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步步娇 - xp1024.com
《田园步步娇》


第三百一十四章 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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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倒是吃的极其热闹。( )

陈齐平紧挨着陈雪娇,手里捏着一只彩球。春姐吃完了鸡腿,便瞄上了陈齐平手里的彩球,她原先依着陈老太太坐,此时下了桌子走到陈齐平身边,伸手就抓彩球。

那彩球是大舅李云天年前从山东带来的小玩意,大房几个孩子每个人都得了些,陈齐平尤其喜欢这彩球,走哪里带到哪里。

眼见春姐伸手抓住了彩球的绳子,陈齐平使劲挣了一挣,提高嗓门:“不许扯,这是我大舅送给我的。”

一句孩子的玩笑话,文嫡夹了一快红烧肉咽进去,舔了舔筷头上的酱汁儿,笑道:“你大舅都送给你彩球了,大哥也是春姐的大舅......”

余下的话没有说完,又夹了一块鱼,边吐刺儿便朝陈秀才笑。

坐在一边的文英赶紧截下她的话头:“你这个当姑姑的,大过年的不说给侄儿好些东西,倒向侄儿讨要东西来了,传出去不嫌惹笑话。”

文嫡一向怕这个姐姐,瘪了瘪嘴不敢接口,讪讪的朝齐平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一说而已。”

齐平捏紧了彩球,眨巴着眼睛朝文嫡看,见文嫡待他笑,也不觉得欢喜。春姐又扯了陈齐平的绣球带子,陈齐平拂去她的手,将带子收紧缠成一团,围着桌子一圈一圈的躲着春姐。

“来,春姐,到二姨这里来斩天成魔最新章节。”文英放下筷子,朝春姐招手。

春姐和文嫡一样怕文英,见文英声儿一高,既不敢不去,又害怕去,只得睁着眼睛看向文嫡和陈老太太。

陈齐平转到陈老爷子身边,被陈老爷子一把扯过抱起来坐在腿上。

“爷爷,吃猪耳朵。”陈齐平拿着筷子夹了猪耳朵放在陈老爷子面前,平时一旦遇到高兴事,陈老爷子都会喝上一顿小酒。佐以猪耳朵。

见孙子如此贴心,陈老爷子哈哈大笑,将刚上的鲤鱼剜了两只眼睛下来塞进齐平嘴里。这鲤鱼眼睛虽然没有吃头,但在酒席上一向是由长者或者最受宠爱的人吃。以往家宴上的鲤鱼眼睛都是属于陈齐林的,今番却给了陈齐平。

陈齐平吃的渴了,以为陈老爷子面前的酒杯里是白开水,便拿着喝了一口,火辣辣的嗓子里便冒出了烟。辣的陈齐平直皱眉头,赶紧吐了出来。

陈老爷子见陈齐平皱巴着一张小脸,笑的更欢了,一叠声叫人拿水给齐平。

陈老太太见陈老爷子抱着大房的孩子亲香个不停,心内气苦,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拼命往陈齐林碗里夹菜。

陈雪娇注意到陈齐林就坐在陈老太太身边,当陈老爷子把鲤鱼眼睛给陈齐平的时候,陈齐林的神情一暗,双眼愈发阴郁了。陈老太太夹菜给他。看他的样子颇有些抵触,那些菜他只是略微动了动筷子,然后扒拉到一边。

富贵日子过久了,可能是嫌弃陈老太太筷子上的口水吧。陈雪娇暗想。

“大哥,我敬你一杯。”陈子长先开了口,一手执酒壶,一手执酒杯,满满给自己斟上了酒,又拿过陈秀才的杯子也给斟满了。热门

待喝完了酒,他竟然从兜里掏出两张拜年贴。一张给了陈老爷子,一张给了陈秀才:“这是请城里的举人老爷写的。”

陈雪娇抬眼看了看陈子长,竟然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斯文。

陈子长还是老样子,细皮嫩肉。背微微有些驼,只是手上的一枚硕大金戒指分外显眼。

“二哥总是拿这样的东西糊弄人,大哥是个读书人好歹喜欢,你给我家一些破字画是啥意思?”张氏撇了撇嘴,不满的说。

陈子长和陈子贵做南北干货被坑了个底朝天,好容易被雪姚堵上了漏子。听人说字画的生意好做,便附庸风雅做起字画生意来,他俩大字不识一个,又不懂书画行情,更不会鉴赏,年关将至被人一通忽悠,花大价钱买了字画来卖,却被告知是赝品。卖也卖不出去,两个人干气了一通,索性关了铺子,卷起字画回家过年了。

听张氏这样一说,赵氏便笑盈盈的解释:“那字画可是无价的,据说那样一幅卖了,一辈子便吃喝不愁了。”

赵氏不说还好,一说更挑起了张氏的怨气。

“什么无价?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二嫂子可别骗我了,要是无价的,你能舍得给我们,你早拿着去卖了。哎呀呀,老四跟着你们风里来雨里去,净替你们干活了,一年到头却一文钱都没有捞到,你们一窝子倒是吃好的喝好的,合该就我们受苦受累。二嫂子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手上戴的头上插的身上穿的,哪一样不是顶好的。”张氏喋喋不休开始抱怨起来。

“二弟妹,你这话说得就像刀子剜我的心,我们在城里,一碗面一担柴都要买,哪里像家里那样方便。我天天为了家里的开销愁的睡不着觉,那铺子生意看着好,却内里都是空得,你去打听打听生意那样好做,哪个铺子不都是连折三四年,才能发起来,咱们这铺子才开多久?二弟妹光看我身上的插戴,这还不是大过年的,雪姚见我回来没个像样得衣裳,特意送给我装面子的盛世婚宠:暖妻涩涩爱。”赵氏苦着一张脸,和张氏理论起来。

“哼,可惜我没个好闺女。我要是有个好闺女,也送去大户人家,哪里像现在这样,在家里守活寡,寸步不离的伺候公婆,我图啥啊我,我一年到头连件新衣裳都捞不到......我活着干啥呀我……”张撸起袖子颇有些要和赵氏拼命的架势。

“行了,什么活了死的,大过年的,积点口德。”陈老太太见两个儿媳妇呛了起来,便摔了筷子,板着脸对张氏道,“在家里伺候我和你爹,委屈你了还是咋了,行,你嫌委屈,你过了年就回老张家。我们家可是供不起你这个大佛。”

张氏说的确实是实情,她原本说出那番话的意思是对赵氏的不满,只是张氏说话不过脑子,一说出来倒像是对上房二老不满不敬了。

陈老爷子的脸也难看起来。

赵氏见陈老太太训斥张氏。忍不住低下头抿着嘴笑了笑。

张氏挨了陈老太太一通骂,倒是不敢在开口了。

赵氏占得上风,得意起来,脸上展开得体的笑容,感慨一般道:“四弟妹总觉得心里头有委屈。雪姚若是没有怀孕,我便留在家中孝顺爹娘了。”

于是话题被赵氏转移到雪姚怀孕上头。

陈雪娇觉得,赵氏之所以提雪姚怀孕的事,是为了震慑拉拢张氏。陈子贵去给陈子长帮忙,半年时间竟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这对于一向唯利是图的张氏是不可以忍受的,依照她的性格,势必会找二房大闹一场。

阻止张氏大闹只能搬出雪姚,因为雪姚是上房过上好生活的保障,不管是真是假。上房各人却是一直坚信的。加上雪姚怀了孕,根据之前的说法,她一旦生下男婴,便会被抬为平妻,那么上房所有人便会晋级为丁府大爷的岳家,那好处自然而然就来了。

“雪姚的胎坐的稳吧?”文嫡问了一句。

“稳,那丁府是啥样的人家,天天海参鲍鱼燕窝的供着,前几日雪姚胃口不好,想吃酸梅子。老太太竟然派人到江浙寻了几十瓯子酸梅子给她。”说到这里,赵氏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是,老太太第一胎孙子,可不得紧着些。”陈老太太对于孙女在丁府的生活很满意。

还未生出来。上房人等便一致认定雪姚怀的是男胎。

“还不止呐,娘是没见雪姚的屋子,住得那叫一个富贵,桌子上摆的瓶子都够咱庄稼人吃一辈子得了。”赵氏给陈老太太夹了一块兔肉,愈发兴致勃勃,“现在还没有出生哪。老太太已经张罗洗三礼的事了,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富贵,雪姚说了,到时候亲自打发人来接娘去。”

陈老太太听到这里,脸上旋出笑窝:“雪姚的大喜事,那我可得要去。”

陈雪娇心下颇为不屑,赵氏只提雪姚在丁府风光的一面,却不提她的不如意。想必,以赵氏的精明,一定能猜到雪姚在丁府的处境,只是她不愿相信罢了,心里头还做着雪姚被扶为平妻的美梦。

别说雪姚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确定,就是生下来是个男孩,雪姚也不会被扶正。要知道爱姐那关就不是那么容易过的,更何况爱姐背后还站着一个强有力的外祖吴家,说句难听的,就算吴氏死了,雪姚顺利产下麟儿,只要吴家干涉,丁府大奶奶的位子,雪姚都不可能爬上去。

更何况,雪姚如今的地位在丁府并不那样风光,从她肥硕的身躯就可以看出。

一想到雪姚肥硕的辨不出模样的样子,雪娇便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笑,被赵氏扑捉在眼里,雪娇发现赵氏在看自己,便回赠了一个眼神,赵氏犹如被烫到一般,快速转移了目光异宠最新章节。

年前,陈雪娇一家去给丁府大奶奶送绣像,阖府都知道,更何况她们还见到了雪姚,陈雪娇不相信赵氏会不知道。

明知道陈雪娇等人知道雪姚的近况,赵氏却依旧面色不改的诉说雪姚在丁府的风光。

陈雪娇不知道的是,赵氏心里头正发着恨,恨大房一家见到了雪姚的狼狈。

那么丁府大爷收用雪姚身边的丫鬟,大房一家也知道了。赵氏心里头又恨又气,只觉得雪娇方才的笑是针对她而来。

一顿饭吃了三个时辰,整个饭桌上除了赵氏说雪姚之外,便只听到陈子长奉承陈秀才。

想到年前在徐州府,陈子长和陈子贵摸了客栈寻了来,李氏心里头便有些不满。这一家子都是薄情的,惯会拜高踩低,连骨柔情分都不分,此时见大房有油水可捞,二房的铺子又跌入低谷,陈子长便做出这副难看的样子出来。

回到自家北厢房,想到赵氏对自己格外亲热,一向宽厚的李氏也忍不住疑心起来,唤过陈雪娇道:“你二婶这个人是个笑面虎,没有利的事情她是不会干的,她现在对咱们一家这样客气,我心里头总跳跳的。”

陈雪娇想了一想,便说:“我猜咱们上次去丁府,被二婶知道了。爱姐对咱们客气,又是留饭又是送东西的,我估摸着二婶想打听咱们和爱姐有多少交情……“

不等陈雪娇说完,李氏便明白了:“她这是为雪姚做打算哪……我以前还同情雪姚,可是看她那样子,又是诅咒丁府大奶奶,又是给爱姐争这争那,我这心里头就烦她…..你二婶可趁早死了心......”

陈雪娇便点了点头,李氏虽然宽厚,但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不会因为雪姚是自己的侄女就站在她那边。

李氏累的腰酸背痛,陈雪娇便用手给她捶背。

“今天听二姑的意思是过了年在招一些绣娘?”陈雪娇就问李氏。

“我看可行,你二姑是个妥当人,左右咱家铺子打出名头来了,不如在接些旁的绣活。”李氏就笑着说。

陈雪娇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多招几个绣娘无妨,我看咱们不要接那些大的绣活,只接一些小件的,比如绣嫁衣啥得。”

“怎么说?”李氏就问。

陈雪娇也是想了好久,如今绣铺在外头名声打响了,如果趁热做起大户人家得生意却不能够的。一来大户人家都有固定的绣坊,如果陈雪娇她们开辟这生意,需要去大户人家四处联络,费功夫不说,自家如今还没有那样大的资本。二来那些固定的绣坊都是积年老店,从他们嘴里夺食,恐怕会受到他们的打压。

陈雪娇便细细给李氏讲明白了,李氏一听便皱起了眉头:“那绣铺的生意不能扩大了?”

“扩大却是能扩大的,生意却不在大户人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而是大户人家的丫鬟。”陈雪娇就笑着说。

早在去丁府的时候,陈雪娇便留心观察了一番,光丁府就有三百多下人,丫鬟少说有一百多个。她向爱姐打听了下,每年都会有不少到了年纪的丫鬟被放出去配人,这些丫鬟由于常年伺候人,很少有时间来绣嫁衣,到了出嫁的日子,俱是紧赶慢赶缝制出来,穿在身上也不甚满意。

不管哪个时代,出嫁时候能够穿一身华美的嫁衣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丫鬟也不例外。如果自家的铺子扩大,专门绣大户人家丫鬟的嫁衣,那么一年下来的生意也不少。

陈雪娇就细细将自己的主意给李氏说了,李氏听了自然抚掌赞好。(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碧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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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听了雪娇的建议,越想越高兴,恨不得拉来文英就给她商讨秀铺的新生意。( )

这两年,家里进益愈发多,她再也不曾想过自家竟然也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她如今不像那等没有出过门没有见识的农家妇人了,知道哪怕是万贯家财都要从小处积累。以前家里穷时,只求吃饱穿暖就行,如今光景越过越好,李氏尝到了赚钱的甜头,反而过日子的心愈发盛了。

现在镇上的绣铺有八个人,原先有三张绸机,年前又增加了两张。李氏知道陈雪娇说的生意可以做得,城里大户人家那样多,每季放出去得丫鬟也多,除了嫁衣,还有喜帕等零零散散之物,李氏在心里头算了算,利润竟然不比绣像的生意差。

陈雪娇知道李氏听进去了,便在一旁发笑。

她还有一个打算不曾告诉李氏。

那些丫鬟成亲之后,并不是说从此就不伺候主子了,相反她们还会继续重返府里伺候。到时候难免会说起成亲之事,保不了就提起嫁衣,主家听了多少会感兴趣,只要其中有几个主家将下人四季衣裳交给陈雪娇家的铺子,那铺子的名头便打响了,这比从那些大绣坊嘴里直接夺生意要安全多了。

两个绣铺开起来,陈雪娇打算在置办几张纺机,单门雇了老妇人来纺纱。陈雪娇在心里头盘算,这样下去,不过一季的春秋,新增的成本便收回来了。

过不几日,陈雪娇家请客吃酒,请的都是女眷,陈文英、赵一鸣的娘徐氏、韩行健的娘周氏以及李氏几个要好的姐妹都来了。

李氏便瞅着功夫,将雪娇的主意给文英转述了,文英一听拍着大腿就叫好:“……真不愧是我亲侄女,这脑子竟这样好使,可见是个做生意的料末日领主最新章节。”

姑嫂两个又细细商讨了一番,网罗绣娘的活儿就落在文英头上。平常也有一些庄户人家绣了帕子寄放在她的杂货铺子里卖。哪村哪户谁得手艺好,她心里头都有数。因此,网罗人,对文英来讲。不是一件难事。

屋子里,陈雪娇、陈雪如、妞妞、碧桃几个女孩儿单独占了一间屋子,炭盆子里头放了花生和红薯,火烧得热热,将红薯皮烘开。温热得香气穿满了整间屋子。

陈雪娇将红薯用钳子夹下来,剥开了皮,白瓤的红薯冒着热气,上头洒了一层红糖,摆放在碟子里,依次递给碧桃、妞妞、陈雪如。

“……静好姐姐却家去了,我还想让她帮我绣个帕子呢。”碧桃将红薯上得红糖吃的干干净净,吃完一只在要一只,想起自家的一块帕子从年前绣到年中,还未绣完就头疼。

“你那帕子带来了没有。我看看,若是花样不复杂,我帮你绣。”陈雪娇递给碧桃一块干净帕子擦嘴。

碧桃嘻嘻笑了,指着雪如打趣:“可以是可以,只是你以后要嫁入我们家,我怕露馅了,娘过后要骂我。”

一席话,将妞妞和陈雪娇逗笑了。

雪如羞红了脸,跺着脚的笑骂,去挠碧桃的胳肢窝:“人家好心帮你。你倒是乱说,在说这话,我就不帮你了。”

“雪如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碧桃一边笑,一边躲进陈雪娇怀里,扭着脸道,“今儿我娘来,说要把雪如姐和我哥的亲事定下来。”

几个女孩子在屋里说着悄悄话儿。李氏和周氏却在另一间屋子在说着雪如和行健的事情。

一桌子坐的都是李氏交好的姊妹,饭菜都是大家一起做的,大家挨次坐了,吃菜喝酒,说道高兴处,竟然也学起男人猜起拳来。

周氏和李氏紧紧挨在一处,说着悄悄话儿。

周氏扶了扶李氏头上凤嘴里衔着珍珠的金簪子,啧啧赞叹:“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家里铺子开起来了,儿女长大了,这日子越过越好了。”

李氏抿着嘴儿直笑:“我只求着一家子平平安安就行了,说实话,我以前哪里还能想到还有如今这等日子。”

因为高兴,两个人面前单独放了一壶酒,那酒是用春天上好的樱桃浸泡的,又香又甜。周氏是个有量的,这甜水似的酒给果子饮品一样只不过润润喉咙,因此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文英知道自家嫂子和周氏有话要说,因此竭力招呼旁人,好留下空当让两人说话。

“虽然雪如没有过门,我叫你一声亲家却不为过。”周氏喝了一杯酒,给李氏倒了一杯,笑着道,“我家老太太身体不好,盼着雪如过门呢,一天里头要唠叨好几回。”

这话却是真的,今年入了冬,韩老太太身上的旧疾便犯了,这几日愈发严重,甚至腿肿胀的无法下床,寻遍了医药却作用不大。韩陈两家都明白,若是韩老太太撒手西去,韩行健就要守三年孝,雪如又要耽误三年,雪如一耽误,接下来的雪娇便没法说亲了。

“也不是为了老太太,若真是为了老太太,我当初就不来提亲了,我们家是真心实意的让雪如过门。行健这孩子也大了,需要安下心,所以我和他爹商量了一下,便厚着脸皮来讨你得主意,看看哪一天日子好,趁早将两个孩子的事情办了位面穿越之帝王之路最新章节。”周氏方才简单提了自家婆婆,又怕李氏吃心,这个关头上定日子,任谁都会疑心是为了给韩家老太太冲喜。

李氏却没有那样想,因为她了解韩家,便笑着道:“咱都是有闺女的人,我确实想多留雪如两年,她跟着我们,从小到大好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就要出门子了,我这当娘的心里头不好受哇。”

李氏说着便哄了眼眶,周氏也是有闺女得人,自然理解李氏的心,便拍了拍李氏的手道:“亲家母,你放心,我会将雪如当成亲闺女疼,凡是碧桃有的便有雪如一份。”

“我倒是不担心这。”李氏喝了一杯酒,眼泪就下来了,转念一想,韩家三番五次的上门提定日子的事情。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将心比心,却是不好在推的了,不管怎样不舍。雪如总归要出门子,想了想便点头答应着:“我看今年秋天比较好,那时候不冷不热,出门子也适应。”

周氏心下大喜,她知道李氏心里头舍不得雪如。在早也会定在冬天,没想到竟然定在秋天,心下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旋即,便高兴起来。徐州府有个习俗,说秋天怀孕,来年容易生小子。雪如秋天出门子,说不定来年韩家便能抱上孙子。

周氏越想越高兴,将剩下的半壶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李氏说完日子后便后悔了,可又不能反悔。她面前摆着几样下酒菜,猪耳朵、凉拌肚丝、糖炒花生、糖醋木耳。李氏倒了酒,和周氏说说笑笑间,竟然下去了一半。

陈雪娇几个女孩子在屋里,单摆了一桌子菜,陈雪娇从外屋偷了一壶茉莉花酒,几个女孩子竟然将一壶酒喝了一干二净。

待外头散了场,李氏喝的头晕晕得,送了客人,便一头倒在了床上,一叠声要茶水。

李氏忙碌了这么些年。也就今年才这样放肆。陈雪娇便给李氏倒水,又帮她脱了鞋,盖上被子。

“唉,我答应韩家了。日子就定在今年秋天。”李氏就着陈雪娇的手喝了茶水,颇有些伤感的说,“雪如,嫁衣要绣起来了,只有半年的时间,你就是人家的人了。”

雪如吃了几盅酒。头晕晕乎乎,脸蛋通红,她本来就白,脸上一红就给年画上得仙子一般,听到娘亲说道自己出门的日子,一张脸愈发红艳,低下了头不吭声。

“我姐出门子是喜事,且就在镇上,过了年,咱们家也搬过去了,就几步路的距离,相见容易的很。”陈雪娇就安慰起李氏来。

陈秀才被秦师傅请去吃酒,一直到晚间还未回来。掌灯时分,又下起雪来,指甲盖一样的雪片直往下落,陈雪娇和陈齐安走到门口看了看,屋檐下得两只大红灯笼发出温暖的光芒,见陈秀才还未回来,急得直搓手。石头便穿了厚衣裳,顶着竹篾子,拿着一盏灯笼,去村口等陈秀才。

隔一日,天放晴了。

陈雪娇便去了私塾的糊涂居,自打秦师傅从京师回来,陈雪娇还未曾见过他。她手里拎着一个提盒,里头摆满了秦师傅爱吃的饭菜,塞满了糯米红枣虾米的八宝鸭,煮的软糯的水晶肘子,炸的黄澄澄的松鼠桂鱼。

进了糊涂居,屋檐上、院子里、梅树上,俱是积雪,也无人打扫。

陈雪娇心里想到,一定是秦师傅不让打扫,自打他回来后,经常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围炉观雪。

到得糊涂居,秦师傅却正在午休,陈雪娇将食盒递给了贾嫂子,嘱咐她放在温水里温着,待秦师傅醒来给他吃。

“那一丛绿梅开的俊,你去看看吧,等开了春,便凋谢了无赖圣尊。”贾嫂子便笑着同陈雪娇说。

陈雪娇答应了一声,穿过一条小径,沿着水榭,走过月洞门,便看到一丛绿梅在千朵万朵红梅中分外显眼。

年前,陈雪娇来这里玩,那绿梅只不过是花骨朵儿,如今经过几场霜雪一催,俱都开了花,冷冷的绽放在枝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清幽静之美。

忽然,就听到一声笛音传来。呜呜咽咽,悠悠扬扬,衬着这白雪碧梅,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陈雪娇站在一株红梅树下静听,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

陈雪娇四处张望,见凉亭里没人,月洞门下也无人,忍不住往前一走,见开的最茂盛的碧梅树下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穿一身白衣,手握一根玉笛,冷冷的眉眼间透着浓郁的哀愁。

不是顾思源又是哪个。

陈雪娇拍了拍手,走了过去,拿着手一指:“你却在这里。”

顾思源不曾想在梅林里竟然遇到了陈雪娇,呆了一呆,收住玉笛,脸上带了笑:“你可是来赏梅的?”

“来赏梅没想到顺带着赏了笛声。”陈雪娇就说。

顾思源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又在想你娘。”陈雪娇便问。

这一问,让顾思源的声音竟然有了一丝哽咽:“她在也不会回来了。”

“她只是到了你看不到得地方,但是她能看到你。我想她一定是一位善良的母亲,如果她知道你这样伤心,她心里也会难过。”陈雪娇想安慰他,却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只得讲出这样一番道理。

这是无数个夜晚,想到前世的父母,陈雪娇便这样安慰自己。

顾思源见陈雪娇玉雪可爱,一张稚嫩的面孔,却说出一番老气横秋的话来,不觉也跟着露出一丝笑影。

母亲生前最爱梅花,他便到这从梅林里吹笛子缅怀她。

白雪琉璃世界,只有笛声,愈发显得凄凉惨淡。

过不了几日,他便启程回京师去了,一想到顾府,他便郁结于心。

他娘生前便久病卧床,都是因为父亲气得,听说锦州水土养人,便搬去那里养病,他在的时候好了许多,日子一日比一日愈发有起色,没想到如今已经沦为贱籍的父亲的青梅竹马跟着过来了。

待顾思源有事走开两日,那贱人见上了门,哭着跪倒在母亲脚下,求母亲允许父亲收了她当妾。

母亲却不肯,顾家这样世袭罔替的侯府人家,怎么能让一个贱籍进门。

原先儿子在夫人面前,父亲自然不敢向以往那样轻狂,可他只不过初初做个样子出来。一开始还给妻子寻医问药,后来索性带着那贱籍游山玩水,事事丢在脑后。好容易回了家,却不是问候妻子病情,竟然闹着要将那贱籍娶回家抬成平妻。

母亲原先已经好了多半的身子,被父亲和那贱籍一气当场激出血来,过了五六日没有捱下来,待他好容易回到锦州,母亲抓着他的手便咽了气。

顾思源忙着置办娘的丧礼,还未来得及收拾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已经躲的不见踪影。

他当着祖母的面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祖母宠爱父亲,竟然逼着他跪祠堂,若不是太后出面,只怕他如今还在祠堂里反思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家事

或许是这一片冰冷如银的世界感染了陈雪娇,她在听了顾思源对母亲的追忆,xt全集下载

她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一个人啊,结果,却遭到了无情的背叛,全世界都知道就她不知道得情况下,自己便被判出局了。

她又想到了丁府大奶奶,面对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那一双犹如枯井一般,无欲无求的眼睛,无一不在控诉着丁府大爷对她精神上的折磨重生嫡女翻身全文阅读。

从她被车子撞飞,又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便在心里头发誓,重活一世,一定要为自己而活,再也不愿意将一腔感情托付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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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找到一个待她一心一意的男人,她宁愿独身不嫁。尽管这个社会,大部分女人是依附男人而存在,但是离开男人的女人一样能够生活。就像他们家绣坊的女工们,摆脱了男人的控制,尽管生活艰苦了些,但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生活的自由自在。

就像兰娘,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又黑又瘦,一张愁苦的脸布满阴云,如今在绣坊生活大半年的兰娘,不仅重新焕发了光彩,更重要得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自信,这样的兰娘就如同一枚灿烂夺目的珠子,甚至比一般未出阁的女儿还要生动的多。

陈雪娇想,凭借如今的家世,自己未来在不济,也不可能落得兰娘那样的地步。但不管怎样,陈雪娇都要将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容不得旁人一点欺辱。

这样想着。陈雪娇就攥紧了拳头。

天黑的早,仿佛一瞬间得功夫。太阳便西沉了。

傍晚的风一阵一阵的刮过,梅林里风声呼啸。枝头上的雪一阵一阵的刮落下来,四散飞扬,雪沫子落到陈雪娇的睫毛上,陈雪娇一眨一眨,那雪牢牢黏住动也不动。

顾思源就站在一边,见陈雪娇睫毛上的雪珠子,愈发觉得她两排睫毛犹如扇子一般微微颤动,他甚至想伸出手将那雪珠儿拂下去。

终究没有伸出手。

若是,她年纪在小一些。像陈齐平那样小,指不定他就伸出手帮她拂去肩上的、眉毛上的、睫毛上的雪花。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思,静静站在梅林边,眼前一排碧梅映衬在一片红梅中,犹如万红当中一点绿。馥郁的梅香,伴随着风,一阵一阵送进鼻腔里,呼吸一口,整个人仿佛氤氲在梅香中了。

“唉!“陈雪娇想起前尘往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思源微笑着望着陈雪娇,见她蹙眉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是不是我方才给你说的话,让你感到很没意思。”

“没有。我只是感慨一下,当女人真不容易,特别是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男人在家里妻妾成群,外头还要养着莺莺燕燕。那些正妻涵养是怎么得来的,若是我。800非得拎把刀砍过去,我若不好过,旁人也不能放过,干嘛要丢了自己的性命。”陈雪娇摊开一双手,诉说起自己的观点。

她也不嫌害臊,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说起这些话来自然的很,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顾思源心里头一震,眼前浮现慈母那一张忧伤的面孔。若是母亲有这么一番想法,也不会那么早离去。母亲虽然出身商户,可从小接受的思想和一般都市人家思想无二,在家从父在嫁从夫,遇到那些糟心事,独自放在心里头,也抗争过,可顾家这样大的规矩,生生束缚死了她。

顾思源一阵恍惚,母亲临死之时喷出的鲜血,染红了百鸟朝凤的床单,现在想来,母亲可不就如同被单上的凤鸟,看着花团锦簇,一派风光,可终究是钉死在了上头,想飞也飞不走,只能留下一生的哀伤。

看着陈雪娇一双坚毅的眼睛,顾思源心底仿佛触动了一般。

他打小,见多了母亲的眼泪,曾经发过誓,这一生只愿娶一个妻子,不会纳妾,哪怕是为了家族利益,他也不愿意纳妾庶宠娇。

一想到自家爹,只怕不顾忌娘的孝期,便和那青梅竹马贱籍缠在一起,心里头犹如吞了千万只苍蝇一般,只觉恶心。

娘亲是在锦州过世,当时别院里无人理事,还是舅舅舅母出面从锦州置了丧事。舅舅极其疼爱母亲,待母亲咽了气,便追讨到顾府讨要说法,激的顾思源的爹跌了脚叫后悔,竟然披着白衣日日跪在灵堂里,说些后悔不能白首偕老之类的话,后悔要将青梅竹马抬成平妻,一下子将热心热意捧在手里头的心肝贱籍抛弃在脑后。

可这也只不过是一时的事,待娘亲入殓之后,他那段悲伤过去了,自然又将那青梅竹马当成宝贝,求着老太太说什么,她原也是锦衣玉食出身,只是家里落了难,才没入贱籍,若是抬进顾府也不算辱没。

老太太最疼小儿子,想着反正儿媳妇已经撒手西去,抬进来就抬进来,只是不能当正妻,只能当妾。那青梅竹马闹了这么久,费尽心机为的就是正妻的位子,当妾自然不愿意,哭着上了门求老太太,说什么,她也是老太太看着她长大得,若不是家里头闲扯上自己,哪里就落到这个地步。

顾思源冷眼看着,若不是亲眼见到母亲的死,他还没有这般恨。于是下了狠心,冲父亲发作:“父亲愿意将她抬进来,只不过不知道太后娘娘答应不答应,这个贱妇家里头为啥遭难?还不是因为牵扯到谋反,爹竟然和犯官的闺女在一起,传出去太后娘娘脸上是难看还是好看,想必爹爹心里头自然有分寸。我明儿就进宫,将这事一五一十给太后娘娘说个一清二楚,若是她准了。孩子便一句话不说。”

顾三老爷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他本来将青梅竹马养在外头。便是瞒着太后娘娘,若是她知道了。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虽然太后娘娘是他嫡亲姑姑,可也不会允许他这般胡闹。

顾家老太太光顾着心疼儿子,倒是忘记太后这一茬,待想明白了,便将那贱籍打了出去,且规定永远不许进顾家的大门。这事情拦不住,顾思源一路捅到祖父面前,顾家老太爷已经从朝廷退下来。每日下棋遛鸟,忽而听到小儿子这样胡闹,竟然和原先犯官的女儿攀扯不清,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顾思源的舅舅存心要闹,白白折腾掉了一个妹妹,还要讨个官妓进门。

“我们是商户却不知道你们侯门之家竟然有这样的规矩,放着正妻不要,偏生要抬一个烟花女子做平妻。”一席话,顾家上下觉得受到了莫大羞辱。

可也没法子。谁让顾三老爷自己作下来的。

顾家老太爷一辈子要脸面,一直恪守世家大族风范,唯一的妹妹是当朝太后,大风大浪过来了。有多少机会多少爵位,他都推辞了,为的就是怕托了太后的后腿。不成想。老了老了,小儿子竟然到了而立之年了惹出这样的祸来。若是被御史捉住了把柄,往他外甥皇帝面前参了一道。太后脸上怎么挂得住。想了想便亲自写了一封信,托了自己的门生,将顾三老爷为官的政绩,考评从甲等改为末等,到了下一任,便留职不在启用,让他好好反思反思。在则,这样以来,便断了他的财路,又规定府里公中不许给他支银子,这样以来,看他拿什么银子养外室。

顾三老爷这才知道后悔,他当官才几个银子,别看家里头上有太后,下有父母,可手里的银子却不多。自家屋子里花销如水一样,俱是顾思源母亲的丰厚陪嫁,他这边刚想开了箱子拿银票,大舅子便打了进来,当着顾府上下的面冷笑:“妹夫,既然我妹妹不在了,这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还需要查点出来,我也好给外甥封存起来,待他娶了媳妇成了家,这些东西我一并送过来给他媳妇打点。”

这确是顾家谁都拦不住的事情,待那嫁妆单子一出来,所有人都直咂嘴儿。顾家是富贵,可重点在于一个贵字上,若说富,可真没有多少银子,那些古董那些赏赐又不能换钱。而顾思源的外祖确是实打实得皇商,手里握着大把雪花银子。嫁妆单子上的铺子、地契、房契、现银,府里头还是头一回见,人人都感叹,怪不得顾三奶奶出手大方,这样得嫁妆,就是吃到孙子一辈儿也吃不尽。

若不然,顾家这样高门大户也不会和外祖家联姻重返十七岁最新章节。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登基,需要有强大的财力支持,顾老太爷为了妹妹和外甥便牺牲掉自己的三小子,让他和财力雄厚得商户结了亲。

不用顾家人动手,顾思源的舅舅便带了心腹,把屋里各色东西都整理起来,就连那门后头镶金带银的镜架子,都一气儿收纳起来,运到家去。

顾三老爷气得缓不过气来,恨夫人竟然到死了还算计自己。

顾三奶奶在死前,便叫管事将嫁妆单子誊写了一份送到哥哥处,否则这些东西说不定就入了顾三老爷得私人金库。

想到母亲至死都在为自己打算,顾思源便忍不住湿了眼角。

祖母为了舅舅大闹顾府的事情,连带着他都埋怨上了。护送秦师傅返乡到中途,便得到消息,爹停职守妻丧,待他走得第二天便出了顾府,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想来,是为了那贱籍才闹这么一出。顾思源冷笑着,原本想在这里多呆几天,在糊涂居,每日在梅林里吹笛,或者走出去和淳朴的乡民接触,都让他抛却了一切烦恼。

再有两天便回去了,不晓得回到家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天色渐渐迷蒙起来,陈雪娇一脚深一脚浅的回了家。

李氏已经做好了饭,大过年的不是自家请吃酒,就是去旁人家吃酒,鸡鸭鱼肉早都吃腻了,好容易得了一天的空闲时间,李氏便做了几个拿手好菜,当然那些菜都是清淡爽口的味道。

陈雪娇喝了两碗粥,吃了半碗小菜,想起顾思源的事情,便忍不住感叹起来:“……想来大户人家不是那样好处的,还是咱们这小门小户要好得多。”

“可不是,你奶这个人算是阴毒得了,可那阴毒都是明面上的,听说那些大户人家斗起来都要置人于死地呢。”李氏絮叨着说。

“雪娇呀,就算咱们家日后发达了,娘也只打算把你嫁入小门小户的人家,这样的人家日子过的实在,没有多大的事情。”李氏就说。

陈雪娇笑了笑,故意装作害羞的样子。

不过,她心里头却不那样想,嫁入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得烦恼,她从来就不信,小门小户的男人比大门大户出来的男子要简单的多,要专一的多。她就听说过,姥姥家隔壁的村庄,有不少庄户人家,多打了一石米,便张罗着纳个妾。

虽然这种行为在庄户人家不常见,最起码茅山村就很少出现,可不代表没有。

最终要的依靠,不是来自于嫁入什么样的家庭,而是自己有足够多的本事。

陈雪娇便下定决心,自己家的生意,她都要参与一番,哪怕是为了将来有一份强有力的依靠。在一个,要供养哥哥念书,若是家里有个做官的兄弟,女子便不会被婆家随意欺辱。

旁的不说,只说顾思源的娘,之所以受到顾家轻视,和她娘家是单纯的商户有莫大关系。

没有办法,这是整个时代的局限,陈雪娇自认为没有能力去改变,但她愿意找到一条解决的通道。

今天,陈雪娇想的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多,她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这些天每日都起个大早,加之昨晚没有睡好,陈雪娇确实累了,想反正今天也不去吃酒,也没有请客,不若多睡些时辰。

还不等她将头重新缩进被子里,便听到外头传来顾思源的声音,隐约中传来他给李氏辞别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一章 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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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梦里沉睡了多久,林曼芳艰难的睁开了双眼。外面的阳光透过木质窗棂射进来,落在昏暗的屋子里,照得她一阵昏眩。

思维也是昏眩的,林曼芳定了定神,眼睛适应了一半阳光一半阴暗的环境。闭上眼再睁开惊异的发现周围的环境不是自己所熟悉的。

屋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地板是灰扑扑的泥土,窗户是纸糊的,窗棂是古旧的木头,一阵风刮来吹的咯吱作响。四周的墙壁是开裂的泥墙,里面还透出麦秸。自己睡的床是黑厚的木头床,粗糙的被褥上面缀满了补丁,底色上绣着大红鲤鱼的刺绣,好在浆洗的很干净。床头有一只断了腿的木柜子,用两块砖头勉强支撑,上面有一个豁口的土瓷杯子。

这是什么地方?尽管浆洗干净的被子上充满阳光的清香,尽管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林曼芳依旧想起身迅速逃离这个地方。

映在脑海里第一个念头是她有可能被人贩子卖到西部某农村当人媳妇,这一恐怖的想法萦绕着她。

可不是。许多事情纷至沓来,她不就是去西部某城市见渣男的途中被甩下了车吗?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林曼芳一直到二十四岁过得都非常顺利,生于小康之家,虽然资质平凡,但是父母要求不高,生活简单而快乐。考上大学,美好的校园恋情,因为钟情田野生活,毕业后选择到家乡姥姥所在的山村当大学生村官。

伤痛来自于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发现在西部某古城读研究生的男友劈腿,并且把她的缺点无限放大说给小三。她又气又怒,肝肠寸断,又不舍得四年的付出。哭诉,哀求,势必要去讨个结果,所谓的结果就是在去西部的途中出了车祸,现在又躺在这个陌生的破地方。

林曼芳定了定神,一想起那个渣男心里依旧无比痛恨。

突然一个高亢苍凉又有点沙哑的女声响起,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轻蔑。

“死了就死了,死了干净。她做姑娘时,在老陈家我这个当后母的算是对得起她,养了她一场,好吃好喝伺候着,还要提心吊胆的担心外人把我这个后母看扁了。大了把她许给我娘侄儿,进了王家门王家也不曾亏待她,那么多年只得了个丫头依旧把她捧为长媳供奉着。要是搁在大户人家,早把她休了。海一样的福不会享,一抹脖子吊死了,怨得了哪个?”

林曼芳的耳膜被震的一跳一跳的,这声音就像利器一样刮着耳朵,听得人牙疼。

“娘说的可不正是这个理,按理来说王家算是对得起大姐。这过日子,两口子谁没有闹过口角,吃饭时牙齿还碰上舌头呢。她气性这么大,死了这不光是打王家的脸也是打咱老陈家的脸。”一个女人接了一句,声音软绵绵的,音调比较悦耳,不过能够听出满嘴里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她气性大,大过天呐。你没有见过哪,当初把他许给王家她一百个不从,我知道她心里惦念着许秀才,人家许秀才能看上她,天生的下贱胚子还想当秀才娘子。做梦哪!许给王家说我害她,我能害她,我这是害了我娘侄儿,我对不起宝柱。我当初典着脸求你大舅,大舅母,她这死了,我以后哪还有脸去老王家。我苦命的侄儿啊。”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最后干嚎起来,配着着噼里啪啦的拍掌声。

“娘,您快别这样,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娘,您喝口水。……慢着点,我给您捶捶。”软糯的声音又响起。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她既然选择了死,并且死的这么不光彩,也别怪我这个做老父亲的不顾念旧情,不管她死没有死,老陈家以后就没有这个女儿。”一个苍老浑浊的男声响起,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林曼芳暂且忘记了伤痛,本来偷听人家说话不对,可是这也不算偷听,谁让他们嗓门那么大,这话就相当于是大风刮到她耳朵里的。

威严的男声响起之后,再也没有人说话了,一阵静默。林曼芳眼皮发沉,挨着枕头想继续入睡,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得,一机灵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刚才只顾着听人说话,没有留意说的内容,现在仔细一想不对劲。什么吊死了,休妻,秀才,未嫁从父,既嫁从夫。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曼芳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类似的语言,这些消失的语言只有古代电视剧上面有。

这是拍电视剧还是什么?拍电视剧也没有这么像的啊,也不可能在这么个地方拍啊。灵光乍现,林曼芳瞪大了眼睛,莫不会自己穿越了。自己穿越成了谁,莫不会是刚才偷听到的那个要被人休最后吊死了的女人,可真够悲催的。

这一想法可谓晴天霹雳,简直比发现男友劈腿还让她肝肠寸断。

“二姐,二姐醒了,二姐醒了。”一声清脆的童音划破短暂的宁静。

还没有等林曼芳反映过来,紧接着呼啦啦的涌进来一群人,站在床前或惊喜,或伤心,或慈爱的看着她。

看到他们都是一副古人的装扮,林曼芳确信自己百分之百穿越了。

“我的儿,雪娇你醒来了,可吓死为娘了……”一位妇人走上来,坐在床上,一把搂过林曼芳哽咽起来。

什么雪娇,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叫雪娇。眼前的妇人一副农家装扮,穿着洗的发白的宝蓝色对襟褂子,镶满了滚边。头上一窝青丝,插着一支素色银簪子。看来这个妇人是本尊的娘。

醒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观察自己,现在被妇人搂着,林曼芳低下头看到自己细小的手脚,细小的身躯,像个十一二岁没有发育的小女孩。

“大嫂子,别哭了,雪娇这不是醒来了吗?你在哭吓着了孩子。”身后一位着青色衣裙容长脸的妇人走向前劝到,嗓门很大震得李曼芳一阵发晕。紧接着又回头斜了一眼身后满眼含泪的女孩道:“雪如,你妹妹刚醒来你去给她弄点水喝。”那个叫雪如的女孩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三婶,我跟大姐去给二姐到水。”一声清脆的童音,紧接着拿过床头桌子上豁口的土瓷碗。是刚才最先发现雪娇醒来的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岁的样子,是最小的弟弟。

不大一会,雪如端着豁口的土瓷碗进来了。雪娇定定的看着她,自己这个世界的姐姐有十四岁左右,穿着粗布绿色衣衫,补丁被刺绣牡丹心灵手巧的掩盖住了,眼睛大大的,皮肤白净,只不过面有菜色,满头长发有点枯黄。雪如被雪娇盯着看,心里想到妹妹受的苦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

雪娇的娘看到雪如哭了,眼圈又红了。最小的男孩看到母亲和姐姐落泪也忍不住抽噎起来。

“看看,雪娇醒来了,多大的喜事。”被男孩称之为三婶的青色衣衫妇人劈手夺过雪如手里的碗递送到雪娇嘴边:“雪娇,来,三婶喂你喝水。”雪娇也是渴了,就着碗喝了几口。

“能喝水就好,大嫂子,你也别担心,雪娇身子磕到了没流血没留疤以后保准是个大美人儿。得,你们一家子亲香亲香,我去上房看看。”三婶把碗往雪如手里一塞,扭着身子走了。

林曼芳,不,应该是雪娇看到眼前所谓的母亲,姐姐,弟弟,想到另一个世界上的父母从此天人永隔,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滑落。

“都是娘没用,让你受苦。你放心,就是娘拼死了也不会让你去换亲。”雪娇的娘抚了抚雪娇的头发,眼泪越发不可收拾。

换亲?雪娇是一句都没有听懂,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雪娇,头还疼吗?”母亲抽出对襟褂子外侧口袋里的帕子抹着眼睛问。

“不疼了”。雪娇看到眼前母亲慈爱的眼神,心里翻腾着说不清的滋味,潜意识的回答不疼。

“娘,雪娇现在不是醒过来了吗?您也别伤心了,回头被……又是一场闹。”雪如朝外面上房努了努嘴,虽然是极力安慰母亲,不过看到妹妹一脸的蜡黄终究还是红了眼圈。

“娘……”小弟董事的喊了一声。

母亲看了看三个懂事的孩子,又是一阵心酸,到底忍住了泪,把雪娇放平了身子,拉了拉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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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相

虽然身体十分虚弱,头依旧昏沉,但是雪娇还是决定起来。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对她来讲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必须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了解这个家的一切,了解这家人,还有初醒时候那些关于吊死,休妻,秀才的话。

不过让她稍感安心的是,她不是穿越在那个苍老女人口中吊死的女人身上,而是穿越在一个因为换亲磕死了女孩身上。虽然没有穿越成尊享荣华富贵的豪门之女,但是比起穿越到吊死的女人身上,她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运的。

“是谁死了?”雪娇瞪着眼睛朝向外面问。

“是大姑。”小弟飞快的说,眼泪含在眼睛里摇摇欲落,一张黄色的小脸充满悲伤。

“这孩子,你二姐刚醒过来,怎么能这么刺激她呢?”母亲嗔了小弟一声,紧接着叹口气道:“平儿,你先去外面玩去,你二姐刚醒来需要休息。”叫平儿的小弟弟没有出去,反而是上前抱住了母亲的手臂。

“大姑?”雪娇轻轻的说,原来那个吊死的女人是在这一世的大姑,看来大姑对他们一家不错,因为她从母亲、姐姐、弟弟脸上看到了哀恸。

看到雪娇低头不语,母亲以为她吓坏了,忙牌拍拍她的肩膀。

“你大姑……”母亲欲言又止,眼神里饱含哀伤,“……你大姑是个善良的人,就是命苦。”说到这里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身边的雪如已经背转身子咬着嘴唇哭泣不止了。

“本来不想告诉你,你磕了头这刚好,怕你禁不住,你大姑生前最疼你们。”母亲哽咽着说,然后又晃了晃雪娇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可要好好的,万一有什么,你爹禁不住。”

“他们都坏,欺负大姑,看我长大了…..”小弟平儿握紧了拳头坚定的说。

雪如爱怜的抚摸了弟弟的头,说不出话,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到底雪如年龄大些,止住了泪,来安慰母亲:“妹妹刚好,母亲也别哭了,您别光说妹妹怎么样,您万一哭的伤了身子爹爹就不伤心了。爹爹已经为了大姑的事情,难过的把自己锁在草庐堂一天一夜了。”

“大伯母,爷奶叫你呐?”一口不耐烦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紧接着窗口晃动一个模糊身影。雪娇依稀看到是位着大红色衣裙的女孩像上房奔去,走起路来佩环叮当,隔了很远又听到她那不耐烦的声音:“一家子人哭丧,给谁看哪。”不耐烦里又透着轻蔑。

母亲无奈的苦笑。雪如压低声音对母亲说:“娘,您先去上房,回头晚了又是一场闹。妹妹看起来没有大碍,这里有我看着呢。”

母亲爱怜的摸了摸雪娇的头,站起身走了出去。很快又回来了,右手手里端着一碗汤,左手拿着一个白馍馍。

“刚才看到娇丫头醒过来我竟高兴的发了昏,忘记你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赶紧喝了这碗汤,这馍馍里面夹了白糖,你最喜欢吃的糖馍馍。趁热赶紧吃了。”母亲爱怜的边把汤送到雪娇嘴边边说。

“娘,我来伺候娇儿吃饭。”雪如赶紧从母亲手里接过汤碗和糖馍馍。

母亲出去之后,平儿赶紧跑去关了房门。

“这个小机灵鬼。”雪如赞赏的点了一下平儿的头。“万一被看到了糖馍馍和汤,娘会挨骂,二姐,大姐和我都会挨骂。”平儿一脸天真的说。

“妹妹,你吃口馒头,喝口汤。”雪如把馒头塞进雪娇手里道。雪娇也发现自己饿了,试着喝了一小口汤,汤的味道寡淡,就是一碗清水加几片菜叶,上面漂浮着一两滴油花,还不如前世大学食堂的免费汤。

她知道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既然前世已经成为无法回去的故乡,那么只有接受现实活下去,活下去的第一要务就是吃饱肚子。想到这,雪娇狠狠的咬了一口馒头,麦子的清香带着白糖的甘甜,让她狠狠的又咬了几大口。

抬起头,看到平儿站在一边满脸羡慕的看着她。突然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虽然情感上她对于这些所谓的母亲、姐姐、弟弟比较陌生,但是看到儿童一双渴望的眼睛依旧心悸不已。她突然意识到,这家人的处境,自己吃的糖馍馍有可能是一种平时难以吃上的奢侈。

她觉得喉咙里的馒头难以下咽。雪娇伸手拉住了平儿,把馒头放在平儿的嘴边说:“你是小孩,你吃一口。”平儿看了看馒头,吞咽着口水,看了看雪如又看了看雪娇,最后摇摇头说:“我不吃,我吃饱了,二姐也是小孩,二姐吃。”雪娇又感到一阵心酸,同时又感到欣慰,不管环境怎么样,忽略到上房里的风雨,还好她穿越在一个母亲和蔼,姐弟友爱的家庭。

雪娇突然把剩下的馒头掰了一半,一半塞给小弟平儿,一半塞给姐姐雪如。雪如赶紧重新塞给雪娇,雪娇说:“我吃饱了,剩下的你们吃”雪如推辞,雪娇大声说:“你们不吃,我也不喝汤了,我把汤碗摔了。”吓得雪如忙劈手把汤碗从雪娇手里夺了去。

看到雪娇坚定清亮的眼神,雪如无奈的连说好。平儿到底年纪小,看到雪娇吓人的眼神,听到雪如说了一个好字,连忙把馒头塞进嘴里。雪如还欲推辞,看到雪娇盯着她的犀利眼神只得咬了一口馒头。

雪如觉得清醒后的雪娇有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清楚怪在哪里,只是觉得眼神让她感到陌生。但是一想到雪娇还是和没有磕晕之前一样谦让,心里倒也释然了。心想可能是刚醒来,过几天就好了。

“她这样不仅是辱没王家门风,也是辱没老陈家门风。我里外不是人,以后也没有脸走娘家。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落得这个下场,到了娘家让老王家打脸呐,她死了这是变着法整我这个后母哪,狼心狗肺。”苍老带刺的女声又遥遥的传来,伴随着打碎东西的砰砰声。

“奶又开始骂了,唉,她这一骂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雪如紧锁眉头叹了一口气

“大姑怎么死的?”雪娇好奇的问道。

“说是前天白天被大姑父打了一巴掌,昨夜一个人走在院子里吊死在了书上。”雪如哀哀的说。

“打了一巴掌就闹上吊?”雪娇惊异不已。

“唉,你也知道,大姑一直过的不如意,嫁过去那么多年只得静好表妹一个女儿。舅姥爷和舅奶奶一直想休了大姑,姑丈对大姑也不好,他是奶奶的亲侄儿,奶奶也挑唆着姑丈休了大姑。”雪如沉重的说,看了雪娇一眼道:“你看起来不怎么伤心,大姑生前最疼的就是你。”

雪娇听到姑丈辜负了大姑,不禁想到作为林曼芳的自己在上一世被渣男欺骗,倒也真的伤心落泪起来。

看到雪娇悲痛欲绝,雪如不忍心,叹了一口气道:“是我错怪了你,你刚醒来本也不该在受到打击。你听听奶奶的骂,大姑走了也不安生,到底不是爹和姑姑的生母。”

原来,这个大家庭比较复杂,骂人的是自己的祖母。不,应该是继祖母,是姑姑和父亲的继母。继母那么狠狠的骂死去的继女,那么爷爷,作为父亲和大姑的生父,怎么也不出来维护。

雪娇暗自诽谤。这个家庭看起来人口众多,醒来见到了姐姐,弟弟,母亲,三婶,那么其他人呢,比如自己还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刚才穿红衣服的女孩又是谁。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会磕晕呢。她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清楚又怕开口漏了馅。

第三章 换亲

雪如和平儿看到雪娇一副呆呆的样子,极力拿言语来开解她。

从姐弟口中了解到了自己磕晕的原因。原来二叔家的秀才大堂哥想求取娶徐州府的望族孙举人家的女儿为妻,孙家条件是想要换亲,意思就是让孙家的儿子娶陈家的女儿,孙家的女儿嫁给陈家的大孙子。这种现象在整个徐州府普遍存在,基本上都是穷人家的儿子娶不起媳妇拿女儿嫁给女方的哥哥或者弟弟做交换。

二叔家也有俩女儿,既然孙举人家是名门望族,理应拿自己的女儿去交换儿子的前程,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也算是掉进了福窝里,岂不是一举两得。怎么能把这机会给了年幼的雪娇了呢。原来孙举人的儿子是个傻子,同等门第的闺女没有人愿意结亲,孙举人又不愿意找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一拖拖到了傻儿子25岁了。之所以愿意给小门小户的陈家结亲,主要是二叔家的大堂哥是秀才,长的仪表堂堂,将来借助孙举人的势,走仕途步步高升是极有可能的。虽然现在不配孙家女儿,日后说不定能给自己女儿挣个诰命夫人。

好一个二叔,打得好精准算盘,把雪娇当成自己儿子荣华富贵的铺路石。据雪如描述,二叔把孙举人家描述的海一样富贵,说雪娇年纪小,先接过去等大了在圆方。没有圆房之前,依旧把她当成当家奶奶看待,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奴仆成群,绫罗绸缎随便穿,金银随便花。这还不算,只要定下亲来,孙家就给陈家五百两黄金,在徐州府盘下一处大宅子,安排奴仆伺候,一家人可以脱离乡村苦海生活直接奔向府城的康庄大道。

大孙子能够攀附上孙家这个大树,牺牲个把孙女算什么,即使不给那么大优厚条件,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也愿意。听到后来那些条件,恨不得晚上就一顶花轿把雪娇抬进孙家。他们一开始以为雪娇年龄小,哄哄就愿意了,没有想到雪娇脾性那么大。纵使雪娇的父亲和母亲拼死不从,陈老爷子在陈老太太的怂恿下依旧执意要结这门亲,在吵闹中,雪娇气不过跑出家门一头碰上了墙壁。

这是什么样的家庭啊,对待生命简直丧心病狂。雪娇脸色雪白的想。雪如以为雪娇吓呆了,忙安慰她道:“万幸墙壁是泥糊的,才保住了命。说到底还是咱爹娘厚道,积了福上天都保佑你哪。”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轻轻叹气:“如果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一家可怎么活。父亲,母亲,大哥,我,平儿都会活不好,大姑这一走再也见不到了,我更加害怕你在出现什么事情。”说着说着,泪珠儿又流下来了。

雪如和平儿接着说了许多,提到马上下学回家的大哥又开心起来。

透过枝枝蔓蔓的牵连,陈雪娇逐渐清晰了这个家庭的格局。陈老爷子总共有四个儿子,三个闺女。大姑娘陈文秀,二姑娘陈文莺,大儿子陈子敏都是前妻刘氏所生。二儿子陈子长,三姑娘陈文嫡,三儿子陈子富,四儿子陈子贵都是续弦王氏所出。

从续弦王氏所出子女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个老太太不是个善茬。自己唯恐落在刘氏后面,处处与一个逝去的人争。自己的亲生大儿子叫子长,意思是只有自己的儿子才是陈家正经长子,后两个儿子一个子富,一个子贵,寄托了大富大贵的美好期望。唯一的女儿叫文嫡,相比较前头刘氏所出的俩闺女,自己的亲生闺女才是老陈家正经嫡女。

陈老爷子的大儿子陈子敏,娶十里地李洼庄的李氏为妻,育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为齐安,齐平;两个闺女就是陈雪如和陈雪娇。

王氏所出的二儿子陈子长,娶了王氏姑舅表姐家的女儿赵氏为妻。育有儿子陈齐林,女儿陈雪姚和陈雪妙。

三儿子陈子富,娶隔壁大蔡庄蔡货郎的小闺女蔡氏为妻。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陈齐安,女儿叫陈雪娃。

小儿子陈子贵,娶的是是大山里张猎户家的女儿张氏为妻。张氏连续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大名,分别叫大蛋,二蛋,三蛋。

说完儿子再来说陈老爷子的闺女。大闺女陈文秀嫁给王氏的内侄儿,多年无所出,最后得了个女儿,现在吊死了。二女儿陈文英嫁给镇上的董家,开了个杂货铺,育有一子一女。被王氏视为掌上明珠的小闺女文嫡,嫁给本庄殷实人家段家,育有两名女儿。

陈雪娇分析完整个家族,想到那么庞大的亲戚关系,不禁头昏脑涨。

“......对,就你是个善人,我们都是恶鬼。就你们一家子和大丫头是亲骨肉,我们在你们眼里什么都不是。我这个后母当的,谁让我是个后母哪,一个好落不到,还被你一个儿媳妇说落,你喊我一声娘我担不起,我可不是你正经婆婆。你正经婆婆在西山坟地里埋着哪,我担不起你一声婆婆。”王氏的声音可谓是中气十足,一点不像一位老人。

“奶奶又骂娘了。”平儿说道。

“你们这一大家子不愧是一个骨肉,一个吊死,一个撞墙。雪娇那个丫头也是个赔钱货,不知好歹,把她抬进孙家是让她享福,整的给要了你们的命一样。一家子人鬼哭狼嚎,哭丧哪,现在好了,文英死了,可不就是你们之前嚎的。”陈老太太王氏越说越带劲,口不择言,陈雪娇听的火蹭蹭往上冒,多么恶毒的一张嘴。

看来母亲李氏是个包子,现在被继母婆婆这么恶毒的骂都不还口,这样的话任何一个旁人听到都会听不下去,何况身为女儿的自己呢。

“我出去看看。”陈雪娇腾地站起了身子。

“妹妹,还是别去了。我们去了,奶会更狠的骂娘。”陈雪茹拉住了陈雪娇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印出淡淡的阴影。

听到陈雪如懦弱的话,陈雪娇比听到陈老太太骂人的话还要愤怒。自己的亲娘被欺负被辱骂不去反抗,还阻止她,这种忍耐的美德得修炼成多大的包子啊。

“不去,在这里听到娘挨骂心里就好受了。我们不去,奶就不骂娘了。”陈雪娇瞪着大眼恨恨的说。

陈雪如看到妹妹一双犀利的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本来听到自己的母亲挨骂,自己只能听着,心里就不是滋味,现在听到陈雪娇这么一说心里更加如刀绞。“妹妹说的对,都是大姐没用,看着娘挨骂却不能挺身而出。”

听到陈雪如的话,陈雪娇才发现刚才言重了,她忘记了陈雪如是个古人,古重孝道,尽管有时候一些所谓的孝道是愚孝。“姐姐,我不是说你,我只是觉得不能让娘一个人挨骂。”陈雪娇放缓了语气,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二姐,我和你一起去,一起保护娘。”平儿稚气的语言听起来格外清脆,陈雪娇满意的看了小弟一眼,牵起了小弟的手,作为大姐的陈雪如赶紧跟上。

三个人一起穿过院子朝上房走去。此时是初秋的天气,阳光明媚,天空湛蓝,一排大雁鸣叫着往南飞去,院子里几株凤仙花的正艳,一片红艳艳的光辉。陈雪娇顾不得欣赏这个时代的风景,急步走到上房,推开垂下的芦苇门帘走了进去。

第四章 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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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骨肉都是索命鬼,见不得我好。”陈老太太持续用那苍老刮耳的声音骂道。

陈雪娇仔细的打量着屋子以及屋子里的人。这是堂屋上房,是农村四处可见的普通房子,泥墙地板是泥土,所不同的是比他们住的西屋要宽敞敞亮。屋子中间是一张乌漆八仙桌,八仙桌下面坐着两位老人。陈老爷子面无表情,瞧着脚眯着眼睛抽着大眼袋。陈老太太王氏盘着利落的发髻,穿着蓝布对襟棉布镶滚边的褂子,略胖的脸庞上一双眼睛犀利刻薄。

陈老爷子身后站着陈老太太王氏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子表情各异。陈老太太这一边站着四个儿媳,母亲李氏和三婶蔡氏刚才醒来时见过面,所以能对上号。剩下的两位婶婶,雪娇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贴在陈老太太身边拿着帕子低声安慰的肯定是大婶子赵氏,因为她是陈老太太王氏姑舅表姐家的女儿,所以对待陈老太太亲近随意一些。站在陈老太太身后粗壮的妇女是四婶子张氏。滚在陈老太太怀里穿红衣服的漂亮丫头,是二叔家的雪妙,此时她正乜斜着眼睛嫌弃的看着陈雪娇。

陈雪娇姐弟三人进来时,陈老太太刚好口渴了就着大婶子的手在喝水。喝完水眼睛立马吊起来狠狠剜着陈雪娇姐弟仨。平儿明显的打了寒颤紧紧的往陈雪娇身后靠,陈雪如低下了头,陈雪娇无惧那目光,淡定的直视过去。

母亲李氏朝几个孩子使眼色,示意他们离开。陈雪娇装作没有看到母亲的眼神,依旧直直的和陈老太太对峙。陈雪如和平儿看陈雪娇站着不动,也跟着站着不动。李氏急了走了过来挡住陈老太太的视线说:“娇儿,你刚醒来怎么就出来了,仔细吹了风。娘在这里和爷奶叔叔婶婶商量事,如儿你带着弟弟妹妹先出去。”

“呦,雪娇妹妹你醒来了。妹妹的眼神这么吓人哪,直勾勾的看着奶奶。这是哪家的规矩,见了奶奶长辈不说磕头问好,反而看的人发毛,没有规矩的丫头。”陈雪妙从陈老太太怀里抬起头,微抬着下巴轻轻的说。最近陈雪妙喜欢把规矩放在嘴边,这源于姐姐雪姚的教诲。雪姚在徐州府大户人家丁家当一等大丫鬟,前几日回乡探亲,给雪妙讲了大户人家的生活规矩,陈雪妙记在了心里。

“还有大伯母,干嘛背着奶奶给雪娇妹妹使眼色,难道呆在这屋子里怕谁吃了她不成。”陈雪妙转动着眼睛边说变用手抚摸着洋红色绣着牡丹盛开的阮烟罗丝缎裙子,还是姐姐给的这条裙子好。丝绸的阮烟罗,穿在身上又轻又软,是家里的粗麻布能比的吗?

“妙姐姐说的对,凡事都要讲究规矩。刚才我娘给我姐弟三个使眼色是因为怕我们打扰了长辈,娘劝说我们离开屋子更是担心我们在这里影响到长辈商量事情。娘这是在教导我们,妹妹斗胆问妙姐姐一句,大伯娘因为怕儿女影响到爷爷奶奶商量事情教导儿女,而作为姐姐你阻止大伯娘去教导自家女儿,这是哪家的规矩?再说了,妙姐姐作为晚辈打断大伯娘的话,这又是哪家的规矩?”陈雪娇把目光转向陈雪妙笑脸盈盈的问道。

“你竟然敢教我规矩。”陈雪妙没有想到一向被她踩到泥地里的陈雪妙竟然敢公然反驳她,又气又怒。

“妹妹不敢。”陈雪娇抬了抬下巴,目光清亮。

李氏听到女儿公然反驳陈雪妙,忙赶来制止:“娇儿这是刚醒来,怎么冲撞了你妙儿姐姐呢。”抬眼看了一下陈老太太和赵氏铁青的脸,勉强笑道:“娇儿,还不快向你妙儿姐姐道歉。”

凭什么向她道歉,雪娇不认为自己有错,本尊的娘可真是个包子。陈雪娇心里想着,依旧站着不动,眼皮垂了下来看也不看陈雪妙凌厉的双眼。

“就你这样还想当孙家的当家奶奶,少做梦了你。这么不懂规矩,目无尊长,冲撞堂姐,口出妄言,在家里都是亲骨肉可以宠着你由你闹。我看真该让姚儿姐姐下次来教教你大户人家的规矩,省的你将来嫁入孙家让全府上上下下戳咱们老陈家的脊梁,说咱们不会教导女儿,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这毛病不改,迟早被人休。你不要脸面,咱们家从爷爷奶奶到作为秀才的大伯还要一分薄面呢。”陈雪妙瞪着一双眉目,娇滴滴的说,好一番口才。

真是血口喷人,明明是他们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把陈雪娇推向火坑。这反过来反咬一口陈雪娇不懂规矩,上赶着要嫁给孙家。

“妙儿姐你一再的教导我规矩,若是教导的对呢,作为妹妹我感激你。可是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嫁人,被休,这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能说的话么。万一传出去,我们不打紧,可若是姐姐的名声坏了将来怎么相个好人家,就是齐林大哥哥以后的仕途怕也会受到牵连。”陈雪娇清脆的声音响起,顿了顿又道:“明明知道我这种性子嫁入孙家会让全府上上下下戳咱们老陈家的脊梁,为何还让我去,妙儿姐姐平时一点差错也没有,就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也不比上的,为何不让妙儿姐姐嫁入孙家,只怕到时候人人都会赞老陈家出了个懂规矩的闺女。”

“你。”陈雪妙听到陈雪娇讽刺她不遵守规矩有失清白女儿家名声,一时暗悔自己失言,又听到要把她嫁入孙家,不禁又羞又气,却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喊了一声祖母,把脸埋在陈老太太的怀里,禁不住眼泪滚滚。

陈雪妙的母亲赵氏一开始听到陈雪娇反驳雪妙,只当是小孩子不服气拌嘴,后来听到雪娇用童真的语言讽刺自己的女儿不守规矩已然生气,现在又听到提起孙家触动了心底的心病不禁怒火中烧,却好涵养的隐忍不出声。

陈老太太看到陈雪妙一进门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又看到她把自己最心爱的孙女惹恼了,简直气的想站起来扇她两巴掌。但是她知道这巴掌不该她来打,要打也是陈雪娇的娘李氏来打。陈老太太惯会借刀杀人,她用眼睛狠狠剜着李氏母女,不咸不淡的说:“看看你教导的什么好女儿,之前撞墙,现在又学会顶撞长辈兄姐了,保不准以后拿刀砍父母了。”

“四丫头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大嫂您作为母亲还不教导一下,这么小嘴皮子就这么利索,以后长大了还得了。”赵氏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眼睛往李氏身上一扫接着说:“论理小孩子拌几句嘴没什么,大嫂您这个当娘的都管不了,何况我一个婶子更不好说雪娇什么。咱们一大家子过日子,爹娘都一把年纪了,今天一直为大姐的事情忧心,家里有任何风吹草动气到了爹娘可怎么好。”

“林他娘,雪娇年龄小,说话冲撞了一点,这也不是孩子的本意。”李氏朝着赵氏说道。在徐州府称呼结婚已育的妇女一般称呼某某娘,这个某某是家里的大孩子,比如赵氏就以大儿子陈齐林的名字称呼为林他娘,平时人称李氏为安他娘。

“论理呢,我不该说,雪娇年龄小,她磕了头我这做婶子的满心里都疼呢。”赵氏抽出雪青缂丝滚边上衣袖子里的手帕抹了抹眼睛叹了一口气道:“凡事也要分个轻重,大人在商量大姐的丧事,这丫头没头没脑的闯进来,不怪爹娘生气。”

好一个赵氏,四两拨千斤就把自己女儿陈雪妙挑起的事端避开,句句指责雪娇不懂事。

“雪如也是,妹妹不懂事胡闹,你也不劝着点,都是大姑娘了该为家里分担一些了。”赵氏转头对着雪如笑容满面的嗔道,语气轻柔的仿佛满腔春水,但是雪娇依旧听出了里面的恶寒,雪如听到立马低下了头。

“干姐姐什么事。”雪娇忍不住反驳了起来。

“是了,不干雪如的事情,好了,小孩子拌嘴说叨几句能有什么?”三婶子蔡氏慌忙上前打圆场,爽朗的指着雪妙笑道:“你这会子小孩子心性,等你出嫁那天你几个姐妹还要陪你哭嫁呢。别看吵起来像个乌鸡眼的仇人,到时候倒扣着手不肯走了。”

“三嫂子这话说的,可不是,到时候雪妙就凭咱们村头一枝花的身份肯定能嫁到城里,就像丁府一样漫天的富贵擎等着享福。”四婶子张氏粗声粗气的说道,张氏家世代打猎行事粗犷,看张氏五大三粗的样子就知道其剽悍家风。

“说道富贵,雪娇到底年龄小不知道轻重,要是我有你这么俊的闺女,孙家这头亲事也轮不到你。说不定俺现在就是孙家的岳母了,擎等着吃香喝辣。”张氏话一多起来,愈发显得粗鄙。

张氏提到孙家一下子触动了屋内人的诸多心事。李氏和几个孩子想到因为孙家换亲雪娇差点碰死,心里又恨又后怕。

始作俑者之一的赵氏想到儿子的前途,心里同样充满了恨,但是看到雪娇救活了心里倒有点莫名其妙的发毛。

“说到丁家,是对雪姚不错。当初要是家里能吃得起饭,也不至于把雪姚卖到丁府为奴为婢。虽然熬了这么多年也成了一等一的管事大丫头,但终究是伺候人的活。我这为娘的一想到雪姚就整夜里心口疼。”赵氏说着说着眼泪哗哗的流。

赵氏这一哭,陈老太太更加讨厌雪娇一家子。雪妙腻歪在陈老太太怀里看着雪娇恨不得撕了她。

“大伯读了那么多年书,好歹还是个秀才,听姐姐说丁府就是靠祖上秀才发的家。大伯这么多年一直在教私塾,也不谋个官做做。姐姐在丁府为奴为婢供一大家子吃喝,哥哥明年参加乡试准能高中秀才,给孙家结亲还不是为了让咱一大家子享富贵。何苦来,不是撞墙就是装死,难不成这个家就我们一家在谋算不成。”雪妙哭哭啼啼说到,赵氏听了雪妙的话哭声更大了。

“雪姚去丁家为奴为婢谁让去的?虽说逢年过节雪姚也给过俺们一块布一根钗的,但是俺们可不是靠她养着。这一大家子谁出的力小呢。”三婶子蔡氏平常非常圆滑的打圆场,从不得罪任何人,这一次听到雪妙说雪姚为奴为婢养着一大家子忍不住出声了。

好一场母女心连心的戏码。看到赵氏和雪妙拥在一起哭,雪妙心里冷冷的想。

“雪姚姐姐在丁府那么辛苦,不是说签的卖身契不是死契,明年开春不就可以放出来了吗?如果二婶娘实在念望着雪姚姐姐,今年也可以赎出来啊。”雪娇睁大眼睛天真的说道。

“说的那么简单,赎身的银子哪里有,靠大风刮来?”雪妙恨恨的说道,嘴里说道心里才不想姐姐出丁府呢,即使为奴为婢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也比在乡野农村好,何况自己的衣服首饰吃食都是姐姐提供的呢。

“很简单啊,林哥哥娶了孙举人家小姐,雪妙姐姐嫁给孙举人家公子,不就可以了吗。”雪娇继续天真的说着,既然他们不讲理,那么自己就作为一个孩子说一些天真的话故意刺激刺激他们。

“你”果然雪妙停止了哭声,愤怒的脸扭曲着。

陈老爷子一直坐在八仙桌的首位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看着吵成一锅粥的妇孺一声不吭。眼看着越吵越烈,心里想到雪娇一开始不说话也不能吵成这样,换亲又怎么了,一个丫头片子而已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还闹撞墙,这就是最大的不孝。刚想开口制止,雪娇扑到陈老爷子的身边拂去陈老爷子身上的烟灰甜甜的说:“爷爷,孙女不孝,让爷爷担心了,孙女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爷爷。”

陈老爷子原先对雪娇不满而郁结在心里的火气,对上雪娇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打散了,磕了磕烟袋沉声说道:“成何体统,吵什么吵,不怕传出去整个村笑话。”

陈雪娇对陈老爷子没有感情,之所以这么体贴的去拂爷爷身上的灰,因为她用上一世25岁的智慧去分析利弊。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不受宠,这么闹下去陈老爷子恼怒不会对他们孩子怎么样,但是父母会遭殃。毕竟自己刚来到这里,不争在这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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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报丧

“砰砰砰”,几下用力叩门声响彻了整个院子,紧接着一声苍凉的声音长长拖起:“报丧啦......报丧啦......”

大蛋带着二蛋三蛋跑到院子里拉开了木大门,一声压抑的抽泣声传了过来。

李氏带着雪如、雪娇、齐平姐弟三个走进院子里。陈子长、陈子富、陈子贵带着赵氏、蔡氏、张氏跟在后面。

乡亲相邻们闻讯聚集在门口看热闹,乌泱泱的都是人。

披麻戴孝,手里拿一根白纸裹着的木棍,跪在门口唉唉痛哭的是一个羸弱女孩,苍白秀丽的脸庞,嘴唇乌紫,大大的眼睛里成串的泪珠往下落,让人看了忍不住悲从中来。女孩旁边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腰里缠着一根白布,手里拿着一串纸钱。

“静好......”李氏快步走到前欲扶起披麻戴孝的女孩,手还没有伸出去泪先流下来了。

陈雪娇判断出这个叫静好的女孩是大姑唯一的女儿,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

“大舅母。”静好挣扎着爬到李氏怀里。

“静好......”一声颤抖的中年男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带着四方巾着青色直缀的中年男子穿越人群走到了静好和李氏旁边,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爹和哥哥回来了。”齐平拉着雪娇的手说道。

“大舅舅。”静好整整身上的素白麻衣朝陈子敏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泪眼模糊撕心裂肺的说:“大舅舅,我再也没有娘了。”

陈子敏饶是个铁骨铮铮的秀才不禁也落泪了,李氏不断的用袖子擦着眼泪,雪如和齐平也一起哭了。周围围观的乡亲看了这一场景,都湿了眼睛。

“文秀这一走可苦了孩子。”

“......静好可真够可怜的,没娘的孩子可不被人作践死,文秀可真狠心。”

“但凡有一点活路,谁会死。”

相邻们议论纷纷。

“死者为大,节哀顺变。”静好旁边的中年男人朝陈子敏抱拳行了一礼说道,此人是陈老太太远房堂侄王宝山。按照风俗应该是死者的儿子来娘家报丧,但是陈文英没有儿子,只得静好一个女儿,于是王宝山亲自陪同而来。

“静好,爹娘,进屋说话吧。”玉面少年郎齐安扶起了静好,拉起爹娘的手。雪如看到后,走过去和哥哥一起扶着静好。

“姑母,姑丈呢。”王宝山直起身子询问。

“姑母,姑丈,侄儿宝山来给您报丧来了。”王宝山对着正屋喊了一声。

“宝山,我的侄儿,快进来。”屋内陈老太太苍凉刺耳的声音刮来蛇亲。

“大哥,赶紧来屋里吧。”陈子长说到,不管兄弟之间多么不合,当着众多相邻的面,面子总归要做到。赵氏看到陈子长暗示的目光,亲热的向静好走去,掏起帕子扶着静好的肩膀哭道:我的儿,让你受苦了。”

陈家一行人引着静好和王宝山向正屋走去。

陈老爷子和老太太端端正正的坐在八仙桌的上首。

“给姑母,姑丈报丧,节哀顺变。”陈宝山拱着身子哀沉沉的说道。静好则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两个响头。

陈老太太阴沉着脸不出声,陈老爷子继续吸着烟袋。

静好朝舅舅舅母们一一磕了头。陈雪妍端了两碗水,蔡氏亲自捧着一碗给了王宝山一碗给了静好,又张罗两个人坐在椅子上。

“唉,大姐怎么就去了呢!”赵氏抹起了眼泪,口蜜腹剑,人前装好人是赵氏的惯常做的,当着众人的面她扶着静好的头,满眼的怜惜。静好则低头哀哀哭泣。

”宝山呐,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报丧,亏就亏在宝柱没有儿子,饶是有了儿子也不麻烦你大老远的跑来张罗了。”

静好听了身子一震,眼泪落的更密集了。李氏把她搂在怀里,一叠声的低声安慰。

“大姑母,瞧您说的,怎么说我也是您侄儿,宝柱一个太奶奶的兄弟,静好的堂伯父。一家子王家骨肉,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静好孝顺听话,可不顶个儿子。”王宝山赔笑道。

“到底是没个儿子,家不成家。”陈老太太絮叨着:“大丫头气性这么大,只不过宝柱要纳房妾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她到死都拦着。没了儿子死了,她这样怎么有脸去见王家列祖列宗。”

“咱们十里八乡也没有纳妾的,那都是有钱人家的事情,也难怪大嫂子伤心。不过人死为大,大姑妈您消消气。”王宝柱继续朝陈子敏看了一眼,颇多无奈。陈雪娇觉得王宝山这人还不错,她本以为王家人没一个好东西,没有想到王宝柱竟然有这么个名理的兄弟。

陈老爷子磕了磕烟袋咳嗽一声说道:“出殡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吧。”

“在准备着,后天出殡。”王宝山斟酌着道:“大嫂在王家恪守礼节,相夫孝子,侍奉公婆,对待小姑子小叔子更是尽到长嫂的责任,是王家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媳妇。虽然没有儿子,但也有静好这一个闺女,也不算是无后。”说完细细窥着陈老太太撇着的嘴继续说:“明天是娘家人吊丧的大日子,如果娘家人去的少或者准备的丧仪不到位徒增人笑话,这样王家人不好看,老陈家也会落下话柄。”

“哼,哪有那么多东西准备丧仪。”陈老太太气哼哼的说。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王宝山说道站起来身子:“天要黑了,我还要带着静好去白土镇她姨家报丧呢,你们商量着来,礼别太薄了就成。”

陈雪娇一家人送静好和王宝山走出院子。

“大舅舅,大舅妈,我很怕。做梦都是娘的影子。”静好拉着陈子敏和李氏的手哭泣。

“好孩子,别怕,等明天舅妈和舅舅去看你。”李氏忍着泪安慰道。

“娘被他们逼死了......”静好愤怒的哽咽道。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李氏捂住了静好的嘴,朝上房努努嘴。

“宝山兄,子敏在这里多谢你里外周全。”陈子敏忍着丧姐的悲伤朝王宝山深深行了一礼。

王宝山赶紧拦住了,悄悄说道:“子敏兄,客气了。您也知道大嫂这一去,唉,家里会出多少闲话,宝柱哥一心只听我大大和大娘的,恐怕这丧礼......”王宝山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子左右看无人塞到子敏手中,陈子敏推辞,王宝山说:“大嫂对我有恩,当初我家里的生头胎大出血,我在外贩羊,还是大嫂卖了头上的簪子请了镇上的郎中。”顿了顿又道:“我大姑......您多担待些,我多了也没有,这二两银子,您先拿着明天办一副厚重的丧仪。”

送走王宝山和静好,一家六口人返回了堂屋。

“......丧仪,明天的丧仪怎么办?这天还没有抹黑,要不我赶着去白土镇张半仙那里去采办花圈、灯烛、纸人、黄表纸。”陈子富试探着问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不吭声。陈老太太一听立马炸起来了:“什么丧仪?你有多大能耐你去办?”说着指向陈子敏:“人家正经嫡亲的兄弟还没有开口呢,你倒上赶着去了。”

“娘您消消气,娃他爹也是好意,再怎么说大姐也算是王家的人,他不也是为了老王家宝柱兄弟有面子嘛。”蔡氏圆滑的打圆场。

“丧仪,俺两口子没有意见,但是这个钱谁出,总不能让咱们出吧。”张氏粗声粗气的说。

“对,谁亲谁出。”老四陈子贵接口说道。

“按理说,大家不分彼此,大姐这一去大家都伤心。可是谁家有个子谁知道,大家一起过日子,虽然说雪姚能领几个月例,但终究这钱是给她准备嫁妆的,明年开春齐林赶考也要花一笔钱。咱总归要顾着活人不是。”赵氏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的说着,她一向在人前夸雪姚在丁府多得势,给了她多少银子,现在到了花钱的时候忙不迭撇清有银子的事实。

“大姐给大哥最亲,一向照顾大哥一家,上次我听说齐安在学里,大姐每天都让同村的行健给齐安带一个煮鸡蛋。刚才娘说的有理,最亲的人才有资格办丧仪,大哥可不是最亲的。”陈子长似笑非笑的说道。

齐安听了这话,一张英俊的面孔变了颜色。

陈雪娇想这一家都是什么人,互相算计着,连一个死人也不放过。论理最亲的人应该是陈老爷子,只是这时候不是陈雪娇理论的时候,何况死去的人是这个世界的最亲的大姑。

“各位叔叔婶婶,大家的好意小侄代表大房心领了,我爹作为老陈家的老大、长子,这笔钱理应大房出。”齐安镇静的说道。雪娇不禁乐了,因为陈老太太以及陈子长最忌讳就是长房长子四个字,平时文质彬彬的齐安偏偏就这么提,这句话飘进他们耳朵里无异于扇了几巴掌。

“明天早起,老大去白土镇张半仙那里置办丧仪,银子暂时你先出。”陈老爷子看着陈子敏说,陈老爷子发话也就预示着这场争论就此结束。

陈雪娇愤怒的想,死去的人是陈老爷子的亲闺女啊,他竟然表现的一点不伤心,这得多大的能耐,并且明显的偏袒陈老太太所出的几个儿子。陈雪娇活了两世算是见识到了心肠冷酷的老头老太。陈雪娇暗暗的想,以后一定不能软弱,也要让这一世的父母兄弟姐妹不能软弱。

第六章 晚餐

黄昏来临了,家家户户飘起了炊烟,饭菜的香味弥漫开来。陈雪娇站在院子门口一株向日葵下看着村子尽头的河流山脉,多像自己当村官的山村,甚至连名字也一样都叫茅山村,而茅山村所属徐州府也正是自己前生的故乡。心里想着再也回不去了自己的前世,那么就要在这一世好好的生活下去。

来到这一世短短半天时间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家庭、环境,按照上一世来讲就是一大家子极品人士的联合国。好在让她欣慰的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比较忠厚、温良,如果好好改造他们脱离这个极品联合国,或许他们能够给予自己在这一世最坚强的依靠。

这一大家子人除了雪姚和齐林两个人,其余人都见过了。不知道雪姚和齐林是什么样的人,光是要为了荣华富贵把雪娇嫁给孙家那个傻儿子,雪娇就不觉得这兄妹俩是个瓤茬。

正想的出神,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雪娇回过神来看清楚站在身边的是大哥齐安。

这是雪娇醒来第一次仔细的观察齐安。齐安今年十五岁,穿着青色的直缀长衫,长衫打着补丁洗发发白倒也干净。正值未加冠之年,高瘦的个子,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庞带着些许书生的儒雅,乌黑的头发没有绾起,一双眼睛清亮若寒星。雪娇看呆了,心想古代的美男竟然丝毫不逊于上一世热的粉丝尖叫围追堵截的韩星。

“妹妹,怎么了?可是头还疼。”少年齐安温和的问。

雪娇回过神来,心中为有这么优质外表的哥哥而窃喜,于是莞尔一笑说:“我的头没事了。”

“让你受苦了,我和爹爹当初要是在家,你也不会撞墙。”齐安眼神黯淡了下去。

“哥哥,我不是好好的吗?。”雪娇忙开解眼前这个美少年。

“你放心,今后谁也欺负不了你,我日后拼死了也不会让你嫁入孙家。”少年坚毅的说道,毕竟年纪小,说道嫁入两字不禁红了脸。

雪娇突然有点感动,心里带着上一世对渣男的恨意竟然被这一世的年少哥哥的关爱冲淡了不少。

“我要拼劲全力苦读,将来中了秀才、举人,在朝为官,再也不会有人欺负父亲母亲,姐姐妹妹和弟弟。如果我年长些,甚至大姑我也能保护的了。”齐安自责道。

看着眼前这个翩翩少年,雪娇心里充满了哀愁,她可不希望这个少年心里充满了仇恨,她轻轻的说:“哥哥,我明白你的心。但是读书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让家长里短牵绊住自己的脚步,你是男子,更应该心胸开阔些。”

齐安看了看妹妹亮晶晶的大眼睛,心里充满了讶异,想到如此年少的妹妹心胸竟然如此豁达,自己实在是有愧。“妹妹懂事了,不再是整天缠着哥哥的小丫头了,妹妹的心胸竟然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比不上的了。”齐安拍了拍雪娇的肩膀。

“妹妹和哥哥说什么体己话呢。”雪如怀里抱着木材走了过来,怜惜的目光看着瘦弱的雪娇,“你刚醒过来,赶紧进屋里头吧,仔细吹了风头疼。”

“我没事的,姐姐我来帮你抱柴禾。”雪娇欲上前帮雪如抱柴禾。“怎么就累到我了。”雪如娇嗔的避让。

“来,把柴禾给我。”齐安不由分说接过雪如手上的柴禾,紧接着悄悄的对雪如和雪娇说:“行健听说雪娇撞伤了头,从家里带了些吃的给雪娇补补。有烤鹅,鸡蛋,胡福楼的糕点,我藏在了屋里,雪如和平儿也有份,晚上咱们偷偷的吃。”

“呦,我说呢,雪如姐姐抱个柴禾那么长时间,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怎么就累着了,还劳烦秀才哥哥出手相救呢,指不定你们仨在这里嘀咕什么呢,不安好心。”雪妙倚在门框上阴阳怪气的说道。

“依雪妙姐姐的意思我们仨嘀咕什么呢?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仨在嘀咕咱们老陈家长的最漂亮性子最温柔的姐妹是谁来着。哥哥和姐姐一致认为是雪姚姐姐,而我认为咱姐妹中就数妙姐姐你不仅天生丽质并且还温柔善良。照妙姐姐的说法我们不安好心,你是不同意我的看法了,难道妙姐姐认为尖酸刻薄小鸡肚肠才足以形容自己。”雪娇狠狠的回击,这世上有些人就喜欢蹬鼻子上脸,雪娇看准了雪妙的阴暗性子,这样的人对她再好她也不领情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她也没有必要与雪妙虚与委蛇,直接**裸的挑战反而更让她有所忌惮。

果然,雪妙气的脸色涨红,又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跺了跺脚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甩了一句“赶紧把柴禾抱进去,饭烧不熟看奶奶屋打断你们的腿”。

雪娇兄妹三个抱了柴禾走进锅屋,在茅山称厨房叫锅屋。锅屋里一派热火朝天,母亲李氏手脚麻利的切菜,滚圆的萝卜白菜变成了大小均匀的丝或者块,切好之后由三婶蔡氏倒进锅里炒,母亲则继续把一个土黄瓷盆里的发面扣在案板上揉搓蒸馒头。一口大土锅,材火烧的旺旺的,四婶张氏坐在锅灶前的土台上往里面续木材。

“雪如也拿大了,抱个柴禾竟那么久,锅都要烧干了。”陈老太太板板正正的坐在锅屋门口进行指挥儿媳做饭,看到雪如姐弟三不咸不淡的说,瞥了一眼齐安怀里的柴禾故作诧异道:“可劳烦不得陈大秀才,这亏得是自家亲妹妹,俺这老太婆子可使唤不得你。要我说以后比你爹强,当了举人老爷不要一辈子窝在茅山村,出门有大轿抬哪能干抱柴禾的营生。”雪娇能够听出陈老太太的讽刺,还要对爹狠狠的踩一脚。

“奶说的可不正是这个理,哥哥作为长子嫡孙将来可是要光耀门楣的,真到了那一天不仅父母,包括亲爷爷亲奶奶逝去的祖宗们都有光彩。”雪娇脆生生的接口说道,陈老太太不是最怕长子嫡孙吗,她偏要说偏要直击她的软肋。

陈老太太刚想发火,突然灶台一阵浓烟直逼锅屋门口,呛的她一阵咳嗽,咳嗽完对着浓烟滚滚的灶台开骂正在烧锅的张氏:“不中用的东西,从大山里来的野蛮子,从小打猎杀生伤了阴德还是怎么地,锅也烧不好,要不是你能生娃老陈家还要你干嘛。”雪妙则手里拿着一块绣着红艳艳牡丹花的帕子捂着嘴巴,微微皱着眉头说:“奶奶您老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这也不怪四婶,兴许是雪如姐姐刚才抱的柴禾是湿漉漉的呢。”

好一个雪妙,又想趁机拖雪如下水,她仿佛注定了不让雪娇一家子好过。

“雪妙姐姐又没有抱那柴禾怎么发现那是湿的,难不成雪妙姐姐懂得分辨湿柴干柴,既然这样,要不请雪妙姐姐去抱柴禾也教教我们怎么辨认,以免下次抱错了。”雪娇不打算让着雪妙,否则一出一出幺蛾子整的没完没了。

“大蛋他娘,你先放那吧,我揉好面我来烧。”李氏怕陈老太太对几个孩子发火赶紧打圆场,忧心忡忡的想雪娇自从醒来性子愈发变了,敢在老太太面前顶嘴了。

张氏巴不得李氏来烧锅她好躲懒,大嗓门喊道:“大嫂子是个热心人,雪如抱的柴禾是干的,怎奈俺不会烧锅,再烧下去整个锅屋烧着了可咋整。”

“你就是个偷懒耍滑的。”陈老太太的火又被引发到张氏身上,双眼则精灵的盯着蔡氏,忽而嚷道:“油放多了一勺,炒个萝卜能放这么多油。你从小喝香油长大的,放那么多油干什么,唯恐人家不知道你娘家是磨香油的营生。”

“二婶怎么不在锅屋。”雪娇悄悄的问雪如。

“你忘记了,二婶一向不进锅屋,说闻不得油烟味,一进锅屋就心口疼。”雪如附在雪娇耳边偷偷说。

饭菜做好了,陈老太太指挥齐安和大蛋、二蛋把桌子抬到院子里。初秋的天气还有点热,到了晚上一阵阵的风吹着非常舒服,在院子里吃饭就着月光刚好可以省烛火。

李氏和蔡氏把饭菜和馒头端上了桌子。一盆蒸土豆,一盆炒萝卜,一盆呛白菜,一盆红薯面窝窝头,一叠白馒头,一大碗面酱,一大把大葱。

二蛋和三蛋年龄小,窝窝头刚端上桌就急吼吼的用脏兮兮的手抓住往嘴里塞,被陈老太太夺了下来。

大家围着桌子坐好,李氏、雪如、齐安、齐林拿着窝窝头,雪娇也跟着拿了窝窝头。但是其他人则每人分到了半个白馒头,特别是陈老太太、陈老爷子、二叔二婶一家全部是白面馒头。别人可以自由夹菜,而自己母亲和兄姐则偶尔伸下筷子象征性的夹一下,看看雪妙随便在菜里翻来翻去挑自己喜欢的吃。雪娇知道这个家庭存在严重的不公平,自己家竟然被欺负到了头顶上。

父亲陈子敏没有来吃饭,因为大姑的死亡对他打击很大,他一个人躲在屋里伤心。虽然母亲和几个孩子也伤心难过,但是在这个家庭里万一表现出来则会引起更大的风波。雪娇能够感知到母亲、哥哥、姐姐、弟弟勉强吃饭的情绪,自己也食不下咽了。

雪娇看着陈老爷子淡定自若的脸,心里想自己的女儿死了竟然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这是个什么样的老人。

“......文秀这一去......”陈老爷子终于开口了,“明天一大早,子富你陪你大哥去白土镇张半仙那彩板丧仪。”

“是,爹,我陪大哥去。”陈子富答应着。

“她这一去倒解脱了,剩下我苦命的大侄子,她嫁到我们老王家一无所出能埋进祖坟就是天大的荣耀了,还让娘家置办丧仪,她又不是皇后娘娘让天下人供着。”陈老太太咽了一口白菜气愤的说。

“人都死了,说啥也无用,就当她去陪她娘了。”陈老爷子淡淡的说。

“陪她娘?你这个死老头子,你是不是还想着你那前头的死鬼。你想着人家,你长情呐,你一把年纪了你不害臊。人家可能看上你,人家是什么,人家是官家大小姐,识文断字,可能看上你这个种地的糟老头子。”陈老太太扔了手里的筷子大声叫到。

“胡说什么。”陈老爷子明显的激动了,眼睛里雾蒙蒙一片。

“我胡说,我活的竟然连一个死鬼也不如了。我嫁入老陈家那么多年,日夜操持,给你生三个儿子一个闺女,我哪一点不如她。你是不是还想着她,你说说看,我活着还干什么,我干脆也学你那闺女抹脖子吊死了干净。”陈老太太愈发无理取闹,陈老爷子则气的浑身颤抖。

“是,她是大小姐,高高在上给仙女一样,给你生个秀才大儿子。你想着她念着她,有啥用,人家活着时候照样不正眼看你,死了估计也不想进老陈家的祖坟。我造了什么孽,当人家后妈操劳一辈子不落好,连死去的人都不如了,现在你们指不定咋恨我呢,背后嚼舌头说我老王家害死了文秀。”陈老太太边拍掌边哭闹,身子一倾抓着李氏的手哭骂道:“别看你平时不吭声,你心里想着你那从没有见过面的婆婆呐,你们一气的想逼死我。”

雪娇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无理取闹,陈老爷子则气的胡子乱颤。雪娇留意观察陈老爷子听到陈老太太提起前头的原配明显的神情黯淡低落。

几个儿媳慌忙劝陈老太太,赵氏最会演戏,哽咽的说:“娘,您看您几个孙子孙女,哪个不把你当正经奶奶来看,您大孙子齐林都那么大了,明年就考秀才了。您比前头哪点差啊,前头的识文断字,到时齐林考了举人,日后科举指不定整个状元郎回来给您增光。”

“奶奶,您别哭了,我是您的亲孙女,您多子多福,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一大堆,您还怕什么。我奶奶比人家奶奶命好,识文断字官家小姐又怎么样最后不也早死,现在又带走一个,以后指不定还会带走谁呢?哪像您能享那么大福呢。”雪妙滚在陈老太太怀里劝道,不过这话明显的恶毒带着诅咒的意味。

这么闹下去都不要睡了,雪娇心里想得想个法子制止,回味陈老太太口不择言的话雪娇笑了。

“奶奶,您别哭了,您刚才说大姑又不是皇后娘娘还让天下人供着。大姑确实不是皇后娘娘,可是奶奶怎么能拿大姑比皇后娘娘呢,万一传出去落得忤逆朝廷的罪名咱家谁能担当的起。”雪娇脆生生的声音在暗夜里各位的清晰,“哥哥,你读书多,你说说对皇后不敬去,忤逆朝廷该是什么罪。”

“灭九族的罪。”齐安说。

“灭九族,奶奶,那咱们茅山整个村就因为您的一句话灭了啊。”雪娇突然哭出了声,大家听到齐安说灭九族全部噤声了。

“别的不说,奶奶,您得为齐林哥哥着想,刚才二婶也说了齐林哥哥明年考秀才,以后指不定给您挣个状元郎回来,客户若是以后当了官被别人以纵然家人忤逆朝廷的罪名告发可怎么办才好。”雪娇心急的说道。

别人还好,赵氏和雪妙听到这话却不得了,他们家全部的希望在齐林身上,如果真因为陈老太太一句话误了前程可不妙。此时赵氏则优点埋怨陈老太太无事生非了。

陈老太太心里也唬了一跳,她可不想像说书人说的那样一大把年纪被捕头五花大绑的带走。众人拿雪娇的话劝解了一番,陈老太太也顺着台阶下了被雪妙搀扶着进入堂屋,只不过依旧哭哭啼啼的咒骂陈老太爷。

雪娇在陈老太太的骂声中扑捉到了关于自己祖母的零星信息,比如官家小姐,看不上爷爷......并且陈老太太在说这些的时候,陈老爷子一向冷酷的脸色起了波澜,她心中不禁感到疑惑,心里想以后一定好好问问父母关于祖母的生前情况。

第七章 丧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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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陈老太太这一闹腾,众人匆匆结束了吃饭各自回屋。

李氏带着雪如、雪娇把锅碗瓢盆刷干净,悄悄从壁橱里拿了两个窝窝头给陈子敏吃。雪娇伸手去拿白馒头被雪如拦下了:“瞧瞧今晚闹得,咱们还是省省心吧。白馒头在奶奶心里可是有数的,明早发现少了一个肯定要骂娘了。”

陈子敏因为长姐去世无心思吃饭,自己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看书,一张瘦削的脸愈发显得憔悴,李氏将窝窝头递给陈子敏,陈子敏摇了摇头表示吃不下。

“长姐这一去......可苦了静好了。”李氏叹了一口气。

“长姐......当初结这门亲我就不同意,若知道这结局,当初拼死我也不要长姐过门。”陈子敏痛苦的用手撑着头。

“当初谁能料到王家是这个样子?长姐这一辈子受了太多的苦,王家总是以没有儿子来轻贱长姐,一辈子那么长现在没有保不住以后生不出儿子,就他们一家那么不通人性。长姐心里苦,每次回来虽然她不说自己的苦日子,但是谁不知道呢,只是怕咱们担心罢了。”李氏忍不住落泪。

“都说长姐若母,当年母亲去了,都是长姐在张罗这个家。遵从母亲遗愿一力让我读书,当初若不是求着父亲让我参加乡试,也不会嫁入王家,若是嫁给许是之,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说到底终究是我害了长姐。”陈子敏的语气似寒冬腊月的寒冰,涌动着刺骨的悲凉。

“爹,亲人已乘黄鹤去,人去音存楼不空。但以笑颜慰慈恩,从此来恨最无琼。大姑是我们最亲的人,她一定不希望我们活着的人过的痛苦,大姑如果知道父亲如此自责内疚必定走的不安稳。”齐安忍着悲痛说道。

