。

斯家阿姨笑着问身边的斯欢:“你和月月同所学校,一定最清楚,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喜欢她?”

月琪满脸通红,正想开口说什么,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吃着排骨的斯欢已经放下筷子,乖巧礼貌地看着简爸爸简妈妈说:“叔叔阿姨放心,月月在学校特别乖,不会早恋的。我还从来没见过有男生主动跟她说话。”

就是这句话!差点把简月琪当场噎死!

一个女孩子,当着最亲近的人们的面,被说成没人理,那有多丢脸!她差点就冲上去揍上斯欢可恶的脸,把他那层假装的乖巧优雅全部撕掉。让大家看看这么多年他都是怎么欺负她的!

可是很快,话题就转移开了,围绕着斯欢最新获得的比赛奖项,除了她以外,每个人都是赞许的神情。

在那顿食不知味的晚饭结束后,简月琪下定决心,为了不被最讨厌的人看扁,她一定要找到一个优秀帅气的男朋友!吓掉斯欢那个混蛋的下巴!

于是,在简月琪高二那年的秋天里,因为饭桌上存心挑衅的一句话,她开始了锲而不舍地追逐男友之路。

两个月之内,连续被十三个人拒绝,简月琪觉得这世界一定是疯狂了。因为长得丑吗?可是她也常常对着镜子看,皮肤还算白,眼睛虽然不大但是睫毛很长,牙齿整齐,就是单眼皮不太可爱,还不算惨绝人寰。因为性格不好?可是好多人夸奖她,说月琪是善良可爱的女孩。因为头脑不好?可是她也曾经考过班级第三名。

月琪满心委屈地向第十四个男生提出交往的要求,那男生刚刚转学来,品学兼优,男生犹豫了一下,居然点头答应了,月琪差点惊喜得跳起来。晚上说好了他送她回家,放学后她兴高采烈地等在校门口,却迟迟没有看到人影,全校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她实在忍不住,小跑到了男生的教室门口,教室里早已空无一人,却隐约听见走廊尽头里有奇怪的声音,壮着胆子过去一看,正好看到斯欢一拳挥上那个男生的脸。

接近冬天,楼里的光线很暗,走廊尽头狭窄的角落里,细长高挑的身影背对着她,根本看不到脸,但她偏偏就知道那是斯欢!

“你在干什么?”简月琪大叫。

斯欢停住手,慢慢回过头,被打的男生擦着嘴角的血迹勉强站起来,斯欢愣了愣,接着挑眉一笑,“就在做你看到的事。”

眼前的情景让简月琪的脑子里嗡嗡地巨响,“……你……是不是每次都是你?!就因为你,所以他们才全部拒绝我,是不是?!”她猛然明白过来。

斯欢转过身,掏出手帕擦擦手,懒懒一抬头,眼睛里竟然燃烧着骇人的怒火,“说对了。”

简月琪气得全身发抖,“你这个变态神经病!太过分了!”

“过分吗?”斯欢扔掉沾血的手帕,轻声笑了,“我是不忍心看他们被你这个白痴包子残害。”他指指简月琪,对着被打的男生冷笑着说:“你看,她长得那么丑,看见了就让人反胃,不管脸蛋还是身材,都像被咬了一口的肉包子,不想多看一眼。没有脑子,智商太低,考试不及格,性格又像一头喷火恐龙,这样一个怪物,你喜欢她做什么?”

这样一个怪物……脸蛋和身材都让人反胃,没有脑子,性格恐怖的怪物……

在十六岁那年的深秋,傍晚的楼梯间里,相貌俊美的少年冰冷着脸,用这样一番话,让面前相识了十多年的少女蹲下身子,泪雨滂沱。

那天的画面,仿佛魔咒一般,覆盖了关于斯欢的所有记忆,甚至取代了五岁那年跌在雪地里的冰冷,成为回忆里最不堪回首的一幕。

那天以后,原本还勉强可以装作表面友好的两个人,再也不能平静地站在一起,因为家庭的原因碰面时,无论多少人在,都会立刻忍不住争吵。恶毒的诅咒,利剑般的话语,纷纷投射向对方,在她偶尔被不小心刺伤时,对面的斯欢依然一派悠然,就像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刺透他坚硬的外壳。

会被刺伤的只有她一个人。

因为斯欢讨厌她,从一开始就讨厌,十几年从未改变。而她,却是被强迫着,必须去讨厌他。

斯欢——这个名字,就代表着欺辱、可恶、魔鬼。是童年少年时代和一半的青年时代里,最不愿碰触,却又无法逃避的存在。

直到阳光灿灿地漫上脸颊,简月琪才愤愤睁开眼,从让人恼火的沉沉梦境中清醒过来。

居然又梦到了他!

老天不公平!她已经在斯欢的压迫下勉强生活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才刚刚四年,为什么又让他们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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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因为他的名字倒霉了一次,让全电视台上上下下尽把她当作异类,现在竟然重新碰到,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还得到了现场那么多人拍手叫好!她只记得气得头昏脑涨时,冲上去狠狠揍了他一拳,却在就要碰到脸颊的时候被他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拦下。之后,她不太记得了,似乎是海瑶使劲把她拉走,离开了喧嚣的人群。

简月琪坐在床边,恨恨地捶着自己的头,呻吟着俯下身。

如果……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斯欢,该有多好?

第二章黑暗的少年(2)

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卧室里温柔地响起,简月琪抬起脸时依然一脸痛苦,揉了揉眉心,接听电话。

“月琪,你还好吗?”穆海瑶有点担心地问。

简月琪咧开一个干笑,“很好很好!昨天谢谢你!”

穆海瑶无奈地叹气:“谢就不用了,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简小姐,麻烦你看看现在几点钟!”

“九……”简月琪眯眼看看时间,猛地大叫,“啊啊!已经九点了!”说罢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套衣服收拾东西,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摇摇欲坠。

“台长已经在发脾气了,还有,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今天你的新搭档会和你一起开工,不要让别人等太久。”

“搭档?”简月琪正忙着套丝袜,声音含糊。

穆海瑶的声音放大:“没错,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崇拜斯欢的笨蛋!”

丝袜一下子掉在地上,手机也跌在床上,简月琪简直欲哭无泪。拜托,能不能让她喘口气,不要无时无刻都听到斯欢的名字?

简月琪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电视台,一出电梯门就看到名叫江袭袭的新搭档一脸诚惶诚恐迎在门口。于是就在他可疑的殷勤里,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上午在演播室录节目,他就在一边端茶倒水,扇扇子赶苍蝇,录制结束后立刻上前嘘寒问暖,换来简月琪一个不满和不解的眼神。

下午去外面录制名为《探宝》的系列节目,是由主持人带领大家发现隐藏在大街小巷的特色精美店铺。简月琪整装待发,江袭袭就凑到她身边撑起太阳伞,出去太阳暴晒,简月琪口干舌燥时,江袭袭早已经准备好了清凉的饮料。

晚上收工后,一回头,江袭袭又站在身后,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棉花糖。

简月琪终于站住脚步,怪异地上上下下打量他,这位江先生年纪和她差不多,长相还算不错,戴黑框眼镜,一脸斯文,本该是那种挂着点矜持才好看的脸,现在满是讨好谄媚,又举着棉花糖,怎么看怎么奇怪,“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干吗一直献殷勤?”

江袭袭赶忙赔笑:“简小姐对不起,那天让你生气了,我想和你好好道歉。”冤枉啊冤枉,他一边说一边心里默默流泪,其实他是受害人才对。可是为了以后工作能顺利进行,不哄好她绝对不行。

简月琪大度地摆摆手,一脸遗憾地看着他,“那天的事就算了,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大好青年,眼光独到品位也很高,怎么会,”她渐渐咬牙切齿,“怎么会被斯欢那个白痴迷倒?”

糟了,问题又拐回到了斯欢头上了。江袭袭暗自流汗,很听话地点头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简月琪舒了口气,半信半疑地探头问他:“怎么,你觉得我说的是对的?这么说,你也觉得斯欢那家伙不好?”眼睛里期待闪闪,明显的,若是敢说一句“不”,这位小姐绝对会立刻发火。

江袭袭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简月琪听了,这才眉开眼笑,拍拍他的手臂赞美:“不愧是我的搭档,果然聪明,知错能改!”

江袭袭见状连忙顺水推舟:“既然你不生气了,今晚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就当作庆祝我们成为新搭档。”

简月琪毫不犹豫地笑眯眯点头答应。

而事实结果也证明她没有判断错误,她的这个新搭档,的确品味很不错。从她现在身处的环境中,就能大大地体会到。

窗外街道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窗内的灯光明亮而温柔,如爱人深情的眼睛。大方明快的格子桌布,形状漂亮的雪白瓷盘,精致的刀叉流动着脉脉银光。眼前的一切,都让人心情舒畅,再加上传进耳朵里的深深浅浅的钢琴声,简月琪满足地眯起眼睛深吸了口气。

她喜欢这家餐厅!

可是对面坐着的新搭档却很不对劲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下头猛吃,连头都不敢抬,好像她有多么恐怖。

“江先生,你怎么了?”

“没,没!”江袭袭连忙摆手,略微抬起头飞快地往简月琪的身后看了一眼,立刻脸色变得更难看,“我没事,没事,月琪,你,你叫我小江就可以了。”

“好,小江。”简月琪更觉得奇怪,索性放下刀叉,“你不舒服?”

“没有!没有!”江袭袭紧张地擦擦汗,低头干咳两声,试探着问:“月琪,你真的……那么讨厌斯欢?”

简月琪立刻变了脸色,“当然!”

江袭袭吞吞口水,“你见过他本人吗?”

简月琪“哼”了声,“见得太多,看见路边的小猫小狗都觉得像他!”

江袭袭脸色难看无比,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她,“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巧合之下,因为我的关系,你遇见了他。你……会不会恨我?”

“会!”简月琪斩钉截铁,“要是因为你的关系让我遇见他,我会恨死你!”

江袭袭差点当场趴在桌子上。他流年不利啊!

“你没事吧?”简月琪推推他软软搭在桌子上的手臂,“怎么突然问我这么奇怪的话,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眼看着江袭袭紧张地抿紧嘴唇,简月琪安慰的话渐渐停住了,脸色变得怪异起来,盯住江袭袭看了一阵,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突然一回头,一眼就看到自己斜后方不远的一张桌子旁有个穿米色薄针织衫,双腿交叠悠闲坐着的男人。她愣了一下,本能地闭上眼睛,停了几秒再度睁开,那个男人依然坐在那里,姿态优雅地端起咖啡杯。

简月琪全身僵硬地慢慢转回头,死死盯住脸色发青的江袭袭,平静地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一字一字如钢珠般崩落,落地有声:“江袭袭,我想掐死你!”

江袭袭几乎是立刻就抱住头,闷闷的声音从手臂间传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江袭袭真想找根绳子自杀算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却在应聘当天就得罪了自己的新搭档,好不容易挽回了关系,居然在和好的庆祝宴上遇见了一切的导火索——他大学时最崇拜的学长斯欢斯大师!这简直要人命!

他小声提议:“月琪,我们溜吧!”

“溜?!”简月琪一拍桌子,“溜什么?!我又不是怕他!”声音一大,高雅安静的餐厅里顿时人人侧目。

简月琪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再次全身僵硬。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她不怕,她不紧张,她只是讨厌,讨厌遇见他!想到此,简月琪紧紧攥拳,倏地站起力量十足地一转身,张口就要按惯例口出利剑,却愕然停住,因她突然的动作被吓住,正呆呆站在面前的,竟然只是个来上菜的服务生。

服务生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忙把香味诱人的牛排放下,说:“您是简小姐吧?六号桌的斯先生要我对您说,难得见面,他给您添道菜。”

刚刚平息下的情绪再度轻而易举地烽火燎原,简月琪二话没说,端起这盘色泽诱人的牛排大步来到斯欢的桌前,不顾旁边还有共同进餐的美女,重重将盘子往桌上一放,冷笑着说:“斯先生,不用你假好心!”

“哦?”喝着咖啡的斯欢不为所动地一抬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恰到好处地流淌出清朗的光芒,看得对面共同进餐的美女脸红心跳,“送上门的美食居然不领情,难道是我记错,肉包子不喜欢包牛肉馅,改喜欢羊肉猪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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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月琪的拳头顿时攥紧,咬牙忍了忍,暗暗安慰自己不要爆发,“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好好说话吗?”

斯欢淡淡一笑,抬头看她,“是谁首先夹枪带棒,辜负好心?”

“你会有好心?!”简月琪气得发笑,“天知道这牛排里是不是有只死蟑螂或者被你放了什么整人的泻药!”

这些事他可全部做过,看他还有什么好争辩!简月琪瞪着他,却听斯欢说:“月月,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简月琪再次被他气得一拍桌子,大声说:“我说,这牛排里说不定有只死蟑螂或者被放了泻药!”

“哗——”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就被大厅里原本面带微笑的五六个服务生团团围住,个个面色不善,愤怒地瞪着她。

“你们——”简月琪吓一跳,不明所以。

“这位小姐,你太过分了!居然侮辱我们餐厅!”

“我们餐厅是有口皆碑的名店,请你对你的言行负责!”

“小姐!你必须跟我们到经理办公室去一趟!解释清楚你刚刚说的话!如果你是诬陷,你必须当众道歉,挽回我们餐厅的名誉!”

“对!必须道歉!”

简月琪心中大呼倒霉,慌忙解释,却没人肯听,江袭袭见情况不妙,连忙过来帮忙,怎奈几个服务生都视餐厅荣誉为神圣,非拉着简月琪去经理办公室解释清楚不可。

简月琪百口莫辩,正急得发慌,一眼看到斯欢正云淡风轻地优雅坐着,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你这个混蛋!给我解释清楚!”

斯欢懒懒地挑挑眼睛,“解释?这位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刚刚可是听得很清楚,你在怀疑牛排的卫生问题呢。”

“你!”简月琪几乎呕血,“明明是你……”

“我?”斯欢细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刀叉,“这是家有口皆碑的名店,各方面都是上乘。还是请这位小姐大方地道歉吧。”

他居然事不关己!

简月琪挥手就想去扯斯欢的衣领,却被一个高高壮壮的服务生伸臂拦住,表情更加难以忍受,“小姐,你居然还想出手伤人,太过分了!马上和我们去见经理!”

“喂喂!放开我!我是被他陷害的!你们……”简月琪愤愤不平的声音越来越远,江袭袭见状不妙,连忙苦着脸跟上去。

简月琪的背影夹在几个服务生间很快消失,餐厅内恢复平静,悦耳的钢琴声继续,空气宁和而舒适,餐桌上的美食依然美味诱人。

斯欢却久久注视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始终没有回神。

“怎么了?”坐在对面的美女试探着轻声问。

斯欢这才看了看她,垂眼沉默片刻,低声说:“没事,我们继续。”

能继续的便继续,不能继续的……也早已扼杀在十九岁那年的寒冷冬夜里,从此,再也无法开花结果。

第三章欺瞒的真心(1)

hj总部大厦顶楼。

窗帘遮住想要流淌进来的阳光,被通明的灯光取代,室内响着淡而有节奏的纯音乐,清清浅浅,却让这平静的厅内平添了诱惑人心的迷幻和热情。

厅中央略高于地面的伸展台上正迎面走来一位身材凹凸有致性感火辣的模特,身穿一袭纯白绢丝长裙,领口的线条柔美地贴在xiōng口,分毫不差地包裹纤细的腰身,同质地的柔软丝带从肩膀垂下,荡在肩后随着走路的动作微微浮动,由远而近,仿若仙子。

下一位模特已经优雅地步出,海蓝色紧身抹xiōng短裙极致地衬托出完美的身材,纯净如大海的色泽,却如魔女般诱惑着紧紧箍住人心。随后走出的模特一袭枚红色改良旗袍,身形窈窕,轻摆腰肢缓缓走近。

以hj总裁为首的一众公司高层不约而同地鼓掌。

斯欢不动声色地坐在另一边,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台上来来去去的缤纷身影。

最后,十位模特站成一列,音乐停止,照耀台面的光束关掉,只余最平凡真实的背景,十款风格各异的礼服裙依然绽放着夺人目光的光彩。

总裁一边用力鼓掌一边站起身,满意且回味无穷地笑望着斯欢,衷心地说:“斯大师,感谢你能带给我这样的作品!这不是鉴定,而是享受。”

斯欢随之起身,微微一笑,伸手与他交握,“不必客气,叫我斯欢就好。”

总裁微笑点头,“这十款晚礼服足够让hj在今夏打败同类的所有对手,我们必定会顺利拿到纽约时装展的参赛资格,关于展会的设计作品,还请多多费心了。”

斯欢扬扬眉,“纽约时装展是我未来三个月的生活重心,我会为了自己,全力以赴。”

总裁顿了顿,释然地笑着说:“没错,那是你的舞台。”而他的hj品牌,其实不过是站在斯欢身后,等待受益的商品而已。他们的关系,只靠那一纸合约维系。而关于时装设计真正的意义,他又怎会切身感受。想到此,不禁重新伸出手,“请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让你安心工作。”

“多谢。”

这时候助手云湛敲门进来,“学长,星云电视台的台长又亲自打电话过来,希望你接受专访。你看……”他在大学时与斯欢同在服装设计系,是低他两届的师弟,后来做了斯欢的助手,也就延续了在学校时习惯的称呼。

斯欢回头淡淡地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答复:“拒绝。”

“学长……”云湛面露难色,星云电视台声望极高,台长是个大名鼎鼎的冷漠女强人,已经好言好语亲自拜托了斯欢好多次,可斯欢依然拒绝,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和台长说话了。

副总见此情景,想也没想就说出相反的意见:“斯大师,星云电视台的收视率非常高,如果能接受他们的采访,必定能更加提高我们品牌的购买率,你为什么……”总裁脸色一冷,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而斯欢已经勾动唇角,扫过淡漠的目光,“副总,你知道电视台采访的目的是什么吗?是纽约时装展的设计。只有这个,是目前最有新闻价值的内容。你很希望我把它当众宣布出来吗?”

副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懊恼不已,连忙道歉:“抱歉,是我考虑得太少了。”

斯欢摇摇头,微笑出来,“没关系。众位都很忙,我就不多耽误了,再见。”说完礼貌地对大家点点头,带着云湛转身离开。

副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擦擦额角的汗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斯大师今天是怎么了?明明那么温和的人,突然变得好严厉。”

总裁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很轻松地说:“斯大师也是凡人,只要是凡人,都有烦恼。你就不要多想了。”

只要是生活在红尘之下的凡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烦恼,突然由温和变得严厉,又有什么奇怪的?

斯欢心情烦乱地走进贵宾电梯,叫云湛先回工作室整理给hj的设计稿,独自一人直下到地下停车场,坐进车里好半天没有动作。

他怔怔地盯着某个地方,眼神半是懊恼半是烦躁,终于还是垂下眼睫,趴在方向盘上,极低地叹出一口气。

他……终究还是被影响了。

从认识到现在,已经足足二十年的时光,将近人生的三分之一,这么漫长的时间里,足够对一个人习惯成自然,足够对一个人波澜不惊,为什么他却这么没用,依然……依然无法不被她影响!