雪娇想齐安小小年纪倒有这个见识,于是附和道:“爹,现在最重要的是制备明天的丧仪,瞧这情形明天去了王家少不了一场闹,您是一家之主明天有一系列事情等着您呐。”

看着懂事的儿女,陈子敏内心稍稍安慰不少。

“看,这是行健给大家带的吃食。”齐安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纸袋子,边说边打开,香气四溢。“行健的母亲知道雪娇病了,特意让行健在去白土镇买了烧鹅、胡福楼的碧玉香春卷,今天带到学里让我带回家。”

韩行健是陈齐安的同窗,两人及其交好,因为陈子敏是韩行健的开蒙师傅,故此行健的父母非常尊重陈子敏,并且对儿子开蒙师傅的家人也非常热情,常常让行健带吃的给齐安兄妹四个。

“行健哥哥最好了,我最爱吃烧鹅了。”小弟陈齐平毕竟年龄小,不懂得生死,看到烧鹅立马兴奋起来。

“烧鹅你和雪娇多吃些,雪娇头刚好,先吹个鸡蛋补补。”齐安剥了一个鸡蛋递给雪娇,“娘和雪如也吃。”

“我不吃,雪娇刚好多吃些,平儿在长身体也该吃,还有哥哥你每天读书也要补充营养。”雪如摆摆手道。

李氏看到相亲相爱的孩子,心里一阵酸痛,搂着雪娇自责道:“你性子最烈,如果这次撞墙就这么去了娘可怎么活。苦命的孩子跟了我们过苦日子,你大姑去了,你可不能有什么闪失,你爹怎么禁得住。”

“娘,我不是好好的吗?您别哭,明天要去给大姑烧纸,指不定王家出什么幺蛾子呢,我们得打好精神来应付。”陈雪娇拿话开解母亲。

一宿无话,天刚薄雾冥冥,陈子敏就起了床去白土镇置办丧仪,陈子富和陈齐安陪同前往。走到张半仙的丧仪馆看到韩行健已经在等候,齐安走向前道:“行健兄怎么到这里来了。”

韩行健给陈子敏行师徒之礼道:“想来师傅和齐安兄一早会来置办丧仪,家父特意嘱咐学生在此等候帮忙。左右我们家就住在镇上,往来也方面。”韩行健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包碎银递给陈子敏。

“使不得,使不得,为师这里有银子。”陈子敏推辞。

按照徐州府的丧俗习惯,娘家人为出嫁后离世的姑娘要置办厚厚的丧仪。在张半仙处置办了黄表纸铜钱十六串,花圈四架,纸扎的童男童女各一对,纸屋一栋,白蜡烛二十四支,各类纸扎家具像梳妆台、衣架、恭桶等等,林林总总一堆的东西,又去布匹楼扯了白布黑布各六尺。韩行健执意雇了一辆车亲自把陈子敏、陈子富和陈齐安送至茅山家中。

到了茅山,整个村的人都来看丧仪。

陈老太太一大早就闹心口疼,看到门口马车上林林总总的丧仪叫骂道:“儿子都没有生出来一个,吊死了丢娘家人的脸面,搁在一般娘家别说置办丧仪了,烧纸都不去。这倒好,轰轰烈烈的置办这么厚的丧仪,合着像送嫁。人家多大的本事,谁让人家哥哥是大秀才呐,平时在学里赚不到钱吃家里喝家里,怎么给个死人就有钱花了。”

“奶奶,你忘记了大姑父是您的亲侄子,说句不敬的话,大姑父对您可比大姑对您亲多了,论理来讲您和大姑父才是嫡嫡的亲姑侄。侄儿媳妇没了,做大姑的也要置办一份厚厚的丧仪,若是置办浅薄了指不定外人戳着脊梁骨来骂呢。我爹置办大姑的丧仪,首先就想到了您和大姑父是亲姑侄这一层关系,如果置办不好老王家的脸面往哪搁。”雪娇实在受不了陈老太太的胡搅蛮缠,忍不住反驳道。

陈老太太阴沉着脸不吭声,雪妙狠狠剜了雪娇一眼道:“雪娇这个死丫头就会胡乱嚼蛆。”

“姐姐最识大体不过了,你若是看不惯你敢把丧仪退回去,看看到时候丢脸的是谁。”雪娇才不怕雪妙呢,在雪娇眼里雪妙就是个未开化的儿童级别的小丫头。

“哎呦,娘,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表哥面子上好看。好了好了,太阳都出来了,咱们赶紧去王庄去给表嫂烧纸。”好一个乖滑的赵氏,因为和王宝柱是姨表兄妹,不按照夫家称呼,而是按照陈老太太娘家那边称呼陈文秀为表嫂。

韩行健帮忙把丧仪送来就回去了,倒把雇佣的马车留下了。陈家人开始去王庄吊丧,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被扶上了马车,赵氏说心口疼被陈老太太命令上了车,雪妙嚷道要给陈老太太捶腿捏背爬上马车坐到陈老太太怀里,其余人都跟着马车步行。

茅山到王庄大概七八里路程,都是蜿蜒崎岖的山路。正值初秋,是山村最美的季节,河水发出潺潺的声音,河岸四周植满了玉米,将要成熟的玉米散发出清郁的香气。漫山遍野的秋杜鹃开的正艳,远远的像一片肆无忌惮的火烧云,煞是好看。陈雪娇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山村景色,确实是一派风光秀美适宜居住的田园风光。

大概走了两个时辰,经过一座九孔桥,看到绿树掩映下的村庄,即便是王庄了。下了桥就到了王庄的村口,按照习俗陈齐安点起了鞭炮,意思是死者的娘家人到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披麻戴孝的静好在一名戴着白色孝帽的妇人搀扶着跪在了路边哭迎。静好边哭边诉说失去母亲的悲痛,身边的名妇人嘴里说着感谢娘家人一路奔丧的辛苦,并且递给陈子敏等娘家人每人一条白布,也叫做孝布。

“陈家大舅、二舅、三舅、四舅以及舅母们,一路赶来辛苦了。”身边的妇人说道。这妇人一副容长脸,虽然已到中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俏丽的影子,一双眼睛透出精明。

“谁家办丧事哭迎都是一大早就在路口等着,咱们这怎么等了半天静好才来。”蔡氏爽快的同李氏说,口气充满明显的不满。

“静好还是个孩子懂的什么,唉,罢了罢了......”李氏叹了一口气。

坐在马车上的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被陈子长搀扶着下了车,陈老太太依旧板着脸。赵氏和陈雪妙紧跟着下了车,赵氏的用手帕捂着胸口,一副弱柳不禁风之态昭示着她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大姑,大姑父,一路赶来辛苦了。”妇人走过去握了握陈老太太的手。

“宝山媳妇,好长时间没有见你了,前儿听说你娘家母亲身体不好,现在怎么样了。”陈老太太说。

运来这媳妇是王宝山的媳妇,从昨天报丧来看王宝山是个厚道人,那么相比媳妇也不差。陈雪娇想。

“劳大姑母挂心,已经好多了。我母亲一向说道大姑母是个热心人,还怕您知道女儿这一走您禁不住,唉,大嫂子怎么就这么去了呢,留下您和大姑丈二老,侄媳在这里略劝劝大姑母节哀顺变。”宝山媳妇八面玲珑的说,说道文秀的死也禁不住流泪。

宝山媳妇用帕子擦了擦眼睛朝静好道:“只顾着伤心了。静好侄女儿,给你姥姥姥爷,舅舅舅母们磕头。”静好在宝山媳妇搀扶下,痛哭着向陈家长辈一一磕了头。

“......我家大嫂刚才同我商量......怎么就妹子一个人陪着静好来哭迎,也没有个问事人跟着。”蔡氏和宝山媳妇相熟,忍不住悄悄问道,蔡氏圆滑地以李氏的名义来问。

“唉,是我大伯娘的主义。”宝山媳妇悄悄说道,看了看李氏又道:“陈家嫂子,您和陈秀才多担待些吧。”

陈雪娇虽然不明白古人的丧葬风俗,不过看到刚才的情形也知道,王家人根本不重视大姑的丧礼。大姑死后受到凄凉待遇,如果娘家人撑腰还能讨回公道,不过有一心向着娘家人的陈老太太根本就不可能讨回公道,陈老太太恨不得跟着王家人一起作践大姑呢。

陈雪娇想了想走到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身边天真的说:“爷奶辛苦了。”雪妙哼了一声。陈雪娇装作没有听到,搀扶起陈老太太继续甜甜的道:“妙姐姐服侍奶奶一路想必也累了,孙女不孝没有上车服侍奶奶。奶奶,刚才人家说奶奶是个热心人,对大姑比对亲生女儿还好呢,又说奶奶对姑丈堪比亲生儿子,特意把大闺女许给姑丈为的就是亲上加亲。大姑这一走扔下了姑丈和静好姐姐,能看出来奶奶比谁都心疼。”

“那是,你大姑就是个不惜福的人,我可怜的宝柱。”陈老太太听了陈雪娇的话脸色稍稍明朗了一些。

“奶奶那么疼姑丈,怎么明知道奶奶来奔丧姑丈家就安排两个人来哭迎,我看咱们村其他娘家人奔丧整的排场可大了。难道姑丈因为太过于悲伤忘记奶奶今天要来了,怎么说奶奶都是大姑的娘家人都是大姑的母亲,我听说哭丧来的人少代表对娘家人不满。奶奶那么疼姑丈一家,难道姑丈有什么对奶奶不满的地方?”陈雪娇继续加了把火,“或许是我小孩子乱揣测也未可知。”

陈老太太细细想了想陈雪娇的话,脸色变了几变,心里头开始对王宝柱不满了。

“娘,您可别多心,雪娇才多大说出的话都是孩子气罢了。表哥哪能有对娘不满的地方呢?”赵氏连忙给自家表哥撇清。

“大婶子说的是,姑丈对奶奶能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那有可能是对爷不满,或者是对咱们家其他人不满。不管怎么说奶都是大姑娘家人不是,即使对其他人不满,也要顾及奶的面子,让两个人来哭迎传出去还不是笑话咱们家,特别是现在整个王庄的人都知道了,指不定人家背后说什么呢,奶的娘家是王庄人家只能编排奶的不是。”雪娇笑盈盈道。

一番话说出来,赵氏无话可说心里头一直在骂上次雪娇怎么不碰死,醒来后转了性子一张利嘴竟谁也不让。

陈老太太阴沉着脸,雪娇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让老太太对王宝柱起了嫌弃,这样好,省的和王家人一起作践大姑,让大姑死了也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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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丧事

到了王家后,娘家人先被引到灵棚前大哭了一场。陈子敏一看到飘飞的白幡泪如雨下,雪如几个孩子跟着李氏哀哀痛哭。陈家其他人是真哭还是假哭,陈雪娇则不关心。

哭过一圈,在静好的引领下去见大姑最后一面。陈雪娇内心紧张,虽从父母的口中得知大姑生前及其疼爱自己,但自己终究是个赝品,一想到要看一个死人心内无比惶恐紧张。穿过灵棚则是停放大姑的地方,大姑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白布。陈子敏踉跄着向前颤抖着手揭开白布,陈雪娇屏住呼吸闭上了眼,再睁开看到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出现在眼前。虽然那张脸没有了温度和生命的气息,但是艳若桃李的风姿丝毫不减。天哪?陈雪娇在心里呼叫,大姑生前该是何等的美人。

“长姐”一向温和的陈子敏顾不得秀才的形象,跪下痛哭:“......长姐,长姐......母亲去时也是这般,安静的躺在床上,我以为等太阳出来母亲就醒了,但是我并没有等到明天的天阳。如今是长姐躺在这里,你的容颜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你们,你们都离开了我。”陈子敏像个孩子喃喃的说道,声音里充斥着无限的悲凉。

大姑长的像祖母,可以想象祖母该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陈雪娇暗自想,头天晚上听到陈老太太说祖母是什么官家小姐,那么一个官家小姐怎么嫁给爷爷这个乡野匹夫的呢。陈雪娇的思绪飞的好远,直到被小弟齐平扯了扯才回过神来。

突然一个俏丽的妇人满面泪痕的冲进来,大哭:“长姐,长姐你就这么走了。”

“二姑母。”齐安、雪如、齐平齐声叫道,陈雪娇猜到来的妇人是父亲同父同母的妹妹陈文英。

“大哥,大嫂。”陈文英哭着扑进李氏的怀里。

李氏扶着陈文英的背忍痛劝解着,陈文英看到雪娇在一把拉进怀里痛哭:“前几日雪娇撞晕了头,我赶过去看心里怕的要死,天天去庙里烧香,昨天听说醒过来了我喜的什么似得,谁知道下晌王家来人报丧说长姐去了。上天早了什么孽啊,让我这侄女遭那么大罪,又夺去我长姐的命。”

陈文英边哭边说,陈雪娇心里一暖也禁不住哭了,身边的雪如齐平更是泪如雨下。

“问事先生”王宝山和媳妇走了过来,细细劝解住了。在徐州府乡下主持红白喜事的人称之为“问事先生”,王宝山是个能人,十里八乡有了红白喜事基本都邀请他当“问事先生”。

王宝山引着男客,宝山媳妇领着女客,款款来到正房堂屋,一一拜见了王家人。王宝柱自幼丧父,有寡母抚养。王老太太端端正正的坐在上坐上,一头银发梳的油光水滑,满脸皱纹,一双眼睛眯着,阴沉着脸,陈雪娇怎么看怎么觉得刻薄。王宝柱坐在左侧,一副猥琐样,一口黄牙让人做呕。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分别坐在上首,同样阴沉着脸,陈老太太身边依着一位鹅蛋脸秀气的中年妇人,想必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文嫡。

“亲家母,长姐这一去,多谢亲家母周全。”陈子敏朝坐在上首一脸阴沉的王老太太拱了拱手。

“陈大秀才,不敢当你这声多谢。”王老太太脸一转,嘴一撇,刻薄的话脱口而出。

“打殃壮已经打好了吧。”陈子富问“问事先生”王宝柱。

在徐州府,人死在吊唁的同时,要请阴阳先生择定安葬日期,确定墓地方位,皖北乡村把其称为“”。整个徐州府对阴宅的选择非常重视,有句百姓谚语“子孙出在坟里,富贵出在门里”,意即选择墓地的重要。选择墓地时,要由死者的长子领着阴阳先生,要野外一一勘察。墓地过去一般选择在“老营地”,即埋藏自己祖先的地块里,墓地地势要略高于周边地,视野辽阔。墓地选好后,阴阳先生要划线打桩,然后再请打墓人“破土打墓”。坟墓一般长4米,宽3米,深2米许。打墓人一般四个,多选择父母健在的十**岁的小青年干此差事,民间有“本命年者不打墓”、“一年不打两墓”之说。墓打成后,还要请娘家人和阴阳先生指点,不宜处再进行修整。

“都没有个儿子,谁领着去,左右不过宝柱领着族里的男丁去。还是吊死的,到了阴间也没有脸见祖宗,要我说不拘哪个地方埋罢了。”随着一把刻薄的女声,一个穿着轻纱对襟宝蓝裙的女人走了进来,这女人高高的颧骨,吊销眼睛,眉毛高耸入鬓,一双薄薄的嘴唇像极了王老太太。

此妇人是王老太太的长女王芸娘,她的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不语,在古代没有儿子对于妇人来讲是到死的耻辱,即使死了也要遭受轻蔑。陈雪娇为大姑这个美丽异常的女人感到悲哀。

“见过王家祖母,见过姑丈。”陈雪娇突然越开众人向前行了一礼道:“三叔作为大姑的弟弟和娘家人,问一句打殃壮本是应该的,王家大姑何必朝三叔发难。”

陈老太太也不满侄女冷嘲热刺的朝自家儿子说话,先不管文秀怎么样,陈子富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又一想到哭丧只来了两个人,自己娘家人明显落了自己的面子,心里对长嫂和子侄升起了不满。

“大丫头,你子富弟只不过白问了一句你就抢白他。”陈老太太淡淡说,然后转头朝王宝柱说:“你如今也拿大了,也会朝我甩脸色了。你对文秀的死在不满,你也不能打我的老脸,就拿今天哭迎来说,怎么就来两个人,你让老王庄的人如何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姑母的对你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儿呢。”

陈雪娇想陈老太太可转了一回性子,说落了自家子侄,虽然是为了自己面子问题,但是只要她不和王家齐心数落死去的大姑就达到目的了。

“大姑,实在是......一切都是娘的主意。”王宝柱嗫喏着说。

“人已经去了,一切都是为了故去的人好,死者为大,这些小事情争执起来也没甚意义,惟愿大姑母能够安安稳稳入殓。”齐安朗朗道。

”母亲已经去了,虽然没有生下儿子,但是生下了静好,今后静好愿意服侍祖母和父亲。”静好忍住悲伤说道。

“静好懂什么,你再好也只是个小丫头,不能为我王家传宗接代。你娘就是咱们王家的罪人,生不出儿子按照七出之罪就是休了也无人敢拦着。”芸娘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蔑的冷哼。

“休不休不是你说了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称是王家的人把你夫家放在何处,难不成你被夫家休了。”陈文英愤愤的大声说。

“你激动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文秀嫁给王家当然是我王家说了算,即使死了依旧能够按照七出之罪休了她,免得入了祖坟脏了祖宗的眼睛。”芸娘朝着陈文英怒目而视。

“王家大姑,你口口声声说休了我大姑,这对死者来讲尊敬吗?你作为大姑的小姑子,不敬长嫂是哪一出。你说我大姑犯了七出之罪,大姑嫁入王家多年以来尽心伺候婆母,善待小姑,邻里和睦,品行端正,一心对待大姑仗。王家姑母口口声声所说的无子也不尽然,大姑育有静好姐姐,怎么能算无子,您这么说不是离间静好和姑父的父子之情吗?不信咱们把众乡邻组长保长请来,若是能挑出大姑任何的错处,就是我陈家对不起王家。”陈雪娇说道。

众人禁不住看了看陈雪娇,只见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丫头,瘦瘦的身体,雪白一张面孔,一双大眼睛出奇清亮,透着坚毅的光芒。

一席话驳斥的王芸娘不吭声。雪娇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不讲道理颠倒黑白是王家惯用的手法。父亲是秀才,温文尔雅,只会讲道理,但是对于王家人道理是讲不通的,那么就由陈雪娇跟着他们胡搅蛮缠,不是还有文英姑妈相帮吗。

“王家人都当我们是死人呐,我长姐怎么死的在座的各位心里明镜儿似得。生不出儿子就由着你们王家糟蹋,平时也就罢了,今遭死了还由着王家人糟蹋,你们就错了主意,有我陈文英在你们倒试试看。”陈文英擦干眼泪道。

陈老太太听到陈雪娇指责自家亲侄女心里已经不喜,但当她是个孩子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看到陈文英一口一个王家的指责心下已经愤怒。在陈老太太心中,王家终究是自己的母家,王宝柱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文英指责王家就是和她过不去。

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的赵氏撇了撇嘴角,笑盈盈的朝文英说道:“二姐未免把话说得太重了,什么王家陈家的,宝柱哥是娘的亲侄子,大姐是咱们陈家的大姑娘,这亲上加亲的关系,被你这么一说倒生分了。”

“别给我提什么亲上加亲的话,你做的好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专管颠三倒四,挑唆生事的主。为了你家大儿子的前程,让我侄女雪娇去换亲,这不是你的主意?雪娇不是陈家女儿,不是你侄女,你拿她换亲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亲上加亲,现在倒给我提亲上加亲了。我呸,长姐和大哥老实由着你们欺负,今儿个碰上我了你休想把你一肚子坏水往外倒。”陈文英指着赵氏的鼻子骂道。

众人听了这话表情不一,赵氏被戳到了痛处脸色紫涨,陈子敏和李氏听了脸色雪白,陈老太太气的脸色发红。

“我总说你这后母当得不易,这都出嫁了说话这么放肆,可想而知你在陈家过得什么日子了。”王老太太对陈老太太感叹。

“长姐怎么死的,王宝柱我敬你一声姐夫,你枉做为一个男人,由着你娘和妹妹挑唆休了长姐,另娶一个,连另娶的人都选好了,是你姐夫那死了男人的表妹。长姐不从你就往死里打,生不出儿子怎么能全是长姐的错,我看是你们老王家伤了阴鹫。”陈文英继续骂道。

“放肆,老王家由得你来编排。”王老太太气的浑身乱颤,朗声道:“本来我还想着为了宝柱的脸面隐忍不发,现在当着老陈家的面不得不说了,陈文秀她没有脸面进王家的祖坟不仅仅因为她生不出儿子,而是因为她与别人私通。”

“私通?不,祖母不能污蔑母亲。”静好眼睛睁的大大,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就要晕倒。

第九章 私授

李氏紧紧向前扶起了静好搂在怀里,陈子敏站起来高声道:“污蔑,不可能,我自己的姐姐我知道。”

“爹,您就由着母亲遭污蔑吗?娘这么多年辛勤侍奉祖母,相夫教子,甚至大门都不出,哪里来的......来的......奸夫。”静好朝王宝柱喊,毕竟是女孩子,说道奸夫两个字声如蚊呐。

“我平时为什么打你娘,就是你娘的心不再我身上,哪个农家婆娘不好好种地伺候家里,你娘偏不,整天就会吟诗,没人处淌眼抹泪的不是思春是什么。”王宝柱不顾廉耻的堂而皇之说道。

“仗着长的好看整天打扮的妖妖娇娇,引得十里八乡的登徒子在家门口张望。”王老太太恨恨的说。

“污蔑,既然说道长姐私通,那么奸夫是谁。”陈文英怒极反笑。

“是谁,陈大秀才最清楚。”王芸娘振振有词,不等陈子敏回答,抖落一包东西。

包袱有点陈旧,绣着春日盛开的桃花,针脚细密仿佛少女最沉甸甸的心事。陈文英把包袱打开,里面有一支毛笔,一方砚,一张泛黄的画,一枚玉佩。画里**明媚,一树桃花热烈繁盛的开放,桃树下依着一位绿色衣衫少女在吹埙,娇艳的面孔一双秋水双瞳,眉眼间含了说不尽的清愁,桃花瓣飘荡在她长长的青丝上。如梦如幻,美得惊心动魄的画中人,恰恰是大姑,画的上方写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个画中人不就是陈文秀,静好,你看看你的好母亲,这包东西是我从她房间一个匣子里翻出来的,我冷眼瞧着这么些年她对我哥哥总是三心二意,原来就出在这上头。”王芸娘道。

“一幅画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陈雪娇道。

“那毛笔呢,砚台呢,我们家都是庄家人,谁懂得这个。我听说陈文秀为姑娘时迟迟不嫁人是为了当初的许秀才......看这些东西不就是了,说不定为姑娘时怎么浪呢。”王芸娘眼睛一转,**的说道。

“放肆,我一个秀才的长姐由得你污蔑。”陈子敏站起身大声道,在陈家为了孝道委曲求全倒也罢了,涉及到长姐的清誉即使是拼了命也断断不可让步。

“陈大秀才,这不是污蔑,事实就摆在这里,你看看这个镯子上面写的字,虽然我不识字但是也认得是静好俩字。嫁了王家,心里想着野男人,这个样子别说是进祖坟了,浸猪笼都不为过。”王芸娘拿起镯子指着镯子上的字说道。陈雪娇看到王芸娘刻薄的嘴脸,想这样的小姑子是什么心态照死里糟蹋自己的长嫂,连死也不放过。

“王家姑母,容小侄说几句。单凭一幅画,一方砚台,一只镯子不足为据,说道镯子上的字我倒想到了家母也有一模一样的镯子,上面刻着平安俩字,和大姑的镯子刚好是一对。”齐安边说变示意母亲把镯子从手腕上取下来,“这两只镯子本来是一对,是祖母的遗物,大姑和家父一人一只。静好平安寓意在于祖母的希望,岁月静好一生平安。为了不辜负祖母的心愿,大姑为表妹取名静好,家父为小侄取名齐安,小弟齐平。”

众人看了看镯子,果真是一对。

“母亲生前说镯子以后留着给我备嫁妆,没有想到母亲就这么走了......死了还被人污蔑,到底母亲没有完成外祖母一生平安的遗愿。”静好哭泣道,“娘没有对不起爹,反倒是爹要休了母亲,今天早上我还听到姑母和爹商量要娶了姑父的表妹,爹......娘尸骨未寒,您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儿子吗?”

“她陈文秀就不能进祖坟,若说是心里没有许秀才我不信。”王芸娘听了静好的指责简直恼怒成羞。

“长姐未嫁之时,对待兄弟若母亲般疼爱,待后母更若亲母,遵从父母心愿嫁入王家一心侍奉婆母,操持家事,如今被人灭了清誉,那咱们去见官府。”陈子敏激昂说道。

“长姐进不进祖坟不是你一个外嫁女所说的,你那么千阻万挠的不让长姐进祖坟,难道祖坟要留个坑给你,你敢不敢把你这心思说给你婆母听。”陈文英朝芸娘愤愤的说,芸娘听了气的要仰倒。陈文英这话说的毒,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能进娘家的祖坟,即使被休了也进不了。

“王家姑母,我父亲怎么说也是朝廷封的秀才,见了县老爷也不用跪拜而以平礼相见,您对着我父亲大呼小叫是不是对朝廷不满对县太爷不满,咱们现在就去官府评评理去。”陈雪娇脆生说道。

“污蔑大姑和许秀才有私,许秀才早在大姑未嫁之前考上了举人远赴岭南为官,许秀才可是朝廷命官,一个朝廷命官岂是一介农妇所能攀诬的。按照律法,污蔑朝廷命官,污蔑长嫂的清誉,可是要割舍的。”齐安吓唬芸娘。

“作为已嫁出去的女儿,非议娘家事,恰恰犯了七出中的多言罪,看来王家大姑口口声声想要休了大姑,是为婆家休自己铺路呢,王家大姑您对姑父不满可以申请和离啊。”陈雪娇故意用不谙世事的声音说道。

王芸娘听了陈雪娇的话,伸出手要扇下去,巴掌还没有落下来,只能啪的一声自己的脸被陈文英狠狠扇了一巴掌。毕竟是个农妇,贯会胡搅蛮缠,但是一遇到讲道理则软了下来,她原以为陈子敏一家好欺负,但是她没有想到涉及到女子的清誉问题任谁也不会对她的胡搅蛮缠熟视无睹。

“娘,姑母,我不活了,大哥你是个死人吗,大嫂心里没有你我为你讨公道,竟然落得被人打的下场。”芸娘哭着滚入王老太太的怀里,王老太太看到自己女儿被打喝陈文英:“小娼妇养的,什么东西。”

“王家舅母我替您教训这个不孝的女儿,您竟然骂娘,我从小是被娘养大的。”陈文英对着陈老太太说道。

“陈文秀进不进祖坟也不是陈家人说了算,都当我是死人呐。”王老太太阴森森的道。

“刚才听说姑丈在今天早上和王家姑母商量另娶一事,按照我朝律法原配孝期要另娶属于犯罪要坐牢的,我这就拿着父亲的名帖去见官,看看该当何罪。”齐安站起身子。

平时看陈子敏温文尔雅,凡事不计较,竟然让他们忘记了陈子敏还是一介秀才,秀才可以拿名帖随意出入县衙的。

“爷,奶,大姑没有犯下任何错,理应进祖坟,若是死后被休,进不了祖坟,遭罪的是咱们老陈家。老陈家有个被休的女儿,以后谁还敢娶老陈家的女儿。雪姚姐姐和雪妙姐姐是姐妹中拔尖的,样貌女红样样都比别人出挑,十里八乡任何女孩儿也赶不上,今后一定能嫁个好人家,若是大姑被休了,哪个好人家敢上门提亲,受影响的可不是两位姐姐了。还有齐林哥哥,明年参加乡试中个秀才是绰绰有余,以后肯定会为官做宰,我朝为官一向注重家风清明,若大姑被休齐林哥的前程不就断送了,还怎么为陈家光宗耀祖。”陈雪娇捡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最关心的问题分析,她看到赵氏的脸变了几变。雪妙刚才恨不得陈文英死后被休才好呢,反正又不是她大姑,现在听到雪娇的话一想到自己的前程心里开始咒骂王芸娘。

“俺无所谓,反正俺生的都是小子,可怜了雪姚,不是一心想嫁入丁府吗。”张氏大喇喇的说。

三婶蔡氏自小在香油铺子浸染,有着小商人的精明乖滑,一向明哲保身,谁也不得罪谁也不偏帮。刚才她一直冷眼看着众人吵闹,想了想雪娇的话非常有理,毕竟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可不希望因为自己女儿日后受什么影响,想到这于是赔笑道:“爹娘,舅母,这毛笔、砚台是大哥的也说不定,大哥是读书人,长姐和大哥感情深出嫁带了大哥的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哪里来的什么许秀才。王家大姑说休了长姐也不过是气话,小姑子和嫂子中间有误会也是不可避免的。舅母一向疼我们,疼长姐,只是气不过长姐不惜福抛下宝柱哥和静好罢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雪姚和雪妙嫁入好人家,不光老陈家,老王家少不得跟着沾光。”

蔡氏的一番话让王家和陈家都有了台阶下,陈老爷子道:“陈家女儿什么性子我最了解,文秀断断不会做出让父母蒙羞的事情,进入王家祖坟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即使请了族长和保长来商议也是这个理。”

“那还请陈大秀才和陈家兄弟随我去王家祖坟去看阴宅。”王宝山不失时机的插入一句话。陈子敏带着陈子长兄弟四个跟随王宝山去了西山祖坟。看完阴宅,开始进入入殓仪式。李氏、蔡氏、文英带着静好给文秀穿上新缝制的殓衣,殓衣穿好后,李氏拿一碗温和水,用一块新棉花,蘸水,将文秀的眼睛擦洗擦洗,叫做开光,说是死人若不开光,下辈子必是瞎子。在这一切做完之后,就要举行“敬面”,即家人和前来吊唁的人见死者最后一面。陈家所有的亲人绕棺材一圈,和文秀见最后一面。敬面完毕,随即把棺材合上,接着要钉棺盖,民间称为"镇钉"。镇钉一般要用七根钉子,俗称"子孙钉",据说这样能够使后代子孙兴旺发达。

镇钉时,静好嚎啕大哭,因为再也见不到母亲了,留给雪娇最后的印象是陈文秀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李氏偷偷告诉雪娇大姑长的和祖母相似,雪娇不禁想自己的祖母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黄昏时开始出殡,残阳如血,哀乐鸣响,如泣如诉的声音让雪娇潸然泪下,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遭遇。不知道前世的年轻躯体落在了何方,父母家人该如何痛心,而自己的魂魄却在这一世存活。

第十章 营生

大姑的去世对父亲陈子敏的打击非常大。雪娇从母亲李氏的口中得知,祖母刘氏的身份非常神秘,村里老一辈人说她是富家小姐落了难,也有的说是官家小姐家里犯了事,流落在茅山跳河之际被祖父所救,于是嫁给祖父。

祖母生了大姑陈文秀、父亲陈子敏、二姑陈文英。祖母识文断字,陈文秀和陈子敏幼时就由祖母亲授经史,还教会了大姑吹埙。

陈雪娇想,怪不得祖父一介农夫竟会培养父亲成为秀才,原来都是祖母的功劳。

祖母嫁给祖父,一直郁郁寡欢,最后咳血而死。死时,陈文秀六岁,陈子敏五岁,陈文英只得两岁。后来祖父续娶王氏为填房,王氏生性蛮横,对刘氏的儿女异常苛刻。文秀记住母亲遗愿拼死也要让陈子敏读书,那年乡试为了让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答应让子敏参加乡试,文秀拒绝了一直对她有意的许秀才嫁给陈老太太的娘家侄儿王宝柱。

陈老爷子在原配刘氏面前一向自卑,自从续娶了陈老太太王氏之后,愈来愈不喜欢刘氏所生的儿女,刘氏所生的儿女让他想到自己百般讨好刘氏的那些灰暗岁月。

“都是上一辈的孽啊。”李氏叹道。

陈子敏参加第一年乡试就中了秀才,只是无心在参加科举,选择在白土镇的私塾里当私塾先生。秀才可以不用纳税,陈子敏当先生每年有十两银子可拿,如果按照现在生活水平,陈子敏家算是中等偏上,可是因为一大家子在一起生活,陈子敏的银子交公,导致自己家人吃不好穿不暖。陈雪娇想,要想个法子挣钱不可,大富大贵的生活想也不去想,能够吃饱喝足也不枉在古代走一遭。

瞧这家中情形,吃饭时候多夹一口菜都要被陈老太太翻白眼厉声喝止,更别提吃饱喝足了,要想过上好生活看来只有依靠自己了。

“二姐,”小弟齐平蹭到雪娇身边悄悄道:“二姐,咱们去淮水玩吧,那里有鸟蛋,煮熟了吃可香了。”

雪娇看到齐平瘦弱的身躯,心里不禁涌上酸凉之气,禁不住他的请求点头答应。

所处的村庄茅山有一条河,是淮水的支流,庄上人都称小淮水,陈雪娇听父亲说淮水的来历,三千年前的同一片夜空下,一轮蛮荒的月亮在天空中发出银白色亮光,一条大河在芦苇与野草中静静地流淌,一种叫“淮”的短尾鸟一群群地栖息在河边,给庄人来带祥和之气,于是庄人命名这条河为小淮水

小淮水长满了野生的芦苇,雪白的芦花让整个河面仿佛飘荡着雪花,河水潺潺的奔流,河岸边种植着豆子、玉米,郁郁青青连绵不绝,空气里散发着迷醉的庄稼气息。

雪娇和齐平沿着河岸走,正午的阳光正烈,出了一身汗。齐平在草丛里仔细需找,希望能够找到野鸡或者野鸭的蛋,但是一无所获不禁沮丧起来。

走累了,两个人坐在一片河滩上休息,雪娇呼吸着野草野花释放的清甜气息,内心一片澄明。

“哎呀......”齐平突然吃痛喊叫了起来,紧接着一阵欢呼:“螃蟹,二姐,快看有螃蟹。”原来齐平被螃蟹夹了一下,雪娇顺着齐平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只肥硕的螃蟹往水里爬。

“二姐,咱们逮螃蟹烧了吃。”齐平大声说。

这么肥硕的螃蟹自己吃岂不是可惜,陈雪娇第一个念头就是抓来卖。现在是秋天,桂花盛开的季节,也是螃蟹膏满脂肥的季节,许多富人家都喜欢在秋季边赏桂花边吃螃蟹,何不抓来卖给富人呢。

“平儿,你想不想吃胡福楼的冰糖糕点,想不想吃孟家烧鹅。”陈雪娇**齐平。

“想,可想了,可是咱们没有钱买,我吃的还是行健哥哥给买的。”齐平禁不住流口水。

“咱们捉螃蟹去白土镇卖,卖的钱给你买。”陈雪娇笑道。

“可是,要是被爷奶知道了,肯定会挨骂。”齐平踟蹰,在这个七岁孩子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去街上卖东西。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卖的钱给你买孟家烧鹅,买只大个的都给你吃。”陈雪娇继续**道。

齐平扑闪着眼睛点了点头,爬到芦苇从里编了一个简易篓子用来装螃蟹。陈雪娇对抓螃蟹轻车熟路,记得她前世童年在乡下姥姥家生活,每年秋天都会跟随表哥抓螃蟹。螃蟹长在石块下或者洞里,陈雪娇和齐平不断翻动着石块,用树枝挖着洞,不到两个时辰就抓满了一整篓子。

陈雪娇背着篓子,想到沉甸甸的螃蟹能够换回铜板,也不觉得累了。两个人抄近路,很快来到了镇上。

陈雪娇想哥哥的同窗韩行健家是开饭馆的,免不了也要卖螃蟹,何不把螃蟹卖给韩行健家呢。这样想着背着篓子来到了韩家饭馆“清风庄”,伙计看到了慌忙去请掌柜的也就是韩行健的父亲韩忠。韩忠看到是儿子先生的儿女慌忙请进店里,互相见礼完毕。陈雪娇表明目的:“......实在麻烦韩伯父,我家情况您也知道,这篓新鲜螃蟹是我和平儿捉的,又肥又新鲜,想放在清风庄寄卖......”

“哎呀,这有何不可。”说着就要拿银子。

“韩伯父,可能我和平儿来,您觉得是小孩子闹着玩,但不是,我希望把螃蟹在您店里寄卖是为了补贴家用。在商言商,这螃蟹若能卖出去咱们五五分。”陈雪娇眼神坚定的看着韩忠。

韩忠不禁被陈雪娇坚毅的眼神打动了,本来他以为是小孩子闹着玩,左右不过给两银子罢了,但是听了雪娇的话知道这个孩子与一般孩子不同,于是起身道:“雪娇侄女你信得过伯父,刚好现在是螃蟹上市的好时节,许多人已经在清风庄预订,简直供不应求,你这么一大篓新鲜肥硕的螃蟹刚好缓解了燃眉之急。”

“是啊,是啊,掌柜的说的是,江乡绅今日预订一篓螃蟹要给小儿庆生,现在货还没有到,刚好这一篓晚上可以派上用场。”一个伙计上了茶说道。

“还说什么五五分的话,这一篓伯父全部买下了,以后雪娇有了大生意在五五分给伯父也不迟。”韩忠说道。

陈雪娇不再推辞,韩忠按照市价给了雪娇五百吊钱,并且让伙计送来两大碗牛肉打卤面,一碟烧鹅,一碟火腿,一碟炒猪肝。陈雪娇和陈齐平吃了起来,吃完饭陈雪娇向韩忠告辞:“多谢韩伯父,这几日我每天都送一篓螃蟹可行?不过侄女有个请求,请韩伯父为我和平儿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

韩忠知道陈雪娇不想让陈子敏知道,毕竟陈子敏是秀才,秀才的女儿卖螃蟹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编排呢,于是笑着答应了。

“这么一大篓螃蟹就卖了五百吊钱。”齐平摸着刚从吃的滚圆肚子开心的说道,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拥有过钱的经历,此时看到陈雪娇手中的钱袋自然喜笑颜开。

“二姐,这么多钱干什么呢。”齐平问陈雪娇。

“这点钱你就乐晕了,以后姐姐干了大生意,白花花的银子让你数不完。我们花一部分买吃食,剩下的留着我做本钱,积少成多干大生意。”陈雪娇点了点陈齐平的额头信心十足的说道。

陈雪娇拉着齐平去了俏香楼买了一面铜镜,以后洗脸梳头就可以照镜子了,顺手又给陈雪如买了两根绣着百叶图的粉红丝绸扎头绳。在胡福楼买了四样糕点,一斤桂花糖蒸栗粉糕,一斤水晶酥烙香春卷,一斤青丝甜酱山楂脯,一斤砀山酥梨果肉脯,四样用荷叶细细包了拎在手里。又去孟家烧鹅店买了一只桂皮老卤脆皮烧鹅,烧鹅店的师傅顺手送了两只鹅掌。总共花了两百七十钱,剩下的两百三十钱紧紧攥在雪娇手里。

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四合,天上出现的星子昭示着夜幕的降临。两个人拿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往茅山走去,因为怕人看到,尤其怕以陈老太太赵氏等人看到,走到小淮河,陈雪娇摘了几个大荷叶遮着。

“......雪如出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这两个孩子到底去哪里了,娘,我出去看看回来在刷碗。”刚跨进院子门就听到母亲李氏焦急的声音。

“你哪里不用去,都是乡野里的孩子哪里就那么娇贵了,能被野狼吃了还是被野猪叼了,丢不了。我打量着你是不是想滑头偷懒,不想刷碗不想喂猪。我知道为着大姑娘的死你们恨老王家呐,恨我呐,你们一条心拧成一股麻花来气我,雪娇不知道上哪里野去了,她连撞死都不怕你还怕她丢了。”陈老太太咧着嗓子胡咧咧,赵氏低声辩解着。

“托奶奶洪福,我和平儿既没有被野狼吃也没有被野猪叼。”雪娇笑盈盈的反驳道。

“你们去哪里了,不怕娘担心啊。”陈雪如拉了拉齐平的手红了眼圈。

“我和平儿去小淮河玩去了。”陈雪娇说。

“哼,我以为在外面又撞墙了呢,整天就知道野跑,马上就要秋收了也别指望你们俩干活了。”雪妙偎依在陈老太太身边乜斜着眼睛道。

“雪妙姐姐说的好,家里怎么能指望我和平儿干活呢,全家就你最孝顺,你当然应该干的活多些,秋收了就指望你干活呢。”陈雪娇毫不退让。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给你们俩弄点吃的。”李氏打圆场。

“弄什么吃的,吃饭的时候野跑,不该吃饭的点就要吃。柴禾不要钱?火镰不要钱?这个家就把他们两个当祖宗供养着,也要有供养的家伙拿出来,一顿不吃饿不死,饿死了我顶着。”陈老太太喝骂道。

“娘,我和平儿不饿,在小淮河吃了些野果子。奶说的对,一顿不吃饿不死,怕啥。”说完抱着手里的荷叶走进了自家屋子。

“你听听,这个野丫头说的什么话,这就是不孝不悌,我白说一句就有一百句等着,这纯粹是想气死我。养这个白眼狼留着干嘛,现在不调理好了长大能杀母剐父,你今儿要是不打她我干脆一抹脖子吊死。”陈老太太指着李氏开始撒泼。

李氏站在陈老太太面前手足无措。

第十一章 分辩

“奶,奶,你可别气。”,“大伯娘,你看看奶奶都气成这个样子了可怎么办才好。”雪妙滴溜溜的转动着一双微微上翘的凤眼,带着哭腔说道。

“你们一家子都是索命鬼,天天白吃白喝白拿,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这个老婆子遭了什么孽啊,竟然摊了你们一家子。”李氏开始干嚎起来。

嘎吱一声门响,紧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赵氏的声音飘荡在浓浓的夜色里,“哎呀,又怎么了,我不在身边谁有惹您老人家伤心难过了。”

赵氏走到陈老太太身边假装呵斥陈雪妙:“好好的女孩儿家,那么大了,一点事情都不懂,好好的怎么又惹得奶奶生气了。还不向奶奶道歉,每天好吃好喝不说感谢奶奶,净每天惹得奶奶生气。”

陈雪娇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知道赵氏是指桑骂槐,借着雪妙来骂自己。

“娘就会错怪我,是雪娇惹得奶奶生气。野跑了一天,回家就闹脾气。”雪妙无限委屈。

“大嫂,你作为长辈,晚辈不懂事惹得老人家伤心,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单单是指雪茹、雪娇,甚至雪妙,不听话你都可以打骂,怎么能由着小辈闹腾。”赵氏板着脸对李氏说:“看看把娘气的,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一大家子谁担当得起。”

“娘,您老别气了,气多伤身。您作为长辈,咱们一家除了爹就是您是一家之主了,您要说教晚辈可以,但是别气着自己。雪娇不懂事,兴许长大就好了。”赵氏看似安慰的话却像火上浇油一般。

果然一句“雪娇不懂事”又一次挑起了陈老太太的神经,此时李氏端了一碗水递给陈老太太,陈老太太喝了一口猛地把碗朝李氏砸去,碗砰的一声在地上碎裂开来,碎片迎着清凉的月光发出凛冽的光泽,把雪娇的眼睛看的生疼。

“不怀好心的王八羔子,烂了心肺的小娼妇,你想烫死我。”陈老太太粗粝的嗓门高喝起来。

雪娇跑过去扶着李氏,看到李氏衣服上都是水。

学如和齐平也跟随雪娇跑到母亲身边。

“怎么着,想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你们一大家子那个不是败家的种,买笔买砚,读书把家底掏空了,现在又想合起伙来欺负我。”陈老太太拍着手喊叫。

“大嫂,你看我刚把娘哄好,你又惹了事。你是好心给娘倒水,可是你给娘倒的是热水,你让娘怎么禁得住,你要心里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好了,没有必要在一碗水上动手脚。”赵氏和善的话里透着冰渣般的冷酷。

“水我是试过的,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拿热水给娘喝。”李氏委屈的说道。

“我当大嫂平时是个稳重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糊涂,你心疼雪娇挨了训,一时糊涂拿了热水也未可知。唉,没事的大嫂,谁能保证这辈子不犯糊涂呢。”赵氏继续火上浇油。

“哎呦,娘,您手上都被烫的起水泡了。”雪娇握着李氏的手带着哭腔说道:“娘的手被烫的起水泡了,好多的水泡,我要去请郎中。奶,我错了,不该惹您生气,您给我钱我去请郎中给娘看手。”

李氏满心狐疑,她的手没有起泡,因为那玩水根本不烫啊,雪娇这孩子怎么了。

“二婶,二婶,求您了,帮我求求奶,娘的手烫的起水泡了,如果不去看郎中,万一发炎了怎么干活怎么做饭给大家吃。”雪娇眼睛里滚动着泪花朝赵氏喊道。

“装什么装,哪里就烫水泡了,雪娇你越来越会撒谎了。”雪妙轻蔑的说。

“我哪里撒谎了,刚才水那么烫泼到娘手上起了泡,雪妙姐你刚才看的比我更清楚,这会子倒说我撒谎了。你帮我求求奶奶,我娘的手啊。”雪娇哭起来。

“你还说你没有撒谎,大伯娘刚才从保温壶里倒得水,保温壶里的水是温的,怎么就烫伤了,那水泡指不定是什么时候烫伤的呢。”雪妙撇了撇嘴。

“对呀,雪妙姐姐你这会子这么明白了,刚才怎么糊涂到说我娘要烫奶奶呢。”陈雪娇突然破涕为笑,狡黠的朝李氏、学如和齐平眨巴了眼睛。

“二婶,我也知道你心疼奶奶说了糊涂话,冤枉了我娘,可是谁不心疼奶奶呢。我娘拿给奶奶的水是温水,奶奶无故摔了碗,您应该劝着点啊,怎么倒冤枉起我娘来了。”陈雪娇看着赵氏一字一顿的说道。

“大嫂我没有冤枉你,这不是大嫂说烫我一紧张就什么也不顾了嘛,做儿女的孝顺最要紧,想必大嫂也是这么想的,”赵氏双面玲珑,“雪娇,你今天外出了大半天,晚上才回来,奶奶因为担心你才生气,你大了也该懂事了,以后万万不可惹得奶奶生气了。”

怎么又把矛头转向我了,看来还没玩没了了。雪娇心里想,非得使出杀手锏不可。

“我也想呆在家里,可是我实在是怕,我怕极了。我害怕二婶做主把我嫁进孙家换取二哥哥的前程。”雪娇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一张小脸倔强的可怜。

雪娇一句话勾起了众人的心事,李氏、雪如、齐平也忍不住落泪,赵氏的脸色非常难看。雪娇走到赵氏身边扯起赵氏的衣服不松手:“二婶,你说我能不怕吗?”雪娇干脆撒泼,扯着赵氏的衣服哭嚎:“二婶,不是我不为二哥哥的前程考虑,而是我嫁过去没有人帮我娘干活,既然都是为了二哥哥的前程,为什么不把雪妙姐姐嫁过去,雪妙姐姐那么漂亮,孙家肯定喜欢的。”赵氏的脸色愈发难看,忙不迭的道:“是哪些小人嚼舌根,说拿你去换二哥哥的前程了,没有的事。”

“大晚上的,一家人吵吵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回屋去。”陈老爷子站在堂屋门口,脸色及其难看。

“爷爷,雪娇她......”雪妙带着哭腔。

“小孩子不要插嘴。”陈老爷子很少发火,刚才雪娇说换亲的事情触动了他的心事,“以后都不许提和孙家换亲的事情。”

陈老爷子的一番话结束了争吵,一大家子人各自回屋。

刚进屋,陈子敏和陈齐安从乡村私塾回来了。

陈齐平兴奋的扑过去,“爹,哥哥回来了,我和二姐姐今天在镇上买了许多吃的,给爹和哥哥吃。”

一家人疑惑的看着陈雪娇。陈雪娇也没有打算瞒住家里人,只不过不说那螃蟹是在韩家清风庄换钱就是了,于是把藏在荷叶里的吃的拿了出来笑吟吟的道:“我和齐平在小淮河捉的螃蟹,拿去镇上换了铜板,给爹娘哥哥姐姐买了些吃食。”

食物的香气飘了出来。在这个时代,小商小贩是登不上台面的,陈子敏这个秀才也从未想过要用家里的东西去换钱。但是看到妻儿充满菜色的脸,倒也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

“下次可不能这样偷偷的去换东西了。”李氏心疼的嗔了一句,她是担心女儿这样做被陈老太太发现,免不了又一顿骂。

“爹和哥哥看书费脑子,来,吃鸡腿。”陈雪娇兴奋的把鸡腿扯了下来递给陈子敏和陈齐安。

“给娘吃,娘干活很辛苦。”陈齐安把鸡腿递给了李氏。

“都有,都有。娘,来尝尝桂花糖蒸栗粉糕,您爱吃的,在胡福楼买的。姐姐,你也吃,还有水晶酥烙香春卷,青丝甜酱山楂脯,砀山酥梨果肉。”陈雪娇朝李氏嘴里塞了一块栗粉糕。

“这真的是用螃蟹换的?”李氏不放心。

“还能是假的吗?娘,爹,你们放心,这确实是我和齐安从小淮河捡的螃蟹换来的,一个大户人家给儿子过满月宴,刚好看到了我们的螃蟹全部要了。”陈雪娇正色道。

“姐,你闭上眼睛。”陈雪娇走到陈雪如面前说,雪如温柔的目光看着妹妹机灵的模样,虽然不知她耍什么名堂,依旧闭上了眼睛。“你看。”等雪如睁开眼睛,看到陈雪娇手里拿着一根漂亮的扎头绳。“姐,这是给你买的。”陈雪如脸色微红,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嘴里却说:“妹妹,我不要,还是你戴着吧。”

“姐姐那么漂亮,应该打扮的更漂亮一些,以后我发大财了一定给姐姐买全套的首饰头钗。”陈雪娇把扎头绳系在陈雪如的头发上。

“今天逮螃蟹换了这些吃的,以后不要这么做了。”秀才老爹说。

“爹,只要能让家里人吃饱开心,为何不能做这些呢,何况我又没偷没抢。”陈雪娇忍不住用现代人的思维给老爹做思想工作。

她才不管古人的看法呢,面子和里子,当然是里子重要。既然她选择不了穿越成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姐,但是总要博一下,在这个时代好好的生活下去。

乡村秀才陈子敏听了女儿的话叹息了一声不在说话,他一个秀才在私塾做馆每年二十两银子还有县上发放的供米,按理说让妻女过上吃饱饭的平实生活没有问题,但是那银子都交给陈老太太算作公中了。

“雪娇的话没错。本来该我这个做大哥的要照顾弟妹,平时我在学里脱不开身,等放假之日我也去捉螃蟹去换钱。”陈齐安说道。

雪娇朝哥哥会心一笑,心里想看来哥哥不是那样死读书的人。

第十二章 少年

接下来几天,陈雪娇都会带着陈齐平去小淮河抓螃蟹卖给清风庄。有一次一个伙计不小心把这消息告诉了韩子健,韩子健给同窗好友陈齐安说了,两个人约好不要让陈子敏知道。

半个月下来,陈雪娇倒赚了四两银子。她想着过了秋季螃蟹就会减少,而这个村庄有许多东西都可以换钱,只不过古代的士农工商地位决定了他们不会想着拿那些东西去换钱罢了,而陈雪娇没那么多顾忌,她想只要生活的更好就要大力挖掘任何可以换钱的东西。

手里有了银子,陈雪娇心情大好,欢快的走在小淮河旁边。她想过不了多久自己一定要买地,在古代只有土地才是财富的象征。

秋意渐浓,小淮河两岸开满了黄灿灿的野菊花,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陈雪娇闻到野菊花的味道,大脑一阵清冽,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起来。在她的那个时代,父母,同学,同事每当工作学习劳累上火,都会用野菊花泡茶喝,早上也会熬煮野菊花粥。野菊花是一种中药材,具有疏散通热,消肿解毒等功效,如果采摘下来将它们晒干卖到药铺子里不又赚了一笔吗。

陈雪娇把这想法告诉了陈齐平,齐平虽然不懂野菊花的功效,但是这些天看到二姐用螃蟹换钱,于是心里认定凡是二姐说的一定是对的。

姐弟俩背着背篓去采摘野菊花。

小淮河旁边有一处高高的山岗。此时此刻,山岗上站着两个高挑秀雅的少年。

“思源兄,快到秦师傅的住处了,我还是幼时在京师见过他一面,不知道老师傅是否安好。”说话的少年,头上带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出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柏蝶穿花暗红箭袖。面孔朝向另一边的少年,脸如雕刻,五官清明,有棱有角,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闪着光芒的眼睛。

“说起来,我爹同黄......黄公子你爹都是秦师傅的学生,当年秦师傅名满京师,可惜我没有见过他,倒常听我爹挂念他。”穿着冰蓝的上好丝绸衣服,袖口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金色滚边和头上的上好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贵气鄙人的公子非凡形象,嘴边一抹惆怅的浅笑颇有点**少年的意味。腰上系着玉带,手里一柄弓箭,下巴微微抬着和对面的少年说话,杏子形状的眼睛带着光芒,星河一样璀璨。

“走了这么些天,总算快到了,可是这一片都是苍茫山水,不知道秦师傅在哪里隐居。”叫黄公子的少年叹道。

“总能找得到,不过听我爹说秦师傅性格耿直放荡不羁,不知道他会不会见我们。”叫思源的少年说。

“母妃......母亲这半年来总是梦到秦师傅,思父深切身体一直不见好起来,我想这次最好能让秦师傅亲自去一趟京师以解母亲的思父之苦。”黄公子的眼神黯淡下来。

“快看,好大一只鸟。”思源惊呼。

“顾思源,我们比试比试箭发,看看谁能一箭射中。”黄公子说着就要拉弓。到底是少年心性,刚说到沉重的话题,一看到大鸟立马忘记不快,想要一决胜负。

“我先发现的,我先来。”顾思源话音刚落一箭射了出去,一箭射到大鸟的翅膀上,大鸟扑腾着掉在了陈雪娇背后,一下子把陈雪娇的背篓打翻,采摘的菊花呼啦啦倾泻而出倒进了水里。

半天的劳动成果没有了,陈雪娇不禁大怒,看到背篓旁边挣扎哀鸣的大鸟起了恻隐之心,环顾四周看到高岗上站着两个少年,手里握着弓箭。

“顾思源,看来你的箭法落后了,只射到了翅膀,看我的。”黄公子手起箭落。

陈雪娇看到这一幕,快速抱起大鸟,箭射在了背篓上。

太过分了,一箭不够再补一箭,陈雪娇愤怒的想。搁在她的时代,这大鸟怎么说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怎么能随意射杀。

“诺,你们两个,给我放下弓箭。”陈雪娇抱着挣扎滴血的大鸟朝高岗上的两个少年大吼。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心里想哪里来的野丫头,但是到底放下来弓箭。

“下来。”陈雪娇继续怒吼。

两个少年从小在京师里长大,哪里见过这架势,不仅愣住了。

“这声音吼的人耳膜疼,怎么那么像你那妹妹。”顾思源忍俊不禁的对公子说。

两个少年下了山岗,走到陈雪娇面前。

“这海东青是我们的战利品。”顾思源指着陈雪娇怀中的大鸟说。

“战利品?一箭射不死在补一箭,现在来讨要是不是拿回去在补一箭。箭法太拙劣,如果让你们俩当侩子手,所有的罪犯的死法都是凌迟。”陈雪娇讽刺的说。

“还有我的野菊花,我摘了半筐的野菊花都被你们射进水里了,你们怎么赔偿我们。”陈雪娇紧紧对视着两个少年的眼睛,心里想在自己的前世可从未见过有那么好看的少年。

”这只海东青给你,算是赔偿你的菊花好了。”黄公子说道,他觉得自己出神入化的箭法被一个小姑娘鄙视实在不甘心,这个乡下野丫头的嘴和自己那个妹妹的嘴一样狠毒。

“公子,战利品不要了,我们赶紧赶路,否则天晚了。”顾思源看了看落下的夕阳。

“秦师傅不知道隐居在哪里了,我们在这里转悠了大半天都没有找到。”黄公子低声说。

“秦师傅?你们要去私塾吗?”站在陈雪娇旁边的齐平友好的问道。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陈雪娇还在心疼那半筐野菊花,忍不住朝齐平翻了个白眼。

“他们看起来不像坏人。”陈齐平瞅了瞅两个少年。两个少年心里刮起一阵野风,什么叫不像坏人,本来就不是坏人好不好。

“我们找秦师傅有要事,看来二位知道秦师傅住哪里,还请二位指路。刚才把姑娘的野菊花打散了,实在是我的过失,我给姑娘陪个不是。”顾思源说道。

陈雪娇翻了翻白眼,把野菊花揉碎了给海东青止血,顺手扯下白衣少年顾思源的衣带给海东青扎了伤口。顾思源惊讶的当场石化,公子看到彪悍的少女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妹妹那让人发麻的手段。

“秦师傅的住处,我熟悉的很,不过想让我们带去,要付出代价的。”陈雪娇朝两位少年伸出手,“那就是我把你们带过去,你们要给我两文钱。”

陈齐平不满的看了姐姐一眼,想带个路还收钱。陈雪娇不为所动,两个少年无奈的点头同意。

穿过小淮河岸边的一排杨树,在拐弯处,出现了几间青砖白墙的院落,显得极其古朴雅致。这就是乡村私塾,也是陈雪娇之父陈子敏教书的地方。日暮时分,私塾已经下学,整个私塾显得异常宁静。

“我爹是秀才,在这里当先生。”陈齐平骄傲的向二位少年介绍自己的父亲,“不过很少有人能见到秦师傅。”

里面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个朴素的少年,正是陈子敏和陈齐安。两人看到陈雪娇和陈齐平,以为是接他们回家,谁知看到他们身边站着一对气度不凡的少年。

“陈先生好。”还没有等陈子敏反应过来,两位少年已经走上去毕恭毕敬的见了礼,两位少年心里想这位乡村秀才肯定有过人之处,否则不可能进骄傲如斯的秦师傅开办的私塾教书。

“二位是......”陈子敏看到两人的气度,心里隐约猜到是谁了。

“陈先生,小侄是顾思源,这位是......叫他黄公子好了。”顾思源说道:“我们是来见秦师傅有要事,可否请陈先生引见。”

看到两位少年说的郑重其事,陈子敏已经猜到两位少年的身份了,于是答应了,不过他要先去问下师傅的意见,让少年暂时先等着。在等候的时候,两位少年和陈齐安互相见了礼,看到这个乡村少年眉目倔强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心内很是敬服。

过了一刻钟,陈子敏出来了,皱眉像两位少年摇了摇头带了秦师傅的原话:“我已经远离京师,在这里心内平和安静,不想在见京师任何人任何事,两位公子请回吧。”

“果然如父亲所说......”顾思源苦笑摇头。

“师傅所做的决定无人可以改变。”陈子敏说道。

“不一定,思源兄和黄公子在等等看,想必秦师傅不是那样心狠。”陈齐安开口说道:“二位若不嫌弃我们是农家,今天已经晚了先歇息在我们家,明天在想法子见秦师傅一面。”

“这......”两位少年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陈雪娇,觉得这一家子都很有意思,加上这么晚了在寻住处实在麻烦于是答应了。

陈雪娇朝两位翻了翻白眼,暗暗伸了两根手指,意思是两文钱。

一行人朝村中走去,陈雪娇心里想,秦师傅到底是什么人?这两个少年从穿着打扮来看都是富贵人家,为何来这穷乡僻壤找一个老学究,这肯定暗藏着玄机。不过管他什么玄机,这和她没有关系,如果能够借助这两个富贵少年致富那就好了。

第十三章 借住

两位少年到了陈家,迅速引起了广大村民到陈家围观,门口,墙上,树上乌泱泱站满了人。按照村里人的说法是往上数十来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富贵的人,放肆的眼神在两位少年身上犹疑,甚至胆大的姑娘火辣辣的眼神直接飙过来。

“看这两位衣裳首饰,一看就是贵公子,丁家和孙家那么有钱家里的小姐少爷也没有这么穿着打扮的。”

“丁家和孙家算什么,也就是在咱们萧县这一带算有钱,照我说两位肯定是从徐州府来的。”

“徐州府?我看应该是从京师来的。”

村民们议论纷纷。陈雪娇心想,看来八卦从古到今代代相传,就是这么两号人物给乡村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不知道多少谈资,也算是给古代乡村精神文明建设添砖加瓦了。

两位少年虽说从小奴仆成群的伺候着,但是被人围观议论还是头一次。

“早知道就把这俩人放在笼子里让大家参观,看一次收一分钱也是笔生意。”陈雪娇嘀咕着。

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一开始看到陈子敏领回来俩人心里很生气,担心又要多添饭。但是看到村民围观议论说俩人是贵公子,担心添饭的不快一扫而空,面上倒有得意之色。是啊,放眼看整个茅山村也就他们家进过贵公子,这俩贵公子说不定能给大孙子陈齐林一定助力呢。

陈家今日的晚饭非常丰盛。陈老爷子打发二儿子陈子长去镇上打了一壶酒,买了两斤胡祥楼的糕点,割了两斤肉,买了一只孟家烧鸡,陈老太太亲自下厨做了她拿手菜。

公子和宋思源看到陈家并不富裕,却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来招待他们,心里到过意不去。

陈雪娇发现陈雪妙特意换了一条撒花软底银红色针织裙,外罩一件秋香色马甲,脸精心修饰了一番,端坐在陈老太太身边故作淑女,偶尔抬眼看看对面的顾思源疏忽红了脸色低下了头。

公子和顾思源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其他人都自如的夹菜,陈子敏一家除了陈雪娇其他人都只不怎么夹菜蛇亲。陈雪娇夹菜时候,陈老太太和陈雪妙狠狠瞪她,她却置若罔闻。最小的孩子陈齐平夹菜时怯怯的,总是频频看陈老太太的脸色。两位公子对视一眼,心里对这个大家庭的了解的大致差不多。

在饭桌上,陈雪妙娇俏俏的说,大姐陈雪姚和大哥陈齐林要回来了。要不是陈雪妙提,陈雪娇差点忘了还有这两号人物,自从穿越过来还没有见过。

“两位公子,你们还没有见过我大孙子,合家上下就属我大孙子好,长得好读书也好又孝顺。他去徐州府学堂念书去了,明年参加那什么秀才考试,都说十里八乡也就我大孙子能考上,萧县城里的孙举人家要和俺们家结亲,上赶着要把闺女嫁给大孙子。”陈老太太三不着两的说道。陈老太太一口一个大孙子的叫,身后的陈齐林的母亲赵氏听到陈老太太太夸儿子一脸得意之色。

这哪跟哪啊,顾思源和黄公子对视了一眼。

“两位公子是京师来的吧,听口音不像俺们徐州府人。”陈老爷子问道。

“老太爷见多识广,我和黄公子确实从京师来。”宋思源说道。

“京师是个好地方,你们出来,家人......”陈老爷子之所以从口音听到他们是京师人,因为他们的口音和原配刘氏的口音一样,刘氏是京师人。

“是这样,我爹和宋公子的爹是做药材生意的,我和宋公子全国各地跑主要是搜集药材。”黄公子抢着说。

“做药材生意啊,我还以为你们是贵公子呢,做生意穿得给贵公子一样不怕贼人抢。”陈老太太一听说他们是做药材生意的,态度立马转变,在陈老太太心里做生意是比较下贱的行业。

“打扮成贵公子,可以压得住场面。”顾思源调侃道。

陈雪娇才不信他们是做药材生意的,做药材生意干嘛去找秦师傅,这只不过是对外的托词而已。

不管陈雪娇转眼一想,既然他们说到是做药材生意的,肯定对这一块有点门道,自己何不把乡村一些可以入药的花花草草收集起来,借助他们的势打开销售局面。这样想着,陈雪娇扫在两位公子身上的眼神火辣辣起来,就像看到两尊金光闪闪的大佛恨不得刮出金粉来。

晚上李氏把宋思源和黄公子安排在陈子敏的小书房里歇息。李氏心善热忱,特意把去年冬天娘家给套的一床新棉花被子拿给两位公子盖。

陈雪娇用新鲜的野菊花给陈子敏和陈齐安泡了茶,又重新给海东青包扎了翅膀,喂它食物和水。

第二天一大早,陈雪娇就发现陈雪妙一家喜气洋洋,知道是陈雪姚和陈齐林要回来了。

院子外面已经聚满了闲的无聊的村民,睁着大眼瞧院子里的二位贵公子。村头的张**俩闺女穿着过年才穿的红袄绿裙弯弯的笑眼瞅着黄公子,娇滴滴的给村尾韩二狗瞎了眼的老娘讲述公子的英姿。韩二狗他娘笑的花枝乱颤,朗声喜滋滋的朝陈老太太说道:“子长他娘,你好福气,一来来俩贵公子,昨晚听说是从京师来的。我年轻时候爱俏,刚成亲那会二狗子他爹带我去徐州府买花戴,遇到好几个京师来的人,那排场那气派。我估摸着两位公子的口音和先头子敏他娘一样一样的,莫不是子敏他娘的娘家人。”说道子敏他娘,韩二狗的娘开始絮叨起来:“可怜子敏他娘,美人儿,风一吹就化的美人儿,也是个苦命人,心好着呐,当年我生二狗子那会天那么冷,二狗子爹又去了,折腾了一夜才生下来,还是子敏他娘冒着大雪不顾天黑路滑的看我。刚生出来的二狗子光溜溜的身子啥也没有,子敏他娘给带来了棉花包褥,还给了一斤红糖一斤鸡蛋。多好的人呐,咋就去了呢。”

陈老太太一直给陈子敏他娘刘氏较劲呢,听到韩二狗的瞎眼老娘咧着嘴声情并茂的讲述刘氏的生前,心里生出一股子恼恨出来。陈老太太一介乡村老太,走的可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款,涵养功夫不高心中厌烦显现在脸上,恨不得走上去撕了这个瞎老太婆子,阴声阴气道:“韩家大嫂子,子敏他娘是个福薄人。这二位公子也不是侯府清贵人家,是手艺人,贩卖药材的。”

两位公子听到陈老太太毫不客气的把自己的身份抖了出来,倒也不觉什么,反而是朝围观的村民点头微笑。

这风姿这微笑,一帮村花们又看痴了。做药材生意的又怎么着,这穿金戴银的说不定人家是黄商呢,家里漫天的金山银山呢。

陈雪妙看着那些村花们,骄傲的昂起头,怎么着,在富贵也是住在我们家。陈雪妙今天打扮的格外漂亮,描眉画眼,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衣裙,胸口绣了一朵淡紫色的兰花,不消说这衣服是陈雪姚从丁府带来的。

李氏走过来,轻轻告诉陈老太太饭菜准备好了,开始吃早饭了。众人才乌剌剌散去,总不能盯着人家吃饭吧。

早饭很简单,白粥咸菜,白馒头是陈老爷子、陈老太太的待遇。陈老太太自从知道两位公子是生意人,便认定不能给自己的大孙子陈齐林带来任何好处,脸色开始不那么好看。宋思源和黄公子给她打招呼问早,她也不太理会,反而冲着李氏说:“粥熬多了,都这么白吃白喝的话这个家迟早都会败落。”

大家默默吃饭,吃完后顾思源从口袋掏出一锭银子冲陈子敏和李氏说:“感谢陈先生和陈师母的热心招待,小侄不胜感激,这一锭两银子......”

“使不得,使不得。”陈子敏不等顾思源说完,挥手道。

“我知道陈先生不收这银子,这银子就给雪娇妹妹吧,她替我照顾海东青。”顾思源把银子放在雪娇手里,雪娇理直气壮的收了。

陈子敏、李氏以及陈齐安不满的看了雪娇一眼,意思是怎么能收顾公子的银子。

陈老太太狠狠剜了陈雪娇一眼,她知道陈雪娇自从换亲事件之后整个人变得伶牙俐齿整天一副拼命的架势,这银子到了她手里能在搜刮出来才怪。

过后,倒是陈齐安拉着雪娇痛心疾首的给了一番教育,大意就是圣人云君子爱财取之又道,我们助人为乐,怎么反倒收人家的银子。陈雪娇反驳,我替他们照顾海东青是我该得到的报酬,何况我只是小女子不是君子。

饭后,顾思源和黄公子想亲自去私塾一趟,想法设法也要见到秦师傅一面。

对于二位的要求,陈子敏很为难。秦师傅的身份很神秘,整个徐州府只有陈子敏略知一二,也不是秦师傅亲自说的,而是陈子敏通过秦师傅言语不详的闲谈中感知到的。在茅山村,乡亲们只知道秦师傅是年近古稀在村里开办私塾养家户口的落地老秀才而已,至于他的真名出生地背景来历家庭情况一概不知,就连秦师傅本人的面乡亲们也很少见到。陈子敏亦猜测到黄公子和顾公子身份并非为他们所说的药材商人那么简单,听他们的口音行为举止虽然猜测不到具体身份,也必然是世家清贵所出。秦师傅远离京师十年,这十年间从未有人打扰,如今这二位打扮不俗的公子不远万里来寻秦师傅肯定有要事。只是秦师傅昨日已经拒绝的干脆利落,如果在一次去求见只怕忤逆了师傅的本意。

第十四章 求见

“二位公子,秦师傅昨日已经表示已经远离尘世,对于人事避而不见,如果二位贸然去打扰,有恐忤逆师傅本意。”陈子敏斟酌着说。

“这个我和黄公子亦知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见秦师傅。”顾思源眼神坚毅,有一种必须要见到秦师傅的势在必得,“何况,我们也不是无故扰了秦师傅,而是有关重大的事情必须找秦师傅商量。”

黄公子沉默不语,此时听到顾思源如此说也点了点头。

陈雪娇手里攥着一锭银子,听着几位男士如打哑谜一般的语言,心里潮思涌动,不晓得秦师傅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在她的本尊朦胧记忆里,貌似两年前见过秦师傅,是个胡子花白仙风道骨的老头子。

“爹,秦师傅昨日拒绝了,不代表今日会拒绝。”陈齐安立在陈秀才身边,看了看两位公子略一思索说道:“黄公子和顾公子从京师舟车劳顿远道而来,肯定有旁人不便于知道的重大事情,爹,由您来引见秦师傅恐怕不能说出应该见的理由,倒不如让二位公子跟随父亲直接进入“糊涂居”,到那时秦师傅在拒绝则另有一说。”

“我赞同哥哥的想法。”陈雪娇忍不住插了一句。秦师傅的居所倒也奇怪,叫“糊涂居”,但凡敢叫这类名字的人都是做人必清醒做事要明白的人物。

只见顾思源朝陈雪娇看了一看,咧开嘴笑了笑,那笑容阳光灿烂,让陈雪娇心里不禁一颤,古代贵公子生的真好看。

不管陈子敏这个大秀才多么尊重秦师傅,两个公子已经打定主意今天必须要见到秦师傅,就是硬闯“糊涂居”也要见到他。

一行人朝村头的私塾走去,陈雪娇也跟着了,她想看看秦师傅的本尊。秋天的早晨,风带着凉意,阳光照在庄稼地里呈现一片黄橙橙的丰收景色。陈雪娇摸了摸兜里的银子,沉甸甸的估计能兑换不少银两。整个茅山村,土地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乡绅丁府的,一部分是孙举人的,一部分属于村民的。大部分村民都是佃了丁家和孙家的地种,自备种子耕牛,一年收两季庄稼交两季租子,一部分村民自己有地自耕自足。陈雪娇还不是太清楚陈家是自己的地还是佃的地。

陈雪娇打算把卖螃蟹的银子,加上顾思源给的银子,也买地。在这个时代,土地是私有的,她要靠着辛勤卖地当地主,即使战争来了土地还是土地,只要土地在就能带来衣食财富。一点一点加财,一点一点买地,做一个犹如海一般大的土地主人,然后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居住,头顶自己的太阳,脚踩着自己的地,吃着自家的粮食,收着自己的租子。想想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陈雪娇美滋滋的想着,越想越开心,对土地的渴望让她眼睛闪耀出熠熠光彩。顾思源一转头对上了陈雪娇的眼睛,陈雪娇把顾思源的英俊脸蛋想象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不禁冲他一笑,让顾思源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穿过村庄土路,跨过村口的河流和桥,走到了翠竹掩盖下的私塾,绕过私塾一排碧瓦青砖的院落就是秦师傅的糊涂居。一丛丛的翠竹在风中摇曳,篱笆强上缠绕着牵牛花,一朵一朵紫色的花兀自开着。

陈大秀才轻叩门扉,门并未上锁,他推开进去了。其余人等在外面等候。

“父亲是秦师傅的学生,秦师傅脾性怪异,平时只见父亲。。。。。。也不是每天都见,偶尔见一次。秦师傅有时候也会出去,不知道是会友还是游山玩水,二位公子来的也比较巧,如果早来半个月恐怕连见秦师傅的一面都没有机会,前半月秦师傅出游了,刚回来三天。”陈齐安朝顾思源和黄公子说道。

顾思源点了点头,和黄公子对视了一眼,他们对这个不卑不亢姿容沉静的农家少年颇有好感:“齐安兄,太客气了,称呼我为思源即可,至于黄公子完全可以称呼为,称呼为黄三郎好了。”

黄三郎?黄公子朝顾思源翻了一个白眼。

“我在家排行第三。”虽然心里嘀咕顾思源趁机损他,黄公子依旧朝陈齐安点了点头暗示称呼自己为黄三郎即可。

不一会,陈子敏出来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对顾思源和黄三郎摇了摇头,叹气道:“还是昨日那些话,秦师傅已经远离京师,不愿意见任何来自京师的人,也不愿意知晓京师的事情。”

顾思源和黄三郎对视了一下。陈雪娇心里想,这个老头好古怪。

这时,韩子健来了,远远的隔着篱笆树影给陈子敏打招呼,走进一看手里拎着一个漆黑的刻着精致花纹的食盒和一壶酒。

“又给秦师傅送吃的了。”陈子敏含笑问道。

韩子健说:“秋天是吃螃蟹的季节,清风庄的大厨师苗师傅烧的一手好蟹羹,上次爹命我给秦师傅送来,秦师傅极其爱吃,这两天又得了一篓子上好肥螃蟹,赶紧着让苗师傅烧了送来给师傅品尝。”嘴里说着,眼睛看了看雪娇,这篓子螃蟹是陈雪娇带着陈齐平在小淮河捉的。

陈子敏含笑点头,秦师傅行为怪癖,不与人深交,却极其喜爱美食。听说哪里有美味了,须得亲自去品尝才可。清风庄的大厨师苗师傅厨艺精湛,秦师傅经常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故此韩掌柜的经常让韩子健送吃食。韩子健知道秦师傅脾性,不喜见人,每次带了食物都转交给自己的老师陈子敏,由陈子敏送去。

“这二位是?”韩子健打量了一下站在陈齐安身边的两位少年,一身贵公子的打扮,通身气派一看就不是徐州府人士,满心疑惑。

“二位是来自京师的顾公子和黄公子。”陈齐安介绍道,“这是我同窗好友韩子健,也是在这私塾里读书。”

韩子健天性热情,朝二位公子互相见了礼,得知二位是来见秦师傅表示对结果不甚乐观。

“刘备请诸葛亮出山,三顾茅庐,人家刘备什么身份都要三请诸葛亮才肯见。只要咱们拿出最大诚心来秦师傅还不肯见咱们?所谓的坚持不见是因为**的筹码不够。”陈雪娇想了想肆无忌惮的说道,还搬出了钱钟书的那句“**的筹码不够”经典语录。

“**的筹码不够?”顾思源颇有深意的看着陈雪娇。

“是的。秦师傅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想见你们不想听你们的事情,你们身上的东西不足以打动秦师傅。我知道什么可以打动秦师傅。”陈雪娇昂起头得意的说。

众人看着陈雪娇。

“秦师傅喜食美食,爹爹有次说过两年前秦师傅听说颍川一家熟食店的烧鹅肥嫩美味,不顾风雪也要赶去品尝。我想现在唯一能打动秦师傅的就是美食了,回头黄公子和顾公子借着给秦师傅送螃蟹羹的名义进去,秦师傅看到螃蟹羹的份上总不会把两位公子赶出来吧。”陈雪娇从韩子健手里拎过食盒递给顾公子。

顾公子和黄公子苦笑了一番,想想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足以一碗螃蟹羹有面子。

陈子敏觉得小女太小,能出什么主义,但是听陈雪娇这么一说虽然方法幼稚,但目前情形下也只得这么做二位公子才能见到秦师傅一面了。

陈子敏隐约猜测到二位公子找秦师傅事关重大事情,否则也不可能三番两次要求见上一见了,且看情形他们找秦师傅所商量的事情并不希望让外人知道。于是陈子敏让雪娇,齐安,齐平以及韩子健在外面守着,自己带领二位公子以送螃蟹羹的名义进去了。

陈雪娇靠在朱漆大门上,透着缝往院子里看。只见草木扶疏,佳木葱茏,满院子植满梅树,一带清流从外面引进梅林深处倾泻于石缝之下。陈雪娇想茅山村竟然有这么个好去处,想必秦师傅虽然怪异但品味不俗。

顾思源和黄三郎跟随陈子敏穿过梅林,绕过飞水奇石,来到了糊涂居正室。只见秦师傅在院落的石桌上写书法,字体苍劲有力。秦师傅身长八尺,着一身白色长袍,一脸美髯随风浮动,飘飘欲仙,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黄三郎和顾思源还是幼时见过秦师傅,音容笑貌在记忆里非常模糊,现在见到了难免激动。黄三郎经常听自己的爹提起,秦师傅是当朝最年轻英俊的探花郎,一手文章名动天下,一手书法享誉京师,以弱冠之年被先帝钦点为探花。

“来了。”秦师傅忽然淡淡得说,也不知是给陈秀才说的还是给二位公子说的,手里的笔并未停下,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写着“人生待足何时起,未老得闲始是闲”。

第十五章 吃蟹

“秦师傅,”陈秀才斟酌着怎么把二位公子引出,不能他开口,秦师傅已经瞄到了顾思源手里的精致食盒,笑着道:“定是清风庄送来了吃食。”

顾思源忙说:“是螃蟹羹。”

只见秦师傅把手里的笔墨一掷,坐在石桌旁边的石椅上说:“拿过来。”

顾思源打开了食盒,陈秀才亲自拿出螃蟹羹,摆在了秦师傅的面前,秦师傅吃了一口,一扫刚才的波澜无惊像孩童般惊喜的道:“老苗的厨艺越来越精进了。”

黄三郎亲自斟上了酒,是金黄的桂花酿。螃蟹性寒,韩掌柜的专门拿出了珍藏多年的桂花酿,吃完螃蟹在喝桂花酿可以祛除体内寒气。

秦师傅仿佛没有看到顾黄二位公子,拿了酒樽品了一口酒,满口锦绣,吐出东晋名士毕卓的诗:“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顾思源和黄三郎对视了一眼,看到秦师傅这般,给他说说京师里面的事情应该没问题。

秦师傅吃完,命老仆贾大山收拾一番,自顾自的又拿起笔写字。

陈秀才朝黄公子和顾思源摇了摇头。

“秦师傅。”黄三郎向前一步喊了一声。

秦师傅抬了抬头看了黄三郎一眼,摆了摆手道:“该说的话老夫在十几年前已经说过,二位请回吧。”

黄三郎眼睛里闪动着平静的光芒,似乎早已经料到秦师傅的会这么说,仍旧不死心的看了看顾思源,意欲让顾思源开口相劝。

“秦师傅,这十几年家父非常惦记您,若不是家中事忙,家父一定亲自来看望您。三郎的父亲一样惦念您,每每思及您都会去春晖堂,那是您当年传授学问的地方。”

秦师傅闭着眼睛无动于衷。背后的一株老梅在秋日的阳光里愈发显得苍劲,秦师傅的背已经微微佝偻,须发半白。老梅衬着老者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沧桑之感。

“我累了,这群人聒噪的紧。老贾,送客。”秦师傅半分情面都不留,下了逐客令。

老仆贾大山朝顾思源和黄三郎作揖,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陈雪娇、陈齐安几个在门口等着,看到贾大山引着陈秀才和两位公子出来,顾思源和黄三郎眼睛里布满了失望。

“韩家少爷,秦师傅吃了您送来的螃蟹羹非常喜欢,老苗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劳韩掌柜的费心了。秦师傅说改日去清风庄亲自道谢。”贾大山朝韩子健弯腰作揖,把已经空的食盒递给他。

“秦师傅喜欢就好,哪敢劳动秦师傅亲自去清风庄啊。若是秦师傅实在喜欢,不若给我爹写副字,我爹可是渴念秦师傅的墨宝好久了。”韩子健朝虚掩的门里张望了一番,悄声说道。

“几位请回吧。”贾大山再一次作揖,转身进了院子。

陈雪娇心里想这个秦师傅不知道是什么来头,隐匿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山村,她真想探个究竟。

她心里隐约有一种预感,她今后的命运会发生变化。不管是结识顾思源黄三郎,还是神秘的秦师傅,都给普通的乡村生活带来波澜。不管是好是坏,她都不要像这具身体的本尊一样糊涂的生糊涂的死,她要在这一方天地活的越来越好。

顾思源看到陈雪娇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表情,怅惘中带着期待,一双眼睛闪动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光芒,心里蓦然一动。

“秦师傅还是不肯同我们相见。”黄三郎看到紧闭的柴扉惆怅的说。

陈秀才则抱歉的一笑。

“总有办法的。”陈雪娇拉回了思绪,信心满满的说,“树挪死,人挪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肯定会有办法的。”

众人一起看向陈雪娇想听听她的看法,陈雪娇粲然一笑说:“现在没有好的办法,不代表以后没有,说不定明天就想到了呢。”

顾思源和黄三郎则赞同陈雪娇的想法,他们这次来身负重任,是一定要见到秦师傅,一次求见不成就两次,两次求见不成就三次,总归要见到的。

“麻烦陈师傅了,我和三郎决意要见到秦师傅,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日后还有叨扰陈师傅的地方。”顾思源朝陈子敏陈秀才弯腰抱拳说道。

“无妨,只是家里简陋,恐委屈了二位公子。”陈秀才隐约猜到二者身份尊贵,唯恐招待不周。

“师傅,我看这样,顾公子和黄公子既然要住一段时间,不如去清风庄住。”韩子健热情的说。

陈秀才略一思索,顾思源和黄三郎已经同意了。

众人陪着二位公子去陈家取行李。李氏苦留不住,暗自揣摩着是自己招待不周。

陈老太太嘴一撇,厉声训李氏:“什么阿物啊,家里庙小容不下两位。平白在家里吃了两顿饭住了一夜,损失大着呐。你留人家,你拿什么留人家,吃的喝的哪一样是你出的。”

李氏黯然不出声。黄三郎拿了二两银子说:“陈师母,多有叨扰,小侄不胜感激。这二两银子算是饭钱。”顿了一顿,把银子递到雪娇手里:“银子给雪娇吧,既然都是一家人,给谁都一样。”

陈老太太一看黄三郎拿了二两银子,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已经被陈雪娇接,气的仰倒。

陈雪娇喜滋滋的接了银子。李氏忙不迭的说:“使不得使不得,早上顾公子已经给了。”

“我给的是我的,三郎给的是三郎的,师母您别推辞了。”顾思源笑吟吟的说道。

陈雪妙穿着粉红色绣着牡丹花的裙子,精心描绘着眉眼,站在陈老太太身边羞答答的看着顾思源和黄三郎。看到黄三郎给陈雪娇银子,狠狠瞪了陈雪娇一眼。

赵氏走过来,笑眯眯的伏下头在陈老太太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陈老太太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大丽菊,旋即昂着头欢乐的嘱咐:“大家都忙起来打扫院子,收拾屋子,大孙子齐林明儿要回来了。哎呀,想死我这个老太婆了,我的大孙子要来了。齐安他娘啊,你看看弄几个菜,赶紧地,今儿就要准备好,别耽误了我大孙子吃食。雪娃她娘,你去你娘家打一瓶香油,顺便割几斤肉,雪娇手里有银子。”

“娘,您疼您大孙子就不疼您小孙子了?我肚子里怀着娃呢,让二哥去割肉吧。”三儿媳妇蔡氏精明剔透,扶着还不显怀的肚子笑眯眯的说。

院子里一时人仰马翻,陈雪娇则紧紧攥着银子和顾思源一行溜了出来。

到了清风庄,韩掌柜的亲自迎出来,给顾思源和黄三郎安排了住处。韩掌柜的问起二位身世,顾思源坚称自家是做药材生意,秋日来亳川收购药材,因徐州府距离亳川近,人情物美民风淳朴,故在此停留几日。

韩掌柜的命清风庄的厨师老苗做了一桌清蒸螃蟹宴。两篓子上好的肥螃蟹还是陈雪娇和弟弟陈齐平在小淮河捉的,韩掌柜的一直让店小二养在后厨里。在徐州府,平常人家是不吃螃蟹的,只有大户人家在秋天才吃,故此陈雪娇是穿越后第一次吃到螃蟹。

顾思源和黄三郎视螃蟹为平常物,顾府极有名的一道小吃是蟹黄包,整个京师的大家族都希望得到顾府蟹黄包的方子。宫中每年秋天都会举行螃蟹宴,邀请王公大臣世家赴宴,顾思源和黄三郎每年都会出现在螃蟹宴上。

不过,两位公子还是闹了笑话。之前吃螃蟹都是丫鬟随从等伺候的人把螃蟹剥好,提取蟹膏蟹黄蟹肉,而今日则是一整只螃蟹放在面前,倒令二人无从下手。

陈雪娇前世经常吃螃蟹,特别是清蒸的大闸蟹,若不是外婆说寒气重阻止她多吃,她一口气能吃七八个。对于她来讲,吃螃蟹一大乐事是把蟹肉吃完,剥开的蟹壳依旧能拼凑成一整只螃蟹。陈雪娇乜斜着眼睛看了看顾思源,得意的拆开螃蟹熟练的吃膏吃肉,一只螃蟹吃完果真用残壳拼凑出一整只螃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只螃蟹未动呢,惊得众人连连惊叹。

“雪娇,你跟谁学的吃螃蟹功夫。”哥哥陈齐安忍不住问道。

“自学成师。”陈雪娇含糊应对,她可不能说她前世是个标准吃货,当初为了和前男友打赌,下了一番苦工吃螃蟹吃到吐才修炼成这身本事。

大厨老苗从后厨赶来看热闹。厨师老苗吃螃蟹也有一身绝招,在他心目中除了他和秦师傅,其他人吃螃蟹都是暴殄天物。如今又见识到雪娇吃螃蟹的功夫,恨不得引为知音。你以为这很无聊吗?非也,作为一名大字不识几个字的厨师,平生最让他开心的事情就是遇到会吃的人。

“陈家丫头,好功夫啊,除了我和秦师傅,你是第二个吃完螃蟹,能把残壳拼凑成一整只螃蟹的人。”苗师傅挥舞着大勺子,激动地说。

“多谢苗师傅夸奖。”陈雪娇暗自得意。她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既然那个古怪的秦师傅也会这么吃螃蟹,如果有机会自己去和他过过招岂不是快哉。

这边陈子敏秀才还在纳闷,他记忆中陈雪娇没有吃过螃蟹啊,怎么头一回吃螃蟹就那么熟练呢。陈雪娇看了看顾思源和黄三郎,则拿起螃蟹现场示范怎么去壳剔骨,一张脸笑盈盈的充满了动人的光彩。

韩掌柜的则笑的合不拢嘴,命店小二给各位斟上上好黄酒祛除体内寒气。

因顾思源和黄三郎从小在京师长大,韩掌柜的不免问了两人关于京师的风土人情。黄三郎一改白天的沉默,意气风发的谈论起京师的风物以及一路所见的民俗奇景。冷峻面孔的黄三郎高谈阔论起来,颇有名士风度。

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第十六章 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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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韩掌柜的偷偷给陈雪娇始眼色,陈雪娇会意一笑跟着韩掌柜的走进账房。

“这是二两银子,今日的两篓子螃蟹还是前几日你送来的,难为你了,捉的都是极肥极大的,费了不少功夫吧。咱们这十里八乡没有哪家养螃蟹,就是那河里的螃蟹也很少有捉来卖,往常一些大户人家想吃也买不到。多亏你想着法子捉来螃蟹,近几日酒楼生意极好,许多人都是冲着螃蟹来的。”韩掌柜把银子递给陈雪娇慈祥的说。

“多谢韩伯父,虽然螃蟹是我捉的,若不是韩伯父让我在清风庄寄卖,终究也换不到银子。”陈雪娇接过银子,亮晶晶的大眼睛充满了感激,忽然她从银子中抽出一部分还给韩掌柜的道:“当初说好的,寄卖的螃蟹要给韩伯父抽成。”

韩掌柜满心讶异,他做了那么多年生意,靠的就是诚信不贪,没有想到小小的陈雪娇竟然深谙经商之道。

“使不得。在商言商,不瞒你说,这几日清风庄宾客如云,我的收益远远多于抽成。”韩掌柜真诚的说。

“韩伯父夸大了螃蟹的功效,即使没有螃蟹,清风庄依旧客似云来。韩伯父这么说,只不过是让我心安罢了。”陈雪娇一语道破天机,执着的把银子递给韩掌柜的。

韩掌柜的叹了一口气,推心置腹的道:“娇儿,尽管你年纪小,我冷眼瞧着你是人小主意多,心里是个有成算的。韩伯父很欣慰你这么小就满心为家里打算,也愿意帮你一把。陈秀才是读书人,我十分尊敬他,但读书人有许多限制,特别是对于生计限制更多。安儿是个聪明的,读书好,将来一定能高中,但是乡试,日后的殿试都是需要银子的。你这么小就想着各种营生,我想你的心思不仅仅只是卖几只螃蟹吧。”

“韩伯父,实话给你说吧,我的心思确实不是只愿意卖几只螃蟹。我的心思也并不复杂,很简单,好好活着,安然度日,衣食无忧,父母兄弟姐妹平安一世。”陈雪娇淡淡的说着,这个简单的愿望也是前生的所愿,看似简单实则是人间最难的祈求,生命中充满了波折不定,否则她何以带着前生的记忆飘荡在这个世间。

韩掌柜的心理受到了很大震动,他想日后可不能像对一个孩子那般对待陈雪娇。

“韩伯父,既然你不愿意收抽成,这银子就相当于娇儿借你的,日后必当数倍回报与你。”陈雪娇双手合十静静的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粲然一笑:“对了,韩伯父,您做生意那么多年,认识的人一定很多。我看到小淮河两岸开满了野菊花,我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书上记载野菊具有清火消肿明目功效,我想入药是极好的。那野菊花每年开了又败,败了又开,白白的浪费了,不知韩伯父可否帮我引荐知春中药店的老板,把野菊花卖入药房。”

韩掌柜的沉吟半晌,想到近来陈雪娇的种种表现,点了点头说:“这个忙伯父可以忙,但是不能保证野菊花一定能卖掉。”

陈雪娇兴奋的眼睛发出了光,连连道谢。听到外面陈齐安的喊声,陈雪娇脚步轻快的奔了出去,走到拐角看到顾思源一脸若有所思的站立着。陈雪娇心情极好,此时觉得顾思源的一张脸帅极了,忍不住朝他灿烂一笑。顾思源呆了一呆,从小在富贵中长大的他,从未见过这样野生的女孩,犹如山间的一株野菊,灿烂的开着安静的盛放着。刚才他走过账房,不小心听到了陈雪娇和韩掌柜的对话,那样简单的愿望被陈雪娇坚毅的说出来让他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

陈秀才殷殷叮嘱了顾思源和黄三郎,遂携着一子一女向韩掌柜的道别。韩掌柜的命人雇了一辆马车,由韩子健亲自送三人从镇上回去。夜色已晚,秋日乡间的夜空非常辽阔神秘,月色如水撒在路上庄稼地里,萤火虫四处飞舞。陈雪娇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幼时在外婆家生活,那时未污染的乡村夜晚也如同此刻一般静谧。如今,她飘荡在古代,从这个地方的语言以及风俗习惯她相信就是她前世外婆的故乡。她要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不能在不明不白的死,不能挨饿受人欺负,一定要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乡下人很少有娱乐活动,吃了晚饭后就早早睡觉,古代的乡村更甚。陈秀才带着一对儿女回到家里,陈老爷子陈老太太等人已经入睡了,雪娇想幸亏他们已经睡觉了否则又有一场排揎。进了自家屋子,李氏带着雪如在豆大的油灯下纳鞋底,看到相公和儿女进来,随手把绣好一半的鞋垫放进针线筐里,站起身温和的问道:“吃饭了吗?”

“吃了,在清风庄吃的螃蟹。”陈雪娇挽住母亲的手臂亲热的说。

“……又麻烦韩掌柜的了。顾公子和黄公子可安置好了。”

“都安置好了。”陈秀才脱掉直缀外面的罩衫递给雪如说道。

“那就放心了。”李氏总是那么善良,虽然只和顾思源和黄三郎见过两次面,依旧挂念在心。

齐平已经睡熟了,一张小包子脸非常可爱的蜷缩在被窝里,雪娇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刚松手,齐平已经醒了,撅着嘴看着雪娇抱怨道:“姐,你又捏我的脸了。”

“小弟醒了,是不是闻到香味了。”齐安笑吟吟的,“快看,这是什么。”齐安手里拎着一个纸包,打开后,取出一只烧鸡放在齐平的面前晃悠。顿时,屋子里弥漫一股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原来这烧鸡是韩子健特意给齐平买的,下了马车偷偷塞进齐安的手里。

齐平顾不得被雪娇捏疼的脸颊,瞪大眼睛挥舞着双手就要够烧鸡。

李氏上前劈手夺过烧鸡,嗔怪道:“大晚上的吃什么烧鸡,夜里不消食,看赶明儿起来肚子疼。这只烧鸡留着吧,明早再吃。”

雪如笑眯眯的符合母亲:“娘说的对,平儿今晚吃了三大碗稀饭,这会子吃烧鸡油腻腻的不消食,对身体不好,还是明天在吃吧。”

齐平眨巴着眼睛不说话,想了一想,讨好的看向陈秀才说:“我不多吃,我就吃一点点,吃个鸡腿,不,鸡翅膀,我看还是吃鸡爪子吧,那最没有肉,有肉的留着给爹娘吃。算了,我还是不吃了,我闻闻味道,这香味也解馋。”

齐平这话倒让陈秀才和李氏听得心酸,几个孩子打小就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就拿齐平来说,他是最小的孩子理应该宠着,可是至今没有穿过新衣没有吃过零嘴,还要拾柴禾打猪草。

陈秀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带着温和宠溺的语气说:“娘子就给小儿一只鸡腿吧,平常也吃不了几次。”

在茅山村男人称呼自己媳妇都是婆娘或者娃他娘,极少会称呼娘子的。听到陈秀才称呼自己为娘子,李氏不免面上一红,强忍着撕了一只鸡腿递给齐平说:“不许多吃。”齐平开心的接过了鸡腿,嚷嚷让雪如也吃。李氏又撕了一个鸡腿递给雪如,雪如摇头认真的说李氏干活累留给李氏吃。最后在陈秀才和雪娇的劝说下雪如才小心翼翼的拿起鸡腿啃了起来。

“安他娘,安他娘。”突然,院子里想起陈老太太的声音,“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莫耽误明早做饭。这个月灯油钱又多了起来,你们屋子灯亮的像个太阳了,隔着二里地都瞧得见,安他爹平常点灯看书我倒不说什么谁让他是大秀才呐。安他娘你也学会败家了,好端端的不睡觉点什么灯,一家子老小都是败家子,赶紧吹了。”

原来,陈老太太晚上多喝了一碗稀饭,睡醒起来解手,看到陈秀才一家屋子里亮着灯忍不住唠叨起来。

听到陈老太太苍凉的声音,李氏吓得赶紧吹灭了灯。陈雪娇几个只有摸黑脱掉了衣服,洗了脚,进入被窝。

陈雪娇在黑暗中摸了摸床铺底下的银子,心里头美滋滋的,计划着明天再去一趟镇上,看能否把野菊花卖进知春药铺。困意袭来,陈雪娇渐渐陷入迷糊,迷迷瞪瞪中听到陈秀才叹息着用充满怜爱的语气对李氏说:“娘子,你自从嫁给我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如今还要忙里忙外,着实辛苦了。好在咱们有四个孩子,灯几年孩子大了就好了,到时候会好好补偿你。”

“夫君说这些干嘛,为人妻当然要有为人妻的样子,咱们村像我一样的媳妇都是这么过的又不是我一个。夫君好好的,孩子们好好的,我就满足了。”李氏幸福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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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迎接

“在徐州府白马书院读书的大孙子要回来了,前两天托里正的大儿子稍信说今天一早回来。我估摸着一会就要到了,这不我起了大早。瞧瞧,我这身衣裳是我大孙女在徐州府里的衣裳铺子做的,平时舍不得穿。”一大早,陈雪娇就被陈老太太的声音吵醒。透过窗棂看到陈老太太收拾的干净利落,挽着头发,身上穿着一件秋香色的对襟衣服,衣服的袖口上绣着松柏翠竹,双手比划着给隔壁院子香莲的娘和奶奶闲聊。

“大娘,您这衣服一穿倒显得老来俏了,我看比那十七八岁的媳妇还要俏。”香莲娘笑的咯吱响。

“香莲她娘,你还别说。俺大孙女说了,徐州府的老年人都穿的花花绿绿的一个赛一个俏,平常还要在头上簪花,反倒是一些姑娘家穿的素。”被人一夸,陈老太太更加来劲了。

“俏什么俏,依我看呐就是个十足的老妖精。我说大嫂子,你一口一个大孙子大孙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说齐安和雪如呢,你这心偏到地里去了。”香莲奶奶撇了撇嘴精神气十足的说。

香莲奶奶和陈老太太是妯娌,素来不对盘。香莲爷爷是陈老爷子的弟弟,在香莲爹还小那会去世了,当时多亏了雪娇的亲奶奶刘氏帮衬着,香莲奶奶才渡过那段艰难日子。香莲奶奶整日怀念以前的大嫂,对陈老太太素日对待老大陈子敏一家的作为看不上眼,时不时的刺上几句。

听到香莲奶奶说自个偏心,陈老太太立马黑了脸,声调拉高道:“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哪里偏心了。后母难当,我知道一些黑心窝子的种子经常在背后乱嚼舌根。我偏心?我偏心他能当上陈大秀才?我偏心?齐安还能有书读。”

眼看着一场骂架即将开始,香莲娘赶紧打圆场说道:“大娘,您别气。齐林和雪姚要回来了,多开心的日子啊,回头他们俩一进门看到您生气岂不是伤心,”紧接着拉了下香莲奶奶的手臂撮哄着:“娘,家里的稀饭熬好了,今早您不说要亲自炒菜吗?香土最喜欢吃您炒的菜了,您看看香莲都把锅刷好了就等您进锅屋了。”

香莲娘一阵风似的把香莲奶奶架走了。香莲娘颇为泼辣,平时和婆婆一条心的看不上陈老太太,可她也知道不能当面指责陈老太太苛待陈秀才一家,否则李氏的日子就难过了。香莲娘和李氏是一个村的,算是手帕之交,关系极之亲密,她可不想惹怒陈老太太,以免这个老婆子迁怒李氏。

香莲奶奶一走,剩下陈老太太一个人骂骂咧咧,直到雪妙到她身边不知用什么法哄好了。陈雪娇着陈老太太仿佛会变声音,只要一提到大孙子大孙女声音就一派柔和一副标准的慈爱祖母形象,不过对着雪娇一家人则会变了强调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雪娇洗漱完毕,依在锅屋门口看李氏做早饭,雪如则蹲在灶台门口烧锅。如今李氏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赵氏一干活就头晕,蔡氏有了身孕,张氏懒散,所有的活都是李氏任劳任怨的干。光做一大家子的饭这一项活就够李氏忙的了,只见她快速的刷锅,把米放进锅里熬稀饭,空挡时间择菜洗菜切菜。

农村吃食简单,无非是几样自家地里种的菜蔬,李氏手巧倒也能做的美味可口。今早做的焖茄子,只见李氏把茄子对切两半,在继续切成拇指大小的丁。大锅里热热的油,把葱姜蒜下进油锅煸炒出香味,把茄子倒进去快速翻炒,茄子炒的变了色撒上红辣椒丝,倒进去半瓢水焖煮。不一会,锅里的水干了,茄子熟了盛在盆里端上桌子,满院子都是香喷喷的味道。

本来善良的李氏要把昨天吃剩下的烧鸡端上桌,被雪娇制止了,只说齐平在长身体,需要用烧鸡补补。

早饭吃的风平浪静,陈老太太因为大孙子大孙女要来了心情大好,顾不得挑剔李氏了。要是在平时,她不是嫌弃菜炒老了,就是嫌弃盐放多了,总之没有消停的时候。而今日她只说了句蔡氏肚子里的是男孩平时稍加注意,其余的话没有再说。

早饭后,陈老太太兴头头的安排大家打扫院子,收拾房间,准备吃食,用来迎接陈齐林和陈雪姚。陈老爷子满面笑容的坐在院子里,用木棍捶打刚收割下来的豆秧,金黄的豆子伴随着一下一下的击打从豆荚里跳出来。最激动的莫过于赵氏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要回来,两个月未见到了,说不想那是假的,平时一干活就头晕的她竟也难得的亲自带着雪妙收拾屋子。雪妙跟着赵氏从东屋穿到西屋,又从西屋穿到院子里,忙的披头撒发,偶尔斜着眼睛看一眼雪娇,整个一骄傲轻蔑的样子。

陈秀才带着陈齐安去了私塾。

雪如和雪娇在锅屋帮李氏洗碗刷锅台。雪娃进来了也帮着刷锅,边刷边说:“大伯母日日给咱们准备饭食,我娘有了身子不能干活,我以后帮大伯母刷碗吧。”

雪娇和雪如姊妹俩朝雪娃笑了笑。自打雪娇醒来,除了自己兄弟姐妹,就没怎么和院子里其它堂兄弟姐妹接触,她印象中雪娃没有雪妙受陈老太太的宠爱,但是也不像自家孩子受陈老太太排揎,在饭桌上会逗逗齐平偶尔给齐平夹菜。虽然蔡氏以怀了身子为由把所有活计推给了李氏,陈雪娇心里为母亲感到不平之外并不埋怨蔡氏,虽然蔡氏无比精明在这个家庭一直明哲保身,但是她从未给过母亲难堪,在陈老太太数落李氏的时候她也会出言打圆场。今天雪娃又主动过来帮助母亲刷碗,雪娇对这个堂妹生出了好感。

“大伯母做的饭菜真香。”雪娃抬起头看着忙碌的李氏说道,“不知道奶奶为什么总是说大伯母做的菜不好吃,我吃着就很好,每次大伯母做饭我都能吃三个馒头,奶奶还说我吃的多。”

李氏听了这话,朝外面看看,若是被陈老太太听到又有一场闹。

“好孩子,你喜欢吃大伯母做的饭菜大伯母心里喜着呐,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到。”李氏摸了摸雪娃的头怜爱的说。

雪娃朝李氏吐了吐舌头,瞄了一眼外面说:“放心,不会让奶奶听到的。”

李氏摇了摇头,心里叹息这孩子。

“雪娃爹,你去镇上割几斤猪肉几斤羊肉切一斤豆腐,打一壶酒,在去祥福楼买几斤果子糕点。妙儿爱吃豆沙馅的糕点,多买几斤。”陈老太太喜气洋洋的吩咐陈子富。

“我这在忙着,让子贵去吧。”陈子富在院子西边砌猪圈,因为早秋下了几场雨,导致猪圈裂开一个豁口。

“子贵不知道野哪里去了。猪圈的活计不在这一时,你晚上在砌。”陈老太太不满的说道。

听说让自家男人晚上砌猪圈,蔡氏心里不舒服。对于陈老太太偏爱陈子长一家,蔡氏心里一直有怨怼。她想自家吃亏就吃在没有个儿子,如今肚子里有了只盼是个儿子,否则以后自家在公婆心里的地位就如同老大一家一样。

“娘心疼孙子,雪娃他爹你赶紧去,活计明天再干也不迟。我这肚子里有了,最近老想吃酸,你顺手在给我称两斤山楂糕。”蔡氏托着肚子扬声说。

陈老太太听到蔡氏要吃山楂糕心里不喜,一想到酸儿辣女,想蔡氏保不准肚子里是个孙子,吃就吃吧,反正进肚子里也是给孙子吃的。

陈子富答应着,进屋换了一身衣裳,朝陈老太太拿了银子去了镇上。

“齐安娘,你一会杀只鸡,就杀那只红毛大公鸡。”陈老太太喊李氏。鸡圈里的鸡一向是陈老太太的宝贝,每天鸡下蛋时,她都坐在院子里守着,唯恐被人偷了去。

“雪娃,你去大蔡庄你姥姥家要半斤香油,赶紧滴。你齐林哥喜欢吃香油小葱拌豆腐,家里香油没了。”陈老太太吩咐雪娃。

雪娃及其不情愿。蔡氏也拉下了脸在心里咒骂,真是偏心偏到了二里地,把大孙子当成了一颗大金蛋,别人都是野地里的草,好吃好喝的供着,这又扯上自己的娘家上赶着去要香油。蔡氏越想越气,索性掀起帘子进了屋。

“还会给我摆脸子了,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了种不知自己姓什么了。等你生出儿子在来给我理论,没有生出儿子之前不要给我撂脸子。”陈老太太朝蔡氏屋里喊,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媳说落了几句也就不说了,如果是李氏这样指不定如何大闹呢。蔡氏在屋里听到数落自己的话,心里暗恨,也只能憋着。

雪娃磨磨蹭蹭的从锅屋里出来,李氏好声安慰了她一番,嘱咐她不要把陈老太太数落蔡氏的话告诉外祖。

李氏带着齐平到鸡圈里捉鸡,雪如在锅屋烧热水褪鸡毛。

陈老太太现在不太怎么安排雪娇干活,因为雪娇总是和她顶嘴,顶完嘴雪娇一溜烟的跑了倒把陈老太太气的仰倒。

雪娇才不管齐林和雪姚要回来呢,她进屋收拾了一番,给海东青喂了食,用布袋子装满了晒干的野菊花,给李氏打了一声招呼出去了。

第十八章 野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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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雪娇来到清风庄,韩掌柜的出去了,她只有坐在大堂里等着。

后厨传出老苗的声音,在训斥徒弟:“眼睛搁哪里的,你是切菜还是剁猪食,我怎么教你来着,你就这么切肉丝的,切得给你手指头一样粗,这能行。”

陈雪娇顺着声音走进后厨,老苗手里拎着菜刀在给徒弟小方示范切肉丝的技巧。老苗人胖,后厨又热,只见他围着白色围裙,带着白色高帽,一张肉脸上沁出了汗,活像一个弥勒佛。

陈雪娇乐了。老苗一抬头,看到雪娇站在身边,笑着问:“陈家大侄女,今儿有功夫来了。”边说边张罗着要给陈雪娇做碗面汤。

陈雪娇连忙推辞,表示早上吃过饭了。

不到一刻钟,韩掌柜的回来了。他看到雪娇手里拎着一个大口袋,摆摆手让雪娇跟他到账房。

“早上陪顾公子和黄公子去看看街头市景,逛了一会我先回来了,让你子健哥陪着了,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说。”韩掌柜的喝了一口茶说。

“你这口袋里是野菊花?”韩掌柜的说。

“是的,已经晒干了。”陈雪娇说。

韩掌柜的点了点头说:“早上我看到知春大药房徐掌柜的,说了这件事,我和徐掌柜的是故交。东家很信任徐掌柜的,一应药材都是他负责,他说如果你这菊花好呢他就收下。”

说罢起身,让陈雪娇跟随他去知春大药房。走到大堂,此时客人少,活计不忙,韩掌柜的命一个活计帮陈雪娇背着菊花一起跟着去。

知春药房距离清风庄不远,穿过一条街市就到了。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中年男人在柜台里站着看一个小伙计称药材,手里拿着本子记着什么。

韩掌柜的带着雪娇走进去,喊了一声:“徐掌柜的在忙呐。”

徐掌柜的抬起头,看到是故交韩掌柜的,慌忙放下手里的纸笔,笑着迎了出来:“韩掌柜的,里面请。”又会头嘱咐活计:“去里面把我新得到太平猴魁泡上,韩掌柜的就好这一口。”

“用不着那么客气,咱们早上才见过面。”韩掌柜笑盈盈的说。

“早上见面光顾着忙了,不是没有喝茶吗?”徐掌柜把韩掌柜和雪娇请进去,小伙计放下菊花回去了。

“这就是你那侄女。”徐掌柜用不置信的眼光看了看雪娇,只见雪娇穿着紫色衣衫,虽然陈旧倒也洗的干净,瘦弱的小身板,扎着两个小辫子,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给小圆脸增加了光彩。

“徐伯伯好,我叫陈雪娇。”陈雪娇站起来,向徐掌柜行礼。徐掌柜暗自思忖,早上韩掌柜给他说了侄女想卖给他野菊花的事情,他还以为是个妇人卖药材贴补家用,没有想到还是个孩子。虽然这孩子看起来是个伶俐的,但是也太小了吧。

徐掌柜思忖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徐伯伯,我看着小淮河岸边的野菊花长得好。河两岸都是黑土地,我听村里人说黑土地肥,作物生长的好。野菊花长在那里,每年开了败,败了开,没有人采摘实在可惜。前一阵子,我爹授课嗓子疼,我采摘了一些野菊花泡茶给爹好,爹的嗓子很快就好了。我爹说,野菊花可以入药清火,我就采摘了许多晒干了想着赚几个零花钱。”陈雪娇看了看徐掌柜紧缩的眉头,长出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所想。既然想赚钱嘛,脸皮厚些总是对的。

“孩子说的对,徐掌柜,您先看看野菊花再说。”韩掌柜的附和。

徐掌柜看韩掌柜开口,笑了笑,打开了袋子,抓了一把野菊花细看。

野菊花黄灿灿的,即使晒干了,颜色依旧艳丽并且成色形状及其好。平时知春大药房的药材采买都去药材之乡亳川,这野菊花的质地竟然和亳川的野菊花不相上下。徐掌柜是个识货的,一看就明白了。他想,既然野菊花质地好,干脆收下了,也卖给了韩掌柜一个人情,于是赞叹道:“好,好,没有想到小淮河两岸的菊花长得那么好,幸亏陈家侄女发现了,否则真是一年一年浪费可惜了。”

陈雪娇松了一口气,眼睛亮晶晶的连声道谢。

出了大药房的门,手里多了五百文钱,就给白捡的是的,陈雪娇心里大喜,要请韩掌柜喝茶,被韩掌柜含笑拒绝。

雪娇想着二姑在镇上开杂货铺子,许久没有见过二姑了,去二姑家看看。

今天镇上逢集,摊贩把东西都摆了出来,吆喝着卖。有剪纸的,有捏糖人的,有杂耍的,有说书的,十里八乡的都来赶集,街上及其热闹。徐州府民风比较淳朴开放,除了大户人家小姐整日在房间不见人外,平常人家不管男女都能够出门。雪娇略微感到幸运,去胡福楼买了几样糕点,穿过两条街来到了二姑门口。

二姑家的表妹大妞正站在门口整理货物,一抬头看到雪娇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朝铺子里喊:“娘,娘,雪娇姐来了。”

大妞挽住雪娇的手亲热的进入铺子里,二姑陈文英在忙着招呼客人,看到雪娇来了,扭头喊自家男人出来照顾生意。

雪娇把糕点递给文英,文英训斥雪娇乱花钱。雪娇给二姑简单说了自家卖野菊花得来的钱,文英喜欢的什么似得。这边大妞飞快的跑进拿了一些吃食摆在雪娇面前,文英亲自去厨房给雪娇做了一碗糖水鸡蛋,姑父裂开嘴露出豁牙朝雪娇笑。

雪娇的二姑陈文英自从嫁给姑父之后,一直在镇上开着杂货铺,生意不好不坏,刚好够一家人嚼食。姑父因为牙齿豁了一颗,人都喊郑豁子。郑豁子人长得不好,但心眼实在,对二姑百依百顺,对陈雪娇一家也好。

雪娇坐着和二姑说话,说自己卖螃蟹卖菊花的事情,又说起齐林雪姚要回来的事情。

“……打断筋连着骨,不管怎么说都是陈家的子孙。”陈文英想起为了齐林的前程,要拿雪娇换亲的事情,不免叹气。

“你倒是个好的,福大命大,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可千万别在撞墙了,不说别的,就说你爹你娘哪能受得了。”陈文英推了推雪娇说:“你的主意倒大,你才比大妞大半年,就知道想法子赚钱了。”

陈雪娇羞涩的笑了笑。

陈文英又说起自家儿子东平:“你东平哥跟着你爹在学里学了三年,除了认识几个字明了理,不如齐安聪明。我原想着让他读书考秀才,可是他跟我说不喜欢学里,喜欢在杂货铺卖东西,气的我没有少锤他。都是你姑父惯得。”陈文英说罢,朝郑豁子白了一眼。

郑豁子嘿嘿一笑,也不恼。

“我爹常说人各有志,不一定非要读书,东平哥认识字明了理就已经很好了,也不是人人都要考秀才当状元郎。东平哥喜欢做生意不是一件坏事,我爹常说东平哥脑瓜子灵活呢。”雪娇劝道。

陈文英听雪娇说秀才大哥夸自家儿子,少不得又开心起来。说了一会子话,到了中午,郑豁子去买了菜留雪娇吃饭。

炖了一只鸡,炒了两道菜。陈文英想着雪娇在家里难能吃好,拼命往雪娇碗里夹鸡肉。

饭后略做休息,陈雪娇要回去,陈文英让郑豁子去送,又把雪娇买的几样点心给雪娇带上说是给雪如几个孩子吃。雪娇欲推辞,看陈文英板着脸直得收下了。

“齐林和雪姚回来了,你二婶子保不齐因为上次的事情和你结了仇,他们说什么你装聋作哑,不要计较。”陈文英嘱咐道。她小时候喜欢和陈老太太对着干,尽管她没有错,但是落在别人眼里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敢忤逆继母到底坏了名声,导致自己成老姑娘了才嫁给郑豁子。她可不希望自己的亲侄女和自己一样,这世道,人言可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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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兄妹

郑豁子雇了一辆车把雪娇送到村口回去了。陈雪娇顺着小淮河往家里走去,边走边想如果能够承包小淮河就好了,两岸种花草药材,河水里养鱼养螃蟹。

这事情要好好谋划一番,自己年龄小,少不得让大人出面。

到了家门口,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一阵笑声和说话声。

“娘,听刚才雪姚说如今升为丁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了,领着一等一的月例,看来雪姚是个有福气的。”是赵氏扬着喜悦的声音。

“可不是,姚儿从小就主意大,到哪里都招人喜欢。”陈老太太的声音藏的喜悦不比赵氏少。

“我怎么好,干得也不过是伺候人的活,就等着哥哥将来奔个好前程。”一个陌生的娇滴滴声音传进雪娇耳朵里,看来这声音的主人就是她堂姐雪姚了。

“等我参加完明年的春闱乡试,妹妹就回家吧,反正咱们签的是活契,随时都可以给你赎身。”一个低沉陌生的男声,一定是堂哥陈齐林了。

想到他们一大家子为了陈齐林的前程要把她推入火坑,她就对这俩人没有任何好感。陈雪娇把手里的点心送到自家房子里,然后来到上房门口想着要不要进去。

“哎呀,雪娇妹妹来了啊,我这心里惦记着你就到了,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来呢。”雪娇正在出神呢,就被一个柔软的手臂亲热的拉住了。

拉住她的正是堂姐陈雪姚。雪姚着了一身淡紫色织锦的长裙,裙摆上绣着一朵一朵淡白色兰花,一把盈盈细腰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紧紧束着,乌黑的秀发挽成如意髻,斜斜的插了一根碧玉梅花簪子。一张和赵氏相似的俏丽小脸,弯弯的眉毛高耸入鬓,一双大眼睛看着雪娇笑意盈盈,看来这位堂姐还是一位美人。

“姚姐姐好。”雪娇淡淡的说,顺势抽开了被雪姚握住的手。

雪姚看到雪娇淡淡的样子,愣了一愣。以前的雪娇不是这样的啊,那时的雪娇单纯到傻,非常崇拜雪姚,雪姚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

雪娇看到和雪妙相似但比雪妙大气的一张脸,心里想到这肯定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就凭她不是家生子竟然能升为丁府一等大丫鬟都不容小觑了去。并且看这架势,雪姚一点都不受雪娇换亲撞墙事件的影响,依旧亲亲热热的和雪娇说话。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雪娇最害怕讨厌的就是这种人,笑里藏刀,背后捅你一刀面子上还笑着问你疼不疼,让你反击都找不到错处只能吃哑巴亏。

“你姐姐一回到家里就念叨你呢,到底是亲姐妹,长时间不见哪能不想呢。”赵氏走上来把雪娇拉进屋说:“你姐姐对你和妙儿是一样的疼。”

雪娇进了屋子,看到一屋子的人,亲娘李氏带着雪如和齐平也坐在其中。看到雪娇进来,李氏朝雪娇慈祥的点头。

“大孙子,让你受苦了,你这一去好几个月,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担心你。一想想你的前程,也只得忍住了。”陈老太太眼角里没有雪娇,只顾拿着帕子朝身边立着的少年唠叨,一副要掉泪的样子。

陈齐林站在陈老太太身边,年龄比陈齐安略长,穿一身青玉色的直裰,外面套着白衫,脸色白净,薄薄的嘴唇,一双桃花眼。不得不说,陈齐林长得很好看,但是雪娇觉得未免太过于阴柔,只看那薄唇桃花眼心里就不喜。

雪娇躲开婶娘赵氏和雪姚,磨蹭到李氏身边。

“奶奶,孙子也日日夜夜想念您,一想念您我读书的劲头更大,日后孙子挣得功名,第一个孝敬的就是您老人家。”陈齐林轻轻安慰陈老太太。

“这些孙子中,我看就你是个有出息的。”陈老太太用帕子抹着眼睛。

陈老爷子坐在上首听孙子这么说,嘴里叼着烟袋满意的直点头。赵氏和陈子长看到儿子出息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喜悦。蔡氏则托着肚子,撇着嘴。

说了一会子话,陈老太太命儿媳们都忙起来。杀鸡,蒸馒头,抱柴禾,做饭,少不得其中最忙碌的当属李氏了。

雪姚拉着雪娇的手亲亲热热的说话,被雪娇借着要去厨房帮李氏烧锅的由头抽掉了。

雪姚的笑容冻结在嘴唇上,眼睛里发出狠毒的光,不知好歹的丫头。

赵氏和雪妙终于逮着机会和雪姚说话了,雪妙开口就是:“雪娇就是贱胚子,给脸不要脸,最近兴头头的上天了。”

“她真有那么大的气性撞墙了?”雪姚定了定神问,在丁府收到赵氏托人捎的口信她一开始还不信。

“可不是,顶撞了你奶奶一场就撞墙了,醒来整个人就变了。以前她胆儿小的很,现在不管是老的少的说一句不对她心思的话立炸毛,我和妙儿被她排揎过好几次,看她小少不得不给她计较。”赵氏咬碎了一口银牙,恨恨的说道。

“你哥哥的前程就这样毁了,自从那个死丫头撞墙,孙家也和咱们家断了来往。”赵氏心有不甘。

“这事情还是可以回旋的,我听哥哥说前几日孙举人遣了身边小厮给哥哥传话,说让咱家在想想办法。”雪姚抿了抿头发说。

听了这话,赵氏少不得喊来齐林细细追问。齐林含糊回应,其实倒不是孙举人遣小厮给他递话,而是孙家小姐借着去白马寺上香的机会遣了身边丫鬟给他传信,说让他再想想法子。

赵氏眉头紧锁着,老大一家俩丫头指望不上了,让雪娃顶上蔡氏不得跟她拼命,自己的两个闺女是她的心头肉更是动不得。

“娘,也不是没有办法。”雪姚开口了,“现成就有一个人可以换亲。”

“谁。”赵氏问,齐林也枝楞起耳朵在听。

“还能有谁呢,静好表妹啊。”雪姚话一出口,赵氏的眉头立马舒展开来。

“娘,你想啊,大姑死了,舅奶奶一心盼着表舅另娶好给她添孙子。本来舅奶奶就不喜欢静好,这下子静好没有人护着,让奶奶就去舅奶奶说,许给银子,她哪能不答应?”雪姚胸有成竹的说。

“好是好。”赵氏缓了一口气说:“……就是怕老大一家子阻止,还有文英,那可是个辣货。”

“怕什么,从来嫁娶都是父母之命,他们算哪棵葱,即使闹也不占理,这事情只要舅奶奶和表舅答应了就行。”雪姚隔着门帘看了看外面的动静,回首笑着宽慰赵氏。

赵氏听完,喜欢的什么是的,看看面前玉树临风的儿子更加喜欢了。

陈齐林听了妹妹和娘的计划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上次孙家小姐身边的丫鬟给他递话,里里外外透露着孙小姐只愿意嫁给他,就算那个傻哥哥换亲不成也无妨,大不了孙小姐闹将出来,孙举人疼闺女保不齐就答应了呢。但是齐林害怕这样一来,即使成亲了在孙举人心里也失去了地位,现在听到妹妹的主意,心里也宽慰了起来。

晚上的饭菜准备的非常丰盛。一大盘炖鸡,一大盘烧羊肉,一盘青椒炒蛋,一盘卤牛肉,一盘土豆丝炒肉,一盘醋炝白菜,还有胡福楼的各色点心,挤挤挨挨挤满了一桌子。

陈老爷子带着男人们一桌,陈老太太带着女人们一桌。陈老太太夹了一根鸡腿到雪姚碗里,嘱咐道:“我养的鸡,听说你要来,赶紧杀了,你尝尝这肉嫩着呐。”

雪姚把鸡腿夹到妹子雪妙碗里,又给老太太夹了一块肥嫩的羊肉,笑盈盈的说:“奶奶,我在丁府鸡鱼肉蛋的吃腻了,要我看啊,还是炝白菜好吃。我在那府里是有份例的,一顿半只鸡一条鱼半斤肉,我就想着要吃家中地里产的白菜萝卜,水灵灵的才好吃。”

陈老太太听说忙着把雪娇雪如面前的一盘子炝白菜端在雪姚面前。坐在李氏旁边的蔡氏撇了撇嘴,说自己怀孕了要吃羊肉补补,不等陈老太太开口把一盘子羊肉端到了自己和李氏面前。

“雪姚你天天吃香喝辣,可惜咱没有个好闺女,要有闺女我也把她送到大户人家当丫头,日子过的比咱们好多了。那么好的鸡肉你不稀罕,给我吃。”四婶子张氏把剩下的鸡腿夹了出来,嘴里塞满了肉模糊不清的说,陈老太太狠狠剜了她一眼。

陈齐林客气的和陈齐安说着白马书院的事情,处处透露出骄傲。陈子敏静静听着,白马书院的院长还是陈子敏的同窗,这一层关系陈齐林不知道。

陈老爷子非常开心,连连招呼几个孙子夹菜,陈齐林这次给他带来了一瓶上好女儿红,虽然用的是公中银子,但陈老爷子依旧开心不已。

陈雪娇不顾陈老太太的脸色,伸筷子夹羊肉放在娘李氏以及姐姐雪如碗里。雪妙不屑的目光频频传来,雪娇装作看不到自顾自的吃喝。

赵氏和雪姚对视一眼,轻蔑的笑了。

第二十章 巴掌

陈雪娇不是之前的雪娇了,她有了现代人的思想有了主意,陈齐林和陈雪姚的到来丝毫影响不到她。即使他们万一在打她的主意,她也能够对付。

天不亮雪娇就起床去了小淮河摘菊花,早起念书的哥哥陈齐林也跟着去采摘了一口袋。

摘了菊花后往家里走去,路过私塾,看到了顾思源和黄三郎站在门口和仆人贾大山说话。

也不知说的什么,贾大山作揖走了,只余下顾思源和黄三郎摇头叹息。看着情形,二位来求见秦师傅又被拒绝了。

陈雪娇对秦师傅这个人越来越好奇。

陈齐安和陈雪娇走过去,一一向顾思源和黄三郎问好。陈齐安邀请二位公子来家中吃饭,顾思源表示他们还有事情今日就不去了。

陈齐安也不做强留,这几日他们是经常见面的,二位公子每天都到私塾和陈齐安一起念书,只是为了见到秦师傅,无奈的是秦师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见到的。

兄妹二人辞别二位公子,行至家中。

陈家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青葱色的马车在悠闲的吃着墙角的青草,看到人来嘶鸣了几声。马车上坐着一位小厮模样的中年大汉,拿着鞭子闲适的晒太阳。

陈雪娇和陈齐安对视一眼,马车停在陈家门口,想必是陈家的客人。陈雪娇心想,在这个时代,马车就相当于前世的汽车了,那可是有钱人的玩意,陈家竟然还有这样的亲戚。

走进家里,李氏带着雪如依旧在厨房忙碌。

“门口的马车是谁的?”雪娇钻进厨房悄悄的问李氏。

“是孙家的......”李氏欲言又止,一双泪眼不安的看了雪娇一眼,雪如瞧瞧的抹泪。陈秀才则在房里看书。

孙家?不就是要让雪娇和他家傻儿子换亲的孙家嘛。他们来干什么,难道还不死心,还想把雪娇推进活死人墓不成。陈齐安愤恨的握紧拳头。

雪娇听到是孙家反应倒平淡,除了自己,是没有谁可以把她抬进孙家大门的。

雪娇溜到正房门口,看到齐平和雪娃在窗户根下偷听,她定了定神一把掀开门帘踏进正房。屋里只有陈子长一家子,连同陈老太太陈老爷子,还有孙家的管家孙二。

众人看到雪娇进来不免唬了一跳。

“咱们老陈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不知礼数的野丫头,不知道性子随谁。”陈老太太坐在上首怒道。

“一大早就出去野,兴的跟什么似得,看家里来客了不招呼,倒像讨债鬼似的进屋里。”陈老太太看到雪娇闪亮的目光,心里憋住一股气,不顾家里客人骂将起来。

“奶奶所说的客人是孙家吧,孙举人家大业大谁不知道,怎么能和老陈家这种小门小户往来。怎么,你们又密谋我什么?还想拿我去给那傻儿子换亲去不成。”雪娇不理会陈老太太,犀利的眼神扫描了一下众人,冷声冷语的说道。

雪姚一开始听赵氏说雪娇自打撞墙后性子变了,喜欢顶撞长辈,一言不合就炸起来,只当是小孩子心性。此时听到雪娇一番厉害说辞,加上她吓人的表情,竟然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什么密谋不密谋的,这是说你大哥哥的事情呢。”赵氏压住心里的怒火,朝雪娇温和一笑。

“大哥哥的事情?我不知道大哥哥什么事情,我只知道先前要拿我去换取大哥哥的前程。”雪娇一点都不留情面的撕开赵氏虚伪的面孔。

一个小孩子,说出这么成熟的话,让人心惊。

坐在陈老爷子身边的孙二皱了皱眉毛,这个小丫头他知道,上次也是他来给递信说换亲的事情,当时这个小丫头就当着他的面往墙上撞去,这么烈的性子嫁入孙家也是个祸害。

“娇儿妹妹,你说什么呢?一笔写不出一个陈字,咱们都是陈家的子孙,理应为陈家着想。上次的事情也是太急了,没有打听清楚,爷奶以及咱们一大家子谁不想让你过好日子来着,孙家家大业大,还不是想让你进去享福。我当时听到说要让你和孙家结亲,喜的什么似得,孙家大少爷傻那都是外头的传言。”雪姚强堆起笑容说。

“那当初为何不和我父母商量,就你们做了决定,既然说是去孙家享福为何不让妙儿姐姐去。”陈雪娇轻蔑的看着雪姚。

“你竟然想把我推进火坑。”雪妙听到这话,立马张牙舞爪的要去抓雪娇。

“没你的事。”赵氏被陈雪娇气炸了,狠狠的拉住雪妙,“妙儿,什么火坑不火坑的。”

“行了,都少说两句。”陈老爷子发话了,瞅了一眼紧皱眉头的孙二,这当着外人的面吵闹成何体统。

陈齐林虽然深恨雪妙,但自己好歹是读书人,碍着身份不能和这个小丫头计较,自从上次雪妙撞墙抗婚毁了他的婚事他就恨不得掐死雪娇了。现在孙家示好,可不能被这丫头再一次毁了。

“你大量孙家那么好进啊,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孙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哥哥这么拼命的在白马书院读书,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老陈家。不说别的,只说我,好端端的谁愿意为奴为婢,你以为我在丁府的日子那么好过,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啊我。”陈雪姚转换话题,打起了悲情牌,整个身子俯在陈老太太怀里哭的一颤一颤。

“雪娇你这个死丫头,当初就应该卖了你”,陈老太太看到雪姚哭了,心痛万分的嚎道:“姚儿啊,我的姚儿。”

赵氏看到雪姚哭了,手捂着胸口要昏厥,雪妙扶住赵氏恨恨的骂雪娇:“这下子你得意了吧,谁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就你这样活该孙家看不上你。”

陈雪娇不为所动的看着眼前的闹剧,陈老爷子一直在叫大家闭嘴。

“行了,都别闹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陈齐林阴测测的说。

“大孙子啊,哎呦喂,我的大孙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啊。我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气,齐林要成亲了眼看着我都要抱曾孙了,却还要受一个小丫头的气,传出去我还有脸没脸啊。”陈老太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缓一指陈子长说:“子长,你看看你娘成什么样了,你给我打,打死雪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你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看就该狠狠打一顿,今天我作为叔叔,打你也不算坏了规矩。”若不是上次雪娇撞墙,现在的自己已经当公爹了,陈子长心里本来存着一股子气,现在看到上至母亲下至儿女都被雪娇气的鸡飞狗跳,心里的怒火更旺了,伸出巴掌就要往雪娇脸上甩去。

“休想打我闺女。”性子一向绵软的李氏跨进屋一声怒喝,手里还拎着擀面杖。

陈子长一愣,被李氏怒喝还是头一回,陈子长的怒火更旺盛了,巴掌眼看就要落在雪娇身上。

“啪”的一声,全屋的人都呆住了。

陈雪娇没有感到痛,直到陈子长哀嚎:“好你个骚娘们,竟然敢打我。”陈雪娇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一巴掌是李氏打向陈子长的。

李氏也呆了,这是她打小到当了孩子娘第一回动手打人,她拎着擀面杖不知所措。直到雪娇喊了一声娘,她才反应过来把雪娇紧紧搂进怀里一阵揉搓。

“我就打你了,你还是个人吗?一个大老爷们,能对一个小孩下手羞不羞,雪娇是你的亲侄女啊,想卖了她换你儿子的前程我这个当娘的在不护着我岂不是和你一样不是个人了。”一向沉默寡言的李氏掰扯起道理来。

雪娇紧紧抱着娘的胳膊,心里窃喜,包子老娘终于发威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被大的小的欺到头上,我就说你平时不言不语没嘴葫芦似得都是蒙人的,竟打我儿子,我儿子也是你打的。“陈老太太看到陈子长挨打,哭声更大了,瞄到屋外探头探脑的陈子富大声喊:“这等悍妇我们老陈家要不起,子富你去李家庄走一趟告诉李家这等媳妇我老婆子伺候不起,让她爹娘领回家去,休了她。”

陈子富缩回了头不敢接话,蔡氏托着肚子把陈子富拉回了自家屋子说:“这等事你不要瞎掺合。”

陈秀才带着齐平、雪如、齐安走进了屋子,陈老太太气性更大了。陈老爷子看到陈子长挨打心里也不喜,看到大儿子进来说:“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教导出这种女儿和婆娘。”

陈子长向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行礼后对陈子长说:“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都说长嫂如母,做兄弟的理应尊敬长嫂。你刚才说了你作为叔父教训一下雪娇符合规矩,那作为长嫂教导自己兄弟也没有坏了规矩。这也是你的不是了,你侄女小不懂的你教导她,哪有动手的道理。”

“就你个酸秀才会拽文,说给谁听呐,纵的孩子婆娘一个一个欺到我头上,我看你这婆娘就该休了。”陈老太太一肚子怒气朝陈秀才发泄。

“雪娇年龄小不懂事,惹到娘我给娘赔礼。至于休不休妻则不是娘说的算,凡事都讲究礼法规矩,李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给陈家生儿育女绵延子嗣,上至孝顺公婆下至友爱弟兄小姑,没有犯七处中的任何一出,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提。”陈秀才慷慨激昂。

陈雪娇觉得自己的酸腐秀才老爹简直帅呆了。

陈秀才说完带着妻儿走了出去,李氏出门之前对着屋子里的人说:“以后谁在想打我几个孩子的主意,我就是拼死也不依。”

雪娇觉得这是来到陈家过的最豪迈的一天。

第二十一章 主意

“娘,你真厉害。”陈雪娇走到院子里对李氏说。

“我想了,若是娘以前厉害你也不会撞墙,我差点失去了你,可不敢再有一点闪失。他们上次想算计你,我若是在不厉害,下一个就轮到如儿,安儿,平儿。”李氏被女儿一通夸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昨日李氏和邻居姐妹香莲娘一起洗衣裳,闲聊时,香莲娘泼辣的说:“……只有娘能靠得住,就说你们一大家子吧,若是你亲婆婆还活着陈秀才怎么着也不会过这等日子,我听我婆婆说你亲婆婆可是个好人。就算亲爹也靠不住,你看你现在的婆婆对你们不好,亲爹也使不上劲,所以啊我一定要活到香莲姐弟俩抱孙子我才能瞑目,当娘的就是位孩子活。”

李氏想了想觉得香莲娘说的对,她这个当娘的不护着自己的孩子谁还能护着,所以今儿听到陈子长要打雪娇,她想也没多想就跨进屋里轮了陈子长一个嘴巴子。

“娘,你不怕吗?”雪如怯怯的问道:“奶,那么厉害。”

“怕,但是为了你们几个,娘是死了也不怕。”李氏坚定的说。

雪娇感动的看着李氏,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就是母爱的本性啊,尽管害怕,但是为了孩子也会奔上去。

陈子富坐在西屋里,心里不满李氏,到底是打了自家亲哥哥。

“依我说,你摆什么脸色。你大哥你还不清楚,连亲闺女都能送进丁府当丫鬟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蔡氏劝道,走到门口看了看小声说:“还别说,今儿大嫂转性子了。不过我可给你说啊,这事情你就装作不知道,娘一心想着大孙子,要说她喜欢孙子吧那四弟家的几个儿子也不见得她有多疼,我看她就是偏心,等我肚子里这个出生估计也难能入了她的眼。我冷眼看齐林这孩子不像个厚道的,即使以后有出息了不一定愿意看顾咱,我看倒是齐安那孩子好些,听说书读的也不错,指不定以后有个好前程还能拉咱家一把呢。”

陈子富听了蔡氏的话,心里对李氏的埋怨消散了。他这几年因为就只有雪娃一个丫头,没有少受陈老太太的挂落,心里对陈老太太一心偏向陈子长一家也略有不满,当时没有儿子又不代表以后没有儿子。

“娘,我告诉你,我刚才偷听,说的是不让雪娇姐嫁入孙家了,换人了,换成静好表姐了。”雪娃闪进来告诉蔡氏。

蔡氏正在倒水,一听这话开水洒了出来。蔡氏一向明哲保身,不喜欢搀和这些事情,只要不是她闺女雪娃谁嫁入孙家都和她没有关系,但是说到静好她还是觉得这事情不妥。静好的娘陈文秀对她有恩,当年她生完雪娃身子弱,陈老太太一看是个女娃嘴一撇再也对她不管不顾,她娘家因为觉得是个女娃也不好出头,还是陈文秀一天一只鸡的给她送来。蔡氏托了托肚子,因为怀孕更加相信因果报应,她愿意为儿子积积德。

蔡氏拉住雪娃仔细询问了一番,眼睛盯着门口恐怕被谁偷听了去。

“刚才还不让掺合呢,我看你也别掺合这事了。”陈子富抽着烟袋说。

“按理说我不该管,可到底当初要不是大姐我身子也就垮了,还能给你生儿子?咱也该给儿子积福了。我也不是直接掺合,还有老大那边呢。”蔡氏瞄了瞄北屋。

北屋里,李氏抚摸着陈雪娇的头,心里不免后怕,陈子长这个庄稼汉那么大的气力,万一打下来雪娇岂不是去掉半条命。

“我没事的,娘。”陈雪娇拉了拉李氏的手。

“爹,你刚才维护娘真像个英雄。”陈雪娇笑着对陈秀才说

陈秀才被自家女儿一夸,书生意气上来了,禁不住微微一笑道:“总不能由得妻女受伤害。”

“二姐,娘,我在上房墙根下偷听,他们说要把静好表姐嫁到孙家去。这样,二姐就不用去了。”齐平扯了扯雪娇的衣角。

听到齐平的话,雪娇脸色突变,李氏和陈秀才脸色僵硬了。

“大哥,大嫂。”蔡氏在门口听了听被雪娃扶着进了北屋。

李氏看到蔡氏进来,把她让进屋里床上坐着,背后放了一个靠垫。

“刚才上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蔡氏慢慢开口道

何止是听说,是亲眼所见吧,李氏从厨房拎着擀面杖出来时真真切切看到她从正屋墙根退到自家屋子。想到蔡氏当时的躲避,李氏面上淡淡的不接话。

“二哥也太不像话了。”蔡氏何等乖觉,一思量就知道李氏这次怨上她了,慌忙描补:“娇儿到底是他亲侄女也能下的下狠手,我当时唬住了,加上耳朵里刮来那么几句说把静好许给孙家,我这心思就乱了。大嫂可是怪我没有进去替娇儿侄女分辩分辩。”

听到蔡氏这么一番话,李氏在生气就不好意思了,只得勉强一笑说:“你这有身子的人也该当心些,实在不能卷进这分端,只是要把静好给了孙家也太歹毒了些。”

“谁说不是呢,所以吓得我赶紧来给大哥大嫂通通气,先前是娇儿,现在轮到静好,说不定下次就是雪娃了。”蔡氏这句话倒是真心话。

“我竟不知牛不吃水强按头的理,只要静好姐姐不愿意,谁也奈何不了。”陈雪娇突然说道。

“娇儿到底年纪小,殊不知这嫁娶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就去去那官府打官司也是这么个理。”蔡氏说。

雪娇想这倒是真的,就凭静好那个不成器的爹,肯定是恨不得让静好上赶着嫁入孙家。

“静好是长姐留下来的唯一骨血,若是真让静好嫁入孙家,我头一个就不答应。”陈秀才愤怒的说:“我今天就把静好接入家里来过活。”

张氏在门口探了下头说道:“你们都有闺女,就我仨儿子,一点用都没有,听说静好要嫁入孙家了,如果我要有闺女这好事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

看蔡氏和李氏都不理她,悻悻的走了。

孙管家从上房出来,心想道幸亏他家大小姐是庶出,如果是嫡出就算是换亲也换轮不到这一家子。

陈子长在孙管家后面点头哈腰的说:“这事情一定能成,还请您在孙举人面前美言几句。”

“可别再闹出撞墙上吊的事情来,孙家是良善人家,可不能坏了名声。”孙管家皱了皱眉毛。

陈齐林赶过来,故作艰难的对孙管家开口道:“晚辈知道自己配不上大小姐,可是依旧愿意搏一搏,晚辈求娶大小姐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权,就是为了一个情字。”

孙管家愣了愣神,朝陈齐林竖起了大拇指。孙管家走后,陈齐林阴测测的笑了,陈雪娇在窗户眼里看的清清楚楚,那阴测测的笑真吓人。

第二十二章 示好

傍晚,陈子敏和陈齐林把静好接到家中。

王老太太和王宝柱倒没有难为他们,因为王家已经得了陈子长的信说要给静好找个好婆家,看到静好的大舅来接她家去还以为是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的主意。

陈子敏没有给静好说二房的计谋,害怕她出个意外对不起逝去的大姐,只说是舅母和雪娇雪如姐妹想她了。

静好自打死了娘在王家过的不如意,王老太太和陈老太太姑嫂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秉性,对静好是晚娘的嘴脸。

静好来到陈家进了上房,陈老太太难得的一派慈祥拉着她的手外孙女叫的那叫一个亲热。

对静好最亲热的莫过于雪姚和赵氏了。

“可怜见的。”赵氏差点把静好拽进怀里,静好退后一步,平时的赵氏对她可没有这么亲热。

“静好妹妹,我瞧瞧,依我看啊,十里八乡在没有静好妹子那么漂亮的姑娘了”,雪姚亲热的挽着静好朝着赵氏和陈老太太笑道:“怪不得奶奶日日念叨,不知道的还以为静好妹子是奶的嫡亲孙女呐。”

陈老太太没出声,生得美,生得美有什么用,她那个死去的娘不也生得美,还不是生不出儿子来,倒不如她那小女儿文嫡生的不美到了婆家头胎就是儿子。

赵氏笑道:“可不是,就是一般大家小姐也比不上静好的模样。”

“只可怜我那大姑怎么就去了呢”,雪姚抽出绣着桃花的帕子抹眼睛:“姑妈走的时候,我脱不了身,那丁府也不是说告假就能告假的,这个翡翠镯子给静好妹妹戴吧。”雪姚脱下腕上的翡翠镯子套在了静好手上,静好推辞,雪姚笑道:“咱姐妹俩还见外?你手臂白,刚好配着碧绿色。”

雪妙看到那镯子,脸早挂拉下来了,被赵氏狠狠盯了一眼。

陈老爷子看着静好酷肖前头亡妻刘氏的那张脸,心里五味陈杂。

“我看静好姐姐有点累了,我带她回房休息吧。”雪娇看到静好忍耐着应付赵氏和雪姚,开口说道。

“累了到我房间里歇息吧。”雪姚拉着静好的手亲亲热热的。

“老大媳妇,你带静好回屋吧。”陈老爷子难得得对站在雪娇背后的李氏开口。

李氏应了一声带着静好回了北屋。

陈老太太盯着李氏的背影咬牙骂了一声:“小娼妇养的。”她这是想起了早上她儿子挨的那一巴掌。

“舅母,二舅母她......还有雪姚姐姐……她们这样对我,我心里倒害怕了。”静好小声的说,脱下手上的镯子递给李氏:“舅母,这镯子我戴着总是心不安。”

“雪姚给你就戴着吧。”李氏重新把镯子套在静好手上关心的问:“自打你娘走后,你在家里日子过的可好?”

“饭能吃饱,每天要做活计贴补家里,倒也不怕。”提起死去的娘,静好眼泪汪汪,终究忍住了说:“我给大舅,大舅母,雪如姐,齐安哥,雪娇妹妹,齐平弟弟,美容都做了一双鞋垫,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说着拿起了桌子上的包袱,掏了出来。

“倒难为你了。”李氏笑道。

“静好姐姐绣的花真好看。”雪娇拿着鞋垫,看到上面栩栩如生的花朵,忍不住和雪如讨论起来。

“你静好姐姐绣好是跟你大姑学的,我听香莲奶奶说,你大姑是跟你奶奶学的,你奶奶的手艺那是无人能比的。”李氏提起文英忍不住伤感了一回。

“娘,奶奶和二婶这次对静好那么好,我怎么觉得不安啊。”一向温柔沉默的雪如开口说道。

“还不是想把静好姐姐卖给孙家那个傻儿子。”齐平年纪小,不管不顾说了出来。

静好听到这消息,身子颤了一颤,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李氏看了一眼齐平,本来想这事不急着和静好说的,免得吓坏了她。

“本来这事情爹和娘想瞒着你,怕你伤心,依我看索性挑明给静好姐姐。她们对你为何那么好,无事献殷勤,不过这次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陈雪娇小大人一般说着。

“我和你舅舅不能不管,就是你姨知道也不答应。”李氏轻声细语安慰静好。

雪娇索性把陈子长一家子的计谋说给了静好听,包括自己因为换亲撞墙,陈齐林和孙家大小姐的婚事,李氏打了陈子长,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一股脑的都给静好说了。

“那可怎么办,如果姥姥和奶奶把这事一说,奶奶肯定同意,他们巴不得拿我换银子,前几日还说不如托雪姚姐姐也让我去丁府当丫鬟去。”静好说着眼泪下来了。

“他们怎么说都无妨,关键是你,静好姐姐只要你不愿意,他们也会拿你无可奈何。”雪娇说道。

“我当然不愿意了,如果真那样,我也撞墙。”静好暗自下了决心。

“你可不要学我,凡事除了死都有解决办法,我算是死过一回了,如果我真死了,爹娘姐姐哥哥弟弟岂不是痛心,静好姐姐千万不要学我,这样只会让真正疼你的心难过。”雪娇抓着静好的手坚定的说,她是死过一回的人,知道活着的可贵。

听到雪娇说出超出年龄的话,李氏想雪娇经过那样的事情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一样也有不一样的好处。

“又说孩子话,什么事情有你舅舅和我担着呢,我们疼你就像疼雪娇是一样的,雪娇当初撞墙我这想想都心疼,你可千万不要干傻事,听你雪娇妹妹的。”李氏慈祥的说。

静好拉着雪娇的手还在低头啜泣。

“有你大舅舅我在,必不让别人欺负了你去。你且放心,若是真到了哪一步,见王家宗族,王家族长是个明理的必不会让你去了孙家。”陈子敏进了院子说。王家族长是陈宝山的爹,有陈宝山帮衬着能说上话。这事情解决的办法还可以打官司,陈秀才见官是不用下跪,连县太爷也给七分薄面,只是打官司于女儿家名声不好,所以最保险的做法是请族长出面。

陈秀才开了口,静好略略安心。

“静好姐姐,刚才我说你绣的花好看,姐姐也爱绣花,你教给我和姐姐吧。”雪娇扯着静好的手,用绣花来转移她的注意力。雪如听到这话,把自己绣好的花样拿来给静好看。

蔡氏也来到了北屋,坐着看她们姊妹绣花,绣了一会子花就到了晚上。今天本来是张氏负责做饭,但她做的饭菜不合大家口味,李氏少不得过去帮忙。雪如雪娇齐平静好一起帮李氏抱柴禾,雪娃也被蔡氏赶来帮忙生火,雪姚更是难得的来到了厨房帮着择菜。

陈老太太又让陈子富捉了一只鸡来杀。

蔡氏直撇嘴,她怀孕了可从未见过陈老太太让杀鸡,齐林和雪姚回了家,每天杀鸡宰鹅的。

老四陈子贵更是心下不服气,他家可是生了三个儿子,平时也捞不到鸡肉吃。

晚饭时雪姚亲热的挽着静好坐在陈老太太身边,赵氏拼命的往静好碗里夹鸡肉。陈老太太抱怨萝卜炒的太咸,一听说是张氏炒的,只骂了一句:“你是把盐当菜吃,想齁死我。”

晚上雪姚怂恿着静好跟她睡,被静好以要教雪如绣花挡过去了。

睡觉之前,雪娇给李氏和陈秀才说:“爹娘,咱们总是活得受制于人,还不如分出去单过,这样爹就是咱们家的大家长,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出面,也不需要受人算计了。”

李氏和陈秀才都被这句话震的不轻,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要分家,父母在分家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即使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在不待见他们,若是分家,村民人岂不是指着脊梁骨来骂他们,何况陈子敏还是秀才行事更是遵循礼教孝道。

陈齐安听到妹妹的话,不禁眼睛一亮,这是他一直以来在思考的。本朝律法规定除非父母提出,否则儿子不能提出分家另过,不过在这个家庭里,分家对他们家来讲是一个好处,没有想到妹妹雪娇竟然提出来了。

分家的念头在陈子敏心里也有过,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他沉吟了一下对雪娇说:“不是那么容易的,以后分家的话休要提。”

雪娇听了不免沮丧,拿出床底下的六两银子说:“看看这是我赚的钱,这二两银子是我和平儿捉螃蟹摘野菊花所得,剩下的四两是顾公子黄公子给的,我去打听了八两银子能买一块好地。爹一年的脩金二十两银子,如果分了家,爹的银子足够我们生活,俭省些在置地,一年一年的家底就攒起来了。”雪娇一直都想赚钱买地,如果不分家,即使买了地也不能算他们这一房的。

陈秀才听了雪娇的话不语,心里不免对这个女儿高看了一眼。李氏看到雪娇手里的银子,心里山路十八弯的绕了绕,陈秀才一年二十两的银子摸都来不及摸就进了陈老太太的口袋,自己的女儿却一心为这个家做打算,使劲方法赚银子,真是难为了她。

第二十三章 偶遇

住在隔壁的香莲奶奶听说静好来了,一大早拎着十几个鸭蛋送来了,说给静好补补身体。

“静好长得俊呐,这摸样你没有见着,像你那可怜的婆婆。可怜见的,你看瘦成什么样了,静好比雪娇大个三岁,看起来比雪娇还显瘦呢。”香莲奶奶拉着静好的手,望着李氏说。

陈老太太正撩起门帘去茅房解手,听到香莲奶奶的声音,撇了撇嘴。

早饭后,雪如想起了昨晚上雪娇拿出来的银子,原想她捉螃蟹采野菊花是闹着玩,没想到竟然赚下了一笔钱,于是雪娇带齐平出门的时候也要一起去,静好也跟上了。

地里的庄稼收的差不多了,雪娇几个人拎着口袋捡遗漏下来的大豆。

坐下歇息的时候,雪娇发现小淮河两岸的土都是红泥,忽然想到前世时候,外婆腌咸鸭蛋就是这种泥,腌制出来的鸭蛋金灿灿的流油,醇香无比。自打来到这里还没有吃过咸鸭蛋,也没用见人腌过,可能是这里的盐巴比较贵。

刚好香莲奶奶送了十几个鸭蛋,何不试试呢。

雪娇把这主意给雪如和静好说了,只说是在父亲书上看的。雪娇和雪如虽然不能去私塾读书,但毕竟有个秀才老爹,读书写字还是会得。

雪如和静好都非常感兴趣,一起挖了红泥回去,打算尝试雪娇说的咸鸭蛋。

拐过私塾,经过秦师傅门口,发现顾思源和黄三郎立在门口。门开了,这次不是贾大山出来,而是秦师傅,只见秦师傅不耐烦的赶这二人。

忽然,秦师傅转头看到了雪娇几个,当把目光扫向静好脸上时微微一变,说了句:“这姑娘我看着非常像一个故人,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静好看了看雪娇,雪娇代她答:“这是我姑妈家的静好表姐,姓王。”

“陈秀才家的二丫头倒是个伶俐的。”秦师傅淡淡的开口。

“多谢秦师傅夸奖。”雪娇落落大方的回答,忽然眼睛瞟了一眼顾黄二位公子,促狭的笑了笑说:“二位公子又吃了闭门羹,你们在心里怨秦师傅太疯癫,说不定秦师傅在怨你们笑不开。”

秦师傅眉头一松,想这个小丫头倒有点意思,又看了看静好,想世间真有如此相像的人,真像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顾思源和黄三郎听到秦师傅说静好像一个故人,不免盯着静好看了几眼。他们都听说过,秦师傅弱冠之年即高中状元,当年被大长公主看上,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没有尚了公主,公主则远赴羌国和亲。

黄三郎的眼睛正对着静好,静好疏忽红了脸低下头。静好身上有着高洁和淳朴交合的风姿,如春风似得,周围虽然仅是山野,可她却像一朵雪莲花,黄三郎一颗心不知不觉随着静好的低头融化了。秦师傅说静好像一位故人必不是大长公主,他曾在皇祖母的寝室见过大长公主年轻时候的画像,不管是眉眼还是身姿和静好是不一样的。

“你这小丫头到会说话。”秦师傅忽然仰头大笑。

“听说秦师傅对饮食极有讲究,随话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雪娇也会几样拿手好菜,不如请秦师傅赏个脸日后品尝一番。”雪娇大着胆子说。

“好,好。一定,一定。”秦师傅笑着掩了门。

陈雪娇得意的笑,看来这孤僻老头是答应了。

忽然,陈秀才和陈齐林从私塾里出来,旁边是香莲和雪娃再说这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情?”雪娇抓着雪娃的手问。

“静好姐姐的事情”,雪娃喘了一口气说:“王家来人了,孙管家也来了,还有一个什么媒婆,在上房说要把静好姐姐许给孙家呢。大伯娘和我娘让我赶紧来私塾找大伯回家呢。”

雪娇和雪如听了拉着静好就往家赶去,边跑边对静好说:“静好表姐,你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不要怕,强硬些。”

静好一听说来了媒婆,气的脸都红了,听了雪娇的话只得点头。

顾思源和黄三郎也跟着去了。

走进院子里,李氏一脸忧愁的应了上来。听到屋里赵氏得意的声音:“再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大舅母,不瞒您说,本来这门亲事是给雪娇定下来的,谁承想雪娇这孩子是个没福的,八字和孙家这孩子不符没定下来。”

“真不要脸。”雪娇暗骂,李氏这么好性的人听了也生气,她女儿能是由着胡乱歪派的?

雪娇气的跑进了上房,对着赵氏的眼睛说:“大伯娘这话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情,可能是大伯娘记错了,我昨天还听着说是把雪妙姐姐许给了孙家的。”

“你这个小贱人,敢说我,明明是你要嫁给那个傻大个。”雪妙咋呼着要抓向雪娇,被雪姚死死按住。

孙管家听到雪妙说他家主子是个傻子,不喜的皱起了眉毛。

赵氏脸色变了一变说了句:“什么许不许人的,你一个小姑娘家不知道避着,反说起来了,这是哪家的规矩。”

“她二婶,我作为大嫂,这些年一向不与你计较,你平时头疼脑热的,哪次该你的活计不是我担着,齐林比齐安大两月,你奶水不够,吃了我一年的奶。这些都不说了,我也不想承你的情,别说你是孩子的亲婶子了,就是一个庄的人也不能这么对我家雪娇。”李氏强硬起来。

陈齐林看着李氏,目光躲闪。

“瞧瞧,大嫂子,这不是话赶话嘛,我只不过一说,多大事,你就给那教书先生一样道理说个不停。”赵氏用帕子捂着胸口,娇弱的说。

“静好,你来了,赶紧过来。”王老太太看到静好眼睛一亮朝她招手。

静好站着不动。

王老太太只当她害羞,喜滋滋的说:“静好啊,这可是咱们王家大好的喜事啊。你二舅舅一家给你找了一门子好亲事,是徐州府的孙家,那可是一等一的富贵啊。这可多亏了你雪姚表姐,要不是她咱们庄稼人哪能认识什么清贵人家。”

静好听了,又羞又气,低下了头。

“呦,姑娘害羞了,这也难怪,我老婆子保了那么多媒,这害羞的姑娘见得多了。要说这孙家啊,漫天的富贵谁不知道,房子一间又一间,光那后花园都和你们村子差不多大,不说主子,只说他们家仆人吃穿用度都比一般殷实人家还要强上几倍呢。”坐在王老太太身边的媒婆笑着起身,边说边向前一步执起静好的手细细观察道:“王家姑娘,瞧着真俊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身官宦人家呢。今天订好问名,明天就纳礼,下月初八黄道吉日抬进门,你还要等三年及笄,所以先过门做少奶奶,等及笄在圆房。”

静好吓得缩回了手,眼泪汪汪的看着雪娇和李氏。

此刻不是雪娇说话的时候。

“别怕,还有姑父在呢。”雪娇开了口,她想看看王宝柱的态度,王宝柱对她大姑不好,总不会连自己亲闺女也不管了吧。

“静好,还不谢谢你二舅母,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七老八辈子老农民,能和孙家结上这门亲也算是祖上积德了。”王宝柱一脸猥琐,一开口露出一排黄板牙。

媒婆和孙管家飞了个眼,就凭王宝柱这样子也能生出如此如花似玉的闺女。

“我不想嫁进孙家。”王宝柱的话让静好心寒到身子发颤,鼓足勇气说了这一句,到底是女儿家,说到嫁人终究急的要哭出来。

“嫁不嫁不是你说的算,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说话的理。想着你没了娘,早早嫁人也是为你打算,何况孙家还是那样的富贵人家,就是你娘活着也不会反对。”王老太太脸色不虞开口训斥。

“静好还小,现在就说亲不妥,我妹子去世不足三月,静好如今是在热孝中,现在就议亲不合适,不如等她大几年再说。”陈秀才开口道。

“老大,这事情和你有啥关系,当初雪娇不愿意嫁,你当爹的拦着就拦着,现在静好是王家的丫头,你这当舅的哪有资格过问。”陈老太太撇了撇嘴。

“如今长姐走了,唯独剩下静好一根独苗,我作为舅舅的必当竭尽全力维护静好。虽说婚姻大事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考虑孩子的意愿,既然静好不愿意这门亲事,我作为舅舅是有权利帮她推掉。”陈子敏寸步不让。

“她娘死了,你当她爹也死了,我宝柱还在呢,哪里轮的上你一个舅舅说话。”王家老太太提高了嗓门。

“我今日就带静好回去,还有半个月时间,好好绣你的嫁衣等着出嫁,别的不做他想。”王宝柱悠悠的说。

“静好,舅母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嫁。”李氏开口。

“我死也不能嫁。”静好哭着说。

“黑心窝子的,静好才多大,就挑唆着她。”陈老太太咬着牙骂,“跟她娘一个样,以前文秀听说要嫁给宝柱,也是这般要死要活。”

“可别提你那个好女儿了,苦死了我家宝柱。静好,我跟你说啊,你年轻不知事,好不容易给你找个富贵人家,你现在听人挑唆错过了这门亲事,以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王老太太扫了一眼静好。

雪娇看着王老太太唱大戏般一唱一和,想着若是这俩老太太对骂,不知又是什么样热闹情景。

“你嫁也是嫁,不嫁也是嫁。我已经和孙家说好了,怎么能毁约。”王宝柱一脸的无赖相,摸着怀里一百两银子,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银子。

第二十四章 解决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和孙管家还要赶回去复命呢,紧接着就是纳采,问名,小定,孙家说好了一应事情都不需要亲家操心,会派一名嬷嬷一名丫鬟陪着王家姑娘绣嫁衣。”媒婆站起身子,一脸喜气洋洋。

“二位辛苦了。”一直没有开口的陈齐林站了起来欲送客。

孙管家站起身子拱了拱,他恨不得赶紧离开陈家,这一大家子太能闹腾了。

“孙管家,还请留步。”陈秀才朝孙管家行了一礼,“这门亲事还有待商议。”

一时间,气氛凝滞了。

“姐夫,”陈秀才走到王宝柱面前,“我姐姐嫁进王家十多年,恪守礼节,祀奉婆母,下善小姑,如今她去了只留下静好一个。您作为父亲一定是希望静好觅得良婿,刚才你也说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泼天的富贵成群的奴仆,只怕静好去了会受到束缚,依我看,还是许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好。”

“陈秀才这话说的可偏差了,都说低头娶媳,抬头嫁女,我看孙家看上静好也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王老太太开口道。

王老太太和王宝柱一大早被陈子长接到陈家,赵氏就喜滋滋的说上了孙家欲把大小姐聘给陈齐林,刚好孙家大少爷一直没有娶亲,好事成双想聘了静好。王家母子听了自然喜不自禁,并不知道孙家大少爷是个傻子,不过现在看这情形即使是傻子也不打紧。一个丫头而已,嫁给谁不是嫁。

“老大,你只是静好的舅舅,这里轮不上你说话。”陈老太太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

陈秀才不在和王宝柱摆道理,转头问陈齐林:“侄儿可是在和孙家大小姐议亲?”

陈齐林的手不安的抓着衣角,听陈秀才这么一问,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你能进入白马书院读书可知你是个有出息的,我作为你的开蒙老师也无比高兴。你可还记得幼时我让你诵读的孟子那篇《大丈夫》?”陈秀才目光平和的望着陈齐林。

“记得。”陈齐林的眼神显出不安,能够进入白马书院读书是雪姚求了丁府大老爷,并不是他比其他学生有多么高深的本领。他不知道的是,陈秀才托了院长何况至对他多家照拂。

“那你背来听听。”陈秀才温和的说。

陈齐林默然。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清越温润的声音响起,站在门口的陈齐安朗朗开口。

“大哥,这是开蒙时,师傅让我们背的,我想大哥一定和我一样没有忘记。作为大丈夫要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万不可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至旁人身上。”陈齐安面对着陈齐林。

陈雪娇不禁为哥哥叫好。

“大哥,你可还记得我们一起读书的日子,当时我们看到书中所记前朝哀帝不理国事沉迷修仙,犬戎打过来时,为了议和让昭和公主远赴蛮荒之地和亲,你当时说了一句牺牲女人来获得苟且偷生实不是大丈夫多为。我听了非常钦佩大哥,大哥可还记得这话。”齐安看尽齐林的眼睛深处。

“二弟的记性真好,幸亏二弟提醒了我令我想起来了。”齐林勉强笑道。

除了陈秀才,一屋子的人只看到兄弟俩在打哑谜,王老太太急了说:“瞎扯什么呢,你们都是文化人拽文嚼字的,别耽误孙管家的事,人家还要回去复命呢。”

“好,好。”忽然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在院子里响起。

陈雪娇等人回头看到是秦师傅踱着步子走进了院子里,后面还跟着王宝山等人。

陈秀才等人给秦师傅见了礼,又给王宝山搀扶的老者见了礼。陈老爷子赶紧让秦师傅坐在上首,秦师傅一力推辞,倒把王宝山搀扶的老者让到了上首。

“宝柱。”老者威严的开口道,“你可把我这个族长放在眼里了。”

王宝柱起身小心翼翼的说:“不敢,大爷您怎么来了,大老远的。”

“我在不来,整个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王家族长的拐杖把地戳的咚咚响。

“他大爷你这话说的可严重了,宝柱一向极孝顺我,行事一点差错都没有,除了没个儿子那也是他先头媳妇的原因,怎么就丢脸了。”王老太太听了族长的话心里十分不舒服。

“听说现在就给静好订了人家?”王家族长问。

“是的,这可是光耀王家门楣的事情呢,是孙家看上了静好要聘去当大少奶奶。”王老太太自豪的说,看了看王家族长铁青的脸色进一步解释,“孙家,就是孙大举人......”

“妇人之见。”王家族长打断王老太太的话,“我朝律法规定,孝期三年不得嫁娶,静好还在孝期就议亲,这要是告到县老爷那里,整个王家都要吃牢饭的。”

王老太太和王宝柱一听说要吃牢饭,早吓得不知所措。他们虽说也知道孝期要满三年才可以嫁娶,可是不知道要吃牢饭,之前也有过犹豫,可是雪姚说孙家是大户人家连县太爷也给七分面子,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孙家顶着。

“孙家也不打听清楚。”王家族长看着孙管家不客气的说,“静好还在孝期,不能议亲,请孙管家回去如实禀告孙举人。”

孙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陈子长一家可没有给孙家说清楚王家姑娘还在孝期啊。

“幸亏我赶来了,我要是不来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宝柱,你回去就给我跪祠堂。”王家族长厉声说,看了看陈秀才,“多谢亲家大舅了。”

静好抓着雪娇的手臂松了一口气。

孙管家和媒婆抱怨了一通抬腿欲走,赵氏脸皮紫涨。原想着把静好处在孝期的事情瞒下来,等生米煮成熟饭,一切自然都好说,若是定亲后这事情瞒不住孙家也会有责任,自然会想法子解决,谁承想王家族长竟然赶来了。

“既然这亲事不成,王家老爷还请把一百两银子还回孙家。”孙管家朝王宝柱开口。

一百两银子,王老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早把王家族长骂了一遍。

“好不容易得来一百两银子,生女儿有什么用,赔钱货。”王宝柱气的直哼哼。

“我看你这个父亲不是个惜福的,既然你嫌弃她是个赔钱货,不如我出一百两银子,日后让你家丫头帮我铺纸磨墨。”秦师傅忽然开口。

王宝柱听了巴不得点头。

静好叹了一口气,雪娇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样卖女求荣的女儿不要也罢。

“孙管家请跟我去取银子。”秦师傅说。

“秦师傅,我这里有一百两,先给孙管家,我看他还要急着去给主子复命。”黄三郎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银票递给孙管家。

孙管家走后,王老太太气呼呼的排揎陈老太太:“什么事情也不给讲清楚,你光考虑自己的孙子,就不知道静好还在孝期,宝柱差点吃了牢饭。”

陈老太太抹着眼睛道:“大嫂子说的哪家话,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宝柱后半辈子有个依靠,静好若真的嫁入孙家,你和宝柱擎等着享荣华富贵了。”

眼看着两位老太太要吵起来,王家族长赶紧喝命王宝柱搀着他娘跟他回去。陈秀才和陈老爷子挽留王家族长和王宝山吃饭,两人表示急着回去收地里的豆子,走之前托付陈老爷子把静好留下来,她没了娘,他做主就由李氏教养。

赵氏则气的胸口疼,被雪姚和齐林扶着回里屋去了。

静好则有雪娇陪着给秦师傅和黄公子道谢。

李氏挽留秦师傅吃饭,秦师傅不肯。

“静好丫头每天早上去帮我磨墨,雪娇丫头说好的做拿手菜,明天和静好一道来吧。”秦师傅说完也不和众人打招呼抬腿就走了。

第二十五章 美食

雪娇在想静好的美是从何处来,即使一身粗布衣也难掩盖她的清丽。

静好一抬头发现雪娇盯着她看,娇羞的笑了笑,她的笑让墙角的蔷薇也失了色。

“静好姐姐真美。”雪娇忍不住说。

“就你会夸我,雪娇长大了会更美。”静好笑了笑继续低头研磨,那一低头的温柔犹如临水照花般动人。

自从那天孙家人走了之后,静好住在了雪娇家,每日来给秦师傅研磨,偶尔也会帮着贾嫂子给秦师傅洗衣打扫。加上静好打小就跟着母亲认字,及其喜欢书法,乐的秦师傅每天会对她指点一二,雪娇趁机也跟着学写大字。

“陈家姑娘,不知道你怎么做的那道菜,老爷吃了乐的什么似的,难为你竟然把菜做的那般精致。”贾嫂子坐在花阴下边纳鞋底边说。

贾嫂子说的那道菜是指“二十四桥明月夜”。

“我是从爹的书上看来的,具体是哪本书上我不清楚了。”雪娇搪塞了一句。

“你也教教我。”贾嫂子把纳鞋底的针蹭了蹭头发,抬起头说。

“这道菜其实材料很简单,只是做起来比较复杂,我也是头一回做,秦师傅喜欢就好。”雪娇朝贾嫂子笑了笑。

起来惭愧,让秦师傅拍案叫绝的“二十四桥明月夜”这道菜,是雪娇盗版《射雕英雄传》里面黄蓉的菜谱。

“先把一只火腿切开,中间挖二十四个圆孔,将豆腐削成二十四个小球放入火腿小孔中,扎住火腿在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鲜味已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却弃去不食,只吃那豆腐。”陈雪娇笑盈盈的说。

豆腐软嫩易烂,要想削成二十四个圆球,这功夫的精细艰难,实不亚于米粒刻字、雕核为舟。清风楼的苗师傅刀案非常精细,雪娇是请他把豆腐削制成球的。

“这么个复杂法,我可学不来,没得糟蹋了材料。”贾嫂子听陈雪娇说完这道菜的工序,连连摆手道。

“越是简单的材料越是难做,考验厨师的最佳材料就是白菜豆腐萝卜日常材料,鲍鱼燕窝,谁都能做,味道差不哪里去,若能把最简单的豆腐白菜做成美味可不容易。难为你了。”秦师傅在屋子里看书,听到雪娇这么说,隔着窗口说。

“秦师傅喜欢就好,我还有几道菜谱,等我一一做来给你吃。”

“这道菜菜名是你想出来的?”秦师傅问。

“我那天听哥哥念书,念唐人杜牧的诗《寄扬州韩绰判官》,我喜欢那一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从而有了这道菜名。”雪娇心虚的道。

“这首诗意境优美,清丽俊爽,情趣盎然,自然是上乘之作,你能想出这么有意境的菜名,可见是个有心的。”秦师傅一脸惘然,他的故乡是扬州,一别数年,许久不曾回去了,那些美景那些人只在梦里呈现。

秦师傅看着静好那张酷似他梦里人的面孔,心里一阵恍惚。

雪娇听了,灿烂一笑。

“静好,你磨了半天的墨,歇一歇吧。”贾嫂子看到静好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心疼的说道。

“我不累。”静好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贾嫂子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厨房端出了秋梨,玫瑰饼,牛乳糕摆放在雪娇和静好面前。静好和雪娇停下磨墨,净了手,边吃边和贾嫂子闲聊。

贾嫂子和贾大山都是山东人士,贾大山打小就跟着秦师傅,贾嫂子是和贾大山成了亲才到了秦家。来到茅山这么多年,她一直跟随贾大山照顾秦师傅的饮食起居,很少出去转转,除了私塾的学生村里人几乎不认识。现在来了雪娇和静好,还能陪她说话说话,她开心的说个不停。吃完点心,雪娇练字,静好则帮贾嫂子绣花。

日暮时分,雪娇和静好走出糊涂居。糊涂居的桂花开的正好,陈雪娇摘了一篮子桂花,打算做桂花糖。

到了家里看到韩子健领着苗师傅过来了。

“你这小丫头跑哪里去了,等你半天了。”苗师傅笑呵呵的问。

雪娇说:“刚从秦师傅处出来。”

“你竟然能出入秦师傅的糊涂居,可见你今日做的那道什么桥什么月的菜受他喜欢了。”苗师傅说。

“那道菜叫二十四桥明月夜。”雪娇笑嘻嘻的答。

“我们来正是为了这道菜来的呢。”韩行健笑着说,“我才下了学回家,我爹要求我带着苗师傅来讨要你的菜谱。”

菜谱。雪娇沉吟着。

“什么菜谱,雪娇你从你爹的哪本书上看的,赶紧给你行健哥,你留着有什么用。”李氏换了韩行健和苗师傅面前的茶水说。

“也不是白要的,十两银子买你的菜谱。”韩行健掏出银子。

“雪娇,你小小年纪竟然能想出这道菜可了不得。刚好下月徐州府有个贵人夫人生辰,向各大酒楼订特色菜,清风庄也接到了消息,正愁呢,刚好用你这道菜岂不是好。”苗师傅说。

“我爹说了,除了这十两银子,每卖出去一道二十四桥明月夜,都给你三分分成,你看怎么样?”

雪娇终于笑了,跑进屋拿起陈秀才的笔墨,自己口述,韩子健执笔,把菜谱写了出来。

要说这道菜多亏了清风庄的支持才能做出来,她虽然知道菜谱但是没有亲手做过,昨日她正是到了清风庄口述韩师傅掌厨才做了出来。反正这道菜自己拿着也没用,还不如卖掉呢,十两银子能卖一块上好的田地了。

雪娇在前世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喜欢自己研究吃食,她的一手好厨艺在朋友圈中有目共睹。据说雪娇前世的祖上曾经出过两名御厨,风靡江淮地区的林家烧鸡店就是雪娇的曾祖父创办,由雪娇爷爷发扬光大的。雪娇手里有林家烧鸡的秘方,她想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自己也制作烧鸡,最好能开一家烧鸡店。

韩行健走时,李氏给他拿了几双鞋说:“……韩掌柜经常帮衬着我们,这几双鞋是雪如亲自做的,韩掌柜的,你娘和你妹每人一双。前几日听说你娘带着碧桃去你姥姥家了,回来了没有?”

韩行健看到自己鞋上细密的针脚,看了看雪如脸红了说:“多谢师母,我娘和妹妹帮着我姥姥家秋收,明天回来,过几日带着妹妹来看师母。”

韩行健和苗师傅一走,李氏看到雪娇手里的银子五味陈杂。她的思想依旧是认为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才是这个家族的大家长,应该把钱上交,于是斟酌着对雪娇说:“这钱万一被你爷和奶知道了又有一场闹。”

雪娇看出了李氏的想法,淡淡的说:“娘,先前的八两银子是我和平儿赚的,这银子是我卖菜谱得来的,应该属于我们自己。”

“娘,妹妹说的对,这钱是她赚的不应该上交。”齐安下学回来了,摸了摸雪娇的头说:“妹妹真厉害,听说你新创的菜打动了秦师傅,今日顾公子托我像你讨要菜谱呢,没想到你倒把这道菜卖掉了。”

李氏娇嗔道:“我也就那么一说,雪娇也真是的,韩掌柜的帮我们多少忙了,你还赚人家的银子。”

平儿开心的围着雪娇又笑又闹。雪娇开心的说:“姐姐很少去镇上赶集吧,还有静好姐姐,明天我们去镇上赶集,咱有银子,我请大家下馆子。”

李氏慈祥的看了看几个孩子,心里想由得他们去,银子是雪娇赚的,怎么花由她。

第二十六 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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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和静好很少赶集,两个人好奇的跟着雪娇和齐平走在街道上。

镇上的集逢双不逢单,也就是说二号,四号,六号逢集,三号,五号,七号避集,当然了初一,十五不算。因为赶集的人都是十里八乡村民,如果每天都是集市的话,会耽误干农活,所以就固定在每月的双数日子逢集。

集市很热闹,有卖东西的,也有买东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雪娇去了知春大药房卖了野菊花,得了五文钱。静好和雪如更加吃惊了,那野地里的野菊花竟然也能换来银子。

齐平嚷嚷着要吃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插在柴草靶子上散发着清甜的香气。雪娇乐呵呵的买了四串,花了一文钱。

几个人边吃糖葫芦边走,雪娇带着雪如和静好去了针线街,发现许多小媳妇老妪挽着篮子卖鞋底、刺绣。一个小媳妇的绣花生意最好,她的活计鲜亮针脚细密,来买的人自然多。

“这个牡丹帕子绣的真好看,瞧这叶子这花给真的一样,多少钱?”有人问。

“两文钱。”小媳妇笑着说。

那人没有还价,买了就走。

雪娇看了大吃一惊的雪如和静好说:“那小媳妇的绣花技术确实好,但是相比较姐姐的绣工还是差了,和静好姐姐更是没法子比,如果两位姐姐绣了花来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真的可以吗?”静好飞红了脸。

“那要不,咱们绣了花也卖试试。”雪如已经跃跃欲试了。

静好对于那个黄公子代替秦师傅给了王宝柱一百两银子一直心里存着疙瘩,她想如果自己换了钱就把银子还给人家,她不想欠一个陌生人的人情。

几个人边走边逛,雪娇让大家每人给自己挑一件礼物。齐平要一只烧鸡带回家慢慢吃,雪如和静好表示什么也不要。

来到一家胭脂铺,雪娇给雪如和静好每人挑选了一块洗脸香胰子,一盒润肤膏,又给李氏挑选了一盒胭脂一盒香粉。

静好和雪如打算绣花拿来卖,雪娇做主买了各色四线。

“二姐,不是说带我们下馆子吗?”齐平对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不感兴趣。

“你个小吃货。”雪娇笑眯眯的点了一下齐平的额头:“咱们马上就去下馆子。”

经过商量,雪娇决定带雪如、静好、齐平去清风庄吃一顿丰盛大餐。

经过一家帽子店,雪娇又给陈秀才和陈齐平各买了一顶帽子。

“几位啊?里面请。”刚到清风庄门口,活计热情的招呼,一看是雪娇更加热情了:“哎呦,这不是给咱们提供什么月什么桥菜谱的陈家姑娘吗?里面请,里面请。”

店小二把雪娇几个人请到了靠窗口的位置,热情的上茶:“陈家姑娘,你是不是又有新的菜谱了,今天掌柜的不再,我去请老苗。”

“我们今天是来吃饭的,不用麻烦。”雪娇靠在椅子上说。

雪如和静好是第一次下馆子,紧张的低着头,偶尔用眼睛扫描一眼其它食客,雪娇坦然自若的喝着茶。

“雪娇来了。”一听这声音肯定是苗师傅了,陈雪娇回头,果然看到老苗带着白围裙走了过来。

“苗师傅,”雪娇站了起来问好,看了看静好和雪如说,“我今天带两个姐姐和弟弟下馆子,苗师傅有什么好吃的菜推荐一下。”

“哎呦,我还以为你又研究出新的菜谱了呢,原来是下馆子来了。行,我今天做拿手菜给你们吃。”老苗爽快的说,然后低下头神秘的笑,“你的二十四桥明月夜被徐州府的一个贵人钦点为压轴菜,就等着贵人夫人生日那天博个好彩头呢。”

就有活计递给雪娇一本菜单,雪娇在老苗的推荐下点了一道炒腰花,一道软炸里脊,一道精熘鸡丝儿,然后把菜单递给了雪如、静好、齐平。齐平还未开蒙不认字,雪娇念给他听,他只要吃肉点了道盐水炖水晶肘子。雪如和静好不愿意点,她们认为菜已经足够他们吃的,再点就算浪费了。在雪娇的强烈要求下,雪如点了一道炒笋干,静好点了一道豆花萝卜,最后雪娇还点了一笼子清风庄有名的猪肉酱包子。

雪娇几个孩子边喝茶闲聊边等着上菜,忽然听到隔壁包厢一把熟悉娇俏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像雪姚的声音。

只见静好和雪如抬起了头,她们也听到了。雪娇静悄悄的走了过去,齐平紧跟着,两个人隔着包厢的门缝往里面看。背对着门的女子身着红色绣了点点落梅的刻丝褙子,乌黑的青丝松松挽了一个半月髻插着一支茶花步摇,正是雪娇早上看到雪姚的装束。她对面坐着一个男人,年纪三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脸色白里透青,着一身图案纹的青色衣服,身材虽然有点发福,不过看起来浑身透着富贵之气,样貌中人之姿倒也不难看。

“……我是为了谁,连老太太那里都过了明路了,你一个大老爷们至今都不表态。”女子的声音似娇似嗔,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刚哭过,那音调一定是雪姚没错了。

只是面前的男子又是谁?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你也知道家中的情况,如果这个时候挑明了,不是把你推进火坑里吗?慧娘她最近有点变化,不像以前对我百依百顺,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万一她闹将起来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面前的男人低声说道。

“你就光想着她,你不想想我,先前怎么给我说来着,你既担心她闹将起来,你就不怕我闹将起来,何苦来,又拿这话堵我,还不是因为我只是个没有根基的丫鬟。你若无心趁早说清楚,省的我整天提心吊胆,我年纪在这搁着,昨天我家人还给我商量我这次回去就给老太太提赎身的事情。”雪姚哭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气性。

“你只考虑你,你闹将起来对你有何益处。老太太喜欢你,早都说了不要你的赎身银子,为何把你留在身边服侍,还不是想因为给你一个好归宿。你赎身家去,嫁给的不过是乡野匹夫,你受得了。”对面的男人有点生气,拔高了声音说,“你要想走,我也不留你,原想你是个温柔可人的,我倒看错你了。”

男人说完站了起来,一脸怒容。

“何苦来,我只不过是说说。”雪姚止住了哭声,声音变得越发温柔甜腻,“这具身子都是你的了,你还能让我去哪里。”

“这就对了,你这几日来家里,可想死我了,赶紧回徐州府去。”男人换上了一副笑脸,勾着雪姚的下巴说,“你回家来故意吊我的胃口吧。”

“爷,爷。”雪姚忽然把头扭像一边,雪娇隔着门缝看到她的侧脸飞上一片红霞,晶莹的肌肤灿若夏花,哭过的眼睛迷蒙着。

雪娇吓得赶紧缩回了头。

“姐,那个男的是谁啊?”齐平悄悄的问。

“不许问,回家也不要提。”雪娇训斥齐平,齐平吓的吐了吐舌头。

“小妖精。”男人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呼吸,伴随着雪姚娇媚的笑声穿了出来。

雪娇领着齐平赶紧回到了座位上。

“菜都开始上了,刚想喊你们俩去呢。你俩看什么去了,那么久。”雪如嗔怪的说,又压低声音道,“看是看到雪姚了。”

雪娇模糊的说:“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看不真切。”

菜上齐乐,大家吃菜,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不提。

“姐,静好姐姐,尝尝这道盐水炖水晶肘子,到嘴里就化,还不腻。”雪娇招呼着说。

“你光招呼我们,你怎么不吃啊。”雪如温柔的笑,“没有想到咱们也能下馆子吃饭,只是娘、爹、哥哥没有来。”

“我们回去给他们带吃的,以后咱们赚大钱了,什么时候想下馆子都可以。”雪娇咬了一口软炸里脊。

老苗的手艺非常好,从秦师傅的赞扬就可窥见一斑。菜很美味,保留了食材的原有味道,又融合了配菜的味道。雪娇前世喜欢旅游喜欢吃美食,她总觉得这里的菜好吃是好吃,吃过后味蕾上总觉得少了些回味,她边吃边想那味道是鲜味。前世的菜有鲜味是因为有各种调料,而古代调料很少,雪娇想要想改进菜的鲜味就需要调料。如果她能配出让菜更加鲜美的调料,也是一个发财之道。

忽然传来伙计欢快的声音:“顾公子、黄公子,出去刚回来啊。”

只见顾思源和黄三郎走了进来,顾思源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衫,黄三郎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并排走在一起,风姿玉立,气质卓然。

“顾大哥,黄大哥。”齐平已经喊了起来。

顾思源和黄三郎听到喊声,走到了雪娇他们面前,顾思源摸了摸齐平的脑袋把手里的一只竹编蚂蚱给了他。

几个人互相问了好,雪娇笑着邀请二位公子和他们一起吃饭。二位公子坐下来又加了两个菜,清炒枸杞芽和清蒸芋头。

“黄公子,谢谢你那天的一百两银子。”静好鼓足勇气说。

黄公子笑着说举手之劳,看着静好绯红的面孔竟一时呆住了。这个乡间女孩的样貌才是真正的秋水为神,梨云做骨,惊是这样的惊,艳是这样的艳。顾思源推了推黄公子,顾思源倒觉得静好美是美,但是不像雪娇充满生机勃勃。

吃完饭后,顾思源要结账,被雪娇制止了。

“听说这些天,你都去秦师傅那里去了。”顾思源问陈雪娇。

“是的。”陈雪娇笑眯眯的答。

“你倒是和秦师傅有缘,他就是不见我和三郎。”顾思源说。

“那是因为我会做菜。”陈雪娇笑呵呵的说,“你们是不是想让帮助你们见秦师傅,不过我也没有把握,如果是我倒愿意试一试。”

顾思源看她说的那么真诚,点了点头。

陈雪娇他们要回去,在清风庄前和二位公子道别。

雪娇忽然瞥到了一个红色的衣服坐在马车上,是不是雪姚也没看真切。

雪娇想到了包厢里的那个男人,猜到应该是丁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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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转变

“雪娇姐,雪如姐,你们回来了。”雪娇几个刚走到门口,雪娃冲到他们面前神秘的说:“那个孙家又来咱们家了,我刚才在上房偷听到说是孙举人看上了齐安哥,想把女儿许给齐安哥。”

什么?雪娇几个大吃一惊。本以为那天的事情解决完,和孙家再也没有牵扯了,没有想到事情又变化了,且变化的令人出乎意料。

雪娇几个来到上房蹭着墙根偷听,四叔家的二蛋和三蛋已经在墙根下偷听好久了,看到雪娇几个过来,三蛋瞄了一眼雪娇手里的糕点淹了一下口水说:“雪娇姐,齐安哥刚才气的和爷奶吵起来了。”

雪娇大吃一惊,一向温和有礼的齐安怎么会吵起来呢。透过门帘,雪娇看到陈老爷子铁青着脸,陈老太太一脸怒容,赵氏和陈子长也是一脸怒气,陈齐林脸上现出尴尬神色。陈秀才坐在陈老爷子下首脸色极差,李氏在悄悄擦眼睛,齐安则挺直了腰身一脸倔强。

雪娇拿了一个香芋饼给了三蛋,示意他继续说。

“来的这俩人是孙举人的同族兄弟,说是孙举人老爷看上了齐安哥,要把女儿许给齐安哥,也不要静好姐姐去换亲了。”三蛋咬了一口香芋饼说道。

雪娇和雪如听了睁大了眼睛,她们对孙家没有好感,就冲当初要把雪娇换亲给那个傻儿子,他们都不想再听到关于孙家的任何事情。

静好看到孙家想起那天的情景则又羞又气。

“二伯和大伯吵起来了,说是齐安哥夺去了齐林哥的媳妇,要打架呢,被三叔按住了。二伯娘哭着骂,大伯娘气哭了。齐林哥看起来很生气,还说齐安哥偷着挖他的墙角。”三蛋两口就把香芋饼吞下了肚子,噎的直瞪眼睛,缓了缓气又说:“吵得可厉害了,奶可凶了,一直骂大伯大伯母和齐安哥,齐安哥一听说要娶孙家小姐他不愿意,爷想让他娶,就吵起来了。”

雪娇听了三蛋的一番说辞,基本上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透过门缝看到陈老爷子抽了一口烟,慢悠悠的欲开口。

“……齐林以后还有好的,不急,既然孙家看上了齐安,就给齐安操办婚事。”陈老爷子难得的当了一回家,口气很坚决。

“那本来是齐林的媳妇,怎么能给齐安,你们孙家也真是的,一女怎么能看中俩男呐。”陈老太太拍了拍桌子。

“都不要吵了,我没有想过要成亲。”陈齐安说道,温和的声音压抑不住的温怒。

“……这孩子是个有志气的,大堂哥果然没有看错了你。本来特意托我们两口子来陈家提亲,谁知你这孩子竟然不肯。我作为长辈,我且问你是不是觉得孙家是高门大户,你心里存着高攀不起的念头,如果是这样大可不必,大哥听孙管家提起你喜得什么似得,昨日还派人去私塾打听你,越打听越喜欢,今日才贸然提亲。”坐在李氏旁边一位胖胖的穿翠色刻丝褙子的妇人站起身,容长脸,白净的皮肤,笑吟吟的说。

坐在陈老爷子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微笑着点头,斟酌着说:“这也是勉强不来的。”

看来这两个人是夫妻俩,态度倒不错,不像上次来的孙管家一味的咄咄逼人。

听到二人这么说,陈秀才起身用温和但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辛苦二位了,多谢孙举人抬爱,竖子还未及冠,现在考虑婚事未免太早。”

“很抱歉,小侄一心读书,别的不作他想,请以后再也休要提结两家之好的话。我家虽贫,但也不至于借住别人的东风上青云。”齐安朝孙举人的堂弟兄作揖,转身走了出来。

孙举人的堂兄也是一位秀才,看到齐安耿直倔强的样子不觉难堪,只觉是个有志气的。

齐林看着齐安的背影,目光一沉。

到了暮色四合,孙秀才和娘子方回去。自然,陈秀才替儿子回绝了这门亲事。

李氏做晚饭,雪娇帮忙择菜,少不得详细的问李氏关于孙家要和齐安结亲的事情。

李氏倒也没有隐瞒,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原来,齐林是通过雪姚在丁府的关系认识了孙家人,孙家有个庶女今年十七岁,孙举人本欲把她许给齐林,但是有个条件要齐林家的姐姐妹妹抽出来一个给孙家嫡子也就是傻儿子换亲。一开始选中的是雪娇,雪娇不从撞了墙,陈子长一家又打上静好的主意,后来也没有成。

本以为这事情算是了结了,没有想到孙管家回去给孙举人描述了静好拒亲的经过,孙举人倒对刚正不阿的陈齐安产生了好感,又派人来私塾打听,紧接着今天来替女儿向齐安提亲了。

“……说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你哥好,要结亲。我想着我女儿当时因为这事情差点撞死,怎么着也不能同意,他家就是在富贵咱都不稀罕。”李氏边切菜边说。

“他们家一个女儿,一会许了这个,一会许了那个,不怕坏了清白。”雪娇说。

“谁说不是呢,这个女儿是庶出,说了你们也不懂,那徐州府据说许多大户人家养小妾,所出的子女属于庶出不受重视,婚事也由不得自己。”李氏朝着雪娇雪如姐妹俩叹气。

他们所处的山村民风淳朴,没有纳妾的,雪娇他们自然不懂。

“二叔一家岂不是恨上哥哥了,他们本来一心想让齐林哥和孙家结亲,现在孙举人倒看上我哥了。“雪娇把野菜放在水里边洗边问。

”可不是,我也算是看清楚了,为了齐林他们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为了儿子有个好前程和孙家结亲就结了,可是不能害了别人。”李氏抬起头说,“不过不怕这不怪你哥,他们怨不上你哥,你哥是个有志气的,断不会为了富贵和孙家结亲。”

陈雪娇看了看在院子里读书的陈齐安笑了。

“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看上齐安哥,这以后二舅舅一家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事。”静好把柴禾递给雪如忧愁的说。

“好孩子,这不怪你,你可别这么想。”李氏安慰道。

“哪能怪你呢静好姐姐,那是因为我哥太优秀了,让人家上赶着结亲呢。”雪娇笑着说。

“说什么呢,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事了。”齐安靠近厨房帮着静好一起抱柴禾,听到雪娇说结亲俩字浑身不自在。

雪娇雪如静好看着齐安一本正经的脸,都笑了。

晚饭吃的很沉闷,前几日因为静好换亲不成,在饭桌上陈老太太不住的指桑骂槐,今日倒不在说话。蔡氏看着赵氏犹如霜打了茄子的脸心里暗喜,让你在张扬让你在总夸你儿子,如今人家孙举人看不上你们,被齐安生生的打了脸。蔡氏越想越得意,一高兴吃了三个馒头,被陈老太太狠狠剜了几眼。

赵氏的眼睛在陈秀才几个孩子身上瞟,一想到儿子的婚事,恨得牙齿发酸,在心里早把陈秀才一家骂了个遍,只盼着雪姚赶紧回家好有个商量。

雪娇夹了一筷子南瓜丝,看到静好不敢伸筷子,夹了几筷子菜放在静好碗里,陈老太太恨恨的盯着雪娇看。坐在陈老太太一边的雪妙忍不住喊道:“雪娇,你不知道奶奶爱吃南瓜吗?怎么光给静好夹不给奶奶夹。”

雪娇不理会她,夹了南瓜放在陈老太太碗里说:“我这不是刚想夹呢,对了,今日怎么不见雪姚姐姐啊。”

雪娇想起了在清风庄看到雪姚的情形,到天黑了她还没有回家。

“……去姑姑家了。”雪妙没好气的说。

这个姑姑指的自然是陈老太太所出的文嫡了。雪娇想,去姑姑家恐怕是个借口吧,她自然不会去提。

饭后,雪娇雪如和静好把今日在集市上买的东西拿了出来,李氏拿着雪花膏和胭脂,脸红红的嗔怪:“乱花钱,我多大年纪了还用这个。”说是这么说,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高兴。

雪娇还给二婶蔡氏买了一盒胭脂,又给雪娃买了一根扎头绳,李氏笑眯眯的给蔡氏送去了。

陈秀才看到帽子倒没有说什么,反而是齐安玩笑似得来了一句:“今日是妹妹给哥哥买东西,日后哥哥定会加倍奉回。”

“哥哥只需安心读书就好了。”陈雪娇轻轻笑着说,“日后哥哥要承担起家门的责任,需要你的地方多的去呢。”

雪娇怕哥哥多心,这样给他说是让他明白自己的责任,能够安心读书。她明白,不管是她的前世还是现在,寒门子弟要想光耀门楣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如果哥哥书读好了,日后秀才举人进士一路上去,自己家日后做生意也有个人护着不是。

“我听行健说本来碧桃今日要来家里玩,但是他奶奶上火害眼,在家里照顾奶奶就没有来,过几日老人家好了,碧桃会来家中玩。”齐安说道。

怪不得今日韩掌柜的不在清风庄,原来是老母亲病了。

雪娇记得前世的外婆有年秋天也是上火害眼,她日日用野菊花煮粥给外婆喝,又给外婆做了一个野菊花枕头,不多久就好了。

雪娇想了一想说:“野菊花是去火的,明日哥哥上学给行健哥带点野菊花,煮粥喝老人家去火最好了。”想了一想,对着雪如说:“姐,你帮老人家做个枕头,枕头芯塞满野菊花,睡觉时对老人家眼睛好。”

雪如边答应边看着静好说:“静好妹妹针线好,帮着枕头绣花吧。”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雪如脸上飞上一片霞光。

第二十八章 鸭蛋

深秋了,螃蟹早都不见踪影,野菊花也将要开败,雪娇带着齐平静好采摘了最后一麻袋菊花。晒干后她不打算卖掉,留着自家用。

先是给韩行健的奶奶做了一个菊花枕头,李氏也给雪娇的姥姥做了一个托私塾里十里地李洼庄上的学生带回去了。

雪如和静好自从那天在集市上看到绣花可以卖钱,两个人在商量怎么搭配丝线,绣好了拿去卖。

雪娇在想着那日在清风庄吃饭,菜里缺少鲜味,怎么配制调料。她在前世做菜嫌味精鸡精有添加剂,都是自己用蘑菇干虾皮花椒未制作鸡精,放在菜上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她想制作这种调料,但是需要买虾皮和蘑菇,只能等到明天逢集在去买了。

想到那日要腌制咸鸭蛋,因为事情多搁浅了,今日没有什么事,于是打算腌制咸鸭蛋。

雪娇从厨房里翻出一个做咸菜的土瓷坛子,拿出装盐巴的坛子,这里的盐巴都是粗盐,刚好适合腌制鸭蛋。

上次香莲奶奶给的鸭蛋还剩下八只,不过不是静好吃的,都给陈老太太吃了。

雪娇本想去香莲家在借几只,但一想到他们家也不容易,上次的鸭蛋不知道攒了几天呢,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雪娇喊齐平帮忙洗坛子,自己则洗鸭蛋。静好和雪如看到雪娇在忙活围着她看,雪娇给她们解释在做咸鸭蛋。

“我只听说有腌咸菜的,头一回看到腌鸭蛋。”雪如蹲下帮着雪娇洗鸭蛋说道。

“我看书上这么写的,说腌制好的鸭蛋黄是金色的,还会流油呢。”雪娇说。

李氏想着既然给自己的娘做了菊花枕头,应该给婆婆陈老太太也做一个。这般想着,熬夜做了一个枕头,枕巾是静好绣的麻姑拜寿图案,现在只有最后的花边没有收了。

李氏坐在门口在边绣枕头边看着几个孩子忙活,自从雪娇卖螃蟹卖菊花卖菜谱赚了银子之后,雪娇做什么她都支持。

雪娇指挥着雪如洗净鸭蛋放在通风处吹干,洗干净的坛子装满了放凉的开水,开水里放进八角、花椒、姜、和白酒,白酒是偷偷的拿陈老爷子未喝完的梨花白。弄好这一切后,加盐巴不停的搅拌,静好看到雪娇力气小,主动的帮雪娇搅拌盐水。

盐水饱和之后,雪娇把鸭蛋在白酒里浸湿,一一码入坛子里。坛子外面糊上一层红泥巴,然后把坛子搬到屋里阴凉处。

“过不了多久,咱们也可以吃到腌的咸鸭蛋了。”雪娇兴奋的说。

因为腌制好的鸭蛋黄呈现金红色的颜色,雪娇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胭脂鸭蛋。

忙活好之后,雪如和静好在一起绣花,雪娇不会绣但也学着绣,毕竟在这个时代不会女红是被人看不起的。雪娇和雪如静好商量好,明天把绣好的帕子拿去镇上卖。

李氏把枕头收好了边,满意的收了线。

雪姚走了两天没有回来,赵氏和陈老太太坐在屋里说赎雪姚的事情。雪姚当初是为了让哥哥齐林有个好前程,自己心甘情愿去丁府当丫鬟,现在年纪大了,也该出来了。

李氏拿着菊花枕头走了进去,陈老太太看也没有看她。

倒是赵氏似笑非笑的说了句:“大嫂最近忙的也不见你在娘身边伺候了,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李氏笑了笑,把枕头递过去说:“……天干气躁的,怕娘上火,昨夜给娘做了一个野菊花枕头,最去火了,菊花还是雪娇几个孩子采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当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巴巴的拿着枕头给我了,什么好玩意儿。听说雪娇现今有了银子,理应交出来,怎么自个私吞了,这个家到底是谁当家?”陈老太太看到李氏气不打一处来,“昨个雪娇去镇上买了好多东西,当我不知道呐,都给她二婶买了东西,怎地不说给我买,一个一个黑心窝子。”

“娘……”李氏本来就老实,听到陈老太太劈头盖脸的指责,心里立马慌了,解释道,“那银子是雪娇她小孩子家自个儿瞎折腾赚的,我也做不了主。”

“你不是厉害着吗?前几日打了我儿,又挑唆着大秀才来阻了静好的婚事,你现在得意了,破坏了我大孙子的婚事。你别做梦了,你那儿子想来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想娶孙家闺女,哼。”陈老太太勾起了前仇旧恨,气愤的骂。

李氏听到陈老太太连同陈秀才和陈齐安骂上了,又羞又气。

“娘,您消消气,您看这枕头,您就收下吧。”李氏忍着眼泪,笑盈盈的说。

“黑心窝子的东西,我不要。”陈老太太说着拿起床头针线筐里的剪刀把菊花枕头剪了,一时间黄色的菊花纷纷扬扬洒下来了。

“娘,娘,您消消气。”赵氏假意劝道,“娘,齐林的婚事毁了就毁了,您自个可别气伤了身子。”

赵氏的话无疑火上浇油,陈老太太一听赵氏说齐林的婚事毁了,愤怒的抓起菊花劈头盖脸朝李氏头上身上撒去,李氏气的直哭,又不敢躲。

蔡氏听到上房的动静一开始躲在屋里没有出来,听到陈老太太抱怨雪娇送她胭脂,慌忙走了出来。送她胭脂的事情,她可瞒得给铁通一样,不知道被谁捅了出来。

万一老大一家因为这事怨上了自己,岂不冤枉,这样想着蔡氏托着笨重的身子去了上房。

“干嘛呢这是,唱大戏啊。”蔡氏走进屋子,看到床上地上李氏身上都是撒落的菊花,心里明白了几分。

“雪娇那丫头有能耐会赚钱,就去赚去,不要死皮赖脸的吃我的喝我的。”陈老太太继续骂。

“娘,您气什么呢?在咱们整个茅山村谁不夸你,大哥是秀才,大嫂子孝顺,您有儿有女,孙子孙女一大堆,这多大的福气啊,您啊就应该享清福。您关心雪娇赚钱的事情,照我说儿孙既有儿孙福,您不需操那么多心。”蔡氏拂去李氏身上的菊花瓣儿劝道。

“你怀着身子,瞎掺合啥。”陈老太太瞄了瞄蔡氏的肚子,心里的气缓了一缓。

“二嫂子也不劝着点。”蔡氏一向看不上赵氏。

“谁没有劝啊,这事情也不能怪娘。咱们一大家子谁有了好吃的好喝的不紧赶慢赶的孝顺给娘,偏偏有的人就喜欢吃独食,搁谁谁不气,若是雪姚雪妙姊妹俩这么着,看我不扇几个嘴巴子。”赵氏不阴不阳的说。

雪娇听到上房的动静,跑了进来,看到李氏一头的菊花,心里又气又急。

“二婶,咱们一个大家庭,和睦过日子最重要,偏偏你喜欢颠三倒四,奶年纪大了有时候看不清事情到底是什么样,你天天在奶身边就该提点一下,怎么反而把话往反了说惹奶生气呢。”雪娇不客气的反驳赵氏,“我娘若是不孝顺,哪能熬夜给奶做枕头哪?”