虽然昨天冷静地和那位将要合作的知名模特慢吞吞吃完了晚餐,他却不能骗过自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重新遇见了她!在刚刚回国后,就那么巧合地遇见了她!在见到她的那瞬间,开口对她讲出第一句话,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最真挚的岁月里,这些年的痛苦通通烟消云散。看着她倔强愤慨的小脸,短短柔柔的黑发,亮得像星星似的眼睛,他几乎停住了呼吸。

但是他不能。因为月月讨厌着他,因为他……并不想和她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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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抗拒,才只有选择逃避。

烦躁地直起身重重一捶方向盘,斯欢按按眉心,长出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启动车子离开。

二十三岁那年,他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在国内生活下去,像逃跑一般借着深造的机会出了国,把整颗心投进服装设计里,而拼命的结果也没有辜负他,实力、盛名,他全部得到,却在那同时,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一件一件亲手丢弃。

他要不起。而他现在所拥有的,也许未来有一天,也会像当初一样全部离开,一件都不属于自己。

他不是他自己的,所以,没有去拥有的资格。

四年里,只有偶尔工作需要才会回国,终于踏回这片土地,只是上个月的事情。回来后就接下了hj的邀请,成为人们口中的“神秘设计师”。却没想到,在首次新品发布会上,就见到了她……

那一刻,他是失控的。欺负她几乎已经成为习惯,脱口而出的,是习惯中最熟练亲切的话语,却像以往一样瞬间引爆她的怒火。隔天餐厅里巧合地遇见,他看到她身边的男人,甚至还没有花心思去探寻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法掩盖的怒火就已经让他发出挑衅,得到了让她更加痛恨的结果。

什么都没有改变,也无法改变,不是吗?

月月讨厌他,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习惯。

线条简洁流畅的银色跑车在路口转了个弯,进入一条商业街,还好不是人流高峰期,行驶还算顺畅。

斯欢始终皱着眉,腾出一只手松松衣领,刚刚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下一秒,他眼睛里无意中扫到的画面,差点让他心跳失常。

商场门口,穿黄色短裙的短发女孩撑着太阳伞站着,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手里捧着刚买的冰淇淋,跑到她身边殷勤地笑。

斯欢不自觉地眼眶收紧,停下车,紧紧盯着那一对男女的身影。

简月琪不耐烦地接过冰淇淋,眯眼看了看头顶巨大的太阳,瞪着眼前的男人,“这么热的天你干吗非要拉我出来!”

江袭袭就差点头哈腰,“看你心情不好,带你出来散散心,女孩子都喜欢逛街的,是不是?”

“是!”简月琪也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坏,没好气地用背包拍他的头,“但是我不想和你一起!”再不管他,大步往前走。

江袭袭赶忙加紧脚步追上去,可怜兮兮地为自己说情:“你不要再生气了,那天晚上的事我真的是无辜的,后来也陪你一起去道歉了,你就不要生气了。”两个人渐渐走远。

斯欢细长的手指大力握着方向盘,下颌绷紧,慢慢眯起眼,认出他就是那晚和她一起开心的吃饭,并且陪她一起离开餐厅的男人。

月月有男朋友了吗?是吗?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没有和哥哥在一起?

这些问题满满地充斥在脑子里,突然之下又全数散去,心脏在高高地悬起后,像灌了铅般沉沉下坠,落到身体的最底端。

自嘲爬上嘴角,他靠在椅背上无声地笑。他在生气什么?那明明就是理所当然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他才对。

只是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的手心里就已经沁出一层薄汗,重新抬起手臂握上方向盘,启动车子加大速度想要快点离开。却不知怎么,这条路忽然之间拥堵起来,前方红灯耀眼,前面已有长长车海,好不容易变成绿灯,依然行动缓慢。

而那对靠得很近的男女行走得更慢,男人偶尔停下来买爆米花和饮料,笑眯眯地讨好一脸不情愿的女孩。

斯欢还是笑,靠在椅背上笑容越来越深,唇角也越来越颤抖。

月月长大了,月月的身边有了别人。

四年来一直逃避去想的事实,在全盘呈现在面前的这一刻,斯欢只能笑。痛的感觉是什么?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记不清了。

流血了不痛,皮开肉绽了不痛,头破血流了不痛。现在远远看到她身边亲昵地站着另外的男人,他仍然……不痛。

斯欢的牙关咬得很紧。车海缓缓移动。他的眼睛笔直地凝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无法控制地转向那对身影。

简月琪再次站住,把手里的各种零食全部塞回到江袭袭怀里,“我不想吃!拜托你不要再买了,我已经说了我不会在工作上为难你,你还想怎么样!”

“我希望你不要有心结……”他猛然住了嘴,眼光聚在她的脸上,“嘘——别说话。”说着慢慢向她靠近,手臂也抬起来,指尖就要碰上她的脸。

“啪”一声,不远处的银色跑车里,斯欢掰断了手里把玩的一支圆珠笔。

“你要干吗?”简月琪退了退,奇怪地问。

“安静……”江袭袭的身体越靠越近,呼吸近在咫尺,他的手伸过来,触碰到她的脸颊。

“喂,你……”简月琪话音未落,只觉得有一个人影在急速靠近,她还没有看清到底是谁,那人已经一把扯住江袭袭的后领,将原本快贴在她身上的他推出好远。

面前的人带着一身黑压压的怒火,面无表情地冷冷注视着她,阳光从头顶打下来,铺洒在他的发顶,黑色的发笼上金光,眉眼和脸颊也跟着变得金光灿灿。

简月琪本能地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他,差点当场晕过去。

江袭袭一脸委屈地捏着刚刚抓到的虫子,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立刻由愤慨转为震惊,失声大叫:“斯——斯学长?!”

斯欢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放平语气,指着江袭袭:“他是你的男朋友?”

“我……”江袭袭连忙丢掉虫子,跳起来想要澄清。

斯欢已经冷笑出来,“真不容易,这么多年,你终于顺利找到愿意要你的人了?”太阳那么炽烈,也无法融化他眼底的重重坚冰。

江袭袭摆手,“斯学长,我……”

“没错!”简月琪忽然大吼,恨极地盯着斯欢的脸,想在他脸上穿出两个洞来,“他就是我男朋友!你想怎么样?怎么没看见和你一起吃饭的大美女?是不是饭才吃一半就被人家甩了?”

“你关心?”斯欢蓦地静下语气,墨黑的双眸灼灼地凝视她。

“关心?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简月琪毫不留情地狠狠瞪他,“那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这种变态简直该下十八层地狱!”

斯欢眼瞳的颜色更暗,冷哼自鼻腔中沉沉发出:“看你这副样子,的确是没人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就在大街上公然亲热,这样做好让他不要轻易离开你?”斯欢高高在上地睨她,“真是最低级的方法。”

记忆里似曾相识的讽刺让简月琪狠狠咬住下唇,手指发抖,赶紧用力地攥住,“斯、大、师,你是专程赶来讽刺我的?”

斯欢冷酷地低笑,“不要抬举你自己。我不幸路过这条街,看到你上演的精彩画面。牺牲自己及时阻止,免得让整条街的人都恶心到吃不下饭。”

伞不知何时歪在一边,太阳暴晒下,简月琪的头渐渐发晕,心中的无力感越来越强烈,让她几乎站不住。

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三番两次地遇到?

二十年,她从无知的小孩子,长成一个独立生活的成年人,和他的相处模式,却几乎没有改变过。到底是多么深的厌恶,才能让他在分别多年后,依然如故,像讨厌垃圾一样句句都是唾弃?

从来没有过的疲倦无力,让简月琪所有跳跃的活力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像被阳光烤干了水,匍匐在地上的小鱼,呼吸艰难。她闭闭眼睛,极力忍耐着怒火再度睁开,“斯欢,我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见面了!我讨厌你!不想看见你!更不想和你吵架!”说罢立刻把脸转向江袭袭,大声说:“既然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就麻烦你立刻送我回家!”

江袭袭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看两人,吞吞口水,终于还是配合地拉住简月琪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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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月琪低低头,头发滚烫滚烫的,身边斯欢的气息那么清晰地环绕,她不知怎么,突然委屈得想哭。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她再也不想看斯欢一眼,在江袭袭的牵扯下,重新撑起伞,倔强地扬着头,迈着大步很快走远。

斯欢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密集的人流里,再也没有说话。

他站在千万人中央,却忽然觉得自己身处孤岛,举目四望,了无生气。

再一次……他再一次以那么恶毒的话语,刺伤了她。他到底下车来做什么?想说什么?为什么那些东西在出口的瞬间,还是变了味道,由蜜糖化为利剑,让面前的人遍体鳞伤?

他不该在这里出现,他只应该呆在空旷的工作室里,独自一人。

第三章欺瞒的真心(2)

浑浑噩噩地回到工作室,云湛不在,大概是回去hj公司送设计图。斯欢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沙发坐下,脱力地闭住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恢复了正常,窒息感也不再那么强烈,才疲倦地站起身,打开电脑准备继续之前的工作,顺手摁开了电话的语音留言。

“学长,我在hj公司,设计图已经顺利送到。我马上要去机场接个朋友,晚点回去。”是云湛的声音。

斯欢解开袖口的纽扣,将衬衫的衣袖挽到手肘。

“斯先生,我是布鲁克,学生们都很想念你,希望你能回来继续为他们上课。我也期待你的归来。不忙的时候请给我打电话。”布鲁克是在法国的时候临时带过课的那所大学的教授,斯欢极淡地笑了一下,动作熟练地冲咖啡。

第三条留言,有个女声轻轻地咳了下,却不再有声音,里面有沙沙的电流声,更显得这刻意的沉默奇怪而让人不安。

斯欢手上的动作停住,不由自主地回头注视着电话。

电话里沉默了好半天,终于传出声音:“我是斯璃。”

斯欢的手顿时一颤,手中的咖啡勺险些掉在桌上。他身子整个转过来,就像看着什么旧识般认真地凝视着那部黑色的电话。

“斯欢,我知道你回国了。事实上,我根本不想和你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今天打电话过来,是必须警告你,不要假好心地往我的账户里汇多余的钱,我根本不需要!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当初我说过的要求,一分都不能减少!另外再告诉你,我的男朋友,现在也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我保证,他会很快超越你,让你一文不值!”冷酷的声音停止,接下来,也不再有新的留言,整个房间都回荡着那些寒冷彻骨的话语,久久不能消散。

斯欢僵硬的身体慢慢地缓解回来,他转回身,继续之前的动作,给自己冲好一杯咖啡,却反常地没有放糖。他端着咖啡坐在电脑前,注视着屏幕上即将完成的设计图,看了很久,咖啡已经变冷,他仍然没有改变动作。直到天色渐暗,他才关掉电脑,再度起身,离开光线昏暗的工作室。

斯欢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有想到曾经常常光顾的酒吧居然还保持着原样开在那条街。

木头牌匾与最后一次光顾时相同无异,让他忽然觉得,原来有些东西,在不曾相见的这四年里,依然是没有改变留在原地的。

带着略微跳跃起来的心情,推开门走进去,门口风铃丁丁当当地响声,刚刚响起,就被酒吧里热闹的气氛掩盖掉。每个酒吧的每个夜晚都是不眠夜,而此刻天空渐黑,喧嚣放纵的生活刚刚开始。

吧台后丝毫不受影响低头看书的调酒师闻声抬头,有些惊讶地一笑,“是你,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

斯欢点头微笑,坐上高脚椅。

调酒师饶有兴致地眨眨眼睛,“那个每年都为她唱歌的女孩呢?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暧昧低暗的光线下,斯欢没有回答,而是说:“和以前一样,一杯雪满。”雪满是这里特有的酒,每每喝下,清凉沁人心脾。他只要来到这里,便是心乱如麻,这一杯清凉,刚好能浇灭他的沸腾。

而他自然没有看到,身后昏暗的角落里,正围着暗红的圆桌坐着几个年轻男女,大部分都已醉倒,软软瘫在桌上或沙发上,还有两个人在坚持着没有倒下。这两个人中,那个短发俏丽,脸颊酡红的,正是简月琪。

简月琪眯着眼睛笑,语调绵软地低喃:“好没用,居然都喝醉了……”正说着,旁边勉强撑着的最后一位同事也摇晃了一下,趴在桌上。

“好笨……”她轻轻地微笑,头很晕,但神志还算清醒,掏出手机来费力地按下一串号码,接通后,懒懒地说:“海瑶,麻烦你带着老公来月色酒吧……接我们一下……对,就是我们几个人……拜托了……”

挂断后,她也把头软软靠在沙发上,眯眼凝望头顶的灯光,眸子有些发酸。那时嘴里嚷着要江袭袭送她回家,其实根本没有,才走到一半,就接到临时需要加班的电话,火速赶回台里,把怒火全部压在心底。她不是那么容易把情绪带进工作的人。

加班到傍晚,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相约去泡吧,不知怎么,从来不喜欢这类环境的她,竟然鬼使神差主动提出加入。说说唱唱,喝喝闹闹,到现在,已是除了喝酒最少的她以外,全数醉倒。

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不愿发生,却偏偏一次次发生的事情?在那么久的针锋相对和言语攻击下,她几乎遍体鳞伤,很想逃避,永远也不要再见到斯欢。他却在好不容易远远离开后,再度出现在眼前,一次次,像回到过去那样,冰冷的眉眼和舌尖,让她退不出去。

讨厌,很讨厌!她恨不能把他抽筋剥皮!可是为什么,忍耐了一个下午的怒火,却沉淀成了倒也倒不出的难过。

不适地揉揉太阳穴,她有些后悔来到这里,因为喝下的酒并没有让她觉得好过。全身酸痛,她抬抬肩膀,想要换个姿势,却在目光流转的某个瞬间,一眼看到前方不远背对她而坐的身影。

呼吸几乎都停在了这一瞬,紧接着各种情绪纠缠而起,飞快地升腾,混乱的脑子没有空隙容她多想,就用力地抬身站起,大步就往他的方向走过去。

忍不住了,她忍不住了!这么久这么久,她早就想问,她想问清楚,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认识二十年了,久别重逢后他依然对她深恶痛绝!

既然在这里见到,她就一定要问清楚!问清楚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和他碰到。

借着酒力,摇摇晃晃走过去,没走出几步,就觉得胃里翻腾,连忙扶住身边的墙壁。她晃晃头,嘴里喃喃着“为什么”,又迈出一步,一抬头,恍惚看到斯欢将空酒杯放在吧台,起身欲走。

“斯……斯欢……”她捂了捂嘴,翻腾的感觉更难忍,终于挺不住,扶着墙壁慢慢坐在距离最近的沙发上。

斯欢放下酒杯,低垂下眼睫看不到眼神,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yīn影,明明暗暗,如处梦境。调酒师静静地笑,问他:“虽然今天不是她的生日,但久别重逢,能不能破例唱首歌?今天很多老朋友都在。”

并没有等待太久,斯欢抬起头唇角微扬,“当然可以。”

“该死的,你别走……”简月琪低叫,但嘈杂环境下,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话还没有说完,欲呕的感觉再次腾起。

吧台旁边就是一个不大的舞台,那上面光线柔软处,如四年前一样,有架白色的钢琴,斯欢只看了一眼,便熟练地从角落里拿出一把木质吉他,拨动两下,听到熟悉的音色,微微一笑,安然在台中的椅上坐下。

台下逐渐安静下来,很快有人认出了他,一时惊喜的喊声四起。

“哦!是你!”

“大帅哥!好久不见了!”

“终于又见到你了!我想念你的歌声四年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有人高声说,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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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欢点点头,只说了一句:“谢谢。”

简月琪坐在昏暗中醉眼矇眬地望着台上微笑着的人,忽然觉得有些晃眼,那种不同于站在时尚舞台上的光芒,是安静柔和的,却偏偏让她觉得刺目。她揉揉眼睛,依然不放弃地喊:“斯欢……”

斯欢坐在台上拨动琴弦,清澈干净的声音流畅地涌出,台下一片安静,再不见刚刚的热闹喧嚣,灯光并不亮,软软的,像上乘的牛奶般微黄的颜色,打在他的身上,每一根发丝都让人舒适,他开口唱:“你的影子无处不在,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落在过去飘向未来,掉进眼里就流出泪来……”

记忆里从没听过他的歌声,此刻,虽然简月琪神志并不太清醒,但依然不由自主地在这歌声下平静下来,不再喃喃他的名字,倚在沙发上,出神地望着台上。这个时候,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不记得他曾经怎么过分地欺负她,不记得他说过的那些刀剑般伤人的话,也不记得那些厌恶,只看到眼前接近缥缈的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浅浅地消失掉。

就像从来没有真实地存在过。斯欢……从来没有真实地存在过,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以真实的面貌在她的生命里存在过……是……是吗?是这样吗?为什么每次暗中看到他面对别人的样子,总是那么谦和温柔,而转过身面对她,那张脸就像戴了面具般,立刻换成一副冷漠鄙夷?

她憎恨,一边憎恨,又那么的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曾经沧海无限感慨,有时孤独比拥抱实在,让心春去让梦秋来,让你离开……”

“斯欢。”简月琪怔怔地望着舞台,口中不自觉地喃喃,却不知不觉中除去了其中的嫌恶,掺入无法缓解的哀伤。

坐在她旁边的一男一女显然是这家酒吧的熟客,听着斯欢唱歌,竟都已泪盈于睫,“他唱得还是这么动情,不知道那个女孩到底有没有和他在一起?”女人低声叹息。

男人摇摇头,有丝遗憾,“应该没有,你看他还是那么悲伤,不……好像……比以前更悲伤了。”

女人沉默一阵,“他年年一月六号来这里唱歌整夜,为那个女孩默默庆祝生日。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深情的人,却得不到想要的爱。我想,他更希望在那个女孩的面前唱吧。”

一月六号?唱歌整夜?庆祝生日?简月琪头晕晕地听着,忽然很想笑,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了幻听,或者是酒精的力量太强,把她引向奇怪的方向。因为在她印象里,在一月六号过生日的女孩,正包括她。

不过,这和他来唱歌,当然只是巧合……

女人还在叹息着说:“我还记得他上一次来这里,四年前的一月六号,一个人在台上不停地唱,情绪那么稳,声音一直很平静,到最后大家都醉倒了,他才抬起头,我趴在桌上,正好看到他泪流满面的脸。当时……我的心都跟着痛了。”

谁?到底是谁?是谁能让无论面对什么都面不改色的斯欢泪流满面?简月琪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疯狂了。她一定是在说别人,话中描述的那个,绝对不会是斯欢……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为什么?为什么台上那么柔情低唱的人,别人口中会哭会笑的那个人,只有在面对她时,冰冷尖锐得让人害怕?

简月琪踉跄着站起来,向前摇摇晃晃迈出两步,眼前有些模糊,仿佛斯欢的脸就在面前,她伸手去抓,虚空一片,眼前顿时一花,险些栽倒,旁边有人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她却固执地挥开那人的手,坚持向斯欢的方向移动,嘴里不住地嚷着斯欢的名字,她以为嚷得很大声,其实细若蚊鸣。

台上的斯欢正在唱最后一句,台下众人都在入神地凝望他。与这和谐的情景不相符的只有简月琪,她猛然迈出一个大步,却不小心撞到一张小桌,桌上瓶子杯子跌在地上,碎了满地,刺耳的声响似乎让她清醒了点,站稳身体,晃悠悠抬起手臂指住台上,大声喊:“斯……斯欢!你说清楚!到底……到底为什么?”

众人顿时惊异地看向她,台上低头唱歌的斯欢更是手一松,吉他从腿上滑下,他连忙站起来。

“你这个大混蛋……”还在骂着,简月琪胃里忽然一阵翻腾,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吐出来。

不幸在她身边的女孩立刻尖叫着跳开,斯欢想也没想,把吉他扔在一边飞快地跳下舞台奔到简月琪身边扶住她。

“你怎么在这里?”一把将她抱起跑向洗手间,低下头满眼喷火硬硬地问。

“我……”无法再说话,张口欲呕。

斯欢眉皱得更紧,连忙安抚:“算了,不要说话!”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斯欢将她轻轻放下,靠在门边,听着她在里面痛苦地呕吐。他愣愣地站着,这时才从真的从震惊里缓过神来,缓慢地靠着墙壁滑下,蹲在门外。

她居然在这里。

她居然在这里听着他唱歌。

这是第一次,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居然真的在她的面前,认真地唱出歌来。不再是一个人对着陌生的众人,不再是低下头凝视颜色暗淡的地板,而是她,真的面对着她!

斯欢把头深深埋进膝盖,嘴角不能抑制地勾起苦涩的笑。第一次听到他唱歌,她便可怜兮兮地趴在洗手间呕吐不止。

这是可笑,还是可悲?

将虚弱的她抱起后,她贪恋着他怀中的温暖,几乎是立刻,就紧紧抱住他昏睡过去。回到前面,和她一起来的几位同事已经被人扶起送进出租车,正有一个长发女人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她在他怀中,吓了一跳,立刻便认出他就是那夜在后台见到的斯大设计师。

“斯……”穆海瑶刚失声喊出,就很明智地住了嘴,“居然是你。月琪还好吧,我现在就把她送回家。”说着伸手要来接简月琪。

斯欢却本能地一侧身,挡过穆海瑶的手,对她客气地笑了笑,“不必了,我送她。但是麻烦你,事后不要对她说。”说罢抬身就走,不再多说一句。

“等等!等等!”穆海瑶连忙追了几步,“你……知道她家在哪?”

斯欢定了定脚步,淡淡地说:“风华街富景华城五号三楼上楼梯左转。是不是?”

穆海瑶顿时愣住,“是……没错。”天啊,他到底和月琪什么关系?

斯欢背对着她点点头,抱着简月琪离开酒吧。他当然知道她家的地址,因为那里,也曾经是他的家。

第四章请给我理由(1)

轻车熟路地开车停在她家楼下,斯欢却坐在车里良久没有动,直到身旁的简月琪不适地嘟囔两声,斯欢才回过神,蹙眉看了看她,清淡的眼神渐渐转为凝视,他不自觉地抬手想去触碰她红红软软的脸颊,最后到底还是收回手。转身打开车门。

抬头往楼上望去,意外地发现三楼的窗户一片漆黑。原来她的父母并不在家,这样更好,不如不见。

抱着她一步步踏上三楼,每上一个台阶,都像回到过去。他和她曾在这里吵架,他曾在这里揪住她短短的辫子,他曾在这里捏过她的圆脸蛋,他曾在这里惹哭了她……这样回想起来,竟没有一件是好的。

斯欢自嘲地笑,一抬头,看到三楼两扇对着的房门。对门的邻居,两扇门,他都那么熟悉,这两扇门,曾经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呆呆地凝视,猛然用力地收回目光,在简月琪的包里找到钥匙,打开她家的房门,钥匙连连伸了几次,都没有插进锁孔。他的手不停颤抖,蓦地把钥匙攥在手心,狠狠捶向旁边坚硬的墙壁。

手上一片通红,隐隐看出血迹,颤抖才平复下来,他动作利落地开门进去,在黑暗中脱下鞋子,熟练地将她抱进卧室。

“为什么……”睡梦中的简月琪不安稳地动了动身体,模糊地呢喃。本已转身欲走的斯欢无法控制地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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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她,眼神就无法不被融化。

她圆圆的小脸红彤彤的,吐过的污渍已经被他小心地擦干净,嘴唇有些干燥,现在略略开启,因为呢喃着梦话不停微微张合。

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脸庞,每当他渴望地伸手去触摸,就会直直穿过,告诉他那都是幻想,不可能实现。现在她就这样软绵绵地躺在他眼前,让他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依然还是一场梦?

“你告诉我……”她还在喃喃。

斯欢像着了魔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借着月光,她看起来那么不真实。斯欢再次感觉到熟悉的心慌,这一次,他却迟迟不敢伸出手。

慢慢地跪坐在她的床前,贪婪地望着深爱已久的容颜,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去,轻轻触到那滑嫩的皮肤。刚刚碰到,他就立刻收回手。紧张地喘息一阵,微白的脸上才轻轻露出一丝满足甜蜜的微笑。

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跪坐了好久,直到膝盖发麻,才有些不稳地站起来,最后深深凝望她一眼,双手握紧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候,熟睡的简月琪再次发出温软的呢喃:“……斯欢……你为什么讨厌我……混蛋……我不想这样啊……不想这样……”

犹如凭空在心头炸开了一个响雷,斯欢脸上顿时血色全无,双脚被死死钉在地上,全身都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睁大的双眼感受到再也无法忍耐的刺痛。他像受到了惊吓般,咬紧嘴唇,不敢再回头看一眼,跌撞着离开。

“和大家在一起分享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本期《星光秀场》又要和大家挥手再见了。不过千万不要失落,明天同样的时间,请大家准时收看《美食诱惑》,将由我的搭档带领大家走进大街小巷,寻找价格公道又垂涎欲滴的美食哦,千万不要错过!”

简月琪欢快活泼的脸庞花朵般让人愉悦,清脆动听的嗓音极具感染力,又一期节目录制结束,她在镜头前与观众挥手告别,眼睛笑得如两弯新月,连摄影师都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事实情况却不那么好受,一离开镜头,她立刻按住仍然在疼的头,痛苦地呻吟两声。居然一不小心喝了那么多酒,幸亏叫海瑶来接她,否则她肯定死在那里了!

印象中好像还发生了点别的什么,听到有人唱很好听的歌,是谁?好像是斯欢?不不!简月琪立刻摇头,暗骂自己,怎么可能,她一定是恨意积累太久,才会发疯冒出这样的想法!

走出演播室,就看到几个相熟的同事不知道在低低地议论什么,她轻手蹑脚走过去,猛地一拍其中一人的肩膀,效果极佳,差点把人吓死。

“哈哈!”简月琪恶作剧得逞,爽朗地拍手笑,完全没有罪恶感,“你们几个偷偷摸摸的,肯定没说什么好事!”接着眨眨眼睛压低声音,“快告诉我!”

同事苏苏惊魂未定,“我们可是在讨论你最不爱听的话题,斯欢斯大设计师哦。”

简月琪意料之外地一愣,满脸笑容立刻消失,不感兴趣地起身离开。

同事白白却已经嘻嘻笑着说出来:“听说台长亲自去请斯欢做节目,又被人家给无情地拒绝了!”

“又?”苏苏兴致高昂。

简月琪撇撇嘴,眉皱得更紧。

白白窃窃地笑,“绝对不少于三次。斯欢每次都是干脆地拒绝。我看啊,台长绝对是暗恋人家!”

简月琪忍了好半天,实在忍耐不住,关于斯欢的话题她就是没办法不插嘴,恨恨地转回身一拍桌子,“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小小服装设计师!说白了就是个给人做衣服的!台长也真是无聊,有那么多名人她不请,非要低声下气去找那个不知好歹的白痴!”

又来了又来了!众人一致表情抽搐地看她,苏苏突然脸色一变,僵硬地咧出一个干笑,颤抖着指指简月琪身后,小小声说:“台……台长……”

站在门口的台长嘴角抽搐,厉声大喊:“简月琪!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人怎么可以倒霉成这个样子?

简月琪哭丧着脸搅着手指,站在台长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觉得周围的气压一阵比一阵低。

台长坐在黑色的大皮椅上冷冷地盯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却一句话也不肯说。简月琪简直要被她的态度逼疯,就好像拉到法场,刀却停在脖子上面迟迟不肯落下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过。台长终于动了动嘴,冷淡地问:“听说你和斯设计师认识?”

“谁和他……”简月琪立刻扬头想反驳,一眼瞥见台长发黑的脸色和结冰的眼睛,期期艾艾放软了语气:“认识……”

台长敲敲桌面,咳了一声,“别否认。我知道你们是旧识。”

简月琪想起斯欢的脸就觉得烦,没好气地别开头,看向别处。她们台长无所不能女强人的头衔绝不虚传,向来没有她想查查不出的事情。怕是自从上次招聘会失态开始,台长就盯上她了。

“有件事,你必须帮我去做。”台长摘掉眼镜,很疲倦似的揉揉太阳穴,沉默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对着简月琪微微一笑,冰霜初融,这笑容竟格外漂亮,却把简月琪吓得不轻。

从没见台长这样笑过,简直像个等待约会的少女。本能地意识到重大危险将要临近,简月琪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防备地看着台长,心跳慢慢加快,预感到有些yīn谋正要落在她头上。

“简,你怕什么?”台长笑意温柔,站起身,双臂环xiōng向她慢慢靠近。

简月琪脸色发白地又退后一步,“台……台长……你别为难我……”

台长继续笑,“不会为难,只是件小事。”

简月琪吞着口水怯怯看她,一副柔弱小可怜的模样博得同情,“台长,你想干什么……”

“去拜托他,接受我们节目的邀请。”

简月立刻琪坚决摇头,“不行不行!”

台长重新冷起脸皱起眉,“简,这几年我对你不错,就这么点小事你也不能去做吗?”

“我做不到!”

台长势在必得地冷冷一笑,“如果你不去,就不要怪我对你不照顾。现在台里正考虑派一个主持人去西藏做特别节目,为期两个月,看来你并不排斥了?”

上帝!高原反应会要了她的命!

冷汗顿时顺着额角淌下。

台长看了看她,很高傲地字字有力:“不去也可以,立刻回家准备出发吧。两个选择,你决定。”

简月琪绝望地瞪着台长,鼻涕一把泪一把。

她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为什么会倒霉到这种程度啊?

落雨的清晨,本已湿凉的空气里像被加了冰,搅出更加透入皮骨的冷意。

灰白色的墓碑座座安静地矗立,被细密的雨丝罩上一层让人看不清楚的朦胧薄雾,仿佛挥开那片雾气,就能看到至爱的人们已然消失的亲切容颜。

斯欢撑着伞静静站立在墓前,这是一座合葬墓,碑上一对中年夫妇的笑脸在雨丝中分外宁和温柔。

他那样凝视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雨势小下来,陵园里渐渐有了手持花束前来凭吊的人,使这肃穆安宁的空间里增添了生的味道,他才恍然从沉远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弯了弯腰,将手中的白菊轻轻放在碑前,膝盖也顺势屈下,不顾地面上的雨水,安静地跪在墓前。

“伯父,伯母,你们还好吗?对不起,这四年我一直没有来看望你们。”他睫毛低垂,用很低柔的语气呢喃似的说着,“请原谅我这个胆小鬼。”

他低着头,伞放在一旁,任雨珠落在细密微翘的睫毛上,模糊了眼前视线。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天依然yīn着,雨势小了很多。朦胧的眼前不住地闪现着封存在记忆里的许多画面,曾经无邪的笑脸,温暖的拥抱,温柔的大手,如波涛汹涌的海浪中,浮木般将他托起。

却都已经是过去。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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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耐着闭住眼睛,衣服已经被细雨打透。

身后不远的石阶上,不知何时已有一个黑衣男子默默地站立,眼神复杂地凝视着他跪着的背影。

斯欢毫无所觉,直到黑衣男子低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愕然回头,揉掉朦胧了视线的雨水,看清的瞬间,几乎失声:“哥!”

斯非眼中这才蹿起一抹惊喜,拾级而上,站到他跟前伸手去拉他起来,有些激动,“你真的回来了!”

“是,我回来,为了……”

他没有说完,就被斯非打断,斯非的语气很迫切,生怕他做错了什么似的紧张,“我要你回来,是希望你解开心结,以后为了自己好好生活!”

斯欢一怔,随后却是微微笑了,低声说:“不,我回来,是为了补偿。”他站起身,与斯非平视,眼神温柔得令人不忍直视,“我回来,是为了把亏欠你们兄妹的,全部还清。”

斯非呼吸一窒,立刻说:“不!”

“哥,你需要什么?”隔着圆润如珠的雨滴,斯欢的笑容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他轻声,“只有我有。”

斯非明明最怕他有这样的想法,他却偏偏这样说,顿时又急又气,素有的雅致温文在这一刻崩解,有些东西也忍不住喷薄而出,一推他的肩膀,气急之下脱口而出:“要你的命!你也还吗?”

斯欢被他推得退开一步,神色却并无变化,反而长睫掩盖的瞳仁里,更多暗沉的温柔,语气很轻,却字字穿透雨帘,听在耳里无比清晰:“一命还两命,我甘愿。”

简月琪已经站在hj大厦的门口等了足足一天。现在全身酸痛,呻吟着揉着小腿,表情纠结地坐在台阶上。

一边痛苦地为自己捶腿,一边在心里把台长暗骂了七八遍。

那个yīn险的老巫婆根本就是在故意威胁她!明明知道她这个人体质奇怪,平常看起来健健康康,偏偏高原反应极其强烈。上次和朋友开开心心去西藏玩,还没到两天就垂死地提前爬回来。回来以后整整虚弱了半个多月才算恢复。她要是再去,而且一呆两个月,她保证,不出三天,就必死无疑!她绝对不能为了最讨厌的那个人丢掉小命!

不就是让斯欢上节目吗?

不就是要低声下气求他帮忙吗?

不就是要忍受他更加无法无天的嘲讽和欺辱吗?

没关系!为了能保住珍贵的小命,她忍了!只是成功的几率实在太小,斯欢恐怕只会指着她的鼻子讽刺她一番,根本不可能答应她的要求。最让人吐血的是,就在几天前,她还坚决地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没想到,现在却要低声下气去求他。

需要联系,才发现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而关于他会出没的地点,她也只想到了hj公司。

第四章请给我理由(2)

在hj的门口等了足足一天,连吃午饭的时候都几乎没有移开眼睛,却失望地没有看到斯欢的影子。看来幸运之神依然离她很远,她也只能自认倒霉地一声叹息。

已经是傍晚,看来斯欢不可能出现了。简月琪苦着脸揉揉脚腕,不确信自己能不能站起来顺利离开这里。

“小姐,我听保安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有什么事吗?”身后突然响起很温和磁性的男声,简月琪连忙踉跄着站起来回过身,就看到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器宇轩昂地站在她身后笑望着她。

就算她再迟钝,也立刻认出了眼前的男人,曾在多种类型的杂志上担任过封面人物的金牌单身王子——hj品牌的总裁大人!

惨了!简月琪吐吐舌头,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在等人。我现在马上离开。”

“等人?公司里的员工?”总裁大人倒是不急也不凶,始终乐呵呵的。

简月琪面露难色,“算是吧。可是他今天没出现。我明天再来。”她想到这里,顺势双手合十拜佛似的恳求,“我保证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明天也让我在这里等吧!”

总裁大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可怜兮兮拜托的模样,好奇地问道:“你到底等谁?也许我能帮忙。”

简月琪闻言眼睛立刻亮起来,连忙说:“斯欢!是斯欢!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斯欢?”总裁大人倒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个名字,不禁再次细细地看了看她,忽然想起来,立刻就笑了,“我记起来了,你是发布会当天和他吵架的那个女孩。”

给万人垂涎的金牌王子留下这种印象,简月琪实在想吐血,可情况不允许她多说废话,只能重重点头,“就是我就是我!我现在有急事找他,您能不能告诉我他的电话?哦,不不,打电话他肯定不会接,接了也是吵架,什么都说不清。您还是告诉我他的地址吧!”

这个女孩自言自语的功力倒是很强,总裁大人露出一个温良无害的笑容,“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找他寻仇去的?我可不能害了自家设计师。”

“寻仇?!”简月琪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总裁大人,我是他的邻居,我们五岁就认识,虽然我真的很讨厌他,但也不可能杀掉他,我才不会为了他把自己送进牢房!”

总裁大人扬扬眉,“给我一个能证明你身份的证据。”

“证据?!证据……”简月琪快发疯了,焦急地想着有什么能拿出来给他看,猛然之间脸色变了变,想起一样东西,手忙脚乱地打开背包,在钱夹内侧一个非常隐蔽的夹层里,非常不情愿地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别过脸,“你看!这下信了吧!”

总裁大人接过,看清的时候,眼底流窜出一丝诧异,不动声色地将照片放回到简月琪手里,微笑着说:“地址我只说一次,如果没听清,可不要再来问我。”

这张照片上,是两个赌着气的小孩子,后背相对互不理睬,凭这张照片,已经无法判断里面的男孩到底是不是小时候的斯欢。真正让向来波澜不惊的总裁大人震惊的是,他曾无意中在斯欢的钱夹里,看到过一张同样的照片。

或许,他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呢。总裁大人微微眯眼,笑意盎然。

早上的一番话竟然把哥哥气走,从陵园出来,斯欢实在提不起情绪,索性开车去了郊外,细雨过后的空气湿润清新,混杂着青草的芳香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要与自然融为一体。

三个月后要参加纽约时装展的设计稿,他已经完成了大半,只等待最后的完善和成品制作,虽然具体的情况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但很明显,这份设计稿已经成为了很多人想要探究的对象。

不是不能公开,而是公开后,它将一文不值。他敢保证,一旦他公开,不出一个星期,市面上肯定会出现类似款式的服装,而只偷取了部分设计理念之后的成品,实在是惨不忍睹。如果公开,或者被曝光,被偷取,都意味着它将成为废品,而为了展会,他必须推翻一切,重新做出一份崭新的设计。

星云电视台三番五次打来电话,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除了回绝,再无其他做法可行,不是吗?

晚上开车回去工作室,照例打算彻夜工作,车子快要开到楼下时,车灯扫过去,隐约看到楼下一个来回踱步的熟悉身影。

心脏像被一只手猛然攥住,斯欢无法控制地屏住呼吸,慌忙把车停下,关闭车灯,悄无声息地将自己隐匿在黑暗里,近乎贪婪地凝望着不远处来回走动的那个身影。

简月琪。

不会错,即使只是淡淡扫过的一眼,他也能肯定,等在他楼下的人,就是他的月月!

喜悦将他狠狠淹没,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开门奔出去的冲动,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略微张开口凝视着她,急速地呼吸,使红润的嘴唇迅速地干涩,他眼睛一眨不眨,好半天,才舔舔干燥的唇,重重靠向椅背。

月月……是不可能来主动找他的。

狂喜退去的头脑终于变得清醒,立刻认知到最清晰的事实。他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用力收回目光低下头,紧紧咬住下唇,长睫毛迅速覆盖眼瞳,把自己隔绝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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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月月多半是为了工作,被强迫来的。他没有忘记,她正是星云电视台的主持人。

根本不该期待。一手造成现在这样局面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重新启动车子,一点点向她靠近,清楚地看到因渐近的车声回过头的简月琪,圆圆的小脸上露出疲惫而茫然的神情,他手指情不自禁地紧了紧,眼底一片墨黑。

终于认出车里坐着的人正是斯欢时,简月琪第一反应就是想破口大骂他干吗这么晚回来,但想了想利害关系,还是忍住心头恨,咬咬牙等待他的恶言恶语。

斯欢打开车门,不慌不忙地下车,全无一点惊讶,这种反应让简月琪非常不满,记忆里,他这个人的神经仿佛是钢筋打造的,几乎没有看到过他惊讶恐惧伤心之类的表情,向来都是平和冷静,云淡风轻。永远平静得让人厌恶。

斯欢下车,与她面对面站着。头顶月亮很圆,星子闪闪,是个美好的晴朗夜晚。在朗朗月光下,终于还是他先有了动作,对着蓄势待发的简月琪笑了笑,说:“等很久了吗?”

温和的语气,就像在亲切地关心。

简月琪已经做好了被他冷语讽刺的准备,突然听到他这样开口,有一瞬间的恍神。她呆呆看着他,在这月色下,仿佛再尖利凶恶的东西都会变得柔和,斯欢也没有例外,他静静站在面前,眼神柔软,让简月琪无端地觉得心口一酸,做好的各种防备不由自主地纷纷卸下。

她连忙错开目光,咳了咳,低头说:“没有,我刚来。”

错了,错了,他面对她,不该是这样的态度,不该因那晚喝醉梦呓的呢喃就控制不住自己!在她面前,他该是冷漠可恶的,但看着她惊讶而后变得脆弱的眼神,忍不住再一次关心出口:“晚上很冷,你穿太少了。”看她,只穿着薄衫短裙。

简月琪气愤地发现自己竟心酸不已,好像苦苦忍耐的委屈终于得到别人的关怀,顿时酸软地一触即化,尤其那个人,是从来都对她恶劣不已的斯欢。但口头上仍不甘示弱,她绝不可能因为这两句话对他印象改观!立刻扭开头,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算冻死了也不劳你费心!”却在说完后,忍不住用眼角的光悄悄瞥了斯欢一眼。

斯欢闭了闭眼,抿紧唇。再次在心中严厉警告自己,不能将苦苦维持的界限亲手打破。再度睁开眼睛直视她时,已经换成了和以往一样的尖锐而戏谑的目光,勾唇一笑,打碎她的所有幻想,“到我这里有何贵干?我这小小地方可容不下又丑又蠢的怪物大驾光临!”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在刚刚变得柔软的心口直截了当地一击而中,毫不偏倚。

斯欢长腿迈开走近一步,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奉了台长之命吧!想来求我上你的节目?要被你这种三流都够不上的笨蛋采访,我不知道会被多少人嘲笑。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简月琪用力扬起头,怒极而失望地盯着他的眼睛。

斯欢又迈近一步,眼瞳深暗,“要做拦路狗,请换到别家门口,我这里很忙,不招收肮脏的流浪动物。”说完冷冷瞥她一眼,与她擦肩而过,大步迈向楼门。

而擦身过去后,他几乎是立刻就狠狠咬住唇,强迫自己不发出其他声音。

“等一下。”完全出乎意料的,背后竟传来简月琪平静没有发怒的声音。

斯欢却更加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到没有她的地方!