“我说什么了,你这小丫头越来越张狂了,这么大了还是不懂规矩,我一向看你是孩子不给你计较,你愈发得意了,家里这每一件风波不都是因你而起。”赵氏被雪娇抢白,呛了起来。

“二婶总是喜欢教人家规矩,你自个怎么不懂规矩,刚才还训斥我娘,若是懂规矩哪有弟媳妇训斥大嫂的理。”雪娇一想起赵氏火上浇油让李氏遭殃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赵氏被雪娇呛的踹不过气来。

陈老太太一看到雪娇就厌烦,又看她冲撞赵氏,抓起床头的鸡毛掸子就朝雪娇轮去,被雪娇躲开了。

“你坏,我让你说我娘。”雪妙冲了进来,扑到雪娇身上就要打,被李氏和蔡氏抓住了。

“雪娇,赶紧出去。”李氏扭头朝雪娇喊,又拉着雪妙,“妙儿,你小心点,你三婶的身子禁不住。”

雪妙不听劝,一个劲的朝雪娇身上蹦,眼里喷火的说:“你们全家都坏,坏了我哥的婚事。还有雪娇你,你给三婶买了胭脂,别以为我没有看到,我昨晚看到大伯娘给三婶送胭脂了。”

蔡氏和李氏对视一眼,蔡氏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那胭脂是我娘家嫂子买给我的,她去镇上卖香油碰到雪娇让稍回来的。”

这话一说出来,赵氏脸上很不好看,陈老太太扔掉了手里的鸡毛掸子,拍着手说:“黑心窝子的羊巴羔子。”又把剪碎的枕头皮朝李氏身上扔,“滚出去,全部滚出去,我不稀罕你的枕头,没安好心的东西。”

“齐安娘。”香莲奶奶在院子里喊,“齐安娘在家吗,我找你描个鞋样。”

李氏答应了一声,带着雪娇顺势出去了。

走进北屋,香莲奶奶看到李氏身上的菊花和红红的眼睛道:“这个老太婆越来越不像话了,刚才雪如和静好去喊我,说你那婆婆又欺负你,我特意来找你描花样的。”

李氏在雪娇的帮助下抖落了满地的花瓣,看了看雪如静好红红的眼睛说:“没多大事,你俩还去麻烦你**。”说着眼圈红了,“难为了孩子,熬夜给娘做了个枕头,原想着她会喜欢,谁成想用剪刀给绞了。”

香莲奶奶少不得安慰了李氏一回,李氏心里委屈倒不是为了自个,而是为了几个孩子,她想以后再也不上赶着巴结陈老太太了,人家不稀罕倒惹得一身骚。

香莲奶奶拉着李氏说了一会子话,说到孙家要和齐安结亲,少不得叹息几声,夸了齐安是个有志气的。又听说雪娇腌了咸鸭蛋,笑称自己还有十几只鸭蛋,若是腌的好吃也拿来让雪娇一起腌。

“娘,奶,我回来了。”院子里响起清脆的声音,雪娇隔着窗户眼,看到是雪姚回来了。

只见她穿着粉红玫瑰香紧身罗纱衣,下面是翠绿撒花裙,腰间用金丝阮烟罗系成一朵蝴蝶花,鬓发低垂斜插一根碧玉簪,一张脸娇嫩的掐出水来。

“……雪姚这丫头。”香莲奶奶欲言又止,眼神复杂的说道,“早起我去南地拾柴禾,隐约看到一个丫头像雪姚,也是这样的打扮,坐在马车上和一个男人说话,唬得我钻进了树林子里。”

第二十九章 来客

香莲奶奶闲坐了一会子,就回家打豆子去了。

“娇儿,没事吧。”香莲奶奶离开后,李氏拉着雪娇的手心疼的说,“以后奶骂娘就由她骂,她气消了自然就好了,倒是你,不要和她顶撞。万一不孝顺的名声传了出去,对你不好。”

“娘,我没事,倒是你不管怎么做,奶依旧觉得你不好。”雪娇笑的云淡风轻,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李氏听了雪娇的话,想到被陈老太太绞碎的枕头,眼底一片黯然。

“雪姚来了,知道孙家给你哥哥提亲,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李氏担忧的说。

提到雪姚,雪娇想到了那天在清风庄的情形,又想到了香莲奶奶说的早上看到雪姚和一个男人坐在马车里,心里隐隐不安。

由不得雪娇不去想,这个时代,一个女孩子的声誉是代表整个家族女孩子的声誉。徐州府民风淳朴,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赶集外出,但不代表不注重女子的声誉。若是雪姚传出什么风波出来,雪如雪娇雪娃雪妙甚至连同静好日后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

“……这是雪姚姐姐的家吗?”

雪娇走出去一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穿着青色的直裰,带着一顶方巾。

“这位妹妹,请问这里是雪姚姐姐的家吗?”那小子朝雪娇作了个揖。

李氏听到喊声走了出来,还未等雪娇回答,雪妙从上房走了出来冲着那小子皱了皱眉说:“谁找我姐姐。”

“那看来是雪姚姐姐的家了,雪姚姐姐在不在。”半大小子朝雪妙作揖,笑呵呵的问。

“你是谁?”雪妙不回答,觑着眼睛盯着那小子看。

雪娇只觉得这个小子眼熟,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到那天在清风庄门外头,雪姚坐了一辆马车,牵马车的小厮正是眼前这小子。

“谁找我。”雪姚走了出来,已经换了家常的秋香色褙子,看到唬了一跳,旋即满面笑容的说,“哎呀,这不是双寿吗?你怎么来了。”

那个叫双寿的小厮笑了笑不说话,一溜烟的跑到大门外。大门外停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和那天雪姚在清风庄门口乘的马车一模一样。

雪娇心内有了计较,看来是丁府的人。

小厮双寿掀开隔着马车帘子朝里面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弯下了腰,只见马车帘子打开了,一个穿着暗纹鞋的男人踩着双寿的背下来了。

白净的肤色,一双桃花眼,略微有点发福,穿着冰蓝色丝绸直裰,正是那天在清风庄和雪姚说话的男人。

看到这么贵气的男人来家里,雪妙一溜烟的窜进了内屋。雪娇看了看雪姚,只见她眼睛里充满讶异,旋即脸色红红的喊了一声:“爷,你怎么找到家里来了。”

“爷是担心你,来看看你。”小厮双寿讨好的说,被雪姚狠狠瞪了一眼。

看到有陌生男子进来,李氏赶紧把雪娇拉进北屋,并把站在门口的雪如静好连同齐平一起赶回了屋里。

一会,只听陈老太太在屋里喊李氏上茶。

李氏走了出去,老四媳妇张氏殷勤的拿着茶壶在倒水。

“大嫂子,咱家最近怎么回事,净来贵人。”张氏悄悄的说道。

雪娇不顾李氏的眼神,也进了上房依在墙边,雪妙冲她骄傲的撇嘴。

只听雪姚笑着说:“这位爷是丁府大爷,特意来家中看看。”

陈老太太和赵氏一听说是丁府的大爷唬的站了起来,欲要行礼。

丁府大爷摆了摆手,温和的说:“不要多礼,雪姚是老太太身边的得力丫鬟,老太太离了她吃不香睡不好,我替老太太来瞧瞧她在家里过的好不好。”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未免有几分得意,赵氏则激动的眼圈都红了,能让丁家大爷家来看雪姚,看见雪姚在老太太面前多有脸面。

“说这些个干什么。”雪姚娇嗔着说,又冲着上茶的李氏和张氏摆手:“大伯娘和四婶别忙了,我自然知道,爷不喝家里的茶。”边说边进屋子拿出了一盒子武夷岩茶重新泡了水,用描漆青花瓷杯子端给丁府大爷,“喝这个吧,还是老太太赏我的武夷岩茶,知道你只喝六安香茶,好歹尝一口总归比家里的大叶子茶好,这是我日常用的茶杯。”

李氏和张氏一脸尴尬。

陈老太太摸索着打开床头的柜子,把文嫡给买的各色果子掏了出来,命赵氏摆上。

“不用麻烦,我自然知道他吃什么。”雪姚笑着拦住了赵氏,“出府乱吃东西,老太太知道了又要骂。”一面说,一面拿出了自己的坐垫铺上,丁府大爷坐下了;雪姚又拿出自己镶着金丝珐琅的小手炉,向荷包内取出两块梅香饼,掀开手炉盖子焚上盖好,放置在丁府大爷面前的桌子上,一会屋里香气四溢。

李氏皱着眉头,雪姚对丁府大爷的口气太亲昵了些。

雪娇看着雪姚充满霞光的脸颊,又看了看丁府大爷觑雪姚的目光,心里敢断定这俩人关系不一般。

“……难为你家老太太,还惦记着我家丫头,大老远的命你来看她。”陈老太太喜的眉梢眼角都是笑容。

赵氏高兴过后,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看着雪姚不语。谁家大爷为了一个丫头,巴巴的跑家里来。

“我家老太太呀就喜欢雪姚,这吃饭也念着睡觉也惦记着,让别的丫头服侍总是毛毛躁躁的服侍不好,今儿老太太还说呢,只要雪姚服侍,你就是打个金人银人也不稀罕。”丁府大爷只看着雪姚笑。

雪姚羞红了脸说:“难得老太太看得起我。”

“别的不敢说,雪姚可是尽心的,先前不同意她去为奴为婢的,但她说一辈子困在山里头也不是个法子,这才托了人牙子到了丁府,能得了老太太的青眼是她的造化。老二媳妇,你说是不是?”陈老太太喜滋滋的说。

赵氏看到雪姚用自己的杯子给丁府老爷喝水,就看出了端倪,在观察雪姚的脸一直如春风一般娇俏,心里明白了**分。她害怕雪姚走错了路子,只得勉强应付陈老太太,强笑着说了声:“可不是,她能得到老太太的欢心,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雪姚低着头,笑盈盈的,脸色面若桃花。

“……我家大孙子能去白马书院读书多亏了府上。”陈老太太喜滋滋的说,又命赵氏:“齐林呢,总是看书,赶紧让他出来陪着贵人说话。”

边说边一叠声的喊陈齐林。

自从孙家向齐安提亲,齐林自觉被打了脸,这几日都不出门,日日在里屋读书,立志在明年的春闱要把齐安比下去。

赵氏进屋把齐林喊了出来,齐林有个在丁府当丫鬟的妹妹心里一直自卑,在加上他进白马书院是借丁府的势,心里总觉得低人一等,故此见了丁府大爷除了问好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丁府大爷叮嘱他好好念书之类,命小厮赏了一枚颜色通翠的玉佩,齐林到了谢重新进屋念书去了。

“我这大孙子脸嫩。”陈老太太得意的说,“只知道念书。”

丁府大爷免不了夸赞了几句,陈老太太又要李氏去地里喊陈老爷子和陈子长来见客人,被丁府大爷拦住。

“……只是替老太太来看看雪姚,老太太说本来放你半月假,但我瞧着没有你的服侍老太太这几日精神头不大好,若是家里没事就早些回去吧。”丁府大爷说着站起身,“眼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陈老太太苦留吃饭,被雪姚劝住说:“爷还有事,我去送送。”

丁府大爷命小厮双寿掏了十两银子给了陈老太太,陈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几遍佛。

李氏就带着雪娇回到自家屋子,看到一脸好奇的雪如和静好,忍不住说了一句:“花绣好了没,不要往外看,赶紧去绣花。”

“这个男人我和二姐见过,上次在清风庄见的。”齐平给李氏说。

迎着李氏看自己狐疑的目光,雪娇把上次清风庄的情形说了一遍,当然隐瞒了丁府大爷捏雪姚脸颊的细节画面。

李氏皱着眉头,悄悄的叮嘱雪娇:“可不要乱说。”瞄了一眼雪如和静好,“我不过白嘱咐你们,想来你们不会乱说的。”又对齐平说,“平儿也不要给外头提起。”

蔡氏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雪姚送丁府大爷出去,嘴角含了一丝冷笑。谁家的大爷能跑到乡野之间探一个小丫头,哄谁呢。

“大嫂子说什么呢。”蔡氏看到雪姚的背影从院子里消失,转身去了雪娇的屋子。

“看孩子们绣花呢。”李氏说。

“哎呀,我看看,静好和雪如的手真巧,看这鸟绣的要飞起来了。”蔡氏称赞道。

雪如搬来一个杌子,雪娇从里屋拿了一只靠垫给蔡氏靠在背后。

“论理呢,这事我不该说。”蔡氏看了看雪娇雪如静好三个,又指了指上房。

“三妹你是个直爽人,有话不妨直接说。”李氏看了看雪娇几个明白蔡氏要说的的事情,“刚才雪娇也去那屋了。”意思是告诉蔡氏说话用不着避着雪娇姊妹。

“……雪姚也大了,我看着今日丁府大爷来咱家,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谁家爷们会来看一个丫头。”蔡氏撇了撇嘴说。

李氏没有接话,叹了口气说:“我听说这次雪姚回来是和家里商量赎身的事情。”

“赎身?谁有银子,公中的银子不都在他们手里。她去当丫鬟,谁当初让去的,咱们家也不是养不起她,还不是心气高想去挣个前程才去的。”蔡氏看向上房说。

“不管怎么说,雪姚终究是咱们陈家的女儿。”李氏说。

“谁说不是呢,她就应该注意点,一个大老爷们来看她,传出去不知道外头怎么排揎呢。我看着这个丁府老爷来看她,难不成想要……“蔡氏一抬头看到雪娇亮晶晶的眼睛,接下来纳妾的话说不出口了。

李氏知道蔡氏想说什么,一脸的担忧。给人当妾只有家里实在过不下去才走的路子,若是雪姚真的被丁府纳了去,家中其她女孩的亲事保不齐也会受到影响。

“若真是那样,大嫂子你让大哥想个法子,大哥终究是秀才,让他给爹摆摆道理,虽说爹老了但没有娘那么糊涂。”蔡氏揉了揉肚子。

李氏觉得这样的话被雪娇和雪如听了不好,再懂事的孩子那也是未出阁的丫头,这样的话不能污了她们的耳朵。想了一想岔开话题喜滋滋的给蔡氏说:“早上二婶子来家里坐了一会子,说瞧着你这一胎是个小子。”

蔡氏一听到这话,乐的见牙不见眼,把之前的话题丢开了说:“二婶子见识多,她都说是那肯定是了,愿上天保佑是个小子。”

妯娌俩个就聊起了孩子,这一聊就聊到了日影西斜。

第三十章 劝说

雪姚送丁府大爷出门,一直站在门口看到马车驶出了村子,才慢慢走回屋子。

一想到丁府大爷拉着她柔嫩的小手说的那些话,就忍不住耳热心跳。

屋里,陈老太太在和赵氏说着刚才丁府大爷来看雪姚的事情。

“……雪姚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难得能得到丁府老太太的青眼。”陈老太太喜不自禁的说,“人家越看重雪姚,齐林以后的路子就越稳当。”

“……娘,人家看重雪姚是好事,只是雪姚年纪大了,如今也该出来了。”赵氏小心翼翼的说。

“按理说是该出来了,这不丁府大爷说老太太离不了她吗?我看不如让这丫头在老太太屋里在服侍几年,说不定借着丁府的势能给她说门好亲事。我听说那些城里大户人家的丫头出来后,嫁的比寻常人家还要好,到了婆家都是管家娘子。”陈老太太捻了一块糕饼吃了。

“谁说不是呢。”赵氏坐在陈老太太身边说,“只是......只是我听人说,做官要讲究家风,齐林明年春闱,考中了秀才以后为官做宰的,家里有个当丫鬟的妹妹说出去总归不大好,就怕官场上同僚会拿这个压他。”

赵氏一个乡村妇人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还是齐林教的,相比较女儿,她更看重的是儿子。

“还有这样的事?”陈老太太眉头皱了起来。

齐林在里间二房里听着赵氏这么说,他的眉心舒展了一下。可不是,虽然借住丁府的势进了白马书院,但雪姚终究是个丫鬟说出去不好听,在书院同窗问起他和丁府的关系,他只说是亲戚关系从不提雪姚,就怕同窗会耻笑。

妖娆的身姿走进了屋子,赵氏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女儿。

陈老太太则让雪姚吃点心,盯着雪姚看了又看说:“家里头这些姊妹,就属雪姚长得俊,连那静好都比不上。我一个老太婆子也知道,丁府大爷能亲自来看你请你回去,想必是万分重视你了。”顿了顿又说,“你也大了,不知道丁府老太太能不能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雪姚正在收刚才丁府大爷喝茶的茶杯和熏香炉,听了这话,仿佛被戳中了心事,一张脸涨的红红的,一扭身子进了里面的耳房。

赵氏瞧着女儿这样,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也跟着进去了。

雪姚坐在床上,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娇媚,艳若桃花。

“我总觉得丁府大爷来看你这事有点不大对劲。”赵氏挨着雪姚坐下,小心翼翼的说。

雪姚不说话,赵氏又说:“这几日我一直给你说赎身的事情,你一直模模糊糊的,你如今也大了,不能一辈子在丁府服侍,你这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我不想出丁府。”雪姚直接说,“出了丁府,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还不是日日操心柴米油盐的事情,万一嫁给一个乡野村夫,这辈子也难出头了。”

说到嫁人,雪姚脸又红了。

“老在丁府也不是个事,又不可能一辈子呆里头,即使是丫鬟也要嫁人的。我听说有的大户人家,丫鬟随便配个小厮,就今天双寿那样的小厮,那日子过的更不如意。”赵氏说。

“你不要管了,我自有章程。”雪姚心烦意乱不想说话。

赵氏急了说道:“你一辈子呆在里头你自个儿图个荣华富贵,你不想想你哥哥,明年春闱,同窗之间听到你在丁府当丫鬟会怎么看他。”

雪姚一听这话说:“以前为了哥哥的前程我去丁府当丫鬟,现在他有出息了就看不上我这个妹妹了。说我享荣华富贵,我哪里来的荣华富贵,那样日日伺候人的活就是那么好当的,你们现在要赎我了,赎身的银子呢?”雪姚说着留眼泪,冷笑道:“我拿来的银子不都被哥哥读书用了,我明白,你们赎我根本不会使银子出来,只不过仗着我在老太太跟前的体面想着她怜惜我不要我银子直接放回了家。”

赵氏看到雪姚流泪,也急了,忙忙辩解说:“原是我说话太重了。”

“……我当丫鬟这几年,你们只看我回家穿金戴银的,我有什么,还不是主子赏我的。你们看我现在熬成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就不想想当初进府的时候我是怎么过来的,不提也罢,就是现在有了体面命也是主子的,稍微行错了一步命都可能没有。”雪姚拿着帕子擦眼泪,越擦越多,直哭的噎气。

赵氏急的拍她的背给她顺气,看到雪姚这样子也哭了:“我知道你的苦,当初你爹送你走的时候,我这心里给剜了一块肉一样。赎身的银子你不用担心,既然要赎你,银子肯定有的。我这当娘的实在担心你,你脱离了丁府给你找个正经人家好好过日子,娘今天看到丁府大爷来找你怕你在那丁府......”赵氏说不下去了,只是一味的哭。

雪姚听到赵氏说赎身给她找个好人家,倒也不哭了,冷冷的说道:“好人家,什么样的人家是好人家?嫁到乡野间有什么意思,远的不说,直说大伯父,还是个秀才呢,你看看大伯母一家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子,我知道你心气高,让你哥哥看看同窗有没有好的。”赵氏抹了抹眼睛说。

“同窗都是读书的清白人家,哪能看上我一个当丫鬟的。”雪姚在心底冷笑。

赵氏看了看雪姚,想到一给她提赎身她就恼,在加上今日丁府大爷到来的事情,忍不住又多想了,只得忍着臊问:“雪姚,你给娘说实话,那个丁府大爷是怎么回事?”

雪姚看瞒不住了,又怕家里真给她赎身,一咬牙实话实话:“……反正嫁谁都是嫁,还不如留在丁府......日后有了一儿半女不怕没有还日子过。”

赵氏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就算她在不知事,也知道雪姚要给丁府大爷做小,忙不迭的劝道:“这可怎么行,我看那戏文上说的给人做小,那地位......日日都要伺候主母的......”赵氏说道做小“俩字”声如蚊呐。

“路子都是人走的,娘,这事情你且别管,我自有我的主意。”顿了一顿,眼神犀利起来,“姨娘扶正的也有。”

赵氏看到女儿这么说,反而不在好劝,心里一味的发苦。

“你前几日去你姑姑家,有件事情还没有来得及给你说,那孙家给老大家的齐安提亲了。”赵氏转变了话题。

本以为雪姚听了会有很大反应,谁承想她只皱了皱眉,不以为然的说:“那孙家也不算什么,一个女儿也比齐林大三岁,一会许这个,一会许那个,也没个准。齐林以后还有好的,等明年春闱后再说吧。”

陈秀才下了学堂回家了,李氏把丁府大爷来家里的事情给他提了提。陈秀才淡然的表示,这件事没有眉目,不能乱说。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也不能不管。

齐安给雪娇说韩行健的奶奶用了野菊花枕头非常开心,眼睛也消肿了,现今碧桃在家中,韩家邀请雪娇姊妹去韩家做客。

“……说的是明天来车接,韩家婶子听说静好如今住咱们家,让她也跟着去。”齐安说道。

第三十一章 偷鸡(一)

听说明天去韩行健家里,雪如和静好悄悄给雪娇商量,在镇上卖了绣品后在去。

雪娇想着两位姐姐卖绣品,自己的绣品不行,除了制作调料还要想出法子生钱才行。

鸡窝里的一只母鸡要下蛋,从篱笆上咯咯叫着飞进了麦草堆里。陈老太太听到鸡叫,迈着小脚走出了正屋,挪个小杌子跨马横刀的坐在鸡圈前守着。

雪娇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这里没有咸鸭蛋也没见到茶叶蛋,何不做些茶叶蛋拿去卖。

雪娇把这主意给李氏说了,李氏瞅着坐在鸡窝前像一尊大佛似得陈老太太,悄悄说道:“你要做那啥茶鸡蛋我不拦着,只是这鸡蛋不好弄,那可是你奶死盯着的东西。”

雪娇瞅了瞅陈老太太,她可不敢用家里的鸡蛋,她自己倒不怕,怕的是陈老太太会骂李氏。

静好听说雪娇要做茶叶蛋,悄悄的给雪娇说,可以先去秦师傅那边借几个鸡蛋。

“……就说是给秦师傅弄新菜谱,想来贾嫂子也会同意。”

雪娇听了不由会心一笑,秦师傅最近又去了颍川,这几日静好和她都没有去糊涂居,想来去借几个鸡蛋无妨。

这样想着,雪娇和静好一起去了糊涂居,贾嫂子听说要给秦师傅研制新菜,把一篮子鸡蛋连同上好的龙井茶都给了雪娇,又问雪娇上次的桂花糖弄好了没有。静好趁机给了贾嫂子一双自己绣的鞋垫,贾嫂子乐的什么似得。

回到家中,雪娇带领着雪如、静好、齐平开始忙活,李氏看到雪娇兴头头的样子,也帮着清洗鸡蛋。

“刚才贾嫂子问我桂花糖的事情,娘,桂花现在晒干了没有,我打算做桂花糖。”雪娇边洗鸡蛋边问。

“干了,我晌午的时候给你收起来了,你现在就喜欢研究一些新鲜玩意。”李氏笑着说。

一听说要制作桂花糖,齐平已经开始咽口水。

“咱们明天从镇上回来,买一斤糖做桂花糖吃。”雪娇捏了捏齐平的脸笑着说。

洗好了鸡蛋,李氏开始烧锅,雪如按照雪娇的说法用勺子把鸡蛋轻轻敲打,当鸡蛋壳出现细小的裂缝,把鸡蛋下进去锅里。

“鸡蛋黄会不会流出了?”雪如问道。

“不会,这样是让鸡蛋煮的时候更容易入味,煮的时间也不用太久。”

雪娇说着,把盐巴和茶叶融合在一起倒入锅里,又加入了酱油,八角,花椒。

煮了两刻钟,雪娇让李氏停了火,让鸡蛋继续在锅里焖为了入味。

一阵阵香味飘了出来,齐平忍不住要掀开锅盖看看,被李氏按住了手。

雪娇非常期待茶叶蛋煮好的那一刻,没有想到自己前世日常吃的食物,在古代竟然那么金贵。

香味飘进了院子里,陈老太太以为李氏在做晚饭,坐在鸡圈门口嚷嚷:“老大媳妇,做的什么菜这么香,油不要钱呐,少放点油,这么大人了一点日子都不会过,照你这么放油家里有金山银山都会掏空。”

李氏在锅屋里应了一声,心里不自觉的害怕如果陈老太太知道她纵着雪娇做茶叶蛋,不知道又生出什么风波。还好现在是做晚饭的时间,陈老太太以为自己带着孩子做晚饭,等一会悄悄的把鸡蛋藏在壁橱里,趁着晚上刷碗的时候端进自己屋子。李氏这样想着,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

雪娇看到了李氏的表情,淡淡的说:“娘,不用怕,这些鸡蛋是秦师傅那拿的。”

“咯咯哒,咯咯哒……“鸡窝里的一只芦花老母鸡拍着翅膀跳到了篱笆上,鸡窝里留下一只粉红色的鸡蛋。

“二蛋,快,鸡下蛋了,赶紧去捡。”陈老太太喊着孙子。

二蛋磨磨蹭蹭的跳进了鸡窝,把鸡蛋捡了起来递给陈老太太,陈老太太摸着还带着热乎气的鸡蛋,朝鸡圈里伸着脖子,伸了半天忽然说:“我的那只红毛公鸡哪去了,一直在鸡圈里,今早我还听到打鸣呢,怎么现在不见了。”

陈老太太站起了身子,睁大眼睛,一只鸡一只鸡的数着,总共三十四只鸡,自打雪姚和齐林来家里杀了五只,还剩下二十九只。陈老太太数了八遍依旧只有二十八只,恰恰少了那只红毛公鸡。

陈老太太第一个想的就是老四媳妇张氏,这个儿媳妇一贯的好吃懒做,以前偷偷摸过鸡蛋,要不是她盯着,鸡窝里的鸡早都一地鸡毛了。

“老四媳妇,你出来。”陈老太太拔高嗓门,“二蛋,喊你娘出来,你娘去哪里了。”

“这个懒婆娘偷吃我的鸡了。”陈老太太嗓门一阵高过一阵。

李氏在锅屋捞着锅里的茶叶蛋,听到陈老太太的说话声,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

雪娇感到好奇,隔着锅屋的门往外看。

陈老太太站在鸡圈前,叉着腰,正指着南厢房大骂。

“老四媳妇,你这个懒婆娘,是不是你偷吃了我那只打鸣的红毛公鸡。”

张氏听到陈老太太的骂声,掀开东厢房的帘子走了出来。

“娘,你说谁偷呢,谁偷你的鸡了,我今天一天都在屋里,除了给雪姚的丁府大爷倒了一杯茶,谁看到我偷鸡了。”张氏理直气壮的说。

赵氏听到张氏说出“雪姚的丁府大爷”,心里暗恨张氏嘴上不把门。

“这些鸡,都是我和大嫂子喂养的,别说鸡肉了,那下的鸡蛋我一个也没有捞着。”张氏冷笑。

“你没捞着,你没捞着上个月的鸡蛋不是你偷吃的,家里杀鸡每次不都是你吃的最欢,家里的吃食你暗地里偷吃了多少。那锅屋里的馍馍稀饭,藏在老鼠窟里你都能逃出来吃。除了你,这家里谁还能偷鸡吃。”陈老太太指着张氏翻旧账。

雪娇看到张氏气的直跺脚,眼睛一瞄,看到上房赵氏、雪妙、雪姚也隔着纱窗往外瞅呢。

“我偷吃鸡蛋,一家子的东西能叫偷吗?二嫂子一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到我这里为啥就不行了。”张氏被陈老太太当众掀开先前偷吃鸡蛋的事,恼怒成羞。

“小娼妇养的。”赵氏听到张氏提到自己,隔着纱窗低低骂了一句。

“你还犟嘴呢,你吃了等着投胎去。”陈老太太被张氏气的直喘气,脱了鞋追着张氏打,“我叫你偷,我叫你偷。”

“谁偷了,谁偷了,谁偷吃了不是娘养的。”张氏避开陈老太太,大声说:“齐林和雪姚回家几天,一天一只鸡,你不找他们要去,找上我了,我敢对天赌咒我没有偷。”

陈老太太听到张氏这么说,停下了追赶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人家最近好大的阵仗,又是下馆子又是买花戴。”张氏委屈的撇了撇嘴,眼睛瞄向了北厢房。

陈老太太被张氏一提醒,穿上了鞋子。这些天,老大家的孩子去了镇上下馆子,又买了胭脂,雪娇天天捣鼓新的玩意给那老学究吃。说不定鸡就被她偷去了,她现在胆子可大了。

“……我看到齐平早起吃鸡肉了,说香,拿着鸡腿硬往大伯娘嘴里塞。”二蛋从南厢房走了出来,站在张氏身后说道。

陈老太太虽说不喜欢李氏,但也没有料到她会偷鸡,自从雪娇换亲撞了墙,李氏对她就不怎么百依百顺了。陈老太太一直想找个由头狠狠落李氏的脸,这下子可抓住把柄了。不狠狠治她一会,她以为这个家是雪娇当了。

“老大媳妇,你给我出来。”陈老太太冲着锅屋喊。

李氏听到陈老太太喊,心早揪成一团了。

“……我没偷鸡啊。”李氏惴惴不安的冲着雪娇说。

“娘,你没有偷怕什么。”雪娇说着走了出去,冲陈老太太说,“奶,我娘没有偷鸡。”

“老大媳妇,你死了还是咋了?我叫你不出来,让个孩子出来替你顶黑锅,你既然偷了鸡就不怕我发现。”陈老太太耷拉着眼皮瞅了雪娇一眼。

“娘,齐安娘的品性我清楚,她没有偷鸡。”陈秀才听到陈老太太说自家媳妇偷鸡,走了出来。

“你这个白眼狼,读的书都喂狗了不成,你媳妇偷我的鸡,你还替她顶缸。”陈老太太拍着巴掌骂。

雪娇看了看陈秀才,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见县官都不用下跪的大秀才,就那么被陈老太太当众没脸。

李氏听到女儿和陈秀才都被骂了,走了出来。

“娘,我没有偷鸡,我早上喂鸡那只红毛公鸡还在呢。”李氏忍着难堪解释。

“你没有偷?你没有偷那好好的鸡跑哪里去了,你平时喂鸡知道鸡的习性,肯定趁着鸡落窝的时候逮住了。你没有偷,早上那鸡赛谁嘴里了。”陈老太太指着李氏骂。

李氏一向老实,听到陈老太太不顾一切的骂,心里又羞又气,又想到自己巴巴的做个菊花枕头也被绞了,忍不住哭了。

“你哭,你还有脸哭,你偷了我的鸡还有脸哭。你是看我剪了你的枕头,你有气发不出了,拿我的鸡出气呢。”陈老太太拍着手骂,隔壁的香莲奶奶颤巍着小脚在门口往里看。

雪娇气的胸口疼,青天白日的没见到这么不讲理的老太太,早上那只鸡是韩行健昨儿让齐安带回来的,为了感谢雪如给他奶奶做菊花枕头。

李氏被陈老太太骂的发蒙,忍不住辩白。

“娘,我嫁给陈家那么多年,我哪一天不任劳任怨,家里的活我抢着干。每次杀了鸡,我连鸡汤都舍不得喝一口,有了什么好吃的都先孝顺你。”李氏眼泪成串的落下。

“我说你几句,你就这样。我知道,我不是你亲婆婆,你心里憋着气。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你就那么贪嘴,偷鸡吃。”陈老太太一口一个偷说的顺溜。

李氏被陈老太太骂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走出去也是秀才娘子,竟然被污蔑是贼,以后的脸往哪里搁。

“奶,今天早上的烧鸡是韩行健昨儿让我带来的。”齐安刚跨进院子门听到家里嚷嚷,在门口听到李氏受了委屈,走进来辩解。

“你们串通好的哄我。”陈老太太声音高过一阵,“你们一家子现今也敢给我顶嘴了,自打雪娇撞了墙你们占了理了,一个个的没个讲究,天天气我,偷了鸡还不承认。”

“……今天敢偷鸡,明天就敢偷人。”陈老太太跳着脚骂。

李氏听到“偷人”俩字,脸羞的没地方搁了,传出去还要不要见人,就是她的孩子名声也会受到影响,于是冲进厨房拿把刀就要寻死。

香莲奶奶冲进来,连同雪如静好一起把刀夺了。

“不就是一个鸡吗?骂的那么难听干啥啊,老大媳妇都要寻死了。”陈老爷子刚从地里来,看到家门口围满了人,听了一听就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虽然他平时纵容着陈老太太,可今儿骂老大媳妇偷人他听不下去了。

“行了,鸡丢就丢了,指不定哪天就自己飞回来了。”陈老爷子关上了大门,把看热闹的人堵在了外面。

“就你大方,喂大一只鸡要花多少功夫,现今都进了人家肚子里,还指望鸡能自个活过来。”陈老太太听到陈老爷子维护李氏,冷笑一声。

一家子人听到陈老爷子发声了,都出来了。蔡氏赶到锅屋和香莲奶奶一起把李氏劝到了北厢房。陈子长一家子都躲在正屋没有出来,赵氏带着雪姚站在窗户底下往外瞅。老四陈子贵躲在屋里,不时瞅着外面,满腹心事。

“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娘偷鸡了。说了你也不信,早上的烧鸡是行健哥给的。奶,你就一口咬着我娘不放,咱家人这么多指不定被谁吃了呢。”雪娇气的为李氏辩解。

“鸡平时都是大伯娘喂,她偷自然不会让人看见。我哥和我姐来家这些天,奶天天让杀鸡,大伯娘肯定是嫉妒才偷鸡。”雪妙从北屋走出来,眼睛瞄着北屋说。

“妙姐姐怎么这么说话,你说是我娘偷的,你哪里来的证据。”雪娇气极反笑,“依我说,这鸡是雪妙姐姐吃了,你看雪姚姐和齐林哥回家这几日天天杀鸡吃,是你起了嫉妒之心。俗话说贼喊捉贼,一定是你偷吃了。”

雪娇想你雪妙没有证据耍无赖,我也一口咬定你偷的。

第三十二章 偷鸡(二)

李氏在北厢房被蔡氏和香莲奶奶劝着,听到李氏的哭声,雪娇心里感到阵阵发酸。

她想着一定要为李氏讨回公道。

“你有什么证据是偷的,就是你娘偷吃的。”雪妙连大伯娘也不喊了。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娘偷吃的。”陈雪娇反击。

陈雪妙答不上来,上赶着要打雪娇,被雪娇躲过去了。

“死丫头,就会要强,你娘偷没偷鸡,我心里明镜一样。”陈老太太开始撒泼。

“一只鸡闹得家里不得安生,很好办,见官。”雪娇的声音掷地有声。

“这……”陈秀才犹豫。

“爹,能证明娘的清白只有这个了,爹是秀才,哥哥拿着爹的帖子去报官。”雪娇淡定的给陈秀才说。

“见官恐怕不好。”陈秀才的考虑是有道理的,若是为了家里丢鸡的事情就见官,且还是婆婆和儿媳妇对质,传到外面人家肯定会说李氏不孝顺。

“孝顺自在人心,是非由他人说。爹,若是不见官,娘被奶污蔑为贼,这名声传出去,让娘怎么抬起头来。”雪娇清楚陈秀才的担忧。

“爹,相比较不孝的名声和做贼的名声,哪个重要。”齐安苦涩的说。

“你好大的口气,去见官,行啊,你个大秀才书都读到你姥姥家了,你干脆把我绑起来。”陈老太太一听说要见官,心里恐慌硬撑着骂陈秀才。

“为了一个婆娘,你要绑着我见官,我这些年来对你给亲娘一样,一点好不落。我到底是后娘啊,累死累活都不得你待见。”陈老太太边哭边找绳子,“行,你有能耐,大秀才你有能耐,你有种你一把我勒死。”

陈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根麻绳,一头扎进陈秀才怀里。

“既然娘答应了去见官,那我们就去。”陈秀才难得硬气了一回。

由不得他多想,他还有几个孩子呐,若是李氏当贼的名声穿了出去,最大的影响就是自家孩子。

陈老太太听到这话,怔了一下,随即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老大,做什么见官哪,不就是一只鸡吗,吃就吃了,还闹出那么大动静,你娘作为老的你给她计较啥。”陈老爷子听了陈秀才的话,心里生出不满。

“……到底我不是亲娘啊。”陈老太太看到陈老爷子为她撑腰可来劲了。

“你要是亲娘,该不会这样。你说老大不拿你当亲娘看,你拿老大当亲儿子看了没,要是亲娘别说是只鸡了,就是命也愿意让拿去。”香莲奶奶隔着窗口喊了一声。

陈雪娇对香莲奶奶满心的感激。

“爹,不是我要去见官,只是这事闹的太厉害了,我不能让人家污了齐安娘的名声。这件事就算我想算了,齐安姥姥家日后知道了能给咱家拉倒?”陈秀才沉痛的说。

南厢房里,张氏坐在窗户根下看热闹,陈子贵听陈秀才铁了心的要见官心里急了。

“……不就是一只鸡吗,还要见官。”陈子贵嘟囔着说。

“见就见呗,咱家几个媳妇,就我没有体面,我倒想看看老大媳妇见官是个什么情形来。”张氏连连冷笑。

“你知道个啥。”陈子贵浑身不自在,“不知道官老爷审问是个什么流程,审出来会不会蹲大牢。”

走进屋里的大蛋刚好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看他爹几眼,发现他爹直搓手。

想到他爹天天抱怨嘴里淡出鸟来,又看到他嘴里一直说见官不见官的话,心里不由狐疑。

“我听说……李家庄的丢了一头牛,报了官,被审出来了,那贼蹲了大牢,腿都被打残了。”大蛋边说边仔细观察自己爹的表情。

果然,陈子富听了脸色一白。

大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他也大了,知道自己的爹娘是烂泥扶不上墙,平时自己的衣裳都是大伯娘帮着修补,现今大伯娘被污蔑是贼,他也不好受。

于是继续说:“……说是那贼一开始没有承认,才被打的残废,若是一开始承认了就会坦白从宽,县官是什么人,专管这样的事,谁是贼谁不是贼一看就知道。”大蛋盯着陈子贵的眼神复杂,“大伯娘在屋里寻死呢,万一有个好歹,那偷鸡的贼不仅仅背着贼的名声,还背着杀人的名声。”

陈子贵一个乡间无赖,哪见过这阵仗,吓的脸一阵阵的发白。

“算了,我这熬心熬肺的,干脆我自个承认算了。”陈子贵昂起了头。

大蛋松了一口气,他早上看到陈子贵在鸡圈前一直转悠,估计是陈老太太陪着丁府大爷说话的当儿把鸡偷了。

“……什么,你把鸡偷了。”张氏瞪大了眼睛,“你偷了那鸡吃独食,也不给我吃,我刚才白白挨骂。”

陈子贵瞪了张氏一眼。

“你也别吭声了,你看外面吵的,你这一出去娘不骂死你,反正大嫂都被黑锅了,让她继续背。”张氏眼睛咕噜噜的转。

陈子贵听了张氏的话犹豫了。

“……爹,齐安一会就去报官了。”大蛋着急看着陈子贵。

陈子贵在屋里踱了踱步,心一横,走了出去。

“鸡是我偷吃的。”

大家的眼光都聚焦在了陈子贵身上。陈雪娇看着陈子贵,眼睛要喷出火。

“大哥,不要报官,鸡是我偷的。”陈子贵看着陈秀才低下了头。

“……你不学好,你专偷我的鸡,你受你媳妇挑唆。”陈老太太停止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朝南厢房喊:“老四媳妇,你刚才还说没有偷鸡,老四这就承认了,都是你这个没出息的娘们挑唆的。”

陈雪娇心里冷笑,陈老太太听说儿子偷鸡,头一个就怨是媳妇挑唆的。

“谁挑唆的,我可是连鸡毛都没有见到,你不要骂我,是你儿子偷的鸡。”张氏隔着南厢房的门喊。

“你个没出息的,你看看你媳妇说的什么话,你不仅偷鸡你还学会了纵着你媳妇骂娘。”陈老太太手里的绳子扔下了,跑到陈子贵面前狠狠扇了一耳光。

陈子贵被扇恼了,跳着脚说:“不就是只鸡吗?我吃了怎么了?都怪娘太偏心了,雪姚和齐林哪次回家都杀鸡,他们能吃我为啥不能吃。”

陈子贵一向好吃懒做,早都开始打鸡的主意。看到雪姚和齐林每天一只鸡的待遇,心里不忿,趁着无人看到逮了那只最肥的红毛大公鸡,跑到地里烧着吃了。

赵氏和雪姚在屋里听了这话,恨的牙痒痒。

“我让你偷,我让你偷。”陈老太太指着陈子贵骂。

“你骂我,我这就把所有鸡都杀了。”陈子贵跑进锅屋拿了一把刀直奔鸡圈,吓的鸡呼啦啦跳到了篱笆墙上。

陈老太太气的踮着脚追赶陈子贵。

陈雪娇看出来了,陈老太太不是真的生陈子贵的气,而是她之前口口声声说是李氏偷了她的鸡,最后陈子贵承认是他偷的,这相当于拆了她的台,她才打骂陈子贵。

“嚷嚷在嚷,行了,让左邻右舍的看笑话。”陈老爷子夺下了陈子贵手里的刀,“你去给你大嫂赔个不是,她替你担了虚名。”

陈老太太顺势下台,不做声了。

“四叔给我娘道歉是应该的,奶和雪妙也应该给我娘陪不是。是奶和雪妙口口声声说我娘偷鸡。”陈雪娇冷笑着说。

“凭什么我道歉。”雪妙一脸不屑。

“我一个老的,难不成去给一个儿媳妇赔不是。”陈老太太板着脸。

陈秀才看着陈老太太,知道她的倔脾气是不肯道歉的,朝雪娇摇了摇头。

雪娇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刚才冤枉我娘偷东西,要不是四叔主动承认,那罪名就是我娘背了,我娘是贼,我们是什么?哥明年春闱了,这名声传出去还要不要考试。”

李氏在北厢房听到这话哭的更伤心了。

陈子贵就隔着窗口说了声:“大嫂,鸡是我偷的,我给你赔不是”,说完急匆匆钻进了南厢房。

“奶,你说这鸡到底是谁偷的?”雪娇问。

“这不明摆着嘛,你都知道了还问,你个死丫头就会要我的强,怎么着,难不成要我拿命给你娘赔不是。”周氏朝雪娇瞪眼睛。

“污赖我娘......故意说我娘偷鸡......奶你要想把我们一家子赶走你早说……你不能天天都找我娘的麻烦。先前要把我换亲,换亲不成......雪妙刚才无凭无据的说我娘偷鸡,不知道是谁挑唆的......我们一家是不是姓陈,既然都姓陈,为啥就专拿我们一家子的错处。”雪娇哭的大声,眼泪成串的往下落。

雪娇身材瘦小,一哭整张小脸愈发显得苍白,任谁看了都可怜,雪如齐安走过去跟着雪娇一起哭了起来。香莲奶奶在屋里看了直摇头。

赵氏听到这话,恨恨的给雪姚说:“先前给你说你还不信,你瞧瞧,她整天拿换亲来堵人。”

“奶和雪妙不愿意给我娘陪不是......我知道,你们是存心的......看我娘好欺负。”雪娇边说边朝雪妙扑去。

撒泼谁不会,她就要撒泼,雪妙吓的脸色发白。陈老太太看着雪娇撒泼,自己倒不好破口大骂,一张脸一会青一会白。

“我让你坏,让你使坏。”雪娇抓着雪妙的身子狠狠抓了几下,雪妙哇哇大哭。

齐安走过去,拉开了雪娇,雪妙哭着跑进了堂屋。

“奶,您也去歇着吧,您老了眼花了,以后可不能随便说丢东西了。”齐安淡淡的给陈老太太说。

“哼,一个一个的索命鬼。”陈老太太骂了几句去了正屋。

雪娇止住了哭声,走进北厢房去看李氏。

第三十三章 委屈

陈雪娇走进北厢房,李氏正坐在床上落泪,香莲奶奶和蔡氏一左一右坐在两边劝慰着。

“二婶子,我嫁进陈家这么多年,大步不敢迈一步,大气不敢喘一口,孝顺公婆,善待小叔。平时怎么着都行,如今说我是贼,我这心里憋的慌......”李氏的眼泪成串的往下落。

“……谁说不是哪,二婶子知道,公道自在人心,咱村里谁不说秀才娘子的好。”香莲奶奶抚了抚李氏鬓角的乱发,叹了口气。

“是啊,大嫂子,就是咱们妯娌之间也没红过脸。”蔡氏附和。

“这么多年,我的心都拿出来了,要说我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打了他二叔一巴掌,我那也是气急了,他要把雪娇换亲,我这当娘的能舍得?”提到雪娇,李氏哭的更厉害了。

“……我做了菊花枕头,娘也给我绞了。能怎么着,她是娘,我是儿媳,我只盼着一家子和和睦睦。怎么对我……我都咽下,可是拿我当贼......我那几个孩子还要做人啊?”

“齐安他娘。”陈秀才走了进来。

香莲奶奶和蔡氏看到陈秀才进来了,想必夫妻两个会有话说,于是对李氏一番安慰,告辞家去了。

“平时怎么说我就算了,我一个儿媳能和她一个老的计较吗?别说当人面了,就是在背后我也从未说过娘任何一个不字,有了好吃的会孝顺,有了好喝的也会孝顺,我怎么做都落不到好。”李氏对着陈秀才,更加委屈了。

陈秀才内心非常复杂,李氏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最清楚,嫁给自己那么多年,从未有过怨言。刚结婚那会,怕自己一个继子难做,主动把自己的嫁妆体己交给了陈老太太,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今日若不是委屈到了极点,也不会第一次对着自己流露出委屈。陈秀才知道,平时李氏的委屈多了是都忍着不说,唯独今天说了,任谁被冤枉为贼都会不忿的。

“齐安娘,你受委屈了,我都知道。”陈秀才说。

听了陈秀才这么说,李氏哭的更伤心了。

“娘一直是这个脾气,“陈秀才沉默了半晌,“……大家都知道不是你偷的鸡,现在没事了。”

“爹,是人都有脾气,但像奶这么大脾气的人可少见,有没有脾气无所谓,关键是要讲道理。我看她就是想拿娘做筏子,为啥知道了鸡是四叔偷的,她反而不怎么骂呢。”陈雪娇走到李氏身边坐下说。

李氏摸了摸陈雪娇的头,还是女儿贴心,处处维护自己。

“大舅母,您别太伤心了,您这样,大舅也伤心。”静好端来一盆水要给李氏洗脸。

“我来,我来,静好你放那。”陈秀才撸起袖子,笨拙的给李氏擦脸。

李氏脸红了,推了推陈秀才说:“你除了会读书还会个啥。”

“就是不会啥,才让娘子受委屈了。我给你洗脸,我天天给你洗脸,只要你不哭。”陈秀才顾不得了,当着孩子的面这样说。

李氏的脸红的更厉害了,雪娇、雪如、齐安、齐平一起笑。

“娘,我们几个赚了钱,会好好孝顺你。”雪娇撒娇。

想到几个孩子一天福没有享过,还要想着法子赚钱,雪如和静好昨个绣花眼睛都熬红了,雪娇和齐平每天摘菊花手都磨破了,齐安读书纸墨没钱买用石头在地上写字。李氏的眼圈又红了。

“娘,你的福气在后头,你相信我们几个孩子。”齐安说。

李氏看到陈秀才一脸的愧疚,又听了几个孩子的话,心里一阵暖一阵心酸。这些年,在陈老太太手底下是真不好过,支撑她隐忍下去的除了自身的善良老实,更大的原因是陈秀才和孩子。

“四弟妹,今天让大嫂子歇息一下,咱俩去做晚饭。”蔡氏撑着肚子对着南厢房喊道。

“我昨天做过了,今儿该二嫂做饭。”张氏走出南厢房不情愿的说。

李氏到底心善,听到蔡氏的声音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给几个孩子说:“你三婶挺着肚子,怎么能让她做饭哪。”

李氏擦了擦眼睛,朝锅屋走去。

“娘,今儿该二婶做饭。”陈雪娇阻止了李氏,大声的说。

正屋里的赵氏听到张氏和雪娇的话一直在装死不出来。她一向习惯了,每次到她做饭不是头疼就是脑热的,反正有李氏帮着,渐渐就成了理所当然。

雪娇觉得不能在纵容下去,朝齐安和雪如使了眼色,齐安上前扶着李氏说:“娘,您刚才头疼,赶紧歇着吧。”

陈雪娇跑到正屋窗底下一声一声的喊:“二婶,该你做饭哪,你一向孝顺,耽误了奶吃饭可不好。”

赵氏原先想继续装死,只听雪娇不依不挠的说:“二婶,你不想孝顺奶了呀。就给奶做一顿饭而已呀,如果你嫌累,我帮你做行不行,但是你不能不孝顺奶呀。”

赵氏无法,只得出来,心里暗恨,脸上带着笑说:“我刚才头疼眯了一会没有听到。”

陈老太太耳根子软好面子,听到雪娇说赵氏不孝顺不做饭真的产生了想法,再加上今日偷鸡的事情,赵氏两双眼睛死命朝外面看就是不出来帮她。这样想着,心里一沉,高声嚷嚷:“老二媳妇,你也拿大了,让你做个饭能死。”

赵氏吓得赶紧钻进锅屋,边抱柴禾边把雪娇在心里骂个半死。

老四家的大蛋走到李氏身边,搓着衣角脸憋的通红说:“大伯娘,你别生气,我爹......我爹......我替我爹给你赔不是......”

李氏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老四是老四,孩子是孩子,温和的笑了笑:“大蛋是个好孩子,大伯娘没事。你看你这孩子净长个,裤脚又短了,赶明让你雪如姐给你放放裤脚。”

大蛋的脸更红了。

看到赵氏进了厨房,陈雪娇和雪如静好把茶叶蛋端进了北厢房。

赵氏一个人烧火切菜炒菜,雪姚和雪妙始终没有露面。

“……如果是娘做饭,怎么着我也要帮着烧锅,就算娘赶我出去我也要烧锅。”一向不说是非的雪如忍不住说,“二婶一个人在锅屋忙活,雪姚和雪妙也不来搭把手。”

雪娇听了雪如的话,心里想相比较陈子长一家,她还是很庆幸能穿越到陈子敏家,这个家虽说穷但好歹父母慈祥兄弟姐妹友爱。

赵氏一个人做好了晚饭,炒的土豆丝太辣,油焖茄子太咸,稀饭太稠。李氏帮着摆箸,雪如静好雪娇帮着盛饭,齐安和大蛋帮着抬饭桌,直到吃饭雪姚雪妙齐安才现身。

陈老太太尝了一口土豆丝,登时拉下脸,放下了筷子:“老二媳妇,你想辣死我,让你做一顿饭能放一亩地的辣椒”,又指了指油焖茄子,“油不要钱?你就这么可着劲的倒油”

赵氏被陈老太太当众下脸还是头一回,脸憋的紫涨,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雪姚雪妙齐林没有为赵氏辩解一句,自顾自的坐下吃饭,赵氏抹了一把眼睛饭也没吃走进了里间耳放。

“……我今儿看到锅屋里的盐巴少了,你们一个个的做饭都不长眼睛呐,可着劲的放盐。”陈老太太眼皮抬了一抬看向李氏。

李氏不做声,盛了一碗饭摆在陈老爷子身边。

“……平时都是大伯娘做饭。”雪妙来了一句。

雪娇狠狠盯着雪妙,这个女孩真不知是口无遮拦还是故意使坏,三番两次跟着陈老太太作践李氏。

“……盐巴是我用的。”那盐被陈雪娇用了一半腌咸鸭蛋,“我明儿赶集给补上。”

“一家子整天吵吵吵,行了,赶紧吃饭。”陈老爷子也觉得家里吵的不像样了。

饭后,李氏收拾碗筷,这本来是赵氏的活,陈雪娇拉了拉李氏说:“娘,你给爷爷做的鞋,底还没有纳好,咱赶紧回屋吧。”

李氏收碗筷的动作慢了下来,陈雪娇又说:“今天是二婶做饭刷碗,二婶想孝顺奶,你不能不让她孝顺”,又朝里屋喊:“二婶,奶的饭吃完了,你该出来伺候了。”

雪娇想反正自己是个孩子,就耍孩子的无赖。陈老太太听了这话,脸挂啦下来,赵氏恨得牙齿发酸只得出来收拾,李氏趁机被陈雪娇拉走了。

第二日早上,雪娇和齐平喂完海东青,韩行健亲自压着马车来接他们去韩家做客,随行的竟然还有顾思源和黄三郎。

雪娇用篮子装着茶叶蛋,雪如在茶叶蛋上面裹了一层棉花,防止茶叶蛋冷了。

李氏在菜园子里摘了一篮子新鲜的青菜给韩家带着,又给碧桃带了一双鞋垫。

雪娇几个上了马车,一路欢歌笑语往镇上驶去。

第三十四章 赚钱

马车刚驶到镇上,陈雪娇喊了一声停。

韩行健下了马车,走到后面隔着马车帘子问:“雪娇,到我家还隔着两道街呢,怎么叫停了。“

雪娇掀开帘子,笑盈盈的说:“我们想先去卖点东西。”

“卖东西?”韩行健狐疑的问道,“难不成你又研制出什么菜谱了,想要去清风庄交换。不急,先去我家再说,碧桃还在等着你们呢。“

“是这样的,雪娇新发明了一个煮鸡蛋的新法子,用茶叶煮的,叫茶叶蛋,想在街上摆摊卖。雪如和静好绣了花,也想赚几个零花钱。马车就在这里停下吧,我陪着他们,你先带着顾公子和黄公子先回去,等我们卖了东西就去你家。”陈齐安代替雪娇回答。

“这怎么行”,韩行健皱了皱眉毛,“本来给家里人说好的接你们,我若是先回去了岂不是不好?“

“既然雪娇想做买卖,我看不如我们一起陪着。“顾思源坐在马车前头开口。

韩行健想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就这样,于是靠近马路边停下马车,把马拴在一根木桩上。

陈雪娇几个在陈齐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这里是镇上最繁华的地方,人来客往,卖什么的都有。有卖菜的,有卖鸡鸭的,有卖果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昨日茶叶蛋做好之后,趁着上房熄了灯,陈雪娇捞出来一个,分给一家人吃。

茶叶蛋用上了贾嫂子给的上好的龙井,用柴禾熬煮的,也别入味,虽然没有雪娇前世那些材料,吃起来同样不失美味。茶香浓郁,鲜滑细嫩。齐平吃了一小口,盯着锅里的茶叶蛋眼神里都是渴望再吃一个的念头。

陈秀才一向对这些事情迟钝,吃了茶叶蛋竟然也直呼好吃,并且问雪娇哪里来的方子,雪娇含糊不清的说在秦师傅的藏书楼里看到的。陈秀才没有细问,只叮嘱等秦师傅来要好好做给秦师傅吃才是。

只是经过一夜,茶叶蛋已经冷了,虽然闻起来依旧香,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口感。雪娇想若是卖的好,下次弄个热炉子来。

陈齐安把茶叶蛋的篮子放在陈雪娇面前,雪如和静好拎着一只柳条编制的筐,里面装满自己绣的鞋垫、抹额、腰带、帕子。

两世为人,是第一次站在街上卖东西,雪娇守着茶叶蛋心里直打鼓,在一看陈齐安韩行健也是不安的躲闪着眼神,雪如和静好则低下头一脸羞涩。倒是顾思源和黄三郎镇定自若。

“卖茶叶蛋啦……“雪娇学起隔壁卖萝卜的小贩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块肉,雪娇想起前世一位做销售朋友说的话,要想卖出东西先要舍得拉下脸来。

“卖茶叶蛋啦……又香又大的茶叶蛋……“齐平跟着雪娇喊了起来,他一个小孩子,喊起来声音清脆,格外的招人喜欢。

顾思源和黄三郎看着面前叫卖的俩人,嘴角漾起了微笑。长在富贵乡中的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卖东西的世俗生活,心里没有任何害羞,反而一副落落大方坦然自若。

“这是什么鸡蛋?“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人问。

“茶叶蛋?“第一位顾客上门了,雪娇兴奋的声音充满了甜蜜,”就是用茶叶煮的,您尝尝味道,来一个?“

“用茶叶煮的?“中年人狐疑的问,同时心里升起了兴趣,示意雪娇给他来一个。

雪娇小心翼翼的给他拿了一个,帮他剥好皮才递过去。

“唔,好吃。“中年人吃了一口连连赞叹,”好吃,有茶香有鸡蛋香,总之好吃,再给我来三个,也带回家让孩子尝尝。“

“好嘞。“雪娇甜甜的说,”一枚鸡蛋一文钱,总共是四文钱。“

中年男人掏了钱给雪娇,拿着鸡蛋边走边给周围的人说好吃。

第一单生意做成了,雪娇兴奋的脸发红,齐安雪如静好也被雪娇感染了,纷纷开口吆喝。

“卖茶叶蛋了。“

“卖绣花了。“

顾思源和黄三郎也加入其中吆喝。

一会子,陈雪娇的茶叶蛋已经卖掉了半篮子。

雪娇甜滋滋的数着钱对顾思源说:“顾公子帮我卖茶叶蛋,下次你去我家,我亲自做了给你吃。”

这边,黄三郎看着静好喊一声脸红一下,姣好的面容闪动着娇羞,走上来说:“静好姑娘,你这帕子是工序极其复杂的双面绣吧。”

静好点了点头,心里一阵讶异,这种绣法确实繁复复杂,还是娘活着的时候教她的,而听娘说是外祖母传授给她的。

静好的女红数一数二,雪如的手艺也不差,帕子上绣的荷花亭亭玉立,一只蜻蜓从远处看给真的一模一样,仿佛要飞了似得。

“这花绣的真俊?怎么卖的?”有一位梳着双罗髻,着绿色衣衫的少女问。

“一文钱。”静好眼睛亮闪闪害羞的说。

“你等一下。“少女跑到不远处的轿子前,隔着帘子低低说了几句话又折了回来。

静好以为是不买了,等那女孩子回来,笑盈盈的说:“您看,这是双面绣,光这朵荷花就配了二十股丝线,一文钱……一文钱不多吧。“

绿衣少女见静好羞涩的样子,心生好感,脆生生的说:“你这帕子和鞋垫绣的都好,刚才我家娘子看了喜欢,让我来问问价钱,就买这三个帕子。“

静好笑了笑,身边的雪如早已经把少女指着的荷花、梅花、兰花的三条帕子包了起来。

绿衣少女递过钱,收了帕子,又笑盈盈的走到雪娇的茶叶蛋面前买了五只茶叶蛋。

雪娇的目光随着绿衣少女飘到马车上,马车的帘子掀开一道缝,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位着红色衣服的女子,蒙着头纱看不到正脸,只一双眼睛盯着外面的街道看的炯炯有神。

凡是吃了雪娇茶叶蛋的人都说好吃,惹得隔壁卖油茶的大爷要了一只鸡蛋尝了,尝过后只夸味道好。

雪娇福至心灵,每卖一个茶叶蛋都加一句“配上油茶“更好喝,结果大爷的油茶生意也好了起来。

大爷感激的什么似的,一闲聊,原来家住李家庄,和雪娇外家一样姓李,喊雪娇外公叔,雪娇应该喊他大山舅。

雪如和静好的绣花卖的也非常好,许多小媳妇争着来买,在买的同事不停追问静好的绣法。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这时候再不去韩家实在说不过去了。雪娇的茶叶蛋卖光了,雪如和静好还剩下几双鞋垫。

雪娇数了数总共有100文钱,心里非常开心。雪如和静好是第一次挣钱,心里乐的开了花,不停的说下午回去买点丝线继续绣花。

一行人收拾了篮子,坐了马车朝韩行健家驶去。

本来要走平安街的,因为平安街有娶媳妇的,人太多太拥挤,只得换了另一个街道。

忽然,雪娇隔着马车帘子发现静好的爹王宝柱在一座装修精美的楼前和一个妇人说着什么,在一看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陈子长。

不止雪娇发现了,雪如、静好、齐安都发现了。

“这是什么地方,大姑父和二叔怎么在这里。“雪如狐疑的问。

话音刚落下,只见陈齐安铁青的一张脸说:“不要看,这地方不是正经人家看的地方。“

齐安说完,不安的看了静好一眼,静好的脸色霎时一阵青一阵白,眼里的泪直打转。

雪娇忽然明白那是什么地方了,那是暗娼云集的烟花巷。静好一定是知道了,所以才是那副表情。

王宝柱在不堪也是静好的爹,当众看到爹的来这种地方,心里肯定不好受。

不过陈子长怎么也来这种地方。

雪娇想了想,只得岔开话题,雪如也发现了于是随着雪娇把话题引导今日的买卖上。

静好心里清楚雪娇和雪如怕她难堪,故意转换话题,在一想要去韩家做客,只得忍着伤心,硬挤出笑容。

第三十五章 做客

到了韩家,刚下了马车,只见一位穿着秋香色褙子,梳着低螺髻,容长脸,皮肤白净,年纪看起来和李氏差不多的三十多岁的妇人热情迎了上来。

雪娇猜测这就是韩行健的娘周氏了。

果不其然,周氏上前一手拉住齐平,一手拉着雪娇,笑意盈盈的说:“可把你们盼来了,平时你们也不来家中玩,这些日子我带着碧桃去了姥姥家,也没有功夫去茅山村看你们”,又携了雪如的手细细看喜滋滋的道,“雪如这孩子出落的越来越俊俏了,听说你绣工愈发好了。

看起来周氏是个行事大方,语言极其爽利的人。”

雪如听到周氏夸自己,羞红了脸。

看到站在雪如身后的静好,知道她没了母亲,拉着静好的手细细打量一会子,怜爱的语气说:“静好也来了,到了咱们家就和在你舅舅家一样的,看你这模样,我这心里和你舅母一样的疼。”

雪娇、齐安、齐平、雪如、静好分别给周氏见了礼。

看到和韩行健站在一起的顾思源和黄三郎,周氏一怔,之前听韩掌柜的说了清风庄住着两位京城的客人,想必就是眼前的二位公子了,看穿着打扮不俗,一定是教养极好的人家出身。

韩行健带着顾思源和黄三郎给周氏见礼,就说是住在清风庄的朋友,周氏爽利的问好。

齐安从马车上搬下来一堆东西,有一口袋玉米面,一篮子花生,一篮子黄豆,两捆青菜。这些东西都是自家地里出的,是李氏瞒着陈老太太偷偷带给韩家的礼,几个孩子去韩家做客总不会空着手吧。

“这是地里产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年收成还不错,我娘特意给大娘带来尝尝鲜。”雪娇指着地上的东西笑着说。

周氏知道陈家情况,想必李氏给自家带这些东西要费一翻周折,于是笑着说:“带什么东西,你们几个孩子来就行了,你娘最近可好,有时间来家里看看和我说说话。”

雪娇娇俏的说:”知道大娘不稀罕这些东西,到底是我娘的一番心意。多谢大娘关心“

周氏看到雪娇愈发懂事,不自禁的又拉了她的手。

“哎呀,你们看我,光顾着说话了,竟然忘记把你们请进门了“,周氏一扶额头,回头嗔了韩行健一眼,”行健这孩子也不知道提醒我“,又对着顾思源和黄三郎笑道,”我这是见到你们这些孩子,高兴坏了,还望顾公子和黄公子见谅。“

顾思源和黄三郎跟随雪娇齐安一样的叫法,称周氏为韩大娘。

一群人簇拥着走进了韩家。韩家在镇上东北角,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三进四合院,青砖红瓦,门口卧着两只憨态可掬的石狮子,大红门上还插着端午节的艾草。走进院子里头,院子方方正正的非常宽敞,院子中间放着一口大水缸,韩家做生意,水缸意味着聚宝盆。院子里砌着鹅卵石铺就的路,四周中满了白菜罗卜,还有夏天的丝瓜架子和豆角轿子没有拔下来,院子的东北角盖着鸡圈篱笆墙上睡着几只老母鸡。

“韩奶奶还像以前一样一刻都闲不住,种了这么多菜。“雪如笑着说。

“谁说不是,还养着鸡呢。你奶奶不愿意享清福,就喜欢种个菜养个鸡,你伯伯不让她整这玩意就闹着要回村里住,我们也只得由她。“周氏提到婆婆语气欢快,看来这是一对关系不错的婆媳。

“奶就是勤快。“雪娇赞扬了几句。

“哎呀,你们可来了。再不来,日头都要西斜了。“随着一声娇俏的声音,一个绯色的身影从蔷薇架子底下钻了出来,一阵风似的刮到了雪娇面前。

想必这就是碧桃了,只见她有十一二岁年纪,穿着绯色衣衫,梳着双罗髻,斜插一只山茶花的白玉簪子,圆圆的脸蛋上俩酒窝,甜甜冲着众人一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雪娇心里生出好感。

“哎呀,雪娇好久不见了,你上次去清风庄怎么不来见我。“碧桃挽着雪娇的手臂摇晃。

雪娇看着她只是笑,想必,本尊和她很熟悉。

“还有雪如姐姐,都是我去茅山看你,你竟一次都不来看我。对了你上次捎给我的手帕,我很喜欢呢。“碧桃放开了雪娇,拉着雪如的手臂,”我看那帕子的绣法复杂,那一朵桃花我喜欢,应了我的名字。我猜是你上次提的姑姑家的表妹教你的吧。“

雪如听了笑眯眯的看着碧桃,雪娇把静好推了出来和碧桃见面,碧桃连连呼叫:“美的像个仙子,竟然比雪如姐姐还美”,又冲韩行健说:“哥哥,你说是不是。”

把韩行健、雪如、静好三个人闹得直脸红。

“这个疯丫头,没个正行。”周氏嗔着指了指碧桃的鼻子。

韩行健把黄三郎和顾思源引荐给了碧桃,碧桃落落大方的行了礼。

进了正屋,韩行健的奶奶正在剁白菜拌鸡食,看到雪娇等呼啦啦一群人,忙停下来,喜的什么似得。

周氏就叫行健奶奶身边的伺候的小丫头把鸡食端到了外头去。

雪娇几个人和韩奶奶见了礼,周氏则吩咐另一个丫头摆果碟。小丫头端上来一碟子蜜橘,一碟子香梨,一碟子玫瑰糕,一碟子花生,又一一给客人上了茶。

韩老太太精神头十足,穿一身青色绣花的家常褙子,花白的头发挽着发髻,干净利落。

韩老太太嗓门也大,拉着雪娇的手就说:“可怜见的,你那狠心的奶奶就要卖了你,我听说前一段时间闹得撞墙,把我疼的哟”,又说,“你娘是个好性的,要是依照我的脾气,只怕摸把刀去和老太婆对着干了,你姥姥那么泼辣倒是生了你妈那么好性的闺女。”

韩老太太说话不顾及,想什么说什么,急的周氏直和她使眼色。雪娇倒是很喜欢韩老太太的性格,泼辣爽快,又讲道理。

“劳您费心了。”雪娇笑眯眯的说。

“静好我是头一回子见,是文英的孩子,文英是个好孩子,十里八乡谁不夸,可怜那么早就去了。”提起文英落了泪。惹得静好眼圈也红了,韩老太太一拍巴掌,把手腕上的金镯子拔下来套在静好手腕上说:“静好的样子齐整,戴了这镯子好看,我一个老太婆家家的戴不着。乖孩子,都是奶不好,倒惹得你落泪了。”

静好看了看镯子吓了一跳,急忙要脱下来,韩老太太握着静好的手说:“拿好了,不要脱下来。”

看到雪如坐在旁边,拉着雪如的手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笑的见牙不见眼:“雪如越来越俊俏了,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小子能娶了你去。你上次给我做的菊花枕头,我枕着可舒坦了,眼睛很快好了,我就想你要给我当孙媳妇多好。”边说边看着韩行健笑。

韩行健的脸早都涨成了猪肝色,雪如的脸也红的不行。雪娇想,韩老太太说话可真够大胆,这还当着一众小伙子的面呢。

周氏轻轻咳嗽,说了句:“小姑娘脸嫩,娘还是说些别的吧。”边说边用眼神安抚雪如,站起了身子说:“我去厨房看看,今儿都做了什么菜。”

周氏走后,留下一众小辈陪着韩老太太说话,人老了喜欢热闹,韩老太太拉着这个拽着那个说个不停。

雪如把新作的一个秋香色的抹额送给韩老太太,老太太高兴的把头上的碧玉簪子拔下插在了雪如头上说:“瞧瞧这丫头多贴心,我前儿想着做一个抹额,碧桃这丫头针线不行,倒是雪如想到了今儿就给我带来了。瞧瞧这绣工,多俊哪。”

雪如练练推辞,唯恐她在说出什么害羞的话。倒是碧桃娇笑着帮雪如结围,抱着韩老太太撒娇:“奶,就喜欢说人家的孙女贴心,就我不贴心,看来我日日夜夜陪着奶奶倒比不上一个抹额了。”

韩老太太搂着碧桃笑道:“你这丫头,你说雪如姐好不好,不如日后让她来家里给你做个伴。”

雪娇一阵头晕,韩老太太是看上雪如了,要让雪如做孙媳妇呢。只见雪如的脸色绯红,韩行健偷偷看了一眼雪如那脸上的红就没有褪过。

韩老太太看了看顾思源、黄三郎、齐安,招呼二位三位吃果子,又细细问顾思源和黄三郎的家庭。顾黄二位公子日常看到的都是端庄说话含蓄的贵妇或者命妇,第一次见到的乡间老太太是陈老太太,那样粗鄙已经让二位觉得不可思议,而韩老太太这番样子倒觉得可爱。韩老太太看到齐平虎头虎脑的模样,拥到了怀里嘘寒问暖。

韩老太太看静好和雪如都给了镯子和簪子,只落下了雪娇一个人,想了想把自己手上的和田玉戒指给了雪娇,雪娇看韩老太太是真心实意的含笑道了谢接了。

雪娇和韩老太太唠嗑,说到今日在街上卖茶叶蛋和绣花的事情来,韩老太太听的津津有味。

“……你那个什么茶叶蛋赶明也做来我常常,上次你给老苗说的那个火腿方子,我吃着好,难为你想出这么精致的菜。”

听到雪如卖绣花,心里更是打定主意认了这个孙媳妇。韩老太太拉扯着韩掌柜的长大,现在韩掌柜挣下了不大不小的家业,不愁吃穿也用上了小丫鬟。当年韩掌柜也是从摆摊卖大饼油条发家的,如今雪如也卖起了绣花,想来是个能吃苦的。韩老太太这样想着,盯着雪如笑的见牙不见眼。

“……下次做了茶叶蛋肯定给您送来。”雪娇说道。

“好,好,我等着。”韩老太太开始了感叹,“陈秀才的几个儿女都好,陈秀才也是个苦命娃,上头有个后娘处处压制他。”又携齐安的手说:“等齐安考上了秀才,以后为官做宰的就好了。”

说的齐安不好意思起来。

这边正聊着,就有小丫头说该吃午饭了。于是一行人围着韩老太太到了外面的花厅吃饭,周氏带着厨娘在摆饭,雪娇雪如静好要上前帮忙,被周氏按着坐在了椅子上。

饭菜准备的很丰盛,有一道“二十四桥明月夜”。雪娇自从“发明”了这道菜还没有吃过,因为火腿很贵,且做起来很麻烦,所以在家里从未做过。

一时分宾主坐下,碧桃活泼,在饭桌上谈笑风生,韩老太太和周氏这一对婆媳拼了命给雪娇几个孩子夹菜,只怕招待不周。整顿饭吃的笑语晏晏,雪娇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有个活宝似的老太太,爽利的家庭主妇,单纯可爱的碧桃,反观在陈家,每次吃饭都要观察陈老太太的脸色,又累又郁闷。

第三十六章 算盘

饭后大家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子话,韩老太太说起雪娇的“二十四桥明月夜”菜谱好一阵感叹,又说雪娇小小年纪是个有主意的人。

“……看你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能护着你娘周全。”韩老太太摩擦着雪娇的头脸感叹。

雪娇掩袖吃吃的笑:“奶奶,您把我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说的大家都笑了。

“女孩儿家就应该爽利些,那些贤良淑德都是书上瞎掰扯的,我给你们女孩儿说可别相信那戏文里头和书上的。想我年轻就守寡,拉扯着行健他爹,我若不舍下脸面带着行健他爹卖油茶炸油条,能有这日子。”韩老太太说起了从前,“老韩家那些家族的人呀,一个个如狼似虎,想把地给我收了给族里,我拿把刀坐在门口骂了三天,你们说我若是软一点岂不是被欺了去。”

韩老太太比划着,大家听的目瞪口呆。雪娇想就韩老太太这剽悍劲,别说是古代,就是前世现代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

说了一会子话,韩行健带着齐安、顾思源、黄三郎去了外头。雪娇像想起了什么似得,把齐安拉到屋檐底下嘱咐他买些虾皮、八角、桂皮,她回家要制作调料。

屋里只剩下了娘儿们几个聊天,韩老太太倾诉她的经历。

碧桃笑盈盈的说:“奶,你每次都喜欢说这些,上次也是拉着雪娇说个不停,只恐怕她听腻了。”

雪娇笑着说:“不腻,怎能听腻呢。”

上次的雪娇非此时的雪娇,此时的雪娇是头一回听韩老太太说话。雪娇心里升起信心,既然韩老太太年轻时那么苦都熬过来了,陪着韩掌柜的挣下一份家业,那么自己也可以。

这样想着,雪娇和韩老太太更亲近了,乐的韩老太太又要脱下手上的戒指给她,被雪娇死命拒绝。

韩老太太是个有意思的人,年幼丧父,青年守寡,拉扯幼子,这些人生的风霜都一一经历过。那些苦难没有把她打倒,反而把她磨砺成一个乐观热情开朗的人,到了晚年能够谈笑风生的给小字辈讲述那些苦难。

相比较陈老太太那样的苦瓜脸,陈雪娇爱极了韩老太太一脸的菊花褶子。

韩老太太眼睛上的炎症刚好,周氏和碧桃哄着她到里间睡午觉。

碧桃拉着雪如静好雪娇进了她的闺房,齐平年纪小也跟了进去。

碧桃的闺房在院子的西厢房里,紧挨着韩老太太的房间。走进闺房,一阵甜腻的香气扑来,环顾四周,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刻着细腻的花纹,靠近北边窗户的地下有一张枣木桌子,桌子上摆着琉璃碗盏,碗盏里装着各色果子,桌子一边立着一张褐色贵妃塌,上面胡乱搭着碧桃的衣衫。南边窗户下面是梳妆台,梳妆台也雕刻者细细的花纹,上面立着一枚铜镜,只是梳妆台上没有女孩儿日常用的香啊粉啊,上面有一架算盘和账本。

雪娇拿起算盘拨动着上面的算珠说:“碧桃姐姐喜欢打算盘啊。”

碧桃一边给齐平抓果子一边说:“我喜欢算账。”又拿起一个绣了一半荷叶的帕子说:“爹爹纵着我,说算账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娘总说女孩儿家又不当帐房先生,整天算账不如绣花是正经事。”皱着眉头看向雪如静好:“你看我这帕子绣了一个月,还是这个样子,娘让请教你们两个呢。”

果然是生意人家的女儿,喜欢算账不喜女红。

雪娇也想学算盘,她想着自己以后做生意,这个时代没有计算机只能靠算盘了。

她拨动着珠子,回忆前世小学时候学到珠算口决,嘴里念念有声:“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进一,二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三去八进一,三三上三,三下五去二,三去七进一……”

碧桃惊奇的看着她问:“雪娇,你也会算盘?”

雪如静好本来拿着碧桃那绣了一半的帕子研究怎么补救,听到碧桃这么一说,也睁大了眼睛看着雪娇。

雪娇想了想,笑着说:“我在书里看到过,还不怎么会,只记住了这口诀。”

碧桃兴奋的拉着雪娇的手说:“终于找到了同道人,雪娇我一看你就跟别人不一样,从你卖螃蟹卖菊花,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是个喜欢做生意的。”

碧桃说着也不去管绣花,只朝雪如静好摆摆手说:“二位姐姐看看怎么绣那帕子,我先教雪娇打算盘。”

雪娇抿嘴笑了。

碧桃拉着雪娇坐在椅子上,头挨着头拨动算珠。

“……我爹每天都让帐房先生拿账本让我算。”碧桃吃吃的笑。

俩人正算着章,齐平不吃那果子了凑过来专注的看,忽然嘴里说出一个数字,惊的碧桃和雪娇合不上嘴。

“你也会珠算口诀?”碧桃问。

“刚才听你们说了一遍我就记住了。”齐平懵懂的说,又点点头:“我喜欢这个,比哥哥读书好听。”

雪娇心里惊异又惊喜。齐平今年六岁,按理来讲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据说齐安三岁上就会背三字经,但是齐平无论陈秀才怎么教都不会。陈秀才想着等他七岁在开蒙,但齐安平时也教他认字,他总是心不在焉,常常让陈秀才感慨幼儿不慧。李氏听了陈秀才的话就说:“不念书也好,以后在乡里种地还能陪在我身边。”

没有想到,让陈秀才认为不慧的幼儿竟然一下子能够记住珠算口诀。

雪娇想齐平对数字这么敏感,或许日后是做生意的好手呢。

碧桃不信一个六岁的孩子只靠听就记住了珠算口诀,于是又说了几串数字,齐平竟然全部记住。

碧桃来了兴趣,拉着齐平和雪娇一起算账。

一算算到日影西斜,雪娇依旧意犹未尽。雪如和静好拿起补救好的帕子,碧桃又一阵惊叹。

原先的荷花绣的歪斜,碧桃一着急把叶子绣破了,静好和雪如则用双面绣在破了地方绣了一只蜻蜓,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雪娇要去净房,碧桃则让小丫头坠儿带着她去。从净房出来经过韩老太太房间,听到里面有人悄悄说话。

“……下午陈秀才来了,带了两个兄弟把他抬了回去。”是周氏压低的声音。

陈秀才,难道是陈子敏。雪娇的脚步一顿,听了听。

“被打到哪里了?他那表兄呢。”韩老太太问。

“脸打的给开果酱铺子似得,眼肿的都看不到人了。”周氏叹息。

“也活该,一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跑到那烟花地干啥,还和张三抢人,被打也怨不得别人。”韩老太太的声音。

“谁说不是呢,只是苦了陈秀才,好歹也是个秀才是有脸面的人,这下子被他兄弟毁了,看的人可多了,那张三说要不是敬着陈秀才的为人早打死他了。”周氏在倒水。

“你先扶我起来。”韩老太太说:“回头别当着孩子的面说,毕竟是雪如的叔叔,又夹着静好她爹。”

“我晓得。”

……

听到这这里,雪娇快步走进了碧桃的房间。

谁被打?张三是谁?

从周氏和韩老太太谈话中,大致了解到是陈子长被打了。雪娇想到上午在烟花地看到王宝柱和陈子长,心头一凛。

此时,韩行健带着齐安回来了,齐安的脸色很不好看。周氏问顾思源和黄三郎怎么没有跟来,韩行健解释说暂时去了徐州府了。

韩老太太已经起床了,在院子里喂鸡。

齐安就要带着妹妹们和弟弟回家,周氏和韩老太太苦留吃过晚饭再回去。

齐安则勉强笑着说:“已经够叨扰了,家中有事,要回去,日后让碧桃去家中过几天,娘很想碧桃。”

看到齐安勉强的笑,周氏和韩老太太心里有数,只怕齐安已经知道陈子长在烟花巷被打的事情了。

碧桃拉着雪娇让住几天在回去,说要教雪娇打算盘,被雪娇婉拒。

周氏和韩老太太则给李氏带了回礼,两匹布料,四样糕点,二斤糖,一只烧鸡,几样干果。

“行健,你去送送他们,到了给你师母说,师傅一向照顾你,让你跟着读书识字,替我道声谢。还有,这两匹布是你大姨孝敬师傅的,你姨家表哥要投靠你师傅门下读书,不几日会亲自上门。”周氏指挥着两个丫鬟把东西搬上马车,笑着对韩行健说。

碧桃给雪娇几个道了别,雪娇邀请碧桃来家里玩,周氏则代替碧桃答等碧桃大姨来了一起上门。

雪娇坐在马车上,心里一直在想着陈子长被打的事情,齐安一脸的沉默,雪娇想他一定也知道了这事。

马车进了村子,暮色四合,炊烟袅袅,远远的就看到陈家门口围满了人。

第三十七章 被打

陈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乡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抹好奇之色。

“……听说去那种地方不是一回了。”一位中年媳妇神秘的给身边一位胖胖的妇人说。

“齐林娘过日子心气儿高,这下子岂不是气死。”另一个小媳妇边纳鞋底边悄悄说。

“谁说不是,听说刚抬回家,齐林娘就气的晕倒了。”

“……浑身都是伤……齐林奶奶哭的给刘备一样……可着劲的骂她那娘家侄儿王宝柱。”

……

陈雪娇几个下了马车,匆匆和韩行健告别,挤开人群朝家里奔去。

刚一进门,就听到上房传来陈老太太的哭声。

“……那个张三哪里来的野种,把我儿打成这样……看看这血流的……我的儿啊,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沾过我儿一个指头,现今娶了媳妇有儿有女了,竟然让一个外人这么糟蹋。”

雪娇几个悄悄掀开上房的门帘钻了进去,穿过厅堂来到了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住的里间。

窗户底下的大炕上睡着一个人,浑身乌青发紫,头上缠着纱布,脸上都是血迹,眼睛肿成一条缝,左胳膊吊着,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陈子长。

陈老太太坐在陈子长身边,抱着他的头,拿块帕子给他抹血,每抹一下陈子长就哼哼一声,陈老太太听到他痛苦的哼哼声,哭的更厉害了。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的陈雪妙,则哭成了泪人,粉红色的衣衫上都是泪痕。

陈老爷子则坐在炕尾,抽着烟袋,眉头紧皱,脸色非常难看。

陈齐林站在陈老爷子背后,微低着头,嘴角禁闭,看起来很难堪。也是,自己的爹在烟花巷被打了,说出去到底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蔡氏和张氏站在门边,事不关已的神情。

赵氏晕倒了在里屋躺着,雪姚和李氏在看着她。陈秀才带着陈子富、陈子贵两兄弟去请郎中了。

“……请个郎中费那么大劲,想让我儿活活受着这伤……”陈老太太边用帕子给陈子长抹血边骂。

陈雪娇知道陈老太太明摆着是在骂陈秀才,她总是这样,把所有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爹,娘,他二婶醒来了,只是哭不说话。”李氏从耳房走出来说,“我让雪姚陪着,我去给她弄点吃的。”

“娘……”陈雪妙哭了起来。

李氏看了看自家儿女一眼,走了出去给赵氏弄吃的。

雪娇几个悄悄跟着李氏走了出去。

“娘,二叔怎么被打了。”在锅屋里,陈雪娇问。

“……这个……你们小孩子……”李氏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说了你们也不懂。”

任谁家里出现一个人在烟花巷被打,家中大人都不好说给孩子听。

陈雪娇想了一想,开口道:“今日去韩家,马车经过什么烟花巷,我在车里透过帘子看到二叔了,他在一个酒楼的门口和一个妇人在说着什么。”

李氏听了,慌忙放下手里的鸡蛋,握着雪娇的嘴急切的说:“这话可不能说,就是看到了可不能说,那烟花巷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是一个正经女孩儿家说的。”

李氏说完,看了看雪如静好齐平,既然雪娇看到了想必这几个孩子都看到了,于是用极少严厉的口吻嘱咐:“你们几个也不许说,听到没有。”

雪如和齐平老实的答是,静好则眼睛里含泪。李氏谈了一口气,想必在那脏地方看到了王宝柱。

“娘,我们都不说。可是,娘,我们不说,走出去村子里的人都对咱们一家指指点点,我们岂不是蒙受不白之冤。我们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日后走出去别人说我们,我们也不好反驳,还不如让我们知道呢。”雪娇静静的说。

“娘。”齐安开口,“妹妹说的对,他既然做出了这等下三滥的事情,就不怕别人知道。”

李氏边搅拌着鸡蛋,边看着齐安谈了一口气。

“……那地方不是个好地方。”齐安艰难的开口,脸上带过一丝难为情,“二叔去那里不是一回两回了,行健看到好几回了……听说这次是看上了翠花楼的小白灵。”

齐安顿了顿,脸上红的滴血:“……那小白灵是张三的人,二叔就被张三打了。”

雪如和静好听的满面通红。

雪娇镇定的问:“那张三是什么人啊。”

“说是贩马的马仔,老家在关中,路子野。打了二叔,是老苗给爹透的信。当时我和行健、思源、三郎刚好看到爹赶过去,就跟着一同去了,那张三扣着二叔要赎金一百两,拿不出钱就剁了二叔的手。那张三看到爹来,知道是爹的兄弟,没有要赎金,把人放回来了,放话说只要二叔出现在烟花巷见一次打一次。”齐安淡淡的讲清了事情的始末,只是在这件事中把王保柱摘了过去,为了顾及静好的面子。

雪娇心里想,陈子长去了翠花楼不止一次,哪里来的银子。

静好听完,眼圈红了,咬了咬牙问:“齐安哥,我爹......我爹……“静好的脸红的滴血,声若蚊呐,“你不要帮我爹隐瞒,今日我看到我爹了,和二舅在一起,我爹他……”

静好说着,滚下一串眼泪。

“姑父没事,回王家庄了。”齐安难堪的回答。

静好松了一口气,王宝柱在不堪可到底是自己的爹,血脉在那搁着呢。

“不要想太多,静好姐,这些事也不是咱们女孩儿家管的。”雪娇苍白无力劝了一句。

李氏给赵氏做了一碗疙瘩汤,打了两个鸡蛋,滴了几滴香油,撒上葱花,端进了上房里间耳房劝赵氏喝下。

“……郎中怎么还不来,我的儿。”陈老太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身的血可怎么办才好,我苦命的儿。”

又继续骂张三:“不得好死,死了也没有个哭灵的。”

雪娇对陈子长的事情不感兴趣,他被人打是自找的,总不能让全家跟着他生活乱了套。

她还惦记着要做桂花糖呢。

“雪娇姐,”雪娃悄悄拉着雪娇的手低声说,“二伯父被抬回家,大伯父去请郎中,奶只顾着哭,没有银子,是大伯母把头上的簪子给了大伯让当了。”

什么?雪娇浑身冒冷气,人被打的要断气了,还守着那银子,要当簪子也是赵氏,怎么轮到李氏呢。看来,李氏还是过于心软,那根簪子可是李氏的陪嫁,日常都不舍得戴,竟为了陈子长当了出去。

陈雪娇冷冷的看着炕上哼哼的陈子长。

“郎中来了。”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走在前面的陈子长掀开帘子,一个五十多岁须发皆白的郎中拎着医药箱子走了进来。

“郑郎中,你可来了。你看看我苦命的儿,被打的浑身是血。”陈老太太对着郑郎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岳母别太伤心了,让我大伯仔细看看。”说这话的是陈文绣的男人郑豁子,原来郑郎中是他本家伯父。整个镇就那么大点,陈子长被打传的沸沸扬扬,他也知道了,正巧碰上陈秀才,于是一起把郑郎中请来了。

“不安好心,我儿被打这么厉害,我能不伤心。”陈老太太对着郑豁子没好气的说。

郑郎中听到这话脸沉了下来:“医者父母心,我自然会好好医治,还请闲杂人等出去。”

陈老太太被陈齐林和陈雪妙扶着进了里间,陈雪娇几个在蔡氏的眼神示意下走出了上房。

到了晚间,郑郎中从上房出来,嘱咐道:“伤口已经清理,无碍,只需静养,开了几方子药,每日三次煎了喝,忌食辛辣、煎炒、葱蒜等食物。”

陈秀才边听边点头,赞叹郑郎中好脉息,又苦留吃饭,郑郎中摆手。郑豁子早备好了马车,送郑郎中回去。

“雪娇雪如静好几个过几日到我家来,你姑姑想你们了。”郑豁子离开之前,给几个孩子每人塞了糖果。

陈雪娇喜欢这个说话就漏风的姑父。

陈子长的胳膊打了膏药吊了起来,头上脸上的血被擦干净了。陈老太太重新做回陈子长身边,听说儿子无碍,拍了拍胸口,一通儿子叫的又落下了泪,又嘱咐李氏煎药。

“奶,我娘一直在照顾二婶,煎药让雪妙姐姐来吧,毕竟二叔是雪妙姐姐的爹。”雪娇听到陈老太太呼喝李氏煎药心里极其不舒服,二房惹的事情反而把大房牵进水。

雪妙听了,眼神冷厉的朝雪娇杀过来,雪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妙儿,赶紧的,去给你爹煎药。”陈老太太光顾着心疼儿子了,听了雪娇的建议开始使唤起雪妙来。

“奶,我不会。”雪妙抽泣着。

“不会,不能学。你这个死丫头,你看你爹这样了你不心疼,你爹白生养了你,我白疼你一场。”陈老太太开始骂雪娇。

雪妙只得哭着去生炉子煎药去了,心里把雪娇骂个半死,又恨自己爹,做了这样没脸的事情,让自己以后在其他房的孩子面前怎么抬起头。

忽然李氏看到了缩在雪娇身后的静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得,指着静好骂:“都是你那该死的爹,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你爹做出没脸的事,把我儿拖下水,父债子还,你应该跪着给我儿陪不是。”

陈老太太一直不承认自己儿子有错,认为陈子长这样都是别人挑唆的,她心里恨上了自己侄儿得不到发泄,看到静好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不管不顾骂了起来。

“挨千刀的,自己一味的吃喝嫖赌,把我儿拖下水。”陈老太太拍着手骂。

静好的眼泪哗哗的留下,陈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面骂自己,到底脸上挂不住。

“奶,这关静好姐什么事,难不成是静好姐逼着二叔不成。”雪娇看静好哭的委屈,忍不住辩解。

“你个小丫头片子,是姓陈还是姓王,你到底向着谁说话哪,为了一个外人你堵我的嘴。”陈老太太指着雪娇直喘气。

“我姓陈,倒是奶奶你姓王。”雪娇戏谑的回答。

陈老太太气的更厉害了,拿起茶杯摔在了地上,骂道:“你看你二叔这样你得意了吧,别急,万一我儿有了什么事情,你看我饶得了哪个。”喘了口气又骂,“一个个的就会看笑话,我看等你们出了事情谁来周全,一个个的别得意。”

陈老太太的话让蔡氏和张氏的脸色变了又变,这话明摆着说大房、三房、四房在看热闹。

“说到底,二叔也太不自重了,总说是被别人挑唆的,那人家怎么不来挑唆三叔四叔。”陈雪娇闲闲的说。

听了这话,蔡氏和张氏心里无比熨贴,是啊,幸亏不是自家男人。活该,谁让你当老的心偏离那么远,要不是你纵着,老二能敢去那烟花地被人打。

“雪娇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她这也是为您好。”蔡氏笑着为雪娇辩了一句。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开始骂侄儿宝柱:“不得好死,绝户头,心眼坏生不出儿子,死了媳妇,报应哪。”

骂累了又扯着陈子富和陈子贵:“去,给我去王家庄,把挨千刀的宝柱给我绑来,我问问他有良心没有,就由着那张三打我儿。”

陈子富和陈子贵沉默着,他们可没有脸去绑王宝柱,陈老太太看俩儿子和自己不是一条心,骂的更厉害了。

陈雪娇和陈雪如为了不让静好伤心,拉着她退出了上房。

第三十八章 煎药

里间耳房,赵氏躺在床上,一张脸蜡黄蜡黄的,整个人没了精神气儿。

李氏把疙瘩汤端过去,劝着赵氏喝,赵氏摇了摇头。李氏老实,本就不会劝人,现今遇到陈子长这么不光彩的事更加不会劝解赵氏了。

赵氏勉强笑了笑,朝李氏摆了摆手,虚弱的说:“大嫂子,我没事了......我想和雪姚说会话。”

李氏知道赵氏是想支开自己,赵氏在妯娌之间一向是个要强的人,在整个家中最得脸,如今自己男人去那烟花地生生打了她的脸,只怕是不想见任何人。

李氏把疙瘩汤放在炕前的红木黑漆桌子上,嘱咐雪姚:“一会给你娘吃点,这不吃饭可不行,身子整垮了不值当的。”又叮嘱赵氏,“在大的事情还有爹和娘呢,你身体一向弱,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要紧。”

李氏给赵氏掖了掖被角,把帐子挂在帐子钩上,转身朝门口走去。

“大嫂。”赵氏虚弱的探起头,手里攥着帐子的一角。

李氏走到了门口,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赵氏。

“……你这下子心里满意了吧。”不成想赵氏来了这么一句。

由于赵氏太过于用力,帐子呼啦啦散开来,浮着她的脸,半明半暗的光线映着她怨毒的目光,疏忽一瞥那目光换成了柔弱。

李氏心里发冷,她没有想到赵氏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就算二房仗着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的势,处处压制着长房,敦厚的李氏心里从未有过抱怨的念头。就拿陈子长这件事来讲,李氏心里只有同情赵氏的,万万没有其他念头。

李氏的笑容冻在了唇角,淡淡的说了句:“他二婶说这话有点诛心了。”

李氏穿过正房,看到陈子长躺在炕上直哼哼,陈老太太在伤心的哭。陈老爷子坐在炕脚,在给身边的陈秀才、陈子富、陈子贵说陈子长被打的事情。

耳房里,雪姚重新把赵氏拉掉的帐子挂了起来,一脸冷漠的坐在赵氏身边。

赵氏伸手拉住雪姚,忍了许久的眼泪流了出来:“我这以后的日子过的可有什么意思,我在你奶面前一向得脸,妯娌之间都看我的脸色行事,你爹这么硬生生打我的脸,我往后怎么见人。”

雪姚看着赵氏不做声,陈子长做出这么没脸的事情,她作为女儿的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可是话又说回来,哪个男人不**,在丁府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多了。

“你哥哥一向争气,到了白马书院读书,你虽说在丁府当丫头可签的是活契,是个能干的又得脸,村里人提起我谁不羡慕。谁承想你爹这样,把我过日子的劲头都浇灭了。”赵氏哭的一脸泪。

雪姚想想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爹,暗恨,冷哼道:“他只知道我在丁府得势,托了老爷把哥哥送到了白马书院,就抖了起来,他哪里知道我的苦。偏偏去那种地方,偏偏惹上了张三,拿我辛苦赚的银子去那种地方充脸。”

赵氏哭的更伤心了。

“我冷眼瞅着,我哥还是想娶孙家小姐,本来打算托了丁府大爷去孙家说和说和,这下子爹闹出这么没脸的事来,别说是孙家小姐,就是一般小门小户都不一样愿意和咱家结亲。”雪姚越想越气。

看到雪姚生气的样子,赵氏则停止了落泪,说:“之前我也听到过几句风言风语,我原以为是人家嫉妒咱家,也没细细追问你爹,想来都是真的。”又咬牙切齿,“那翠花楼的姑娘有什么好,净**的他上赶着去。”

赵氏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雪姚到底心疼自己娘,这种情况下虽然怨恨自己爹,可外人都在看自家笑话呢,现在多少人希望自家闹起来,可不能如了那些人的意。于是勉强笑着安慰赵氏:“娘说的对呢,爹是一时鬼迷心窍,说不定是被人下了套。有可能是那白灵儿姑娘和张三故意设置的套,等着爹往里面钻,好讹诈。”

赵氏对自家男人**恨得咬牙切齿,可还是存在是被人**的侥幸。

“娘,你看大伯娘,三婶子,四婶子,平时他们对你可敢大声说话,你这样倒下满意的是谁,还不是让她们得了便宜。”雪姚加了一把火,“还有奶,爹到底是她儿子,她平时对你再像亲闺女,可终究没有爹亲,你若是和爹离了心,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奶。”

雪姚说的对,自己在家里处处得势,依靠的不过是陈老太太。可心里终究不甘,自己男人竟然......