“等一下!”简月琪的声音拔高。

斯欢无法控制步伐,像逃避一般变得更快。

“等一下!”这一次,她的低吼里带了欲哭的颤音,“我让你等一下!你听到没有!”

那种声音,让他再没有力量拒绝,只能硬生生停在原地,用背影等待简月琪接下来的话。

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忍受,所以按着总裁说的地址,来到这幢楼下耐心等待。预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觉得自己全部都能承受,以为无论斯欢说出多么恶毒的话,都不会让她受伤。却没有想到,最残忍的利刃,是他的温柔。

从来不曾属于她的温柔,在这个月夜偶然的展露,让她酸楚地几乎落泪,以为持续了二十年的厌恶终于能看到终点,他却技高一筹,在这样的时刻,重新蓄积力量,重重捅进一刀。

“斯欢……”埋藏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在月光下再也无法隐藏,汩汩地渗出,心里,身体里,眼睛里,满满的全部都是,她想知道,太想太想知道。她在这月色美好的夜里第一次对他示弱,几乎站不住,“……我为什么要遇到你?为什么和你纠缠不清这么久,我还是放不开,就是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你到底……到底为什么讨厌我……”

“我本来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就是那么可恶……可是我早就发现,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就连街边碰到的乞丐,你都那么温柔,为什么只有对我……只有对我……”

“……我到底有多讨厌,能让你二十年,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简月琪已经脱力,却仍然用尽全力大声对着他挺拔的背影喊:“斯欢,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告诉我理由!”

听出她声音的不对,斯欢蓦然转身,就看到她泪雨滂沱的脸。

在这个时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深秋,傍晚的楼梯间里,因他的妒火冲口而出的一席话,让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然后泪水一滴滴落下,润湿整张脸。

那个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傍晚,与眼前的情景渐渐重合,让斯欢意识到,这竟是那天之后,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哭了,她哭着,那么喜欢朗朗笑着的女孩,哭着问他究竟为什么。

心忽然之间空了,之前塞满了的各种情绪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不哀不痛,却空得让人害怕。

斯欢觉得自己被她彻彻底底地击败,一点逃开的余地都没有,双脚被她的眼泪钉在原地,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

“斯欢,我最讨厌你……”简月琪捂住嘴,哭着慢慢蹲下身。

斯欢的眼神缓缓放柔,他毫无办法,也别无所求,他只想停住她汹涌而下的泪水。勉强地牵出一个笑痕,用梦境里对她使用了无数次的温柔嗓音轻轻地说出从未吐露过的心情:“月月,月月,月月……”

曾多少次在这样的呼唤里惊醒?他自己已经记不清楚。

他仍然只是不断地唤着她,好像这样,就能使空洞的心重新填满。

满脸泪水的简月琪终于忍不住在他不住的呼唤下抬起头看着他,看到他的黑发几乎融进黑夜里,看到那双本该同样墨黑的双眼,竟闪烁着让人迷惑的莹亮。

他呼出一口气,唇角颤抖,轻轻地,梦呓般地说出简月琪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听到的话:“月月……对不起。”

第五章我愿意为你(1)

“亲爱的朋友们大家好……”节目录制现场,灯光摄影布置妥当,简月琪笑颜如花面对镜头。

“停!停!”监督突然拍拍手,大声打断,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迷茫的简月琪,“简!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戴了一只耳环?”

众人的目光立刻随着监督看过去,简月琪果真只戴着一只白色耳坠,另外一只耳朵空空如也,简月琪茫然地伸手去摸,这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跳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去戴!”

戴好耳环坐回来,正要重新开始录制,监督又是一脸无法忍受,大喊:“简!你今天太不认真了!戴个耳环也能把头发弄乱!”

俏皮可爱的短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勾起了丝丝缕缕,不听话地翘在头顶上,看起来滑稽可笑。连向来对她恭敬非常的江袭袭都忍不住用文件夹挡着嘴小声笑起来。

简月琪满脸懊恼,再次站起来道歉,她实在不想惹怒这位脾气火爆的监督,“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我马上去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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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三分钟,简月琪对着镜子左右看仔细,确信头发和脸都没有任何问题了,重新坐好,刚摆出完美微笑面对镜头,又被监督一声崩溃的怒喝打断:“简月琪!你这是在挑衅我吗?看看你的衣服!”

低头一看,竟是刚才补妆的时候不小心把唇膏蹭在了xiōng口的衣服上,淡青色的上衣沾上粉红色的唇膏,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哈哈哈哈——”演播室里众人再也忍不住,爆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今天已经不知道道了多少次歉,这句话说得几乎麻木。她不停地说,是因为自己犯了错,希望得到别人原谅。那么……他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她到现在,还以为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滑稽可笑的梦,要不是今天早上醒来时眼睛肿得刺痛难忍,她不会认为记忆里的那些画面都是真实。

他对她说对不起。那么哀伤忍耐的眼神,轻柔地跟她说对不起。

“可恶……”她沉浸在回忆里,情不自禁喃喃自语,却没发现演播室里众人皆是一副看着怪物的眼神瞪着她,她依然略低着头,坐在镜头前低语:“到底怎么回事……”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该做什么。

监督一脚踢翻一把椅子,“简!月!琪!跟我出来!”

站在门外被冷血无情的监督恶狠狠大骂,途经的同事皆是一副同情的目光,贴着墙边飞快走过,生怕监督那可怕的怒火沾染到自己,直到组长急匆匆跑过来,大吼了一句“简月琪”,才算把她解救。

监督火气还没撒完,很不爽地瞪着组长,“什么事?”

组长气喘吁吁,指着简月琪,“袁设计师已经到了,正在会客厅,没有看到约好的主持人,现在很生气!你快点过去!”

虽然临死之际被组长抢救下来,但听到袁设计师的名字,简月琪很意外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兴趣。这位设计师本是她辛苦预约的,想要做出这期访谈,最大的理由,是因为这位袁设计师,是去年年终国际服装展上的输家,而打赢他的人,正是斯欢。她那时迫切地想要采访他,赞赏他,想借他在节目里贬低斯欢。这样恶毒的小心思,让她窃窃地兴奋过,但是现在,那些情绪全部消失,她觉得自己无力再梳理关于斯欢的任何事情。

袁设计师等在会客厅里,满脸不耐烦,眼里再带点清高自傲的金贵,整个人显得趾高气扬,喜欢斜眼看人。

简月琪倒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客气地把他请到演播室,一切准备就绪,节目录制便迅速地开始。为了不耽误这位设计师的时间,她已经早早为此次节目做好了准备。一样的谈话,不一样的,只是此刻持有的心情。

袁设计师始终冷淡矜持的表情,说话爱理不理,简月琪暗暗地皱起眉头,仍然维持轻快的笑脸,“我想大家最感兴趣的都是关于三个月后纽约时装展的情况,不知袁设计师是否已经对此做好了准备?”

袁设计师自鼻腔中轻轻哼出一声,抬抬下巴,慢条斯理地开口:“当然,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绝对会把靠一时运气得奖的某个人彻底打倒。”

简月琪不知怎么,一听到他这句话,顿时升腾起无法抑制的厌恶感,顿了顿,笑着说:“看来袁设计师充满信心啊。”

“当然!”袁设计师不屑地看她一眼,很是傲气地说,“也请你们这些主持人记者什么的,以后不要把我和斯欢那种不入流的设计师混为一谈。”

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俱是一脸震惊,没料到他竟会这么不计后果地说出如此过分的话,简月琪眯眯眼,不悦感持续增加,几乎冲到头顶,没有说话。不悦的同时,又忽然暗暗嘲笑自己,现在的情景,不正是当时她最大的目的吗?怎么现在实际发生,竟让她这么排斥?

争吵不和了二十年,从五岁,到二十五岁,被问起最憎恨厌恶的人时,不变的必定是斯欢的名字。可现在,只因为月夜里的一句对不起,就把过去全部推翻?简月琪,你真没用!

袁设计师见她不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的宣言震慑住,咧咧嘴笑起来,“我听说你们这些小女生,最喜欢崇拜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建议还是离斯欢那种绣花枕头远点吧,免得他一败涂地时你们哭得伤心!”

慢慢燃烧的怒火因这一句话,像被突然浇了油,猛地高高蹿起,盖过所有冷静的理智。这一瞬间,她竟只意识到是昨晚痛哭时凝望着她眼神柔软深刻的那个人正在被人侮辱,而彻彻底底忘记了,那个人曾经是多么的可恶。

简月琪冷笑着一把将衣领上夹的小小话筒扯下扔在地上,在袁设计师震惊的注视下,霍地站起来,朝门口一挥手臂,一字一字清晰干脆地说:“不好意思,请你马上出去,我这样的小女生,只会喜欢绣花枕头,像您这样鼻孔朝天的大牌,我没有兴趣!”

一时冲动得罪嘉宾的后果是什么?很显然——就是开除。

这份辛辛苦苦得来的工作,全心为之努力又深深热爱的工作,就因为冲动的一句气话,马上要离她远去。简月琪趴在家里大哭了整整一天,觉得心都冷了,现在容颜憔悴,毫无生气地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等待宣判。这是她被暂时停职后的第三天,被台长一个电话召来台里,看来是要处决了。

门外由远及近响起脆而沉稳的脚步声,有人穿着高跟鞋靠近,简月琪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这个脚步声,她早已听惯,绝对是台长!

简月琪近乎绝望地瞪着紧闭的大门,在它开启的瞬间,她本能地缩缩肩膀闭住眼睛,就怕台长举着一把大刀直砍而下。

“简,你过来。”果然是台长的声音没错,简月琪的眼睛闭得更紧,反正马上就要被她解雇了,再多得罪一点也没差别!

“你在干什么?”台长奇怪地问,声音很柔和,就像是简月琪的节目第一次成为收视榜首时,她欣慰嘉奖的语气。

好像有蹊跷!简月琪深吸几口气,慢慢把左眼挑开一条小缝,透过睫毛交叉的缝隙模模糊糊看到台长的脸,的确是温柔笑着的,没有一丝怒意,她这才壮起胆子,睁开眼,咬牙低下头,“对不起台长,我又给您惹麻烦了,我不会再为自己求情了,您开除我吧!”

“开除?”台长温和地笑,“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完成得那么漂亮,我不但不会开除你,这个月底还会给你加奖金。”

简月琪倏地瞪大眼睛,她在听天方夜谭?!

台长笑眯眯望着她,很满意地点点头,“你是我们电视台优秀的主持人,漂亮完成任务,又有胆识,勇敢地反驳口出狂言的三流设计师。简,我很欣赏你!”

啊——啊?!

“台长,你在说什么?我可是把袁设计师气走了呀!”简月琪一头雾水。

台长扬扬眉,很骄傲地一笑,“袁设计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没有风度的失败者。托你的福,我们请到了炙手可热的斯大设计师,怎么可能还把他放在眼里。”

这番话简直像给了简月琪当头一棒,她的眼前有瞬间的空白,嘴唇颤动了很久,才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台长的衣袖,表情近乎恐怖,“你说什么?!谁?!”

台长被她失常的模样吓住,“斯欢斯设计师啊,不是你请他来的吗?”

“我请他……我的确去请过他……”简月琪眼神放空,脸色发白地喃喃自语,“他来了?他居然来了?!”

虽然简月琪的反应非常怪异,但一想到收视率高到让人惊呼的事实,台长就眉开眼笑,拍拍简月琪的肩膀,“没错,他来了,而且节目采访的时候,他非常配合,把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全部公开。哈哈,真是太好了!那么完美的人,态度又那么温和……”台长自言自语,陷入对斯欢的无限迷恋里,但是忽然之间,眉头一皱,“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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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月琪原本空茫的眼神立刻敏感地紧紧注视她。

台长也抬起头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中间相隔的稀薄空气里以怪异的姿态相撞,一个是震惊之下的空白,一个是略有不平的打量,台长整了整神色,心中依然不明白眼前这脸蛋圆圆相貌平平的女孩,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吸引声名赫赫的斯大设计师那么用心地对待,“不过,他对我说,要他在节目上公开什么都可以,只是,必须保证让你能留在电视台。”

简月琪有好一会儿就那么傻傻地盯着台长,像被定住似的完全没有反应,台长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正脸色微变打算转身走人,简月琪忽然微微笑了,很轻很轻的笑容,发出的声音也像安抚哄慰似的清浅,不敢放大声音:“你是在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说那种话?你一定在骗我。”

台长本就觉得那话不合常理,很不是滋味,现下简月琪这么问,更觉得心烦难耐,挥挥手加大声音:“我从不开玩笑!是他说的!他说只要你能继续留在电视台工作,他就会接受我在采访里提出的任何要求!”

她的话音落下,简月琪就迅速捂住嘴,就像是直到这个瞬间,才刚刚听明白。

斯欢主动来到电视台接受了采访?

斯欢说这都是为了让她留下?

不可能!那不是斯欢!绝对不是!真正的斯欢,应该在她得罪了大人物被电视台开除后,开着名贵的跑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露出一张高傲的脸,鄙夷地以最恶毒的话讽刺她!

他为什么要在那夜露出那么柔软痛苦的眼神?

为什么要对她温柔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以帮她的名义这样做?

他……他一定是故意的!为了让她亏欠他!为了可以抓住她可笑的把柄,为了让她为他哭为他痛对他感恩,更加变本加厉地嘲笑欺负她!

一定是这样!

简月琪颤抖着深深呼吸,捂着嘴的手慢慢攥成拳,整个人像被狂风暴雨吹打的细瘦枝条,发抖着摇摇欲坠。她忽然面色一狠,大步冲出门外。

第五章我愿意为你(2)

他的手天生的漂亮,略微偏白的皮肤,几乎能感受到那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里怎样静静流淌着血液,骨节分明,十指纤长,圆润的指尖上每一片指甲都修剪整齐,呈现着微红色。

此刻,这样的手正有力地握着暗灰色的笔,墨黑的眼全神贯注地随着笔尖移动。

灯光明亮的安静室内,有些狼藉,但斯欢抿着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图纸上,偌大的工作室里只听到笔尖移动的紧张声响。

笔下正专心致志地勾勒一条细线。

忽然之间,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砰”一声大力推开,斯欢手腕一抖,但马上稳住,笔迹没有变歪,而是凝成了一个点。他几乎是立刻皱着眉转过头,清冷的眼光剑一般刺过去,却没想到看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简月琪气喘吁吁站在门口,一脸的凶神恶煞,但看在斯欢眼里,震惊之外,却有些忍不住想笑,她大概是跑得太急了,满脸通红,汗水爬满额头,短发被风吹起,却没有安然落下,正耀武扬威地上翘着。

斯欢手中的笔悠然地转了一下,扬眉看她,“有事?”

简月琪大口喘着气,狠狠瞪着他,“废话!没事我才不来你这鬼地方!你那么做究竟什么意思!想让我感激你?做梦!”

斯欢揉揉耳朵,重新扭回头看向自己的设计图。

简月琪见他这种态度更气,气势汹汹地大步走近,“你说话!”说着就要去扯他的肩膀。

却在她的手还没有伸过来的时候,斯欢忽然挑挑眉,直视她的眼睛,“你今天来这里,希望我给你什么答案?”

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住了,简月琪一时有些怔。

斯欢微微一笑,“你来质问我,是希望我说我是为了你才那样做,还是希望我说我是故意让你感激我?哪一种答案,会让你更生气?”

简月琪xiōng口一窒,恨恨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斯欢懒洋洋地重新提起笔,“哪一种更生气,事实就是哪一种。”说罢笔尖再次回到纸上,再也不看她一眼。

简月琪本就生气,这时更管不了那么多,二话不说挥手就推开斯欢的手臂,“嘶”的一声,一道黑线彻底毁掉了设计图,斯欢脸色一变,他本就苍白得过分,这一刻,似乎又更白了些。

他沉下声音:“你还有什么事?”

简月琪厉声说:“想要我感激你,你别做梦了!不必假惺惺装好人!我不需要你同情!”

斯欢皱眉闭闭眼睛,吸了口气一字字清晰地说:“简小姐,我会接受采访完全因为我喜欢,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为了你,也不需要你感激。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你!”简月琪觉得xiōng口被堵满,压得喘不过气却无法发泄,这样的说法,是她最希望的结果,可是现在他真的说出口,她反而xiōng闷不已,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但被他死死截住,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斯欢冷冷地抬眼,“请你离开。不要影响我工作。”

嘴唇颤抖着咬咬牙,简月琪发现自己竟再无话可说,反正那张图也毁了,她难受之下干脆一把将它扯掉,然后脚步铮铮地风一般离开。

图纸静静地飘落,悄无声息落在地面。

斯欢握紧手中的笔,没有低头去捡,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它,眼底积出越来越多墨色的脆弱。

“该死!混蛋!假好心……”简月琪愤愤地甩上斯欢的门,脸色黑沉沉地穿过走廊,忍不住泄恨般地低声骂他。

她不高兴!她很难受!可是……又是为什么?

他已经说了和她无关,不是为了帮她,也不是为了嘲笑她,这已经是她最期望的结果了,那为什么,她现在的心情,居然比见到斯欢以前更坏?!

正怨恨地想着,前面突然拐出一个人影,走近点才发现是个长相秀气的男人,一手抱着好厚一摞文件夹,另一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饮品,脚步很快,看起来很急。

原来这层楼里不只有斯欢一个人,简月琪暗暗压下心头火,热情爽朗的本来性格自然地凸现出来,连忙走上两步问:“需要帮忙吗?”

忙碌的男人正要抬头婉拒,哪知一看清她的脸,竟当时就变了脸色,嫌恶地一闪身,瞪着她,“你来这里干什么?还嫌学长被你害得不够惨吗?”

简月琪一头雾水,她好心帮忙而已,“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你想让我怎么对你?”他怒火腾腾,“要不是我手里拿着东西,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你到底是谁啊?”简月琪也心头火起。

“我?”秀气的男人冷哼,“我是斯欢学长的助手云湛!你不就是大名鼎鼎的主持人简月琪?!要不是学长,你现在恐怕已经是个无业游民了!”

“你说什么?!”

秀气的男人凶神恶煞地瞪她,字字清晰地低吼:“你那个姓江的同事来找学长求助,说你犯了错马上要被解雇,学长听了马上就赶了过去!他为了你能留在电视台,把他费尽几个月心血的设计图全都毁了!那可是为纽约时装展准备的设计!”