“娘,我也不是为爹开脱,我也一样现在恨他恨的要死,可谁让他是我爹。娘,你心里伤心归伤心,可表面上要满不在乎,只说是心疼爹的伤倒下了,这样人家只会说你贤惠,奶会更看重你。”雪姚劝道。

“那你哥哥那里......”

“放心吧娘,哥哥那里有我呢,你要趁着这个机会抓住爹的心,不能让他在外面胡闹,孙家那边我在去求求丁家老爷。”

院子外,陈雪妙在生炉子煎药,她从未干过这样的活,一头一脸的灰,炉子只冒烟不冒火,急的她直哭。

雪如雪娇和静好看不过去,走过去帮着雪妙生火。雪妙不领情站在炉子边,冷冷的看着她们。

“你用湿的柴禾怎么能生成火呢?”雪如轻轻的说。

“雪妙姐姐,你去抱点柴禾,要干的玉米杆,容易点燃,在拿点木柴。”雪娇对雪妙说。

雪妙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柴禾来了。”齐安带着齐平和大蛋抱来了柴禾。

雪如拿过干的柴禾点燃,一阵风吹来把火星吹得四散,烟灰弥漫起来。

只听雪妙跳着脚的叫:“生的什么火,把我的裙子都弄脏了。”一脸嫌恶的看着雪如。

几个人身上都落了灰,雪娇看不上雪妙张牙舞爪的样子,不冷不淡的说:“雪妙姐姐,这是我们帮你给你爹煎药,你嚷嚷什么。”

“谁让你们帮了。”雪妙自知理亏,嚷嚷着。

“雪妙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是亲兄弟姐妹,就是你不让我们帮,我们也没有不帮的道理,二叔还等着喝药呢。”齐安拿出哥哥的派头。

谁承想雪妙竟然哭起来了,边哭边说:“你们是一伙的,欺负我一个人。”

陈雪娇对这个女孩实在无语了。

李氏听到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吵闹走了出来,轻轻责备了自家孩子几句。

雪妙对着李氏说:“这下子你们满意了吧。”

雪妙的话竟然和赵氏的话一模一样。李氏的脸沉了下来,自己好心好意竟然换来这样诛心的话。

“雪妙,我是你大伯母,你就这么给我说话。平日我看你在你奶面前是个乖巧的,怎么现在这么不懂规矩了。”李氏毫不客气的教训雪妙,“你几个兄弟姐妹都在这里帮忙煎药,你爹还在屋里躺着你,你在这样耽误了你爹喝药,看你落得不孝名声传出去怎么办。”

李氏是第一次对着孩子说重话,雪妙即使是个孩子也知道“不懂规矩、不孝”对于姑娘家来讲意味着什么,于是抹了抹眼睛不再说话。

对于赵氏和雪妙的态度,李氏虽然伤心,但也承担着大嫂的责任,亲自围着炉子煎药。

“娘,我听说你的簪子被当了。”看到雪妙进了上房,雪娇悄悄的问李氏。

李氏听了雪娇的话,知道当簪子的事情瞒不住几个孩子了。

“娘,那可是姥姥姥爷给你的陪嫁,你平时都不舍得带,就这么当了姥姥知道后又该伤心了。”齐安一脸的黯然。

“你姥姥既然把簪子给我了,就不会过问我怎么使它。你二叔满身是血抬来,需要请郎中,家里没钱,我当大嫂子的哪能亲眼看着他流血。”李氏淡淡的说着,“人命比簪子贵重。”

陈雪娇看得出李氏心里极其心疼簪子,但是面上表现的淡淡的。她知道李氏极其珍视那根碧玉簪子,那是她出嫁时候姥姥给的陪嫁礼,代表着一个母亲对女儿日后美好生活的所有期许,就这么被当掉了心里肯定痛心。

“二叔家没有钱?雪姚姐姐和二婶没有银子?”雪娇想说那陈子长有钱去烟花巷没有钱请郎中她是不信的,到底是女孩子“烟花巷”三个字说不出口,“家里是奶掌家,她怎么不拿银子。”

“当时你二婶晕倒了,你奶看到你二叔那样只一味的哭,你二叔那个样子又不能不给请郎中,我只好把簪子给你爹了......”李氏叹了口气。

雪娇心里暗想,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都擅长打大房的算盘。那种情况下,还有三房四房呢,怎么偏偏只有李氏当了簪子。

“……娘,二叔现今……娘,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出去过。”雪娇又一次小心翼翼提起了分家。

“……要能分早都分了。”李氏这一次松了口,“不是那么容易的。”

“分了家,他们有什么事情我们也可以帮助他们啊,现在这样缠在一起倒不如各过各的肃静。娘,您想想,二叔这么胡闹,人家提起咱家用什么眼神看咱们啊,如果咱们分出去了我们就不会受影响了。”雪娇想即使现在分家不成,她也要给李氏做思想工作,让分家的念头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这话以后在说。”李氏叹了口气,“一切听你爹的。”

李氏想了想又对几个孩子说:“以后不要提那簪子的事情了,当了就当了,都是一家人谁没有个难处。”

听了李氏的话,几个孩子沉默着,他们都知道那根簪子对于李氏的意义。

“娘,我以后给你买个更好的簪子。”齐安说道。

“好,我等着。”李氏开心的应道,眼睛里隐藏不住的黯然。

雪娇想上次卖菜谱的银子还在,本来想着买地的,现今又没有分家,倒不如把这银子用来赎回簪子。她相信日后不管是齐安还是自己都有可能送给李氏昂贵的簪子,但是哪一根簪子都比不上陪嫁的那支。

第三十九章 农活

这几日,整个陈家的气氛都比较凝重。陈子长的伤势渐渐稳定,但说起话来依旧口齿不清,他自知羞愧倒也不怎么说话,整日躺在炕上,就是亲戚来探望也被陈老太太以伤势重不宜说话打发了。

陈文英带着郑豁子和两个孩子来探望了一番,陈老太太眉毛没有抬一下,背地里嘀咕陈文英带的礼太少。

陈文嫡也来了,看到自家哥哥在烟花巷被打,面色不虞,因为这事这些天她在婆家受到几位妯娌笑话。陈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直落泪,又把张三骂了一顿。

陈老太太不出门也知道外面不知道把陈子长被打传成什么样子,于是吩咐陈子富和陈子贵去村里人多的地方被陈子长辩白一番,就说是被人家陷害的。

陈子富被蔡氏拉着不让去,陈子贵则顶撞陈老太太:“……明摆着的事情,越描越黑。”被陈老太太骂的臭死。

赵氏躺在里屋,任凭雪姚怎么劝就是不出来,她舍不下脸面。陈老太太心里难免产生不郁。

亏着平时对你这么好,人前人后给你撑脸,如今自家男人受伤,你只顾着自个不顾及男人了。

雪娇几个该干嘛干嘛,倒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听到外面议论的,也只是轻轻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秦师傅从颍川回来了,静好每日清晨去给秦师傅磨墨。雪娇煮了茶叶蛋给秦师傅吃,秦师傅一高兴教雪娇和静好练书法。

地里的庄稼基本收割完毕,玉米掰回了家,玉米杆砍了,大豆秧子也收割了,只剩下最后一茬棉花没有摘了。

陈老爷子干活是一把好手,带着家人整日在地里干活干到天黑。

陈老太太在家里照顾陈子长,雪姚雪妙照顾赵氏,蔡氏怀孕,所以今年的劳动力比往年要少,分派到每个人身上的伙计未免有点重。

陈齐林借着看书的名义不用下地,同样都是学生,齐安则要下地,陈秀才闭了馆也下地干活。

李氏是个能干的,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掰玉米,砍玉米杆,样样都行。陈秀才在庄稼地里则完全消除了文弱书生形象,和陈子富一起把玉米杆往家里抗。

本来做饭是张氏负责,但陈老太太嫌弃张氏邋遢懒馋,在她偷吃了几回鸡蛋白面之后,陈老太太则命李氏干完地里的活后回家做饭除了干地里的活,还要回家做饭,等陈老太太几个留在家里的人吃饭后,又要挑着担子把饭菜送到地里给干活的人吃。

李氏性格一向温厚,也不去计较这些事情,只说多亏了雪如静好和雪娇三个孩子贴心帮她抱柴禾打水择菜,让她省去不少麻烦。

一日,李氏带着雪如静好和雪娇正在锅屋忙碌,郑豁子带着东平来了。

雪娇极其喜欢这个姑父,忙把他迎接进来。郑豁子带来了糕点吃食,一式两份,一份去了上房给了陈老太太,一份偷偷留给了雪娇。

“他姑父你怎么来了。”李氏招呼。

“家里秋收忙,我来搭把手。”郑豁子憨厚的笑,“东平这几日不念书了,我把他带来干活。”

“东平咋不念书了?”李氏端了两个荷包鸡蛋递给东平慈祥的问。

东平憨厚的笑。

“上学不是块料,跟着大哥也会认了字,不当睁眼瞎子就成。这事大哥也同意了,说不一定读书是出路,家里的杂货铺子以后打理打理也是个正经吃饭的地方。”郑豁子咧着嘴笑。

陈雪娇想陈秀才倒也不是那般迂腐。

“姑父,你来帮咱们家干活,家里的杂货铺子咋办?”雪娇问道。

“你姑和妞妞还在家里。”郑豁子呵呵的笑。

“每年春秋两季都要麻烦你。”李氏叹息。

“大哥还要坐馆,干活多了省的劳累,我反正没有什么事,就权当帮大哥了。”郑豁子说。

雪娇心里充满了感激,姑父真是个好人,陈老太太不待见他,之所以每年春秋两季来帮忙干活,都是为了自己一家。

李氏做好了饭,几个人吃了之后,郑豁子帮忙把饭菜挑到了地里。陈秀才、陈齐林、陈子富、大蛋几个见到郑豁子热情的招呼,陈老爷子眉毛一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傍晚的时候,有人来地头找郑豁子。

原来郑豁子做饭也有一手,加上自家有杂货铺子,不忙的时候就专管乡间红白喜事。来的这人是蔡氏娘家大蔡庄的蔡九斤,算起来还是蔡氏的本家堂叔,上月刚得了孙子,这月办满月酒,其他办理红白喜事的人家都在忙着秋收,于是找到了郑豁子。在杂货铺得知郑豁子在给岳母家帮忙,于是赶着来到了地头。

“找了几家都不得闲,明天满月紧赶慢赶的找了你。”蔡九斤站在田垅上说。

“叔,这下子找对了人,姐夫的手艺是一流的。”陈子富见到蔡氏的娘家人热情的寒暄。

郑豁子憨厚的笑了几声,随即答应了,乐的蔡九斤喊了几声佛。

干完活后,郑豁子带着东平要回去,李氏和陈秀才苦留吃饭。郑豁子表示回去要准备蔡九斤家孙子满月酒的菜式,就不吃饭了。

“……我忽然想到件事。”郑豁子笑着说,“我前几日在街上听人说雪娇卖什么茶叶做的鸡蛋,那隔壁卖油茶的老汉都说好吃。这几日雪娇没有去街上,好多人还询问呢。刚巧满月酒有道菜是鸡蛋,平日都是白煮蛋,我看不如后天让雪娇也去,帮忙做煮茶叶鸡蛋。”

雪娇听了眼睛一亮,瞅着陈秀才和李氏,意思是要去。这几日,一直在地里干农活,除了给秦师傅煮了茶叶蛋,好久没有去街上摆摊了,桂花糖也没时间做。满月酒去的人肯定很多,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让自己的茶叶蛋夺得名声,以后更好卖了,还能借助茶叶蛋的名声在卖其他的东西。

“雪娇还是个孩子,懂什么。”李氏不放心的说。

“既然有他姑父在,倒也不怕。”陈秀才开口了。

雪娇大蛇随棍上,赶紧拉着陈秀才的手臂撒娇道谢,又谢郑豁子。以前,陈秀才从未和孩子这么亲近,也没有孩子拉着他撒娇,看到雪娇这样对他身体一僵心里升起一股做父亲的柔情。

陈雪娇就跟着姑父去了镇上,雪如和静好给二姑和妞妞捎去了两块帕子和两双鞋垫。

静好晚上告诉李氏想回家一趟。李氏想着她是担心王宝柱,于是让齐安陪着去。静好死命摇头表示要自己回家,眼泪都出来了。李氏想王宝柱去了烟花地,静好这一阵子虽然表面平静,心里难免难堪,能够理解她不愿让人陪着回家的想法,于是只得答应让她一个人回去,并且嘱咐让她到家里看看就回来。

第二天,雪娇跟着郑豁子到了蔡家庄,在蔡九斤家里遇到了雪娃,她是代替蔡氏来送礼的。

郑豁子指挥众人搭喜棚,垒锅子,忙乎了一早上,东平也跟着忙里忙外。

雪娇守着炉子煮茶叶蛋,有在镇上见过雪娇的都围过来。

“陈秀才的小闺女,用茶叶煮的鸡蛋好吃,上次在镇上我买了一个尝尝。”

“……那陈秀才坐馆一年少说二十两银子,怎么她还让闺女做买卖?”

“你不知道,陈秀才那个继母。”

“他们家出了一个兄弟去烟花巷被人打个半死。”

众人议论纷纷,陈雪娇不为所动,守着炉子添加调料。

这边静好一大早出了秦师傅的院子,没有去王家庄的方向,反而去了镇上的清风庄。

她站在清风庄的拐角处,不敢进去,怕遇到韩行健。等了许久,她要找的人终于出来了。

“黄公子。”

顾思源去了徐州府,黄三郎一个人百般无聊走出了清风庄,就听到一个娇怯的声音喊他。

一回头,看到静好犹如冬天里的梅花清静娴雅的站在秋风里,一脸不安的看着他。

陈雪娇并不知道一向胆怯的静好忽然大着胆子去找了黄三郎,此时的她正在满月酒席上忙活着。

来的客人都是村子里的人和孩子的外家,大家都听说酒席有道菜叫茶叶蛋,不免来了兴致。

雪娇一开始忐忑众人对茶叶蛋期待那么高,万一吃了不满意可怎么办,没有想到大家吃完后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想这就是古代生活,大家平日吃个鸡蛋都不舍得,忽然吃上了茶叶蛋,难怪夸个不停。

众人的夸奖让蔡九斤有了面子,本来应该给郑豁子三吊钱的工钱,这一下子多给了两吊钱。

更让郑豁子开心的是,来参加酒席的两个客人当众表示下月儿子娶亲也找他置办流水席。更有几个家底丰厚的人家,问雪娇家住哪里,指明这几天就去家里买茶叶蛋。

回去的路上郑豁子给了雪娇两吊钱,雪娇推辞了一番收下了。

在姑姑家过了一夜,早上雪娇找了个借口上街。镇上有两家典当行,雪娇是去给李氏赎簪子。第一家典当行称没有见过雪娇描绘的簪子,第二家典当行称记得那根簪子,只不过昨日被人赎走了。

雪娇细问赎簪子的人长什么样,典当行称是一个小姑娘,比划了半天也没有比划出姑娘的样子。雪娇只有叹气的份。

第四十章 簪子

陈雪娇垂头丧气的走在街上,心里万分懊恼,如果昨日来赎,簪子今天已经插在李氏头上了。

那根簪子只不过是普通的碧玉罢了,不知赎那簪子的是什么人。但愿那人能够和那簪子有缘,好好珍惜它。

“小丫头。”

雪娇耳边响起一阵悦耳的男声,随意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雪娇下意识的把拂去肩膀上的手臂,转头朝后面的人怒目而视。

后面的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直裰,衬托的整个人愈发挺拔。

原来是顾思源。

“你怎么每次都那么凶呢。”顾思源似笑非笑的问。

“谁让你那么喜欢偷袭的。”陈雪娇反唇相讥。

“你一大早来镇上,又卖你的茶叶蛋?”顾思源问。

陈雪娇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有让你烦恼的事情?”顾思源笑着问。

“我不寻烦恼,烦恼自寻我。”陈雪娇自我解嘲。

看到顾思源关切的眼神,陈雪娇说了关于簪子的事情。

“虽说金玉财宝乃身外之物,不过那根簪子到底是你母亲的陪嫁,被人买走未免可惜。”顾思源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说,“不过我听说,凡是碧玉都是有灵性的,只给有缘人戴,想必赎那簪子的人是个有缘人,你也不必太过于想这件事了。”

雪娇听了顾思源安慰的话,禁不住笑了,说:“我想也是有缘人赎去了那簪子。”

顾思源看着一张灿若明霞的脸,心里一暖。

两人闲话了一番,走到清风庄就此分别,陈雪娇往姑姑陈文英家走去。

到了姑姑家,陈雪娇吃了早饭就打算回去,姑姑一家人自然苦留,陈雪娇婉拒。

在杂货铺子,陈雪娇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笑着对姑姑说:“我看静好姐姐的绣工极好,上次拿到镇上卖,许多人争相买,我看不如让静好姐姐把绣品放在杂货铺子里寄卖。”

对于静好的绣工陈文英是知道的,遗传了姐姐陈文秀的功夫,整个白土镇也找不出第二个那么好的绣工。

“我怎么没有想到,静好那孩子是个苦命的,现今住在你们家,我能帮衬自然帮衬。”陈文英又提到姐姐陈文秀,“只可怜我那姐姐。”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郑豁子和陈雪娇对其好一番安慰,陈文英才止住泪。

陈雪娇家去,郑豁子雇了一辆车,命东平跟着,一起送陈雪娇回去,顺便在帮陈家干农活。

到了村口,远远的看到陈家院子周围乌泱泱的一群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陈雪娇心想,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家对外面说是老二在外面和人磨牙,被打了。”一个小媳妇边纳鞋底边说。

磨牙是这里的土话,指和别人发生了口角。

“那话谁信,别说咱们茅山村,就是整个白土镇都传遍了他家老二去烟花巷被打,说磨牙那话只不过骗骗自己罢了。”一个老太太瘪着嘴对小媳妇说。

旁边的人又说:“齐林姥姥家人来了,这下子可怎么收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可不是,齐林的姥姥和陈老太太一样的性子,还有那个娘家舅,你没有见刚才一进门就要把老二撕了。”

陈雪娇和郑豁子对望了一眼,苦笑着下了马车,推开围观的人群走进自家院子。大蛋奉了陈老爷子的命,拿着两根木棍抵着门,从门缝里看到雪娇和姑父以及东平的身影,急急忙忙拉开一道缝让三人进来。外面的人看门开了,乌拉拉围了过来,被大蛋金刀跨马的架势阻挡在了门外。

”怎么回事。”陈雪娇悄悄的问大蛋。

“齐林哥的姥姥家人来了。”大蛋憨厚的说。

“姐,你回来了。”齐平小跑着到了陈雪娇身边,“齐林哥的大舅又把二叔揍了一顿。”

郑豁子作为女婿这时候不好说什么,陈雪娇睁大了眼睛。

陈子长这几天脸上的伤逐渐消了,发青的眼睛也逐渐能看清楚了,话也说利索了,一日三餐也恢复了之前的三个大馍。这下子又被打了,不知道又变成什么样呢。

陈子长去烟花巷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白土镇,赵家庄距离茅山也就五里地,赵氏娘家人不可能没有听说,估计今日是来给赵氏出气的。

“……打死你这个狗杂种,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你竟然去那种地方,你让我妹子的脸往哪里搁。”屋里传出摔茶杯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浑厚的声音传出来。

陈雪娇刚想跑去看看情况,只听外面传来砸门声:“这是陈家不?我们是二里庄买茶叶蛋的。”

陈雪娇看了看家里乱糟糟的,隔着门喊了一声:“现在不方便,明儿再来罢。”然后命大蛋死死抵住门。

陈雪娇则一溜烟的跑进上房。郑豁子不好意思插手陈家的事,被雪如和静好请进北厢房喝茶。

陈秀才带着齐安去私塾了,屋里只有陈老太太、陈老爷子,还有陈子长一家。因为是二房的事情,其他房不好插手,李氏蔡氏张氏都躲在自己屋里,陈子富和陈子贵则在屋里劝架。

“我妹子嫁进陈家这么多年,哪里对不起你们陈家了,你竟然那么对待我妹子,你不仅丢了陈家的脸,你让我们赵家的脸也没地搁。”是刚才浑厚的声音。

陈雪娇望过去,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脸横肉,横眉冷对陈子长打骂。

陈子长则躺在床上直哼哼,原本渐渐痊愈的脸又添了两块青。

“他大舅,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别的不看,你就看在我这个老的面子上,你就放了齐林他爹,他爹也是糊涂才犯这事。”陈老爷子一脸忧愁的劝道。

原来这人就是陈齐林的大舅,据说赵家大舅是个屠夫,看样子真是应景。

“糊涂?怎地别人不糊涂。”赵家大舅一脸阴郁,“这打的都是轻的,依照我的脾气早都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陈老爷子一阵劝,递烟递水。陈老太太则坐在炕上阴沉着脸,又心疼陈子长,满眼的泪。

赵氏则坐在抗下的椅子上,由雪姚和一个老妪扶着,拿着一块帕子擦泪。

“我就一个女儿,打小一点苦都没有吃过一点气都没有受过,谁承想到了陈家竟然受这样的苦。”老妪擦着眼泪,从这话听出是赵氏的亲娘。

陈老太太不高兴了,你女儿打小没有吃苦,我儿子更是娇生惯养。谁家男人不喜欢**,哪有你们家这样的,不说帮着瞒着,倒来家里把人打了一顿。

“亲家,我家老头子都说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们还想怎么着。”终究是自己儿子做了没脸的事情,落了下风,陈老太太心里在恼怒,也只得陪着笑脸。

“大娘,我们也没有想怎么着,我只让妹夫表态一句话,以后凡是都要听我妹子的,若是在惹我妹子不高兴,我那杀猪刀子可不认人,不管是不是妹夫都当猪一样宰了。”赵家大舅气势汹汹的说。

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听了,心里一哆嗦。

“我儿说不出话来了,这事情还要听齐林娘的意见。”陈老爷子也来了气,从赵家进门就一直陪着小心,现在让自家儿子凡事都听媳妇的,哪有这样的规矩。自己儿子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还有祖宗宗法,哪里轮到赵家开口说话。

陈老太太听了陈老爷子的话,眼睛瞟向了赵氏,赵氏只顾着躲在母亲怀里哭,哪里顾得上其他。她这一阵憋屈到内伤,好容易娘家人来给自己撑腰,自己一定要把面子挣回来。

陈老太太看了就不喜,冷哼:“出嫁从夫,齐林娘是你赵家的闺女,更是我陈家的媳妇。”

“亲家这话什么意思?当初可是你求着让我家闺女嫁给你儿子,这会子你儿子闹出这么没脸的事情,你让我闺女怎么拿主意?”赵家老太太也上了火。

“你闺女自从嫁给陈家,我一直把她当成亲闺女看待。我是让她下地干活了,还是让她做饭了,自从进了我陈家门连针线都没有捻过。整个徐州府的媳妇谁比她清闲,我把她当个佛供着,我哪一点对不起她。”陈老太太憋不住了,站了起来,和赵老太太掰扯道理。

“好呀,你儿子干出没脸的事情来,你还说嘴。若不是你当初答应对我闺女像亲闺女,我能让她嫁给子长?我闺女当初要是嫁给俺们村许家的人,早都是少奶奶了。”赵老太太不甘示弱。

陈老太太气的冒烟,恨不得撕了赵老太太。

“既然齐林娘是我们陈家人,就不能由赵家说了算。子长在怎么有错,也是我们陈家的事情。”陈老爷子皱了皱眉说道,“赵家大舅心疼妹子我知道,但你到了我们陈家就踹人,就是送到官府也是你理亏。”

“我是个粗人,我不杀了他都是好的。就这熊窝囊样,还好意思去烟花巷,怪不得被张三打了。”赵家大舅站了起来。

这话触动了陈子长的伤心事,让他忍不住直哼哼,陈老太太看儿子这样子,心疼的胆肝欲裂,跳起来道:“赵家大舅,你杀了我,给,我这命你拿去,你杀了我。”

赵家大舅一看陈老太太这不要命的架势傻了眼,一时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陈老太太把头直往赵家大舅怀里撞,撞的披头散发,被陈老爷子生生拽住。

“快,去私塾叫你爹。”陈老爷子瞥见了雪娇大声喊道。

陈子富和陈子贵上前架住了陈老太太,回头一个劲的叮嘱雪娇:“去私塾叫大哥。”

陈雪娇一溜烟的跑了,不过她没有去私塾,她不想让父亲参与进来,陈子长也活该得到赵家的教训。

陈雪娇转身进了自家屋子,看到李氏带着雪如静好在绣花,郑豁子则带着东平在院子外面砌猪圈。

陈雪娇简单的把上房的事情给李氏描述了一遍,又说陈老爷子嘱咐她去私塾喊陈秀才。

“还是不要叫你爹了。”李氏咬断了一根线,微蹙眉,“还是学堂的事情要紧。”

陈雪娇点了点头。

李氏忽然开心起来说:“静好把我的簪子赎回来了。”

静好听了这话,脸红红的不说话。

雪娇惊奇的问:“原来赎回簪子的姑娘是静好姐姐。”又一想到那簪子少说五两银子,静好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只拿眼睛狐疑的看静好。

“是秦师傅给我的工钱,我日日给他磨墨的工钱。”静好微笑着说。

李氏感叹道:”原来当簪子是为了给你二舅舅请郎中,现今你把簪子赎回来了,给你二舅舅请郎中的钱就算你出的,我这心里总过意不去,等你大舅舅领了下一年的束脩就还给你。“

”不用,不用。”静好脸红了,“再说了,我可以绣花卖。”

陈雪娇看了看手足无措的静好,笑着说:“娘说的话可见外了,静好现今就相当于咱们家的孩子,你就接受吧,就相当于孝敬您的。”

雪如也附和着点头,李氏微笑不语。

静好看雪娇相信了是秦师傅给她的工钱,松了一口气。

其实,那天静好说回家是借口,她去镇上找到了黄三郎,向黄三郎借了银子把舅母的簪子赎了回来。

一想到那个眉目坚毅的少年,静好的脸不禁红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冲突

雪娇坐在李氏旁边的小杌子上和大家闲聊。

聊到蔡九斤家酒席的事情,李氏知道了雪娇做的茶叶蛋受到欢迎非常开心。

“……给了姑父五吊钱当工钱,姑父给了我两吊。”雪娇仰起脸开心的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能要姑父的钱呢。”李氏嗔怪,“你姑姑、姑父一向疼你,帮衬家里许多,赶紧把那钱还给姑父。”

李氏总是很善良。

雪娇笑了笑转换话题说:“我做的茶叶蛋人人都说好吃,就是因为有了茶叶蛋,有的人家提前预定了姑父的流水席。”

李氏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又说:“你可不能拿大,人家预定你姑父的流水席,那是因为你姑父的手艺好,哪是因为你的茶叶蛋。”

“姐,我们总共才吃了两个茶叶蛋,还是分开尝的,你赚了钱能不能煮了让我也吃个够。”齐平走到雪娇身边,扭股糖似得沾着她。

雪娇捏了捏齐平可爱的小脸宠溺的说:“可以,可以,让你吃个够。”

想到刚才进门有人来家里买茶叶蛋,雪娇计划这次可以多煮一些,自家的鸡蛋是陈老太太的命根子,只能去村里其他人家买一些了。

雪如和静好在绣鞋垫,听说雪娇要多煮茶叶蛋,笑着说:“好久没有去过姥姥家了,咱们煮一些带给姥姥吃。”

正在说着话,忽然听到上房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陈老太太的喊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李氏的眉毛一跳,站了起来就要往上房走去。

雪娇拦住了李氏说:“娘,我先去看看具体情况,您先别去。”

李氏犹豫了一下,忽然想到那日赵氏说的那些话,心冷了下来,坐在椅子上重新捻起绣花针。

雪娇看到李氏重新坐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于是和齐平一起悄悄的溜进上房,掀开门帘偷偷的往里面瞧。

屋子里一地狼藉,原来赵家大舅把桌子掀翻了,杯子滚到地上,茶水四溅,碎了一地的瓷片。

赵家大舅怒目圆瞪,陈老太太用手臂护着陈子长。

“我只要妹夫给我妹子赔个不是,这点都做不到,我怎么放心把我妹子留在陈家。”赵家大舅撸起袖子,手臂上黑色的纹身看起来很吓人。

“咱们是亲家,又隔着一层亲戚,怎么说齐林的奶是你表姑,你这样子在长辈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陈老爷子忍不住训斥赵家大舅。

“表姑夫,我就这一个妹子,当年是你们千求万求娶了来的,如今只许妹夫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情,就不许我为我妹子讨个公道?”赵家大舅恶狠狠的说。

“你说怎么办,都依你,行,让子长给齐林他娘赔不是可以,只要你不在闹都行。”陈老爷子到底心疼儿子,怕赵家大舅脾气上来在扇一巴掌,那陈子长哪能禁得住,于是放缓了口气说。

陈子长闭着眼睛,也不哼哼了。他心里有气,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还要给一个女人赔不是,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就算自己做出没脸的事情怎么了,哪个男人不想去烟花巷,别人不去是没有本事罢了。他若是给一个女人低头,那比在烟花巷被打还觉得耻辱。

陈子长看了陈老太太一眼,本来渐渐消肿又被赵家大舅扇肿的眼睛狠狠眨了眨。知儿莫若母,陈老太太知道儿子的想法。

“哪有一个当家的给媳妇赔礼,老头子你到底是谁的爹,你不说向着儿子,倒帮着一个外人说话。”陈老太太给陈子长掖了一下被角,带着哭腔说。

知道陈老太太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陈子长闭上了眼睛装死。

陈老爷子一向听陈老太太的,但是这次却没有理睬陈老太太,继续给赵家大舅赔不是:“你表姑就是这样的人,她作为长辈,你体谅一下。”又朝着赵老太太说,“亲家母,我代替我儿子给赵家赔不是,还望赵家饶了他一回,若以后再去那脏地方,我都饶不了他。”说道“脏地方”三个字,陈老爷子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表姑夫说的有理,我只要妹夫一句话,日后改不改。”赵家大舅看陈老爷子的态度软和下来,说话的口气不那么冲了,“别给我说他不能说话,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不能开口说话我打他的时候那叫声怎地比杀猪声还响亮。”

陈子长一听这话,眼睛一翻干脆晕死算了。

赵老太太扶着赵氏,满脸的菊花皱成一个褶子,听了儿子的话开口道:“亲家公,别的不要,只要子长一句话。”

陈老太太刚想开口,忽然一眼瞄到了雪娇,炸了起来:“你个丫头片子,你爹呢,我让你喊你爹来,你咋不喊呢。”

陈雪娇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我爹在私塾里教学,哪能随随便便就下课,那私塾又不是他开的。”

陈老太太知道雪娇根本没有去,刚想发作,被陈老爷子一个眼神制止了。

“老二,你就给你媳妇陪个不是。”陈老爷子对陈子长说。

陈子长一声不吭。

“哥呀,你就给嫂子陪个不是。”陈子富开口劝。赵家大舅左一句烟花巷,又一句烟花巷,他作为兄弟的脸早都红了又红,又不好直劝,只能在赵家人骂的时候当布景。

“我儿犯了在大的错,还有我们老的,轮不到你一个赵家的小字辈来教训。”陈老太太坚持不让陈子长道歉。

“你儿要是没有成亲他日日在窑子里泡着我都管不着,如今他娶了我妹子,我作为妹子的娘家人我不管谁管,由着你们欺负我妹子不成。”赵家大舅脾气上来了。

赵氏听了哥哥的话,感激的泪珠儿往下掉。

雪姚看了这场面心里暗暗发急,她想着自己娘太糊涂了,让娘家人来给自己撑腰不错,可是撑过了火就是害了自己。赌一口气让爹给赔了不是,日后陈老太太能放过她才怪。

她一直想劝赵氏,可是赵氏被姥姥死死拉住,她找不到机会只有干着急。

“大舅,这事原我一个小字辈不好开口,可是今日我要说几句话,说的不对还望大舅原谅我这个外甥女。您心疼娘,我爷和奶都晓得,您来这里找爷奶说话也是想让娘以后和爹好好过日子。奶和爷拿我娘当亲闺女疼,自打我爹......我爹对我娘心里存着愧疚,日后必定会对我娘好……还请大舅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饶了爹爹一回。”雪姚泫然欲泣,扶着赵氏的手开口道。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氏猛地打了一个机灵,女儿提醒了她,日后还要过日子,若是今日逼着陈子长道歉,恐怕日后她在陈老太太面前再也没有了地位。

于是赵氏强笑着说:“哥哥,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饶了雪姚她爹一回吧。”

看到赵氏开口,陈老太太撇了撇嘴,怎么在自家儿子挨了几巴掌不开口,怎么在赵家大舅掀翻桌子时候不开口,偏偏在这时候开口。想到这,陈老太太冷哼道:“赵家的大小姐,我看我们陈家要不起了。”

赵氏听了脸变得雪白。

赵家老太太听到陈老太太排揎自家女儿不干了,这老太太也是个辣货,拍着手的叫:“我闺女那么识大体,你倒不领情,她嫁过来日日在你跟前孝顺,你当着我的面就对她这样,可见平常对她好都是假的。”又转脸安慰赵氏,“不怕,娘给你撑腰呢。”

赵氏听了娘的话,脸色更白了。

陈老太太不甘示弱:“我说她怎么日日在我跟前,原来都是蒙我的呢。”

两个老太太一唱一和,拍掌跺脚的对骂,陈雪娇看的眼花缭乱。

陈老爷子急的拉住陈老太太,赵家大舅觉得自己娘威风了一把,冷眼看着躺在炕上的陈子长冷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忽然,陈老太太直挺挺的晕了下去,唬的陈老爷子和陈子富赶紧掐人中,掐了一刻钟陈老太太依旧紧闭双眼。赵老太太看到这阵势,于是撇撇嘴偃旗息鼓,哄谁呢,老娘我和儿媳妇吵架经常使唤这招。

赵氏这时候也不哭了,推搡赵家大舅扯着嗓子让喊郎中。

外面在砌猪圈的郑豁子听到了动静,赶紧跑进上房,看到陈老太太晕倒在炕上,主动去请郎中。

这时候李氏、蔡氏、张氏三妯娌听到陈老太太晕倒,不好在自家屋子里缩头,一起走进上房伺候着。

第四十二章 治病

陈老爷子命陈雪娇:“去,去私塾寻你爹去。”

陈雪娇站着没有半分动的意思,气的陈老爷子直瞪眼睛。陈雪娇之所以站着不动,是因为她知道装晕倒是陈老太太惯用的手段。平时,一旦家里儿媳或者儿子和她不对盘,她会装晕倒逼着大家给她赔礼围着她转。

这次也一样,看她那呼吸紧闭的双眼就知道是假装的了。当郑豁子去找郎中的时候,雪娇甚至发现陈老太太嘴角有一瞬间的松动似乎松了一口气。

陈子富看到陈雪娇站着一动不动,眼角一瞥扫到了探头探脑的陈雪娃和二蛋。

“雪娃,你去私塾喊你大伯。”陈子富亮起嗓子。

陈雪娃看到雪娇不动她也不动,陈子富又命二蛋去,二蛋吸着鼻涕磨磨蹭蹭的去了。

陈子贵冷眼瞅着躺在床上的陈子长心里冷笑,早先还带着自己去镇上饭馆喝酒吃肉,后来独自和王宝柱跑去那烟花巷,也不想想自己的亲兄弟,倒便宜了旁人。听说那翠花楼的姐儿一个赛一个水灵,亏着先前还帮着他隐瞒去镇上下馆子的事情,也不说带着亲兄弟去翠花楼见识一番,被打,活该。

赵家大舅看到陈老太太晕倒了,眼神里闪烁着慌乱。先前还像打了鸡血一样和赵老太太对骂,怎么就晕倒了呢,听声音看表情不像战斗力那么弱的人。

赵氏哭倒在了赵老太太怀里,若是陈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要活了。即使她想活,那族里岂能容下她,不是浸猪笼就是给二尺白绫。

想到这里,赵氏哭的更厉害了。

陈雪娇悄悄的往赵老太太身边挪了一下,赵老太太和王宝柱他娘是亲姐妹,战斗力和宝柱娘一样强悍。若是这仨老太太打擂台,估计能不分彼此打个平手。

赵老太太搂着赵氏不停的安慰:“哭啥,你那婆婆一会就醒来了。”

“……娘,你和哥哥来给我出气是好的,可是不能害了我啊,让我落个逼死婆婆的名声,哪里还有我的活路啊。”赵氏哭的脸愈发白了。

雪姚扶着赵氏的手,一脸的阴沉。

“我说没事就没事。”赵老太太乐了,神神秘秘的附在赵氏耳朵边嘀咕:“你还年轻经的事情少,你这婆婆十之**是装的。”

“装的?不像啊?她平时不能气,一气就晕倒,晕倒了都要躺几天才能好。”赵氏吓了一跳,一双泪眼转了一圈。

“我能蒙你。”赵老太太嘀咕,看赵氏还是不相信的样子,一咬牙低低的说:“我和你嫂子只要不对盘,我就装晕倒在床上躺三天,你嫂子赶紧乖乖给我道歉。你婆婆这手段能蒙你们,可蒙不住我。”

陈雪娇听了一头冷汗。

赵老太太天生嗓门大,声音压得再低,总有那么一两句飘了出来。

赵家大舅听了,皱了皱眉不悦的看向自家娘,他想起有一回媳妇委屈的告诉他,娘晕倒是装的,他不相信以为是媳妇胡咧咧拿着鞋底抽了她一顿。这样看来,抽媳妇的那顿鞋底是白抽了。赵老太太眉毛一横,那意思是说我治你媳妇你还想给我翻盘不成。

陈老太太耳朵里也飘进了赵老太太的声音,心里一紧,只把赵氏母女骂个半死。

李氏、蔡氏、张氏三个妯娌,坐在炕沿,不时的用帕子给赵老太太擦着额头,只装作没有听到赵老太太的话,眼观眼鼻观鼻的低头不语。

“姐,你说奶是不是装的?”齐平睁着一双大眼睛,天真的问雪娇。

“嘘,不要乱说话。”陈雪娇点了点齐平的额头。

不多久,郑郎中随着郑豁子来了,陈秀才紧随其后也来了。

“怎么总是晕倒。”郑郎中面色不虞,他正在别人家治病呢,被侄儿郑豁子死命拽了来。

郑郎中走向前,朝陈老太太人中掐了几下,陈老太太毫无反应。郑郎中叹了口气,这个老太太经常晕倒,若是真病他能治,装病则治不了。他又不能说破。

“老太太是气急攻心,吃几散降火的药就好了。”郑郎中一派官方说辞。

“人什么时候醒来,不醒来怎么吃药?”陈子富问道,“先前,都是您掐人中就醒来了,这次怎么不行了。”

郑郎中心里直骂娘,这是装的,她若不想醒怎么掐都无用。

“娘不醒来没法吃药,我看不如这样,爹您给我点银子我去镇上看看其他郎中有什么好法子。”陈子贵走向前笑嘻嘻的。

陈子贵自从上次偷鸡的事情败露,陈老太太防他就像防贼一样,这么长时间没有喝酒吃肉了,嘴里早淡出个鸟来。借助这次机会讨点银子去镇上酒足饭饱一顿,若是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追问他也有话说,只许人家拿银子去烟花巷寻姐儿,就不许他喝酒。

郑郎中听了这话脸色一沉,这不明摆着说自己的医术不佳吗。

陈秀才听了陈子贵的话说了一声:“咱们整个镇子再也没有比郑郎中更好的郎中了。”

郑郎中听了这话脸色稍霁。

“人不醒来怎么整?”陈老爷子愁眉苦脸。

陈雪娇看了看众人,又看到郑郎中一脸不耐,忽然脆生生的说:“郑郎中,您药箱里可有银针?”

“有。”郑郎中看到陈秀才的小女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问题,“村头的韩大爷老寒腿,我刚才就给他的腿做针灸。”

“那好,我奶晕倒了,吃不下药,家里人都很担心,也不知道何时会醒,您看用针灸扎一下行不行。若是郑郎中能让奶醒来,我们全家都感谢您。”陈雪娇朗声说道。

郑郎中听了陈雪娇的法子,眼睛一亮,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多亏这丫头提醒了他,他对陈老太太装晕倒实在厌烦了,他一个郎中天天为一个装病的人看病说出去简直笑话。

“我刚才也正想用这法子,正好小丫头提出来了,我看不如一试。”郑郎中对陈秀才以及陈老爷子说。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狠狠骂雪娇,又骂郑郎中,她怕真的被针扎。就那平时绣花被扎了一下手都够受的了,何况这次是用针灸扎。她真想赶紧做戏结束,转念一想若是醒来了,不就便宜了赵老太太,于是硬撑着继续装晕。

“郑郎中,这方法好,赶紧试试。”赵家大舅抢先开口了,他也怕陈老太太万一有个好歹。

陈老爷子和陈秀才朝郑郎中点了点头。

郑郎中打开药箱拿了一根银针出来,命李氏和张氏按着陈老太太的双手。

蔡氏怀孕,见不得针,早吓得扭过了头。

赵老太太搂着赵氏,冷笑着。

郑郎中一针刺到了陈老太太的人中上,陈老太太嗷的一声醒来了,看到眼前一根明晃晃的银针吓得直闭眼睛,喘了一口气才悠悠睁开眼。

“奶醒来了,奶醒来了。”陈雪娇兴奋的只拍掌。身后的雪娃和齐平也跟着拍掌欢呼。

陈老太太横了雪娇一眼,死命挣开李氏和张氏,劈手就要朝李氏打去,被李氏躲开了。

陈老爷子等人看到陈老太太醒来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娘,你感觉怎么样?”陈秀才问。

“感觉像睡了两天觉,狠心的东西,刚才你们两个使那么大劲,把我的手按断了,平日干活也没见你们下那么大力气。”陈老太太不好意思说扎的疼死了,只说李氏和张氏把她按疼了。

李氏低着头不说话,张氏则顶撞了一句:“不按着您的手,万一针不长眼睛刺伤了你可咋整。”

气的陈老太太要锤她。

陈秀才朝郑郎中作揖,说了一番感谢的话。

“不用谢我,医者父母心。”郑郎中心里巴不得陈老太太以后不要在装晕折腾了。

陈雪娇看到陈老太太醒来要打李氏,心里冷了下来,眼珠子一转加了一把火,笑着对郑郎中说:“郑郎中,我奶经常晕倒,您刚才说是火急攻心需要吃去火的药,之前吃的药作用都不大,我听说吃黄连管用。”

郑郎中像找到了知己,连连点头说:“是的,吃黄连管用,只是黄连价格贵,平常人家是不吃的。”

“只要能治好奶的病,价格贵无妨,爷爷,您说是不是。”陈雪娇一副孝顺的模样。

“郑郎中尽管开就是。”陈老爷子开口道,他是担心若自己不答应,陈老太太日后又要拿这事情排揎他。

“好,我今晚就派人送药来。”郑郎中背起药箱。

陈秀才送他出门,郑豁子把他送至家中顺便取了药。

赵家大舅看到陈老太太转醒,松了一口气。

“……这事情就作罢,若是妹夫日后在这药荒唐,别怪我不客气,我可是杀猪的,只认刀子不认人。”赵家大舅瓮声瓮气的说。

赵家大舅要回去,陈老爷子留他吃饭他不愿意,赵家老太太则坚持留在陈家,称自家闺女半夜心悸,需要她陪两天。

赵家大舅威胁了一番陈子长回去了。

郑豁子取了黄连送至陈家,李氏接过去给陈老太太煎药。陈雪娇主动帮忙煎药,眼看着李氏不注意,朝炉子上的药罐子里头多加了两把黄连。

“奶,郑郎中说了,这药需要一口气喝完才有效果。”药煎好后陈雪娇亲自端给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只当黄连是普通的药,喝了一大口,谁承想苦的她胆肝欲裂,皱着眉头就要吐。

“奶,这可是爷拿了银子给您抓的药,您可不能吐啊。”陈雪娇大声的说。

陈老爷子就在旁边盯着,陈老太太只得咽下去了,苦的她心里直骂娘。

“奶,在喝。”陈雪娇劝道。

陈老太太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一气喝完,苦的说不出话了。

“奶,还有一碗呢,等您吃完饭继续喝。”陈雪娇细细观察陈老太太的表情。

“你想苦死我。”陈老太太缓了一口气,心里骂雪娇。

“郑郎中说的这药管用,奶,以后就不怕您头晕复发了,针灸和黄连搭配在一起,肯定能治好您的病。”陈雪娇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孝顺的说。

陈老太太狠狠的看了陈雪娇一眼,心里恨不得撕了这个丫头片子,又诅咒郑郎中给她开那么苦的药。

都不得好死。陈老太太心里暗骂,想到赵老太太还在家里呢,撇下恨雪娇的心思,对赵氏的火蹭蹭冒了上来。

第四十三章 灭火

陈老太太一连喝了三天的黄连汁,苦的她胆都要吐出来了。她想骂人,骂李氏时,陈雪娇振振有词的和她犟嘴;骂赵氏吧,赵老太太还没有走呢叉着腰给自己闺女撑腰;也找不出由头骂三房四房,憋的陈老太太心里像乱麻一样。

当陈雪娇又把一碗黄连汁端给陈老太太的时候,陈老太太终于憋不住了,她一气喝完把碗一摔,不骂雪娇而是指着陈老爷子破口大骂。

“都造了什么孽啊,我这么大年纪还被逼着喝药,都是你没有本事,你要是有本事让我吃香喝辣,我犯得着有晕病吗。”陈老太太的脸被黄连苦的扭曲一团。

陈老爷子知道老妻心里憋着气,也不作声,由着她骂。

陈雪娇站在碎瓷片子里,一脸的惊慌失措,一会看看陈老太太,一会看看陈老爷子。

陈老太太拿起身边的鸡毛掸子,本来想朝雪娇轮去,但是一想到这个丫头净会撒泼耍赖,闹到最后气的还是自己。转瞬间,鸡毛掸子砸到了陈老爷子身上。

陈老爷子唬的一跳,手里刚点着的烟袋掉到了被子上,火势腾的蔓延开来,一直不吭声的陈子长顾不得伤口杀猪般嚎叫起来。

陈老太太呆住了,陈老爷子跳下炕,嘴里边骂:“作死的老太婆”,边夺过鸡毛掸子灭火。

陈雪娇顾不得多想,端起门后头的洗脸盆朝炕上浇下去。火灭了,整个炕上都是水,陈子长的伤口浸了水嗷嗷直叫唤。

“……挨千刀的,那水这么凉,你就狠心往你二叔身上浇?”陈老太太心疼的直搓着陈子长的脸,陈子长被一通揉搓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去叫你娘来。”陈老太太狠狠瞪着雪娇,“我看她养的什么好闺女。”

陈雪娇眼泪汪汪的看着陈子长说:“我要是不浇水,那火就烧到二叔了。”

李氏听到上房的动静赶了进来,陈老太太劈头盖脸的骂:“狠心的婆娘,我陈家养着你,就是让你教会女儿杀人的。”

李氏看了看雪娇,又看了看烧焦还冒着烟的被子以及炕上的水迹,大致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要是搁在以前,李氏早都忍气吞声的上前帮陈老太太收拾再加赔礼了。可是这次看到陈雪娇迷蒙的泪眼,怕自己的赔礼伤了闺女的心,于是强笑道:“娘,雪娇也是好意,她灭了火是好事怎么能是杀人呢,要我说是救人,不仅救了二叔也救了一大家子。若是没有她这一盆水,咱们家的房子这时候就点着了。”

李氏直挺挺站着,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陈老太太一怔。

陈雪娇心里倒是高兴,李氏终于不管青红皂白都向陈老太太低头了。

陈老太太张了张嘴,陈老爷子看陈老太太实在不像话赶在前头呵斥:“行了,总是闹不够,为啥着的火,还不是你拿着那鸡毛掸子打了烟袋,火星冒了出来点着了。要不是雪娇用水浇,只怕咱们家今晚就该哭灵了。”

陈老爷子当着儿媳妇的面训斥自己,陈老太太感到心寒,冷着脸反驳:“要不是你吸烟袋,哪里来的火星,你就会说我,怎么不说自己。”

“行了,我也不和你闹了。”陈老爷子气的摔门出去,扛起锄头下地去了。

陈老爷子当众摔门还是头一回,陈老太太气的脸紫涨,恨不得在一次晕倒,又一想到那苦的要人命的黄连汁只得硬撑着。

“都造了什么孽啊。老二啊,你说说看都造了什么孽啊。”陈老太太摩搓着陈子长的脸哭道。

李氏就拉着陈雪娇出了上房。

“雪娇,你没事吧。”到了院子里,李氏满脸的担忧。

“我没事。”雪娇说。

“以后你奶在发脾气,你不要做声,她发着发着就消气了。”李氏叮嘱道。

陈雪娇答应了一声。

陈雪娇一直想搭配调料,她前世自己制作过鸡精,凭借着前世的记忆想起了鸡精的方子,但一直都没有时间制作,趁着这会子不用下地于是想试一试。上次在镇上,陈齐安帮她买的材料还在,她走进北厢房想取出来。

这时有人敲门,陈家这些天因为陈子长的事情不管白天黑夜都紧闭大门,就是怕乡邻来家里串门乱嚼舌根。大蛋是个实诚的娃,按照陈老太太的命令,从早到晚金刀跨马的坐在门后头守着。

听到喊声,大蛋隔着门缝看门外站着一位妇人,因为不认识不敢开门。

“雪娇在家吗?开门。”门外妇人叫门。

陈雪娇一听这声音是贾嫂子的,于是让大蛋把门打开。

贾嫂子挽着一个篮子和一个陶瓷瓶子。

雪娇忙把贾嫂子迎进来,李氏也走了出来笑盈盈的把贾嫂子往屋里请。

“不了,我得赶紧回去。这一篮子鸡蛋是秦师傅请雪娇制作茶叶鸡蛋的,他说几天没有吃了,想的慌。”贾嫂子把篮子放下,篮子里露出粉红皮的鸡蛋,又递给李氏一个陶瓷罐子,“这是桂花糖,我自个弄的,上次雪娇说做桂花糖一直没有做,我按照我们老家的方子弄了一些,给孩子们尝尝,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雪娇听了贾嫂子的话,心里十分不好意思,制作桂花糖的事情竟然忘记了。

“这次一定做出最好吃的茶叶蛋孝敬秦师傅,您和贾大叔也尝尝。”雪娇笑着说。

静好听到声音,出来送给贾嫂子一双鞋垫。

“本来说明儿去给秦师傅磨墨给您捎过去的,您今儿顺手就带回去吧,不知道您喜不喜欢。”静好腼腆的笑。

“喜欢,喜欢。”贾嫂子笑眯眯的说。

李氏倒了谢。贾嫂子一口水没有喝就要赶着回去,李氏给她割了一篮子青菜做回礼。

李氏帮着雪娇生炉子做茶叶蛋,雪如和静好也帮忙。

上房里屋耳房,赵氏在和赵老太太嘀咕,雪姚雪妙在旁边坐着。陈齐林这些天因为恼恨陈子长,一直想提前回白马书院,被赵氏劝多在家里住两天,他又唯恐自己功课落下这些天躲在里间看书。

“……娘,你和哥哥为我出气是好,可是哥哥太狠了,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于我以后有什么好处。”赵氏愁容满面。

“怎么没有好处,出了这样的事,你哥哥再不给你出面,谁能给你出面,你几个孩子又不好为你出头。”赵老太太不以为然的说,又骂陈子长,“老婆孩子热炕头,竟然跑出去找窑姐。若是你哥哥不出面,以后齐林在那书院里被人提起这事头怎么抬起来。”

雪姚和雪妙不吭声,听到“瑶姐”这俩字涨红了脸。

“我也想了,他这闹腾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往都瞒着,谁承想这次闹了出来,我恼恨我在妯娌面前没脸。”赵氏哭道。

“你哭什么,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也不要怕你婆婆,齐林以后考出来当官了,你就是官太太,雪姚我看也要嫁给富人家,日后谁不看你脸色行事。”赵老太**慰道。

赵氏低头不语。

陈老太太在上房哭了一会停了下来,陈子长微弱的说:“娘,我那胳膊进水了,很疼,你把纱布帮我换一换。”

陈老太太一听说陈子长胳膊疼心里犹如剜掉块肉,一声儿长一声儿短的悉悉索索下炕找纱布。

“老二媳妇,老二媳妇。”陈老太太朝耳房喊,“你来伺候子长,你在屋里干啥。”

赵老太太在怎么着,女人伺候男人不是应该的。

赵氏一听陈老太太的声音吓得直哆嗦,现在不比以前,自从哥哥来闹一场,她害怕自己在陈老太太心里没了地位,怕陈老太太使唤她和其他妯娌一样,丝毫不留情面。

赵氏在两个女儿和赵老太太的陪伴下来到陈老太太屋里。

雪姚和雪妙看到爹的手臂,眼泪下来了。

“你来给换纱布。”陈老太太把纱布朝赵氏丢去。

赵氏接过了纱布走到陈子长身边,一想起陈子长找那窑姐儿,手上换纱布的动作重了下来,把陈子长弄的一阵叫唤。

“你这些年变得托大了,我把你当佛一样供着,连这点小事都不会了。”陈老太太把赵氏盯的发毛。

赵老太太看亲家母说自己女儿,心里不虞,冷了脸说:“亲家母,我刚才在房里听到你房里着火了,咋回事,看把子长的胳膊又折腾了一番。”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恨不得撕了赵老太太。枉费平常老姐妹的称呼,自打儿子出事,一点情面都不留,处处掐尖要强。

陈老太太刚想开口,只见李氏进了屋,手里拎着一扇猪肉。

“娘,这是赵家大舅托人香莲爹送来的五斤猪肉,说是给二叔补补身子。”

陈老太太脸扭到了墙上去,他今天知道送五斤猪肉了,打一巴掌又给一颗甜枣,太晚了,这情她不领。

李氏讪讪的退了出去。

这时候赵老太太开口了:“还是你大哥疼你。”这话对着赵氏说的。

雪姚不想让两个老太太杠起来,这对她娘没有任何好处,她过两天就要回徐州府了,怕她一走奶会收拾赵氏,于是笑着对陈老太太说:“大舅和奶一样,都是热心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肉肯定是送给奶的,只不过托着爹的名义送的。”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

雪姚走向前,帮着赵氏给陈子长包扎纱布。

第四十四章 说和

雪姚在那丁府做惯了伺候人的活计,手脚利落的帮陈子长换了纱布和药。

李氏给陈子长煎了一碗药送了过来,赵氏亲自端着一口一口喂陈子长喝下去。

雪姚倒了开水,用自己荷包里的上好老君梅泡了茶,赵氏接过来奉给陈老太太。

“......娘,您消消气,原是我的不是,这几日病了光顾着哭了。我哥哥来家里,说了您不爱听的话,当时都是话赶话,他原本没有想把事情闹大,不过一时气急罢了,还请娘不要计较他这个做小辈的。“赵氏低眉顺眼的站在陈老太太身边。

陈老太太眉毛都没有抬一下,自然那茶也没接。

李氏退了出去,赵氏尴尬的立在那里,只觉手里的茶烫手。

赵氏这两日仔细想了想,发现在这个家里,唯一能够依靠的唯有陈老太太。她之所以比大房三房四房的脸,最主要的原因是有陈老太太撑腰。原以为陈子长出了这事,自己娘家来给自己出气,挽回了一点脸面,没有想到哥哥是个暴脾气把陈子长打了一顿,这下子陈老太太铁定把所有的气撒在自己身上。在这个家里,若是以后失去了陈老太太的欢心,那自己的日子只怕和大嫂子一样难熬。

“奶,您别气了......”雪姚欲言又止,看陈老太太的脸色知道这不是劝的时候,于是收住了话头。

赵老太太看亲家母当着自个的面给自家闺女没脸,气的一把拉过赵氏进了耳房。

雪姚夹在当中讪讪的给陈子长盖了被子,随后也钻进了耳房。

耳房里,赵氏依偎着赵老太太在低低的说着话。

“……看这情形,老太太是气着了。您也知道我一向在她面前得脸,除了她疼子长压制大房一力抬举我之外,靠的就是我一张甜嘴了。刚才我给她奉茶,说软话,她眉毛都不抬一下,只怕我这今后的日子难过了。”赵氏一脸的忧愁。

“怕什么?有我和你哥哥给你撑腰,若是今后她为难你,自有我和你哥哥出面。”赵老太太不以为意的说。

“我终究是陈家的媳妇,您能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我总不能一有不顺就让娘家人给我撑腰吧。”赵氏拨动着手上雪姚送的那串碧玉珠子说,“齐林他爹做了这等没脸的事来,我恼是恼,今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你和哥哥总不成把我接回家里去。这次老太太恼着了,我原想着日后靠伏低做小重新让她高看我一眼,依今天的情形看恐怕不行了。”

“你婆婆是啥人,我能不清楚,她为姑娘的时候在家里就和嫂子天天打擂台,是个烈货。子长做了这等没脸的事情来,她不说顾着你,倒怨上你了。”赵老太太说。”

赵氏心里紧了一紧,当年她为姑娘时也天天和嫂子不对盘。

“娘,我知道娘看顾我。我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头胎生了个儿子出来,在婆婆面前得势,家里家外脸面大着呢。齐林是个有出息的,雪姚也是个有出息的。偏偏到了这会子,齐林他爹给我没脸,我怕大房三房四房由此看轻了我,你和哥哥来给我撑腰里里外外告诉他们我是有娘家的人,我这心里感激,可是哥哥不该狠狠打了子长。”赵氏往赵老太太怀里靠了靠。

一听自家闺女说哥哥不该打姑爷,赵老太太撇了撇嘴。

雪姚赶紧劝道:“姥姥,您来给娘撑腰是好事,您给娘撑腰还不是想着让娘得脸,以后在奶面前站的更直,在其他妯娌面前更加得势。本来这事情是爹的不对,娘忍耐一下,奶以后会对娘更好,可是这次舅舅闹的那么厉害,把奶待娘好的那一片心都没有了,日后娘的日子可怎么过。”

赵老太太不满雪姚说的这话,里里外外透露着埋怨自家儿子,于是转变了话题:“我看老大一家子比先前硬气了。”

雪姚重新把话题拉回来:“老大一家子硬气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姥姥,您想想看,在奶心里我们家才是正经的大房,你和舅舅这么一闹,看笑话的是谁?还不是大房。奶为了压制大房,一力的抬举娘,若因为这事情厌弃了我娘,不够他们看笑话的。虽然我们家因为我哥哥的亲事和大房结了仇,可是不得不公道的说一句,大伯娘那日子过得也忒苦了些,您也不想我娘以后日子和大伯娘一样难熬不是。”

这话触动了赵老太太的心思。

“大房硬气能硬气哪里去,我听说大房那和齐林一般大的小子读书也好,这几日我冷眼瞧着,他们的二丫头也是个伶俐的,竟敢逼着你婆婆喝那黄连。我听雪妙那丫头说,大房媳妇越来越不像话,前一段日子打了子张一巴掌,你婆婆也没惩治她。”赵老太太压低声音说。

“所以,咱们家可不能闹起来,免得便宜了他们。”雪姚想了想一说。

“娘,我这几日哭过也想清楚了,齐林他爹是指望不上了,我日后就守着这几个孩子过还有个盼头。”赵氏又哭起来。

“齐林是个出息的,读书好,日后考出来了,你就是官太太,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可不能灰了心。”赵老太太看女儿这样,开解道,“子长不是个东西,指望不上也罢。”

雪姚听陈老太太这样骂陈子长,虽然是实情,到底是自家爹,心里终究不舒服。

雪姚知道赵氏目前在家里的地位是由陈老太太决定的,今天一定要说服赵老太太去陈老太太那里说和。

“……我娘不是埋怨舅舅给自己撑腰,相反还感激呢。姥姥您和舅舅为的都是娘有好日子过,若是因为舅舅打了我爹惹恼了奶才日后给我娘苦日子过,您也不乐意。奶是心疼儿子被打,别的不说,且说姥姥您这么疼舅舅,若是舅舅犯了错,舅母的娘家人这么一闹,你心里怎么个想法。”雪姚继续引导赵老太太。

“她敢。”果然一提到自家儿子,赵老太太激动起来,她一直不喜欢那个儿媳妇,“我不休了她。”转念一想有道,“你孩子是下套子让我钻呢,你舅舅是那人吗。”

“雪姚说的没错,我哥也不是那人。她只是想让你明白,当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家孩子的。”赵氏为雪姚开解,“我不是为子长开脱,我恨他恨的要死,我只是为了今后在陈家继续有好日子过罢了。娘您都不乐意嫂子娘家人来家里为嫂子撑腰,我婆婆也不乐意。”

一开始,赵氏看到哥哥和娘来为自己撑腰,觉得在妯娌面前挽回了面子,谁承想哥哥把陈子长暴打一顿,这样以来陈老太太肯定会怨恨上自己,那今后自己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思来想去,唯有让自己娘去替自己给婆婆说和。稳住了婆婆,自己依旧是陈家最得脸的媳妇,日后齐林考出来了整个家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

赵老太太听了闺女和雪姚的话,心思百转千回。自己就这么一个闺女,打小捧在心尖上长大的,从未干过重活没有听过重话。她可不想因为自家这么一闹,让闺女在婆家失去了地位。雪姚说的对,自己来给闺女撑腰为的是让闺女日后的日子更好过,而不是给婆婆伏低做小的。这样想着,赵老太太一咬牙站了起来:“我就豁出去我这张老脸吧。”

赵氏和雪姚对视了一眼,心下松了一口气。娘和婆婆去说和,日后自己继续嘴甜的在面前服侍,想着法子让大房刺激婆婆,这样自己的地位还和先前一样稳固。

“……老姐妹,你还在生气呐。这原是我的不对,没有拉住我那儿子,你也知道你那表侄儿是个暴脾气,心疼妹子,冲撞了你。你千不看,万不看,只看在齐林的面上消消气。”赵老太太坐在陈老太太身边开口说道。

陈老太太不吭声。

“你是当家人,在这个家里需要你操劳的地方多的是呢。我闺女嫁进来,我没有一天不放心的......”赵老太太继续说。

“那可不是。”陈老太太打断赵老太太的话,“我像供佛一样供着她,饭不让她做,地里活也不让她干,吃香喝辣四季新衣哪一项拉下她。”

“就是说啊,你把她当成亲闺女,她也把你当成亲娘。我们村的大姑娘说亲,都比照你这样的婆婆,人人都夸我闺女嫁对了人家。”赵老太太奉承。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脸色稍霁。

赵老太太看的清楚,继续上眼药:“我这次做的也不对,前几天和你吵闹起来,老姐妹你就体谅一下我。我也是心疼我闺女,我这心里也是把子长当成我亲儿子看呢。我气他这样,日后耽误了齐林的前程。”

齐林是陈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人。

陈子长一看到岳母进来,大气也不敢喘,此时听了岳母的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恼恨自己在烟花巷被打,在家里又被妻舅打,日后自己在人前还怎么抬起头。

“你把子长当成亲儿看,你还让你儿子打他。”陈老太太挪了挪屁股,离赵老太太远点。

“老姐妹啊,我那儿子是个急脾气,他又是干那杀猪的营生,脾气上来我都拉不住。这不他给你赔礼了,不是给你捎了五斤猪肉孝顺你吗。”赵老太太咬牙说,这样说自家儿子她心里也委屈啊,为了自家闺女只得忍了,继续说,“老姐妹,说句不该说的话,若是你那文嫡姑爷犯了这等错,你是个什么样的心情,还请你体谅我为娘的心。”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若是自己姑爷这么着,自己带着几个儿子早打上门去,但是换做儿子又不一样了。

人心没有不偏的,什么事情非要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多伤。

赵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我闺女这几日哭,她同我说,大房这几日硬气起来了,怕你心里憋屈,又怕子长这事让齐林失了面子,让人看笑话。你也知道,齐安那孩子日日和齐林较劲,这下子只怕在偷着笑,还有那个二丫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说句难听话,大房以后在怎么着,也不如你亲儿子亲孙子疼你。”

这番话说到了陈老太太的心坎上。

“老姐妹啊,咱俩是一样的人,心里不存话,为的都是子长一家子好。你就不要气了,只怕就有人盼着你和二房生分呢。”赵老太太边说边指向北厢房。

陈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就你会说话,养个女儿除了嘴甜什么都不会。你那儿子也是,打了我儿,给五斤猪肉就完了。”

“赶明我让他给你抬一整头猪来。”赵老太太呵呵的笑,只要陈老太太不生自己闺女气就成。

陈子长也松了口气,他就怕陈老太太在和赵家杠起来。他怕极了妻舅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和一巴掌下来要人命的手。

陈老太太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如今赵老太太来给自己服软,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不如就原谅了老二媳妇。可是,陈老太太转念一想,到底要让她受点子罪才行,要让她知道这个家是陈老太太在当家,不是她娘家人想来闹就来闹的。

耳房里,赵氏拉着雪姚的手,泪眼迷蒙的说:“我这心里憋着气啊,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让你姥姥去给你奶服软,你姥姥这辈子也没给谁低头过。”

雪姚轻轻的劝道:“我知道,娘,等我以后在丁府......”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脸也红了,叹了一口气说:“虽然姥姥给奶说和去了,依照奶的性子只怕等我们一走,奶要拿你作伐子,你忍几天过去了也就好了。”

赵氏没有注意雪姚的表情,继续道:“我晓得,我在你奶身边这么多年,也摸清了你奶的性子。只等日后齐林考出来,你依靠着丁府找个好人家,我在这个家里就没有心思了。”赵氏顿了顿说:“前几日你给我说丁府不要你的赎身银子,也是人家看重你,不如求了老太太给你找个好人家。你签的是活契,不像那奴籍,你放出来依旧是良家闺女,你又生的好看,找个好人家不是难事。这几日你就回去了,这些话我要叮嘱你。”

雪姚低下了头不说话,她的心思赵氏不明白。

上次丁府老爷家里来,想来赵氏心里也隐约明白丁府的打算,赵氏不想让她当妾。可是她不那样想,自己就算嫁入平常人家,一样的侍奉公婆,一样的会遇到不正经的男人,自己爹不就是个例子。若是留在丁府,吃的穿的不必说,就凭借自己的手段和容貌,挣个前程想来也不是难事。

第四十五章 闲话

深秋的夜晚开始长起来,陈雪娇一夜无梦,破晓时分被院子里的鸡叫声惊醒。雪娇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起床穿衣服,她和雪如静好睡在屋里的北厢房的耳房里,雪如静好比她醒来的要早,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

屋外传来说话声,是陈秀才和陈齐安,想必是去私塾。他们父子俩一向早起,陈秀才一般是卯时起床,那时候天还没有亮,陈齐安则起来的更早些每日寅时醒来读书。因为家里有两名早起去私塾的人,所以陈家的早饭都是李氏包揽。

陈雪娇隔着窗户眼往外面望,窗户是木头的,一格一格,上头糊着旧纱,脸贴在上面刚好能看到院子里的一切。

陈秀才和陈齐安已经去了私塾,李氏则和一个少年在低声说着什么。那少年从侧面看无论身高还是姿态都和齐安没什么两样,正面看则发现五官更秀气些,而齐安则更硬朗些。

正是陈齐林。

雪娇攒了攒眉毛,她一直对陈齐林没有任何好感。

陈齐林来家里这些日子,除了刚回来那些天见人外,剩下的日子都躲在正房耳房里读书,偶尔去一趟私塾温习。他是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心尖尖上的孙儿,满负者希冀,除了吃饭在饭桌上能看到人影外,像下地干活这类事情他从未到场过。陈雪娇对他阴测测的眼神印象深刻,一回是静好和孙家傻儿子结亲不成,一回是孙家来向陈齐安提亲。

李氏一脸慈祥在和陈齐林说着什么,陈齐林则微蹙着眉毛,一脸的不自在。李氏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衣服,陈齐林给虫子上身似得微微躲了躲。

李氏就随着陈齐林进了上房,一会李氏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件袍子,正是陈齐林刚才穿的那件雪青色的丝绸袍子。

陈雪娇穿好了衣服,雪如和静好已经打好温水在洗脸,齐平也起来了,追着雪如要香胰子擦手。

李氏走了进来,看着几个孩子微微一笑。

雪娇盯着李氏手里的袍子瞧,瞧的李氏不自在。

“……娘,我咋瞧着这件袍子像齐林哥的。”雪娇淡淡的说。

李氏笑了,说:“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神,可不是你齐林哥的。”

“我一看就是他的,整个家里也只有他的袍子是丝绸的。”陈雪娇皱着眉头说,她想起了陈齐安打着补丁的袍子。

“她在徐州府读书,穿好点是应该的,我听说能进白马书院读书的人都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哥,他若是不穿好一些在那里只能受人排挤。”李氏为陈齐林辩解。

陈雪娇一时语塞,只得转换话题说:“娘,你拿齐林哥的袍子做什么。”

“这袍子下摆破了,线松了,我给他缝补缝补。”李氏走到床边,拿出针线筐。

陈雪娇想,袍子破了雪姚和二婶子也能缝,自己的娘没有必要这么殷勤。

李氏仿佛看出了雪娇的心思,解释说:“这几日家里乱糟糟的,为了你二叔的事,你二婶哪有心思顾及别的。我看齐林的袍子破了,给他缝缝,只不过顺手的事情。”

陈雪娇想了想笑了说:“娘给我说那么多,仿佛我不乐意您给齐林哥缝袍子似得。”

也是,只不过顺手的事。可是刚才从窗户眼看到齐林的表情,恐怕他不乐意似得。不管陈齐林在之前的换亲事件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李氏都对齐林怨不起来,她把齐林当成齐安一样的孩子看待,除了他是侄儿外,还有李氏奶他的情分在里头。

雪娇想,但愿陈齐林也能够这么想。

雪娇净了手,坐在李氏脚旁边的凳子上给她穿线,天真的问:“娘,齐林哥为什么去白马书院读书,在村子里的私塾不是好好的吗?”

李氏从雪娇手里拿过穿进针眼线,对齐打了一个结,说道:“你齐林哥打小就机灵,和你哥哥一样五岁开蒙,之前跟着你爹在私塾念书。你爷奶对他期望很高,想让他日后考科举,你二婶想着村里的私塾到底水平有限,就让雪姚托了丁府进了白马书院。”

私塾水平有限,那不就是说自己爹吗。

“一样的孙子,爷奶对齐林哥期望高,对哥哥的期望就不高了。”雪娇忍不住撅起了嘴。

“那不一样的。”李氏来了一句,发现这样说不对赶紧描补,“你哥在村子里跟着你爹年私塾就行了。”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陈老太太只把陈齐林当亲孙子,把陈齐安当成外人。

“那我哥以后也走科举这路子吗?”陈雪娇问。

李氏仔细的缝补着袍子,声音里有一丝她自己也觉察不到的苦涩:“你哥能参加明年的秋闱就很不容易了,若是中了秀才和你爹一样今后寻个私塾坐馆,也是不错的营生。”顿了顿又说,“科举哪有那么容易的,要上京去考,银子花的流水一样。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有的人考了一辈子也出不来。”

陈雪娇缠线的手放慢了下来,走科举这条路自古以来都不容易,甚至比前世的高考还要难,多少人从少年考到白头。对于陈齐林来讲,担心的不是时间,也不是考不出来,唯一担心的是没有银子支撑。

陈雪娇缓缓的说:“那既然走科举路子要花费许多银子,齐林哥的银子哪里来?”

李氏怔了一怔,这些她从未考虑过。她从前的思维只知道齐林的银子是公中来的,这个公中指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的支撑,但是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的银子又是哪里来的,她则没有想过。

“娘,我觉得这样对哥哥来讲未免不公平了些,一样的孙子,齐林哥可以倾全家之力去走科举,而哥哥却要断了前程。”陈雪娇声音也有了苦涩。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当年你爹考了秀才,本想继续去考,但是没有银子只得作罢。为了你爹读书,你大姑才答应嫁给你大姑父。”李氏是头一回说陈秀才当年读书的事情,“你哥哥是个好的,我的儿子我知道。只是齐平不比齐安,你爹教他背《三字经》他心思不在上头,想必是年纪小的缘故。不过话说回来,齐安不喜欢读书也无妨,若是读书好因为没有银子而不能科举我心里更难受。”

陈雪娇看了看李氏,发现她眼角亮晶晶的。齐平,他喜欢算盘,对数字敏感,这些陈雪娇从未说过。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齐安,若是不让齐安参加科举她觉得是一场遗憾。

“娘,爹也同意哥不参加科举吗?”

李氏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一句:“全家能供一个科举就不错了。”

全家只供一个人科举,那么凭什么齐安就是注定淘汰的那一个。这话陈雪娇没有说出来,想必李氏心里也难受。她又想起了分家,若是自己家分出去,一家子努力种地、做些小买卖,陈秀才坐馆一年二十两银子,日常家里开支紧一些,想必能供的起齐安走科举的路子。

这话不适宜现在说,因为李氏和陈秀才对分家有着天然的抵触,这个由这个时代决定的。

“我觉得哥哥应该走科举路子的。”陈雪娇闷闷的说了一句。

“吱呀”一声上房的门开了,传来了陈老爷子的咳嗽声。

李氏收了针,咬断了线,站了起来。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起床了,即预示陈家开始了新的一天,李氏要去摆早饭。

话题就此打住。

各房都起来了,雪如和静好在锅屋忙着盛饭,陈老爷子带着齐林、二蛋、三蛋摆桌子。李氏还想去喂猪,被大蛋抢着干了。

“今天的洗脸水那么热,想烫死我啊。”陈老太太如往常一样,一早起来就开始挑剔。

“昨天嫌水凉,今天我特意兑了开水,您又嫌烫。”是老四媳妇张氏的声音,“以后还是让二嫂子伺候娘洗脸,她每次备的水正好,我是个粗人不管热水冷水都能洗。”

赵氏的声音有了委屈。

陈老太太往里间耳放瞟了几眼。亏昨个儿赵老太太还来找自己讲和,今早老二媳妇却不说来伺候,必要等亲家母走后狠狠治她一回才行。

陈老太太命张氏端着盆,自己拿着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给炕上的陈子长擦脸。陈子长自从受了伤,一直躺在陈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就像看顾孩子一样照顾他。张氏忍不住撇了撇嘴,去了烟花巷被打不嫌丢人,倒像个宝一样。陈子长半眯着眼睛,看的真切,心里想老四媳妇欠收拾。

陈老太太帮陈子长擦了脸,自己又洗了一番。

“娘,我想去镇上赶集。”张氏开口说。

“你去集上干什么。”陈老太太眼睛一瞪。

“我那三个儿子一天赛是一天的长,裤子都遮不住屁股了,我想扯二尺布给小子缝裤子。”张氏说,“娘,你给我点钱。”

“缝裤子?就你那活计,捏针给捏棒槌一样,你还能做裤子。花那个钱啥,你爹的旧裤子你拿去让老大媳妇改改给你仨小子穿。”陈老太太把帕子塞进怀里。

张氏撇了撇嘴,不顾及躺在炕上的陈子长,埋怨道:“在咱们家有的人能去镇上吃香喝辣,有的人啥活也不干整天穿新衣裳,有的人去白马书院读书,为啥我要给我儿做裤子就不行。”

这话**裸指向二房,陈子长在炕上挪了挪身子。

“你敢给我这个老的犟嘴,我说不行就不行。”陈老太太蛮劲上来了。

张氏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把洗脸盆里的水狠狠泼向门口,那响声犹如打了陈老太太一耳光,把她气的仰倒。

陈子贵看媳妇触了霉头,躲在南厢房探头探脑。张氏去找陈老太太要钱是陈子贵的主意,要钱给自家儿子做裤子是个借口罢了,他们是想趁着这次去镇上大吃大喝一番。

第四十六章 口角

张氏没有在陈老太太那里讨到便宜,气呼呼的吃了三张杂粮饼子和三碗稀饭。

陈老太太直骂:“饿死鬼托生的,像猪一样只知道吃。”

张氏放下筷子冷哼:“不给我上镇上的钱,还不让我吃饭了,我就是猪也是个能生儿子的猪。”

张氏一向以生了三个儿子为傲。

听了这话,陈雪娇憋住了笑,环顾整个桌子,除了陈老太太陈老爷子和四房一家,其余人都憋着笑。雪娇怕忍不住笑出声拼命往嘴里赛咸菜,齁的她差点窒息。

陈老太太铁青着脸,放下筷子,走进里间去看陈子长去了。

这些日子,天气晴好,雪娇不时的去看看咸鸭蛋,这天早上煮了一个,发现黄还没有流油,于是决定在腌四五天。

李氏尝了一口,露出了笑容,她原以为只是闺女腌着玩的,没想到口味如此的好。

这些日子家里抢收,雪娇几个孩子都没有去镇上卖东西。深秋季节,透着冬的寒气,小淮河上的野菊花早已经开败,断了雪娇的营生。

雪娇赚钱心切,特别是听娘的意思,没有钱支撑陈齐安走科举的路子,更加定了她赚钱的心思。

抢收进入了最后的时节,家家户户都在抢收地里的棉花。

经过霜打的棉花,一朵一朵白莹莹的绽开,而棉花杆则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呈现出一片枯萎。摘棉花是个费力气的活,要小心的把花朵摘下来,避开周围的枯枝败叶,以防被棉朵沾上卖不出好价钱。对于那些没有打开花苞的棉骨朵,要用手一点一点掰开,把里面湿漉漉的棉花薅出来。棉花收完以后,要把棉花杆砍掉,用来烧火。

陈老爷子带着全家紧赶慢赶的在地里收棉花,大房一家除了陈雪妙其余人都不用下地。陈雪妙到了地里是个娇小姐,只拎着篮子看着大家,偶尔摘一下棉花,干了一天篮子都没有满。

张氏也不怎么干活,但是碍着陈老爷子的训斥,磨磨蹭蹭的倒也能跟上大家的步子。看到陈雪妙懒洋洋的样子,张氏拿出当婶婶的款,狠狠训斥了陈雪妙一顿。

陈雪妙把篮子一摔,篮子里的棉花四溅,沾上了枯草泥土。

“懒婆娘,你敢说我,爷都没有说我,你算哪根葱。”陈雪妙的大眼睛里滚动着眼泪,却看不出难过只有愤恨。

“你说谁,你说谁,懒婆娘是你娘,你们一家天天躲在屋里装死,还有脸骂我。我是你婶子,能是你骂的吗?”张氏叉着腰虎虎生威。

雪娇看了她们一眼,继续手中的摘棉花动作。

张氏生的又胖又高,叉着腰指着雪妙,加上陈老太太不在不能护着她,陈老爷子在地的那头也不能给她撑腰,这让雪妙心里有了一丝害怕。

“是你先说我的。”雪妙踢了脚下的土。

地里的土松散,一踢四散飞扬,迷住了张氏的眼睛。

张氏更气了,婆婆骂自己也罢了,竟被一个孩子当众骂做懒婆娘。

“哼,有那样的爹就有你这样的闺女,一点规矩都不晓得。”张氏拍了拍头上的土冷冷的说。

雪妙听到张氏这话,脸涨的通红,她爹去了烟花巷本来就让她感到没脸,在地头上被张氏大喇喇这么一说,心里更是又气又羞。

张氏嗓门大,周围地里的人听到这话,不觉都望过来,更有三三两两的脑袋贴在一起说着什么。

这时候,李氏放下篮子,赶过来劝。

“他四婶,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李氏拉了拉张氏。

看到李氏来劝架,本来不吭声的雪妙忽然来了底气,弯腰拿了一把土洒了张氏一身:“小娼妇养的。”

陈雪娇听了这骂声,忍不住皱了皱眉,这能是个姑娘家骂人的话?陈雪妙跟陈老太太久了,骂人的声音表情手势和简直就是陈老太太的少女版。

雪如静好听了这话早都已经红了脸。

果然张氏跳了起来:“你吃屎长大的?这话能是你说的,你知道小娼妇是啥不?你爹为了小娼妇被人打,差点找了个小娼妇当你后娘,你才真的是小娼妇养的。”

李氏身上也被陈雪妙洒的土沾上了,顾不得拍,只使劲的拽着张氏,唯恐张氏打了陈雪妙。

李氏虽说常干粗活,身体比较壮实,但是和张氏一比显得娇小,张氏跳起来倒把李氏带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倒下。

雪娇担心陈雪妙和张氏打擂台打到了李氏身上,赶紧放下篮子,小跑着站到李氏身边。雪如静好和齐平,也赶紧随着雪娇跑到李氏身后。

“就会欺负我。”陈雪妙看到一堆人站在张氏身后,气的把篮子里的棉花撒向张氏,张氏一头一脸挂着棉花无比狼狈。

“雪妙,听话。”李氏松开张氏,拉住了雪妙。

雪妙不依不挠,蹦着朝张氏身上窜去,一头撞上张氏的肚子上。张氏只口舌上占便宜,可说要是打雪妙,她还不敢下手。

这时候忽然一个身影窜过来,狠狠推了雪妙一下,雪妙重心不稳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让你骂我娘。”三蛋抬起脚欲朝雪妙身上踢去,被李氏挡住了。

原来三蛋看到雪妙拿土洒张氏一身,小孩心性跑来给娘报仇来了。

雪妙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张氏扯掉头上的棉花,脸上出现了笑容,我不好打你,我儿子可以打你,就算陈老太太问起来,也只说他们堂姐弟之间口角动了手。

“三蛋,雪妙是你姐,可不能打她。”李氏朝雪娇几个使了眼色,雪娇和齐平走向前拉住了三蛋。

张氏脸上的笑容被雪娇看的真真切切。

雪妙哭了一会,李氏把她拽了起来,只见身上穿的那件洋红色的褙子弄脏了,头上粘满了草,雪姚给的那根碧玉簪子也落在了地上。雪如走过去捡起来,重新插在她头上。

雪妙是头一回挨打,还是一向被她看不上的堂兄弟打的,脸上挂不住,又没有个人在这里给她撑腰,心里羞愤难当。又一想到一向被她踩到泥地里的李氏和雪娇也在这里看笑话,心里更愤愤不平了。

“都是你,都是你。”雪妙忽然朝李氏踢打起来,“你拉偏架,你拉偏架。你故意使坏,让三蛋推我。”

雪娇眼看着雪妙朝李氏腿上踢了几脚,走过去拽住了雪妙的手腕。雪娇虽然比雪妙年纪小,但是雪妙一向养尊处优,力气上远远比不上雪娇。

雪妙吃痛,低下头就要咬雪娇,被雪娇一巴掌把她的脸推偏。

“闹够了没有。”陈雪娇怒喝。她很讨厌这个堂姐,惯会把所有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她在张氏手上吃了亏,反而恨起李氏来。

这是陈雪娇头一回大声说话,声色俱厉,所有的人都震了一震,李氏甚至忍不住看了看闺女一眼。

陈雪妙不在踢打,只死命挣脱她的手。

“你再敢动,我就一巴掌扇下去。”陈雪娇丝毫不给陈雪妙留情面。

看到陈雪娇吓人的面孔,陈雪妙止住了挣扎,忽然大哭起来。

“你在哭。”陈雪娇声色俱厉。

陈雪妙呆呆的看着陈雪娇,止住了哭声。

“你被推到,不是我娘的错,我娘拉你是好意,你不说感谢还踢打我娘。看你是晚辈我娘不和你计较,怎么说我娘是你大伯娘,你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懂,只会撒泼耍赖,你这样的幸亏是在家里,若是出门这样有你吃亏的时候。”雪娇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雪妙。

李氏向前拉着雪娇:“雪娇,她是姐姐,刚才又摔了一下子,你松开她。”

李氏善良,不予一个晚辈计较,看到雪妙哭的脏兮兮的一张脸于心不忍。

雪娇没有听李氏的话,她这次一定要治治雪妙习惯性欺负李氏的毛病,不治她,她总以为李氏对晚辈的包容是一种懦弱。

“就因为她是姐姐,才更应该懂道理,而不是让我这个妹妹来教她。”雪娇严肃的对李氏说。

看到自己闺女和年龄不相称的表情,李氏想了想退下了。

雪娇继续抓着雪妙的手高声说:“你哭啊,你踢啊,你咬啊。”

雪妙不吭声,眼泪被雪娇吼的在眼圈里直打转。

“你不是有能耐吗?对自家人有能耐算什么本事。陈雪妙,我告诉你,你若是今后在对我娘不敬,对我们大房的孩子吹胡子瞪眼,你看我怎么收拾你。”陈雪娇一把扳过陈雪妙的脸和她对视。

陈雪妙被陈雪娇的气势压迫的不敢动弹,被逼着和陈雪娇对视了一刻钟,终于撑不住了,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张氏朝三蛋使了个眼色,讪讪的挽着篮子远离了是非地。

陈雪娇眼角看的清楚,本来这场纷争是由张氏引起,眼看着雪妙把火引向了李氏和雪娇身上,她倒当缩头乌龟走了。

陈雪娇觉得差不多了,松开了雪妙的手臂。陈雪妙呆呆的站着,她心里对雪娇升起了惧怕。

李氏看了雪妙一眼,欲言又止,转身带着几个孩子走进了田垅里。

地头回复了宁静,大家开始摘棉花。

张氏讪讪的给李氏说:“大嫂子,没想到雪娇这么厉害。”

“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理应互相帮助。一家人过日子难免有时会有摩擦,这在家里罢了,若是在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多么不和,凭白惹人看笑话。你是婶子,在怎么气也要多包容一下小辈。”没成想李氏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

摘开了雪娇厉害的名声,意思是张氏和一个小辈在地头上吵架被外人看了不像话。刚才张氏朝三蛋使眼色,李氏也看到了,未免感到心凉。

齐平悄悄的给雪娇说:“二姐你真厉害,雪妙姐那样,你都把她吓得不敢哭了。”

雪娇笑了笑,她两世为人,还能治不住一个九岁的孩子。

“你二姐不厉害,她是讲道理,讲道理的人哪能称之为厉害。”雪如赶紧描补。

在这个时代,一个姑娘家在闺阁里传出厉害的名声,再由理也会被人嚼舌根。

静好点了点头,补充说:“雪娇妹妹,最是个明理的丫头了。”

大蛋从地那头跑来,问:“刚才怎么了?我怎么听杏花说娘和谁吵起来了,爷让我来看看。”

虽然关系到娘的事情,大蛋却看向李氏。杏花就是隔壁地韩老九的闺女,刚才看到了纷争。

“没什么,没什么,刚才你娘被棉杆绊了一下,不碍事。”李氏笑着说。

大蛋看了看张氏,又看了看站在地头流泪的陈雪妙,心里有了计较,但是他听李氏的话,李氏既然说没事就没事。

“大伯娘说没事就没事,那我去地那头给爷说没事,是娘被绊了一下。”大蛋笑着跑了。

第四十七章 吃瓜

陈雪妙自从在地头被陈雪娇训斥了一顿,这两天见到雪娇就眼神躲闪,陈雪娇且不去不理她。

之前只要是李氏做饭,陈雪妙总是在饭桌上附和陈老太太说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放油多了,看到陈雪娇夹她喜欢的菜总是吹鼻子瞪眼。现在则老实多了。

陈雪娇一点都不担心陈雪妙向陈老太太告状。

陈老太太一心一意在为陈子长的事情焦心,顾不得其他。陈雪妙把地头的矛盾给雪姚和赵氏哭诉了一番,气的赵氏咬着牙骂张氏。

雪姚则挑着眉毛问:“关大房什么事?”