简月琪张着嘴,大惊之下,完全忘记了反应。

月上枝头,光芒清清冷冷,偏又纯净温润得令人遐思。

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斯欢再次看了看眼前刚刚勾勒出的草图,吐出一口气,疲倦地揉揉眉心,站起来舒展身体。

桌上的牛奶早已凉透,他有些口渴,打开工作室的门,不打算麻烦云湛,自己去冲杯咖啡提神。

才刚刚迈出屋门一步,就震惊地看到走廊暖黄色的明亮灯光下,有个抱着膝盖缩起来的身影,正背靠着墙埋头坐在他的门口,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她的短发在灯光下呈现淡淡的咖啡色,穿着海蓝色上衣,光裸的手臂圆润光洁,盖住埋下去的脸庞。正是被他赶走的简月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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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欢愣了好半天没有动,渐渐觉得全身酸软,有些站立不稳,脱力地靠向门边,一双眼一眨不眨地凝望她,几乎想将她看穿。

重逢以后,一次一次,以越来越不能抗拒的方式来挑战他。她究竟想让他如何?让他在还没有偿还亏欠以前,就让他溺死在她的世界里?月琪,说我对你太残忍,你却好不服输,以更残忍的方式来对待我。

斯欢站起来走向她,刚迈出两步,听到脚步声,简月琪就敏感地抬起头,发白的小脸上满是困倦,伸出手来呆呆地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干燥的唇微张,恍惚看到他,反射性地软软呢喃他的名字:“斯欢……”

斯欢心头顿时像被乍起的熊熊大火灼烧,二十年倾心喜爱的人,从不敢吐露心情的人,竟然在他的面前以这样的姿态低唤他的名字!他只觉得眼眶生疼,狠狠地近乎凶恶地瞪着她。

她仍然没有完全清醒,两只手一起抬上去揉眼睛,低着头委屈地小声咕哝:“你终于出来了……”

一阵滚烫灼人的浪潮直直拍打进斯欢的脑子里,他不受控制地抢步上去,伸手扯住简月琪的肩膀,凶狠地厉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简月琪被他捏得剧痛,傻傻地无辜地抬头看他,纯净直白的眼神海水般流淌进他的眼睛里,顺着眼眶,直直流淌在眼睛深处,与他融为一体,他被她看得心头又酸又痛,不由自主放松手上的力气,挫败地蹲在地上、她的面前,深吸着气又问了一次:“你在这里干什么?”

简月琪被他强忍凶狠的模样吓住,乖乖地老实回答:“等你。”

心脏像被粗糙的枝条缠住,随着她的反应越缠越紧,“等我……干什么?”

“我想跟你说……”简月琪乖巧地继续回答,嘴里轻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猛然之间眼光清亮起来,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正面对着谁,立刻开始剧烈的挣扎,飞快退后离开斯欢的钳制,“要……要你管!我愿意呆在这里!”

斯欢的手指僵硬地收拢。好,就这样!就保持着这个态度!让他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让他趁着这个还能逃生的机会,马上离开!斯欢狼狈地匆忙站起身,脚步有些混乱地与简月琪错身过去,跌跌撞撞想要快点走完这条走廊,让刚才的所有失控全部压在心里深处,永远不再释放。

“你逃什么!我又不是鬼!”清醒后的简月琪见他起身就走,更气,想立刻站起来,无奈刚刚睡姿不佳,两只脚都麻了,颤巍巍地又赶紧坐回地上,“你……你就那么怕我?你不是很厉害!今天怎么不敢和我说话了!”

斯欢充耳不闻,修长的背影在夜晚的灯光下更显得孤单而细瘦。

简月琪又急又气,实在站不起来,可怜兮兮地在地上蹭了两下,急促地大声喊他:“停下!你以为我活受罪等在这里干什么?我有话和你说!”

见他稍微放慢了脚步,简月琪的怒火渐退,脸色认真起来,心底涌起很多陌生的酸楚,有些发颤地对着他的背影说:“斯欢,你回来!我有话和你说!说完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遇见我。”

走廊尽头处,缓慢地挣扎着转过来的侧脸,仿佛在灯光下闪出了钻石的光芒,灼痛了简月琪看过去的眼睛。

第六章回头的惨痛(1)

总有些孩子过于早熟。有的是天生如此,有的是生活环境迫使他如此。早熟的孩子多半性格冷淡或乖戾,懂事乖巧的只占少数。而斯欢,既是原因中的后者,也是那其中懂事乖巧的一个。

早熟的这个孩子,不管多么不开心,多么委屈害怕,也还是会在大人面前挂着软软的可爱的笑容。不管多不甘,也还是会在哥哥的欺负下,乖巧地继续站在角落里。不管多难受,也还是会违着心意,狠心地不断欺辱邻居家那个最最喜欢的女生。

他对四岁时发生的事情,意外地有着无比深刻的记忆。从记事起就鲜少见到的亲生父母,终于在他四岁那年春天,毅然决定为了继续实验,去往国外,把他送到了大伯父家里暂住。当时妈妈松开他的手,把他交到了伯父的手里,只是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就和爸爸一起转身离开。他独自留在这片土地,从此挤进了伯父伯母的家门。

他们是善良温柔的夫妇,对他和亲生骨肉一样细心关怀,他那时就明白,他独自站在这里,只应乖巧地听话尊敬,再没有大哭大闹胡作非为的资格。

哥哥斯非和妹妹斯璃都是善解人意的孩子,对他的到来并不排斥,有两年左右的时间里,斯欢几乎忘记了身处这里的缘由,以为自己真的就是这家里的孩子,真的有权利享受哥哥和妹妹该有的一切。

七岁那年夏天,随着伯父一家搬到新的大房子,宽敞明亮,他和哥哥有了一个共有的大卧室,比起这个,更高兴的是认识了对门简家的小女孩,初次见到时,是阳光满满的午后,小他两岁的女孩穿着苹果绿的小裙子,嘴里含着棒棒糖,大眼睛乌黑乌黑,可能连她自己都无意的,对他露出一个毫无杂质的糖果般甜蜜的笑容。从此,他满心满眼的,全是她。

只是总有些年长男孩子的矜持,只喜欢在暗处静静地看着,看她笨笨地跑,跌了满身泥巴,也不哭,很懂事地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继续欢快地跑跑跳跳。含笑看着她总是欢欢喜喜的模样,听她格格的清脆的笑声。喜欢趴在窗台上,看她在楼下和附近的女孩子们一起捉迷藏,奇怪的是,无论她藏在哪里,他总能很容易地就发现她。

很喜欢很喜欢,每天看着她,就觉得世界无比美好,连对爸爸妈妈苦涩的思念,都像掺了蜜,变得甜美起来。

渐渐地,发现哥哥也开始和他做相似的事情。经常看着月琪,去和她说话,逗她笑,和她一起在柔软的风里奔跑,直到有一天,他们结伴在楼下跑闹,斯欢独自在窗口看着,还来不及体会不知名的难受,就看到斯非抬起头,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从此,斯欢知道,他默默维持的小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没过多久,伯母带着妹妹外出的一天,斯非把斯欢拦在卧室里,警告他以后不准再喜欢月琪,月琪是他的。小孩子的话往往比成人更要伤害人心,他并不懂得什么是分寸,只是像独占玩具般恶质地威胁着。斯欢不答,过了好半天,才说:“我喜欢月月。”他倔强地扬着头,与斯非平视。

斯非气极,挥拳打他,刚刚长大的男孩子,力气惊人。两人扭成一团后,个子高的斯非居然打不过斯欢,情急之下,怒吼而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抢!你爸爸妈妈早就死了!要不是我们家,你就是个孤儿!”

小心翼翼支撑起来的小小世界,在这一刻,蹦成散落一地的细碎尘埃。

斯非惊觉说错了话,但碍于面子,反而更加凶猛地揉打斯欢,大喊着“不许告诉我妈妈”,把斯欢像布偶一样推打进桌子下面。小小的男孩毫不反抗,呆呆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地泪如雨下。

聪明的厮打,伤处全被衣服掩盖,脸上光洁如初。哭过后,斯欢不停地哑声说着不相信,斯非更气,晚上父母回来,把他推到书房门口,故意大摇大摆走进去,撒娇地问灯光下那对慈爱的夫妻,“妈妈,弟弟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接他?”伯母蹲下来摸他的头,“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他的爸爸妈妈做实验的时候出了意外,已经去世了。你要记住,绝对不要和弟弟提起。”

门外的斯欢,蜷缩在墙角,拼命咬着嘴唇,哭得全身脱力。

他的世界,在那个夜晚,彻底地破碎。

那样深刻的痛苦,他竟然就那么忍耐着,始终没有表现出来,他贪恋这个家的温暖,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连这里都失去了,还能不能生活下去。听了斯非的话,从此再也不敢和他争抢,靠在窗子下面听着月琪在外面大笑,也不敢站起来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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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女孩如诱惑,竟更进一步演变成忍耐的痛苦里唯一的蜜糖,他无法自控,想要靠近,想要沾染上快乐,于是强迫自己,彻底转换了方式,让自己,成为她最讨厌的那个人。

冷嘲热讽,欺辱逗弄,所有她害怕的讨厌的,他全部做全。最爱的是她的笑容,却在渐渐长大的漫长岁月里,只能以她的怒火和眼泪得到安慰。只有那些,才是专属于他的,而那蜜糖般的笑容,他再也不敢奢求。

在阳光下看着月琪对着他生气或是大哭,在暗淡处看着月琪对着别人甜甜微笑。他饱受煎熬,却仍不后悔,至少,他还能接近她。

明明可以一直开心快乐地生活,因为他横插的一笔,使她成长的岁月里平添了无数坎坷委屈,他那么自私,有时连自己都痛恨,却无法停止。

他喜欢她,喜欢到极点,但只能以这样的方式。

高中时,他心爱的女孩已经长大,曾听过身边同学议论着低一届的那个很可爱的女孩,说些轻佻的玩笑。他就已难忍怒火,将对她心思不纯的人一一修理。她却偏偏逆他而行,非要找到一个优秀的男友和他较劲,她找一个,他便打一个,什么优等生,什么好孩子,他全都不在意。直到第十四个男生,他心酸不已地挥出一拳时,正好被她撞见,他愤怒之下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从此,他们的距离,更像是远在天涯。

月琪不只是讨厌他。月琪已经开始痛恨他。

他这样想着时,心脏抽痛不已,却在安慰自己,很好,很好,这样的话,自己对月月来说,依然是独一无二的。她会永远记得他,她会永远记得最痛恨的那个人,斯欢。

斯欢这个名字,能作为这样的存在,已经很好了。

哥哥依然对她殷勤,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一起,也不想知道。十八岁那年,他努力地考上了著名的重点大学,学费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各种竞赛奖金,他唯一一次任性,就是填志愿时遵从自己的愿望,放弃了伯父伯母喜欢的医学,选择了自己热爱的服装设计。

离开这个城市的前一天晚上,伯母来到他的房间再次对他叮嘱生活常识,他难忍心中难过,一半是对伯父伯母的感情,一半是对父母的思念,在那个夜晚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而伯母更是泪出眼眶,对他说出了他早就知道的关于父母的残忍事实,末了,居然含着泪笑望着他,说:“月琪是个好女孩,伯母知道你很喜欢她。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不要顾虑任何原因,面对感情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好孩子,不要再躲避,等她长大了,你去亲口告诉她,你喜欢她。”

他震惊地望着面前慈爱温柔的亲人,呆呆问:“我可以吗?”

伯母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那时月琪还在上高三,学习辛苦,焦头烂额。因为伯母的几句话,他突然萌生了从来不敢有过的心情。或许可以,或许真的可以,对她说出真话。

一年后,月琪顺利考上大学,斯欢大一结束,在那个假期里,斯欢没有回家,苦心准备全国服装设计大赛,在大二那年的冬天里,他用一袭晚礼服,得到了设计生涯的第一次冠军。他怀抱着这份巨大的欢喜,在简月琪生日的这天,赶回家乡的城市。他要用这个作为生日礼物,告诉她,他一直以来,都那么的喜欢着她。

那个冬日格外的冷,大雪覆盖天地。因为得知他获得了全国的冠军,伯母开心不已,打算给斯欢惊喜,让斯非和斯璃先去了对门简家准备庆祝生日,他们夫妻瞒着斯欢早早来到火车站,接他回家。

那时天已黑了,大雪漫天,即使灯光明亮,也看不清眼前事物。斯欢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在车站等他,出来后就径直走向路边打车回家。车都已经走出一小段,他才敏锐地听到有人在高声叫他,忙回头去看,才看到漫天风雪里在后面追着的伯母,这时车子刚刚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他连忙下车惊喜地向他们跑去,却就在通过斑马线的时候,迷蒙风雪里有辆卡车直冲而来,呼啸着从伯母的身上开过。

他多想,那时能走快一点,和他们一起死在那辆卡车下。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已经随着他们一起死去了。

他是不该得到幸福的人,所有带给他温暖的人,全部以那么惨烈的方式离开。他不该存在,如果没有他,或许所有人都会健康快乐地生活着。

他却不能死,他必须继续活着,因为他亏欠,哪怕把自己的命双手捧出,也无法偿还欠给斯非兄妹的债。那对善良温柔的夫妇,像亲生爸妈一般温厚的伯父伯母,是因他而死。

伯母下葬后,他和意外平静的斯非,带着几乎疯狂的斯璃,悄无声息地离开居住了多年的家,卖掉这所房子,省吃俭用让斯璃继续读书。安顿好后,他在一个无人的深夜里回到旧居,把得到了冠军的礼服悄悄放在简家的门口。

第二天,斯欢独自离开这座城市。

他不是他自己的,没有权利享受生活,他必须把能给的,全部还给他们,才能安心。简月琪这个名字,永远只能是心底最深处不能开启的隐秘,他强烈的渴望,渴望多年,但再也没有资格伸出手。

寂静的午夜,简月琪盖着西装外套,蜷在工作室的长沙发上熟睡。似是做了什么梦,眉头浅浅皱着,有些不安地转动身体,嘴角逸泻出轻轻的呓语。

斯欢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竟是有点发烧了,连忙轻手轻脚地翻箱倒柜找出些退烧药,去倒了开水,吹到不烫了,才轻柔地摇她醒来。

简月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浅淡灯光下,是记忆里无比熟悉的脸。

“斯欢……”她一张口,才觉得口干舌燥,“你这个混蛋怎么在……”

还不等她说完,斯欢已经把杯子和药一起端到她面前,声音温柔得让人心软:“听话,先把药吃了。”

虽然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但简月琪还是很听话地把药片吞进去,喝了点水,更觉得身上虚软,头晕目眩。把斯欢的西装往上扯了扯,神志有些糊涂,绵软地低喃:“斯欢,你是斯欢吗?”波光荡漾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纯净如两汪湖水。

斯欢的手顿住,很浅地笑了笑,“我不是。”

“你不是?”简月琪很怀疑地看着他,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放弃探究,开心地笑起来,“你不是他,太好了,我最讨厌他……”

斯欢苦笑,拍拍她的肩,助她入睡,“我也最讨厌他。”

“我讨厌他……讨厌死他了……”简月琪不住呢喃,小声说,“今天晚上我坐在门口等他,等了好久好久,他才出来,我本来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头突然很晕……”

斯欢xiōng口堵了堵,轻声安慰:“那就不要说了,睡吧。”

简月琪乖巧地点点头,“其实刚才打算说的……都是想故意气他的话……谁叫他不吭一声就让我欠他人情……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她的头在沙发的靠垫上拱了拱,短发乱成鸟窝,软绵绵地笑。

有那么刹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寂静,让斯欢陡然之间心如擂鼓,呼吸困难。

她眯着眼,蜂蜜般黏软的语气轻声喃喃:“其实我最想跟他说……他要是不讨厌我该多好,他如果不欺负我……该多好啊……我真没用,直到现在,他欺负了我好久好久,我心里面,”她苦恼地拍拍xiōng口,“心的最里面,居然还是希望,他能稍微地喜欢我……”

世界在这一刻全部静止了。清晰回荡的,只有简月琪绵软酸涩的心事。听在耳里,字字如同惊雷。

简月琪把脸埋进靠垫里,传出的声音闷闷的:“斯欢,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不要让我误会……我会受不了的……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的……只要……你能对我好一点点……”她蹭了蹭,转过头,双眼迷蒙地痴痴望着已经呆住的斯欢,露出一个如糖果般甜蜜的微笑,轻声说:“如果你能对我好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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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苦苦支撑的理智彻底土崩瓦解,在她的笑容和眼神里不值一提,斯欢像着了魔,再也不能控制,扶住她的肩膀,左手穿过颈下托住她的后脑,倾身上前,小兽般吞没她淡红柔软的嘴唇。

对不起,请允许我,只放纵这一刻。

第六章回头的惨痛(2)

简月琪醒来时,已经神清气爽,揉着发酸的脖子抬起身,就看到斯欢背对着她坐着,专注地勾画着笔下的线条。

昨晚的记忆模模糊糊涌进脑子,她懊恼不已地拍拍头,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但能肯定的是,她绝对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知道斯欢那混蛋到底听到了什么,她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站起来,踮着脚走了两步,想偷偷顺着半开的门溜出去,但心始终悬着,走一步连忙抬头看看斯欢有没有发现,才提心吊胆走了两三步,就气喘吁吁。她迈出第四步,余光已经能看到斯欢的侧脸,连忙紧张地看过去,在那瞬间,猛然就愣住了。

清晨阳光的抚照下,斯欢却完全看不出一点早晨清爽的样子,侧面的线条绷得很紧,唇抿成一条线,下巴上已有淡青色的胡碴,脸上尽是疲倦,却仍透露着无法忽视的严肃认真。简月琪没有见过这样的斯欢。

这时候,再次想起昨天云湛对她说的那些话。斯欢是为了她,才甘心将设计公诸于众,现在才落得这么拼命辛苦,云湛还说,这些年,斯欢从没有忘记她,甚至……并没有讨厌她……简月琪猛地把思绪拉回来,用力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笑话一般的话。却无法忽视斯欢疲倦的脸。咬咬牙,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般,重新抬起步子,蹑手蹑脚挤出半开的门。

而目不转睛的斯欢直到这时,才轻轻回过头,望向空空的门口。她……就这样走了。以为已经得到了满足的心脏无法抑制地发出抽痛,那紧紧缠绕的藤条刹那深深陷进肉里。

她走了。唇上滚烫的温度似乎还在,但转眼已冰凉透骨。

斯欢的笔尖停在纸上,无法控制地抖动。

没过多久,门突然轻轻一响,一向冷静自持的斯欢竟像吓到了似的,笔尖急速下滑,毁掉整张图纸,慌忙回头去看,在满室晨光中,见到此生最美的景色。

衣服有些皱的简月琪短发蓬蓬的,闪着大眼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几个袋子,热气腾腾,满屋飘香。她别扭地咳了咳,很不情愿地走上前把东西放在桌上,语气不善地喊:“吃早餐!”

斯欢艰难地动动嘴唇,发不出声音,第一次在她面前彻底失语。

简月琪皱起眉,受不了他的注视,凶恶地挥挥拳头,“混蛋!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就丢进垃圾桶!”说着就要拎起袋子,情急的斯欢唇间下意识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喊,像孩子似的连忙捂住袋子。

简月琪一怔,心跳没由来地突然加快了些,瞪了眼面前又傻气又疲倦的斯欢,恨恨地扭头坐回沙发上。

她简月琪从不欠人情。别人帮她一分,她就还人十分。哪怕是斯欢也不例外。好吧,她忍了,为了不留下把柄,她决定大发善心!从今天起,就来这该死的工作室里帮忙好了,直到那混蛋弄出新的设计。那以后,她就远远地躲开,再也不要和他遇见!

咬牙切齿半晌,简月琪才狠狠心,对着正喝豆浆的斯欢大喊出她好不容易才下的决定,没想到斯欢差点被豆浆呛住,连连咳了几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要来帮忙?!”

简月琪扬扬头,很是高傲,“没错,本小姐善心大发,决定每天来督促你!”

“督促?!”斯欢重复这匪夷所思的词,神色一整,冷淡肃然地说:“不用。”他压住强烈混乱的心跳,放下早餐,逆光站起来,“谢谢你的早餐,你该离开这里了。”身后的手,已悄悄攥紧,用足力气。

简月琪虽然做足了准备,心口还是有些堵,不爽地瞪着他喊:“废话少说!我愿意来是你的荣幸!我绝对不要欠你的人情!你如果敢拒绝,我就把你这工作室里的所有东西通通毁掉!”