陈雪妙想到陈雪娇厉害的样子,含糊不清的就说是李氏劝架,不敢提陈雪娇训斥她的事。

雪姚在丁府浸淫久了,一想就明白,于是叮嘱雪妙:“雪娇这丫头越来越张狂了些,你不要把她放心上,她若是拿道理来压你,你是姐姐只有你训斥她的道理,哪有妹妹训斥姐姐的道理。”

雪妙点了点头,转眼间想到雪娇的眼神,心里打了个颤。

赵氏骂完张氏说起了雪娇:“……可能是上次换亲撞头撞怕了,所以行事有点疯疯癫癫。”又拉着雪姚的说:“这几天你就和哥哥回徐州府了,你哥哥没日夜的看书回避着我,你且和他说说让他好好准备明年的秋闱,我的期望都在你俩身上了。这还没有怎么着呢,你四婶都开始排揎咱家了,以前在我面前哪敢放半个屁。”

雪姚点头,安慰道:“我晓得,你要紧的是养好了身子。你也只得连上不了台面的四婶都敢站到咱家头上了,所以等我走后,你赶紧去奶身边哄她,你就是心里在恨爹,都要装作没事人一样。”

赵氏就点了点头,叹息道:“你姥姥明天就回去了,她这几天都挨着你奶说话,帮你奶照顾你爹,图的啥,还不是图的我好。”说着湿润了眼睛。

陈雪妙再也不愿意下地干活,给陈老太太说了几句甜话留在了家里头,只说照顾爹。

这些天蔡氏身体有点不舒服,雪娃没有下地在家里看顾蔡氏,蔡氏身体无碍后,雪娃挽着篮子跟雪娇一起摘棉花。

“雪娇姐,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在家里照顾娘。我看到赵家姥姥在锅屋给二伯娘一家做饭吃,吃的可好了,油烙白面饼,炒鸡蛋,上次还炖了一只鸡,用的都是公中的。”雪娃悄悄的说。

“那奶没有说什么吗?”雪娇边摘棉花边问。

“赵家姥姥精明着呢,她说是给二伯吃的,二伯能吃多少?剩下的还不是他们吃了,赵家姥姥又说齐林哥读书需要补身体,就应该多吃好的。他们每次都是在大伯娘回家做饭之前弄好,端进里屋,所以谁也没有见着。我有一回闻到香味出来看到了。”雪娃愤愤不平的说,“就他们吃好的,咱们吃差的。”

因为家里就剩下最后一块地了,所以一上午就干完了。这次没有让李氏提前回家做饭,而是大家一起回家吃午饭。

齐平在棉花地旁的沟里摘狗尾巴草,发现枯草里有枯黄的西瓜秧子,顺着秧子找到了一只西瓜。

齐平兴奋的大叫:“西瓜,西瓜。”

虽然是在乡下,茅山村人家很少种西瓜,地都用来种粮食,所以西瓜对乡下孩子来讲是个稀罕物。

齐平的喊声把大蛋二蛋三蛋都围拢了来。

齐平摘了瓜,抱到了棉花地里。

“肯定是谁吃了瓜在路边拉屎拉出了瓜籽,才长了这瓜。”陈子贵敲了敲瓜,发出澎湃的响声。

陈子贵的话让大家都皱紧了眉头。

“说的什么屁话。”张氏说话历来粗俗,“肯定是谁在这里吃瓜,把瓜籽丢在这里了,以前咱们地旁边的二憨子家不就种瓜吗?因为夏天下雨瓜不好,今年才不种的。”

几个孩子才不管瓜哪里长出来的,嚷嚷着要切了吃,特别是二蛋和三蛋叫的声音最响。

陈老爷子盯着瓜瞅了瞅,抽完了最后一口烟袋,慢条斯理的说:“我看这瓜还是拿回去给老二吃,老二受了伤。”

陈老爷子话一出口,齐平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了,不安的看向陈雪娇,瓜是他捡的怎么能给陈子长吃。

二蛋和三蛋急的就要夺瓜。陈子贵和张氏直撇嘴。

“爹,这瓜是孩子捡的,二哥在家里啥活也不干,这心也太偏了吧。”陈子贵嘟囔了一句。

陈老爷子不做声,仿佛下了决定。

陈雪娇心里也觉得不公平,这根本就不是一只瓜的事情。

齐平怯怯的看了陈雪娇一眼,看到弟弟无辜失望的眼神,陈雪娇心里紧了一紧。

“爷,”陈雪娇开口了,“齐平捡了一只瓜,是拿来孝顺您的,看您在地里干活辛苦,特意把瓜拿来给您吃的。”

陈老爷子的眉毛动了一动。

“我这几个弟弟可真孝顺,在沟里发现一只瓜,忙不迭的送给爷,爷您的福气真好。”陈雪娇不仅夸了齐平,连四房的几个儿子都夸上了,陈子贵和张氏一脸得意。陈雪娇继续说:“有的人家孩子就不一样了,为了一只果子打的头破血流,唯恐吃不到,我这几个弟弟倒好,捡了只瓜都巴巴的给您送来。”

意思是说,要是他们刚才直接吃了您也没辙,这瓜可以孝顺给您可不是孝顺陈子长的。

“是啊,爹,孩子孝顺,您该高兴,您要是不吃这瓜,孩子们该伤心了。”李氏顺着雪娇的话添了一句。

“就是,就是,雪娇这孩子别看小,看的倒明白。不是我说,在咱们整个茅山村里,谁家孙子还能比得上您的孙子。”张氏反映过来了,难得说了一次中听的话。

陈老爷子沉吟半晌。陈子长去烟花巷被打这事情在村里早传开了,这几日他每日早起去拾粪,多少人躲在门后头露俩眼睛看他笑话,或者是人群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他走了立刻散了。陈老爷子越想越心凉,这个畜生,让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

齐平、二蛋、三蛋看到陈老爷子不做声,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爷。”

陈老爷子一激灵,看着面前的几个孙子,神情颇为复杂。几个孙子弄个瓜巴巴给自己送来了,自己竟然满心想的是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陈雪娇知道,陈老太太不在面前,陈老爷子还是不那么难说话的。

果然,陈老爷子扬了扬烟袋,大声说:“你们几个小子疼爷,爷知道,这个瓜你们吃。”

几个男孩子欢呼一声。

陈子贵就抱着瓜,用他那大拳头砸了两三下瓜就开了。红红的瓤,乌黑的籽儿,非常诱人。

每人分了一块,陈雪娇把最大的那一块给了陈老爷子。

邻地有人往这边张望,陈老爷子扬起脸告诉邻人:“几个孙子在沟里捡到一只瓜,非要给我这个老头子吃。”一副骄傲的样子。二儿子不成器咋了,他陈家有的是孙子。

邻人就说:“那是你的福气。”

陈老爷子欣慰的道:“可不是,我就是不吃这瓜,冲着他们的孝心我心里也甜。”边说边招呼邻人吃瓜,那人看只有一只瓜,且那么多孩子,摆了摆手恭维了几句走了。

陈雪娇笑眯眯的看着齐平,小心的咬了一口瓜,深秋的瓜经过了霜打,虽然不怎么甜,倒也透心凉。

陈雪娇就看到李氏吃的很慢,只咬了几口,知道她是想等孩子们吃完把剩下的分给孩子吃。

“娘,您自己吃完吧。”陈雪娇悄悄的给李氏说,“您要是不吃,我们也不安心啊,一块瓜而已。”

李氏笑了笑说:“剩下一些给齐平。”

齐平已经吃完了瓜,抹了抹嘴说:“娘,你吃,我吃好了。”眼睛却盯着李氏手里的瓜。

李氏笑了笑,温柔的摩擦着齐平的头把瓜递给他说:“娘也吃了,你把剩下的吃了吧。”

齐平犹豫了一下,年龄还是小,抵不住瓜的**,接过来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

雪娇本想责怪他,转念一想他还是个小孩子,责备的话就咽了下去。她拿着瓜走到李氏面前硬要娘咬一口,雪如静好看到了也把自己的瓜递给李氏。

张氏看到了心里想大嫂子就会作怪,好好的瓜不吃,怪不得在家里天天吃亏。

大蛋看的真切,对比自己家一有东西抢着吃,他更喜欢大伯娘一家。

第四十八章 小灶

活基本上干完了,就剩下地里的棉花杆了,最近天好,先把杆摊在地里晒干,在拉回家。拉完棉花杆,犁地靶地,撒麦种,时间就空闲下来了。

这天中午,大家活计干完了回家里吃饭。

李氏开始生火做饭,陈雪娇心里头想大家都去地里干活了,只有大房一家和陈老太太呆在家里,陈老太太不做饭还说的过去,那赵氏和雪姚雪妙俩闺女就不能打把手做顿饭。

李氏边生火边给雪娇说:“因为你二叔,你二婶心里头正不自在。她需要养一段时间,没有心思做饭也情有可原。”

听李氏这么说,雪娇转变了话题,就问李氏做什么饭。李氏瞅了瞅锅屋里的菜打算做面条,说这些天大家忙着秋收都耗了体力,做顿白面条犒劳一下大家,想来陈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因为往年秋收完都会做一顿好的给大家吃。

“雪如静好帮我烧火,雪娇你去择下菠菜。”李氏吩咐几个孩子。

雪娇答应了一声,去院子里的菜地摘了一筐菠菜,坐在锅屋门口择。

“会有鸡吗。”齐平朝锅屋瞅了瞅兴奋的说,“五月份收麦子后,爷还让杀了鸡。”

齐平的声音清脆,传到外头。陈老爷子正带着陈子富和陈子贵晒棉花,大蛋在帮忙往外倒,二蛋和三蛋在大闹。

陈子贵听到齐平的话就对陈老爷子说:“忙活了几天了,累的腰酸腿疼,确实该割几斤肉杀只鸡补补。”

说完觑着眼睛看陈老爷子。

几个孩子也想吃肉,这些日子家里天天炖肉给陈子长吃,他们连汤都喝不上,早都馋的流口水了。

陈老爷子想了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坐在锅屋门口择菠菜的雪娇喊:“雪娇,你跟你娘说,杀只鸡,中午炖鸡。“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用秋南瓜炖,好吃,多放点辣椒下饭。”

雪娇甜甜的答应一声,李氏听到了陈老爷子的话,拎把刀走了出来。

“不用的大嫂来,鸡我来杀。”一听说要吃鸡,陈子贵放下棉花,走到锅屋门口,夺下了李氏手里的菜刀。

雪娇择好了菠菜,放进盆里,端到院子里的压井旁边清洗。

陈子贵握着菜刀跳进了鸡圈,瞄了一眼最肥的那只母鸡,跨步向前张开双手就逮。母鸡正在做窝,看到人进来,吓得咯咯叫扑打着翅膀四处飞。

陈老爷子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嘱咐陈子富去镇上割两斤猪肉。

“你去屋里问你娘要几个钱,到镇上割几斤猪肉。”

陈子富答应了一声,放下棉花口袋,走进上房。

李氏在锅屋忙活一阵子,掀开面缸愣住了,小半缸白面不了。平常家里吃的都是杂面,蒸馍馍时才参杂着白面,一缸白面能吃一整个季。李氏搁三天蒸一回馍馍,放大锅上蒸几大屉笼,足够家里吃三天。这些天抢收棉花,没有蒸馒头,吃的都是杂粮贴饼。陈子长受伤吃小灶,自然吃的是细米白面,陈老太太不放心别人都是自己亲自下厨给儿子弄吃的。李氏算了一下,即使陈子长天天吃白面也吃不完小半缸面啊。

雪如朝柜子里找东西,发现壁橱里的猪油也没了。

“娘,家里的油没了。”雪如说。

李氏拿起油罐子瞅了瞅,早上做饭时,她发现油罐子里的油只够吃两顿了,本来想着还够今天吃的,等明天在去买些,哪曾想现在成了个空罐子了。

李氏低头想了想,家里的油盐酱醋米面都是陈老太太经手,没有了自然要告诉她一声,她才能给钱去买。

李氏走进上房,刚挨近陈老太太的屋子,就听到陈老太太对着陈子富抱怨。

“……吃什么肉,谁家里不干活,也没见谁家成天吃肉,就你们一个一个的难伺候,干了活就娇贵了咋。”陈老太太悉悉索索在床上翻东西。

“是爹说的,这些天干活累,吃点肉补补,我们都无所谓,主要的是爹应该吃点好的。”陈子富声音讷讷的,倒也在理,又朝炕上瞅了两眼二哥,“再说,二哥也需要补补。”

陈太太心疼大儿子,拿出了钱交给陈子富:“这里是五文钱,多的没有,你称二斤猪肉,在买二斤大骨头熬了给你哥补补身子骨。”顿了顿又说,“就去赵家大舅的猪肉铺子去买,别人八不成会坑你。”

陈子富答应了一声,接过了钱,瞅了瞅床上的陈子长,走了出去。

在门口看到大嫂,裂开嘴笑了笑,李氏回了一笑。

“娘,家里的白面没有了,油也没有了。”李氏站在陈老太太炕边,顺手把耷拉下来的毯子撩了上去。

“咋,又没有了。饭一向都是你做的,我是把半个锅屋都给你了,你就这么当家的?面才打多久就吃完了?那油才炼多久也见底了?”陈老太太换上了一副面孔,冷冰冰的。

“头几天我蒸馍馍看到面缸里还有小半缸白面……”李氏解释。

“那跑哪里去了?好好的面去哪里了,塞谁嘴里了,你日日在锅屋,那面没了我不找你找谁去。还有那油,我整天说,你就是和我打擂台,油倒的给水一样哗啦啦的,那不要钱?”陈老太太打断了李氏的话,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陈雪娇看到李氏去了陈老太太屋里许久不出来,不放心,放下菜盆走进了陈老太太的屋里。

只见李氏低着头站在陈老太太的炕前,陈老太太正训着话。

“……你别给我狡辩,还有那盐,雪娇整什么新玩意,煮的那什么蛋大把的用盐,我一直憋着没说。如今面缸里的面没了,油没了,你倒来我面前说嘴来了。”

陈老太太是标准的晚娘嘴脸,极尽能事喜欢苛责李氏。

雪娇掀开帘子,脆生生的说:“奶,我煮鸡蛋的盐是自个买的,没有用家里的盐。”

陈老太太听到陈雪娇和她顶嘴,来了劲:“自己买的?你自己哪里的钱?只要在这个家里,一针一线都是公中的。”

雪娇眼珠子一转,笑了:“我爹坐馆一年赚二十两银子全部交给了公中,半文钱可以买一斤盐,别说我的盐是自个买的,就是公中的我用那盐也无妨,我们家又不是没有往公中交钱。我娘一年到头干活,做饭就不说了,只说种地,一人顶三个劳力,一年两收能卖五两银子,我娘就相当于给公中赚了一两银子。还有我们几个孩子,打猪草喂鸡捡柴禾,为公中出了力。爹爹和哥,只在家里吃早饭晚饭,午饭在私塾里吃也未家里省了嚼用。其他几房一年做两套衣服,我爹的衣服是私塾给的,我娘和我们几个从未做过新衣裳,又为公中省了银子。这么说来,只有我们大房给公中的银子多,花费的最少。我们难道不是陈家,别人能用公中的钱,我们也能用。”

陈雪娇说起来头头是道,把陈老太太气的脸皮紫涨。

“都反了天了。”陈老太太气的拿起鸡毛掸子。

“奶,我要是说的没有一句实话,咱可以找里正和相亲来评评理。”陈雪娇眼睛里有坦然有坚毅,唯独没有畏惧。

陈老太太拿鸡毛掸子的手颤了颤,厉声说:“你个掐尖要强的死丫头。”又呵斥李氏:“你看看你教的好闺女。”

李氏以前从未算过账,这次听了雪娇算的账,饶是个宽厚的,心里也凉了凉。

“娘,我说了,面缸里的面是这些天才没有的,这些天确实是我做饭,但做的都是杂粮饼子没有动过白面,柜子里的猪油早上看还够吃两顿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地里一上午的功夫就没了。”李氏心里暗了暗,不卑不亢的说。

“奶,我娘整天在地里,家里的面和油没了怎么能怪到我娘头上,难不成在学上次丢鸡的事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冤枉我娘是贼。奶,那油和面去了哪里,您心里比谁都清楚。您这么发作我娘,不就是想逼着我娘在当了家当去买油买面吗?”陈雪娇毫不客气挑明了陈老太太的想法。

陈老太太脸色铁青,躺在床上的陈子长听了这话浑身不自在,上次把他抬回家请郎中的银子还是李氏当簪子所得。

陈雪娇说完不等陈老太太发作,拉着李氏走了出来。

李氏就去了隔壁问香莲奶奶借点油,一大家子不做饭不行的。

陈雪娇则钻进了赵氏的耳房,雪娃偷偷给她说,就是这么个点她好几次撞见赵家姥姥在屋里支个炉子开小灶。

见雪娇进来,赵氏、雪姚、雪妙吓了一跳。

屋子的正中间果然支个炉子,炉子上架着锅,咕嘟咕嘟冒着香气,赵家姥姥在一个盆里和面。

“雪娇你怎么来了。”雪姚亲亲热热的挽着雪娇的手臂。

雪娇恢复了孩子的活泼,笑着说:“我来看看二婶好了没有。”走过去掀开锅盖,锅里赫然躺着一只鸡。

赵氏和雪姚、雪妙脸色讪讪的。刚才她们在屋里隐约听到陈老太太训斥李氏,心里在偷着乐,没想到雪娇进来了,这个孩子可不好惹。赵老太太则不在意,心里想一个孩子罢了,哄哄就行。

“雪娇,中午在二婶家吃肉吧,是你雪姚姐的大舅送来的。”赵老太太边和面边说。

雪娇没有吭声,眼睛一撇,看到墙角一个口袋,里面装满了面粉。

雪娇走过去说:“这个面袋子好熟悉,怎么像锅屋里的。”

赵老太太脸色变了变。

雪妙自从在地里受了雪娇一顿气,虽然心里怯了,可还是有气的,如今在自己屋里看到雪娇气性更大,不阴不阳的说:“我们吃肉吃白面管你什么事,你不配吃,谁让你不是奶的亲孙女。”

赵氏赶紧捂住雪妙的嘴。

雪娇委屈的说:“我哪里不是奶的亲孙女,不是奶的亲孙女我怎么住到陈家的?”

“哼,你想的美,你奶奶早死了。让你们住这里都是好的了,还想和我们一起吃好的,没门,你不看看你是谁。”因为是在家里,想着有陈老太太撑腰,雪妙说起话来更肆无忌惮。

雪娇哇啦一声哭了,边哭边往外走,扯着嗓子嚎:“雪妙说我不是奶的亲孙女......说我奶早死了,这不是诅咒奶吗?”

赵氏急的在屋里狠狠打了雪妙一巴掌,雪妙呜呜哭了。

陈老爷子听了,脸上一阵阴郁,前妻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魔。

雪娇继续嚎:“锅屋里的白面没有了,油也没了,奶说是我娘看丢了。我刚才去看二婶,看到赵家姥姥在和面,面袋子和锅屋里的一模一样,我寻思着锅屋里的面怎么跑到了二婶屋里。”

陈子贵杀鸡的手顿了顿,好啊,我们在地里累死累活,你们在家里吃香喝辣。

陈雪娇瞥了一眼陈子贵,大声哭:“我就问那面哪里来的,雪妙就说我不是陈家的人,说只有他们家是陈家的人才配吃白面。屋里还有只锅,里面炖着鸡,我怕奶的鸡丢了在冤枉人,我就掀开看了看,雪妙就骂我。”

耍横,看谁狠。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西厢房,蔡氏挺着肚子心里在暗骂赵氏。南厢房,张氏刷的掀开门帘,走到院子里冷笑:“我那几个孩子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不姓陈。”

陈老爷子脸色铁青,气的手直颤抖,雪妙这话要是被村子里人听到了,他还怎么做人。

陈老太太在屋里气的骂雪娇不省心,又气雪妙不知事什么都往外胡咧,这话要是被人听到了还以为是她挑唆的。村里谁不知道她是继母,在家里她一向把大房隔离在情感之外,可是在外面她可不想落得苛待原配长子的名声。

赵氏在屋里憋着气,不安的看向赵老太太太,此时的老太太也没了主意,心里暗骂这个丫头真能闹腾。

香莲奶奶亲自拿了猪油给李氏送来,看到雪娇哭的可怜,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这话谁说的,你是陈家正经的长子孙女。”这话故意高声说给屋里的陈老太太听的。

“大哥,这话原我不该说。咱们村里谁不知道子敏是陈家正经嫡子嫡孙,这话也能胡乱歪派,话是雪妙那孩子说的,雪妙那孩子小不懂事,恐怕是听谁说的。”香莲奶奶命雪如打了水,亲自给雪娇擦了脸。

陈老爷子就高声说:“以后这话谁敢说我打断谁的腿。”

雪妙在屋里听得浑身哆嗦。

“今儿中午,吃白面,杀鸡。”陈老爷子补了一句,“白面没有了,子贵你杀好鸡,问你娘拿钱去镇上买。”知道白面在赵氏房里,碍着赵老太太不好发作。

张氏冷笑着说:“不用麻烦。”她才不管了,大步走进赵氏屋里,不阴不阳的说:“怪不得二嫂子三天两头生病,要是有鸡肉有白面吃,我也天天发病。”

赵氏的一张脸紫涨,赵老太太则讪讪的不吭声。张氏就拿了门口的面袋子,架起炉子上的鸡往外走去,“爹,咱们干活那么累,反倒是在家里的整日吃好的和好的。”

陈老爷子缓了一口高声说:“你去锅屋帮你大嫂,白面饼子多烙些,刚才杀了一只鸡,人多不够,这只鸡也一起炖了。”

陈老太太在屋里气的仰倒。赵老太太从锅屋拿面杀机她都知道,之所以容忍,是赵老太太说给子长补身子的。

她对李氏发作一番不是一回了,每次李氏找她要钱买盐买油,她都要趁机发作。好几次李氏都忍着,只得当了自己当年结婚娘家给的物件补贴,这次陈老太太又故技重施,没想到被雪娇拆穿了。

一番吵闹之后,饭做好了。是陈雪娇来陈家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有鸡汤,有炖鸡,白面饼子管够。

陈老太太没有出现在饭桌上,二房一家称不饿,被陈老爷子一顿喝不得已来到了饭桌上。张氏趁机饥讽了几句,赵氏心里有鬼,只喝了半碗鸡汤,拉着赵老太太钻进了耳房。

赵老太太自觉没脸,当天下午就回了家

第四十九章 棉花

陈家的棉花收干净了,赶着天气晴好,陈老爷子带领一家人在院子里晒棉花。

晒棉花的工具是苇篾子,小淮河里的芦苇晒干剖开成细丝,用棉线一点点的穿制成一张凉席,是晒棉花的好帮手。

陈子长的伤渐好,偶尔坐在门口晒晒太阳。赵氏因为开小灶被雪娇闹了一场后,继续在屋子里装病。陈老太太则整日坐在日头底下,看着一家人晒棉花,她心里要对今年的收成有个底。

雪娇拿着簸箕装满了棉花,跟在李氏后头一点一点把棉花上的枯草败叶剔除。这些天,陈雪娇和王静好很少去秦师傅那里了,因为知道家里忙,秦师傅特意放了静好几天假。

“娘,今年棉花收成好,趁着地里活都干完了,给爹和哥哥做个袄吧。”雪娇满脸期待的看着李氏。

陈秀才和陈齐安起的早去私塾,深秋天冷早起需要穿厚衣服,早上陈雪娇看到爹和哥哥披的夹袄非常薄,里面的棉花都脱絮了。

“这棉花是卖钱的,留着明年买种子。”李氏悄悄的看了一眼陈老太太欲言又止。

“总不会家里人都不穿衣服吧?”雪娇不满,知道娘是担心陈老太太的训斥,“每年冬天除了咱们家,大家都有新衣服新袄穿,就咱家没有。别的不说,前两天我看到姐姐晒冬衣,齐平的棉袄薄的都透风了。娘,咱家也是陈家的人,公中的东西我们理应得一份。”

李氏沉默不语,眼神闪了闪。自从上次陈雪娇当着陈老太太的面算了一笔账之后,李氏的心思也不像之前那么古板了。这些日子,雪娇天天强调自家为这个家所付出的努力,而得到的却很少,自己家理应得到应得的一部分。以前,这样的想法对李氏而言是诛心的,她认为自己为家里忙碌付出是应该的,而要是动用公中的银钱则是出格行为。

陈老太太坐在板凳上,深秋的太阳虽然灿烂,到底凉了些,她命雪妙去屋里头给她拿一件夹衣盖在腿上。看到雪娇和李氏窃窃私语,偶尔刮进耳朵里一两句“做棉袄”“应得的”话语,她心里不觉冷笑。做新棉袄,穿新衣服,你配呢。雪妙说的对,虽然都是陈家子孙,也要讲究个亲疏之别骨肉之亲,在我面前充亲人你也配。

这样想着,陈老太太看向李氏和她几个孩子的眼神就冷了起来。

这些天,李氏问她要钱买油盐可是一点不含糊。李氏精乖着呢,自己不找她要钱,偏让她那个二丫头来要,陈老太太稍微高声,这个二丫头就撒泼耍横,闹得她脑仁疼。

“今年的棉花都打算卖完吗?”雪娇问李氏。

李氏想了想道:“这三亩棉花是自留地的,所有的棉花都是咱们自己的,估计和往年一样卖掉大部分,留下一小部分做冬衣和织布。”李氏摊开手里的棉花,颜色白的耀眼,不禁露出了笑,“今年棉花收成好,开花时下了几场透雨,棉桃熟时一连半月晴天,赶上好时候了。”虽然棉花的收成不归她,但李氏作为地道的农妇,对于丰收有着发自内心的欣喜。

雪娇看到李氏这样心里一阵温暖,心里想要是自己有地该多好,那些农作物都是自己的,每天看着一望无垠的土地心里是一片踏实和宁静。

“娘,之前您有没有给爷和奶提过要做冬衣。”雪娇忍不住问。

“没有,”李氏迟疑,“你奶年纪大了,理应紧着她。”

人就是这样,你若是让出自己应得的一部分,一次两次无妨,次数多了人家就认为理所当然了,有一天你想把自己的那部分收回来发现已经没有你的份了。上次雪如晒冬衣,听她的意思,家里做袄的棉花是姥姥给的。

李氏忽然朝雪娇歉意一笑。李氏是爱孩子的,她能为了孩子做出打陈子长这样“出格”的事就足以证明了。之前几个孩子懂事,习惯了凡事忍让,换一句话说在李氏的耳濡目染中认为让出自己应得的是一种理所当然,所以没有哪个孩子对李氏说要去拿自己的那部分。

现在雪娇说出来了。

“娘,您看,咱们家的人冬天也会冷,也需要穿棉袄。您不给爷和奶说我们冷,他们就认为我们不需要棉衣,这样苦的只能是我们。特别是哥哥和齐平,一个要在大冬天早起读书,今早我都看到哥哥冻的直哆嗦。一个还是个孩子,身子骨弱,若是冬天不穿的暖和些冻坏了可怎么办。”雪娇拿孩子说乔,唯有这样才能打动李氏。

李氏看雪娇的目光更加愧疚了,手里扯棉花的手就慢了下来。

“那今年我就向你奶讨些棉花。”李氏眼睛里升起坚毅。

雪娇并不是让李氏去陈老太太那里讨要棉花,否则免不了一顿骂。她给李氏说这话的意思是她打算自己去要棉花,只是希望李氏在面对她要来的棉花面前不要心存愧疚,意识到那是自己应得的。

雪娇给了李氏一个灿烂的笑,到锅屋端了一茶缸水,然后跑到陈老爷子身边。陈老太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雪娇转,雪娇只做看不见,偶尔还会给她一个灿烂笑容,陈老太太气的直哼气。

“爷累了,喝点水。”陈雪娇甜甜的笑,把水递给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怔了怔,接过水喝了。

“爷,你每天都干活,我给你捶捶背。”雪娇边说边用手握拳帮陈老爷子捶了起来。

陈老爷子一开始不习惯,雪娇的动作恰到好处,轻重缓急,陈老爷子舒服的舒展了一口气。

昨天陈雪娇在里屋算账的那番话他都听到了,本来还抱怨这个丫头那么大声把邻居引来了,不过晚上躺在炕上听到老妻和二儿抱怨雪娇换亲撞墙倒升起了愧疚之心。这一愧疚让陈老爷子越想越远,他想到了这些年老大一家在夹缝里生存的尴尬,李氏的任劳任怨,即使二儿算计老大一家差点让二丫头丢了命,老大一家依旧对待父母恭敬对待兄弟友爱,他觉得对不住大房一家。听着陈老太太聒噪的声音,陈老爷子想起了前妻刘氏,那个如雪花一样一吹就化的美人,高贵的身姿总是带着淡淡温柔的微笑望着陈子敏。他从不懂刘氏的心思,刘氏与他而言是那高山上一尘不染的仙子,误落在陈家的土炕上,他在刘氏面前尽是自卑,那段时光与他而言是卑微与欣喜交合的岁月。刘氏走后,他的心也没了,他不敢亲近陈子敏、陈文绣、陈文英,一看到刘氏所出的三个孩子,他就不知所措,只能用冷心肠来掩饰。

“爷,你咋啦,我捶的舒服吗?”看到陈老爷子神情呆滞,雪娇轻轻喊。

“舒服,舒服。”陈老爷子顿了顿,整了整情绪说。

这个死老头子,陈老太太目光宛如刀锋。不知老头子这两天喝了什么**汤,昨夜拿二儿和大儿比反复说二儿败家,自己为子长辩护几句竟惹得他起身到了外间废炕睡。一想到那个废炕是前头子敏他娘睡过的,一口痰堵在陈老太太嗓子里,憋的她烧心烧肺。

“爷,今年棉花收成好,我娘说应该给您和奶做新的棉衣,新棉花穿在身上暖和。”雪娇继续奉承。

既然摆道理激烈吵闹得来的东西李氏用的忐忑,那就换一种温和的手法。经过雪娇观察,陈老爷子虽然迂腐,更多时候会听从陈老太太的,但是关键时刻做出的决定谁也更改不了,她决定用温和撒娇走陈老爷子专线争取属于自家的利益。

“你娘孝顺。”陈老爷子就往李氏看去,李氏正低头摊棉花,陈老爷子点了点头。虽然他受陈老太太影响偏心二儿媳,可他心里一直清楚要论识大体孝顺还是大儿媳。

雪娇看到陈老爷子的表情慈和,继续说:“娘每天干活到很晚,夜里点灯怕费油,只能白天抽时间给爷和奶做衣服,我姐和静好表姐也孝顺爷奶,说爷奶的衣服她俩来做,我娘就说那是她的孝心她要亲自动手官幕。”

意思是李氏为了孝顺二老很辛苦。

“辛苦你娘了。”陈老爷子目光就看向静好,那张和亡妻相似的一张脸总让他恍惚,所以他面对静好从来都是一副冷脸。

也是这样的深秋,他遇到了刘氏,她落水,他救了她,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爷,前几天我姐帮娘晒冬天的衣服,我看到我们家的冬衣都是夹袄没有棉袄,我就害怕冬天到来,不穿棉袄真冷。”雪娇轻轻的说,“姐给我说,娘说的,有了好东西要孝敬给爷奶,以前该我们家的棉花都孝敬爷奶了,所以我们不用穿棉袄,让我们长大了也要孝敬爷奶。”

意思是我们大房没有棉衣穿,陈老爷子的目光一凝。

“可是我知道孝敬爷奶是应该的,但如果冻坏身子,爷奶也会伤心,让爷奶伤心是最大的不孝。”雪娇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爷,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陈老爷子蹙眉,“你们冻伤了爷奶会伤心。”

“娘给我们说,让爷和奶生活的舒心是我们最大的孝顺。”陈雪娇咯咯笑。

陈老爷子脸色漾起笑容,犹如六月里喝了一碗冰冻绿豆汤,浑身上下透着舒坦,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今年冬天,让你娘给你多做身棉袄。”

日头到了中天,透过院子里的梧桐树,斑驳细碎的光影撒满了陈雪娇的眼梢眉脚,愈发显得惹人怜爱。

“爷,那今年分给我们多少棉花啊?”陈雪娇撒娇的问。

“一人一身棉袄,两双棉鞋,我看十斤棉花足够了。”陈老爷子一笔笔算了起来。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牙齿发酸,十斤棉花,做棉袄能需要这么多棉花。

陈雪娇听了这话,开心的朝李氏喊:“娘,爷说给我们一人一身棉袄过冬。”

李氏听了眉眼舒展开来,雪如静好也笑了起来。张氏就冷哼,老大家一向不做新衣,今年是咋地了,不过一想这棉花是公中的心里的不快消了消,既然老大家要做新袄,自己一家没有理由不跟随,到时候陈老太太骂她也有理来辩解。

“爷,那给我们做新袄的棉花能不能单独放一起。”陈雪娇欢快的问,眼睛瞄着陈老太太铁青的脸。

陈老爷子就喊李氏:“老大媳妇,你把你家做袄的棉花摊在院子靠近你家屋子地晒。”看了看陈老太太铁青的脸,又说:“老大家往年都不做袄,把棉花省下来孝敬咱俩老,咱也穿不完,我看你那柜子里头还有十几斤棉花。今年的棉花拿出十斤给老大家做袄,老大也是个秀才,穿着夹袄出去讲课让人笑话。老大媳妇,你给静好那丫头也做一身新袄穿。”

这番话说出来,把陈老太太要说的话逼了回去。也向其他几房解释了为何给老大十斤棉花,因为老大一家孝顺啊,在这个时代孝顺是最能堵人嘴的理由。

陈雪娇欢呼着,拉着齐平朝自己门口摊棉花,雪如和静好也跟着帮忙。

第五十章 扒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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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陈老爷子许诺给大房十斤棉花,陈老太太看大房的眼光更冷了。她忽然发现大房的几个孩子稍不留神就长大了,特别是二丫头和她叫板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些日子老头子不知道发什么疯,睡到半夜就跑到外间的废炕去挺尸。有一回陈老太太半夜小解,尿壶放在废炕底下,她刚蹲下,看到陈老爷子直勾勾的盯着房顶瞧,吓得她没有尿完提上裤子去探陈老爷子的鼻子,直到感到手上冒了一股子热气一颗心才落地。

陈老太太来了气,使劲推搡陈老爷子,又踢又咬的让他去里间炕上睡,结果陈老爷子就给着了魔一样一动不动。

陈老太太回到里间炕上辗转反侧到天明。

卯时,陈老爷子起床去村里拾粪。陈老太太就想到了陈老爷子前头的刘氏,心里扭结成一个疙瘩。陈老太太没有见过刘氏,偶尔听村里人提起过,说是位及其贤惠的美人儿,特别是香莲奶奶这个老货总是刺激她,言语间透露刘氏多俊俏的一个人。

那个废旧的土炕是刘氏睡过的,最终在生下刘文英之后死在了上头。陈老太太想,一连三日老头子都睡在上头,八成在想那个倒霉的死鬼。上次香莲奶奶唏嘘着说,静好长得像前头的刘氏,只是刘氏年轻那会比静好还要俊俏几分,若真是这样那刘氏可还真是个美人。

想到这里,陈老太太心里像塞了一团麻绳,堵的心窝子疼。

陈老太太摸索着穿衣服,高声喊叫陈子富和陈子贵。

兄弟俩还没有起床,听到陈老太太喊,穿着单衣跑到了上房。

“外面的那个土炕,看着碍眼,你兄弟俩现在就把它扒了。”陈老太太端坐在炕上立着眼睛说。

就为这事,大清早的把人喊醒,陈子贵心下不满。

“娘,那个炕那么多年了都没事,怎地现在要扒掉?这事我看要和爹商量商量。”陈子富小心翼翼的说。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北边院子被猪拱的缺了个口子,这些天我总是半夜惊醒,害怕有贼来钻进来偷猪偷鸡偷粮食和棉花,那个废炕上的砖石刚好可以补那口子。”陈老太太喝了一口热茶,语气不虞。

“娘,等爹回来再说,大清早的扒什么炕,就为这事把我巴巴喊起来。”陈子贵不以为然,天冷,穿着单衣从院子里走了一趟冻的人直打颤,嘴里说出的话也冷了,“家里的东西不是没有丢吗?那北墙上的豁口那么小,除了狗能钻进来还有啥东西能钻进来,咱家还养着狗呢,谁敢来偷。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

陈子贵说着撩起帘子就要走出去。

“挨千刀的,不过日子,那炕今儿就要扒。”陈老太太指着陈子贵的后背骂,“一说吃的你赶上来了,一让你干活你就推三阻四的。”

陈子富赶紧劝:“四弟说话就这样,行,听您的,要扒炕咱就扒炕,现在扒不妥,等一会都起来了,吃完早饭在扒。”

陈老太太半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陈雪娇透过窗棂,看到陈子贵和陈子富被陈老太太招进了上房,一会儿俩人又出来了,只是面色不太好看。

雪娇看到雪娃和三蛋趴在上房窗户根下偷听,偷偷笑了,咳嗽了一声。两人回头,陈雪娇朝俩人招招手,雪娃和三蛋跑了过来。

“你们在听什么?”雪娇扒着窗棂问。

“不告诉你。”三蛋邋遢着鼻涕神气的说。

雪娇乐了,拿出了一个罐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桂花糖。

“奶,让爹和四叔扒炕。”雪娃说。

陈雪娇把桂花糖递给了雪娃,三蛋流着口水直勾勾的盯着雪娇手里的罐子。雪娇看他样子憨憨的,不在逗他,递给了他一块糖说:“是奶的炕吗?”

“不是,是外头的那个废炕,就是外间放东西的那个炕。”雪娃说。

“那个炕不好。”三蛋似懂非懂的说,“我娘昨天和爹说话我听到了,说那是你亲奶奶睡过的炕,爷想你亲奶了,这些天都睡上面,奶伤心了。”

陈雪娇听的满头汗,张氏可真是个嘴上不把门的。

雪娇又递给了他们俩每人两块桂花糖。这桂花糖是陈雪娇从秦师傅那里采摘的桂花制作的,因为桂花干了不新鲜,陈雪娇是照着前世记忆里的方子尝试做的,不太好吃。

陈雪娇溜进了锅屋,给李氏说陈老太太要扒掉废炕的事情。

李氏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那是你奶睡过的炕,听二婶子说你奶当年在上头生了你二姑就……要是真扒掉了你爹该伤心了。”李氏口里的二婶子是香莲奶奶,雪娇听明白了,亲奶奶当年在那炕上生完二姑就走了。

这些天,陈老太太抱怨陈老爷子夜里跑到废炕上睡的话传进了家里所有人的耳朵中,不是大家主动听来,而是陈老太太的嗓门太大了。

吃早饭时,陈老太太果然给陈老爷子提出要扒了废炕,理由依旧是北墙被猪拱个豁口,她担心有人进来偷东西。

“那个豁口那么小,谁能钻进来。”陈老爷子和陈子贵的说法倒一致。

“你整天就喜欢瞎操心,瞎琢磨,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给我做两双鞋。”陈老爷子竟然训斥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面子挂不住了,当着众多儿女训斥她还是头一回。不是一早就说好的,家里的事情都是陈老太太来管,如今她扒个炕还要看他脸色。

陈老太太脸色一沉。

陈老爷子没有去看老妻的脸色,反而对着静好说了一句:“这些日子你跟着大舅母也学了规矩,我看你有时候午饭在秦师傅那里吃,从今往后在家里吃吧,省的让人看笑话说陈家连一口饭都供不起。”昨日静好纳了一双鞋送给陈老爷子,那花样子和以前刘氏给他做的一模一样,陈老爷子看向静好的目光柔和了。之前陈老爷子听信陈老太太的话,气陈文绣和许秀才有牵扯,连带着静好也不喜,这些天想起了刘氏,对长得像刘氏的静好心下有了点怜惜。

静好听了陈老爷子的话,惊愕万分,被陈雪娇捅了捅胳膊,才慌乱的答是。

陈老太太放下了筷子,脸色阴冷。

静好是宝柱的闺女,陈老太太由静好想到宝柱和陈子长一块去烟花巷。陈子长被打这些日子,王家人除了远方侄儿宝山其他人都没有来探望。宝柱他娘,陈老太太的嫂子,去赵家大舅肉铺子里割肉,冷言冷语的说陈子长带坏了王宝柱。赵老太太托人把这话带给陈老太太,把她气的仰倒,看静好越来越不顺眼,常在吃饭时指桑骂槐的说家里多了口人,浪费粮食。

如今陈老爷子竟也开始护着静好了。

“扒炕,我说扒炕,你扯那么多干啥?”陈老太太冷哼。

“那炕好好的,扒掉它干啥。子富和子贵还要去棉花地背棉柴,哪有功夫。”陈老爷子顶了一句。

该死的老头子,陈老太太眼光瞥到了静好姣好的面孔,自热而然想到了那传言当中的刘氏。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惦记着你前头的那个死鬼,我听香莲奶奶说你前头的就死在上头,不吉利的东西我就要扒掉它。”陈老太太不管不顾的嚷了起来,“你这些天半夜给鬼一样睡在上头,你说你是不是去会你那死鬼,你想气死我,你这么大年纪,儿孙都那么大了你还想着那有的没的。”

陈老太太睚眦欲裂。

“瞎说什么?”陈老爷子有点心虚,“孩子都那么大了,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你不让人好好说话,我想着你有老寒腿,一到冬天就发作的厉害,那个炕留在那里冬天烧热屋里暖暖和和,对你的腿有好处。”陈老爷子放慢了声音。

陈老太太一怔。

“我半夜去那里睡,我干啥去那上头睡,子长睡在咱炕上,统共就那么点地方,我不是怕夜里睡觉翻身压到他吗?”陈老爷子脸竟然一红。

陈老太太不在吭声,从怀里摸着帕子抹眼睛。

“爹说的对,娘冬天怕冷,留着那炕烧个火啥的比什么都强。在说了,一到冬天那炕烧的旺旺的,大家都进来做活打牌,又热闹又省了在各自屋生坑的柴禾。”李氏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

雪娇看了看李氏,只见李氏笑盈盈的。原来李氏不是怕陈老太太,她的包子行为是这个时代的识大体,但是涉及到孩子涉及到陈子长,她就会出头。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吃了一口菜,说了句:“今儿的菜又咸了。”走进了里屋。

李氏在后面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句:“下次我会少放盐。”

炕不用扒了,李氏松了一口气。私下里,她给孩子们说:“好歹给你爹和你姑留个念想,往年你大姑二姑一回来,明知道你奶不喜欢她们去上房,可还是去上房,为的就是坐一坐那个土炕。”

陈雪娇和陈雪如听了倒唏嘘一阵子,静好则想起了娘泪光闪闪的。

因为收棉花,雪娇好久没有去镇上卖茶叶蛋了,她制作了一次调料没有成功,制作了一次桂花糖没有想象中的美味。她感叹的想,难道运气用完了,只能制作“二十四桥明月夜”和茶叶蛋这两道菜了。

在家里晒棉花的时候,有两个隔壁村的人来家里买茶叶蛋,说是带着下地吃,又能压饿又能当菜就着馒头吃。

雪娇心里一动,自己家的棉花收完了,但是还有许多人家的棉花没有收完呢。农忙时,家家户户顾不得做饭,直接带着硬干粮在田间地头解决,自己完全可以去地里卖茶叶蛋。

雪娇和李氏商量了一下,李氏一向觉得这个闺女主意大,找自己商量只不过是告诉自己一声。自家鸡蛋是陈老太太的命根子,陈雪娇就去村里收鸡蛋,村里人也乐意把鸡蛋卖给雪娇。

因为不知道销量,陈雪娇只做了二十几枚。

做完后,陈雪娇把鸡蛋装在罐子里,带着开水去了田间地头叫卖。

农忙时,大家都不太吝啬吃,只要有时间都会割两斤肉补补,只有吃的好才能有力气干活。看到陈雪娇卖茶叶蛋,也不在乎那几个小钱,许多来不及做饭的人就买了几个夹在馒头里吃,也有的是听人家说的那蛋好吃也跟着买了吃。

第一天,二十枚鸡蛋一晌午的功夫就卖光了,赚了三文钱。

人人都说茶叶蛋好吃,甚至村里人家来了亲戚也来家里买茶叶蛋吃。陈雪娇干脆煮了一大锅,用炉子吊着,热热的放在门口,谁来买就给谁舀出来,反正茶叶蛋在热炉子上能放个三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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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商机

雪娇从此就在院子里吊着炉子,卖起茶叶蛋来。

渐渐的就传开了,村里一些宽裕的人家每天都会来买上几个。一些平常节俭的人家,家里来了客人,也会来买几枚茶叶蛋待客。

茅山村人家的客人无外乎都是周围庄上的人,来茅山村亲戚家做客吃了茶叶蛋,到了本村就会宣扬宣扬,惹得外村的人不断来尝个新鲜。

一些头回来买茶叶蛋的人不知道陈家在哪里,在路上逮着人会问“陈秀才家在哪”,本村人就会给指路。渐渐的,“陈秀才家的茶叶蛋”名声四散了开来。

雪娇每天坐在门口招呼客人,脸上洋溢着笑,一天能卖完一锅,偶尔生意好的时候能卖掉两锅。村里人家谁攒了鸡蛋,不在去镇上卖了,直接卖给陈雪娇。

郑豁子帮人操办流水席,四里八乡隔几天就会有红白喜事,遇到这样的事,郑豁子直接让东平来雪娇这里订茶叶蛋。受到姑父的支持,陈雪娇倒接了几笔不大不小的生意,赚了钱。

甚至,清风庄的韩掌柜的听说了雪娇在家里卖茶叶蛋,每日也让伙计来订购一些。陈雪娇心里充满了感激,这是韩掌柜的间接帮她呢。

看到女儿想出这么个赚钱的点子,李氏心里乐滋滋的,每天早起亲自带着雪如静好帮忙洗鸡蛋、生炉子。

陈齐安也出了一份力,把鸡蛋带到私塾,偷偷卖给同窗,被陈秀才知道了狠狠批评了一顿。能够来私塾读书的孩子都是些家境殷实的人家,也不在乎那些小钱,看到陈齐安连卖了两回茶叶蛋忽然打住了之后猜到了缘由,于是常常在晌午时分偷偷溜出来买几个茶叶蛋带回去。

后来,他们怕被先生发现,于是每天派一个叫赵一鸣的学生来买。

赵一鸣长得浓眉大眼,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衫,一脸温和,喜欢笑,一笑右边脸一个酒窝。陈雪娇就想,怎么有那么秀气的男孩子。

听陈齐安讲,赵一鸣是他们同窗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学生,但是聪明好学,性格大方,深的同学和先生喜欢。之前在徐州府读书,由于父亲生病一家人回了乡,现在住在隔壁赵家庄,父亲躺在床上,母亲在家中伺候。家境由之前的富裕落入了贫寒,陈秀才怜惜他的聪明好学,给秦师傅商量免了他的束脩。因为年纪小,同窗喜欢逗他,托他来买茶叶蛋,说陈秀才最喜欢他,即使被发现了也会一笑而过。

李氏是良善心软之人,最听不得这样的事情。情分上她又是师母,于是对待赵一鸣就不一样了,愈发慈和温暖。

在见到赵一鸣的时候,拿出热热的稀饭给他喝,知道他只是帮同窗买茶叶蛋自己不吃的,于是多塞了两枚茶叶蛋给他吃。

赵一鸣感念师母的好,又见每次陈雪娇对他甜甜的笑,于是喜欢上了这里,不在认为同窗托他买茶叶蛋是件苦差事。

来的次数多了,渐渐和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以及齐平熟悉了起来。

有时下学后,也会来家里,帮着李氏挑水、砍柴,教陈齐平算术写字。赵一鸣的父亲以前是做粮油生意的,他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学会了算盘和算账,教起齐平得心应手。陈秀才就感叹,自己教小儿四书五经,小儿每次听了都不耐,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倒有法子来教他,虽然教的是算术,但总也比什么都不会强。

赵一鸣回到家中给娘说起先生一家人,说起师母怎么对他,雪娇兄妹几个怎么对他,引得娘感慨连连。

“……咱们家如今成了破落户,你爹躺床上不能动弹日日用药吊着,你叔伯几个乌鸡眼似得盯着咱家那几亩地。你能遇到陈秀才一家人是福气,你可别行错了路让先生失望,你下了学帮着师母多干点活。”赵一鸣的娘周氏抹着眼睛说。

赵一鸣点了点头。周氏就寻思着给陈秀才的娘子和几个孩子绣个鞋垫帕子什么的,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一块像样的布,狠了狠心把自己当年陪嫁的衣裳拆了。

陈老太太这些天冷眼看着陈雪娇卖茶叶蛋卖的红火,心里开始了不平衡。

陈雪娇为了避免陈老太太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每顿饭都会孝敬给陈老太太一枚茶叶蛋。陈雪娇倒不是怕他,而是担心她习惯性的吵闹,吓跑了来买茶叶蛋的人。

饶是这样,陈老太太依旧不放过任何刻薄的机会。

“你这日日买茶叶蛋,赚了不少钱?”一次吃饭后,陈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问。

“小本生意而已,卖不了几个钱。”陈雪娇笑着说,“想着赚了钱,以后孝敬您和爷。”

陈老太太的脸色缓了缓。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别被人骗了,我看以后应该派个大人帮你管管这生意。”陈老太太竟然难得的柔和一次。

反常必为妖,陈雪娇心里警铃大响。

“我娘帮我看着呢。”陈雪娇顾左右而言他。

“你娘一个妇人懂什么,还有你爹一介秀才做生意不怕人笑话。自古以来哪有秀才做买卖的,我听村里人都说你这生意是陈秀才家的,你年纪小,人家就认定了这生意是你爹的,秀才从商是历朝历代所不允许的。”陈老太太努力组织着语言,“别被有心人告官,虽说这是个小本买卖,可也不能大意。”

这样的官话她一个乡村老妇哪里懂,还是昨晚雪姚教她的。

“我爹没有参与进来,他在私塾教书,就是告官也有说法。”陈雪娇不以为然的说。本朝根本没有秀才不可经商的规定,看她小尽忽悠她。确实,读书人很少有做买卖的,但一旦读书人入了仕,家里人都会借助他的庇护开铺子做生意。

看到恐吓没有用,陈老太太缓了一口气,拿出没有分家的理由:“咱们家谁是当家人,第一是你爷爷,外面的事都归他。第二是我,家里的事情,媳妇孙子女教养都归我管,你现在归我管着,就要听我的。咱们家上有长辈,你卖茶叶蛋的生意不是你的,是属于整个陈家的。我看从今天开始,家里的鸡蛋都用来做茶叶蛋,你负责煮,你二叔负责卖和掌钱,他常常在外面跑,知道个轻重。”

陈雪娇听了这话,心里来了气,忍着说:“奶,前几日为了赚个人气,生意只亏不赚,倒贴了许多钱,我在村里收鸡蛋还欠了人家钱呢,既然奶说这个生意是陈家的,那奶先帮我把欠人家的鸡蛋钱贴上去。”

陈雪娇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欠条,给陈老太太看,陈老太太不识字递给炕上的陈子长看,陈子长看了脸色发青。

这欠条当然是真的。陈雪娇猜到陈老太太会来这么一手,故意在收鸡蛋的时候先打了欠条,说不出三日就还钱,村里人都淳朴加上信任陈秀才的人品直接把鸡蛋给了雪娇,还是雪娇坚持打了欠条。打欠条为的就是堵陈老太太的心思。

“欠了多少钱?”陈老太太问。

“一两银子。”陈子长说。

在这个时代,一两银子看似不多,可也足够一家人嚼用一个月了,陈老太太是个铁公鸡看了欠条自己心疼。

陈老太太铁青着脸,想起了昨日雪姚说的话。

“奶,我和齐林过两日就回去了。齐林在白马书院花费大,除了我帮补点,就靠家里了。我看雪娇那个鸡蛋生意挺好,咱们又没有分家,赚的钱理应是您的。”

她以为陈雪娇这些日子赚了许多钱,没有想到白忙活一场竟然还赔进去了一两银子,想想她就肉疼。陈老太太把李氏叫了进来,申饬了一番。

李氏出了门,担心的问:“雪娇,这可是真的?”

陈雪娇狡诈一笑道:“当然是假的,我是在收鸡蛋时故意打的欠条,每次卖了茶叶蛋在还回去,所以不仅没有亏钱还赚了钱。”

李氏听了心落了地。

陈老太太越想越气,把张氏喊进来,让她晚上偷偷瞅着雪娇是怎么做茶叶蛋的,最好是把方子拿到手。她现在不敢强硬的从雪娇手里夺生意,她怕陈子长掌钱,雪娇会使坏,故意做出不地道的茶叶蛋,搞砸了赚钱的生意。

张氏一向懒馋,平时没少为陈老太太马首是瞻明里暗里挤兑李氏。最近看到陈雪娇赚了钱,早已经眼红了,不就是用茶叶煮鸡蛋吗,凭什么陈雪娇能借着这个方子卖钱,她也能。一听陈老太太说让她盯着陈雪娇学方子,立马拍胸脯保证可以做到。

第五十二章 方子

雪娇想着陈老太太肯定不会对卖茶叶蛋的生意罢休的,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无论她生出什么幺蛾子,都要小心为好。

雪娇心里又想到了分家,只要不分家,她做什么事情都会受阻。若是分了家之后,一些吃的用的包括银钱给了陈老太太属于孝敬,没有分家,就属于理所当然。

张氏坐在陈老太太的炕边,脸上带着笑容。刚才老太太说了,若是她能拿到雪娇煮茶叶蛋的方子,日后卖的钱就分给她一部分。

张氏越想越得意,按照陈老太太话说,张氏是个“放屁蹦出个豆子都能拾起来往嘴里塞”的馋货。如今茶叶蛋的香味满院子窜,馋的张氏一个劲的往外面张望。陈老太太看她这样子,心里不屑,想着不愧是大山里张猎户的闺女,上不了台面。

决定做茶叶蛋生意的那天,雪娇煮了一锅茶叶蛋端上了饭桌,每个人都吃了一个。那之后,除了每天孝敬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之外,陈家饭桌不曾在出现茶叶蛋。

张氏经常从煮茶叶蛋的炉子边走过,有时候也想拿几个尝尝,怎耐陈雪娇就守在炉子边动也不动,她无从下手。

想到这里,对大房一家怨气更深了一层。

香味继续窜来,张氏吸了吸鼻子,坐不住了,抬起屁股就往外走。陈老太太嘴边的不屑愈发深了。

张氏一整天都在煮茶叶蛋的炉子边转悠。有人来买茶叶蛋,张氏殷勤的打着招呼,从雪娇手里夺下勺子帮着捞。

雪娇看张氏这样,知道她心里想吃,不过雪娇装作不知道。

“雪娇,你这每天都能卖完吗?”张氏睁着眼睛问雪娇。

“有时候能卖完,有时候卖不完。”雪娇淡淡的说。

“那卖不完的鸡蛋咋整,也没见你端饭桌上,难不成都扔了?”张氏眼瞅着锅里的热气,香的她恨不得吞掉整个锅。

“当天卖不完的第二天继续卖,这鸡蛋一直在炉子里吊着,都是滚热的能搁好几天不坏。”身边的雪如说了一句。

“雪娇,你看我都帮你卖鸡蛋了,你就给我尝一个呗。”张氏馋的直咽口水。

“四婶,我没有让你帮我卖茶叶蛋啊。今天我算了刚好能卖完,还剩下两个是给爷奶的,孝敬爷奶的东西要经过爷奶的同意。”雪娇睁大了眼睛。

张氏心里就来了气,但知道雪娇是个不好惹的,在加上陈老太太的嘱咐,她不敢在雪娇面前拿长辈的款。

“我就是随便问问。”张氏讪讪的笑,心里却想,若是等我拿到了方子,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雪娇,你咋想出的这个方子,用茶叶煮鸡蛋。”张氏问。

“就是喝茶的时候,茶叶不小心掉进了锅里,煮了鸡蛋就变成这样了。”雪娇给张氏打着太极,她还想用茶叶蛋生钱呢,方子可不能随便给人。

张氏听了这话,瘪了瘪嘴。

正说着话,赵一鸣来了。

他今日来给李氏送他娘做的活计。

李氏把他请进了屋,静好上了茶和桂花糖。在乡村,只有比较重要的客人或者长辈来家里,才用茶和果子招待。赵一鸣看到师母这么隆重,倒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惹得李氏愈发怜惜他。

“……我娘说,这三双鞋垫是给陈先生、齐安和齐平的,这几方帕子是给师母、雪如姐、静好姐和雪娇妹妹的,娘说她针线不好,还望师母不要笑话。”赵一鸣边喝茶边不好意思的说。

“哎呀,你娘真是的,带什么东西来家里。”李氏站了起来,接过鞋垫和帕子仔细瞅了瞅,“绣工真好,你娘太客气了。”

“我娘说,多亏了陈先生,我才能到私塾读书。”赵一鸣明朗的笑。

“这有什么,那私塾你师傅也做不了主,还是秦师傅爱惜你的才气,听齐安说私塾里你年纪最小,但读书最好,看你只比雪娇大一岁,读书能读的那么好已经不易了。”李氏就顺嘴夸了起来。

赵一鸣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听齐安说你爹身体不好……”虽然赵一鸣从未提过他父亲的病,但是齐安给李氏说过,李氏就忍不住问了。

赵一鸣一愣,低下了头,很快又抬起头笑了笑说:“已经好多了。”

李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多了就好。”

坐了一会,赵一鸣起身告辞。李氏则从罐子里拿了桂花糖包起来,又悄悄喊了齐平进来,拿了几个茶叶蛋。

“桂花糖是你雪娇妹子做的,我吃着倒好,你雪娇妹子嫌太甜,还有这茶叶蛋,你带回去给你娘和爹尝尝鲜。给你爹娘问个好,就说我说的,以后不必这么客气送东西。”李氏把茶叶蛋和桂花糖分别包了起来,在用个小布包缠了起来塞给了赵一鸣。

张一鸣推辞不过,想着师母是个实心人,只得道谢收了。

陈雪娇看赵一鸣从自家屋子里出来了,笑着和他说话。齐平及其喜欢赵一鸣,缠着赵一鸣教他算术。

赵一鸣走后,李氏就拿出了帕子给雪娇几个孩子说是赵一鸣的娘送的,未免感叹一番。

“舅母,我看这帕子的料子是绸布的,红艳艳的,倒像嫁衣?”静好对绣品有一种天然的敏感,拿着帕子看了看说,“因为我娘的嫁衣就是这样的。”

李氏就叹了一口气。

“娘,一鸣哥的娘倒是个良善人,她绞了嫁衣给咱们做帕子,这么看来一鸣哥家里实在贫寒了。”雪娇说道。

“咱们家今年有十斤棉花,你姥姥每年也会送一些来,我看到了冬天给一鸣做一件棉袄吧。”李氏略一思付做了决定。

雪娇想李氏总是那么善良,宁愿苦了自己。

说说笑笑就到了傍晚,送走最后一个顾客,雪娇收了茶叶蛋的炉子。

刚才那个顾客本来要买四个茶叶蛋,但雪娇只卖他两个,剩下两个孝敬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的。

今天的晚饭是张氏做的,照以往李氏会帮她,但是经过雪娇“各司其职”思想的洗脑,李氏犹豫了半晌没有去帮忙。

陈老太太刚吃第一口就吐了,窝窝头蒸的不熟,菜炒的焦黑。

“你这做的什么饭,你平时上赶着吃,怎么轮到你做饭你倒做不出所以然了。”陈老太太放下筷子指着张氏训。

“我以前做饭不洗手你说我,现在我做饭洗手了你又说窝窝不熟。”张氏咬了一口窝窝头,皱了皱眉放下了。

太难吃了,她自己都不想吃。

“你自己都不吃,还指望别人吃。”陈老太太指着那咬了一口的窝窝头骂,“你个邋遢货,又懒又馋。”

“以前都是大嫂子帮我做,今天我自己做没有人给我烧锅,才整成这个样子,我哪晓得窝窝头熟还是不熟。”张氏狡辩,把李氏又扯了进去。

“四婶,今天不该我娘做饭,以前该你做饭是我娘帮你,帮你是情分,不帮你也不为过。我娘也有我娘的事情,今天一天我娘都在给爷和奶纳鞋底呢。”陈雪娇听张氏排揎李氏,心里非常不痛快。

陈老爷子听了眉毛舒展了一下,冬天还没有到,老大媳妇已经开始给自己纳鞋底了。

“行了,少说两句,这顿饭凑合吃吧。”陈老爷子拿起筷子夹了窝窝头咬了一口,这一咬,脸色突变,额上汗津津的,原来是窝窝头里面的豆子夹生硌到了后槽牙,疼的他直想骂娘。

“你......你......”陈老爷子捂着腮帮子指着张氏“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话。本来陈老爷子想骂张氏的,但一想到公公骂儿媳不妥当,硬生生住了口。

张氏也慌了,呐呐的说:“这饭没法吃了,雪娇你不是有茶叶蛋吗,把那拿出来吃,你总不能看着一家子挨饿吧。”

雪娇对于张氏的逻辑感到无语,淡淡的说:“还剩下两只,孝敬爷和奶的。”

齐平听了雪娇这么说,就把茶叶蛋往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面前推了一推:“爷,奶,你们吃。”

陈老爷子赞赏的看了看齐平。雪娇就看到雪姚和雪妙不屑的对视了一下。

陈老太太等着李氏给她剥茶叶蛋,抬了抬眼说:“老大一家子做生意我不反对,反正都是一个家的,赚的钱也是公中的。”

雪娇听了这话,忽然指着雪姚天真的说:“听说雪姚姐姐有月例,我怎么没有见到,既然奶都说咱们赚的钱属于公中的,是一家人,我怎么从未花过雪姚姐姐的钱。”然后又把脸转向雪姚甜甜的说,“雪姚姐姐,是不是以后你的钱也给我花,我想做一身新衣裳,给我娘我姐都做一身,雪姚姐姐你说好不好。”

雪娇耍赖般的话,让雪姚面色一凝滞。

“你雪姚姐赚的是辛苦钱,你齐林哥在白马书院读书,处处要花钱。”陈老太太气的胸口起伏。

没想到雪娇哇啦一声哭了。

“雪姚姐姐赚的是辛苦钱,我赚的就不是辛苦钱了,我和娘姐姐弟弟起早贪黑的煮鸡蛋、卖鸡蛋,哪一项不辛苦。我哥哥也念书,凭什么齐林哥可以去白马书院,我哥哥就不可以,同样都是陈家的子孙。这事情我想来想去都不明白,我赶明去问问村里年纪大的人,他们见识广肯定明白个所以然来。”

雪娇的话让大家面面相觑。

蔡氏听了这话暗自乐呵,都是陈家的子孙凭啥齐林可以去白马书院读书,一家人省衣节食的供他。说都是雪姚拿钱贴补家里,她可不信,雪姚的银子她可是一分没有见过。

“行了,雪娇赚的是辛苦钱,老大一家赚的也是辛苦钱,你们就各自留着做零花吧,不算公中的。”陈老爷子开了口。

陈老太太就横了陈老爷子一眼,这个老头子现在对老大家愈发好了。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又发作不出来,以前都是她撒泼耍横,现在雪娇每次都提前来这招,反而让她无从下手了。

大家就默默的吃饭,皱着眉头,忍着恶心勉强吃了晚餐。

晚饭后,雪娇就开始做茶叶蛋。

因为晚饭没有吃好,雪娇就想着先给自家人每人俩鸡蛋填补一下。

张氏进了锅屋,说来帮忙,眼睛直往锅里瞟。

雪娇正在和雪如静好捡茶叶。

张氏一天都黏着自己,总是明着暗着问雪娇茶叶蛋的做法,现在又出现在锅屋里盯着看,雪娇知道她是想要茶叶蛋的方子了。

雪娇就故意打乱了步骤。要想让茶叶蛋鲜美,需要加生姜、花椒、白酒、茴香等材料。为了给张氏造成错觉,雪娇一开始没有加这些香料,只加了把茶叶。

“四婶,你看,煮茶叶蛋不难,就是加一把茶叶,把鸡蛋放进去多煮一回进进味道撒上盐就行了。”陈雪娇天真的说。

张氏自觉得了方子,心想这有什么难的,乐的什么似的去了上房。

第五十三章 方子(二)

“你真的看清楚了。”陈老太太吊着眼睛问张氏。

“真的看清楚了,就那么简单。”张氏觑着眼睛瞄了瞄陈老太太,对于她的怀疑态度心里头很不乐意。

陈老太太想了半晌,依旧不相信。

“若是那么简单,早有人发现了那个方子,还等着雪娇那丫头来发现?”

“哎呀,娘,就是因为简单所以别人发现不了。平常人家喝茶,哪有谁能想到把茶叶和鸡蛋一起煮。”张氏心里冷哼连连。

“娘,要不咱们按着这个方子煮一锅。爹说了,大房一家卖茶叶蛋的钱属于他们,他们在村里卖,咱们就去镇上卖。”张氏提议到。

“算是你精明了一回。”陈老太太用手指头戳了戳张氏的额头。

听这话的意思是同意了张氏的建议,张氏脸上就有了光。以后不仅有蛋吃,还有钱拿,我看你雪娇还敢在我面前拿乔。

雪娇每次做了茶叶蛋,都会把炉子拎进自家屋子。张氏从上房出来,拐进了锅屋,想顺走几枚茶叶蛋,怎耐锅屋里什么也没有,气的她咬牙暗骂大房一家。

张氏从上房出去之后,陈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要说强硬的从雪娇手里要出方子,她也能做到,但作为一个长辈她也有长辈的架势,不能朝雪娇低头要方子,只能让张氏偷看了。

她也有她的苦哇,刚成亲那会,她也想着对前头刘氏留下的三个孩子好,但村里老一辈的人总是拿她和刘氏做比较,她心里渐渐失去了平衡,在加上自己的孩子出生,她对待陈子敏陈文绣陈文英的心思渐渐淡了直至完全消失。

压制着大房一家她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还有三个儿子呐,好在二儿子家的陈齐林是个好孩子,打小就聪明,没白疼他。她还指望着陈齐林给她扬眉吐气,那扬眉吐气需要投入银子的,她这么抠这么压榨大房,图的是什么,图的就是把大孙子齐林培育的有出息。

第二天,陈雪娇照旧在门口摆了摊。

第一单生意,就是昨天来买四枚鸡蛋但只卖给他两枚鸡蛋的人。他说老娘生病了,吃什么嘴里都没有味道,他心里急得什么似得。昨天他买了两枚茶叶蛋,老娘吃了很喜欢,直夸有味道,今天来打算多买点。

“老娘老了,没有几年的活头了,她就是要吃天上的龙我也敢给逮回来,人活着若是不孝顺自己的娘还算个人吗?”顾客边说边掏钱。

在淳朴的小山村,孝顺是一种固有的品质,也是淳朴文化的发酵剂。陈雪娇忽然就被这个中年大叔感动了,多给了他两枚鸡蛋。

“这是昨天前您的两枚鸡蛋。”雪娇笑盈盈的说。

“那哪成,我又没有多给钱,你咋还多给鸡蛋了,你这生意咋做。”中年大叔连连摆手。

陈雪娇做生意这些天,遇到的顾客耍赖的也有,但毕竟少数,大部分人都知道她做小本生意不容易,并且她要的价钱公道,讲诚信,所以都不会和她还价也不会因为买的多了就让她多给几个。

陈雪娇知道中年大叔不仅是个孝顺的人,还是个淳朴善良的人,心里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

“就凭借大叔的孝顺,孝顺还比不上这两鸡蛋的钱?”陈雪娇看着中年大叔诚恳的说。

大叔心里一阵感动,连连道谢。

雪娇也笑了,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比较宽厚的。虽然生活清贫,经常受到陈老太太的骂,家长里短的更是影响到自己,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雪娇都是个喜欢乡村生活的淳朴人。就拿陈老太太来说,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虽然很讨厌,但好歹雪娇能够应付得来。若是真的穿越到了庭院深深的公侯人家,过着说话都要拐几道弯的生活,依照雪娇的直肠子只怕要压抑疯了,或者被宅斗高手的对手给灭了。

“姐,你想什么呢?”齐平拉着雪娇的手问。

“没什么。”雪娇回过了神,打起了精神。

“姐,我刚才看到奶和四婶去了锅屋,把柜子里的鸡蛋都拿了出来。”

齐平的话音刚落下,就见张氏挽着篮子,坐在压井旁边洗鸡蛋。陈老太太则坐在锅屋门口,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张氏。这些鸡蛋都是家里鸡下的,是陈老太太的命根子,平常除了她和二房一家,谁也吃不上一个。陈老太太看着张氏,是担心张氏馋的直接喝生鸡蛋,这样的事情她又不是没有干过。“姐,你说奶是不是也要做茶叶蛋卖?”陈齐平担心的看向张氏。

“这可怎么办才好。”雪如和静好坐在炉子边绣花,也担心的直望雪娇。

“没事,他们做不出来咱家这样口味的。”雪娇自信满满的说。

昨天,若是把茶叶和鸡蛋混合在一起煮就是茶叶蛋了,那岂不是人人都会了。即使是在前生,茶叶蛋那般普及,也不是人人都会煮的。陈雪娇煮的茶叶蛋之所以好吃,也是因为在前生,她在大学宿舍煮了四年才得来的口感。

李氏在屋里捻线纳鞋底,隔着窗户看到张氏在洗鸡蛋,略一想就明白了。饶是宽厚的李氏,心里也有了几分委屈,这委屈不是为了自个,而是为了几个孩子。自家几个孩子打小就没有吃过好的穿过好的,现今想个法子赚几个零花钱,没成想也不被陈老太太所容。

她走了出来,不放心的看了几眼雪娇,雪娇回头给了李氏一个安抚的笑。李氏知道雪娇是个有主意的,略微定了定神。

“大嫂子,你在屋里呐,我以为你一上午都去地里了呢。我在给肚里的孩子绣衣服,我针线不好,想请大嫂子指点一下。”蔡氏站在西厢房朝李氏喊,蔡氏的肚子愈发大了。

“你大着肚子做活计不方便,咋地还自己动手了,你吱一声,我和雪如静好就帮你做了。”李氏朝西厢房走过去,觑着眼睛看了看蔡氏的肚子,“肚子尖尖的,我看准是个小子。”

蔡氏听了这话,笑的见牙不见眼。

陈老太太听了,转头直盯着蔡氏的肚子瞧。

蔡氏看到张氏在洗鸡蛋,知道他们这是要抢陈雪娇的生意,蔡氏禁不住冷哼了一声。蔡氏的娘家是开麻油坊的,十里八乡就蔡家一座麻油坊,乡里人吃香油都去蔡家磨。蔡氏继承了蔡老爷子的精明头脑,早都想在茅山村开麻油坊了,但是因为没有分家,即使开了也是属于公中的。

这些天,蔡氏看陈雪娇卖茶叶蛋生意红火,心里就活泛了。她也想做点生意,别的不图,只图能赚点钱为肚子里的孩子做打算。都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娃,蔡氏看到齐林齐安都读书心里早憋着一股劲,同样都是陈家的子孙,自己的儿子也要读书。

她把这想法给陈子富说了,陈子富连连摇头说:“雪娇那是小打小闹,赚个几文钱当零花钱,你若是开麻油坊是一大笔钱,谁来出,赚了钱也是公中的,我看还是种地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蔡氏就和陈子富生气了气,她本来想顺着话说分家的,但是陈子富不答腔,自己倒显得一副小家子气。

昨天听说陈老太太要收回雪娇的茶叶蛋生意当公中的,她想李氏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这下子肯定会委屈难过,自己何不趁此拉拢一下大房说说分家的事情。

分了家对大房,三房都有好处。蔡氏冷眼瞧了一阵子,大房的二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听雪娃说雪娇给大嫂子也提过分家的事情,若是大嫂的路子都不通,那么就找雪娇说说。

“四弟妹,你洗鸡蛋难不成也想做生意啊,你这不是和雪娇打擂台吗?”蔡氏讽刺了张氏一句。

她这么说也是想激起雪娇的不满,没成想雪娇头也没回,继续笑语晏晏的招待客人。是个有成算的孩子,蔡氏心底倒讪讪的。

“咋啦,只许她赚钱,不许我赚钱啊。”张氏撅起屁股洗鸡蛋洗的气劲。

“多什么嘴,你别把那鸡蛋洗碎了,我养几个鸡不容易。”陈老太太不满的朝张氏望了一眼。

这些鸡是陈老太太出钱买的鸡苗,不过都是李氏在喂食,但是下的蛋却没有李氏的一份。

张氏洗好了鸡蛋,端进了锅屋,陈老太太跟着走到了锅屋门口,拎着凳子守在门口。

张氏开始生火,点了几次柴禾都点不着,锅屋里充满了浓烟,炝的陈老太太直咳嗽。本来陈老太太想让李氏来帮着烧锅,但一想自己是抢雪娇生意的,怎好让她来。

“你个没用的货,饭做不好,火也生不了,要你干什么用。”陈老太太踮着脚走进了灶台旁边,她要亲自生火。

雪娇朝锅屋看了看,只见雪姚从上房走了出来,钻进了锅屋。

“奶,我来生火吧,怎好让您生火,您那么大年纪,若是有个闪失我娘和我爹又该心疼了。”雪姚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陈老太太的脸色就舒缓了一下。

之前雪姚以为雪娇煮的茶叶蛋上不了台面,但是她自从尝过一次之后觉得回味绵长。她想到了丁府大爷和丁府老太太,日常吃的山珍海味早都吃腻了,就喜欢吃个新鲜的解解腻,自己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学习一下方子,等回去了讨好他们一下。

雪姚生了火,锅开了,张氏按照雪娇说的把鸡蛋煮了进去,又放进了一罐子盐和一把茶叶,茶叶还是雪姚的,是丁府老太太赏的老君眉。

“这能行吗?”雪姚怀疑的问。

就这么简单,茶叶和盐就能煮出美味的茶叶蛋?她上次吃了一个,不仅仅有茶叶的香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其他香味。

“茶叶蛋,茶叶蛋,不用茶叶还用什么?”张氏不屑的说。

陈雪娇在炉子边招待顾客,今天生意格外好,陈雪娇想着要不要去镇上卖生意会更好。

雪如听到这想法赞同,说:“镇上人多,会更好卖。我也想着去镇上了,我的绣品也能一起卖。”

“可是若是去镇上卖,四里八乡的要想吃茶叶蛋只能去镇上买了,挺麻烦的。”静好蹙眉说。

雪如这些天给静好说去镇上卖绣品,静好总是回避。雪如把这件事悄悄给雪娇说了,雪娇认为是上次去镇上卖绣品遇到了王宝柱,让静好觉得尴尬,所以才导致她不愿意去镇上了。

雪如就不在勉强。

茶叶蛋一上午就卖完了,雪娇收了摊,打算下午也不卖了,好好歇一歇。

锅屋里,张氏煮的茶叶蛋也出炉了。陈老太太迫不及待的剥开一个吃,只有咸味和茶叶的苦味,哪有陈雪娇孝敬她的茶叶蛋那般香气浓郁回味无穷。

“你不是说有方子吗?这茶叶蛋煮的也叫茶叶蛋?一点味道也没有。”陈老太太沉着脸说。

张氏抓了连个蛋剥开塞进嘴里,笑呵呵的说:“我觉得挺好吃的。”

“在地上捡到个石头块你都能塞进嘴里砸的津津有味,你个馋货吃啥都好吃,就没有你不觉得好吃的东西。”陈老太太指着张氏骂,“白白浪费了我三十个鸡蛋。”

“咋了,谁能一次就煮成雪娇那样的,听说她也是煮了好几回才好吃。这三十个鸡蛋哪里浪费了,我一会吃到肚子里看还能浪费。”张氏伸手又抓了两个鸡蛋。

陈老太太气的拿着擀面杖打张氏的手。

雪姚上来拉着陈老太太,她不经意的说:“也不怪四婶,当时是雪娇妹妹给的方子,恐怕雪娇妹妹心里藏奸没有把方子说完。”

张氏顺着雪姚的话辩解:“对,对,雪娇那丫头藏奸。”

刚好雪娇打锅屋门口过,冷冷的扫射了雪姚和张氏一眼说:“自己心里藏奸的人才说别人藏奸,四婶想学我的方子没有学会,能怪我。就和做饭一样,一样的饭菜我娘做的好吃,而四婶做的饭菜就能把爷爷的牙硌出血来。”

雪姚和张氏讪讪的,不敢直视雪娇的目光。

陈老太太心里有气,白白损失了三十个鸡蛋。看到雪娇夹枪带棒的说辞,心里憋起了火,势必要煮出茶叶蛋来,她能忍受别的,可忍受不住小辈的糊弄。

第五十四章 抢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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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浪费了三十玫鸡蛋,陈老太太心疼的牙根都上火了。

张氏自知办砸了事情,趁着陈老太太不注意,伸手摸了两玫鸡蛋,悄悄走进了自家的南厢房。

陈子贵看到自家婆娘手里拿着两玫鸡蛋,馋的伸手就抢。张氏护着,陈子贵一瞪眼她只得松了手。

“哪里来的?”陈子贵迫不及待的剥了壳塞进嘴里,噎的直眨巴眼睛。

二蛋和三蛋看的直流口水。

张氏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陈子贵听完后就去了锅屋,陈老太太在收拾鸡蛋。茶叶蛋没有煮好,这鸡蛋不能浪费了,也不能落入其他人肚子里,只能给自己和受伤的二儿补身子了。

陈老太太命雪姚和雪妙把鸡蛋擦干净水,放在篮子里端进上房。

“奶,我娘这些天一直不见好,吃饭的时候你也看到了脸色蜡黄蜡黄的,要不我拿两个给我娘吃。”雪姚开了口。

“你娘那是心病,吃再多蛋也无用”陈老太太面色不虞。

雪姚听脸上讪讪的。

陈雪娇听了这话悄悄看了看陈老太太的表情。赵氏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吃饭的也是雪姚和雪妙给她端进屋里吃。陈老太太对赵氏不满了,多亏雪姚周旋,陈老太太才把火压下来。今天早上,赵氏难得出来吃了早餐,一副没精神的样子,被陈老太太讥讽了几句。

“你爹还躺床上呢,这鸡蛋留着给你爹补身子。”陈老太太缓和了一口气。

“娘,凭啥只二哥可以吃这鸡蛋,我也是你儿子,我还是你最小的儿子,鸡蛋也有我的一份。”陈子贵闯进了锅屋,从雪妙手里夺下了鸡蛋。

雪妙何曾受过这等鲁莽的委屈,当下就哭了。

“你二哥受伤了,你好好的你用不着吃。”陈老太太颤微着脚要阻止。

陈子贵此时眼睛里尽是鸡蛋了,哪里还能听进陈老太太的话,手里抓着鸡蛋的当儿已经剥好了两个塞进了嘴里。

陈老太太急了起来,赶上去抢,抓着陈子贵的胳膊不松手。陈子贵一挣脱,差点把陈老太太绊倒,手里装鸡蛋的盆掉到了地上,鸡蛋四散滚了起来。

二蛋和三蛋涌进锅屋抢了起来,三蛋抢的急踩到了雪妙的脚,雪妙哭的更厉害了。

学娃也挤进了抢鸡蛋的队伍里,她抢了两个对雪娇说:“我弟弟在娘的肚子里要吃鸡蛋,雪娇姐你也给大伯娘拿几个,鸡都是大伯娘喂养的呢。”

齐平听了就要弯腰去捡,被雪娇严厉制止了。

“想要什么东西,要靠自己努力,不能投机取巧。”雪娇头一回训斥齐平。

齐平听了点了点头。

陈老太太一会拉扯二蛋,一会阻止三蛋,眼看鸡蛋都被他们捡去了,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四,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娘也是你能推的。”陈老太太哭了起来,指着陈子贵骂。

“我那不是因为着急吗?”陈子贵嬉皮笑脸。

“你,你好你个老四,你推了我你还有理了。大小到大,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你就给那**的猫一样,见不得腥,老鼠窟里的东西你也要翻扯出来塞嘴里。”陈老太太抽出帕子抹眼睛。

二蛋和三蛋一个趴在案板前,一个趴在橱柜边,伸着手去够那滚进里边的鸡蛋。

陈老太太气的太阳穴直跳,忽然起身从案板上摸把菜刀,剁的俺班砰砰响:“我看谁敢在捡我的鸡蛋。”

虎虎生威的陈老太太把大家镇住了,二蛋和三蛋拿着鸡蛋一蜂窝的跑了。

李氏和蔡氏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活计赶过来劝。陈子贵早溜走了。

赵氏晚到了一步。

“怎么了这是。”赵氏上前搀着陈老太太一脸担心。

这是赵氏这些天首次走进几个妯娌之间。

“怎么了这是,雪妙你惹你奶伤心了?”赵氏看了看哭泣的雪妙。

“不是的……”雪妙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赵氏早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她刚才站在上房窗户根下听得一清二楚。今儿早饭时,陈老太太讽刺了她几句,她知道自己的“病”在不好,自己的地位也就没有了。于是趁着这个契机出来了,她要让陈老太太看看谁才是她的贴心人。

赵氏皱了皱眉轻轻说了一句:“四弟也真是的。”

陈老太太阴沉着脸,赵氏就笑着说:“你是长辈,四弟纵然在有错,您也要包容他。”又环顾了四周看张氏不在,“四弟妹也真是的,怎么不知道劝劝四弟。”

赵氏知道,陈子贵在不堪也是陈老太太的亲儿子,她自己打骂都行,但轮不到外人说,但儿媳妇不一样了。赵氏把张氏拖下了水,这样在陈老太太心中会造成一个错觉,儿子之所以这样都是儿媳妇挑唆的。

果然,陈老太太开始朝着南厢房骂起张氏来。一定是这个懒馋货挑唆的,自己没有煮好茶叶蛋,挑唆着儿子来恶心自己。

赵氏就不自觉的笑了笑,李氏和蔡氏就皱着眉头。

陈雪娇心里冷笑,好一个赵氏,几句话就能说动陈老太太怨上张氏。

张氏在南厢房缩着头不敢还嘴。

赵氏继续劝陈老太太:“知道您不是心疼那几个鸡蛋,您是心疼白白糟蹋了东西。”

李氏也上去劝,顺着赵氏的话说:“是啊娘,您可不能为了几个鸡蛋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不值得,那你还不让雪娇把方子给我。陈老太太哼了一声。

赵氏笑着对李氏和蔡氏说:“看看,我才病了几天,家里就这么闹了起来。大嫂和三弟妹也不说劝着点。”

一下子,赵氏又成功的踩了另外俩妯娌。

陈雪娇终于明白赵氏为何能够入了陈老太太的眼,不仅仅是远方外甥女这一层关系,最重要的是赵氏有一颗极其会察言观色的七窍玲珑心。

听了赵氏的话,李氏低下了头,蔡氏面孔变了又变。

赵氏依旧笑吟吟的说:“娘,我病了这些日子不能在身边伺候你,让您受苦了。”说着眼角沁出了泪。

陈老太太脸色稍缓,还是二儿媳妇知道心疼她。不像大儿媳,看到雪娇那丫头对她不敬,却像个木头人一般不吭气。

这样想着看向李氏的目光又冷了三分。

“我听说雪娇得了一个方子,茶叶加鸡蛋煮出来卖,雪娇可是个有本事的孩子,生意都做上了。”赵氏的目光轻轻触碰了一下雪娇的目光。

“我就是弄着玩的,一天赚不到几纹钱。倒是难为二婶了,病中也关心这些小事,怪不得二婶这一病许久都不见好,原来是操心操的。一会操心二叔,一会操心奶,又要操心我的生意。”雪娇笑着说,口齿伶俐不像个小孩子。

赵氏怔了一怔,随既就笑了。

“可不是,我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赵氏笑容愈发温婉。

“娘,您这些日子都瘦了,我扶您去上房吧。”赵氏向前扶着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顺杆下了台阶,跟着赵氏去了上房。雪姚和雪妙跟着也去了上房,经过雪娇身边,雪妙狠狠瞪了雪娇一眼,雪姚轻轻拉住了她。

“就她会做好人。”蔡氏咬碎了一口银牙,“一贯会捧高踩低。”

李氏则不做声。

午饭照旧是李氏做的,地上滚着七八枚鸡蛋,壳都摔碎了,扔了怪可惜,李氏决定做蒜泥鸡蛋。

蒜是今年的新蒜,挂在锅屋里面的墙上,陈雪娇摘了一头,帮着李氏把蒜剥好,剥好的蒜瓣放在案板上用刀拍碎,然后剁成泥放在碗里。雪如则洗干净了鸡蛋,剥了壳,用刀把剥好的鸡蛋切碎,放在蒜泥上面,在放了盐和香油搅拌,让它们充分混合在一起。蒜和鸡蛋融合在一起,发出美妙的香味,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陈老爷子就喜欢吃蒜泥鸡蛋,就这它,能吃三个大馍馍。

静好坐在锅灶前烧火,李氏炖了一锅茄子。

饭做好之后,一起盛了出来,端进了上房。陈老太太盯着蒜泥鸡蛋脸色不虞,张氏伸筷子去夹,被陈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

午饭后,雪娇打开了腌鸭蛋的坛子,只见坛子里的水要干了,鸭蛋上结了一层亮晶晶的盐巴。雪娇煮了一个,剥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娘,你看,鸭蛋腌好了,蛋黄都流油了。”雪娇举着鸭蛋让李氏看。

雪如静好和齐平也凑了上去。只见咸鸭蛋的黄发着金黄色的光芒,上面的油在流动,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引的人食指大动。

雪娇让大家都尝了一口。

“我吃着蛋黄香,可是蛋白那么咸怎么吃。”李氏说。

雪如静好和齐平一起点头,他们也有这个疑惑。

“这个咸鸭蛋不是干吃的,而是就这馍馍或者稀饭吃的,平时吃这个就不用吃菜了,也可以下酒。”雪娇笑着解释。

“姐,你怎么知道的?”齐平好奇的问。

“我不记得从哪本书上看到的。”雪娇胡乱编了个谎,“咱们以后又多了个生意。”

“这个明天和茶叶蛋一起卖?”李氏问。

雪娇想了一想说:“这次腌制的少,我不打算卖,我打算给秦师傅一些,韩家一些,咱们自己吃一些,给姥姥一些。明天去村里收些鸭蛋,我就按照这个方子多腌一些到时候卖。”

李氏听了,觉得雪娇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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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往事

深秋的乡村景色很美,碧蓝的天空下,一排排高大的杨树站在路边,金光的叶子在被阳光映的闪闪发亮,一阵风来,黄叶簌簌落下,犹如下了一阵黄金急雨。

陈雪娇热爱乡村生活,每天清早都会出去走一走,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

因为之前一直农忙抢手,好几天没有去秦师傅的糊涂居了。

这天早上,陈雪娇和王静好结伴去了秦师傅处,手里挽着的篮子里装着煮熟的咸鸭蛋。

来开门的是贾嫂子。

贾嫂子一看到雪娇和静好,脸上就笑出了花,急忙把两人让了进去。

秦师傅在院子里的梅树下写字。院子里种满了梅花,若是冬天开了花,映着白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盛景呢。

秦师傅依旧淡淡的,没有停下笔。他在临摹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笔法精妙,行笔潇洒飘逸,笔势委婉含蓄,犹如行云流水,点画疏密相间。静好很安静多走向前,站在秦师傅身边安静的磨墨。

陈雪娇前世学过书法,看了秦师傅的字不禁暗自惊叹。

过了好一会,秦师傅收了笔。

陈雪娇笑着说:“秦师傅的字和王羲之一脉相承。”

秦师傅依旧淡淡的,不惊不喜。

“秦师傅,我今天给您带来了新的吃食,是胭脂鸭蛋,您尝尝。”陈雪娇边说边从篮子里拿出了咸鸭蛋。

贾嫂子就要来把鸭蛋拿过去切开。

“不用切,这种鸭蛋只有亲自剥着吃才有味道。”秦师傅开了口。

秦师傅就着梨花白边吃咸鸭蛋。雪娇想,上好的梨花白搭配咸鸭蛋,应该是雅和俗的结合。

“嗯,不错,蛋白软滑,蛋黄醇香,难为你想出一个形象的名字,胭脂鸭蛋。”秦师傅淡淡的说。

这话就是赞扬了,陈雪娇心里很开心,静好也抿着嘴巴笑。

如同往常一样,秦师傅从不追问陈雪娇是如何知道的方子,他只是实实在在的享受美食。

“……徐州府没有咸鸭蛋,是因为偏北,养鸭子的少。当年在高邮,那边养鸭子的多,夏日为了不让鸭蛋坏,许多人家就用盐洒在鸭蛋上进行保鲜,从而演变成了咸鸭蛋。”秦师傅一脸的平静,眼睛里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怅惘。

雪娇问:“秦师傅的故乡是高邮吗?”

秦师傅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何处是故乡,处处是故乡。”

语气十分苍凉。

吃完了一枚鸭蛋,秦师傅称倦了,把写完字的上好宣纸卷好,穿过游廊走进了内室。

在那幅《快雪时晴帖》下面,漏出了另一幅字。

虽然秦师傅遮掩住了,但陈雪娇依旧瞟到了几句词。和王羲之的草书不同,而是用婉约清丽的小楷抒写。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多么绮丽的两句诗,透着凄凉和缱绻。没有想到一向淡然的秦师傅,竟然也会学白居易写上这么两句诗。

真是一个谜。

秦师傅走进了内室,透过窗户看到梅树下的两个姑娘。

当陈雪娇俏皮的说出胭脂鸭蛋时,他的心深处被拨动了琴弦。当年他从高邮到了扬州,带了咸鸭蛋,有个姑娘也是这般俏皮的给他说,这是胭脂鸭蛋,你看黄红红的多像胭脂。

那个姑娘的眼睛和陈雪娇的眼睛一样清澈妙曼。

还有那个磨墨的静好,当那天从糊涂居经过时,他觉得时光仿佛倒流,他以为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又回来了。

他为静好出头,让静好来给他磨墨,只不过是想留住那些已经离去却怎么都不肯入梦的场景。

若是她还活着,如今也是老妪了吧。

一别三十年,不知道当年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流落何处,是生,还是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静好和雪娇从秦师傅处出来的时候,遇到了顾思源和黄三郎。

已经多时未曾见过这两个人了,这两个人倒挺执着,一直到现在还坚持见秦师傅。

相互见了礼,陈雪娇就问:“两位还住在清风庄吧,许久都不曾见到二位了。”

顾思源笑着说:“前一段时间去了徐州府,陈师母还好吧。”

“都好,你上次托行健哥哥送给我娘的一匹布,我娘很喜欢,一直想邀请你到家里坐坐呢。”陈雪娇答。

“有时间一定过去。”

陈雪娇对顾思源很有好感,李氏只不过招待了他两天,竟这么惦记李氏,一口一个师母的喊,去了徐州府还托行健送来一块贵重的锦绸布。

静好见到黄三郎很不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雪娇看在眼里很是疑惑。

正寒暄,贾大山开了门,请二位公子进去。

陈雪娇和静好告辞离去,走在路上,陈雪娇不经意的问静好:“静好姐姐,你见了黄三郎怎么像害怕似的。”

静好脸红了一红,讷讷的说:“没有的事。”

“那人家给你打招呼,你咋不敢看人家。”

静好想了想,忽然开了口说:“雪娇,我给你说个秘密,你不可以告诉舅舅和舅母。”

陈雪娇看静好这么郑重其事,于是点了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舅母的簪子,不是我借秦师傅的银子赎的,而是借黄公子的银子。”静好刚一开口,脸就红了。

陈雪娇不自觉的大量了一下静好,一抹红晕显得静好更加清丽无比。雪娇就在心里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古典美人,这么小就这么美,长大了岂不是倾国倾城。

“嗯,那黄公子有没有对你提出什么要求。”雪娇两世为人,不自觉的认为没谁会无缘无故的帮助另一个人。

“不,不,黄公子是个很好的人,他什么也没有说。”静好急急为黄三郎辩解,“他还说与他而言是举手之劳,说舅母心地善良,上次来家里舅母很热情大招待他,他为舅母赎簪子就当回报舅母的招待之情,还嘱咐我不要给别人说簪子是他赎的。”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雪娇暗自想。在前世古代电视剧看多了,不自觉的代入贫穷少女找贵公子求救然后卖身为贵公子的丫鬟这样的苦情戏。

“黄公子倒是个实诚人。”陈雪娇顺着静好的话赞叹。

糊涂居,秦师傅终于答应见二位公子了。

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这么说来,边界不稳,只有我才能担当大任。”秦师傅讽刺的说,“满潮文武将军,竟然找不出一个人?非我不可。”

“若说大将军,罗威远一个人可以抵百万大军,可是皇上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兵,边境刚稳,不希望生灵涂炭。“顾思源静静的说。

“犬戎如今不断侵犯西凉国,若是西凉国不保,我朝边境就会遭殃。大长公主如今匡扶幼主,父皇希望和西凉联手抗击犬戎,怎奈大长公主把使者赶了出来称那是西凉国的国事,既然当初先帝不顾兄妹之情将她远嫁那荒凉之地,就不要怪她今生斩断恩情不和大周皇室有任何牵扯。”黄三郎静静的说。

“所以皇上希望请您出使西凉国,说服大公主。西凉国刚经历国事变动,若是独自抗击犬戎无异于郎臂挡车。西凉国若是丧失在犬戎铁蹄之下,那么我朝边境就会不断受到犬戎侵犯,边境战争一触即发,受损害的不仅仅是边境黎民百姓而是整个大周朝。边境战争,需要强大的国库支撑,到时候因为战争导致国库空虚,只能不断增加赋税,从而引发民怨,有损国之根本。”顾思源娓娓道来。

“黄口小儿,懂得什么。”秦师傅静默不语。

“我们是黄口小儿,都懂得这些道理,何况是您,只怕比我们想的更深远。”顾思源反击了一句。

出使西凉国到底是皇上的主意,还是长公主的主意。

不过又是一出前尘往事罢了。当年他以弱冠之年被圣祖金銮殿上钦点为状元,是大周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红袍加身,名动天下。在宴阁台接受众人膜拜,英姿勃发的他,遇到了年轻娇俏的大长公主。

她对他一往情深,而他心中则记挂着在二十四桥明月夜下吹玉笛的扬州女子。

后来,她远赴西凉国和亲,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让他送她出边关。在出雁门关的时候,她斩断了头上的玉簪,决然的说从此身为情裂,心如玉碎。

他心内酸涩难忍,像送别知己一样,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秦师傅潮思涌动,淡淡的挥了挥手,心内忽然生出一丝倦怠。

“外祖父,母妃十分思念你,这是她亲手给您织的护膝,她说您当年在雁门关染上了风寒,一到冬膝盖就疼。”黄三郎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外祖父。

秦师傅没有任何震动,淡淡的说:“喊错人了,你的外祖是顾家。”

“生恩和养恩一样重,喊您外祖也不为过。”顾思源为黄三郎解围。

“你们先回去,国家大事,怎么能交给两个黄口小儿来办。”秦师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顾思源和黄三郎对视了一眼,看来秦师傅已经听进去两人的话,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第五十六章 离家(一)

静好又告诉了雪娇一个秘密。

“……上次我爹和二舅......”静好脸色红的滴血,“我爹欠了胡老三五十两银子,胡老三要打断我爹的腿,还是黄公子帮我爹把银子还上了。”

“这些事情,你怎么不给我娘和我爹说。”雪娇问静好。

“我是害怕舅母和舅舅担心,我知道舅舅和舅母在家里的日子有时候不太好过,怎么能在让他俩操心呢。”静好急忙辩解,“雪娇,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找黄公子帮忙,没有别的,他终究是我爹。”

雪娇叹了口气,打断骨头连着筋,若她是静好,只怕也会这么做。

雪娇想了想说:“黄公子是好人,你让他帮忙没有不妥之处。只不过以后在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要提前给咱们家人商量商量,我爹和我娘把你当女儿看待,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就觉得麻烦,他们对你就和对我一样,心里只有疼爱没有怨言。以后,有了什么事情大家一起想法子,静好姐姐总不会处处找别人帮忙吧,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黄公子那般不计较回报。静好姐姐,你说我说的是还是不是。”

静好脸色红红的点了点头,羞愧的说:“雪娇,你比我年纪小,倒想的比我多,都怪我糊涂了。”

“静好姐姐没有糊涂,我若是你只怕也会那般做,我只是希望静好姐姐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要和咱们家人商量,你既在我们家生活,就是我们家人,哪有什么见外的。”雪娇笑着说。

雪娇说这番话是有深意的,静好住在陈家,陈老太太时不时的指桑骂槐,她怕静好心里生出寄人篱下孤苦之感,这番话也是开导静好。

陈雪娇和静好刚走到家门口,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青帷马车,一个头顶灰色方巾的小厮手里拿着一把青草在喂马。

好面熟的小厮。

雪娇和静好从小厮身边经过,只见小厮抬起头朝着两人高傲的一笑。

刹那间,雪娇想起了他是丁府大爷身边的小厮双寿,这不就是上次的那个小厮吗。难不成丁府大爷又来家里了不成。

看这辆马车,比上次丁府大爷来家中的马车显得朴素的多,但是看那装饰也不是寻常乡里人家能用得起的。

雪姚是丁老太太的贴身大丫鬟。雪娇前世看过《红楼梦》,对于富贵人家的丫鬟有着大致了解,像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比寻常主子还有三分体面,纵是这样,终究还是丫鬟,脸面在大,也犯不着让一个府中主子不断的来家中探视。

雪娇敢断定,雪姚和丁府大爷的关系怕是不简单。

就看那《红楼梦》里,富贵人家的主子和丫鬟之间有多少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

雪娇和静好对视一眼。

那匹青色的大马悠闲的吃着草,不时朝雪娇打热热的哈气,雪娇觉得那马可爱有趣,忍不住上前用手摸了摸它光滑的马鬓。这匹马被雪娇轻柔抚摸,知道来者没有恶意,轻轻用脖子蹭了蹭雪娇的腿。

“这匹马能是你摸得?摸坏了谁担当?”正在喂草的小厮高傲又紧张的呵斥雪娇。

雪娇见不得这般狗仗人世的小厮,于是嘟着脸说:“它又不是个瓷器,一碰就碎,马栓在我家门口,我摸一下又咋了。”

乡下人眼皮子浅薄,果然,连一匹马都稀罕。不过也是,这马可是从丁家马厩里选的最好的一匹马,从西域花高价买来的。

小厮不屑的对雪娇说:“这匹马可是从西域花重金买来的,谅你也没有见过。”

古代的马和雪娇前世的车一样,这样看来,这匹从西域来的马就相当于前世的奔驰宝马一样金贵了,怪不得自己摸了一下,这小厮竟这般紧张。

雪娇松开了手,不管小厮的脸色多么不屑和高傲,甜笑着说:“小哥来家里,怎地不进去家里喝杯茶,你是丁府大爷旁边的吧,上次你随着丁府大爷来过。”

乡下野丫头,说话倒挺客气。小厮脸色缓了缓,依旧骄傲的说:“那是,我是丁府大爷身边最得力的,去哪里都带着我。”

“那近日,想必丁府大爷又来了。”雪娇朝院子里瞧了瞧,看到院子里静悄悄一片。

“今日丁府大爷没有来,是我们家老太太想雪姚姐姐了,派胡妈妈和柳叶,柳眉接她来了,丁府大爷让我赶车。”小厮毕竟年纪小,什么话都往外说。

“丁府大爷没有来?”雪娇故作天真的问。

“丁府大爷没有时间,派了我压车,我们家老太太对雪姚姐姐可真好。”丁府小厮换上了笑脸,他不敢得罪面前的雪娇,雪娇好歹是雪姚的妹子,万一雪姚姐姐在老太太面前挑拨几句,自己就完完了。

看来,丁府老太太派人来接雪姚了。雪姚真不简单,竟然在老太太身边这么得脸。

雪娇心里有了计较,站起身子,和静好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

李氏在清洗着鸡蛋,打算煮茶叶蛋,雪如在安静的纳鞋底。

雪娇瞧了瞧上房,不时有笑声传来,悄悄问李氏:“娘,丁府又来人了?”

李氏点了点头。

雪娇就要去上房看看,被李氏横了一眼。李氏品性端良,不像别的农村妇人一样喜欢家长里短,平时就在家里做活计,如今丁府来人了,蔡氏张氏都在上房看热闹,唯独李氏不往前凑。

雪娇装作看不见李氏的眼神,蹭蹭蹭跑到了上房,此时的她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嘛,哪有小孩子不好奇的。

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一把爽朗的声音:“……老太太离了雪姚是吃不好穿不好,之前听说家中有事耽误了归程,今儿特意派我来看看,若是家里一切都好,雪姚既跟我回去,老太太可是天天念叨哪?”

雪娇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齐平、雪娃、二蛋、三蛋都站在里头,手里拿着果子再吃,想必是丁府的人带来的。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宝蓝色褙子的白胖妇人,头山插着一枚鎏金暗花簪子,浑身透着富贵的派头。妇人身边站着两位还未留头的小丫鬟,娇怯怯的模样。

雪妙看到雪娇进来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雪姚端坐在陈老太太身边,一动不动,脸上微红,端的是贤淑温婉。

“这是丁府的人?”雪娇悄悄问正在吃果子的雪娃。

“是的,看到没有,那人是丁府的管事嬷嬷。丁府真富贵,管事嬷嬷都穿那么好,那两个丫头是平时服侍雪姚姐姐的。”雪娃羡慕的说。

管事嬷嬷听到门口几个孩子低语,忍不住望了过来。乡野人家的丫头,就是不懂规矩,不过一个一个长得怪俊俏。

“多亏老太太惦记着,老太太这么说不过是抬举了雪姚罢了,雪姚能这么着,都是经过老太太的点拨。”赵氏谄媚的对着嬷嬷说。

陈老太太一句话不说,脸上挂着卑微的笑。她是个窝里横的老太太,没有见识,只会打压儿媳妇,操纵家里,面对富贵人倒心里发怯了。

“老太太赏了三匹苏杭印花绸布,柳眉,”嬷嬷说着,边示意旁边的一个圆脸的丫头,“拿出来,交给雪姚她娘。”

叫柳眉的丫头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了布匹,双手奉给赵氏,激的赵氏站了起来:“多谢老太太,这真是......”