哼,说到做到,看你怕不怕。

迎着斯欢发青的脸色,简月琪扬扬眉,绽出一个很是自信的微笑。

首先,三餐是必不可少的,外卖不是太贵就是太没营养,她可不是担心斯欢吃得不好哦,是因为她每天也要和他一起吃,所以为了自己,开始每天在家里做好饭带过来,斯欢每每皱着眉头看着她进门,在吃到她带来的饭菜后,又不由自主地舒展开。

每当此时,简月琪那叫一个骄傲得意。二十年,二十年啊!她终于有一个方面彻底战胜了斯欢大混蛋!不,不能用战胜这么平凡的词,应该说——征服!

她美滋滋跷着二郎腿,打量着斯欢不太好看的吃相。虽然看起来吃得很香,但他的眼睛几乎就没在饭菜上停留过,始终盯着他那乱七八糟的设计图!吃完后,简月琪粗手粗脚收拾碗筷,把餐具摔得啪啪响,余光扫过去,依然没有吸引斯欢的注意。

可恶!简月琪恨恨一扬手,把最后的勺子摔进饭盒里。

而斯欢的眼光和微笑,每每都在简月琪愤愤地转过身后,留给她气呼呼离开的背影。

她从不曾回头,自然从没看过他那么贪恋的目光。

星期日的早晨,简月琪提着保温饭盒,里面盛着香味诱人的蔬菜粥,八宝酱菜和煮好的茶蛋,大摇大摆推开斯欢工作室的门,嘴里嚷着“混蛋吃早餐了”,一抬头,被眼前情景硬生生地截住了脚步。

身材火辣只穿着超短裙的高挑美女正站在斯欢面前,面含微笑目光迷恋地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而斯欢的双手正把大块淡青色的绸缎比量着缠在美女身上,手指堪堪停在xiōng口,眼神认真,若有所思,根本没有注意到简月琪进门。

意识到自己被彻底地忽视,简月琪顿时觉得无名怒火蹿到老高,自己还没有弄清自己异样的心思,就已“啪”一声把保温饭盒大力磕在旁边的茶几上,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吃早餐了!”

美女惊异地回头,斯欢这才听到,却只是淡淡抬头看了一眼,“放着吧,我在忙。”

一句话说得简月琪双眼喷火,xiōng口忽的一阵酸,她咬咬牙忍住,不肯承认,瞪着看都没有看她的斯欢再次硬声说:“你到底吃不吃?”

斯欢转了个身,用手指简单丈量着美女的后背,“我说了先放着。”

简月琪吸了口气,气得有些发抖,一把提起饭盒转身就离开,“砰”一声把门摔上,风似的大步走到不远的洗手间,要打开饭盒全部倒掉。手臂刚一动作,就被人从身后轻轻按住肩膀,气呼呼回头一瞪,正是斯欢面无表情的脸。

斯欢伸臂拿过饭盒,“我没说过我不吃。”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简月琪跳脚,在后面低吼:“还给我!以后不要吃我做的饭!”

斯欢听着,真的就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低声说:“说真的?”

简月琪跺脚,“真的!”

斯欢顿了顿,嘴角扯开一个并不愉快的弧度,把饭盒递过来,“还给你。”

“你!你居然!”简月琪不知原因,只觉得难受得几乎想哭。

最终的结果,还是斯欢请模特先回去,放下工作,和始终别扭生气的简月琪一起吃完了微凉的早餐。

收拾餐具的时候,简月琪一边摔东西一边愤愤地小声咕哝:“有什么好的!个子那么高,根本不像个女人!腰太细,一阵风就吹断了!眼神也不老实,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孩……”她就是看不顺眼那个女人迷恋花痴的样子!

实在不得清净的斯欢停住笔,问她:“你在说什么?”

简月琪吸吸鼻子,哼了声:“在说你的模特又丑又没气质!”天知道到底什么原因,总之她就是xiōng闷到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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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欢意料之外,哑然失笑,“那你说什么样的才又美又有气质?”

“什么样的?”简月琪把手里的筷子用力一摔,凶巴巴扭过身狠狠瞪他,大吼:“不用说别人,连我都比她强多了!”

“你?”斯欢眼神悄悄变得柔软,语气仍然平淡,“你又不是模特。”

“不是又怎么了?不是可以学!”简月琪穿着普通的短袖衫牛仔裤帆布鞋,不施粉黛,头发草草掖在耳后,还带些早起的困倦,冲动之下挥舞手大声宣布,“为了让你快点做完该死的设计!为了让我能快点离开你!我决定从今天起就做你的模特!”

就这样,简月琪简小姐简大主持人,强制着成为了斯欢最新一任的专属模特。

“转一圈。”斯大设计师淡淡地吩咐。

简月琪警惕地瞪着他,“干吗?”

斯欢看了她一眼,双手环xiōng靠在桌边,“看看你的身材有没有资格做我的模特。”

“啊——”简月琪愤怒大吼,满脸通红,一拳挥向斯欢,依然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没有打到,只好继续言语冲击:“变态!离我远点!”

斯欢无所谓地摊摊手,“这是必须的过程,如果不能忍受,请你尽快离开,我会更高兴。”

“高兴?”简月琪想了想,重重冷哼,“想得美!”

简月琪虽然没有知名模特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魔鬼身材,却也不是不堪入目的太平公主。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穿上双普通的高跟鞋就已高挑端丽,静静站着时,只要不露出凶恶的小表情,自有让人注视的气质,里面再掺杂些俏皮灵动,仿佛无论是衣服还是配饰,都能在瞬间得到生命,鲜活起来。

工作室里有一整面墙都是镜面,简月琪身材挺得笔直,不情不愿地依照斯欢的要求,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面对镜子乖乖站着,眼珠转来转去四处看着,以便斯欢那混蛋出现在视力范围时,能第一眼捕捉到,免得被他突然袭击。

没过多久,斯欢就在视野里出现,从身后走过来,越来越近。

这好像是第一次,简月琪这么专注认真地打量他,忽然发现他个子很高,虽然偏瘦,却是精实的身材,仿佛那些知名的舞者,有着匀称而舒展的漂亮肌肉,每走一步都踩着优雅。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仔裤,纯白的大v领t恤,外面套一件卷起袖口的黑色亚麻西装,白净的颈子上难得地坠了一条细链,严肃的脸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走得更近,简月琪猛然之间回过神,诧异地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竟然无措地微红了脸。

斯欢走到她身后,即使她鞋跟颇高,也依然高出她半个头,不动声色地从镜中看着她有些紧张的神色,才略微垂下眼,挥手将手中大块的柔滑布料围在她的身上,将她轻轻包裹。

那一瞬间有如拥抱的轻软触感,是简月琪从没有过的奇妙感觉,忘记了按惯例说些讽刺的话,也忘了摆出不满的表情,只是乖乖地,任由他的手似有似无地隔着布料在皮肤上移动,看着镜中的自己,奇妙地从身披布匹的傻瓜,慢慢变成光彩照人的公主。

他站在她的身后,手指轻盈地整理背后时,他正好低着头,温热的鼻息淡淡喷洒在她的颈边,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脉搏。简月琪傻傻站着,心快要跳到喉咙口。

斯欢只拿了夹子和别针,没有动用一下刀剪,还没到一个小时,这一块米黄色的普通软布,已经成为抹xiōng的靓丽礼服,xiōng口微微抽紧,腰身纤细,裙角不规则的褶皱,一侧垂出荡漾俏丽的裙摆。

简月琪目瞪口呆得凝视镜子中的自己,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看到斯欢站在身侧,露出淡淡的满意笑容。

不满足于镜子里的影像,简月琪张着嘴回头看他。

斯欢没有回应,只是注视着镜子里光彩亮丽的女孩,叹息似的低声说:“很遗憾,简小姐,你过关了。”

第七章那夜的盛宴(1)

距离纽约时装展开始的时间越来越短。

简月琪从没有过这么忙碌的生活,比被考试和习题充满的高三还要密不透风。没有一天例外地准备三餐,斯欢越是拒绝,她越是坚定不移地准时送到,偏就不想被他看扁了。又顺便担当起了模特的责任,常常被像人偶似的摆弄成各种姿势,不同的布料频繁贴在身体再一一撤去。另外,电视台的工作绝不能耽误,每天往返,简月琪简直快要散架。

台里工作紧张,她忙到满脸憔悴时,曾被斯欢一脸yīn沉地拒之门外,她偏偏不肯走,吃定了似的不住敲门,直到再次看到门那边斯欢暗沉发黑的脸。

简月琪倔强地扬头,她才不用他同情!她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还清那次人情!可不能半途而废,更加被他看不起!

等设计完成,她绝对,绝对立刻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和他碰到!

斯欢的工作台上已有很厚一摞铅笔初稿,她并不太懂,不知道那是采用的,还是作废的,中午趁着斯欢去hj公司谈下一季的新品时,她无聊地趴在他的桌上,拿起这一摞纸慢慢地看。

哎?现在的服装设计师都这么细心吗?设计图上居然还把框架人物的脸画得这么清晰?!她支着下巴细细品评最上面的那张图画,脸上不屑,心底却暗暗称赞着斯欢的画工。

“还不如去画漫画了!”她小声咕哝。

她看不懂那有些抽象的服装设计图,却对那厚厚一叠细致的人脸有了兴趣,饶有兴致地一张张翻看,笑容却渐渐隐去,越发觉得他画的都是同一个人的脸,脸蛋很圆,眼睛并不大,鼻峰挺拔,嘴小,唇形饱满。简月琪看到最后,手腕已经有些发抖,笑意彻底消失,忽然把这一叠纸丢在一旁,无法自欺的,发现自己像上次撞见那个美女模特一样,心底汩汩涌出难耐的酸涩。

他会不停画一个人的脸,连在工作的图纸上都不例外,只能说明他喜欢着画上这个人!

斯欢那混蛋有喜欢的人?

是吗?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

简月琪像逃避着似的,用眼角余光飞快地再次扫了图上的脸一眼,一边看,一边咬住下唇。她努力地笑出来,并且笑得无所谓而不屑。有什么好惊讶的,斯欢那混蛋也是人,有喜欢的对象再正常不过了,她干吗要独自坐在这里不舒服!

这么长时间,她留在这里,只是为了还人情而已!他喜欢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和她……有什么关系?!

斯欢那个混蛋,从小讨厌她欺负她,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烦躁,连看他一眼,都会满眼嫌恶,厌恶着她,欺负着她,从没有过好脸色的人……这样的他,居然也会那么用心的,喜欢着她不认识的女孩。

那么现在对她的态度又算什么?!跟她道歉,为了她牺牲做好的设计,发烧了留她休息,吃着她的饭菜露出赞赏的微笑,帮她试衣时,缭绕在身边的温暖的气息……

这又是为什么?

简月琪蓦地眼眶发红,手指一收,紧紧攥住手边一张白纸,大力捏成坚实的纸团。心里像被千万只小虫爬过似的酸痒,这些小虫带着毒,酸痒过后,又不留情地一口咬下,千万处落点,疼痛不已。

原来根本没用的,原来心里窃喜过的细节只不过是自己幻想的假象!

斯欢回来时,就看到简月琪伏在工作台上,已经睡着。他放轻脚步,小心走近,把一杯冰果汁放在她的手边,忍不住低下头去看她,顿时愣住,简月琪侧着脸趴在桌上,脸上竟还有未干的泪痕。

斯欢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立刻想去抱她,伸出的手却迟迟不敢碰触,无措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迫切想找到让她流泪的根源,慌忙间,看到桌子的一侧,明显是被扔出去,而洒成一片的铅笔图。

他走过去拿起,快速地翻阅,最终,眼光停留在其中一张的人脸上。那张脸上五官熟悉,连神情都带着她独有的俏皮,手指一僵,慢慢松开,上面的几页图纷纷跌落,每一页,每张脸,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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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绕心脏的藤条在好不容易放松几天后再度被狠狠地抽紧,毫无准备的,只觉得鲜血喷薄。她发现了!她看到了……看到了他埋藏许久的秘密!

她为什么哭?说到底,虽然她曾说过希望他能对她好些,也只是被欺辱久了的自然反应吧,等这样的感情真的展露出来,她心底还是厌恶着的,是吧……

斯欢脸色惨白地退开一步,咬紧牙关,目不转睛地凝望简月琪伏下去的后背,乌黑的发顶。一颗心被高高吊起,喘息困难。

简月琪的肩膀忽然动了下,眼看要醒来,斯欢的反应却是立刻直起身,落荒而逃。

简月琪抬起头时,手臂不小心碰到一片凉,连忙收回来,意外地发现多了一杯最喜欢的冰橙汁,她却并不高兴,神色灰暗地一转头,正好看到占满了整面墙壁的那块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显现着她的脸。

虽然还带着倦意,但一处一处,却是那么的熟悉,脸蛋很圆,眼睛不大,鼻峰挺拔,嘴小,唇形饱满。

简月琪呆呆瞪着毫无欺瞒的镜面,有什么压抑许久的东西,在这个瞬间,如猛然喷薄的火山,喷洒而出的火热,灼烧了xiōng腔里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下午也没有等到斯欢回来,台里还有工作要做,简月琪忍住满心滚烫,离开工作室。

晚上做了水晶虾饺送过来,正看到斯欢坐在电脑前,没有开灯,屏幕的光芒晃着他的脸,有些不真实。

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简月琪抿唇把饭盒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声宣布:“斯欢!我有话问你!”

回答她的是沉默。

“喂!你听到没有!”简月琪本来就紧张,这时更是心如擂鼓。

斯欢眼都没抬,淡淡地说:“说你最讨厌我?”

简月琪一下被噎住,脸涨得通红,“什……什么啊!不是说这个!”

斯欢的语气平静无波:“这么说,你不讨厌我?”

简月琪立刻反射性地跳起来,“谁说的!我当然讨厌你!你就是这世界上最变态最神经的混蛋!”糟了!一时冲动啊!她喊完,才想到捂住嘴。她不是要说这个呀!她是想……是想问他……那画上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而斯欢已经勾起唇角,“很好。麻烦你站到镜子前面去,履行你身为模特的职责。”他是胆小鬼,从来都是,他不要听,不想听到任何一点点可能,她厌恶这份感情。她讨厌他,没有关系,但这份苦苦隐藏的感情,是他能坚持生活下去的支柱,请不要让它在这个时刻土崩瓦解。

他选择闭住耳朵。

“你先听我说!”简月琪站在桌子前面搅手指。

斯欢冷然站起身,“你如果不听我的要求,就请马上离开这里。”

简月琪气呼呼抬头瞪住他,她不问了!哼!她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居然以为斯欢会对她好!他根本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又凶又冷,全世界最不解风情的大混蛋!

温婉高贵的及地长裙。

随性自然的阔腿长裤。

性感火辣的迷你短裙。

线条流畅的吊带礼服。

还有纯净无瑕的雪白婚纱,当简月琪穿上这款她亲眼看着一步步诞生出的婚纱时,唯一会做的动作,就只是呆呆地望着镜子。

这是为展会当天倒数第二场——梦中的婚礼,特意做出的精心准备。

还差最后工序没有完成的,就只剩下最重要的那部分,最后的压轴,挑战最终赢家的重头戏。今年的主题定为奢华,而斯欢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皮草。

三天后,简月琪再次站在这面熟悉的镜子前,斯欢站在她身后,专心致志地帮她整理裙摆,他围绕在她的身侧,无法挥开的暖人体温淡淡地铺洒在身上,因为问不出口的话而浮躁了很多天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她下意识地轻轻闭上眼睛,只用身体感受斯欢手指的动作,等待再次睁开眼后,他带来的巨大惊喜。

最后,她伸展开手臂,斯欢轻柔小心地将柔软的短大衣穿在她的身上,又绕到她面前,微低着头,手指轻巧地帮她扣上领口处唯一一枚光彩华美的钻石纽扣。

感受她手指的动作,简月琪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仿佛害怕自己的鼻息触及到他的指尖,引起他的注意。

心脏忽然之间跳得很快。

伴随着他的声音,浅淡的一句“可以了”,她慢慢睁开眼,最初的一瞬间几乎不敢直视镜中的自己,那不是她,那是每个女孩都曾幻想的,尊贵奢华的极致。

他做到了。

梦幻般的画面,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正在发生的现实。简月琪看着看着,慢慢微红了眼眶,扭扭头,又笑了出来,闭起眼睛小声说:“我不敢看了,我怕这是个童话的梦。”

斯欢冷淡的眼底柔情浓郁,随着她问:“什么童话?海的女儿吗?”

简月琪笑得有点坏,摇头,“不,是白雪公主。”

斯欢蹙眉,“这可不是公主装。”

“谁说公主了,”简月琪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我是说,我想起了白雪公主里的恶毒皇后。”

谁知斯欢竟没有笑,站在她的身后,双手轻而有力地扶住她的肩膀,感受到说不出的认真,简月琪也止了笑,注视着镜中快要叠在一起的人影,脸颊微微发烫,好在妆容浓重,看不出来。

斯欢望着镜子望了很久,才低柔地开口:“的确是漂亮的皇后。”

这……是他的赞美?!简月琪不敢置信。而斯欢也不再说话了,偌大的工作室中没了忙碌的气氛,此刻的沉默更显得凝固。

没了忙碌,他的设计已经成功地做完了。简月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针刺似的微微一痛,扯开一个虚虚的笑,“终于完成了……我也该走了。从此以后……从此以后……”她低下头,小声重复,却无论怎么也说不下去。

从此以后,再也不要遇见。

她竟然已经说不出口。

斯欢扶着她肩膀的手指一紧,几乎是下一秒,就立刻放松,他的声音好像突然就变哑了,打断她犹豫不决的话:“说这个太早了,你的任务还没完成。一个星期后,和我一起去纽约。”

纽约圣罗兰歌剧院,从十月三十日起成为富丽堂皇的纽约时装展会场。

忙碌而有条不紊的后台,被分为多个小小区域,每个获得邀请应邀而来的设计师各自留有单独的化妆间,但见一排望不到边的亮灰色门板不停地开开合合,盛装的女子忙碌地出出进进,到处一片震撼视觉的纷乱。

“斯欢,哎——你先别走——”穿着一身有些狼狈的运动服,简月琪满脸着急地跟在斯欢身后团团转。

斯欢视而不见,冷静明确地依次安排分工,下一场将要出场的八位模特已经打扮妥当,手里提着鞋子紧张而认真地等待。

“喂,你先听我说——”简月琪又跟着斯欢在化妆间里绕了一个圈,他还是没有理她!

他脚步稳且快,化妆间里人又多,他简直像条灵活的游鱼,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可简月琪就不行了,跟着斯欢来来回回绕了三四圈,脚步刚一停,就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交错的人影里。

简月琪顿时又急又气,咬牙切齿地往化妆间中央一站,大喊:“斯欢!你站住!听我说!”

像被点了穴,脚步杂乱的众人顿时全部停住,惊异地看向她。

简月琪硬气地咳了咳,但到底还是有点脸红。她本来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搅他,可是,可是……他实在欺人太甚!

斯欢这才无奈地转身,严厉地看她一眼,拍拍手叫大家赶紧去忙,走回到她身边,“你到底想怎么样?”

简月琪委屈地瞪着他,“我明明是你的模特!可是今天已经是时装展的最后一天了,你为什么还不让我上台?”

斯欢本来随着工作人员移动的眼飞快地转回来,上上下下看她,不禁有些失笑,“只是因为你主动要求,我才勉强答应你做临时模特。但现在是国际的舞台,你连专业训练都没有做过,怎么能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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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不明白,可是,既然不能上台,”她吸吸鼻子,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还要带我一起来?”

第七章那夜的盛宴(2)

为什么还要带她一起来?

斯欢被她一句话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平静的脸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总不能说,他只是私心地想让她陪他,一起度过这个缤纷的时刻……

“怎么不说话?”简月琪见他不语,乘胜追击,“要是说不出,就让我上台一次!”

斯欢脸色变僵。

简月琪见有希望,立刻弯眉一笑,可爱无敌,“让我上去吧,我保证不会让你丢脸!”

斯欢暗暗咬紧牙关,既然已经放纵到了这个时刻,靠近她,吻了她,朝夕相处,带她在身边,那么可不可以,再放纵一次?

他不由得苦笑,人的心,永远得不到满足。面对她,他永远都是贪婪的。

“快答应——”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简月琪早已跃跃欲试,急不可待。

斯欢心乱如麻,终于暗暗决心,微启嘴唇借着这一时的动摇说出口:“可以,不过只能参加其中一场。”

“好好!哪一场?”

斯欢抿抿唇,微微眯起眼,掩饰眼底汹涌的浪潮,嗓音忽地喑哑起来,低声说:“梦中的婚礼。”

梦中的婚礼——整个纽约服装展的倒数第二场展秀,是梦幻婚纱的盛宴。

梦中的婚礼,可以理解成梦幻般的婚礼,让人痴醉,也可以理解成——只能出现在梦中,而永远也无法成为现实的婚礼。

这一场秀,除了布置美轮美奂的看点外,最重要的是,设计师必须亲自参与其中。

斯欢穿着一身白色礼服站在展台入口,向上淡淡望着,伸展台布置得梦幻华美,一眼看去,仿佛童年时看过的童话故事。

他不喜欢那些完美的传说,《白雪公主》,《丑小鸭》,《睡美人》……从小到大让他念念不忘的,始终是那个有些哀伤的故事——《快乐王子》。

快乐王子的雕像周身镶满宝石,矗立在城市中央接受人们的仰望,他却沉默地献出自己,让燕子将自己身上的金片一片片衔下送给穷苦人,将身上的宝石取下送给需要者,最后,又将自己的两颗眼珠也挖下来送给困苦的人。到最后,他一无所有,只剩一副光秃冰冷的身体,被人们冷漠地忘记。

他喜欢这位王子,同情这位王子,同时,他也想成为这位王子。

“好了好了!快点过去!马上就要开始!”听出是云湛着急的呼喊,低低嘈杂的人声从身后靠近,斯欢站直身体,一转头,时间定格。

俏脸微红的简月琪身披雪白纯净的婚纱,典雅的头饰半遮半掩地盖住短发,流苏耳坠长长垂下,衬得脸型圆润,丰满的双唇红润娇艳,花朵般盛放。

斯欢空荡的世界在这一刻被毫无缝隙地充满。

简月琪脸蛋红红地提着裙摆,一抬头,看到盛装的斯欢狠狠吓了一跳,飞快地明白过来,几乎昏倒,“不会吧!你……我……”

斯欢微挑的眼角逸出笑意,“这是唯一上台的机会,你可以选择放弃。”一边说话,一边心跳如鼓。

“我……我才不要!”简月琪一脸坚定,深吸一口气,安抚乱跳的心,放下裙摆,步态优雅地走到斯欢身旁。

走上展台的一刻,忽然就把什么都忘记了。他穿着剪裁精致的礼服,她身披纯净无瑕的婚纱,她挽着他的手臂,脸上完美的笑容,却不是表演,在那时候,是真真切切地发自内心。

走到伸展台的最前方,看到所有人赞叹的目光,简月琪蓦地觉得鼻尖微微一酸,忍不住侧头去看身边斯欢的脸,那线条明朗的熟悉侧脸,从五岁起,直到二十五岁,不论怎样,是真真正正地围绕在她左右。

她为什么会在他突然消失后那么生气?她为什么会在再见时怒火爆发……不过是在心里怨恨着,他居然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她的世界。

自作多情也好,没有骨气也好,活该受虐也好……此时此刻,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她其实一直,一直都在喜欢着他。无法遏制的,喜欢着那个始终深深伤害她的人。

意识飘离地走下展台,糊糊涂涂被云湛带着来到观众席坐下,简月琪完全回神时,展台上灯光闪耀,已是最后的压轴大戏华丽上演。

没过多久,就到了斯欢。那套曾穿在她身上的作品刚一在众人眼前展现,就已一片惊呼。

简月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揪住身旁云湛的衣袖,“他……他来了!你看你看!轮到斯欢了!”

轻轻一个抬步,就是风华绝代,盈盈一个转身,已经光华满眼。

简月琪闭住眼,死死抑制着冲动,不让自己尖叫出来,“他行的……他绝对没问题……”

云湛终于斜眼看了看她,擦擦微红的眼角,很是鄙夷,“你不是最讨厌学长了,现在干吗这么兴奋?”

“我直到现在也讨厌他!可是……”简月琪小兔子似的睁着圆眼睛,鼻尖发红,小声说:“可是……我也喜欢他。”

纽约时装展圆满落幕。

最后,胖胖的外国老头站在流线设计的颁奖台上,温和清晰地说出斯欢的名字时,简月琪再也无法忍耐,确确实实地发出一声尖叫。

斯欢一身黑色西装暗光浮动,走上前谦虚地鞠躬。如一场盛大的舞会,人人衣着华丽,言笑晏晏,终于悄然落幕时,斯欢抬头望向繁复优美的屋顶,忽然想起第一次得到全国服装设计冠军时,“砰砰”响声后,自头顶纷纷飘落的彩色丝带。相比今天,那有些廉价的彩带,却是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情景。

那个以为能够得到幸福的冬天。那个失去了一切的冬天。

眼睛酸酸地发胀,他收回目光,直直地望向台下,不偏不斜地,那带着伤痛的眼神完完整整地落进简月琪墨黑明亮的眼睛里。

她正抬着小脸,着急又兴奋地仰头看着他。

酸胀达到顶峰,斯欢的眼角终于变得通红。仿佛空寂了许久的人生,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了足以支撑生命的力量。

“不公平!你额外给了总裁王子好多新设计,又帮云湛推荐到法国去进修,还一时高兴把自己珍藏的好多东西都给了其他设计师,他们是对手!对手啊!连对手你都送礼物了,那我呢?怎么不理我?”简月琪嘟着嘴大咧咧地坐在斯欢工作室的长沙发上,满脸的不满。

斯欢还是和往常一样,根本不理他,径自收拾着有些凌乱的桌面。

夕阳浓艳,这已是从纽约归来一个星期后的傍晚。斯欢忙于各路媒体蜜蜂似的追逐采访,直到今天,才稍微地得到一丝清净。

那些真心的话就卡在喉咙,迫切地想说,可总是觉得不甘心,不想主动说出口。她今天突然想起论功行赏,自己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奖励,马上找到理由,跑来啰嗦。

“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能混过去!不要把我剩下,我也要……”她还没说完,就见斯欢整理好桌面,随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到她面前,难得对她微微一笑,“走吧。”

简月琪小傻瓜似的,“去……去哪里……”

斯欢勾勾手指,“给你买礼物。”

哦哦!简月琪立刻高兴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心中大叫,斯欢!我最喜欢你!但很聪明地把这话截在嘴边,她可不能这么快说出口。

可惜的是,还没有半个小时,简月琪就满脸发黑,想把刚刚还喜欢死的斯欢一脚踢进下水道里。因为,斯欢把她带到热闹的夜市口,指指满地的小摊,笑着说:“论功行赏,这里最适合你。”

混蛋!该死!魔鬼就是魔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逛夜市,看地摊!其实……其实……小摊嘛,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对于向来节省开支且对淘宝贝异常精通的简月琪来说,地摊可是个绝对的宝地。她很快重新找回笑容,回头问斯欢:“是不是选中什么都可以?”眼睛里闪着明亮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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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欢点点头。

女孩子到了摊位聚集的地方就会立刻化身为小蜜蜂,处处飞,处处落,一蹦一跳活力十足,简月琪开心地跳来跳去,渐渐觉得回头照应斯欢太麻烦,索性伸手一扯,牢牢抓住他温暖的手指,热情满满地穿梭在长长热闹的摊位中。

看她在前面欢快地蹦跳,斯欢步步紧跟,有好多次,真想就这样抢上去,把她狠狠揉进怀里。

“啊!发现好东西!”简月琪忽然松开斯欢的手,大步迈到一个卖小饰品的摊位旁。

突然变冷的手指让斯欢心头一抽,掩饰过瞬间的失落,连忙配合地走过去站在她旁边。

而简月琪已经动作飞快地把看中的东西欢欢喜喜捧起来递给他看,静静躺在她细白的手心里的,竟是一枚刻着两颗心的银戒。

简月琪滔滔不绝地解释:“你看,这戒指绝对是纯正的藏银,掂着重量就知道,放在店里绝对能卖到高价,上面的刻画也很精细……”

“你是打算帮老板卖东西?”斯欢斜睨她。

简月琪脸一红,支支吾吾:“什么啊,我说的明明是实话……好啦不多说了,付钱,我就要这个!”

斯欢身体一僵,眼神突地凝住,“你……要戒指?”

“我……”简月琪心里一乱,推推斯欢的手臂,“你到底买不买?别管它是什么!我是因为它超值,所以才喜欢的……”

看着他沉默地付了钱,简月琪开心地跳起来,故意先他几步跑开,手里紧紧攥着这枚银戒,心怦怦地跳动。这哪里有什么超值,哪里是什么藏银,不过是看中了那上面俗气但温情的两颗心,又怕说出来被他嘲笑,才……才……

前面是一座音乐喷泉,盈盈水柱五光十色,旁边有很多年轻的情侣亲热地拥抱。

简月琪放慢了脚步,等待斯欢跟上来。听到脚步声靠近,她鼓足勇气,猛地转过身,大声说:“喂,我还有一个要求,你要答应我!”

斯欢一步步向她走近,“什么要求?”

“你先答应我!不管什么要求,都要做到!”

斯欢已经走到她跟前,站定脚步,眼瞳深远而墨黑,他静了一阵,低声慢慢地说:“我不能答应。”

“你怎么……”简月琪咬咬嘴唇,决定不和他生气,已经说到这个程度,还不如直接摊牌,她简月琪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低下头,对他伸出手,戒指静静躺在里面,映着喷泉,闪出七彩光芒,她闭上眼睛,吸着气说,“你……你帮我带上!”

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手心里拂过的,依然只是夜晚冰凉的空气。

手指发僵,心也跟着变凉。

耳边终于传来斯欢沉暗得几乎要融进黑夜里的声音:“对不起,我做不到。”

简月琪倏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死死凝视他。

斯欢的唇角颤抖着牵出一丝笑痕,“设计完成了,礼物也买完了,你……已经可以走了……”他还是笑,笑得全身冰冷,筋骨都被冰封,“从此以后,我们……就像你那时说的,再也不要遇到。”

第八章她是那只燕(1)

廉价普通的银戒指丢在床角,上面刻着被遗弃的心。

竟然真的就如斯欢所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要遇到。

那夜屈辱而愤怒地转身离去后,斯欢就像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最后的印象,也只是欲哭着看到美丽的喷泉,连一个背影都没有留下。

简月琪把头深深按进柔软的枕头里,越发呼吸困难。

“没问题,就按照你希望的,”她埋着头,逞能地咬牙切齿,“从今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不想看见你……”

这句话像利刃,一边说着,一边疼痛难忍。难耐地用力一抽压成一团的被子,“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床上飞落,掉在地板上。

简月琪愣了半晌,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跌跌撞撞下床扑到地面,惊慌地发现那枚小小的银戒竟然不知所终。

鼻子蓦地就酸了,茫然四顾,急促地呼吸一阵,她揉着眼睛趴在地上狼狈地寻找。终于在桌子下面的角落里看到银光一闪。

重新捧在手心里时,简月琪觉得从没有过的悲凄。她自认为已是豁出一切,被他过分地伤害多年,在这时认清自己的心,就主动向他表白。他竟然就这样回应?!

难道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一页页证据般的设计图上,熟悉的脸庞,并不是她吗?

简月琪攥紧戒指,硌得手心生疼。

她使劲闭紧眼睛,无视酸楚疼痛的xiōng口,暗暗在心中发誓,这样一次一次,她真的已经磨光了面对他的力气,以后……绝对不要再见到他。

纽约时装展热腾腾的余波还没有散去,紧接而来的,就是年底在巴黎举行的全球时装博览。

终于把死活不肯走的云湛送去了法国进修。hj那边的合作已经到了期限,握手分别前,他把封存的部分珍爱之作拿出来,以对待外人时一贯温柔的微笑,送给总裁。这次之后,好像身价又涨了一些,斯欢静静地笑了笑,打开常常封锁的小柜,看着里面各类的设计图,并找出电脑中相对应的所有资料,坐在电脑前,睫毛低垂,想着自己现在拥有的所有东西,到底能有多少价值。

够不够……够不够偿还。

已是隆冬,窗外大雪纷飞,他回过头注视着缤纷的雪花,眼底安静地流淌出沉浸在回忆里的绵软,看了好一阵,他脸上显出一丝坚决,回过身,打开一个重重加密的文件夹,最终显现出来的,是一系列精密的设计资料,这份作品,他一直放在心底,总是暗暗地,暗暗地隐藏,不舍得拿出来。

眼神贪恋地再次看了一遍,终于下定决心,拿起手边的电话,慢慢地按出一串号码,嘟嘟几声后,那边有一个年轻的女声接听。

斯欢在那一刹那死死的沉默,很快,他舔舔干涩的唇,说:“小璃,我是斯欢。”

那边的人意外地深吸了口气,当即就要挂断。

斯欢说:“你不要挂,我确定,这是最后一次打给你。我已经……存得差不多了。”

斯璃这才顿住,良久,冷笑着说:“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仰靠在椅背上,斯欢闭上眼睛,低声回答:“以前所有的,加上纽约时装展的设计,再加上……我保留过的一些,只要这次让它们在国际时装博览上登台亮相,就足够了。”

那边死死地沉寂下来,斯欢不语,安静地等待着斯璃的答复,过了好久,才听到斯璃发出一声有些奇异的笑声,故意放慢语调一字一字说:“斯欢,就算够了,也不够还你欠给我的,是你这个没人要的让我失去了父母!让那么幸福的我成为可笑的孤儿!”

斯欢痛苦地紧闭双眼,手指捏紧小小的手机。

斯璃又笑了,更加放慢语速:“我要增加条件,斯欢,你必须答应。”

他的声音嘶哑不堪:“好,你说。”

“那些保留的设计,不必你亲自拿去巴黎,你把它们全部给我,我要让我爱的男人,带着它们,成就辉煌。”

下午在一间咖啡厅里,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斯璃。

彼时她还是纯真可爱的小小女孩,梳两条羊角辫,一声声喊他哥哥,现在她研究生毕业,优雅矜持地冷着脸坐在靠窗的位置,脸上妆容精致,眼神淡漠,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妹妹。

几乎没有交谈,她看到斯欢时,毫不掩饰满脸的憎恨嫌恶,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后,才算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临走前,俯下身对他说:“斯欢,你的鼎盛,马上就会成为过去。”

斯欢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

他一边觉得内疚,因为自己才使妹妹变成这样,一边又在苦笑,原来拼搏多年,最终就是这样的结果,以自己的作品,而让自己俯首称臣。

清脆有力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斯欢又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眼看着落地窗外人流如织,人人忙碌,看得有点累了,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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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下午阳光暖煦,柔软地铺洒在身上,有如爱人温暖的拥抱。

斯欢开车回去工作室的路上,正好在同仁医院的大门口遭遇堵车,慢慢地等待红灯时,眼睛随意地朝医院大门口看过去,不由得一怔。

救护车停在不远处,楼里跑出很多医生护士,车里抬出一个失去意识的人,众人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身体,抬动过程中,那受伤的人偶然被抬起脸,虽然沾着点点血迹,但仍然让车里的斯欢当即瞪大眼睛。那好像是……斯非!

正逢绿灯通行,斯欢以最快的速度停车,飞奔到人群还没有散去的救护车旁,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医生,惊恐地捧住那人的脸仔细地看,顿时血色全无,失声大喊:“哥!哥!”

旁边有位医生立即走上前,如释重负地说:“你是他弟弟?太好了!我们正担心找不到他的家属,请你和我过来一下。”

“他怎么了?!”斯欢所有的沉稳全部被撕碎,抬起头赤红着眼大声嘶吼。

见他这样,医生赶忙安抚:“没事没事,你别太担心,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眼睛……”

“眼睛……”斯欢脸色惨白地喃喃,他的哥哥是个画家,他的眼睛不能出问题!

医生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我们进去再说。”

临近元旦,很多孩子买了烟花爆竹来玩,大街小巷都能不时听见刺耳的啪啪声,斯欢虽然不喜欢,但从来没有刻意去讨厌过。但是今天,他站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想象着那些坏笑着乱扔鞭炮的孩子,头都要炸开。

斯非有间一楼向阳的房子,对面是个漂亮的小花园,即使隆冬,也有苍郁的古树,他开窗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时,一群高声叫着的孩子呼啸着跑过,伴随着啪啪的鞭炮声,震耳欲聋,斯非摇头,起身去关窗,到处乱扔的鞭炮就在这个时候顺着半开的窗子窜进屋里,转瞬之间炸开窗边的工作台上摆放的两个玻璃花瓶。

爆裂的碎玻璃划破近在咫尺的脸颊,划伤他的眼睛。

医生办公室里的空气一片死寂,孙医生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吐了口气说:“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脸上的伤口都是皮外伤,疤痕也不会很深。只是眼睛……对不起,我也感到很遗憾。”

“他会失明?”斯欢轻轻地问,眼神空洞。

孙医生叹息着点头。

斯欢慢慢地摇头,声音高了一些,嘶哑不堪:“他是个画家,很有名的画家!他不能失去眼睛!”斯欢焦急地想要表达,仿佛眼前的医生是个圣者,只是不肯伸出援手,熟悉刻骨的恐惧让他几乎疯狂,“你要帮他!帮帮他……”

孙医生眼见着他濒临崩溃,心里酸楚,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一起等待匹配的眼角膜。”

像是将要溺死的人猛然抓住一根稻草,斯欢慌忙抓紧孙医生的手臂,“你说什么?有了健康的眼角膜,他就能复明?!”

孙医生明白他迫切的心情,赶紧点头。

“眼角膜……”斯欢嘴里不停地喃喃,茫然四顾,表情脆弱得不堪一击,孙医生心中难过,正要出言安慰,斯欢的眼里忽地蹿起一丝灼人的光亮,那抹光亮越来越大,直到灼痛人心,斯欢忽然站直身体,盯紧孙医生的眼睛,用力地说出每一个字:“是不是在亲属间,更容易找到匹配的角膜?”

见医生吓到了似的迟疑点头,斯欢压住狂跳的心,觉得自己的指尖够到了光明,用力平复下急促的呼吸,粗重地说:“我、我是他的弟弟,他是我大伯的儿子,已经是很近的亲戚了。我一定可以……医生,拜托你帮忙,检查一下我能不能合格!”

孙医生突感不妙,肃声说:“你要做什么?”

斯欢满脸绝处逢生的喜悦,有些语无伦次:“如果,如果匹配,就马上把我的眼睛给他!”

虽然隐隐地已有预感,但听到他亲口说出,孙医生几乎是立刻咆哮出来:“不可能!你一个健康的活人怎么能捐献眼角膜!那就意味着失明!规定绝不允许!”

“不允许活人捐献?”斯欢愣了愣,忽地展颜一笑,所有的惊恐绝望全部消失,他这一刻,仿佛站在鲜花遍野的山坡,“那很简单,如果不允许,我就立刻出门去被车撞死,这样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吧。”

过了这个冬天,就是二十六岁。

生日里收到了很多人的祝福,等到午夜十二点,手机屏幕上也没有出现熟念于心的那个名字。秒针的最后一圈就要走完的时候,简月琪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那个号码,回复她的,却是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三天后,简月琪第一次接受了妈妈安排的相亲,满心冰凉地按照妈妈的嘱咐打扮漂亮,按时去往约会的地点,和陌生的男人见面,谈论这辈子最重要的婚姻。

席间,对面那男人一脸笑容,长相很是清俊,也年轻有为,家资丰厚,谈笑间颇有内涵,也很温柔,绝不会说任何一句让她不悦的话。可简月琪看着他的脸,只觉得餐厅里灯光实在太暗,看着看着,竟然觉得他换了一张脸,慢慢的,变成优雅笑着的斯欢。

那瞬间仿佛被针刺到,她险些惊跳起来,勃然变了脸色。顿时,苦苦维持的矜持淑女摸样消失殆尽,换来对面那男人的一脸惊讶。

从餐厅出来时,拒绝了那男人相送,看看手机,已经接近九点,正要把手机放进包里,铃声忽然大作,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

因为她的职业,偶尔接到陌生观众来电也属正常,她没有多想,一边接听电话,一边伸手拦出租车。

“是月琪吗?”那端的声音温和而带着沉稳,明明没有听过,却意外的熟悉,简月琪不由得停住动作,“你是?”