“是从苏杭来的,那边流行的料子,二十两银子一匹。”嬷嬷微微笑了笑,笑容里流露出居高临下。

赵氏激动的手都颤抖了,陈老太太伸直了脖子瞅。

配坐在嬷嬷身边的蔡氏撇了撇嘴。

“哎呀,那么贵重的料子啊,敢咱们家中十年地的银子了。”张氏走向前,瞅了瞅布,羡慕的说。

嬷嬷不屑的笑了笑,张氏就说:“嬷嬷,你那府里还要人不?我家三个小子,赶马,打杂都行。”

雪姚微微皱了皱眉,陈老太太训斥了张氏一句:“就你话多。”

嬷嬷就笑了,雪姚矜持的笑道:“多谢老太太赏赐。”

林嬷嬷就站了起来:“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雪姚本来是打算明日回去,不成想今天老太太竟然派人来接她了,她心里一得意,面上有了光。但一想有些话还要给娘说一说才好,于是笑盈盈的说:“老太太抬爱,我是该早一点回去服侍她老人家了,只是这些日子家中有事。林嬷嬷,您等一下,我进屋收拾收拾衣服就随你走。”

雪姚施施然走进了里间耳房,朝赵氏使了个眼色,赵氏也随着进去了。

林嬷嬷就坐着喝茶,眼底都是轻蔑。

第五十七章 离家(二)

林嬷嬷和陈老太太唠起家常,依旧一脸的傲然之色。

“……老太太好福气,这么多孙子孙女,看着着实让人欢喜着实让人羡慕。”林嬷嬷珉了一口茶,扫向雪娇学娃齐平几个,虽然是奉承的话,眼睛里可是一点也没有羡慕之情。

“乡下野孩子罢了,哪里比得上府上的孩子娇贵,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成千成百的也比不上府上孩子一个孩子娇贵。”陈老太太听了林嬷嬷的话,纵容不喜欢眼前的几个孙子孙女,心里也像冬日里吃了一晚热汤,浑身透着一股子舒坦劲。

那倒是,乡下孩子怎么能和府上孩子比。说到孩子,林嬷嬷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丁府什么都好,就是大爷子嗣艰难,大奶奶自从嫁进来一直无所出,近来和大爷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雪姚,林嬷嬷定了定神,这丫头嘴甜人俏心活泛,难怪老太太喜欢,只怕这次回去会有一份大体面等着。

雪娇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林嬷嬷。

林嬷嬷一抬头和雪娇的目光触碰在了一起,雪娇不像别的孩子一样躲闪。

看那眼神,清澈明亮,不卑不亢。当年雪姚进府的时候比这丫头稍微大一点,林嬷嬷被派去教规矩,雪姚也是这般看着她,只不过她的眼神有点娇俏和妩媚。林嬷嬷心里有了计较。

“你来。”林嬷嬷朝雪娇招了招手。

雪娇心里狐疑,依旧步子稳健的走了过去。

“这是我家老大的闺女,不成样子,野丫头。”陈老太太粗着嗓门说。

林嬷嬷没有接陈老太太的话,反而仔细打量了一遍雪娇,问她:“今年几岁了?”

雪娇坦然的回答:“十岁。”

林嬷嬷抓果子递给雪娇,看她虽然年纪小倒也不怯场,容貌也好看,心里喜欢,继续问:“每天在家里都做些什么,会不会针线?”

林嬷嬷上下打量自己的神色,让雪娇心里一突,又问她会不会阵线,此刻她心里警铃大作,只得娇憨的答:“在家里帮着娘干些活计,喂猪喂鸡,打草拾柴。至于针线......”雪娇故作羞红了脸,声如蚊呐,“我不喜欢针线,至今还不怎么会。”

倒是个口齿伶俐落落大方的丫头,只可惜不会针线,进了丁府当丫鬟,女工是首要的。

林嬷嬷未免稍稍失望。

雪娇察言观色,不禁心里叹了口气。

刚才听林嬷嬷那口气,极有可能在为丁府挑选丫鬟。

陈老太太看林嬷嬷问完了话,瞅着雪娇说了句:“她哪有雪姚那般听话。”

林嬷嬷就顺着陈老太太的话说:“倒是个好的,和雪姚那会一样机灵。”

这就是间接赞雪娇了。

雪妙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穿着雪姚带来大碧绿色褙子,外面罩着丁香色比甲,嫉妒的看向雪娇。

昨天她给赵氏说她也想学姐姐雪姚一样去丁府当丫鬟,吃的用的穿的比乡里一些地主家还好些。

赵氏就叹气,说哪有你想象的那般,雪姚是吃了多少苦才爬上一等大丫鬟的位子,你只看到外头的风光,不知道内里受了多少罪。

话是这么说,雪妙想去丁府当丫鬟的念头没有减少。今日看到姐姐也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林嬷嬷到了这般年纪依旧穿金戴银,更坚定了她想去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心思。

怎奈林嬷嬷没有问她话,倒问了雪娇一车子话。若说比容貌,别说是雪娇了,就是雪姚也比不上自己,自己为何就不能去丁府当大丫鬟。

雪娇看了看雪妙的脸色,不明白为何这个堂姐总喜欢和自己过不去。

一想到林嬷嬷刚才的意图,雪娇再也不想在上房呆了,拉着齐平走了出去。

到了自家屋子,雪娇给李氏说:“雪姚姐姐好大的派头,丁府派了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来家里接,这么说,雪姚姐姐在那丁府生活的很好了。”

李氏听了闺女这话,放下了手里的鞋垫,看着雪娇,正色道:“你没有看到她受的苦,去大户人家当丫鬟能是那么好当的?一旦走向这条路,整个身子都是主子家的,主子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一向温和的李氏还是头一回这么给雪娇说话,雪如和静好吓的站了起来。

雪娇知道李氏是怕她生了别样的心思,于是笑着说:“我知道,娘说的我都明白,雪姚姐过的在富贵我也不羡慕,我是为她高兴呢。”

“你知道什么?”李氏叹了口气,拿起活计,穿了一针,神色黯然的说:“当初我和你爹拦着不让雪姚进丁府,你二叔还说咱们要断了他们的发财路。日子在富贵,也不比在家里和父母亲人团圆来的好。”

雪如和静好对视了一眼,坐了下来,李氏扫射几个孩子,严肃的说:“咱们家在穷,我和你爹就是要饭,也不会打你们几个的主意。你们可听好了,千万不要去羡慕别人家的富贵。”

雪娇点了点头说:“是。”

雪如和静好也点了点头,齐平虽然听不大懂说的是什么,看几个姐姐点头也跟着点头说:“我以后长大挣大钱,让娘爹哥哥姐姐都过上好日子,天天吃什么呢......”齐平歪着头想了想,“天天吃茶叶蛋。”

一席话,说的李氏和几个孩子都笑了。

雪娇定了定神,给雪如和静好说:“一会林嬷嬷带着雪姚姐姐回去了,咱们不要出去看。刚才那林嬷嬷问我针线,我说不会,我觉得她是想给丁府挑丫鬟。”

李氏急了,仔细问了问雪娇都给林嬷嬷说了什么,觉得话里没有不妥的地方,才把心放下来。

雪如和静好本来就不爱动,不爱热闹。本来还担心姐妹一场,雪姚回去不去送送怕陈老太太责备,现在听雪娇这么一说,宁愿被陈老太太责备也不愿意去送雪姚了。

屋外,发出几声脚步声,雪娇透过帘子一看,是齐林回来了。他要和雪姚一起回徐州府。

雪姚和赵氏在屋里耳房,收拾好了衣服,正坐在炕上说话。

赵氏满眼都是泪,拉着雪姚的手不放。

“娘,您别哭了。您在家里不要和爹置气,我看奶现在对你不如以前那么亲热了,我怕我这一回去,她会拿您作筏子,您可千万别和她硬碰硬,就是姥姥和舅舅那里也不要诉苦。”雪姚拉着赵氏叮嘱。

赵氏点了点头,忍着泪说:“你是咱们陈家最有出息的女孩儿,我只盼着你这次回去,好好给丁府老太太说把你赎出来,嫁给一个正经好人家。”

赵氏心里也疑惑,雪姚来家里,丁府人来了两趟,第一次是丁府大爷亲自来探望,第二次是丁府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来接。一个大丫鬟,在大的体面,也不带这样的隆重。

赵氏心里有了计较,咬了咬牙,把埋在心底的话掏了出来:“雪姚,你给娘说实话,丁府大爷对你是怎么回事?他作为大爷,上次为啥巴拉拉跑咱家里来看你。还有这次你要回去,老太太派了最得力的嬷嬷来接你。你别以为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睁眼瞎,你不说实话,我这心里整日给油煎一样,你爹我是指望不上了,只有靠你和齐林,你要是走了什么差池,我可还要不要活?”

雪姚知道避不过赵氏,脸红的像血,咬了咬牙低声说:“……娘,老太太看我生得好,针线好,活计好,就想让我伺候......伺候大爷。”话说到最后已经如蚊蚰般低不可闻。

“什么,你……你……老太太,竟然让你给丁府做小?”赵氏嚯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发白,声如撕裂。

她最得意的女儿要做小,她的脸往哪里放。

雪姚按住了赵氏,细细给她说:“娘,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在那府里习惯了穿金戴银,你也看到了我也有两个丫鬟,平时也是需要他们服饰的,现今我最多在老太太跟前端茶倒水说话。若是出了府,嫁给寻常人家,我不甘心,粗茶淡饭的生活我看不上。”

“凭借着丁家,嫁给一个富裕的人家不也好吗?”赵氏落了泪,“富贵人家都喜欢纳妾,丁府大爷只怕有几房妾了,女人之间会互相争宠,倒不如你嫁给平常人家,夫妻之间互敬互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龌龊事。”

“娘,您多虑了。丁府大爷是有三房妾,一个是戏子,老太太不喜欢;一个是打小服侍的,长得不好看,丁府大爷这些年都没有踏进他的院子;一个是大奶奶身边的丫头,怀了孕被抬了姨娘,不过前两月小产了,损伤了身子以后都不能生了。这些人哪能和我比?”雪姚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听到赵氏说寻常人家夫妻互敬互爱,不绝嘴角漾起一抹讽刺,“娘嫁给爹,算是寻常夫妻,爹不照样去那烟花地。”

赵氏被戳中了心病,眼泪落的更密集了。

“我听说给大户人家做了小,是要给大太太立规矩的,一个不好被打被骂是常事。”赵氏定了定神说,“再说了,你去做了小,日后你哥哥考出来了,说出去有个做小的妹子,倒不好看。”

在乡村几乎没有纳妾的,赵氏所知道的都是从戏文里看到的,知道小妾是要给主母立规矩的。

不给赵氏说清楚,恐怕她不放心,雪姚干脆挑明了说:“我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丁府大爷上次给我说了,我进去就是良妾,老太太也表明了这一层意思在里头。大奶奶就一个闺女,和大爷闹僵了,大爷一整月都不进她的屋子,老太太也不喜欢她,其他七个妾也没有孩子。等我进去生了一男半女,又有老太太和大爷给我撑腰,即使是大奶奶我也不怕的。徐州府有一家妾,生了儿子,主母生病死了,被扶正了。我们府上大奶奶身体也不好,娘若担心我,且等着看。”雪姚一开始想着赵氏担心自己,又听她说怕影响了齐林的前程,心冷了下来,眼里充满泪,哽咽着道:“现在该说我影响哥哥前程了,若是没有我在丁府大爷面前求,他能去白马书院读书。我做了大爷的良妾,老太太说把咱们家当正经亲戚走。哥哥要走科举,日后要去京师考试求学,没有银子培着能成?远的不说,只说大伯父,据说当年也是有名的才子,怎地没落成了在乡村坐馆的穷秀才,还不是没有银子培着。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想培养出状元探花的,简直痴人说梦,我嫁入丁府,最起码能在银子上帮补哥哥。日后哥哥考出来有了出息,丁府能敢苛待我。”

雪姚的一席话说得赵氏目瞪口呆,赵氏仔细一品味雪姚的话,觉得有道理。

“原是我想的太浅了。”赵氏止住了泪,“这次回去就进门?”赵氏的心又悬了起来。

“良妾,也要问名纳彩,除了不能穿大红色嫁衣,其他的都和正经嫁娶一样。我给老太太说说,定个好日子,就在家里出嫁。”雪姚扬一扬脸,在阳光下眉梢眼角都是喜气,“也让咱们周围这些眼皮子浅薄的人家看看我有多风光,特别是大伯娘一家,当初我去丁府,说什么给人家为奴为婢,我要让他们看看我比雪如雪娇过的好。还有齐安,没有钱,我看他拿什么比哥哥,左不过和大伯父一样日后顶多当个乡村穷秀才。”

上房正屋,陈老太太给林嬷嬷闲聊着。

就聊到了上次丁府大爷来看雪姚。

“……再也没有比这更体面多事情,丁府大爷能亲自来咱们这乡下看雪姚,是雪姚的福气啊。”

林嬷嬷眼皮一跳,这个雪姚只怕不简单,竟然引得丁府大爷亲自来看她。这要是抬进门,只怕是一人独大了。

这时候,齐林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林嬷嬷转移了话题,望着齐林笑着说:“这个就是雪姚的哥哥了,听说是个读书好的,如今在白马书院读书。”

陈老太太得意了起来,把齐林招她身边,拉着齐林的手眉开眼笑的说:“多亏了丁府,齐林才能去白马书院读书。不过我这孙子可真争气,学东西可快了,他大伯是秀才,如今都教不了他了。”

齐林低眉顺目的给林嬷嬷见礼,林嬷嬷仔细瞅了瞅他,心里未免嘀咕,这小子看起来太阴郁了些,嘴里倒是直夸陈老太太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孙子。

陈老太太愈发得意,丁府老太太在富贵咋地了,听雪姚说现在都没有个孙子。

齐林从陈老太太手里不动手色的抽出了手,借口去屋里收拾东西,走进了里间耳房。

赵氏还想说什么,听到齐林的脚步声,只得把话压了下去。

第五十八章 离家(三)

赵氏和雪姚帮着齐林收拾衣服。

雪姚看向齐林的眼光有点不自在,不知道刚才自己和娘说的话被哥哥听去了多少。

哥哥这次回家沉默了不少。加上孙家婚事不成和爹去烟花巷,让他一天到晚更加沉默了。

雪姚定了定神,暗自咬牙,一定要把哥哥供出来,也让那起子小人看看。

齐林去收拾书本。趁此机会,雪姚悄悄的贴着赵氏的耳朵道:“我刚才给娘说的话,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哥哥和爹爹也不要说。你且等着看,日后女儿会让你享不完的福。”

赵氏含泪点了点头。

齐林的包袱收拾好了,赵氏拉着他坐在炕沿说话。

“……你这一走要到过年才能回来了,我这心啊,总是舍不得,可想到你是为了前程,我只得把不舍嚼碎了咽下去。”赵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齐林不说话,任由赵氏拉着。

“你打小就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如今去了白马书院读书,你可要好好读,莫辜负你妹子在丁府的一片苦心。”赵氏押了一口茶。

齐林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他最恨别人提起自己是靠着丁府的关系进的白马书院,别人说就说了,连自家人也这么说。

他对丁府,对当丫鬟的雪姚,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恨意。

“我听说,老大家的齐安现在读书也不差,你可不能被他比下去了。咱们家就吃亏在二房的名头,在族里事事被他们大房压一头,你更要努力了,把齐安比下去。”赵氏眼瞅着齐林不吭声,心里未免急躁,忍不住高声说,“你可听见了,咱们倾尽全家之力供你读书,为的就是你能光宗耀祖,给父母给咱们二房争面子。”

赵氏提起齐安,简直是给齐林心口洒了一把盐。

自己打小就被人夸,长得好,读书好,事事都占着一个好字。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陈齐安,特别是去了白马书院读书,更加春风得意,那个陈齐安给他提鞋都不配,竟然被孙家看上搅黄了他的好姻缘。他这些天看到齐安看到大房心里就生出一股子恨意。齐林的胸口一起一伏,火辣辣的烧着,燎心燎肺般的难受。

“你听到了没有,你倒是说句话啊。”赵氏看着儿子的表情阴晴不定,心里着了慌。

陈齐林可是她的心肝啊,是让她在妯娌间在公婆前有光彩的心肝啊。

这些天,自己只顾着伤心难过了,竟然没有怎么关注自家儿子。

“齐林,你怎么了。”赵氏慌张的问。

雪姚看到齐林蔫蔫的样子,走上前推了推他:“哥哥,你倒是说一句话啊。”

齐林紧闭着嘴唇。他心里在看不起这个家庭,在看不起父母,他目前的一切还要靠家里,想到这里,他轻轻的反握赵氏的手道:“娘,你说的孩儿都记着了。”

赵氏点了点头,眼泪就落下来了:“你爹娘没本事,我知道你在那白马书院受苦了。听说白马书院都是徐州府大户人家子弟去读书,咱们家吃的穿的用的都比不上人家,我知道我儿受苦了。”

齐林眼神暗了下来,赵氏说的是实情。他这些天在家里经常去乡村私塾温习,乡村私塾的学生对他能去白马书院读书感到无比羡慕,他每次都挺起胸膛高傲的一笑。可是有谁知道,他在白马书院,在一众富家子弟鄙夷的目光中,每天都夹着尾巴走路。

“哥哥,不必担心,你且只管好好读书,从下月开始我的月例又涨了,再加上府中的各种赏赐,况且我在府中吃穿用都不需要自个花钱,日后我的银子全部用来贴补哥哥。”雪姚觑着齐林,故作欢快的说。

她也发现了,自从齐林去了白马书院读书就对自己疏离了。莫不是嫌弃自己是个丫鬟不成,雪姚心里发冷,但到底日后有个出息的娘家兄弟依靠,在丁府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齐林听了雪姚的话,眼神发亮。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个丫鬟,万一被同窗知道了,不知道怎么耻笑他呢。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你哥哥在那白马书院确实需要穿好的吃好的。”赵氏欣慰的对雪姚说,又说齐林,“你可要好好读书了,莫要辜负你妹子。”

齐林看了看雪姚,淡淡的说:“多谢妹妹了。”

雪姚听了齐林不冷不热的话,冷冷的道:“哥哥,我可担不起,本来爹送我去那丁府就是为了你能有个好前程的。我原想着哥哥能够一心一意读书,压到大房,光荣耀祖,自己苦点累点也值了。”雪姚越说越激动,“我知道你心思大了,如今看不上我这个做丫鬟的妹妹了。你放心,你日后为官做宰的,我就是饿死,也不去你门前讨你的嫌。”

齐林被雪姚说中了心病,脸色涨的通红,忙辩解道:“妹妹说的什么话。”

赵氏一听急了:“好好的,又怎么了。你们兄妹俩谁跟谁,雪姚你怎么给你哥哥说话的。”

雪姚想着齐林对自己的疏离,眼泪落了下来。

齐林叹了一口气,描补道:“妹妹也太多心了,你这么说我可没有那么想。妹妹说出这般诛心的话,你让哥哥我怎么自处,怎么能安心读书。我现在年纪大了,也明白事理了,知道妹妹受的苦,我一心想读书日后报答妹妹。妹妹虽然是我妹妹,但一直像姐姐一般照顾我,每次想到此,我就心里难安,不知道如何面对妹妹。”

齐林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里说的又是另一番话。

雪姚见齐林说的诚恳,止住了泪,娇嗔道:“哥哥说那么多干什么,且看以后吧。”

赵氏见兄妹俩闹别扭心里早已经急了,现在看二人拿话说开,面上一松。

“你们一会去给爹爹告别,你爹的伤也快好了。”赵氏略一思索,“你们也不要担心他,他这次接受了教训反而是好事情。”

林嬷嬷派了小丫头柳眉进来催,赵氏只觉得有无尽的话要叮嘱雪姚和齐林。

“娘,你放心,我给你说了,丁府大奶奶的身子损伤了,以后怕生出不……”雪姚贴着赵氏的耳朵嘀咕,“女儿做事你还不放心?老太太为何那么抬举我,你仔细一想就是了。徐州府良妾生了儿子被扶正的不止一家,你且看我以后便是。”

赵氏听了略微心定,又想到雪姚这么做对齐林的前程有益处,旋即笑容满面的说:“娘都知道,娘只盼着你好。”

到了正屋,又说了一会子话,陈老太太拉着齐林的手不断叮嘱,林嬷嬷催促了几次雪姚和齐林才起身。

陈老爷子带着陈子贵陈子富去了地里砍棉柴,被陈老太太叫回家中送齐林和雪姚。

雪姚和齐林刚走出正屋,陈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回来了,未免又一通话别。

这一磨蹭,到了正午。

各房都出来送。李氏带着雪娇和齐平,蔡氏挺着大肚子,张氏则羡慕的看着门口的马车。

因为齐林被李氏奶过,李氏对他有着天生的怜惜。在齐林上马的时候,塞了一包茶叶蛋给他。

雪姚被柳眉柳叶扶着上了马车,林嬷嬷则被赵氏亲自搀着上了马车。齐林在前头骑马,小厮双寿则坐在马车前头压车。

陈老太太又命李氏准备了一些自家地里的土产,像玉米、红薯、花生、新鲜的菜蔬,装满了两大口袋,塞进了马车里。

“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孝敬丁府老太太的,图个新鲜。”赵氏隔着马车帘子殷勤的对林嬷嬷说。

林嬷嬷道了一声谢,挥了挥手,马车开始走了。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相亲,有人就羡慕赵氏养了个好闺女。赵氏自从陈子长被打之后从未走出过家门,如今听到有人夸雪姚,面上淡淡的,但心里着实出了一口气。

第五十九章 布料

雪姚和齐林在众人远送的目光中,消失在了村子的尽头。

陈老太太在乡亲们羡慕的眼神中,自觉面子上有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整个人都不在硬邦邦的了。

自己的大孙子和孙女可真有出息,让那富贵漫天的丁府上赶着来接。

陈老太太高昂着头往院子里走去。

赵氏眼见着儿子和闺女回去了,心里到底空落落的,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赶紧用帕子擦了怕人瞧见。

鸡窝里的老母鸡下了蛋,咯咯叫着飞到了篱笆上。

陈老太太就站在鸡窝口命站在身边不远的齐安:“你去鸡窝里把鸡蛋捡起来。”

齐安有点怕陈老太太,听了这话,赶紧爬进鸡窝,把蛋捡了递给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脸一拉,沉声道:“你捡了蛋递给我干啥,还让我这么大年纪帮你送进上房坛子里咋地?你不会自己送过去?你娘把你惯的越来越不像话了,捡个鸡蛋也磨磨唧唧。”

齐安听了小脸煞白,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

陈老太太就这样,若是齐安捡了鸡蛋不递给她,她会说齐安眼里没有她这个长辈都敢私自处置鸡蛋了;给了她,也一样的遭到训斥,称齐安使唤她干活了。不管怎么着,她都占理。

赵氏搀着陈老太太,抿着嘴,含着一丝冷笑。身边的雪妙,看到齐安受了训斥,脸上呈现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李氏脸上满是尴尬和心疼。

陈雪娇冷眼看着,心里憋了一肚子气。

陈齐安还是个孩子呐,就这么不顾脸面的训斥。

“齐安过来。”陈雪娇朝陈齐安招手。

陈齐安委屈的走了过去,手里还拿着那枚刚捡的鸡蛋,鸡蛋握在手里热乎乎的。

“既然奶嫌弃这鸡蛋,干脆眼不见为净,这鸡蛋归我好了。”陈雪娇从齐安手里拿起那枚鸡蛋笑嘻嘻的说。

这话明显是说给陈老太太听得。

“这鸡蛋是我的鸡下的,谁说要给你了。你个丫头片子,就知道给我顶撞,眼里没大没小的。”陈老太太底气十足。

“是奶自己不愿意要的,刚才齐安给你鸡蛋,你不愿意接着,反而把齐安训斥了一顿。”陈雪娇眼睛里没有一丝惧意。

“你个丫头片子,成心气我不是?你不就是卖那个什么茶叶蛋,赚了几文钱你的腰杆子就硬起来了。没有长毛的小丫头,只要你在陈家,你就别想翻出浪花来。”陈老太太一恼怒,嘴上就不带把门的,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往外面倒。

听了这话,李氏涨红了脸,辩解道:“娘,雪娇没有啥想法,就是那卖茶叶蛋赚钱也是为了孝敬你和爹。”

“我没有想翻出浪花来,我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只是奶为了一个鸡蛋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吵,让外人听了不知道是说我这个丫头片子不懂事,还是说奶作为一个长辈不讲道理。”陈雪娇淡淡的说。

这话让李氏心理惊惧,这话可算是挑战陈老太太的权威了。

赵氏听了这话,也不自觉的拿眼睛觑着陈雪娇。好一个伶俐掐架要强的姑娘,听雪妙说在她和雪姚进耳房的时候,林嬷嬷曾拉着她问长问短直夸她伶俐。雪姚透露丁府每个月都会放出适婚的丫鬟,在进去一批小丫鬟,恐怕林嬷嬷是看上了这丫头。

陈老太太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两天,陈子长的伤势渐渐痊愈,陈老太太心情跟着好了起来。陈老太太的心情好了,整个家就不得安生了,因为她有足够的闲心来控制整个家了。一会看这个不顺眼,一会看那个不对头,反正一天都要说叨个好几遍,其中受到陈老太太唠叨最多的非李氏莫属了。

“你反了天了是不?你别给我胡咧咧这些,你跟着你秀才爹学了几个字就是来压制我不是?你有本事你去官府告我,我七老八十了还整天受你这闲气。”陈老太太扶着李氏颤巍巍的嚷。

“哎呀,这都是什么事啊,不就是一个鸡蛋吗?齐安也是,往常捡了鸡蛋都知道送上房床底下的坛子里,今天咋就不知道了。”赵氏笑眯眯的,一派开玩笑的口吻,实则句句藏针,“娘,他们几个孩子不懂事,您跟着计较什么?不痴不聋不做家家翁,齐安和雪娇在有错,也是归大嫂子管,您就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擎等着享福好了。”

赵氏虽然是为齐安和雪娇开解的话,可是句句指责李氏没有管教好孩子,这对一直习惯拿捏李氏的陈老太太来讲无异于火上浇油。

果然,陈老太太的火全部都转移到了李氏头上。

“你也是当娘的人了,外头都说是秀才娘子,行事还是这么不着调,由着你两个孩子欺负我一个来的。”陈老太太盯着李氏说。

李氏一向秉着孝敬公婆的原则,但不代表她不顾及孩子。

陈老太太无缘无故的骂齐安,李氏心里充满了委屈,在加上齐安是李氏最小的孩子,未免多疼了一些。

李氏听了指责的话,淡淡的说:“娘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不关孩子的事。”又淡淡的朝着赵氏微笑,“多谢弟妹费心了,孩子我没有管教好是我的不是,我以后会好好管教,雪娇和齐平太小,可担当不起乱七八糟这样的大帽子。”

赵氏讪讪的,李氏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仿佛让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听到李氏说“乱七八糟的大帽子”,戳中了心病,她男人陈子长在外头就被人称为做了乱七八糟的事情。

“吵吵什么,一天不得安生。”陈老爷子在屋里高喊一声,算是解了围。

陈老太太顺着杆子下了台阶,被赵氏和雪妙扶着进了上房。

“这鸡蛋不是咱的,你去给你奶送去,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吵几句也无妨。”李氏笑着对雪娇说,似是宽慰她。

雪娇也没想过要拿这鸡蛋,于是也跟着进了上房。

“你来干啥?”雪妙问。

“我来送鸡蛋,顺便看看我爷。”雪娇理直气壮的说。

经过这些天的事情,陈老爷子越来越觉得雪娇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听到雪娇来看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陈老太太坐在炕上,赵氏亲自奉上茶。

一会张氏也钻了进来,一屁股坐在炕上,觑着赵氏。

“四弟妹咋老看我,我脸上有花不成?”赵氏不自在的笑了笑。

“二嫂子,你别瞒我,雪姚好大的面子,丁府又是送又是接的,她这次家来是不是给你带了许多好东西,你也拿出来让咱们开开眼。”张氏大喇喇的说。

赵氏尴尬的笑了笑:“哪有什么东西,她在那府中也是伺候人的活,月例都是一定的,还不够自己买花戴呢。”

“你可别诓骗人了,打量我不知道呐,雪姚哪次回家不是穿金戴银,她能不给你点体己?”张氏撇了撇嘴,看了看雪妙头上的一根碧玉鎏金簪子感叹,“像雪妙头上这根簪子可值不少钱,是雪姚给的吧,雪姚可真大方,啧啧。”

雪妙被张氏一夸,脑子一热,话咕噜咕噜的往外倒:“那可不是,这簪子是我姐给我的,你看这簪子好,在我姐眼里不值什么,我姐还给了我娘几个更好的呢。”

赵氏急的脸色绯红,一个劲的那眼睛示意雪姚。

谁知道雪姚看到雪娇在屋里头,成心的想显摆,说的更带劲了:“四婶,我姐说她用的胭脂都三两银子一盒呢,这次回家给我和我娘带了几盒,那府赏赐的镯子衣服带了几大包袱给我娘了。谁让四婶没有个好闺女的呢,要不然你也可以像我娘这般享福。”

雪娇听了这话看了看陈老太太,只见陈老太太脸色铁青。

雪娇忍不住朝雪妙加了一把火说:“雪妙姐姐,你说的我可不信,丁府又不是雪姚姐的,她能想拿东西回家就拿回家?”

雪妙瞪了一眼雪娇,骄傲的说:“那可有假,不信你去我娘房里看看。”

雪娇就和张氏对视了一眼。

张氏挪了挪屁股说:“二嫂子,你看要不让我开开眼。可惜我没有个好闺女,要不你让雪姚给我家大蛋在丁府找个活计,他力气大能吃苦。”

赵氏急的想打雪妙一巴掌。若是这些东西被陈老太太知道了,自己还能独占?

果然,陈老太太开始发作了,盯着赵氏冷冷的说:“老二媳妇,雪妙说的可是真的?”

赵氏急急辩解:“娘,你可不能听雪妙瞎说,她年纪轻哪里晓得。就像雪娇说的,丁府又不是雪姚当家做主,哪能想拿就拿东西回家。”

陈老太太铁青着脸不做声。

赵氏吓得站起身子。

“娘,那大户人家规矩大,雪姚说那赏赐都是有记录的,一个不好,主子就会收走,雪姚哪里敢拿来那些东西。就是雪妙头上那根簪子,也是雪姚自己花钱打的。雪姚一年就那些月例,还要供养齐林。”赵氏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此时,雪妙看出来了端倪,知道落入了张氏和雪娇下的套了,反应过来后,也跟着赵氏辩解:“奶,我是故意拿这话说四婶的,姐姐没有带什么东西回家,就是带了还能不孝敬奶?”

陈老太太端坐着不说话。

张氏撇了撇嘴。

“娘,不瞒您说,雪姚确实给了几匹布料,我是想着给齐林做几件衣裳,他在那白马书院交往的人都是贵公子,不能穿的寒碜惹人笑话。”赵氏拿出齐林当挡箭牌。

陈老太太听了脸色稍霁。她心里不信的,但是碍着雪娇和张氏不好发作赵氏,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打算赶明亲自去赵氏屋里搜。

赵氏看到陈老太太脸色微缓,松了一口气。

张氏则不信的直嚷:“这话我可不信。”

被陈老太太狠狠剜了一眼珠子。

“老二媳妇,丁府给的三匹苏杭来的印花绸布哪里去了。”陈老太太冷冷的问。

赵氏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被我拿进屋里去了,我怕放在这里被谁摸去了。”

说着眼睛往张氏和雪娇身上扫了一下。

雪娇心里不舒服,笑着说:“那花布我看了,怪明艳的布匹,二婶子赶明裁了衣服穿,你和雪妙姐姐站一块,人家还以为是姐妹呢。”说完掩着袖子直笑。

陈老太太听了心里有了一股火,人家丁府送来的东西,她倒不声不响的拿进屋了,把她一个婆婆放在什么位置去了。

张氏嫉妒的说:“二嫂子穿上了倒是老来俏了,这么大岁数能穿那么鲜亮的衣裳吗?雪妙穿差不多。”

赵氏脸色绯红,强笑着说:“我看那颜色,倒像是年轻姑娘家穿的,我就拿去打算给雪妙做衣裳。”

雪娇看了看面带得色的雪妙,给陈老太太加了一把火说:“上次小姑姑来家里,我看她拿的一方帕子倒是很像这布料。”

老太太一听,抖擞了精神,命赵氏去拿布。

赵氏把布拿了出来,张氏睁大了眼睛往上凑。

“你整日在家里穿不着这么好的料子,雪妙到底年轻压不住这花,我看着料子就给文嫡好了,她这一年年的为咱家也出了不少力。赶明儿文嫡来家里走亲戚,这料子作为回礼给她。”陈老太太摸着料子,对赵氏说。

赵氏心疼的心里滴血,但是又怕陈老太太惦记雪姚给自己体己,只得忍痛答应了。

雪妙则委屈的眼泪直打转,恨恨的瞪着张氏和雪娇。

第六十章 婆媳

陈老太太看赵氏委屈的样子,心里不禁冷哼了一声。

看这样子是不想把这杭绸印花布给文嫡了。

雪妙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拉着陈老太太的胳膊,可怜巴巴的瞅着布料。当林嬷嬷把布料交到赵氏手上的时候,雪妙就在心里想好了要做件掐腰的比甲,配着雪姚给的大红色斗篷,冬天穿又鲜亮又暖和。这样的一身打扮走出去,要吸引多少人羡慕的眼光,特别是大房的几个孩子。最近雪妙偶尔出去,外头人总是说大房的雪如雪娇越长越漂亮了,她心里气不过,就想在衣服首饰上压到她们。

没成想,这布料被陈老太太收去要给姑姑了。

这是丁府看在雪姚的面子上给的布料,凭什么给姑姑。

雪姚抱着陈老太太的手臂,娇糯的撒娇:“奶奶,这杭绸印花布有三匹呢,你就给我留一批做衣服吧,我打小还没有穿过这么贵重的料子呢。”

要搁以前,雪妙这么撒娇,陈老太太早都心软依了她。

但这次,陈老太太听了这话不为所动。相比较孙女,当然是自己的亲闺女更亲了。

陈老太太摩擦着布料:“你姑姑为姑娘时,家里孩子多,吃都吃不饱,更别说什么好衣裳了。你看看你现在穿的是什么,头上戴的是什么,看到你,我就想到你姑姑在咱家过的苦日子,现今给她几块布料也换不回你姑姑在咱家受的苦。”

赵氏心里一滞,张氏不屑的冷笑。

文嫡为姑娘时过的啥日子,两位嫂子可是清楚的很。因为是最小的闺女,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未免宠爱了些,把她养的偷懒耍滑,骄纵无礼,简直就是女版的陈子贵,不仅如此,文嫡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嫂子使绊子,几个嫂子中除了赵氏,都被她在陈老太太面前暗算过。赵氏要不是靠着一张巧嘴,把文嫡拉拢了过去,估计也会像其她妯娌一样遭到陈老太太的辱骂。

听到陈老太太拒绝的话,雪妙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太喜欢那三匹布料了。每一匹都那么柔软水滑,摸在手里就像羽毛一样轻,上面印着淡雅的江南水乡花案,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赵氏心疼雪妙,硬着头皮开口:“娘,三匹布,好歹留一匹给雪妙裁衣裳,等雪姚下回来家里在给她姑带几匹时新料子。”

陈老太太脸色挂拉下来:“下次回来?不知道等到啥时候。就说这次,要不是我说这料子的事,你能吐出来,你不是一声没吭就抗进屋里了吗?我要是不提,敢情你就独吞这料子了?”

赵氏被揭开了先前的心思,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张氏向前摸了摸料子,笑嘻嘻的说:“娘,这料子可真好,我一辈子能穿一次也值了。文嫡能穿那么多么?大嫂子针线好,又有雪如静好两个丫头帮衬着,我看不如让大嫂子给文嫡裁衣裳,剩下的边角料就给我纳双鞋做个帕子。”张氏扭头看了看立在炕边的雪娇,“你说对不对,雪娇。”

雪娇可不想自己家扯进这里头,以免惹得赵氏嫉恨,少不得替李氏推了这活:“四婶,我娘还要做爷奶的衣裳哪,我娘平时也只会用粗棉布做个衣裳,咱庄稼人不讲究做什么样式的都行。你说我娘衣服做的好看,那是因为你不会做衣裳才觉得谁做衣裳都好看。这么好的料子,我娘也没见过,万一裁坏了咋办?就是那剩下的边角料也是奶和姑姑做主。”

陈老太太听了雪娇的话,脸色松了松。

张氏气呼呼的在布料上狠狠抹了一把。

“你的脏手,往哪里蹭哪?”陈老太太拨开了张氏的手。

雪妙还在落泪,赵氏拼命像她使眼色,以免她哭起来引起陈老太太的骂。

“人家给咱们的布,凭什么都给姑姑。”雪妙毕竟孩子心气,一心只想那布。

赵氏看了看陈老太太阴沉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老二媳妇,管管雪妙。你也躺了这么些天了,病也好了,我看今天的晌午饭你来做吧,你病着的这些日子,都是老大媳妇做的。”陈老太太盯着赵氏。

雪娇心想,陈老太太为了压制赵氏好歹为李氏说了句公道话。

“是。”赵氏答应了一声,拉着雪妙走了出去。

雪娇和张氏也跟着走了出去。

外头的阳光正好,碧蓝的天空,飘荡着朵朵白云,墙角的几棵凤仙花在深秋中盛开。

雪娇心情无比的好。

“你不要得意。”雪妙一副愤怒的样子。

这话明显是给雪娇说的。

雪娇没有理她,继续朝北厢房走去。

“雪娇,你想的美,你不就想去丁府当丫鬟吗?你别以为林嬷嬷夸了你两句看上了你,还有丁府老太太呢,你去了丁府我姐姐不会放过你。”雪娇的态度激怒了雪妙,她踱着脚说。

雪娇停下了脚步,脑子里飞快的转着。难道林嬷嬷真的看上了自己,她可不想去当丫鬟。虽然自己的父母绝对不会让自己走那样的路,但是被人惦记着总不好,她怕二房一家对自己家使坏,上次的换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训。

赵氏这个人是十足的笑面虎,面甜心苦的主,你若是对一件事表现的消极她越怂恿着你去做,你若是对一件事表现的迫不及待她则给你使坏让你干不成。

雪娇就笑了,走到雪妙身边说:“是啊,雪姚姐姐在丁府吃香喝辣,我凭什么就不可以。”

雪妙气的说不出话来,赵氏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你真想去当丫鬟吗?雪娇。”赵氏笑盈盈的问。

自己若是表现的害怕说不想去,赵氏肯定会希望自己去。

雪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故意反着说:“想啊,我当然想去了。雪姚姐姐一个月的月例都赶上我卖一年的茶叶蛋了,林嬷嬷也对我很满意,我当然想去了,二婶,下次雪姚姐姐回来,你给她说说到时候带着我去丁府。”

雪妙想着林嬷嬷拉着雪娇说话,对自己则正眼都没有看,心里来了气:“就凭你也想,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哪里配?”

“我哪里不配了,林嬷嬷也说了,雪姚姐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我机灵呢,我若是进了府肯定比雪姚姐姐做的更好。我不托雪姚姐姐,我自个也能去。”雪娇故作一脸骄傲。

赵氏听了这话,眼里一凛。可不是,雪娇自从撞了一下,行事性情大变,人又机灵脑子又好使,就是雪姚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敌她。她现在又是个有主意的,小小年纪,大房一家都听她的,万一她真的一心一意要去丁府,估计大哥大嫂也拦不住,她去了丁府日后哪里还有雪姚的活路。

想到这里,赵氏的笑容愈加温和:“雪娇,你只看你雪姚姐姐穿金戴银,你不知道她受的苦哇。她进丁府的时候比你还小,你那时候记不得了,到了丁府头一年没有月例,天天跟着嬷嬷学规矩,吃的还不如家里,都是冷饭剩菜。一个不好,嬷嬷会劈头盖脸的打,熬不住的就死了,也没有官府追究。学会了规矩分派主子,一开始是小丫鬟,扫地喂鸟,不仅遭受主子的打骂还要遭受大丫鬟的打骂,若是主子受了什么委屈,小丫头就要背黑锅,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呐。”

雪娇听了,故意打了一个冷颤:“要受那么多苦啊。”眼睛转了转,“雪姚姐姐都可以,我也可爱熬过来。”

赵氏打定主意要把雪娇当丫鬟的思想灭下去:“她那是幸运,万一你没有那么幸运,你爹娘不要哭死。还有......”赵氏盯着雪娇的脚笑了,“进了府里当丫鬟,都要裹脚,你看看你的一双大脚,若是现在裹脚要把你的几个脚趾头掰断,然后用布进进裹着,不能下床,万一裹不好你的双脚就废了走路都不稳。你雪姚姐姐的脚,那是因为年纪小的时候裹的。”

雪娇听了,身子晃了一晃,吓的一溜烟的钻进了北厢房。

赵氏看着雪娇的背影就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

“你又听上房说话了?”雪娇刚走进北厢房,李氏笑着问。

雪娇就把上房的事情给李氏说了。

“你奶还是疼你小姑。”李氏静静的说。

“奶那么疼小姑,为啥小姑每次来都不给奶带点东西?”雪如忍不住问。

“当娘的疼闺女哪有图闺女东西的。”李氏笑着说。

“话是这么说,就比如娘疼我们几个一样,但越是这样才越应该孝顺才对。”雪如难得开口说那么多,“何况,小姑每次回来都挂拉着脸,她每次回去,奶都偷偷抹眼泪。”

李氏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说:“你小姑是你爷奶最小的闺女,打小就捧在手心里疼。长大说亲,你奶就想找个把你姑当亲闺女疼的婆婆,并且家境要好的,省的你姑姑嫁过去受委屈。挑了几家,挑中了段家,段家觉得你爹是秀才于是结了这门亲事。你姑姑嫁过去,过了一年舒心日子,可是自打大闺女出生后,你姑姑整天伺候孩子,身子骨熬不住……就和婆婆和长嫂时时有摩擦……你姑姑打小在家里没有吃过苦,骄纵了些,和婆婆势同水火。”

虽然李氏话说的隐晦,雪娇依旧听出了这层意思。文嫡打小在家里骄纵,依照文嫡的性子,只怕骄纵的名声早传了出去。说亲时陈老太太看上了段家,估计段家一开始不同意,否则怎么能看在陈秀才的面子上结亲了呢。文嫡嫁过去,终究是做媳妇的,一开始收敛了性子,日子过的舒心。一向心高气傲的她自从生了闺女后,心理不平衡,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开始和长嫂和婆婆产生了摩擦,她又是个不肯服软让人的,导致在婆家过的不顺心。

“之前我娘生病时,小姨的婆婆和嫂子来我家看过我娘,老太太是个爽快人,嫂子也是个明理的,不像是和小姨产生摩擦的人。”静好疑惑的问。

李氏摇了摇头:“段家老太太和大嫂确实是好人,当年你大舅和你娘长眼看的,就说段家婆婆明理,只有兄弟俩,家里有上好的十几亩地,过的殷实,嫂子心善,大哥能干,依照你小姨骄纵的性子,就适合这样简单殷实的人家。谁承想......”

“像我小姑这样性子的人,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都很难处理好婆媳关系。”雪娇对文嫡没有好感,忍不住说,“当年是我爹和大姑当的中间人,我奶现今看我小姑这样,估计会恨死了我爹和大姑吧。”

可不就是这样。

李氏横了雪娇一眼:“你小姑在家里确实受宠,总希望婆婆能把自己当亲闺女看。”

“世间很少能把媳妇当闺女疼的婆婆,隔壁的**奶就把香莲娘当亲闺女疼,不过香莲娘对**奶也像亲娘一样。段老太太既然是个明理的,不会无缘无故对姑姑不好。”雪如头一回把问题剖析的这么明白。

雪娇听了就笑,雪如的意思是说,文嫡只想让婆婆带她如亲闺女,她却待婆婆不当亲娘,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李氏就觉得自己的闺女长大了,看问题看得清楚了,心里未免高兴。

“是啊,雪如说的对,哪有婆婆把媳妇当成闺女待的婆婆。就比如你姥姥和你两个舅母人人都说像母女,你姥姥疼你舅母,你舅母孝顺你姥姥,可是你姥姥对我这个亲闺女则是该训就训该疼就疼,对你舅母则是疼遇到事情不能训只能旁敲侧击的说。”李氏索性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

“娘,您是教姐姐和静好姐姐婆媳关系之道吗?”雪娇掩着袖子笑。

“说什么哪。”雪如横了雪娇一眼,静好则害羞的低下了头。

李氏温和的笑了,放下手里纳好一半的鞋底站了起来:“晌午了,我该做饭去了。”

“娘,今天奶让二婶做饭了。”雪娇拉了拉李氏的袖子。

李氏犹疑着。

“娘,你刚才不是教我们婆媳之道吗?你看看你,万一去了锅屋帮着做饭,奶还以为你是忤逆她呢,这样她吵起来咱们一家又不得安生了。”雪娇恳求的说。

这倒是,李氏听了这话,重新坐了下来。

第六十一章 闲话

李氏拿起针线,继续纳鞋底。

雪如在打络子,把五色丝线绞在一起,轻轻的说:“娘刚才说婆婆和媳妇的关系极少有像母女一样,我就想到了奶和二婶。以前看奶对二婶真好,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多像母女,可是自从二叔受伤,二婶称病,奶明显对二婶冷了下来。”

李氏蹙了蹙眉毛。

陈雪娇就想陈雪如还是太单纯了,陈老太太之前对赵氏好,一半的原因是想压制大房。

陈老太太总是担心,她是继室,在这个家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从不会考虑如何去平衡各种关系。

“所以,婆婆和儿媳的关系很微妙,儿媳若是吃亏就吃亏在一个孝字上。”李氏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陈雪娇想,李氏一味的忍让,她心里并非一点怨气都没有,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百善孝为先,她若是在陈老太太手底下不忍让,只能落个不孝的名声,更何况陈子敏是秀才,要是有不孝的名声穿了出去,对大房的名声不好,几个孩子日后的婚事也会受到影响。

陈老太太也是摸透了这一点,才那么肆无忌惮的针对大房。

“娘,除了孝字,凡事都挣不过一个理字。”陈雪娇靠在李氏的身上说。

李氏愣了一下,她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娘就吃亏在恪守本分上,我听二姥姥说,我娘大小就跟着亲姥姥学习琴棋书画,养的知礼守规矩。自从嫁给爹,受了多少搓摸,我看倒不如像个平常的庄稼媳妇,就像我姑,人是刻薄了一点,可是遇到憋屈的事情敢和婆婆打擂台,名声虽不好,总比命没有强吧。”静好帮着陈雪如分线,说出这么一番话,眼睛闪耀着光彩。

陈雪娇隐约觉得自己的祖母不简单,在农家,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教年幼的父亲读书,教的姑母成为大家闺秀。陈文英若是生于富贵之家拥有贤淑温良的品质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可是偏偏生在乡野之间,嫁给乡野莽夫,且这乡野莽夫对她不好,她不屑于像一个乡村泼妇一样去争去理论,最后用一根麻绳结束自己的生命。

陈雪娇原以为静好也是性子绵软之人,没有想到她心里倒是个坚韧的。

静好提起死去的陈文英,大家都沉默起来。

陈雪娇接过话,改变了话题:“娘,您纳的鞋底真好看。以后谁要是做了您的媳妇可真有福气,娘到时候肯定是个好婆婆。”

李氏被自己的小闺女这么一吹捧,不仅笑道:“那是,那是,你娘知道做媳妇的不易,怎么着也不能让我媳妇受苦。”

陈雪娇就笑,指着在屋子一角拨算盘的齐平:“齐平,娘要给你说媳妇了。”

齐平正在算术,茫然的抬起头:“媳妇?我不要媳妇,媳妇又不能换糖吃。”

一席话说的李氏雪娇雪如静好都笑了起来。

锅屋里,赵氏在生火做饭。雪妙怯生生的站在锅屋门口,也不进屋帮赵氏,她嫌锅屋里的烟火熏脏了自己新换的衣衫。

搁以前,李氏早都来锅屋帮忙做饭了。赵氏故意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李氏,反而从北厢房传来一阵笑语晏晏,赵氏恨的牙痒痒,心里总疑惑着李氏在嘲笑自己。

张氏就走到锅屋门口,往里面探了探头。

赵氏眼睛一亮,以为张氏要帮她做饭:“四弟妹,你来生火,我切菜。”

张氏站在锅屋门口,叉着腰不动:“二嫂,娘让你做饭哩,我不敢违背娘,娘知道要骂我哩。”

赵氏的脸就阴沉了。

“二嫂,不是我不帮你。”张氏靠在锅屋门框上,想到刚才在南厢房和陈子贵商量的话,这事还要二房家的雪姚帮忙呢,不能惹恼了二嫂,于是放缓了口气,“我做饭不行,二嫂知道,我打小住在山里,跟着爹和哥哥打猎,所以不会做饭,上次做的饭把爹的牙齿硌出血,我再也不敢做饭了。大嫂一向喜欢做饭,怎地今儿不出来了。”

张氏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氏不做声。

“雪妙,你也不帮着你娘做饭。”张氏推了推站在锅屋门口的陈雪妙。

陈雪妙狠狠瞪了张氏一眼,她心里还在想那几匹江南来的印花绸布。

张氏也不和陈雪妙计较,冲着锅屋里在生火的赵氏笑着说:“二嫂子,你养了个好闺女,雪姚可带劲了,在丁府吃香喝辣,啥时候也带你去徐州府逛逛去。”

赵氏听了这话,心口窝子堵的慌,刚才在上房,要不是这个二货提起雪姚往家里带东西的事,怎么能撩拨起婆婆的火气。

“雪姚生的美,在丁府又得脸。我看戏文上都演,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喜欢和屋里伺候的丫鬟生出事端,最后好上。二嫂子,照我看,雪姚也有这福气,你以后就是丁府的亲家了。”张氏说话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咧咧。

她本来是奉承的话,赵氏听了脸憋的通红,触动了心事。雪姚虽说已经决定入丁府当妾,可是这事情家里除了她谁都不知道,没想到张氏先嚷嚷出来了。

“你胡说什么!”赵氏喝了一声,“这种事情也是能议论的。”

蔡氏刚好出西厢房,由雪娃扶着去北厢房找李氏给肚子里的孩子帮忙做个肚兜,听了这话撇了撇嘴。

蔡氏这些日子总往大房跑,就想找个合适时机给大房提提分家的事情。昨晚她把心里头的想法给男人陈子富说了,一向老实的陈子富不顾她挺着肚子就训斥了一番,让她打消分家这个念头,她心里不服气,想着公中的钱可着二房花心里不忿,和陈子富吵了一架。

她听到张氏说雪姚要嫁入丁府,停下了脚步,想看个热闹。

张氏看赵氏脸色不虞,谄媚的说:“二嫂别气,我不会说话。雪姚要真嫁入丁府可是一件大好事,咱们十里八乡哪家的姑娘有雪姚这般有福气。”

蔡氏心里呸了一声,雪姚嫁入丁府,想的美,一个丫鬟片子能有那么大的脸,把丁府的大奶奶搁哪里。她就是入丁府,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姨娘。

赵氏气哼哼的说:“没影的事,你在嚼蛆,我告诉爹去。”

张氏在笨,也看出来赵氏不高兴,她心里还纳闷,雪姚要是嫁入丁府可是是件好事,不知道赵氏为啥不高兴,自己要是有这么好的闺女早乐开了花。

“二嫂子,你看我光胡咧咧了,没有给你说正事。”张氏换了只腿支撑自己的身子,“我和我们屋当家的商量了一下,需要你家雪姚帮我们大蛋一个忙哩。大蛋年纪也大了,又不能像齐林一样念书,眼瞅着过几年就要说亲,就寻思着让雪姚在丁府给他谋个事情做。”

赵氏听了这话,心里冷笑,我说呢找我掰扯了半天,原来是为着这事情。

“四弟妹,你这话说了不止一回了,之前我就给你说了,这丁府又不是雪姚的,她也只不过是个大丫鬟,哪能帮上大蛋的忙。”赵氏烧了半天的火才着,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不是雪姚不帮,是帮不上。”

“咋能帮不上。我看雪姚有能耐,要是没能耐丁府能亲自来接。我听说齐林去白马书院也是雪姚帮忙安排的,我家大蛋又不是进白马书院,只是去丁府谋个差事,怎地不行了。”张氏一听到赵氏拒绝,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家齐林进白马书院是他自己的本事,他读书要是不好,人家书院也不愿意要他。”提起儿子,赵氏未免得意。

张氏就看不上赵氏的得意样:“我家大蛋去丁府当小厮、牵马、传话、干粗话,都行。我偷偷问今儿早上来的那个小厮了,据说他一年的银子有五两,赶上咱们家一年的花销了。大蛋去了丁府,省了家里嚼用,就是爹和娘也开心,再说了日后和雪姚也有个帮衬。”

大蛋和雪姚有帮衬,他也配。赵氏心里暗骂。

北厢房里,雪娇听到外面的对话声,爬到窗口上,隔着窗口眼往外看。

张氏的嗓门洪亮,雪娇听个一清二楚,虽然听不清锅屋里的赵氏说什么,但是从张氏的话里基本就可以判断出她们在讨论什么事情。

“娘,四婶想让大蛋去丁府当小厮。”陈雪娇转头给李氏说。

雪如和静好就对视了一眼,皱了皱眉。

“你四婶是看到雪姚的风光,动了心思。”李氏抬起头,揉揉酸疼的脖子,“恐怕也是你四叔的主意。”

李氏一向喜欢大蛋这个侄儿,他不像自己的爹娘那样好吃懒做,反而十分勤快,李氏做饭的时候,他会帮着抱柴禾。平常,喜欢带着齐平逮鸟捉鱼,反而不怎么和自己的俩兄弟一起玩。

陈雪娇想了想,就把自己和赵氏在上房屋檐下的对话学给了李氏听。

“……娘,若是二婶问你,你就说我想去丁府当丫鬟。”

“什么?”雪如和静好急了,不等李氏开口,一起说,“不行。”

雪娇狡黠的一笑,李氏已经明白了雪娇的意思。

“那怎么行,娘,您赶紧劝劝。”雪如放下络子焦急的说。

“姐,你不用急,是这样……”雪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雪如和静好才松了一口气。

“二婶这个人,我算是摸透她了,她就喜欢做咱们大房不喜欢的事情,我若是说不想去丁府当丫鬟,不知道她怎么使坏呢。我若是说我想去,她为了雪姚肯定会极力阻止。加上早上我看到林嬷嬷问我话的意思,是想给丁府挑丫鬟,虽然我不去,但是也不想生事,让爹娘担心。”雪娇解释道。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众人一跳。

只听大蛋的声音传来:“我不去当小厮,你以为丁府是什么好地方,当奴才秧子有什么好的。”

李氏放下络子赶紧走了出来,雪娇雪如静好和齐平也跟在后头。

原来大蛋在院子里切猪草,听到张氏和赵氏说要送他进丁府当小厮,把刀一扔,闹了起来。

大蛋平时老实,张氏没有想到他竟然反应这么激烈,忍不住骂了几声,引来了大蛋刚才那话。

雪妙和赵氏听到大蛋一口一个奴才秧子,气的脸都发白了。

“我就是在家里饿死,我也不去当奴才。”大蛋站在院子里嚷嚷。

“平时看不出来,大蛋倒是个有血性的。”蔡氏看到李氏出来,走到李氏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你叫什么叫,去丁府有什么不好,有新衣裳穿有银子拿,不比你现在强?”张氏忍着气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得听我的。”

张氏做陈老太太儿媳妇久了,有样学样,骂人的话和陈老太太一模一样。

“我不去。”大蛋耿直了脖子。

“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去,能由得你。我和你爹过的啥日子,平时想吃个鸡蛋都捞不着,你是我儿子,你不顾着我你顾着谁?人家雪姚一回家都给你二伯母带金带银的,你为啥不去?”张氏理直气壮的说。

陈老太太在屋里一开始听到骂声,没有反应,儿媳妇教训孩子的权利她还是给的,没有想到张氏说出那般诛心的话,家里是老太太当家,她说这话不是打老太太的脸吗?

陈老太太气的在心里骂张氏上不了台面。

“谁爱去谁去,我不去。你要是嫉妒二伯母,你自己去丁府做事好了。”大蛋激烈的跳脚。

“说谁呢,你个王八羔子。”张氏说着脱了鞋底朝大蛋轮去。

大蛋站的直挺,也不跑,生生挨了几鞋底。

齐平一向和大蛋关系好,看大蛋挨打心里生了气,直喊:“大蛋哥,你快跑。”

大蛋反应过来,撒丫子就跑。

张氏挥舞着鞋底追着大蛋边跑边骂:“你个王八羔子,我要是不打死你,我就跟着你姓陈......你还跑……你在跑......”

围着院子转了几圈,张氏累的气喘吁吁。陈子贵隔着窗口往院子里瞅,他心里直骂儿子不懂事,去丁府咋地了,管吃管喝的,不愿意去享福。要不是几个嫂子都站在院子里,他也恨不得托了鞋底和自家婆娘一起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大蛋聪明了一回,躲在了蔡氏的背后。

张氏挥舞着鞋底要去抽大蛋,被李氏抓住了。

张氏挣扎,嘴里骂骂咧咧。李氏比张氏生的弱小,差点绊倒。

雪娇雪如和静好也向前,帮着李氏抓住了张氏的胳膊,李氏顺势把鞋底抽了出来。

“干啥,四嫂子,你是大蛋的亲娘你打他我不拦着,可是你要是吓到了你未出生的侄儿,我就要拦着。”蔡氏挺起了大肚子,虽然她对大蛋躲在她背后的举动不满,可看到张牙舞爪的张氏还是开了口维护大蛋。

大蛋就感激的看了蔡氏一眼,又感激的看了看李氏母女几个。

“什么大事呢,四弟妹还值得动手,闹得满院子鸡飞狗跳,爹娘还在屋里呢。”李氏轻轻劝着,口气却毋庸置疑的透着长嫂的威严。

李氏凡事忍让,但行事做派却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在妯娌间还是有一番长嫂的**的。

张氏悻悻的闭上了嘴,狠狠瞪了大蛋一眼。

“有什么事情商量着来,你这么打孩子能解决问题?”李氏继续劝。

陈老爷子站在了屋檐底下,满意的看了看李氏,清了清嗓子:“刚才怎么了,老四媳妇,你也是当娘的人了,拿着鞋底子满院子跑像什么话。”

陈老爷子一开口,众人都不做声。

张氏嘀咕:“我这不是跟娘学的,她上次拿着鞋底子还把我们屋当家的抽了一顿,现在开始说我了。”

雪娇听了这话,看了看雪如和静好,都忍不住想笑,又怕碍着陈老爷子面子,憋的眼泪都出来了。

李氏和蔡氏也忍不住悄悄的背转了身,用袖口装作擦眼睛,掩住了嘴。

被儿媳妇当面这么一说,陈老爷子又羞又气,又要拿出长辈的款,只得强忍着怒气:“老四媳妇,你去把子贵叫过来,我有话说。”

说完,掀开上房的帘子走了进去。

雪娇几个再也忍不住了,陈老爷子一走,就都笑开了。

第六十二章 送书

陈子贵和张氏进了上房。

院子里的人支楞起耳朵,就听上房传出隐约的训斥声。

“……爹,我这不是看到雪姚在那丁府当差当的好吗?我和我们屋当家的才寻思着让大蛋也去丁府当差,一年少说也能省几袋子白面的嚼用,还能往家里拿银子。”张氏的大嗓门带着委屈。

“是啊,爹,您就答应吧,大蛋去了那府里和雪姚也能互相有个照应。”陈子贵满不在乎的声音。

陈雪娇往大蛋看去,只见大蛋涨红了脸。看来,张氏和陈子贵是铁了心让大蛋去丁府当小厮了。

李氏和蔡氏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那小厮能是那么好当的。

“大蛋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家里就少了一个劳力,你们房头,老四媳妇是个懒的,老四干活使不上劲,全靠着大蛋替你们一家子出力气。”陈老太太犹疑着说。

这话算是夸大蛋了,大蛋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

紧接着陈老太太话锋一转:“大蛋能干,吃的也多,给头牛似得,总也填不饱,我看就让他去丁府,跟着雪姚,好歹能为家里挣点银子出来,这偌大一个家吃的用的穿的,平时乡邻亲戚红白喜事,加上齐林读书,哪一项不需要银子。若是大蛋去了,不指望他挣银子,就光一年省的粮食也够我养头肥猪的了。”

陈雪娇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在陈老太太心里,孙子还抵不上一头猪。

大蛋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行。”陈老爷子斩钉截铁的来了一句,“我说不行就不行,雪姚是女娃娃,去了丁府日后放出来能嫁给一个体面的人家,大蛋去了怎么办?家里还指望他干活哩。行,就这么着,大蛋以后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哪也不去。”

陈雪娇就看到李氏长长舒了一口气。

上房门,吱呀一声响,面色阴晴不定的陈子贵和气呼呼的张氏前后脚走了出来。

“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陈子贵指着大蛋骂了一声,带着张氏进了南厢房。

大蛋吓得脑袋一缩,躲进了李氏的后背。

“大伯娘,我是不是不用去丁府当小厮了?”大蛋犹疑的问李氏。

“刚才你爷都说了,不用去了,看把你吓得。”李氏看到大蛋脖子上被张氏打的鞋底印,不由得心疼。

“四弟妹下手可真狠。”蔡氏瞅了瞅大蛋的脖子,“哎呦,这红印子没有几天可不能消。”

陈雪娇几个听了围着大蛋看。

“我也累了,雪娃你扶我进屋,把你姥姥上次给的红花油倒一点出来,给大蛋抹抹脖子。”蔡氏扶着肚子,朝李氏笑道,“本来想找大嫂子描个肚兜花样的,这身子不争气,一会就累了。”

李氏赶紧让雪娃扶着蔡氏进屋。

“大蛋哥刚才跑的急,裤腿都刮破了。”雪娇指了指大蛋的裤腿。

“一会你去我们屋,我帮你缝。”李氏摸了摸大蛋的头。

刚好雪娃送来红花油,李氏接过,拉开大蛋的衣领帮他擦,疼的大蛋咬着牙**。

“对了,雪娇,我在剁猪草的时候,听到你和二伯娘说你想去丁府当丫鬟,真的假的?”大蛋咧着嘴忍着痛看向陈雪娇。

陈雪娇朝着他笑,指了指锅屋:“你相信我要去当丫鬟?”

大蛋正色道:“妹妹一直都是有主意的人,当初听说换亲宁愿撞墙也不愿意,何况是去丁府当丫鬟,反正我是不相信妹妹的。不是说什么贫穷不能移,威武不能,不能……”

“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齐平睁大了眼睛笑着说,“大蛋哥也明白这个道理?”

“我听齐安哥早起读书读的这一句,我问什么意思,齐安哥给我讲解了,我知道是这么个意思。”大蛋不好意思的说。

“你雪娇妹妹不去,你也不去。”李氏温柔的笑。

门口有喊“雪娇妹妹”的声音。

雪娇走到门口一看是赵一鸣。

赵一鸣在秋日的阳光下,单薄的身姿,俊朗的五官,傻傻的看着雪娇呵呵笑。

“一鸣哥,你是帮同窗买茶叶蛋吗?”雪娇笑眯眯的问,“不巧的很,这两天家里忙就没煮。”

“不是,不是,我家的花生收了,我娘让我给师母送一篮子花生。”边说边指指脚下的一个竹篾篮子。

陈雪娇顺着赵一鸣看去,只见竹篾篮子里装满了花生,洗的干干净净,一粒一粒很饱满。

“这怎么好意思。”陈雪娇客气着,心里对赵一鸣的娘产生了好感。

“本来想让齐安下学稍回家的,但是我怕麻烦,就趁着晌午的时间赶来了。”赵一鸣的笑容很干净,让雪娇想起了前世高中时候,坐在她后排那个总是给她讲数学题的班长。

“对了,雪娇,你看。”赵一鸣瞅了瞅四周,神秘的朝雪娇笑。

陈雪娇凑了上去,赵一鸣从怀里掏出三本发黄的书,仔细一瞧是《三国志演义》话本。

“哪里来的?”陈雪娇眼睛一亮。陈雪娇喜欢看书,翻遍了陈秀才的书房几乎都是策论、八股文之类的书,及其有话本世俗民情类的书。

“就知道你喜欢,上次看你翻一本前朝的词曲,我猜到妹妹喜欢这样的书。这书还是当年在徐州府时候,我在街上买的,现在送给你了。”赵一鸣看到雪娇开心,心里甜如蜜,怕陈雪娇不收,又补充一句,“反正这书我看过了,日后用不到,你喜欢就拿去看。”

“谢谢一鸣哥。”陈雪娇心里暖暖的。

李氏听到外头是赵一鸣的声音,走了出来,陈齐平紧紧跟着。

“一鸣哥。”陈齐平跑到赵一鸣身边,亲热的挽着赵一鸣的手臂,“你上次教我的算术,我算好了。”

“真的?齐平弟弟真聪明。”赵一鸣笑呵呵的捏了捏齐平的脸。

“师母,我家花生收了,我娘让我带给您尝尝鲜。”赵一鸣把篮子递给李氏。

“哎呀,怎么使得,你娘太客气了。”李氏看了看篮子里头堆的冒尖的花生,“自己能收多少,给我们家这么多。”

李氏心里过意不去,想着赵一鸣的爹病了在床上躺着,他娘一个人下地干活,种了花生还给自家送来,眼睛就有了水光。

“你爹好点了吗?”李氏满眼的关切。

“好多了。”赵一鸣每次都这么说,但眼睛里挡不住的黯然。

“吃了饭再去学堂。”李氏拉着赵一鸣说。

“师母我吃过了,陈先生说秦师傅免了我的饭钱,我中午都在私塾吃。”怕李氏不信似得,把吃的东西描述了一遍,“今日吃的土豆烧肉,红薯粥,饼子。”

“既然你吃过了,我也不虚留你,你等一下,有东西要给你。”李氏就朝院子里喊雪如。

雪如走了出来,看到赵一鸣站在外头,知道李氏的用意,又折回去,拿了一双鞋走了出来。

李氏从雪如手里接过鞋对赵一鸣说:“这鞋是给你做的,你拿回去穿,看看可还合适。”

赵一鸣知道李氏和自己亲娘一样都是实诚人,若是送你东西就是真心的送,也没用推辞道了一声谢接下了。

回到院子里,李氏对雪娇雪如感叹:“赵一鸣的娘上次给咱们送了帕子,这次又送了花生。真难得,只是总这样,我心里到底过不去,他家又那样……”

“赵一鸣的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家送咱们东西是诚心诚意的,娘,我看不如咱们抽个时间去赵一鸣家看看他爹娘去。”陈雪娇建议。

李氏听了点了点头。

娘几个正说着话,雪妙走过来看了看李氏:“我娘说让你去锅屋一趟。”

叫谁呢?

陈雪娇听了雪妙倨傲的语气,心里不满,陈雪如也皱了皱眉。

陈雪妙看着陈雪娇盯着自己的目光,心里发虚,蚊子哼哼一般对李氏说:“那个,我娘叫你去锅屋一趟。”

陈雪娇火了,喊一声“大伯娘”会死,你娘说让去就去。

李氏脸色也不太好看,陈雪妙也太无理了。

“娘,咱们进屋里看看静好姐姐打的络子咋样。”陈雪娇挽着李氏的手臂,看也不看陈雪妙一眼。

“娘,你说我们是打梅花络子好,还是打竹叶络子好?”陈雪如就顺着陈雪娇的话说。

陈雪妙急了,咬了咬牙道:“都说了,我娘叫你去锅屋一趟。”

陈雪娇转头诧异的问:“你娘叫谁?”

说完,再也不理陈雪娇,簇拥着李氏进了北厢房。

陈雪妙气的跺脚,正在剁猪草的大蛋,挥舞着大刀不满的对雪妙说:“你叫谁去锅屋一样,我听了几声都没有听明白。你要是叫大伯娘去,你咋不喊一声大伯娘哩,你不喊哪个知道?”

陈雪妙就觉得今天一整天都不顺心,先是料子被陈老太太收走了,在次是雪娇要越过她进丁府,这下子连大蛋都甩脸子给自己看。

赵氏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做好了午饭。

她觉得被她一向踩在脚下的李氏现今也不听她话了,心里不由暗恨。思索着怎么样去讨好陈老太太,重新夺回家里的主导地位。

第六十三章 文嫡

陈雪娇继续开始卖茶叶蛋。之前腌的咸鸭蛋送托人送给姥姥家几只,给隔壁香莲家几只,给清风庄几只,剩下的都除了自己家吃了几只外都送给了秦师傅。

陈雪娇打算大规模腌制一些,专门卖给红白喜事或者酒楼,她手里有十两银子足够收购鸭蛋了。但是因为进入深秋了,鸭子开始养神不怎么下蛋。本来茅山这一带养鸭人家就不多,所以鸭蛋很难大规模收。

之前听说二姑夫郑豁子经常去外面收干货,陈雪娇就想抽个时间找二姑夫在外面打听收鸭蛋的事情。

这天,天气晴好。

陈家来了亲戚,这亲戚不是别人,正是小姑陈文嫡一家子。

陈雪娇还是在大姑陈文英的葬礼上见过一次陈文嫡。当时是在王家,对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模糊的觉得她长得和陈老太太很像,容长脸儿,三角眼,眉毛飞到鬓角,一说话就习惯性的皱眉眯眼,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小姑父和表妹春姐儿以及秋姐儿则是头一回见。

小姑父段二虎长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一见到雪娇几个孩子就笑。抓果子给雪娇几个吃,和对待陈雪妙一样亲热。

春姐儿整个脸的轮廓长的像极了陈文嫡,一双大眼睛倒是随了爹段二虎。只是和陈文嫡一样,看向雪娇雪如静好齐平的眼神充满不屑,单单拉着雪妙在嘀咕。

秋姐儿年纪小,一张圆脸,胖乎乎的很讨喜,一派天真烂漫,跟着齐平二蛋三蛋跑进跑出玩的不亦乐乎。

看到陈雪娇在家门口摆摊卖茶叶蛋,段二虎摸着雪娇的头夸赞了几句,陈文嫡则不屑一顾。

“大哥好歹是秀才,怎么竟让你做这样下贱的营生,不怕辱没了名声。”陈文嫡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训斥。

“说什么呢。”段二虎变了脸,朝雪娇赔笑,“你小姑就这样,你卖你的茶叶蛋,我看挺好。”

陈雪娇本来想对陈文嫡反击几句,但是看到小姑父给自己赔了不是反而怕伤了他的脸面,只得笑嘻嘻到说:“姑父,中午尝尝我的茶叶蛋,还剩下几个我不卖了,中午剥了给你吃,在配点爷的酒。”

“那敢情好。”段二虎开心的直树大拇指,又问了几句雪娇怎么想出煮茶叶蛋的法子,才随着陈文嫡走进上房说话。

陈文嫡来了娘家,最高兴的就是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陈老太太有个专门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自己的体己以及吃的,每次陈文嫡回娘家,她都会专门打开箱子把平时藏的好吃的拿出来。

这次,陈老太太不仅拿出了吃的,还嘱咐李氏杀鸡做饭,因为姑爷难得来了一次,陈老太太命陈子富去镇上割两斤肉,在买几个卤菜下酒。

陈文嫡此时来娘家是看陈子长。

陈老太太最疼的人是陈子长和陈文嫡兄妹俩,所以兄妹俩的关系比一般的兄弟姐妹要亲。

陈子长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但是胳膊依旧吊着,陈文嫡一看到陈子长的手臂,眼泪就下来了。

陈老太太看到这场面,心疼儿子也跟着哭了一场,被蔡氏和赵氏劝住了。

赵氏面子上淡淡的,心里想,好你个陈文嫡,你哥哥被打你早干嘛去了,到现在才来看他,难不成是想要我那三匹江南染花布才赶着来了。

春姐儿拉着陈雪妙说话,雪妙不像以前那么热情回应,也是因为雪妙觉得那布给了姑姑心里头藏着一股气呢。

“……哥哥怎么就被打了?我也听说了,之前因为家里忙,一直没有时间来看看,这地里的活刚忙完我就赶紧过来了。”陈文嫡坐在陈老太太身边擦了擦眼睛。

赵氏心里冷哼,谁不知道你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还下地,恐怕你连自家地都不知道在哪里,这只不过是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先前我怕你担心,就瞒着你,不让告诉你。你知道了就脚不沾地到来看你哥,到底是亲兄妹。”陈老太太感叹。

陈文嫡就埋怨起来陈秀才:“大哥也真是,他不是秀才吗?不是说见官不用跪?怎么不拿了名帖去县衙门给我哥出口气。”说完狠狠剜了李氏一眼。

“咳,咳。”陈子长咳了几声,他并不想让大家借住这个话题聊下去,于是截住文嫡的话,“我都好了,提那没用的干什么。”

段二虎看了看陈子敏尴尬的表情,心里了然,在加上他一向尊敬陈秀才和李氏,于是乐的转移了话题。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蔡氏的怀相问题。

“都说酸儿辣女,老三媳妇这次吃酸吃的厉害,我看这次坏的是个带把的。”陈老太太的目光在蔡氏的肚子停留了一下,满含着期盼。

蔡氏听了这话,心里就像六月里喝了一碗冰绿豆汤,全身都松弛下来,高兴的挺了挺肚子。

“我看不一定。”陈文嫡撇了一眼蔡氏的肚子,笑眯眯的说,“我当年坏秋姐儿的时候,也是喜欢吃酸,肚子也像三嫂这么尖尖的,谁见了都说是个带把的,生出来不也是个丫头。刚好春姐儿也是个丫头,雪娃也是个丫头,我看三嫂的命和我一样,这一胎指不定也和秋姐儿一样是个丫头。”

陈文嫡的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都哑口无言。陈雪娇就看到蔡氏脸涨的通红,眼睛带着恨意。

陈雪娇想陈文嫡就是那类人,自己有了不如意,仿佛所有的人都和她一样,她心理才能获得平衡。

陈文嫡还不自知的继续洋洋自得:“我敢肯定,三嫂这一胎是个闺女。”

蔡氏气的牙齿发酸,借口胃里冒酸水连晌午饭也没有吃就回西厢房躺着了。

陈文嫡更加得意指着炖鸡说:“三嫂刚才还好好的,怎地就不舒服了呢。是不是因为看到鸡了,这和我怀秋姐儿一样,我那时也闻不得鸡汤味,一闻就吐酸水。”

陈雪娇就想,陈文嫡这是什么样的心理。

陈文嫡吃着饭不忘记挑三拣四,一会说李氏的馍馍蒸的不好,一会说鸡炖的不入味。段二虎几次想打断,陈文嫡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嘴巴一张一合,喑哑带着点尾音的声音像极了陈老太太。陈雪娇想,陈文嫡老了,肯定是陈老太太的翻版,说话的语气,用词,动作,表情,简直和陈老太太如出一辙。

段二虎不满意了,放下了筷子,陈文嫡才闭上嘴巴。于是段二虎重新拿起筷子,就夸陈雪娇的茶叶蛋煮的好吃。

饭后,李氏带着几个孩子回屋。

“小姑怎么那么喜欢挑娘的刺。”陈雪娇抱怨道。

“以前也喜欢啊,每次来家里都要挑娘的刺。”陈雪如不满的说。

李氏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你小姑就那样,以前在家里当姑娘时候也这样,她挑刺挑她的,只要你不搭腔,她说几句就不说了,一旦你搭腔了她能说个没玩没了。我那么多事情,我干嘛花时间和她计较这个。”

陈雪娇看着李氏淡淡的笑容,想这就是李氏在陈家生存下去的法则吧。

陈老太太把身边的人支走,母女俩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文嫡拿着江南印花染布,眉梢眼角都是喜悦。

“我估摸着,这布给你了,能二嫂子心里有点膈应。”陈老太太压低声音。

“她的好东西还少?我说呢今儿她咋不笑。”陈文嫡撇了撇嘴,“娘,不是我说这话,我一向和二嫂好,但她一些做派我就看不上。雪姚每年拿家里的东西有多少谁知道呢?每年孝敬你的就两套衣裳,几盒子吃食,那些金钗银钗的哪里去了?还不都被她独吞了。”

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偏偏是最疼大小闺女说的,陈老太太记上了心里。

母女俩一直说到了日影西斜才起身。

陈文嫡回去的时候,陈老太太给了一篮子鸡蛋两只鸡。

陈老太太一直把文嫡一家送到村口才回家,一回到家里就把赵氏支着去喂猪,她则去了赵氏房里。

不久,上房就传来陈老太太的骂声和赵氏的哭声。

第六十四章 立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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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正带着陈雪娇陈雪如以及静好正在清洗赵一鸣送来的花生,想按照陈雪娇说的方子煮五香花生给家里孩子们做零嘴。

一开始听到上房的动静,李氏和几个孩子对视了一眼,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继续洗花生,并没有去上房瞧热闹的打算。

陈老太太训斥儿媳妇容不得其他人插嘴劝说,赵氏是个好面子的也不希望被人看到她被婆婆训斥。

陈雪娇悄悄的朝院子里扫描了一圈,只见蔡氏和张氏都站在各自屋子门口,仔细听着上房动静。

按照陈老太太和赵氏之间的相处,本以为陈老太太骂几声就完了,没想到越骂越厉害,赵氏由压抑的哭声转为放声大哭。

李氏放下了手里的花生,转身朝上房走去。

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以及齐平也跟着李氏去了上房。看到大房进去了,蔡氏和张氏从善如流,也跟着进了上房。特别是张氏,从听到赵氏哭的那刻起,她就按捺不住想进去了,又怕自己进去了陈老太太会把怒火燎到她身上。终于等到大嫂去上房了,张氏就像兔子一般,紧紧跟在李氏后头。

陈雪娇站在门边,刚好能把陈老太太和赵氏看个一清二楚。

陈老太太铁青着脸坐在炕上,赵氏一脸泪痕的站在炕下。陈子长吊着胳膊坐在陈老太太身边,面色不虞,陈雪妙一脸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说说这是咋回事?这么多的好东西你藏着掖着,我还没有被黄土埋到脖子呢,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的心可真狠真大。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陈老太太指着炕上成堆的东西,当着众妯娌的面,丝毫不给赵氏留脸面。

陈雪娇朝炕上看过去,只见陈老太太脚跟前堆着一堆好东西。有各色绸布、棉布、蜡染布,看起来都是上等的料子。布料旁边碧玉镯子一对,鎏金簪子一双,和田玉戒指五枚,各色大小珠子三串,又有金子银子几锭。这些东西混在一起,闪闪发双,一看就价值不菲。

原来陈老太太一直怀疑雪姚瞒着自己给了赵氏不少体己,想找个机会去搜赵氏的屋子,恰好今日听了陈文嫡的怂恿,火气一上来把赵氏打发去喂猪自己则跑进了赵氏的屋子,这一搜就搜出了这么多好东西。

“娘,您这么多,让我有什么脸面面对您。这些东西是雪姚被丁府赏的,她带回家交给我保管,我原想着过几日拿给娘,没想到没您翻出来了。”赵氏当着妯娌的面极力忍着泪。

“哎呀,这么多好东西,娘,我上次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雪妙当时就说雪姚带回来许多好东西,啧啧,我算是头回开眼了。”张氏抢先一步向前,抓起一只碧玉镯子左看右看,又朝赵氏笑道,“二嫂,你真小气,我上次就要去你屋里开开眼,你还说没有啥好东西,这碧玉镯子不是好东西是啥?咋地,你是怕我偷了去还是怕娘要了去?”

张氏的一番话把赵氏说得满面通红,陈老太太则火气直冒。

“你放下。”陈老太太朝张氏喝了一声,转身继续骂赵氏,“没想到被我翻出来了?我若是不翻出来,你要留到几时?你说的好听,什么过几日给我,你要想给我早在雪姚把这东西给你的时候你就给我了,还等到今日被我翻出来?”

赵氏被说中了心事,哭着说:“天地良心,娘,我平时是怎么孝顺你的你也看到了。雪姚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我原想是等她日后嫁人,留着给她做陪嫁的。之所以没有交给你保管,我是担心……”赵氏顿了一顿,看了看陈子长一眼,“我是担心被雪姚她爹知道了,拿出去糟蹋了。”

赵氏说完掩面大哭。

陈子长脸色气的眼冒金星,好你个婆娘,自己私藏这么多好东西,防我就像防贼一样。我若是知道家里有这么好的东西,翠花楼的白灵儿能不跟我好。

赵氏这句话更是挑起了陈老太太的怒火:“你们一个炕上睡,你还怕老二偷了去,你把老二当贼一样防啊,老二好歹是你屋里当家的,你就这么看不上他。”骂着骂着想到了陈子长被打的昏迷抬回家,急等着银子请郎中,赵氏却装聋作哑晕倒了,陈老太太更气了,咬牙切齿指着赵氏,“我老二为何会被打,都是你平时不贤惠,逼得老二去翠花楼。你若是贤惠,你看老二去不去。”

陈老太太这番话说得诛心,赵氏吓得脸色一白,立马跪下,声泪俱下的说:“娘,我没有,娘,您知道的,我没有。”又转头朝着陈子长喊,“当家的,你说句话,你倒是说句话啊。”

陈子长冷冷的看了赵氏一眼,一声不吭,心里还在想怎么让炕上的银子到自己手中。

“娘,我是糊涂油脂蒙了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私自藏这些东西,您不要气,我错了,我错了。”赵氏砰砰朝地上磕了几下头。

陈雪娇想,赵氏在陈老太太身边能够屹立不倒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就凭借能底下身段当着大人小孩面磕头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娘,嫁进陈家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您身边伺候着。原是我糊涂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管怎么样,我和当家的都是夫妻一体,他伤到了我也疼。我这些日子不是气他在外面胡闹,我是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想想我就心疼。”赵氏意识到刚才说陈子长让陈老太太不满意了,立马描补。

果然陈老太太脸色缓了一缓。

“雪姚回家一趟就带这么多好东西,那以前回家带的东西岂不是更多,我搜到的是这些,那我没有搜到的都跑哪里去了?”陈老太太沉着脸问。

“娘,天地良心啊,您也知道雪姚以前只是三等丫鬟,管着丁府老太太的洒扫,洒扫丫头进不了内室,也没赏赐,以前带回家的无非是几套衣裳,您也知道每次她都紧着您孝敬。这次回家是因为生了大丫鬟,赏赐多了些,这些东西让我保管着,她的年纪大了,今年就要放出去说亲了,这些体己是她自己攒下来的嫁妆。”赵氏继续磕头,流泪不止,头发都磕散乱了。

陈老太太不吭声。

“娘,雪姚说这些东西是她的嫁妆,她回丁府之前给我说,齐林在白马书院读书,吃的穿的花家里的,只是苦了您和爹,雪姚就悄悄嘱咐我,说若是家里艰难,就让我把这首饰当了贴补齐林,您也知道白马书院读书的人非富即贵,齐林他”赵氏知道齐林是陈老太太的软肋,干脆转移了话题,哭起齐林来,“我苦命的儿啊,可怜竟一身好衣裳都没有。”

果然,陈老太太眉毛松动了一下,打断了赵氏:“你也别哭天抢地的,你要知道这个家是谁当家,我还没有死哪。”

赵氏顺势而下,声泪俱下的表白:“娘,是我错了,我不该私藏雪姚的东西,这些东西就算保管也是您来保管,我错了,娘,您就原谅我一回吧,我日后天天伺候您,为您当牛做马。”

陈老太太等的就是这句话,扫射了几个儿媳妇一眼,那意思是说,这个陈家内院还是她来当家,赵氏是她心头第一得意人,犯了错照样磕头没脸,何况她们。特别是李氏,陈老太太更下死命剜了几眼。

陈雪娇看的清清楚楚,好一个陈老太太,杀鸡儆猴。

李氏和赵氏对视了一眼,觉得陈老太太闹腾的差不多了,得给个台阶下。

“娘,您别气了,二弟妹纵有错,也看那么多年孝敬您的份上,就饶了这一遭吧。”李氏向前拉起了跪在地上的赵氏,张氏也磨蹭着上去拉了一把。

陈老太太不吭声,赵氏顺势就起来了。

“这些东西我替雪姚保管着。”陈老太太开始收拾炕上的东西,“我看雪姚如今当了大丫鬟,不缺穿,这几匹布,老大媳妇你给我做几个袄和中衣,剩下的几匹就给文嫡,还有这对镯子也给她。想来雪姚不会反对,打小她小姑就疼她。”

赵氏低眉顺眼的说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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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立威(二)

陈老太太把布料、绸缎、金簪子、碧玉手镯、金玉戒指一一收了起来,锁进床头那只黑漆小匣子里。

赵氏的心在滴血,想想自己还有一部分雪姚给的体己让赵老太太保管了,心里才略微好受了些。

陈子长则瞅着陈老太太的黑漆小匣子,微眯着眼睛,心里有了计较。

“这个家内院还是我当家,银钱什么的依旧是我保管,若是谁违背了,可别怪我老太婆孤拐对你不客气。”陈老太太环顾几个儿媳和孙子孙女们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陈雪娇心里清楚,这番话是说给大房听的。她这些日子卖茶叶蛋,虽说赚不了大钱,好歹能够赚够日常油盐开销,陈老太太早已经眼红了,要不是陈老爷子当初阻着和自己手里攥着方子,恐怕茶叶蛋摊子早都被陈老太太没收去了。

“你们听到了没有?嗯?"陈老太太横眉冷对。

“是。”几个儿媳妇齐声答。

陈老太太对几个儿媳妇的恭敬态度颇为满意。

“你们退下吧,我也乏了。”陈老太太朝几个儿媳妇摆摆手。

几个儿媳妇刚要退下,陈老太太忽然说:“天黑了,老头子下地也该回来了,今儿该谁做饭?”

几个儿媳妇脚步顿了顿停下了。

蔡氏挺着肚子不吭声,张氏一贯的偷懒耍滑,作为大嫂的李氏想上前开口,被陈雪娇狠狠拽住。赵氏刚被闹了一场,此时缩着脖子屏声敛气,唯恐大家注意到她。

屋里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声响。

“是该谁做饭?”陈老太太看几个儿媳妇都不理她,拔高了嗓门。

“老三媳妇挺着肚子不用做饭,你们呢,你们肚子里也有金蛋了不是?”嘴里说的是“你们”,可却看向李氏。

“这几天都是我娘做饭,中午也是我娘招待姑的,按理来讲今晚不归我娘做饭”陈雪娇抢着说。

陈老太太看向李氏。

“是的,娘,按以前您的规定,我们妯娌几个一人轮一天,我都接连做两天饭了。”李氏应和陈雪娇,倒不是为了推辞,而是她怕伤了闺女的心。事实上,轮番做饭的规定在陈家早都成了一纸空文,赵氏一向得脸一下厨就腰酸腿疼,蔡氏坏了身子,张氏偷奸耍滑,李氏作为大嫂又是个任劳任怨的,所以做饭的任务就落在的李氏身上。

陈雪娇和李氏的话落在陈老太太耳中则有点挑衅的意味。她刚才故意问该谁做饭,想着李氏肯定会上钩,她就可以借此机会训斥李氏了。

她训斥完了赵氏,又怕大房趁机踩着二房得脸,所以干脆寻个由头连大房一起训斥,可是一向榆木疙瘩脑袋的大儿媳这次偏偏被陈雪娇带偏了就不愿意上钩。

陈雪娇一想就明白了,这就是陈老太太掌握内院的平衡术。平时高捧二房,看到大房日渐脱离掌控了,先是踩二房杀鸡儆猴,在踩大房给二房一个安慰。

张氏听到陈雪娇和李氏的话,脑子里一转,大嫂做了几天饭,三嫂怀孕,二嫂总是称病,难不成这饭该她做。这样的冤大头她可不愿意当。

“娘,不该我做饭,按照你以前的规定,大嫂后面是二嫂。”张氏抢着开了口。

赵氏的脸色白了又白。

“往常都是大嫂做饭,我以为……”赵氏求救似的看向李氏。

可恶的赵氏,陈雪娇心里想,又想把火燎到李氏身上。她自己挨了训,此时希望李氏也挨训,这样大家的目光就不只关注她了。

赵氏凌乱着头发,一张带着泪痕的脸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李氏的心软了。

陈雪娇看了看李氏,不等李氏说话,自己则顺着赵氏的话接了下去:“二婶以为我娘每天做饭十分的孝顺,也想跟我娘学,是不是二婶。”

赵氏怔了怔,她若是说不是则代表她不孝顺;她若说是则今晚做饭任务就落在她身上了。

“奶,既然家里之前有规定,为啥不按照规定呢。先前我娘主动做饭是孝顺爷奶,这也夺取了二婶的孝顺,我想二婶也是愿意孝顺奶的,不然怎么把刚才那样好的东西给了奶。”陈雪娇指着黑漆匣子笑盈盈的说。

陈雪娇的话说的有深意,意思是赵氏没有想象当中的孝顺,刚才赵氏只是说把那些金玉首饰让你保管可不是送给你。

果然,陈老太太听了进去,收拾老大媳妇有的是机会,而老二媳妇则不一样了,非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让她明白谁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是啊,奶,您上次还说二婶做的疙瘩汤最合您的胃口,今日奶不舒服,喝一碗疙瘩汤就好了。”一向老实的陈雪如竟也开口了,她也看出来了二婶想把火引到娘身上,妹妹这都是为娘说话,她作为姐姐的一定要帮一把妹妹。

这话无异于给陈老太太上了眼药,她冷眼盯着赵氏:“老二媳妇你刚才还说孝顺我来着,我今晚想吃疙瘩汤了,你隐瞒着那些金玉把我气的心口疼。”

这罪过可就大了,赵氏赶紧低头陪不是:“我这就去做饭。”

走到外面,李氏看到赵氏头发散乱于心不忍:“二弟妹,让雪如给你打一盆水,你洗洗脸。”

赵氏冷冷的看向李氏,说了句“不用”。

李氏跟着赵氏,想去锅屋帮她做饭,被陈雪娇一把拉住了:“娘,你也有你的事情。”

李氏看了看陈雪娇,语重心长的说:“一个家李过日子,谁能没有点磕绊,我是大嫂,理应多帮衬点你几个婶婶。”

李氏是典型的任劳任怨长嫂形象。

“娘,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该帮衬什么时候不该帮衬,比如二婶现今怀了弟弟,你帮着二婶给肚子里的弟弟做衣服,这就该帮。二婶去做饭,是奶想吃她做的疙瘩汤,你若帮忙了就阻了二婶的孝心了,奶也会生气的。”陈雪娇给李氏洗脑。

“我看雪娇说的对,大嫂,你操那么多心干啥啊,二嫂作为儿媳妇给娘做顿饭咋的啦。”蔡氏看着雪娇直笑,今日被文嫡排暄她肚子里怀的女相,她气的一天没吃东西,现今被雪娇称她肚子里是弟弟可高兴坏了。

陈老太太在屋子里听到陈雪娇和蔡氏的话直点头,这个二儿媳,都是自己惯的,如今若是不钳制住她,等以后雪姚的好,齐林当了管,她岂不是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了。

陈老太太得意起来,如今不对自己心思的就是老大一家了,不急,只要自己是长辈只要不分家,他们就逃不出自己的手心去。

赵氏一个人在锅屋忙碌,陈雪妙依旧像以往那样不去帮忙,她心里正埋怨赵氏呢,那么通透的翠玉镯子,一汪碧水似的也不拿出来给她戴,现在白白被锁进了陈老太太的黑匣子,以后摸也摸不到了。

赵氏做好了饭,特意用一个大白瓷碗装了面疙瘩端到陈老太太面前。

“今儿味道有点淡,没放油咋地。”陈老太太吃了一口挑剔起来。

赵氏知道她是故意挑剔的,并不放在心上,低眉顺眼的恭声道:“下次会注意,明儿我让哥哥送几斤猪肉炼油。”

陈老太太听了才作罢。

饭后,赵氏主动收拾碗筷。

陈雪娇回到了自家屋子,翻开赵一鸣给的《三国志演义》读了起来。她自己不仅读,还把里面的故事讲出来,齐平雪如静好都喜欢听。

“姐,你给我讲讲诸葛孔明草船借箭的故事。”齐平缠着雪娇。

“你怎么总是看这类杂书?”陈齐安皱了皱眉毛,“还有齐平,也应该认认字了。”

“雪娇一个女孩子家又不参加科举,你不要拘着她。”陈秀才淡淡的说。

“你爹说的对,她又不当女秀才。”李氏凡事都听陈秀才的,“齐平不像你打小爱认字看书,我看他把算盘拨的熟,以后做个小买卖在家里陪着娘,你以后万一去京师考试了,一走几年,娘就指望齐平陪了。”

齐安呆怔了一下,他想走科举路子,可是那需要银子,家里能供出齐林就不容易了。

上次雪娇给李氏说的话,李氏记在心底,她现在也是满心希望儿子走科举。到时候没有银子,那就借,总有办法。

“齐安哥读书那么好,以后肯定能考出来,我听我娘说历来殿试中的进士出自贫寒之家很多。我娘留给我一对镯子,还是姥姥当年留给娘的,日后齐安哥若是走科举我就把镯子当了。”静好边绣花边说。

李氏和陈秀才没想到静好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朝静好连连摆手。

“妹妹那么喜欢读书,我看妹妹应该练练字。”齐安转变了话题。

陈雪娇就笑了:“我一天练两张,静好姐姐那天也写字了,没有想到她写的那样好,有点瘦金体的味道。”

陈雪娇喜欢练字,之前家里没有纸,后来去了秦师傅那里,练字的纸是秦师傅给的。

静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是我娘教我的。”

陈雪娇不禁想起那天静好无意拿起毛笔写的字,笔法追劲,意蕴天成,透着瘦金体的风韵。

静好作为一个乡野姑娘,字是陈文绣教的,陈文绣的字是娘亲刘氏教的。陈雪娇的好奇心又被挑起来了,奶奶刘氏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家人的说笑声把陈雪娇的思绪拉了回来。

说到茶叶蛋卖钱的事情,陈雪娇笑着说,过几日去镇上带着大家下馆子买零嘴,说的大家都很开心。

没有想到这是他们一家这个秋天最平静的一天,之后陈子敏陈秀才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差点把命搭了进去。

第六十六章 出事(一)

陈雪娇记得她爹陈秀才出事的那天是深秋一个晴好的天气。

阳光明媚灿烂,温暖的照着院子四周的篱笆墙,篱笆上开在深秋最后的牵牛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陈雪娇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守着炉子卖茶叶蛋。门口的一株香椿树,不断的飘落发黄的叶子,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陈雪娇的身上。因为生意很好,陈雪娇的整个身心都有了几份空明澄澈。

今日邻村有一家娶媳妇儿,请的二姑夫郑豁子置办流水席,郑豁子向陈雪娇预定了一百枚茶叶蛋。怕陈雪娇买不到那么多生鸡蛋,特意从镇上拉来了一百枚鸡蛋让东平送来了。

陈雪娇心情大好,太阳还未落山就收了茶叶蛋摊子,坐在院子里,和李氏等人专心的清洗明天流水席上需要的鸡蛋。

透过打开的门,远远的就看到赵一鸣从小道上跑来。

“一鸣哥,你又来买茶叶蛋了?”陈雪娇扯着嗓子问。

“不是......不是......”赵一鸣气喘吁吁,因为跑得急,满面通红,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雪娇,师母呢,快,先生出事了。”

“什么?”陈雪娇脑子嗡的一声响,一下子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李氏正坐在院子里清洗鸡蛋,听到赵一鸣的声音,站了起来,脚步不稳,手里的鸡蛋“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蛋清蛋黄从破碎的壳里留了出来,糊到李氏的鞋子上。

“你说啥?你先生出啥事了?”李氏走几步向前,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赵一鸣稳了稳情绪:“先生被打了,在私塾里。”

被打?

赵一鸣的声音很大,在屋里纳鞋底的陈雪如王静好听了。赶紧走到院子里,一脸焦急的站在李氏身边。

正在剁猪草的齐平和大蛋也走了过来,齐平已经哭开了。

看到一家人慌乱的模样。陈雪娇定了定神,口齿清晰的问:“我爹被谁打了?谁让你来报的信?”