“我是斯非,你还记得我吗?”

简月琪惊讶地捂住嘴,“斯大哥!怎么是你?你……啊,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自从他们全家无故地搬走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斯非。

斯非在那边很温和地笑了,“月琪,你现在有事吗?”

“没有没有!我现在正好有空!”

斯非顿了顿,“方便的话,来仁爱医院住院部613病房好吗?我有个故事,想和你说,另外,还有一样东西,想代替斯欢交给你。”

斯欢!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魔力,一瞬间扯痛了简月琪的神经。她吸了口气,“好,我马上过去。”

夜深人静,简月琪双眼通红地从医院里飞奔而出,手里死命地攥着一把钥匙,忘了叫出租车,狂奔向鹊桥路。

鹊桥路鹊桥路鹊桥路!现在她的脑子里满满当当的只有这三个字!

她要立刻赶过去!用手里的这把钥匙,打开那扇属于她的门!她要亲眼看到……亲眼看到斯欢埋藏在深处的最真实的心!

她脚上还穿着高跟鞋,精心打扮的衣服已经有些凌乱,脚步一刻都没有停,竟然真的就这样,一口气跑到了距离并不太近的鹊桥路。

鹊桥路33号!

她急促地喘息,停止奔跑,焦急地寻找着脑中盘绕的门牌号,终于来到门前。这里竟是一座两层高的小小房子,有门庭,有干净的院落,房子设计简洁而可爱,一如简月琪梦想中的小家,她攥紧钥匙,只愣了一会儿,就飞奔到门前,用手中已经攥得滚烫的钥匙打开房门,大门缓缓开启,里面一片黑暗,简月琪伸出手,摸索到门边的开关,“啪”的一声,宽敞的大厅被瞬间点亮。

满满的,满满的,满满的。

偌大的厅堂,被一排排眼花缭乱的活动衣架占满,那上面覆盖着淡黄色的软布,软布下,偶尔看到缤纷的衣角。

钥匙“啪”一声落在地上,简月琪怔怔地走上前,颤抖着抬起手,终于一用力,扯掉距离最近的那块遮盖,顿时被晃了眼,绚丽的衣裙直击到心底最深处。衣架的最前方,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笔迹飘逸的字,正是出自斯欢的手——“月月去郊游时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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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她是那只燕(2)

简月琪紧紧咬住下唇,伸出手扯掉身旁的第二块软布,眼花缭乱的衣裙前,又露出一块小牌子,“月月上学时穿的衣服。”

淡黄色的软布一块块被撤下,就好像深深埋藏多年的心事,终于被一点点揭开。

“月月去看电影时穿的衣服。”

“月月吃饭时穿的衣服。”

“月月逛街时穿的衣服。”

……

看到“月月被我欺负时穿的衣服”时,简月琪满是泪水的眼忍不住一弯,呛笑出来。

最后一个长长的衣架,简月琪的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费尽力气将它扯下,又是一片迷人的光彩,那上面的字写的是——“月月在我的梦中,穿着的衣服。”

简月琪慢慢转回身,举目望去,她仿佛已经置身在梦幻的海洋,层层叠叠,繁繁复复,堆积在眼前的,全部都是斯欢苦苦隐藏的真心。

简月琪再也无法忍耐,颓然蹲在地上,哑声痛哭。

斯非的话犹在耳旁——“那所房子,是斯欢早早就为你准备好的,他却不敢让你知道,害怕你知道他的心。为了防止自己的冲动,他把唯一的钥匙交到我手里,让我帮他保密。可是,我再也不能让他伤害自己了。”

眼睛被纱布缠绕的斯非嘴角微笑着,非常宁静,“月琪,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狠狠地伤害了他。他的父母在他六岁时就因为实验事故,和同实验室的五位科研人员一起丧生,他年纪才那么小,失去父母,寄居在别人家里,我却不能理解他有多么恐惧,反而打他,骂他,并且……警告他绝对不许喜欢你,骂他没有资格。”

“我后悔过,但碍于面子,从来没有说出口。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不敢再靠近你,大概后来痛苦到极点,才想到了极端的方法,既让我安心,又能靠近你,才开始和你针锋相对。本来是想和他道歉的,但怎么也没想到,父母的死,把他完完全全地套牢。我一点都不恨他,其实斯欢,才是最痛苦可怜的人,不是吗……”

斯非安然地笑,“即使失明了也没有关系,就当作我让斯欢痛苦那么多年的惩罚。月琪,我一直亲眼看着,可是连我,都没有办法说出,他到底有多爱你……”

他到底有多爱……

到底有多爱……

简月琪蹲在斑斓炫目的海洋里,呜咽出声。

“月琪,我有件事拜托你,你一定要答应。斯欢那个傻瓜,决定要把自己的眼角膜移植给我,医生不同意,他就真的跑出去撞车,宁可撞死,也拼命坚持,医生被他震动,好像……真的要答应他。你一定要去阻止他,一定要!”

简月琪哭得全身脱力,直到午夜,才擦干眼泪,慢慢地直起身。她站在世界顶级设计大师的优秀作品间,像个狼狈的小丑,可是那张脸上迸发出的坚定,却在一瞬间盖过了所有炫目的光芒。

斯欢,既然我已经全部知道了,你就别想逃走!

我一定要找到你!从此以后,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全都陪你。

被黑暗完全笼罩的寂静室内,唯一响动着的声音,就是他轻轻的呼吸。

熟悉的工作室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荡,工作台上常常堆积如山的资料、所有用具、零散的布块……所有熟悉的东西,都已经消失无踪,乍一看去,仿佛只是一间无人使用的空房。

宽大的工作台还在,桌案下面的浓郁黑暗里,竟然蜷坐着一个人,穿着再简洁不过的白衬衫,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晃在衬衫上有脉脉的光芒。

斯欢的眼前蒙着一块黑布,他把收拾剩下的唯一一块衣服废料拿起,很认真地缠在眼睛上。

眼前是完全黑暗的,他呆坐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地面、桌子、椅子,触碰着那些无比熟悉的东西,此刻,却觉得那么陌生。

“哥……”他在黑暗中轻轻地喃喃,“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完全黑暗的,世界全部变了样,一切都那么陌生恐惧,所有的愿望、梦想,全部变为幻想。他的哥哥斯非,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斯欢挣扎着跪坐起来,手臂不敢太用力,慢慢摸索着身边的事物。

他必须让斯非从黑暗里跳脱出来。

手边碰到一样东西,他用手指轻轻地摸,竟然是纽约时装展之前的那段时间,简月琪每天送饭用的保温饭盒,用完后,就放在窗边,忘了带回去。

斯欢的嘴角悄无声息地弯出一缕甜蜜的笑。他满足的,很满足很满足……只是,他好想和她道歉,好想告诉她,对不起。

房门忽然之间“咯啦”一响,斯欢一惊,连忙去扯眼前的黑布,但不知怎么,竟然不小心在脑后打成死结,越扯越紧的时候,已经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大吼:“斯欢!你在不在?”

是月月!

斯欢那一刹那觉得呼吸都停止了,她怎么会来这里?他已经那么冷酷地拒绝她,她怎么可能还出现在这里?越是焦急,那系紧的黑布反而撕扯不掉。

强硬的敲门声持续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斯欢刚以为她走了,下一秒就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斯欢一僵,想起自己曾给过她这里的钥匙,当即靠在桌下,不敢动,不敢呼吸。

简月琪打开房门,迎接她的是满室的黑暗,没有理由的,她就是坚信他一定还在这里。打开头顶的灯,就看到到处空旷的整洁,焦急的心忽地一空,她连忙伸手扶住墙壁,稳了稳心神,轻轻将身后的门关闭。

“你在这里,是不是?”她眼睛四处寻找,迈出一步。

斯欢僵硬地靠着桌子坐在地上,用力捂住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发出声音。

“斯欢,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站住,对着虚空,轻轻地温柔地说,“我知道了,全部都知道了……你不要再躲我。”

黑布覆盖下的双眼猛地睁大,紧接着,用尽全力似的狠狠闭紧。双手攥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肉里。

“斯欢,我不问,我什么都不会问你,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简月琪眼眶发红,轻轻一笑,“我只说这一次哦,如果你不在这里,就永远都听不到了。我要对你承认,从你不停地欺负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深很深地,喜欢着你。哪怕之前的一切都没有痛苦的理由,哪怕都是你自愿的,我也还是会喜欢你。你不要躲开我,不论是好是坏,我都能陪你。”

宽大的工作台后忽然发出一声拼命压抑的极低的呜咽。

简月琪心头一颤,泪水顿时渗出,抬腿飞快地奔到桌边,无法抑制地跌跪下去,看到斯欢眼前蒙着黑布,苍白的嘴唇不住颤抖,狼狈脆弱得如重伤濒死的小兽。

“天啊,你在干什么?”简月琪心痛如绞,慌忙扑到他身上去解那块已经有些湿润的黑布,以将要拥抱的姿态,双手轻柔地触碰着他的后脑。

熟悉渴望的体温混杂着冬夜的冷冽,近在咫尺,斯欢再也无法控制,伸臂一搂,将她紧紧抱住,一手围住她的肩膀,一手用力缠在腰上,越搂越紧,只想把她深深地嵌进身体里。

简月琪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用最大的力气和他紧紧相贴。生命里第一次完完整整的拥抱,只为等待他。

“月月,月月,月月……”他像怎么也不够似的,沙哑不堪地不住呢喃她的名字。

简月琪泪如泉涌,浸湿他的肩膀,“混蛋!你干吗骗我这么久!现在还想甩掉我!我已经那么喜欢你了,你居然甩掉我……”

“对不起,对不起……”他终于再次亲口对她说出这句话。

“我不要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太多了,说几天几夜也不够!”简月琪忽然推开他,坐起来狠狠看他,桃核似的眼睛看起来那么坚决,“不要对不起,我要你说另外三个字,说完以后,把那天没有做完的事做完。”她摊开手心,银戒在灯光下闪亮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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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欢痛苦地看着她,紧咬牙关,“对不起,我不能……”

“这两个都不对!”简月琪再次流出泪来,抓着他xiōng前的衣服大吼,“不是这些!是……”她的眼神慢慢沉静下来,哀哀的,却刻骨,“笨蛋,是我爱你。反正我们的婚礼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举行完了,你不能甩开我。如果你说,我现在起就站在你身边,无论什么事,和你一起面对,如果你不说,我就站在你前面,所有问题,替你承担!”

斯欢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喘息着沉默很久,才粗哑地说:“月月,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应该知道我拒绝你的理由。”

简月琪吸吸鼻子,“我当然知道,你倾尽所有,为了还清亏欠,怕再没有东西能给予我,让我受苦。现在,你要为了斯大哥捐出眼睛,更害怕我从此和一个瞎子相伴到死。是不是?”

斯欢静静一笑,忍不住抬手用指尖触碰她冰凉的脸颊,“月月,你什么都明白。”

“你却什么都不懂。”简月琪郑重地凝视他,抓住他的手,用力和他十指相扣,“我想要的,只是你xiōng腔里面的那颗心。既然那颗心从来都属于我,你就不能把我甩掉。一无所有没关系,瞎子也没关系,只要心还在,我就绝对不会走。”

斯欢没有反驳,轻声说:“月月,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看过的《快乐王子》。那时我们还吵过架,我说快乐王子心甘情愿,你却说,是索取的人们太自私。”

简月琪不说话。

斯欢微微地笑,温柔地摩挲她细细的手指,“我要做那个快乐王子,两颗珍贵的眼球,帮我还清亏欠的债,按照以前的约定,存够能让她以后满足生活的钱,加上我最珍爱的设计,给了小璃,健康的眼睛,让哥哥复明。身体里唯一剩下的,就是铅做的心。铅做的心,是硬的,无法给你想要的柔软。月月,我想要的结局,只是被大家忘记……更被你忘记。”

简月琪一把捂住斯欢的嘴,不允许他继续说下去,眼眶再次泛红,这一次,却坚持着没有落泪,她咬咬牙,挺直后背,一字一字清晰而决绝地说:“斯欢,你要做奉献一切的快乐王子,我绝不反对,可是你不要忘了,即使快乐王子失去了一切,到最后,他还有那只愿意陪他去死的小燕子!”她深吸一口气,“而我,就是那只小燕子。”

斯欢冰冷的手不自控地抓住简月琪的手腕,眼眶刺得生疼,潮湿挥散不去。

简月琪慢慢放开手,凑上去,轻轻地,轻轻地啄吻斯欢苍白的嘴唇,一下一下,用自己的温柔将它染红,喘息的空当里,额头抵着额头,她轻声问:“你不愿意吗?不要我吗?不愿意,让我做那只小燕子吗?”

斯欢的头微微地侧,微红的唇延续她中断的吻。

“你不愿意吗?”

“你不愿意吗?”

吻逐渐加重,说话声越来越低,轻轻地喘息,伴着交缠在一起的咸涩的泪,痛楚和满足,担忧和愿望,同时直达到心的最深处。

这些年,彼此讨厌的生活。

这些年,彼此错过的生活。

深深交缠的亲吻里,他怀里珍爱的女孩有些呼吸困难,他稍微放开手,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牙齿将嘴唇咬出血腥味,才艰难地,字字停顿地说:“我愿意,只是,我舍不得。”

舍不得让你受苦。

舍不得让你伤心。

舍不得让你无依。

但经过这么多这么多年,这么多这么多事,这么多这么多挣扎,最舍不得的,却是让你离开我。

尾声幸福的可能

厨房的锅里慢慢熬着炖给斯非和斯欢的**汤,简月琪摘下围裙,稍作休息,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无聊地拨了两个频道,正好看到某个电视台正在播放国际时装博览后的一场记者发布会,坐在台上神色不安的是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设计师,在记者的追问下,满头冷汗,应对不来。

简月琪放下遥控器。

记者甲提问:“这次您的作品在时装博览时大放异彩,可谓一鸣惊人。请问这次作品的设计理念是什么?”

“这个……”台上的男人显然已经饱受煎熬好一阵了,“当时的理念……”他冷汗涔涔。

记者乙不耐烦地站起来,“请问你创作最初的灵感来自哪里?是怎么构思的?在创作过程中,有没有很多困难?”

男人面色如雪,“我当时……”

众记者已经一片哗然。

记者会临时中断,中间插播了这位设计师获奖时的盛况,身着盛装的模特站在他的身边,简月琪早已沉淀下的心,在看到那群模特的瞬间,依然无法控制地疼了一下。

那些衣服,她都见过,在那时,还是这世界上唯一存在的,隐秘地挂在那所房子里,上面的标牌是——“月月在我的梦中,穿着的衣服”。

简月琪关掉电视,走进厨房,香味浓郁,她微笑着把汤倒进保温饭盒,小心翼翼地拧好盖子,送去医院。

斯非的健康状态不错,心情也很好,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安慰。

签署捐献眼角膜的申请时,他落笔的一瞬间,孙医生狠狠抓住他的手腕,几乎咬牙切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平静?我这么做根本就是错的!你能不能让我罪恶感少一点!”

斯欢笑,“我是心甘情愿地签,对你不是最好的安慰吗?”

孙医生瞪眼睛,“最好的安慰是你乖乖等待其他捐献者!”

斯欢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干脆说:“那一次,车已经碰到我的衣服了,你为什么拉我回来,你如果不拉,现在就是名正言顺。要不然,我现在再去。”

“你!”孙医生猛拍桌子,怒看向简月琪,“你呢!你不是他爱人吗?为什么不拦着他?”

简月琪看着斯欢要落笔的手,脸色发白,却仍然微笑出来,“我不会为难他。说真的,如果我的角膜能匹配的话,现在无论如何也要签字的人,就是我了。”

“你们!你们!”孙医生捂着xiōng口,气得跌坐在大椅上。

阳光灿烂的午后,小公园里处处暖人。

手术定在一个星期以后。

斯欢和简月琪并肩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简月琪把玩着他的手指,不肯抬头。

“还是担心吗?”

简月琪抿抿唇,故意冷淡地说:“谁担心你!你没了眼睛,到时候生活全要依靠我。我一定要把这些年你欺负我的全部讨回来!”

斯欢弯眉笑着,“欺负人也是很麻烦的,你要是什么时候觉得累了,可以走开,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简月琪手指刹那捏紧,不解恨似的,抓起他的手放在嘴里用力一咬,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你要是再敢说,我就咬死你!”

斯欢还是笑,手臂搂过简月琪的肩膀,“我说真的,哪怕全身都不能动了,一个人也没有关系。你好好的,我就满足。”

“走开!”简月琪气极,使劲甩开他的手,愤愤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去买饮料”,就扭头往背对着他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紧咬牙关,一边走,一边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一滴滴落在整洁的地面上。

端着热奶茶往回走的时候,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简月琪手忙脚乱地把其中一杯用手臂小心夹住,艰难地掏出手机,看到是孙医生的电话,慌忙之间接听,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心头狂跳不止,“喂……”

还没说完,那边就传来孙医生几乎要哭了的狂喜声音:“简丫头!我告诉你!呜,我告诉你……”

“什么什么?”简月琪的呼吸急剧加快。

“有人……刚刚有个癌症晚期的患者……答应捐出眼角膜,他的角膜,刚好和斯非的完全匹配……呜呜……你告诉那个混蛋小子,他不用失明了,我……我已经把他签的申请撕掉了……”

奶茶“啪”地落在地上,滚烫浓郁的液体飞溅上裙角。

简月琪的心在喉咙口怦怦地跳动,积出眼底无尽汹涌的灼人泪水。

第525页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她擦干眼泪,静静地回到斯欢身后。斯欢还坐在那里,宽阔的肩膀,挺拔优美的后背,他坐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等待着她回来。

简月琪深深吸气,从身后搂住斯欢的脖子,越抱越紧,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全部掉进斯欢的颈窝。

“斯欢,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斯欢,我爱你,无论是天堂地狱,无论是埃及还是死亡之家,我都愿一直陪着你。

从此以后——

永不言分别。

共度黑暗。

分享光明。

有天夜里,一只小燕子从城市上空飞过。

他飞了整整一天,夜晚时才来到这座城市。

“我去哪儿过夜呢?”

这时,他看见了高大圆柱上的雕像。

“我就在那儿过夜,”他高声说,“这是个好地方,充满了新鲜空气。”于是,他就在快乐王子两脚之间落了窝。

但就在他把头放在羽翅下面的时候,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在他的身上。

紧接着又落下来一滴。

他决定飞离此处。

可是还没等他张开羽翼,第三滴水又掉了下来,他抬头望去,看见了——啊!他看见了什么呢?

快乐王子的双眼充满了泪水,泪珠顺着他金黄的脸颊淌了下来。王子的脸在月光下美丽无比。

……

小燕子剩下的力气只够再飞到王子的肩上一回。

“再见了,亲爱的王子!”他喃喃地说,“你愿重让我亲吻你的手吗?”

“我真高兴你终于要飞往埃及去了,小燕子,”王子说,“你在这儿呆得太长了。不过你得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埃及,”燕子说,“我要去死亡之家。死亡是长眠的兄弟,不是吗?”

接着他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下,死去了。

就在此刻,雕像体内生出一声奇特的爆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其实是王子的那颗铅做的心,已裂成了两半。

——摘自童话《快乐王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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