“被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我自己来报的信。”看到师母焦急的样子,赵一鸣平复下情绪,“师傅如今躺在私塾,韩行健已经去镇上请郎中了。”

李氏的泪落了下来,哭着要赶往私塾。陈雪如和王静好此时没了主意,也跟着哭了起来。

陈雪娇心里也很焦急,但是她命令自己要稳住。她爹只不过是一介乡村秀才,无冤无仇的。怎么会被人打。

此时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陈雪娇随着李氏走出了家门。

李氏一路哭一路小跑着,刚走到半路就遇到陈秀才了。此时的陈秀才被几个强壮的学生抬着,人已经昏迷了,浑身是血,走在最前头的是陈齐安。

李氏一看到陈秀才这个样子,掩嘴就哭开了。

陈齐安抬着陈秀才,看到李氏哭了眼圈湿了,只得强忍着嘱咐陈雪娇:“照顾好娘。”

大家朝家里走去,后面走出了俩人。是好久不见的顾思源和黄三郎。

陈雪娇心里有点诧异他们两个怎么在这里,但也顾不得问,现在陈秀才最要紧。

陈秀才被抬回了家里。

“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打热水给爹擦擦脸上的血。”陈雪娇沉声道。

“是我糊涂了。”李氏醒悟过来,赶紧去打水,陈雪如已经去了。

陈老爷子听说大儿子被打伤,赶紧从地里回来。陈老太太在北厢房门口略微一站就回了上房,不是她的亲儿子她不关心,她此时关心的是陈秀才被打伤,若是以后不能坐馆了,家里就白白损失了二十两银子。

陈子长舒了一口气。自己被打是大哥救的,这让自己总是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如今风水轮流转,你不也照样被打。

赵氏则和陈子长一条心。大房出事她心里抖起来,看你们还能得意多久。

“孩子他爹,你能听清我说话吗?你这是咋地啦,无冤无仇,怎么就被打了呢?”李氏边给陈子长擦脸边哭。

陈子长脸上无伤,腿上和腹部挨了一刀,刀口外翻,伤口处绑了一块绸布已经被血染红。

李氏痛哭起来。

“郑郎中来了。”随着韩行健的喊声,大家自觉得让开一条道,让郑郎中走了进去。

陈雪娇扶李氏出去,三房媳妇蔡氏走出来扶着李氏细细安慰。

陈雪娇看着一直哭泣流泪不止的陈雪如王静好陈齐平,沉声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擦干眼泪,打起精神,需要我们的地方多的是呢,怎么哭个不停,你们这一哭,娘听了心更乱了。”

陈雪如几个听到陈雪娇的话,渐渐止住了泪。

陈齐安略微点头。

“秦师傅怎么说?”陈雪娇问陈齐安。

“秦师傅去颍川了。”陈齐安回答。

陈雪娇想了一想道:“我听赵一鸣说,爹是被两个黑衣蒙面人打伤的。爹平日只在私塾教书,与任何人都没有结下怨仇怎么就被打了呢?爹在咱们十里八乡也算是出名的坐馆先生,想必没有人有那么大胆子敢打爹爹,更何况是在私塾里遭的难。”

陈雪娇把自己的疑点说了出来。

站在陈齐安身边的顾思源和黄三郎不仅很佩服这个乡村少女的见识,从一开始她就很冷静,并且抓住了问题关键。

“都怪我们。”顾思源一想,挺身而出说,“是我和黄三郎打算回京师了,想着结识了齐安兄一场,特意来此告别,没成想吸引了贼人......”

顾思源满面羞愧。

“我俩来到私塾,没成想把贼人引了进来,贼人进了书房,伤害了先生。”黄三郎补充。

陈雪娇看了看眼前的二位,对他俩的说辞存在怀疑:“那贼人呢?大家都知道咱们白土镇民风淳朴,从未出过乡匪盗贼。更何况是到私塾打人。这盗贼恐怕不是一般的盗贼,我看到爹爹的伤口,不是一般盗贼胡乱之下扎的样子。”

顾思源暗叫不好。本来自己把黑衣人引进了私塾是自己的过失,没成想连累了陈师傅。这个小丫头太聪明了,自己说的越多越被怀疑,于是沉默着不吭声。

“贼人已经被官府捉去了。”陈齐安简单的说。

那么简单?从陈秀才的伤口可以看出不是一般的盗贼,出事后那么快就被官府捉去了。

陈雪娇看着顾思源和黄三郎,恐怕这两个人的身份不是那么简单的。

“怎么样,郑郎中?”陈老爷子焦急的问。

平时陈老爷子对大儿子一直很冷淡,可到底是自己亲骨肉,出了事自己还是心疼的。

郑郎中走了出来。陈雪娇放下疑问,此时陈子长的伤情最重要。

“血已经止住了。但是......但是,我只是个乡村郎中,瞧着伤势恐怕……”郑郎中斟酌着说。

“恐怕什么?郑郎中不妨直说,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若是继续出血,恐怕撑不到明天。”郑郎中拱手抱歉。

陈雪娇只觉天旋地转,李氏怔怔的,脸色失去了血色。

“我不相信,我要去徐州府找最好的郎中。”陈雪娇“霍”的一声转身。

“不要急,思源已经给了他的名帖。我父亲已经派人拿着名帖去徐州府请朱太医了。”韩行健说。

众人的思绪略微一定。

朱太医家里祖辈行医,据说他爷爷曾经是太医院掌事,统领整个太医院。深得先帝信任。年老后告老还乡,由朱太医的父亲接过了掌事的位子,朱太医从小随着爷爷住在徐州府,学到了一身的医术,并且悬壶济世不计报酬,在整个徐州府大名鼎鼎。

天黑了,陈雪娇说服了私塾的学生回家,只留下韩行健、赵一鸣、顾思源以及黄三郎在家中。

顾思源和黄三郎心里焦急,也是他们疏忽大意了。竟然被人盯上,让陈师傅白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若是救不好,他们可真是陈家罪人了。

黄三郎心里颇有微澜。他长这么大,所谓的平安是换取身边人的生命为代价,死了就死了,他一向没有多大感触,可是陈师傅不一样,他们在这个乡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给予自己最平等的对待。他们和自己身边那些死士是不一样的,他们有感情,有喜怒哀乐。

肯定是彭王的人,只是苦于无证据。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现在不是动的候。

陈雪娇和李氏一起围坐在床边。李氏已经恢复了情绪,不哭了,一脸坚韧的看着床上的陈秀才。

“说请朱太医,家里哪里有那么多银子?”陈老太太扒开众人挤了进来。

刚才赵氏给她说,郑郎中说陈秀才顶多能撑到明天,陈老太太心里除了可惜每年的二十两银子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又听说请朱太医,心里不乐意了。

“都是要走的人了,请什么朱太医。”陈老太太走到陈秀才的床边,“老大,你若是有知觉,你就点下头。我虽然是你后娘,可我对你不薄,供着你读了秀才,现今郑郎中说你没救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没用,我说干脆不要让朱太医来了,省点银子养你妻儿,咱俩母子一场,我会对大儿媳以及孩子们好的。”

众人听了这话目瞪口呆。

陈雪娇更是心里滴血,陈秀才还喘气呢,陈老太太的话竟那般刻薄冰冷。陈秀才现在需要静养,怕是听到这话求生的意识也会消灭吧。

“奶,你说什么呢,谁说爹没救了,谁说的。”陈雪娇目光冰冷,“爷,你也这么想?”

陈老爷子毕竟心疼儿子,痛心的训斥:“老婆子胡咧咧什么,就是散尽家财我也要救老大。”说着说着落了泪,“老大,你娘和你妹子都走了,你可不能出事。”

陈老太太还想说什么,陈雪娇知道不能在让她说一些丧气话了,忍不住拿起桌子上的刀吼道:“谁在说我爹没救了,我手上的刀可不认人。”

陈老太太吓得脖子缩了一下,走了出去。

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朱太医,一直到掌灯时分,陈子长的脸越来越蜡黄,众人不再说话,屋里静的可怕。

“爹,爹,流血了,又出血了。”陈齐平语无伦次的哭声打断了沉寂。

第六十七章 出事(二)

陈雪娇听了陈齐平的呼声,心里“咯噔”一声,站起身子就朝陈秀才看去。

只见被郑郎中处理过的伤口,又溢出了血,此时血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带着恶毒的红,蜿蜒不绝的流着,一点一点的浸透了伤口处的纱布,纱布已经看不清楚之前的白色了,四处都是一片一片耀眼的红。

陈秀才昏迷着,脸上犹如脱离掉了水分,蜡黄的犹如一枚风干的橘子。他或许此时能够感知到痛,一张脸扭曲着,都是汗水。

众人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晦暗不明,每个人的心里都犹如火烧火燎般的焦急。

“孩子他爹。”李氏拿着一块帕子不断的给陈秀才擦汗,一张脸变的煞白,擦汗的手颤抖着,刚一出声眼泪就出来了。

陈齐平年纪小,看到陈秀才满身的血,早已经吓哭了。

陈秀才的血把床单被褥都浸透了,陈雪如和王静好强撑着忍着泪,打了热水帮陈秀才擦血,一盆一盆的血水泼出去。

陈雪娇握着陈秀才的手,手心一点温度都没有,一片冰冷。

这是她自从穿越过后经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夜晚,床上躺着的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不仅热泪盈眶。

最好没有事,最好没有事。陈雪娇祈祷着。

陈秀才日日在私塾坐馆,相比较李氏,陈雪娇和陈秀才接触不多,他就像这个时代任何家庭的父亲一样,对待子女有种疏离的感觉。可是他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支持陈雪娇看书识字甚至做一些当地人认为下贱的买卖,他尊重陈雪娇的决定,从这一点来看他是个好父亲。

他心思热忱。赵一鸣的爹生病拿不出束脩,他找秦师傅商量主动免去。

他从不以秀才的身份就自诩比同村其他人高一等,农忙时他也下地。

陈秀才是个好人。但愿他能没事。

顾思源和黄三郎出去看了许多次,朱太医依旧没有到。

“哇”的一声。院子里响起了哭声。

紧接着,陈文英推开众人挤到了床前,看到浑身是血的哥哥躺在床上,忍不住哭泣起来。

“我哥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陈文英从陈雪娇手里接过陈秀才的手握着落泪不止。

原来,郑郎中回到家里,不放心陈秀才,把事情给郑豁子和陈文英两口子说了。两个人紧着天黑带着郑郎中又赶来了。

“让郑郎中看看。”郑豁子冷静的拨开众人。

郑郎中走向前,神色大变,没想到出血时间提早了,比晚间预估的情况更严重一些。

郑郎中的神情落在众人眼里,李氏头一个撑不住,握着帕子哭了起来。

陈雪如王静好也熬不住跟着落泪,陈雪娇心里犹如刀绞,也落泪不止。

“当家的,你去村口迎朱太医,怕找不到路。”蔡氏挺着肚子。看到血想干呕,到底忍住了,嘱咐陈子富。

蔡氏的声音提醒了雪娇。此时不是哭的时候。

“娘,姑,别哭了,我们先让开,让郑郎中帮爹止血。”陈雪娇一手拉李氏一手扶陈文英,“我爹还有意识呢,听到咱们的哭声只怕会担心,对伤口不好。”

陈雪娇劝道。

“是啊,大嫂。你先到我屋里歇歇。”蔡氏跟着劝。

李氏和陈文英略微止住了哭声,带着孩子们出去。到底不愿意去蔡氏屋里,立在门口。

陈雪娇紧紧攥着李氏的手。发现李氏的冰凉冰凉,而自己的一双手攥出了汗。

郑郎中在帮陈子敏止血,陈老爷子带着陈齐安守在床前。

“老大,你能听到爹的声音不,你听着,你要好好的,你可不要爹白发人送黑发人,爹还要你送终呢,你可不能提前走。”陈老爷子嘴唇颤抖着。

陈文英听了,眼圈又一红。

夜晚静悄悄的,平时格外皎洁的月光在今晚变得暗淡,几颗疏星挂在天角,更增加了夜的寂寥。

上房的灯还亮着,屋里的人影在晃动,想来是二房和四房的人在陪着陈老太太。

隔壁香莲奶奶带着香莲爹、香莲娘也来了,陪着李氏站在门口抹泪。

黑沉沉的夜,压的人透不过气来,偶尔传来几声夜猫的叫声,增加了夜晚的凄凉。

陈齐安和大蛋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

陈雪娇的心紧紧缩成了一团,朱太医怎么还不来。

过了许久,郑郎中走了出来,摇了摇头:“陈秀才发起了高烧,多半是感染了。”

李氏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就要晕倒,被陈文英扶住了。

忽然,陈子富一叠声的喊:“朱太医来了,朱太医来了。”

这一声呼唤,就像沙漠里找到了水井,让人突然生出生的渴念。

只见陈子富和韩掌柜的引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进了屋子,老者年过花甲头发胡须皆白,年轻的那位只不过十**岁年纪,拎着药箱跟在后面。最后进来的是秦师傅。

“朱老太医竟也来了。”郑郎中目光里含着钦佩,对李氏点了点头,“若是朱老太医出手,多半能保住命。”

陈雪娇听了心微微一松,因为刚才紧张过度,紧紧攥着手,此时才发现掌心里被自己指甲掐的乌紫一片,大拇指甲竟也断了。

朱家祖孙两位太医进去之后,陈雪娇也跟着走了进去。

按照现代先进的医疗技术,陈秀才没有伤及生命根本只要输血就能保住命。可是在古代,医疗条件十分落后的状态上,除了救治包扎外其余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朱老太医进去朝黄三郎匆匆行了礼,朝众人挥了挥手:“闲杂人等退下,不要妨碍我治疗伤者。”

陈雪娇隐约听到开药箱的声音,朱老太医嘱咐朱小太医:“扎针,拿麻服散来。”

麻服散?陈雪娇想是不是现代的麻醉药,以前学历史书上学的是华佗发明的麻醉药,她以为是夸大了中医,没想到是真的。

“打三盆滚烫的开水。”朱老太医沉声吩咐。

陈齐安和韩行健以及赵一鸣出去端开水。李氏已经恢复了清醒,沉着的指挥陈雪如王静好去锅屋生火多烧些开水,大蛋和齐平抱柴禾,陈文英清洗纱布。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陈雪娇透过帘子,看到朱老太医拿着几根银针在滚水里烫了烫,然后扎进陈秀才伤口附近的穴道里。

陈雪娇缓了缓神,看来朱太医懂得用滚水消毒。

郑郎中和朱小太医站在旁边当下手,一会递银针,一会递剪刀。

朱老太医拿出一片红参,塞进陈秀才嘴里,为的是吊住气。

忽然,朱老太医拿出一根银针穿着银线在伤口上走动,陈雪娇明白了,那是缝合伤口呢。

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竟然有这么先进的医术。

陈老爷子、陈齐安等人脸色焦灼的等着屋里的消息,秦师傅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竟然在我隐居的地方出了事。”秦师傅低声说。

顾思源和黄三郎神色一凛,轻声道:“您都知道了,都是晚辈的不是。朱老太医是您请来的吧。”

“这个老不死的若不来,怎么救陈秀才,朱小太医到底嫩了些。”秦师傅一脸不屑。

过了许久,朱老太医才走了出来,只见他满头大汗,神色疲惫但声音洪亮的说了一声:“伤口处理好了,等到鸡叫时分若是不出血,基本就无妨了。”

那就是说陈秀才还有危险,不过瞧着朱太医笃定的神态,陈雪娇坚信陈秀才已经没事了。毕竟所有的手术都有风险,就算神医也不能肯定百分之百治愈伤者。家里乱糟糟的一片,秦师傅充当了一回主人,请朱老太医上座喝茶。

在众人忐忑中迎来了鸡叫时分,朱老太医进去帮陈秀才仔细检查了一遍说:“血已经止住,无妨。”又说,“陈秀才要到后日才能醒来,我带来参片等药材,每日煎服,明天掰开他的嘴把汤药喂进去。”

大家松了一口气,陈文英和蔡氏双手合十念佛。

陈雪娇就觉得像坐了一回过山车,从高处落下,身体着了地,高悬的心也落下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氏听到这话,高兴的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由于之前太紧张太恐慌了,猛地一松弛,李氏撑不住,一下子栽倒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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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出事(三)

李氏是由于情绪大起大落,又一直憋着,导致急火攻心一下子晕倒了。

陈齐安把李氏架到陈雪娇和陈雪如的床上,朱小太医拿起银针朝人中扎了一针,李氏缓缓转醒,呼出了一口气,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去看陈秀才,被陈雪娇几个孩子死死按住了。

朱小太医说李氏的身体无妨,也不用吃药,躺一夜就好了。

这边还要根据朱太医的吩咐给陈秀才熬药,大嫂倒下了,陈文英带着陈雪如和静好点起炉子给熬药。熬药的砂锅是前一段时间给陈子长熬药的砂锅,是陈雪娇到上房拿的,陈老太太扯着嗓子叮嘱:“别熬药熬的串味儿,你二叔胳膊还没好透视,要用它熬药呢。”陈雪娇没有理会陈老太太,抓起砂锅就走。

朱小太医亲自盯着熬药,在一边细细叮嘱火候时间。

药熬好了,陈文英亲自端着来到陈秀才床前,陈老爷子和陈齐安掰开陈秀才的嘴,灌了下去。陈秀才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知觉,一直闭着眼睛,神色安详的睡在哪里。

陈雪娇他们不禁有些担心。

陈秀才吃了药,虽然一直未醒,但脸色不像之前那般苍白如纸,头上的汗也消了,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朱老太医走过来,重新给陈秀才把了脉,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疲惫的神色舒展开来。

跟着一起进来的顾思源和黄三郎看到朱太医的神色,知道陈秀才的生命无碍,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

若是陈秀才真有什么,可没有办法面对这么淳朴的一家人了,更不要提让秦师傅出使平凉国的计划了。

“老朱,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的医术还是那么精湛。”秦师傅朝朱老太医点了点头。

“身子骨老了,到底不如年轻那会,我已经五年未曾出诊了。”朱太医叹息了一声。

陈雪娇和陈齐安就知道陈秀才这是遇到高人了。于是叫过来陈雪如陈齐平,四个人一起给朱老太医磕头道谢。

朱老太医急忙拉起来道:“医者父母心。”

“除了刚才的方子。我在开个调养的方子吧。”朱老太医又开了一个方子,“药食同源,之前的汤药停了之后采取食补,陈秀才伤的很重,需要细细调养,两个月之内要卧床休息,不可劳心劳神。”

此时家里都知道名声在外的朱老太医来给陈秀才疗伤了,都感叹秦师傅的通天本事竟然能请动朱太医。陈文英见哥哥无碍。松了一口气,拉着郑豁子就要给朱老太医磕头,陈老爷子更是激动的拉着朱老太医的手直称是陈家的贵人。

“医者父母心。”这种情况朱老太医见得多了,淡淡的说了一句。

朱老太医又嘱咐了一番调养身体需要注意的地方,由秦师傅陪着,带着朱小太医一起回去,韩掌柜的主动亲自押车把他们送到徐州府,陈老爷子带着陈齐安一直送到村口才回来。

韩行健则送郑郎中去镇上,郑豁子跟着去了,打算等到天明帮着抓药在送回来。

陈雪娇看到顾思源、黄三郎以及赵一鸣也跟着熬了一夜。略想了一想,请他们先回去。

顾思源和黄三郎心里对陈家多少有愧,可是身体特殊又不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陈家。只得说是盗贼所致。

陈雪娇心里头不信,但是也知道若是问,他们也不会讲明白,能请得动朱太医出山,就证明了他们不一般的身份。

只怕秦师傅的身份也不简单。

之前秦师傅也给陈老爷子表示,陈秀才的伤是盗贼误伤,盗贼已经被官府拿住。这样一来,陈雪娇反而不好追究真相了。透过雾里看花,迷迷蒙蒙的。或许真相一旦解开就是灾难的开始。

何况,陈秀才的命保住了。真相也就无所谓了。

陈秀才没有醒来之前,每个人都睡不安稳。虽然朱太医说陈秀才最起码要后日才能醒来。但是他们心里想万一要是提前醒,得有人递茶倒水。于是大家一合计,就决定在陈秀才的床下打地铺,一起陪着他。

陈齐安拿着扫把把地扫的干干净净,铺上了竹篾。陈文英带着几个孩子,从破败的木头柜子里搬出了被褥,然后把被褥铺在了竹篾上,大家囫囵躺了上去。

累了一天,几个孩子都困倦不已,可是没有谁真的想睡,陈秀才没有醒来,都睡不踏实。

天蒙蒙亮的时候,李氏从里间耳房出来,坐在陈秀才的身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他爹,你可以醒来啊,为了咱们家的五个孩子你也要醒来。”李氏低低的声音,她说五个孩子自然把静好算了进去,“我在家里为姑娘时,当年说了一门亲,没有过门人就死了,人人都说我克夫,就把婚事耽误了。后来是大姐极力说服了爹去我家提亲,说就看重我心眼实能吃苦,我当时心里还不大情愿,我以为你是个秀才要么是个身体有疾的要么是个古怪性子的,要不为啥那么大了还不成亲。我爹来陈家看了一趟,说你是个知冷知热的实诚人,还给我爹说你不信我克夫的谣言。”

陈雪娇静静的听着,这是李氏头一回变现出对陈秀才的依恋。或许只有经历生死之边,才能让一个恪守礼节的古代农妇,不顾及地上躺着的孩子,朝自己的男人吐露心声。她心里浪花翻滚,没有想到李氏和陈秀才竟然有这么一段往事。

陈雪如和陈齐安挪动了一下身子,想来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

“成了亲,你对我果然很好。”李氏的声音带着不易觉察的甜蜜,“咱家是清苦了些,可是你对我好,刚成亲那会,你只要去集上都会给我带点零嘴,后来被娘发现了,娘骂我你还护着我。我知道你夹在后母之间日子过的难,于是我再也不吃你给我买的零嘴了,他爹,等你好了,你再给我买,我吃,不管谁骂我都吃。”

“他爹,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先头生了两个闺女都没了。娘骂我克夫又克孩子,要休掉我,你安慰我说咱年轻有的是机会,后来我就生了齐安。”李氏小声哭泣着。

陈雪如和静好也落泪了。陈文英哽咽着,大嫂当年的两个闺女都没了,她可是清楚的。

陈雪娇心里酸楚不已,没有想到李氏经过那么苦的事情,丧子之痛应该是每个女人最痛彻心扉的伤痕。怪不得,陈秀才年长陈子长五岁,陈齐安竟然年纪比不上陈齐林,原来是前头的闺女都没了。

“孩他爹,你可要醒来,刚成亲那会,你就给我说你不信克夫一说,我也不信,我不信我能把你克了。”李氏泣不成声。

躺在地上的孩子也都眼泪闪闪。

第二天陈秀才依旧未醒,李氏已经恢复了平静,亲自煎药喂药,余下的时间就守在床边。

期间,韩掌柜的、韩行健、顾思源、黄三郎、赵一鸣以及私塾里的学生都来看望,带来了许多补品。

陈文英郑豁子夫妇俩,就留着家里帮着李氏忙里忙外。

陈雪如则带着孩子们打扫、浆洗。

而陈家,除了陈老爷子、陈子富一家、大蛋对陈秀才表示关心外,其余人都没有露面。

惯会做人的赵氏,此时被陈老太太压制的,也不敢出面了。

又熬了一天,第三日,鸡叫三遍时,陈秀才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李氏和几个孩子喜极而泣,压在头上的巨大阴霾一扫而空。因为失血过多,陈秀才身体十分虚弱,只是朝着李氏和孩子们微笑了一下,没有力气说话。

“孩他爹。”李氏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两天,李氏明显憔悴了,陈秀才抬起手想去抚李氏的鬓角,手臂却使不上力气只得放下了,艰难的开口:“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几个孩子也都跟着哭了。

秋日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古旧的窗子,洒落在陈秀才和李氏的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形容枯槁却面带微笑,一个面容憔悴却目露深情。

陈雪娇的心里,就如同被覆盖了一层冰雪,忽然一阵春风吹来,融化了一汪春水,洒落了一地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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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分家(一)

陈秀才醒了过来,身子骨非常弱,抓药、补品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顾思源和黄三郎给了一包银子,李氏婉拒了,韩家和秦师傅同样的送了银子也被李氏婉拒了。

经过陈秀才这一场无妄之灾,陈雪娇忽然发现平时有点包子的李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生活总得继续,总不能靠着别人帮衬。”每次李氏拒绝秦师傅等人的银子时都会这么说。

她不在忧愁,再也没有流泪,每天把陈秀才照顾的妥妥贴贴,督促陈齐安念书。为了给陈秀才补身子,她坦然自若的用家里的鸡蛋,进进出出的把陈老太太的敲打丢在脑后。

陈雪娇发现,李氏的背也挺直了。

陈秀才身子骨需要养着,私塾在放了两天假之后,由秦师傅亲自负责授课。好几户人家听说陈秀才在私塾遭了贼人砍杀,吓得让自家孩子转了私塾,其余孩子父母则搬起了砖石打算把私塾的墙垒高一些。

听说秦师傅亲自授课,陈秀才宽慰的一笑,别说是白土镇了哪怕是徐州府,都很少有人知道秦师傅可是当年的帝师,能够教授乡间孩子念书可真是折煞了他。陈秀才身子虚弱,只能喝一些米粥和汤来补身子。

朱太医开的方子有人参,陈雪娇把自己积攒的十两银子拿了出来,在镇上的药房全部给陈秀才抓了参片。秦师傅听说后,特意让贾嫂子送来一支百年老参,因为陈秀才正需要这个,李氏倒也没有推辞到了谢就收下了。

香莲奶奶送来了一只老母鸡,李氏知道这只老母鸡下的蛋用来卖的,是香莲家油盐的指望。李氏就不愿意要。没想到香莲奶奶竟把鸡杀好了给送过来。

陈老太太就在屋子里暗骂:“老不死的,一只鸡还巴巴的送过来。”

陈雪娇在前世的时候经常熬人参鸡汤美容,贾嫂子送来的百年人参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于是她主厨。给陈秀才熬人参鸡汤。

她蹲在院子里清洗人参,洗干净之后把人参切片。在把葱蒜姜洗干净,一一切丝。香莲奶奶送的母鸡是只两年以上的老母鸡,又肥又大,陈雪娇把这只肥母鸡除去内脏、瓜尖、洗净内里的血水,砍了一半剁成块用来熬汤,剩下的一半用盐巴腌上下次在熬。

陈老太太坐在院子里,眼睛紧紧盯着鸡圈。这两天,李氏越来越不把她放眼里了。每天鸡下的头一个鸡蛋她都拿走给老大吃,她心里非常不快。

刚才陈雪娇洗人参,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吃过人参呢,反倒是你一个小的吃上了。

陈雪娇知道陈老太太心里想什么,没有功夫计较。清洗人参和鸡之后,雪娇端着菜盆进了锅屋,陈雪如在烧火。水开之后,陈雪娇把鸡块倒进滚水里汆一下,用爪篦拉起放在篦子上控干净血水。净锅直火上。把控干水的鸡块倒进锅里,加入半锅清水,旺火烧沸后撇去浮沫。放入人参片,改用小火慢炖至鸡酥烂,下葱丝、姜丝、搅匀,加盐巴,用碗盛出来端进北厢房。

“这个死丫头,看也不看我一眼,是揣着个金蛋还是银蛋。”陈老太太愤愤的想。

鸡圈里的鸡“咯咯哒”拍着翅膀飞到了篱笆上,陈老太太扯着嗓子命二蛋捡鸡蛋,“……我这么大年纪。也没说一天一只鸡蛋,你们就吃上了。凭谁天皇老子也不能吃我的鸡蛋,我这么大年纪养几只鸡容易吗?这一个一个的鸡蛋都被你们糟蹋了。”

陈老太太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这话明显是针对大房说的。

李氏和几个孩子在屋子里不做声,一味的劝陈秀才喝汤。

“这人参汤补身子最好了。”李氏吹着汤说。

陈秀才喝了一口略微一沉吟:“给爹娘送一碗吧。”

李氏和几个孩子仿佛没有听到,陈秀才神色暗了下来。

陈雪娇知道陈秀才的心思。他醒来听陈文英说陈老爷子守了自己一夜,拉着自己的手哭了一场。这件事让陈秀才对陈老爷子有了复杂的感情,以前陈老爷子对陈秀才淡淡的,生死之间却表现出了真性情,这让陈秀才感到惭愧又温暖,所以有了好东西就想孝敬他。

“就熬了一碗汤,下次多熬一点给爹娘送去。”李氏宽解陈秀才。

这两天,陈家的饭不自觉的分开吃了。

因为李氏要脚不离地的照顾陈秀才,没有时间做饭,做饭的任务就落到了其他几房的头上。赵氏经过陈老太太的一番磋磨之后,放下身段,比平时花千倍的力气讨好陈老太太,经过她的一张巧嘴,现在又荣升为陈老太太身边的一等红人,有陈老太太的金钟罩她自然不用做饭。

蔡氏勉强撑着身子做了一顿饭,累的脚肿了,这做饭的任务就落在了张氏的头上。

张氏做的饭难吃不说,她不讲卫生,常常不洗手就和面,气的陈老太太一到饭点就守着锅屋盯着张氏。

李氏给陈秀才开了小灶。因为上房的饭没法下咽,李氏心疼几个孩子,于是借着陈秀才小灶的机会,常常把剩下的鸡油炒了南瓜、豆角、萝卜给几个孩子吃官幕。李氏平时是家里的劳动好手,不光做饭,包括喂鸡、喂猪、打扫、甚至下地,李氏都能包揽。为了照顾陈秀才,家里的伙计就扔下了,早已经惹的各房不满。

鸡窝里的鸡又下了一个蛋,二蛋跳进去捡了递给陈老太太。

张氏闻到人参鸡汤的香味从南厢房走出来,吸了吸鼻子说:“这么香的味道,大嫂可真行,平常做饭也没这么香哩,咋地一开小灶全身的功夫都用上了。”

刚好陈雪娇拿着陈秀才喝过汤的空碗送到锅屋,经过张氏身边没有理她。张氏跟着陈雪娇后头也进了锅屋,左翻翻右翻翻。

陈雪娇知道她在找吃的,于是把刚才的半只鸡收了起来。

“雪娇。你看你小气的,我能生吃了你的鸡不成?大家都是一家子人,你做饭咋不多做些。我早上都没有吃饱哪,有没有剩饭剩汤给我一口。”张氏打开了壁橱的门。

陈雪娇翻了翻白眼:“四婶。我哪里来的鸡,这鸡还是二奶奶给爹补身子的。咱们家是奶当家,你要吃的找奶要,我一个小孩子哪里来的饭给你吃啊。”

“那人参汤好喝不,听说人参汤喝了会长生不老,你爹流了那么多血都没有死,听说就是那天灌了一碗人参汤起了作用。”张氏被陈雪娇抢白了一顿,竟然脸不红心不跳。

陈雪娇听了这话。心里无比恼怒,这明显的盼着陈秀才死呢。

“你想喝人参汤,你也流那么多血,四叔就舍得给你买了。”陈雪娇毫不客气的回击。

张氏不在吭声,转身走了出去。陈雪娇看着她朝北厢房走去,快步追到了她前头拦着她:“郎中说了,我爹需要静养,不能见人。”

“我只是看看。”张氏嘟囔。

张氏在陈雪娇这里吃了排头,心里不敢发作,这一段时间她看到陈雪娇尖牙利齿的斗陈老太太斗赵氏。她有点不敢惹。看到陈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手里攥着两枚鸡蛋,讨好的凑了上去。

“娘。这些天都吃不饱饭,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们屋当家的还说下地干活头晕,都是因为没有吃饱。”张氏咧起了嘴。

“没吃饱?还不是你做的饭让人吃不进去肚子,你还有脸说嘴了你。”陈老太太不屑的看着张氏,“咋地了,刚才去讨人参汤喝了,你也看看你够不够格喝,人家可是秀才哪。你算什么,还想喝参汤。”

陈老太太这是借题发挥了。怪大房把人参独吞了。

“我是不够格喝那人参汤,娘呢。娘你可是大秀才的娘啊,你咋也没有喝着?”张氏被陈老太太骂了一顿,忍不住反击。

张氏心里也存着气,大哥是秀才咋了,秀才就是个金元宝了?受了伤,大嫂把他看护的给个文曲星似得,做饭都落在自己头上了,这两天吃了陈老太太多少挂落。

想到这里,张氏加了一把火:“秀才就和咱们乡里人家不一样,二哥受伤那会也没有说吃人参,人参得多少钱啊?总不能他受伤,把咱的家底都掏空吧。”

张氏边说边把眼睛瞄向北厢房。

张氏的嗓门大,陈雪娇等人在屋里听的真真切切。

“你四婶就这么个脾气,是心里搁不住话的,只是嘴里说说罢了。”李氏倒不是对张氏故意挑拨还能保持宽和,说这话只不过是宽慰陈秀才和几个孩子罢了。

陈秀才身子正虚着呢,可不能在生事端。

李氏这样想,陈老太太却不这样想,张氏的话刚好对了老太太的胃口。

“这家里头一个一个的不省心,乡里人家身子哪有那么娇贵了,吃什么人参哪,也不怕禁不住娇贵,补死了。”陈老太太顺嘴就说了出来。

这话是诅咒陈秀才哪。

陈雪娇想冲出去理论,这家里上下的开销,哪一项不是陈秀才坐馆得来的钱,别说是受伤吃点人参了,就是不受伤想吃点人参能咋地。

陈秀才自打受了伤,陈老太太没有来屋里探望,更别提出一个子了。

陈雪如和静好拉住了陈雪娇。

“吵什么哪?”陈老爷子下地回来了,隔着门听了一会,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训斥,“老大身子骨伤到了,吃点好的是应当的,人参又不是花公中的钱买的。老二当时伤到了,他是为了什么伤到的,说这话不臊的慌。”

张氏看到陈老爷子开始向着大房,心里不舒服,小声嘟囔:“谁知道老大为了什么被伤,私塾那么多人,咋就砍杀他一个。”

赵氏在上房里听了张氏的话,心里舒缓了不少,这个张氏终于说了一回对自己心思的话。

看来以后要好好利用四房一家,一起来对付大房。

听到陈老爷子说老二,陈老太太不高兴了,接着张氏的话往下溜:“老大是你儿子,老二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偏心偏到胳肢窝里了。”

陈老爷子狠狠瞪了陈老太太一眼,放下锄头,就走进北厢房瞧陈秀才。

听说昨晚,上房吵了起来,陈老爷子心疼大儿子问陈老太太要钱抓药,被陈老太太奚落了一顿,气的陈老爷子又跑到了外边的废炕去睡,再加上这两日张氏做的饭无法下咽,陈老爷子空着肚子下地,脸都瘦了一圈了。

陈秀才看到老爹这个样子心有不忍,把陈文秀死了那会对陈老爷子的怨气抛到了九霄云外,爹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雪娇去给你爷端一碗鸡汤。”陈秀才动了动嘴艰难的说。

陈雪娇看了看陈老爷子,知道此时只能顺着陈秀才的意思。陈雪娇之前埋怨陈老爷子处处被陈老太太钳制,成了欺压大房的帮凶,但是这次陈秀才受伤他表现出来比陈子长受伤那会更痛苦的情绪,陈雪娇心底对陈老爷子的不满也渐渐减弱。

陈秀才不时要吃药,屋子里就吊着个炉子,喝剩的一碗人参鸡汤就吊在炉子上,陈雪娇盛了一碗端给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心底五味陈杂,到底是大儿子疼惜自己,于是对陈秀才一家更添了一些怜惜。

是不是把老大一家分出去,这样他们才会过的更好一些。一个念头从陈老爷子心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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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分家(二)

陈老爷子喝完了参汤走进上房,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陈老太太早在陈老爷子进北厢房的时候,起的跑进上房,躺在炕上,直嚷嚷心口疼,赵氏在旁边递水递茶的伺候着。

“灌了一碗参汤回来了?”陈老太太躺在炕上冷冷的说,“你别以为人家那是孝顺你,人家那是喝不完,就和喂狗是一样的。”

“老大伤到了身子骨,鸡圈里还有十几只鸡,就给他五只养身子。”陈老爷子坐在炕沿,抽起了烟袋,没有接陈老太太的话茬,“你在给老大五两银子抓药。”

陈老爷子早都做好了决定,只不过为了尊重老妻,才用商量的语气。

陈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霍”的一声直挺了身子坐了起来:“那鸡是我劳心劳肺养这么大,你倒好,直接拿去卖人情。鸡给他们了,留什么下蛋?没有鸡蛋,用啥换油盐。老大不是好了吗?哪里需要五只鸡了。”又恨恨的说,“只有小的孝敬老的理,咱家倒好,偏是老的孝敬小的。你张口就是五两银子,老大能有那么金贵,五两银子都可以买一亩地了,我身上哪有五两银子,你干脆把我卖了吧。”

“老大伤的深。”陈老爷子吧嗒吧嗒抽烟袋,烟袋里冒出的烟氤氲在周围,陈老爷子的脸在烟雾中忽明忽暗,语气有点生冷,“你也要讲道理,咱们家的银子,除了地里收成卖的钱,其余的都是老大坐馆得来的,并且坐馆得来的还占大头,这些年,老大一家可从未开过口朝你要钱使。”

赵氏低下了头。听了这话心里不舒服,在这个家里,他们二房一向花费最多。陈老太太在孤拐。对二房从不吝啬银子,齐林在学里的日常开销。赵氏的胭脂水粉衣服花费,甚至陈子长在外面胡作的钱,都是伸手朝陈老太太要的。

陈老爷子说这话,简直就是生生打了赵氏的脸。

陈老太太自觉理亏,捂着心口直喊疼。

“他坐馆的钱不该给我?我要是他亲娘你会说这话。”一提到自己是后娘,陈老太太不禁齿冷,“他们一大家子开销难不成是偷得抢得,还不是我给的。我就是养一只老母鸡。它还给我生蛋呢。这些年,我亏待他们一家子了吗?吃的穿的都是比照其他几房,我这个后娘难当啊。”

陈老太太越说越激动,根本停不下来:“静好在家里吃的穿的不是我的?你满庄子问问,哪有外孙女住在姥姥家的。他们还问我要钱,雪娇手里能没有银子,她天天卖那个什么鸡蛋能不赚钱?”

陈老爷子被激的一时说不出什么话,猛抽了两口烟,闷闷的说:“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难免会有个摩擦。我看趁着我还能干几年活,不如把家分了。”

陈老太太呆住了,她从未想过要分家。陈家这么多年。陈老爷子管外面的事,里头的事陈老太太一手遮天,内院被陈老太太经营的给铁桶一般,想钳制儿媳妇就钳制儿媳妇,想生事端就生事端,只要不出大事陈老爷子根本不插手,陈老太太已经在陈家内院建立了一套属于她自己的“制度”,现今陈老爷子要打碎她苦心经营的制度了。

赵氏心里犹如惊雷一般,陈子长在里间耳房听了这话走了出来。和赵氏对视了一眼。两口子都不想分家,二房一直处于家里金字塔的顶端。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钱,若是分了家。受损最严重的是他们家。

………

陈老爷子抛出分家这话的时候,陈雪娇正在锅屋洗菜,她想给李氏下碗鸡汤面条。李氏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也该补一补了。

齐平溜进锅屋,伏在陈雪娇耳边悄悄说:“二姐,刚才爷说分家呢?”

陈雪娇眼睛一亮:“真的?你听谁说的?”

“我和雪娃姐刚才贴在上房门口偷听的。”齐平小心翼翼的说,满脸含着兴奋,“姐,你说咱们能分出去吗?”

“你想分出去?”

“是的,这样,咱就不受气了。”

面条下好了,陈雪娇和陈齐平端着面条送去北厢房,到了屋里,不见李氏,只见陈雪如和王静好在给陈秀才做袄。

“娘被大蛋叫去了,说上房有事,爷让各房都过去。”陈雪如压低了声音,朝床上看看,怕惊醒陈秀才。

“我也去看看。”陈雪娇把面条朝桌子上一放,带着齐平去了上房。

上房里,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端坐在炕上,其余各房人都坐在底下凳子上,孩子们挤在门口。

陈雪娇观察了众人,陈老爷子面色沉静如水,陈老太太脸色铁青,二房两口子眼睛里含着担忧,三房的蔡氏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喜悦,四房两口子神情蔫蔫的。李氏则笔直的端坐在凳子上,面色平静,陈雪娇和她对视了一眼,她朝陈雪娇微微点头。

“……叫你们过来呢,是有件事要商量,咱们家......”陈老爷子艰难的开口,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并不是非要分家不可,只不过被陈老太太等人逼的说了分家的话,现在心里不是不后悔。只不过话都说出来了,人也召集了,不开口是不行的。

“我不同意,谁爱分谁分去。”不等陈老爷子说完,陈老太太出口打断。

除了李氏和蔡氏,各人脸上都松了松。

“我们听娘的。”陈子长觑着陈老爷子的表情,小心点说,“父母在,不分家,这是孝的根本。”

赵氏附和陈子长的话,柔柔的点头。

你也知道孝。陈雪娇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老大家的,你的想法呢?”陈老爷子满含希冀的看着李氏,希望一向老实孝顺的李氏说出不要分家的话。

李氏一开口还是让陈老爷子失望了。

“论理说,爹娘在不分家,可是我们家这些日子拖累了大家,也拖累了爹娘。我看还是把我们分出去吧。”李氏目光坦然,她这话说得技巧,只说把大房分出去。

陈老爷子目光暗了暗。陈老太太心里就来了气,李氏以前可是任凭她拿捏。苦活累活都是她干,她若是分了出去,谁帮自己干活和立威。

“老三呢。”陈老爷子转向陈子富和蔡氏。

“我......我......”陈子富看了看蔡氏又看了看陈老太太,声若蚊讷,“我听娘的。”

蔡氏满脸的失望,她是盼着分家的。

蔡氏才陈子富面前在强势,可是在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面前,她一个女人还是事事要听男人的。

陈老太太又松了一口气。

“老四呢。”陈老爷子问。

“不分家。分什么家。”张氏开口,“我和当家的商量了,不离开爹娘单过。”

四房两口子从听说分家心里就着急了,他们一个懒一个馋,若是分了家不知道能过成啥样呢。虽然仰仗着二老过日子,有时难免受气,但衣食不用操心,要是自己过日子则操心的太多了。

“既然,都不愿意分家。”陈老爷子自动忽略了李氏的话,“那还是一起过日子。日后大家要团结,切不可窝里斗,你们做兄弟的。要尊敬长嫂敬重大哥才是。”看来陈老爷子召集大家来的目的不是要分家,而是敲打各房对大房的态度,换一句话说,是为了家宅宁静,缓和陈老太太为首的其他各房和大房的关系。

陈雪娇无比失望。

“爹,我有话说。”李氏站了起来。

“老大媳妇。”陈老爷子提高了声音。

“儿媳不孝,还请爹到外面说话。”李氏目光坚定的看向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眼神复杂,想了一想,下了炕。

“爹。咱们家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论理来讲不是我这个儿媳该过问的。可是齐安他爹又躺在床上。咱们家五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时间长了各房日子过的都不安生,难免心生缝隙产生矛盾,闹得家宅不宁。齐安他爹又亏损了身子,私塾一时半会去不了,以后还不知道是个啥样呢,这样拖累着大家,他心里也不好受。这人啊,心里一不好受,就会胡思乱想,能对身体好?”李氏把自己的一番话说了出来,“所以,爹,您就做主把我们分了出来,我带着几个孩子过日子,照顾齐安他爹。咱们只是分家,又不是不来往了,还是一家人,只不过不在一个锅里吃饭而已。”

李氏眼睛湿润了。

她的话说的含蓄,陈秀才亏了身子,家里三天两头生事,不利于他养身子。这话,经历过那么多年风雨的陈老爷子哪能听不出来。

“你都想好了。”陈老爷子于心不忍,面带惭愧,“老大身子不好,万一落下病根,你带着孩子……”

李氏赶紧加了一句:“到时候爹帮扶一把不就是了。”

里间,陈老太太坐在炕上,目光如炬。

“大嫂咋那么多事,要分就只把大房分出去,就他们多事,大哥受了伤得要花费公中多少银子。”张氏快言快语的说。

“四婶,你这话说的太刻薄了些,公中的银子没有我爹的一份?我爹坐馆的钱可都到了那个黑匣子里。”陈雪娇指着陈老太太炕头的黑匣子,不屑的反驳张氏。

说道坐馆的钱,陈雪娇忽然福至心灵。陈老太太如此讨厌大房一家,为何当李氏提出要把大房分出去她却不开心呢,除了她能随时钳制李氏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把大房分出去也就等于把陈秀才坐馆的钱分了出去。这比钱对于乡下人家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若是分出去,无异于割了陈老太太的肉。

陈雪娇脑子一转,有了计较。

李氏和陈老爷子走了进来,李氏神情轻松,陈老爷子眼神灰暗。陈雪娇知道李氏说服了陈老爷子。

果然,陈老爷子开口:“……打算把大房分出去单过。”

陈老太太一个激灵:“我还没有死绝哪,就要分家,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陈雪娇看了看李氏,李氏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陈老爷子刚想开口,陈雪娇就哭开了:“把我们分了出去,凭什么?我爹的身子还没有好,上次郎中说了我爹以后是不大可能坐馆了,以后没了坐馆就没有银子,这个当口把我们分出去,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活。”

李氏忽然明白雪娇的意思了。

陈老爷子目光暗淡,就不忍分家,可是想想李氏说的那番话,只得狠了狠心,也罢,日后多补偿老大吧。

陈老太太听了雪娇这话,和赵氏对视了一眼。这么说来,老大身子骨好不彻底了,日后没办法坐馆,那就是个吃闲饭的了。

“雪娇你还给我横,你爹身子骨落下了毛病,以后不能坐馆,更不可能下地,以后还不是靠公中养着。”张氏捉住了把柄狠狠出了一口气。

“娘,我想了想,不想拖累大家。”李氏哽咽。

陈老太太坐在炕上不吭声,这就是默认分家了。

分家要有个章程,家里的锅碗瓢盆、银子、地都要好好合计一下,估计要等到明天了。

赵氏就笑吟吟的开口了:“大哥伤还没有好,这几日估计得有学生和亲戚来瞧瞧,若是在这关口分家,让人家听了不得说咱们家刻薄。再说了瞧病的人那么多,大嫂哪能招待过来。”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回过味来。是啊,老大受伤,他的学生少不得带重礼来看他,若是分了家,那礼岂不是落入了大房口中。

“老二媳妇说的对,就五日后分家吧。”陈老太太下了命令。

好精刮的算盘,陈雪娇看向赵氏的目光含满讽刺,这点东西你也图,未免太歹毒了些。

赵氏对上雪娇的目光,心里一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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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分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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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家是老大媳妇要分的,日后老大坐不了馆下不了地,你们家没有个男劳力,日子不管是好是歹你们自个担着,不要来找公中说事。”陈老太太眼神里含着火光,“我这个后娘当的也不易,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们,也没有个人给我表白表白。”

有了陈老爷子的表态,还有陈老太太的这番话,五天后分家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大房和四房舒了一口气,不管谁分,只要不把他们分出去就行。

蔡氏神色复杂的看着陈子富,那意思是说,刚才在屋里你咋给我保证的,怎地到了爹娘面前就改变主意了。

蔡氏对于陈老太太和赵氏的想法不屑,就计较老大的那点银子,别说老大以后不能坐馆,就是坐馆的时候你们给过老大家多少好处,老大家分开就照着雪娇那股子机灵劲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

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原以为自己这房也能分出去单过,没想到陈子富关键时刻和自己不一条心,日后分家的机会不知道还有没有。蔡氏就朝李氏望了望,眼睛里满是羡慕。

老大分了出去,陈老爷子心里难免失落。他先前对老大一家淡漠,但不代表他愿意把老大分出去单过,打断骨头连着筋,终究是一家人。

陈老爷子神情疲倦,挥挥手让大家各忙各的去。

陈雪娇和李氏回到了北厢房。

陈秀才躺在床上,已经睁开了眼,看到陈雪娇和李氏进来,抬了抬头问:“去上房商量分家的事吧。”

李氏走过去坐在床上,陈雪娇则搬个板凳坐在床边。

李氏没有开口。

陈雪娇就开了口:“分家是爷提出来的,大家都觉得爹伤的太重。日后坐不了馆,也下不了地,怕咱们一家负担重连累大家,于是就把咱们分出来单过了。娘答应了,五日后就分。”

陈秀才怔了怔,虽然早都知道家中各人的想法。可是被陈雪娇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心底终究还是有着淡淡的失望。

“咱们分出来单过也好。”陈秀才苦涩的说,想了一会,轻轻的问李氏,“爹,他”

“爷的意思是大家一个锅里吃饭容易产生矛盾,爹需要静养,爷怕家里的烦心事扰了爹,才主动提出来分家。”陈雪娇知道陈秀才的心思。陈老太太怎么想无所谓毕竟不是亲娘,但陈老爷子的想法对陈秀才而言很重要。

听了陈雪娇的话,陈秀才略微宽慰了些。

“是啊,孩他爹,你不要瞎想。爹也给我细细说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爹夹在中间也为难,把咱们分出去对大家都有好处。爹说了。日后咱们家遇到啥事,他也不能坐着不管。”李氏开了口。

“终究是我拖累了你们。”陈秀才叹气。

“这话是怎么说的。”李氏嗔怪。“一家人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现在只要一门心思把身体养好就成了。”

陈雪如和静好煎了药端了进来,李氏亲自喂陈秀才喝下,或许是受到妻女的感染,陈秀才一口气喝了下去。

陈雪如就说:“我刚才听齐平说分家,本来是打算明日分的。可是二婶给奶说了几句话,奶就打算五日后分。”顿了顿道,“二婶太精明了些,这几日爹的学生来看爹,带来的鸡蛋布匹就可以由理由捣腾到了上房。”

很好。陈雪如也长大了,竟也能猜透赵氏的心思了。

“可不要在背后编排二婶。”李氏指了指上房,“隔墙有耳的道理要记在心里,都决定要分家了,也不差这几日。”

陈雪如就红了脸,看向雪娇,两人的眼睛里都隐隐含着兴奋,分家对于他们来讲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五日后分家也有好处,陈雪娇决定要把家里的情况理一下,最起码要知道公中的财产有多少,自家能分到多少。

到了晚间,齐安下了学,陈雪娇就把分家的消息告诉了他。齐安和雪娇一样的兴奋,陈秀才看到了,心里不禁升起了对儿女的愧疚,这些年在陈老太太手底下讨生活,也太苦了些。

晚饭依旧是分开吃,李氏用陈秀才喝剩下的鸡汤给孩子们做了一顿面条,面还是隔壁香莲奶奶送来的。

饭后,一家人围坐在陈秀才身边,陈雪娇就问李氏和陈秀才:“爹,娘,咱们分出来单过,能分给咱们什么东西。”

李氏看了看几个孩子。

“咱们能分出来就是件好事了,还图什么东西。公中的东西一个不要,娘和爹也能养活你们,娘打算找你姥爷出面佃几亩地种,种子就从你姥爷家借,过个一年半载你爹的身子养好了去坐馆,一年也不少赚银子。”

陈秀才听了李氏的话,直点头。秦师傅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早上让贾嫂子来家里看他,已经透露了这个信息,让他先养着,私塾的位置给他留着。

只是这件事要瞒着上房。

“爹娘,咱们也要吃饭哩,再说了咱们也是陈家一份子,公中的东西也有我们的一份,我们是拿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一份,有什么不对。”陈雪娇说。

陈秀才和李氏在这个时代,最讲究的是一个孝字,虽然二位接受了分家,但是潜意识里还是认为分家是不孝行为,既然已经不孝了还怎么好意思再去拿公中的东西。他们一时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公中的东西也有自己一份的概念。

果然,李氏开口了:“虽然分家是他们先提出来的,但是外头肯定会对咱们指指点点,咱们再要东西,更加被人说不孝了。”

“那些东西就相当于孝顺你爷爷了。”陈秀才附和。

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陈雪娇转换了思路:“孝敬爷奶肯定是要孝敬的,但是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孝敬了。既然分家就要分清楚,我们先算算哪些东西是属于我们的。先分给我们,哪怕过后在孝敬过去,这样我们大房一家也做了表率。”

李氏和陈秀才面面相觑。

“爹娘,我觉得雪娇说的对。”陈齐安一针见血的指出来,“要说咱们家谁最孝敬爷奶,爹娘能排头一位。那为啥咱们在奶心里还是不落好。主要的原因就是咱们孝顺的东西不摆在明处,既然分家了,就要公事公办,哪怕咱分的东西在送回去,但是明面上也要分清楚。”

陈雪娇赞赏的看了陈齐安一眼。

李氏和陈秀才低头在想家里都有什么东西。

分家的房子和地是最重要的东西。房子是容身的地方,地是吃饭的保障。

“咱庄上也有父母在分家的人家,首先房子按照方头分,咱们住的北厢房应该分给我们。这房当年盖的时候,木头石头是你姥爷带着舅舅从山上拉来的。你大姑也拿了不少钱。”李氏一笔一笔的说着。

陈家的院子很大,规格就和现代的四合院差不多。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住上房,上房里间还有三间宽敞套间是二房住的,西厢房住着三房一家,南厢房是四房的,北厢房是陈雪娇家的。

陈秀才和李氏刚成亲那会,只在北厢房安了一间做婚房,其余的两间还是生下了陈雪如之后。在李氏娘家人帮助下盖的。

“咱们家里有多少亩地?咱们能分多少?”陈雪娇又问。

“现在家里有二十亩地,十五亩是公中的。五亩是佃的,按照乡里分家的规矩咱们应该分三亩地。”陈齐安快速的算了起来。

“咱们家分到了三亩地,一年收一季小麦,一季玉米,这些留着咱们吃。咱们在佃几亩地,种棉花、大豆、花生。用来卖钱。”李氏是种地的好手,“农忙时候,你三个舅舅和你姥爷都来家里帮忙,人手也足够了。”

李氏说着说着脸上有了笑容,“……家里的鸡和猪肯定不会分给咱。咱也不要,那鸡苗和猪苗是你奶买的。到时候,我也养些鸡、猪,换钱自家吃都可以,在屋前房后开辟块荒地,家里吃的菜不用愁了。”

陈秀才听了脸上舒缓不少,分家的愁绪也减轻了。

“是啊,娘,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哪,我继续卖茶叶蛋,以后在想着法子做点小买卖,一年赚的钱继续买地,这一年一年的下来,咱们家的光景也能像行健哥家那样。”陈雪娇看到李氏对生活有了奔头,心里高兴,对以后憧憬起来。

陈雪娇的话说完,陈齐安、陈雪如、陈齐平、王静好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一起点头。

“我和静好的刺绣还可以换钱哪。”陈雪如喜滋滋的搭腔。

李氏和陈秀才以前从未想过要分家,他们爱惜自己的名声,咬紧牙关吞咽着不公。现在突然要分家了,两个人心底反而轻松了不少。

“那天我昏迷,你给我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日后必不会让你吃苦。”陈秀才对李氏说。

当着孩子面说这些,李氏的脸红了。

她年轻时候人人说她克夫,头两胎都没有保住,这些都压在心里从来没有在孩子面前透露过,陈秀才昏迷不醒时,她忍不住说了出来。

“以后咱们好好过,就算出去讨饭,咱也能把这个家撑起来。”李氏朝着孩子温柔的笑,“还有齐安,你要好好念书,你读到啥时候,娘就供你到啥时候。”

这些都是李氏的真心话。

真的要分家了,刚才李氏和陈秀才顺着陈雪娇的话说了下去,他们也开始意识到地、房子对自己的好处了。

乡里有不成文的规矩,一般分家都是分给大房多一些,因为大房承担的责任多,包括老人的养老送葬以及人情礼节。但是有个陈老太太在当中阻着,别说给大房多分些家产,就是本来属于大房的陈老太太都不一定愿意给。即使陈老爷子愿意,万一陈老太太闹起来,在加上其他几房的怂恿,他多半会为了家宅安宁选择委屈大房。

怎么样才能拿到属于自家的家产呢,看来首先要过陈老太太那一关。(未完待续……)

Ps:谢谢大家,希望大家多支持,我虽然写的不好,但会继续努力,相信我会越写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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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谈判

第二天一早,陈雪娇眼看着陈老爷子下地去了,瞅着个机会钻进了上房。

她要和陈老太太谈一谈。

陈老太太知道大房分出去单过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她的心情并不好,恰好张氏做的早饭不合她胃口,气的她把火气撒到了张氏身上。

雪娇进去的时候,陈老太太正骂着张氏,张氏不以为意大剌剌坐在炕上低声和赵氏说着什么。

看到陈雪娇进来,赵氏笑眯眯的招呼:“雪娇今儿咋有空来上房了。”

赵氏的笑容很假,就像一层面粉糊在脸上,雪娇淡淡一笑:“我来看看我奶。”

陈老太太看到陈雪娇进来,停止了骂声。

陈雪娇就想要不要让赵氏和张氏回避一下,她想为自家争取家产,怕赵氏和张氏从中打岔。

“奶,我想给你说几句话。”陈雪娇朝张氏和赵氏看了两眼。

“啥事?”陈老太太不屑的哼了一声。

“关于分家的事。”陈雪娇开门见山。

赵氏和张氏坐着不动,陈老太太也没有让她们回避的意思,那只有见招拆招了。

“过两日我们家就分出去单过了,奶,我就想问问我们家都能分到哪些?”陈雪娇单刀直入。

“你问我干啥,你娘不都和你爷商量好了吗?”陈老太太一想到把老大分出去,她心里就不痛快。首先陈老太太日后只怕不能在随意磋磨李氏了,其二她担心陈秀才万一好起来去坐馆赚的银子再也不归她管。

“我娘和爷商量的只是把我们家分出去,可没有说分哪些东西给我们。”陈雪娇道,“谁不知道爷做什么事情都要和奶商量,万一奶要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爷也扛不过。”

陈老太太就不说话。

赵氏笑着说:“雪娇啊。这分家都是大人的事情,哪有小孩子插嘴的地方。”

“我在小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不是?再说了咱们家里现在还是爷奶做主,分家是我们大房和爷奶之间的事情。”雪娇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意思就是没你赵氏什么事,一边站着去。

“奶。我爹再怎么着也是个秀才,在咱们这十里八乡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现在差点没了命,咱们就要分家。这要是传出个流言蜚语出来,那心里有个乾坤的,只会说后娘难做,那心里没有个成算的,只会说咱家对自家人都刻薄,连儿子的好歹都要争。”陈雪娇闲闲的说。“大家都知道奶是后娘,奶也有奶的不容易,就看在都是陈家的份上在爷面前为大房说几句后。”

“你想怎么样?”陈老太太回过神来厉声问。

“我就是想和奶说说话,请您在分家的时候公平一些,该我们家的都分给我们家。”陈雪娇目光澄澈的看着陈老太太。“北厢房我们住着本来该我们的,家里的地我们分三亩,爹坐馆每年十五到二十两银子,这么多年也有上百两,您就给我们五十两,上次二叔被打我娘的簪子兑了三两银子。这兄弟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就看二叔一家的心意了。”

赵氏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几变。张氏本来想上前刺雪娇几句。在陈老太太跟前卖个好,此时也不敢开口了。

“你们要五十两银子?”陈老太太瞪大了眼睛。

“我爹坐馆这些年给家里的不止这些银子,齐林哥去白马书院读书花了不少钱,听说写字的宣纸都五百钱一张,我哥也是陈家的子孙,读书不比齐林哥差,这五十两银子供我哥读书。二叔一家差点把我换亲,这事情若是在外头传开,奶免不了被人嚼舌根。齐林哥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就是雪姚和雪妙姐姐想嫁个好人家也不大可能了。”

这话不仅打了陈老太太一巴掌。也堵住了赵氏在分家时使坏的嘴。

“雪娇,你个死丫头。你胆子大了,敢吓唬我。”陈老太太心虚。

“奶,我可不敢吓唬你。我只想让奶在分家的时候,把该给我们的给我们家,多的我也没有要。”陈雪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心里就发虚。

张氏看到这阵势怕呆会陈老太太迁怒自己身上,一溜烟跑了。雪娇话里话外牵扯着赵氏,她也不敢凑跟前掰扯几句。

“谁指使你来上房在我跟前嚼蛆,你爹还是呢娘?”

“我爹娘没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功夫,是我自个想的。自打奶想把我换亲,我心里就明白了,我不能像我爹娘那般老实,由得人欺负。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我啥也不跑,谁要是欺负我欺负我爹娘,别怪我跟他翻脸。”陈雪娇气定神闲的说。

陈老太太和赵氏被她打气势镇住。

“对了,二婶,雪姚姐还等着常驻丁府吧,还有齐林哥也想搏个前程吧。我呢啥也不图,就图我们家能够顺利分出去单过,还请二婶多劝劝奶。”陈雪娇朝赵氏粲然一笑。

赵氏心里一凉。

陈雪娇就掀开帘子从上房走了出去。

院子里热闹一片,原来是陈秀才的学生来看家里看望了。陈齐安在外头招待,陈雪如忙着上茶倒水。

乡里乡邻,家里的事情都知根知底。学生家人知道陈老太太对大房刻薄,所以都没有去上房,带的布料补品等东西都直接拎进了北厢房。

学生家长是真心尊重陈秀才,看李氏忙的这个样,不愿意吃饭就回去了。

陈家要把大房分出去单过的事情传开了,一些学生家长出了门未免同情的议论,都说陈老太太刻薄,二房挤兑。

这么一来,分家的时候,大房已经占了舆论优势,当然这是后话了。

顾思源和黄三郎也来了,陈秀才支开了李氏和孩子,与二位公子说话。

“陈师傅,一切都是小侄的过失,让您遭了这么大多难。”顾思源目光朗朗的说。

“您醒来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您,实在是抱歉,只因为有要事在身。”黄三郎还是头一回对人说抱歉的话。

陈秀才沉默了半晌,忽然就要挣扎着起来。

“草民见过皇太子,顾公子。”

顾思源和黄三郎大惊失色,陈秀才竟然发现他们的身份了。

……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二位公子出来了,说有事情要赶去徐州府,给了李氏一包银子,李氏婉拒。

赵一鸣的娘周氏是头回来家里,带来了白面鸡蛋,拉着李氏的手细细安慰。陈雪娇原以为,赵一鸣的爹病着,家境窘困,徐氏肯定是个忧愁的中年妇人,没有想到是个极爽利的人。

韩行健一家也来了,除了韩掌柜的没有到之外,韩老太太,周氏,碧桃都来了,除了带了人参药材鸡之外,还带来了一锅苗师傅炖的甲鱼汤给陈秀才滋补身子。

李氏招呼着他们,又留下来吃饭,大家看家里这么忙乱,表示下次在来,不差这一顿。

韩老太太就去了上房,找陈老太太说了一回子话。

“听说你们要分出去单过,这样也好。我婆婆找你婆婆说说话,就是想让分家时候别闹的太难看。”周氏悄悄给李氏呀耳朵。

韩家也是茅山村的,只不过是韩掌柜的有了出息,开了酒楼,搬到了镇上去住。韩老太太因为吃苦耐劳,拉扯着儿子挣下了一份家业,即使他们搬走了,茅山村的人都会给他们几分情面。

李氏对韩老太太心存感激。

赵一鸣的娘和韩家的人走了之后,陈雪娇和陈雪如在锅屋给陈秀才煎药。

就听到陈老太太隔着窗户骂:“搬来了救兵,以为我怕了你们。谁不知道我是后娘,我干脆死了你们才甘心。”

只是骂没有撒泼。

往年每年逢年过节,学生都会来家里孝敬东西,无一例外的都被陈老太太收到了上房。而这次,学生来看陈秀才,竟然把东西全部拎进了北厢房。

陈老太太气的肝疼,又没有办法发火。

陈雪娇想,看来自己的那番话还是有一番震慑作用的。

天阴沉沉的,深秋的天气刮起了北风,到了黄昏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陈老爷子在雨中请来了村正,香莲的爹等在村里名望高的人,众人坐在一起商量分家的事情,韩掌柜的则不请自到,刚要切入正题,秦师傅竟然也来了。

陈家分家只是将大房分了出去,村正还是头一回处理这样的分家事务。如今,陈秀才伤着躺在床上,以后能不能坐馆还是两说,几个孩子还小。大家都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加上陈老太太是后娘,一些不好听的话就传了出来。在座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清楚陈家的情况,他们都敬重陈秀才和李氏的为人,都想着为陈秀才多争点家产。

特别是粮食,村正心里想,眼看着冬天要来了,要是没有粮食,陈秀才一家等着喝西北风了。

“……今日请大家来。”陈老爷子眼袋抽的吧嗒吧嗒响,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分家只把大儿子一家分出去,他面上也不好看。

陈雪娇和陈齐平扒着帘子听,忽然门外传来车马声,呼啦啦下来好几个人,有老人有孩子。

陈齐平兴奋的喊:“姥姥姥爷来了,舅舅来了。”

屋里的人听到齐平的喊声,停止了说话,陈老爷子站了起来,掀开帘子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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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外家

陈雪娇是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头一回见到外家。

今日外家来了两辆马车,两匹青骡子。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身材魁梧高大,方正的脸,目光炯炯有神。后面跟着一位面容白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手里一左一右牵着两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老太太身后不紧不慢跟着两位媳妇,一位着青色衣衫,皮肤黝黑,一笑一口银牙;一位着紫色衣衫,白净的圆脸,眉毛高挑着。接着,马车的帘子拉开,跳下来一位着红色衣裤的青葱少女。待少女跳下马车之后,和前面老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中年汉子又从马车上抱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少女接过来把小女孩放在地上牵着她走进大门。后面一辆马车上还有一位和齐安年纪差不多大小伙子,在套马车。

陈老爷子赶紧跨步迎了过去,李氏也从北厢房出来赶了过去。

“亲家来了!”陈老爷子紧紧握住李老爷子的手。

“陈大哥。”李老爷子反过来握住了陈老爷子的手。

“爹,娘。”李氏站在院子中间眼睛里就有了泪花。

李老太太就朝李氏点了点头,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担忧。

和陈老爷子见礼的人想必就是李氏的爹李老爷子,后面跟着的是李氏的娘李老太太,青色衣衫的是大嫂乔氏,紫色衣衫的是二嫂文氏,红色衣装少女是侄女李婵婵,中年汉子是大哥李云天,套车的小子是侄子李大年。

陈雪娇前世是独生子女,从未见过这么多亲戚的,一时之间有点发懵。

陈齐平。陈雪如,王静好,以及下了学的陈齐安一起赶过去叫姥爷。姥姥,舅舅。妗子,热热闹闹的,就像过年一样。

坐在屋里的村正迎了出来,和陈老爷子一道把李老爷子以及李氏的大哥李云天让进了上房。李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孙子孙女跟着李氏一起进了北厢房。陈齐安带着齐平帮着李大年搬运马车里的东西,大蛋也赶来帮忙。

村正看到李氏娘家来人了,知道为了分家的事情,怕李老爷子对陈老爷子有话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于是作主把秦师傅韩掌柜的等人请进了自己家里。

陈老爷子陪同陈老爷子送走了他们。走进北厢房看了看陈秀才,重新被陈老爷子让进了上房炕上,陈老太太避嫌进了里间赵氏的屋子,陈老爷子命雪妙到茶。李老爷子掏出烟袋,吧嗒吧嗒的抽着,冒出的青烟氤氲开了。

过了好久,李老爷子才开口:“家里出了大么大事,陈秀才是我女婿,就相当于我半个儿,他伤到了也不告诉我们家一声。”

陈老爷子面色一红。想到虽然分家是为了大房好,可是在这端口分家,只怕任谁都会在心里计较几分。

“李大哥。原想我儿伤到了,是不想让你们担心的,秋收你们家里也忙,我就想着等过一段时间闲了在递个话过去……”陈老爷子解释。

“这事情也怪我闺女,出了这事情还瞒着,不让告诉家里。”李老爷子截住了陈老爷子的话,不咸不淡的埋怨起了李氏。

这话更让陈老爷子感到打脸,人家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只承认是自家闺女的错。人家闺女嫁到陈家就是陈家的人了。受了委屈都不敢给家里说,这话比直接骂他还让他不是滋味。

“陈大哥。你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在咱们乡间谁让儿子读书?只有你培养个秀才出来。我敬佩你啊,当年把我闺女许给你们家,说句不害臊的话,我觉得是祖上烧了高香竟然能让我闺女做了秀才娘子。”李老爷子语气真诚。

李老爷子一句也没有提李氏这么些年在陈家过的是啥日子,陈老爷子又是羞愧,又是感激。

北厢房里,李老太太等人看了陈秀才,知道陈秀才无碍略微放下了心。

当着陈秀才面不好说话,李氏把李老太太一行人请进了闺女们的耳房里说话。到了耳房,李氏终于顾不得了,一头栽进李老太太怀里哭了起来,摸着李氏瘦骨嶙峋的肩膀,李老太太也哭个不停:“可怜我这小闺女,你看看瘦成啥样了。”乔氏和文氏两个儿媳就在旁边劝,可是看到妹妹那张苍白的脸,也忍不住抹起来眼泪。

“小芬哪,你让娘说你啥好呢,”李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喊着李氏的乳名,“你就不知道给娘家递个信,你每次都说好的都不说不好的,你上次给家里送的茶叶蛋,我以为你这日子越过越红火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样子。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昨天听到齐安他爹伤到了,我心疼的都没处使,你知道不。”

李氏哭的更厉害了:“娘,我是怕你担心哪,从我为姑娘家开始说亲开始,你就为我担心哪……”

李氏心底是个好强大,她是李家最小的闺女,上面有三个哥哥,打小家里人就宠着她,养成了她天真烂漫的性格。一开始说了门亲事,没有定下来人就死了,于是就流言出来了说李氏克夫,好不容易说了陈秀才这门亲事做了秀才娘子,没有想到进门遇到不省心的婆婆。李氏咬紧牙关过日子从不给娘家说不好的事情,也是怕爹娘担心。

李氏看到陈雪娇站在一边,一把拉进怀里:“雪娇啊,你也受苦了,我差点就见不到我这大外孙女了。”

陈雪娇是头一回见到姥姥,她就想起了前世的外婆来,竟也忍不住落泪了。

“妹妹,你在咱们李家过的啥日子,在陈家过的又是啥日子。雪娇被换亲我们不知道,妹夫伤到了还是听村里学生说的,要不是有人穿话,你要瞒到啥时候啊。”大嫂乔氏是个性格爽俐的,为妹子不平,“是不是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件?以前的事情就当我不知道。妹夫受了伤就把你们一脚踢开,我这知道了就一个也不放过,我今儿来就是生事的。”

乔氏挽起来袖子。

二嫂文氏附和道:“我虽没有骂过人打过架。但我一向跟从大嫂,大嫂今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娘家嫂子为自己撑腰哪。李氏心里很感动。

“嫂子,娘,我也不图别的,还有齐安爹哪,他如今伤到了,听不得这些事情。他也难呐,夹在里头。”李氏擦擦眼睛说,“……分家是我提出来的。我想过了,只有趁着这当口,分出来才有安生日子过。”

李氏细细的把道理讲给李老太太以及大嫂听。

“……分开也好。”李老太太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到底不是亲婆婆,不晓得能分给你们啥东西,今儿趁着我们赶来给你撑腰,就把分家的事情定下来,省的我们走了上房在生出什么幺蛾子。”

乔氏就说:“妹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氏知道乔氏是个快言快语但是没有坏心的人。点了点头。

乔氏就压低了嗓门手指向上房:“我听人家说,你家老二不光是去翠花楼,还学那城里的公子哥包什么戏子。说是前一段时间瞒着你们悄悄溜了出去,借了二百两银子的利钱给徐州府来的戏子捧场。”

陈雪娇不禁吸了一口气。

文氏就补充:“大嫂说的是真的,这话还是从咱们村老高那里传出来的,他经常放印子钱。”四处看了看,发现静好出去倒水了,松了一口气,“说是和静好的爹又搅和在了一起,这钱估计过不了几天人家就要上门来要,你们今儿分出来还是好事。省的牵扯进去。”

静好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给李老太太等人上茶。于是这个话题就打住了。

李老太太又关心起雪娇来,听说雪娇卖茶叶蛋赚了零花钱。激动的热泪盈眶,拉着雪娇的手就是一顿夸。

侄儿李大年进来,说东西已经摆放进了西厢房。

李老太太对李氏说:“给你们带来些东西,都是家里产的,两篮子鸡蛋,四只母鸡,是给女婿补身子的。不光他,你也要补补,还有孩子们。”李老太太的眼泪又下来了,“你以前在家里那会多白胖啊,我生的闺女就是给人家当牲口使唤哪。”

李氏听了心里难过,李老太太和三个儿媳处的像母女,几个儿媳每年都会归宁到娘家住一段时间,或者是接了亲娘到李家生活一段时间。而自己,自打成亲以来,出来三天回门外,从未回娘家住过,也没有接娘来自家享福。

“娘,分了家,女儿好生过日子,以后接你来家里享福几天。”李氏落泪。

“哎呦,小姑子,娘有我们照着呢,你先照顾好自己再说。”乔氏快言快语,“除了鸡蛋和鸡还给你们带来不少干货。”

李大年就顺着乔氏的话把带来的东西一一说给李氏听。有四斤红糖,十斤猪肉,一条羊腿,一袋子白面,一袋子粳米,还有自家地里产的大枣核桃等零嘴。

李氏有些过意不去:“正是忙的时候,你们都来了,家里留下二哥,三哥和三嫂,能忙过来?”

“不忙了,地已经犁完了,你二哥三哥今日在家里出粪,三嫂又有了,要不是她禁不住颠簸也要来呢。”说到即将出生的孙子,李老太太收住了眼泪。

“雪娇,这些东西你要看好了。平时有了好吃的轮不上你们,以后再想吃就去李家庄跟妗子要。”乔氏叮嘱雪娇。

妗子是这里对舅妈的称呼,过了还一会,陈雪娇才适应这个称呼。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婵婵,注意到了屋子一角吊着炉子,偎着鸡汤,就指着给李老太太等人看。

“鸡是公公早上杀的,又给了五百文钱抓药。”李氏给李老太太等人说。

李老太太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到底是亲爹。”

“我听说雪娇做点小买卖,雪娇也出息了。”李老太太拉着雪娇的手感慨。

“雪娇是出息了,多亏了着孩子,有些事情我才能反应过来。”李氏就感叹,“几个孩子都懂事了。”

“我长大了,明白事理了,不会让我娘吃亏的。”陈雪娇灿烂的笑。

上房里头,陈老爷子和李老爷子越说越投机。陈老爷子让陈老太太准备酒菜,要和亲家好好喝一场。

陈老太太阴沉着脸,称谁家的亲戚谁招待,她没有多余的钱来整治酒菜。

李老爷子听到这话,命大儿子把自家带来的肉拿来。

“自打你成亲,我一年也就来一次你们家,每次你婆婆都不出来。她不出来,我去瞧她。”李老太太说着带着儿媳等人去了上房。

两位老太太见了面,少不了一番客气话。

“瞧我这腰酸腿疼的,亲家母多担待些,我先去做饭,让雪娇几个孩子陪你说话。”陈老太太心底发虚,站了起来。

“呦,我姨您不是腰酸腿疼吗,哪能劳动您呢。做饭的家伙我们都带来了,鸡鱼肉蛋都有,不让您操一点心。”乔氏皮笑肉不笑的说。

陈雪娇知道李老太太有话要和陈老太太说,又处在分家的当口,少不得要为自己家争取点利益,于是对陈老太太说:“奶,姥姥多长时间才来家里一次,您和她说说话,饭菜我娘来做,我、我姐、静好姐姐帮忙。”

“那哪行。”陈老太太道,“你还要照顾老大哪。”

陈老太太起身就想出去,被乔氏和文氏按住了。

“姨啊,都是自家人,那么讲究干啥,我婆婆就想和你说说话,你们老姊妹许久不见,你就没有话想说?”文氏甜笑着。

陈老太太只得重新坐下,心里暗恨,谁想和她这个老不死点搭腔。

陈雪娇就朝李氏眨眼睛,李氏会意,带着孩子们出去做饭。

陈齐安和表哥李大年把李家带来的肉菜拿了出来,李氏就和孩子们商量做些什么菜。

“娘,姥姥姥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的饭菜得做得丰盛些。我刚才听姥爷的意思,呆会还要请村正来一起坐席,这饭菜更不能马虎了。”陈雪娇对李氏说。

李氏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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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家宴

李氏带着孩子们在锅屋忙活。

上房里,李老爷子对陈老爷子说:“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决定今日分家,就今日趁着他们在把家分了。”

陈老爷子点点头,去了村正家重新把村正、秦师傅、韩掌柜的、香莲爹请至家中。

香莲的奶奶让香莲爹给陈家带了几块豆腐,村正带来了一块牛肉,秦师傅让贾大山送来一坛上好的梨花白。

锅屋里忙的热火朝天,陈雪娇一一说着有哪些菜。

乡里人请客要有果碟,头样是四碟子果碟,绿豆糕、梅花饼、桂花糕、油炸面果。紧接着是四样凉菜,一道菠菜,秋天的菠菜正嫩着,撒上香葱和辣椒丝凉拌最开胃;一道小葱拌豆腐,点上了香油;一道咸鸭蛋,是上次雪娇腌的没有吃完的;一道茶叶蛋,冷凉了,切开摆放在盘子里。

紧接着做热菜,总共准备了八个热菜。乡里人干活力气大,喜欢吃炖菜,能填饱肚子。有豆角炖五花肉,牛肉烧土豆,豆腐鲫鱼汤,韭菜炒鸡蛋,素炒南瓜丝,拉皮炒肉,油炸花生米,萝卜炖鸡肉。

这些热菜都是陈雪娇做的,也是前世她常吃的家常菜。舅舅李云天经常出门卖干货,前一段时间到了微山湖,买了不少虾米,趁着这次给他们带了来。陈雪娇总觉得平常做的菜少了鲜味提鲜,有了虾米就好办了,每道热菜里都放了一撮。虾米的鲜味被热菜激发出来,满院子都是让人欲罢不能的香味,引得张氏钻进锅屋好几次。

最后陈雪娇用虾米、冬瓜、香葱、芫荽做了一大碗汤,碧莹莹的令人胃口大开。静好帮忙烧火,陈雪如择菜,李氏负责切菜、杀鱼、褪鸡。陈雪娇拿着锅铲炒菜。

陈老爷子、李老爷子、村正、各房代表、秦师傅等人坐在上房正屋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村正走出来亲自把陈齐安请了进屋。

说是陈秀才生病。李氏一个妇女不好参与分家的事情,就让齐安代表大房。

陈雪娇听了。心放回了肚子里,陈齐安可不比陈秀才合李氏,有李家的支持,他定能为家里讨回该得的部分。

乡里待客的饭要精细,特别是找人说事情的饭菜给酒席的席面差不多丰盛才行,李氏算了算人头,觉得这些菜足够了。主食是烙白面饼,李氏和面的时候。陈雪娇往里头滴了两勺香油、打了一只鸡蛋、撒了一把香葱。

“娘,这样好吃。”陈雪娇自信的说。

第一长面饼出锅李氏掰开分给几个孩子,自己也尝了一口,喷香喷香的,果然比白面饼好吃。

“娘也没看你咋做饭,你咋琢磨出来的。”李氏就问。

“从书上看的,瞎琢磨的。”陈雪娇笑呵呵的。

赵氏的房间里,陈老太太隔着窗子闻到锅屋飘出来的香味,心里好一阵不自在,这得用多少油啊。心里发急。怎耐李老太太一直拉着她说叨,她脱不开身,朝跟前的雪妙使了个眼色。

雪妙跑了出去。赵氏拽都拽不住,这个傻丫头又被陈老太太当枪使。

陈雪娇正在翻烙饼,就见雪妙从锅屋门口一晃就跑了。

“奶,大房一家做饭用了好多油,上次我舅舅给的猪油用了半罐子去了。”陈雪妙粘到陈老太太身边,用手比划着,愤愤不平的说,“还有白面,也用了大半袋子。”

赵氏语塞。陈老太太冷汗沁沁,这个死丫头。我的意思是让你去提点大房少用些油,你竟然当着李家面说。

陈老太太面子上就挂不住。

乔氏和文氏对了对眼。小姑子在陈家过的啥日子,做个饭还被婆婆当贼防。

“知道亲家少油水,今儿我们带来了一扇子肥猪肉,够吃半年的了。”文氏的语气冷冰冰的。

“我说你这孩子,看着俊俏,怎地说话不大咋样,一口一个大房,你连你大伯和大伯娘也不认了。以前我听我那妹子夸说家里头的二弟妹是个会说话的,按理说有娘的调教,怎地这孩子说话上不了台盘。”乔氏笑吟吟的看着赵氏。

赵氏憋得脸通红。

李老太太拉着陈老太太的手,一开始东拉西扯说叨家常,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一听雪妙嫌大房油面用多了,泪落得更加密集了。

“……油面值几个钱,能有孩子的身体重要,老大在那里躺着,满脸黄歪歪的,你这当娘的能不心疼?我女婿难道不是陈家的娃,我闺女嫁给陈家不是陈家的媳妇?怎地连油面都不让吃了,可怜我那闺女。”

陈老太太想挣开李老太太的手,怎耐李老太太越攥越紧。

“亲家母啊,这么些年,我家闺女没有对不起你啊。她嫁过来,我给陪嫁了多少东西,咱不和城里富贵人家比,只和周围十里八乡比,李家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现在都啥样了,那些布料、金簪子咋地都不见了。我闺女这些年为了陈家,洒了多少血多少汗,贴完了自己的体己,一个好也不落,她图的啥啊,图的不就是你能把她当个人看,把孩子当个亲孙子看。”

陈老太太坐不住了。

李老太太越说越激动。

“……前头的俩闺女都没养活,第一个是在肚子里没的,听说文嫡当时绊了我闺女一脚,晚上孩子就掉了;第二个是一生下来就断气了,我闺女身子骨落下了毛病,还是李家给请的郎中。”李氏又哭起了失去的外孙女,“我那可怜的外孙女啊,只望着你能投胎到好的人家。”

一提到李氏头一个掉的孩子,陈老太太的眼皮直跳,当年是文嫡的不对,这事情一直死死瞒着。赵氏心里寒了一下,当年……

“当年我闺女生了齐安,你家老二媳妇生了齐林,相差二十天。老二媳妇奶水不够,是我闺女喂的齐安。老亲家,我儿媳妇够对得起陈家了。老二要让雪娇换亲。给齐林娶一门好亲事,你就看着他们把雪娇推进火坑。你但凡把老大当成亲生的你都会劝劝。”

赵氏脸上讪讪的,陈老太太无法分辨,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她还坏了我哥的前程呢......让她去孙家是享福的……”陈雪妙嗤之以鼻。

“咋地,你还怪上我外甥女了,孙家好,你娘咋不把你换进去。”乔氏就要挽起袖子。

雪妙吓的不敢吱声。

赵氏扯着雪妙,忍了半天才开口:“当时不知道孙家的情况,只以为是富贵的人家。去了只有享福的,我娘也是这样想的。”

“哎呦,竟然放着自己的闺女不让享福,倒把那机会让给了别人,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娘。”乔氏刻薄了赵氏几句。

赵氏被刺的脸发红。

“老二媳妇啊,你当年生了齐林奶不够,你还记得不,齐林是我闺女奶着的。当时你俩一起坐月子,家里好吃的都给了你吃,就连我送给我闺女补身子的老母鸡都进了你肚子。你咋那么狠心呢。你是看你大嫂子好欺负是不,你和你婆婆一起往死里糟蹋,你的嘴甜在婆婆跟前能说上话。你要是个有良心的,你能不忙你大嫂掰扯几句。”李老太太毫不客气的说赵氏。

陈老太太瞧着李家的意思,是秋后算账来了。她理亏,又无道理可讲,于是撒气了泼。

“我错就错在不是亲娘,我是个晚娘,所以做什么错什么,要是个亲娘,儿媳妇的娘能来排揎我……”

陈老太太睁开了李老太太的手。只见她的手臂乌紫一片,哭了起来。

陈老太太的哭声传进了上房正屋。陈老爷子皱了皱眉。

陈子富掀开帘子对陈老太太说:“娘,该吃饭了。饭后就分家,爹请你出来看饭摆在哪里。”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擦了把眼泪,穿上鞋走了出去,赵氏和陈雪妙跟在后头。

李老太太看火候差不多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于是也带着儿媳妇等人去了锅屋帮李氏忙活。

上房正屋,陈老太太带着赵氏、雪妙、大蛋摆放桌子,一共摆了两桌,陈老爷子、李老爷子、秦师傅以及村正等人一桌,李老太太陈老太太带着大房一家做了另一桌。因为是打着招待李氏娘家的名义,二房、三房、四房都没有上桌。

饭菜准备齐全了乔氏和文氏帮着一一端了进来。村正就看了看陈老太太,这也太不像话了,亲家来了人不说好好招待还让人家干起活来了。

陈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好看。

大家一一落座,开始吃饭。

这两桌子菜做的色香味俱全。秦师傅是个生性不羁的人,夹了一口尝尝了,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陈老爷子自觉面子上有光,眉梢眼角都是笑。

“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亲家,您多吃菜。”陈老爷子让着。

“这菜比我们清风庄做的还好。”韩掌柜的吃了一口鲫鱼豆腐,赞叹道。

他不知道,虾米是可以提鲜味的。

“这桌子菜赶上上等酒席了。”村正感叹道,“陈老爷子,您大儿媳可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谁不夸,就瞧这菜做的,咱村里真找不到第二家。”

村正有心在李家面前抬举李氏。

果然,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都笑了。

“我这闺女,不是我夸,当年在家里就是一把好手,孝顺父母,尊重嫂子。嫁到了陈家,有亲家母的提点,如今也历练出来了,行事比家里还要大方。”李老爷子敬了村正一杯酒。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扭头看陈老太太。偏村正把这话当真,冲着陈老太太伸出大拇指:“大娘,啥时候去我家给我婆娘说说婆婆经。”

陈老太太浑身不自在,吃饭也没了胃口,心里暗骂,好你个李氏,你当年担着克夫的名嫁到陈家,现在倒都夸你是个宝了。

“我要照顾孩子他爹,这菜是孩子们做的。”李氏不好意思的笑。

于是,众人又夸起了几个孩子。

夸的最多的是陈雪如。

“这个鲫鱼豆腐汤、萝卜烧鸡是静好姐姐做的。”陈雪娇指了指静好,于是大家又夸起了静好。

“一个亲孙女,一个亲外孙女,不仅模样好,家务拾掇的也好。”韩掌柜的就夸奖。

“听说针线也好。”村正赞叹。

陈雪娇为她俩感到高兴,特别是静好,今年十三岁了,这个时代女孩子一般十五六岁出嫁,可是她有个那样的爹,亲事上肯定会有一番折腾。如今村正夸起了静好,这要是传出去对静好将来说亲大有好处。

这时的婆家对女孩子的要求就是图个家务好、性格好、针线好。

静好知道陈雪娇在为她长脸,感激的朝雪娇笑了笑,脸绯红一片。

说说笑笑间,吃完了饭,开始正式分家。

陈老爷子、李老爷子把秦师傅和村正请在了上首位置,两个人没有推辞就坐了上去。

陈老爷子、李老爷子一左一右坐下了,香莲爹坐在陈老爷子下首,韩掌柜的坐在李老爷子身边。

秦师傅又把陈齐安携到身边坐下。

“现在说分家的事情,我只是亲家,没有我插嘴的份。”李老爷子朝众人一笑,又对李老太太说,“妇女小孩也不许插嘴,你带着孩子去闺女那屋。”

李老太太就带着儿媳孙子孙女出去了,陈老太太也不好停留,进了赵氏屋子。

陈雪娇从帘子缝里看,只见哥哥陈齐安身子笔直的端坐在秦师傅身边,一双眼睛空明澄澈,鼻子挺直,一脸的坚毅,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硬被他穿出了飘逸的味道。

陈雪娇定了定神,哥哥已然成长为支撑门户的主力。

“家里现今有……“陈老爷子开始一笔一笔的算,“今年的玉米大豆都收进了家里,加上五月份收的小麦,这些粮食按照人头分给他们,一年的口粮,保证他们吃的饱;今年的新棉花下来了,总共一百斤,分给他们四十斤织布、做衣裳。家里地总共十五亩,小淮河傍边的四亩地分给他们,来年开春四亩地的种子由公中出。”

ps:谢谢书友的打赏,感激的话不多说,心里懂得!

第七十五章 肺腑

陈雪娇静静听着,小淮河旁边的四亩地,应该是十五亩地中最肥沃的,于是心里对陈老爷子稍稍感激了一把。

“有了地,就要有干活的家伙,家里头干活的抓钩、套车、铁掀不好分,就折算成二两银子给他们买新的。”陈老爷子继续说,“家里一头牛,共用。至于房子,他们住的北厢房归他们,院子里的菜地靠近北厢房的那边给他们,因为秋天的菜种上了,今年菜地里的菜一起吃。分家了,这些小事就不要理那么清。”

众人点了点头。

“……我大儿年年坐馆,一年给家里拿十五到二十两银子。”陈老爷子看向了秦师傅,秦师傅点了点头,陈老爷子继续说,”这些银子都交公中了,齐安读书、齐林读书是一笔开销,人情礼节是一笔开销,家里一年四季衣服油盐偶尔生个病啥的也是笔开销,家里现在也没有什么积蓄,银钱上就不分了。”陈老爷子抽了一口烟。

陈雪娇隔着门帘子偷听,不免有些失望,陈秀才这些年带回家的银子她不相信没有了。转念一想,反正分家了,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肯干就有希望。陈老太太在赵氏屋里,也隔着门帘子偷听。听说不分银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手里确实没有多余的银子,先前陈秀才拿回家的银子除了日常开销供齐林读书,大部分都被她贴补陈子长和文嫡了。

“家里的猪和鸡,十只鸡先前已经分给老大家五只了,剩下的五只再给老大两只,一头猪养肥了到过年杀了在分给老大,该多少给多少。”陈老爷子继续说。

陈老太太隔着门帘子心疼的直打颤,那鸡要下蛋。猪也要卖钱,说杀就杀。

赵氏走过来,陈老太太就和她咬耳朵:“挨千刀的。你爹到底疼着他们,可怜我没有养着一个好儿子。可以给我出气。”

赵氏就讪讪的笑,她现在可不敢开口怂恿陈老太太做傻事,上次雪娇警告她的话还历历在耳呢,何况李家的人特别是那两个嫂嫂可不是个瓤茬,她若是出头不得把她活剥了。

陈老爷子说完,看了众人一眼,眼光就落在陈子长、陈子富、陈子贵身上:“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李家的人都在呢,就是有意见也不敢提。

陈子富站了起来就说:“没有意见。这些原该大哥的。”

陈老太太听了,心里就打算要找陈子富敲打敲打。

早在分家的那天,蔡氏就警告陈子富,在分家这块上谁都不要帮,两边得罪都不好。

他到为大房说了句公道话。

“老大躺着呢,齐安你有意见没?”陈老爷子征询陈齐安的意见。

“爷,我没有意见。至于鸡,先前的五只已经够了。”陈齐安站起来,目光灿若星辰,“至于猪。过年杀不杀无妨,爷也要为自己打算,卖掉也能贴补家用。”

陈老爷子看着孙子。满心里欣慰。

李老爷子也笑了,外孙真给他争气。

“那都没有意见,就这么分了。”秦师傅威严的声音一出,房间里静了片刻。

“我还有句话要说。”陈老爷子站了起来,目光从几个儿子身上扫过,“你大哥分出去了也是你们大哥,一笔写不出一个陈字,你们要记得咱们永远是一家人,要兄弟有爱。尊敬大哥,敬重大嫂。听到了吗?若是你大哥日后不能坐馆干活。你们几个一定要帮着大哥把家撑起来。”

几个儿子看陈老爷子这么严肃,纷纷点头称是。

于是分家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陈齐安准备了笔墨,秦师傅亲自写的分家文书。写完了陈齐安照着念了一遍,又亲自捧着给在座的每个人看了一遍,大家都没有异议,于是在分家的文书上按了手印。秦师傅拿了自己的名帖,韩掌柜的跑一趟腿去县衙报备。

陈雪娇松了一口气,家终于分好了。

对于分家的结果,陈雪娇感到满意,最起码之前所担心的陈老太太没有闹起来。村正、秦师傅等人就要回去,陈老爷子亲自送到门口。?陈雪娇走进上房告诉李氏、李老太太分家结果,李氏眉梢眼角就松动了,念了一声佛,对分家的结果比较满意。?秦师傅出了院子门又折了回来,进了北厢房看陈秀才。陈秀才睡着了,秦师傅就给李氏说私塾的位置随时给他留着,养身体要紧,银钱上不要担心。李氏以及几个孩子向他道谢,李老太太带着儿媳也当面谢了他。?秦师傅离开后,娘们几个来里间屋里说话。?“家分开了,日子就舒心了!日后你们就要自个过日子了,咱乡里人家土里刨食,只要勤快总归饿不死人。”李老太太拉着李氏的手细细嘱咐,“我瞧着姑爷身体虚,你要给她多做点好吃的,精心养着总能好的。不要舍不得吃,粮食什么不够的话你递个信让你哥给你送来。”?李氏点头,李老太太就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塞进李氏手里:“这银子你拿着给姑爷、几个孩子弄点好吃的。”?李氏不断推辞,还当着嫂嫂的面呢。?乔氏就爽朗的一笑,瞅着文氏道:“你看咱这妹子拿嫂子当外人呢,妹子你拿着,这钱娘给你就是你的体己钱,在家里我们都商量好了才给你的。”?文氏温柔的说:“大嫂惯会说笑,妹子,你赶紧收起来。娘家人给嫁出去的闺女钱是常事,就拿我、大嫂来讲,每次回娘家都往家里带许多东西。”?“我,……娘,嫂子,这钱不能收……”?“咋啦妹子,你不收就是嫌少了。”乔氏佯装本着脸。?李氏只得含泪收了。?陈雪娇几个孩子赶紧给姥姥妗子道谢。五两银子不少了,虽然李家不愁吃喝,可对于乡下人来讲这五两银子也不知要攒多久。?“知道你过的苦。”李老太太说。?李氏少不得辩解:“苦啥,日子都这么过的。孩子爹对我好,这么多年从未和我红过脸,几个孩子也好。分了家之后,日子会越过越有盼头。”

李氏手里拿着银子,眼睛含着泪。陈雪娇就上去拿过了钱道:“娘,这钱咱就相当于借姥姥家的。日后咱们过上了好日子在还。”

“雪娇说的对。”李老太太慈爱的摸了摸雪娇的头。

“我可不是说着玩的,姥姥,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日后我们家会越过越好的,肯定会孝敬姥姥和姥爷的。”陈雪娇认真的说。?“……你这几个孩子都好,齐安是个会读书的,雪如过几年也历练出来了,齐平还小。雪娇我瞧着像他姥爷,是个喜欢钻生意的。”说到几个孩子李氏舒展了一脸的皱纹。?“我看雪如这丫头越长越水灵,性子也柔,针线好,还会识字,今年十三了,我回去就打听打听,给雪如说个好人家。”乔氏越看雪如越满意。?“不急。”李氏含糊道,脑海里就想起了韩行健那孩子。?乔氏看李氏不太热络,心里了然。只怕有了钟意的人家。?雪如早羞红了脸。?陈雪娇看姐姐窘迫的样子,觉得好玩,也笑着打趣:“姐那么能干漂亮。肯定能嫁入好人家。”?“雪娇……”陈雪如羞红了脸跑出去借口给陈秀才煎药。?乔氏就感叹:“好人家不容易,要妯娌和气,婆婆和气,自己孝顺,日子一条心没人使拌子。”?是成亲以来的肺腑之言。?“我看妗子就很好,妯娌和气,婆婆和气,听我娘说,您和二妗子小妗子都把姥姥当亲娘一样。”陈雪娇奉承了一句。?文氏和李老太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那是你姥姥把我们当亲闺女看待。我和你俩妗子从未红过脸,日子过的有商有量的。”乔氏笑道。?李老太太很欣慰。这过日子哪能没矛盾哪,舌头和牙齿还打架哪。几个儿媳妇偶尔也会有矛盾。都被李老太太巧妙化解了。?“雪如和静好都大了,眼看要说亲,我给你说啊妹妹,孝顺是一定的,那也要看是啥人。如果真是像你婆婆和静好奶奶那样的人,过日子就要硬气,不能瞎孝顺,否则就要受拿捏,重一点,静好的娘不就这么没的……”文氏认真的告诉李氏。

李氏点头,牢牢记住了这番话。

因为李家庄离茅山村有十几里地,加上开始播种小麦,一天都不能耽搁,傍晚时分李家人就要回去了。

李老太太舍不得李氏,两村虽然离的不远,可一年也就见几次面,心里自然不舍。乔氏和文氏就劝:“娘,你就放心吧,我们都给雪娇这孩子说好了,日后有事就往家里递个信。几个孩子长大了,姑爷将养着不出半年也就好了,妹子的好日子在后头呐。”

李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安心。

李老太太和李老爷子又嘱咐了陈秀才几句,李云天和李大年已经开始套车,相继把几个小孩子抱到了车上。

陈老爷子亲自出来送,拉着李老爷子边走边说。

陈雪娇拿了剩下的咸鸭蛋和茶叶蛋,又有一包贾嫂子送的桂花糖,一起放在篮子里,递给表姐李婵婵,算是陈家给李家的回礼。

“你们留着吃吧,姑父需要养身子,给我们干啥。”李婵婵嗔怪着不愿意接篮子。

“婵婵姐这么说就见外了,只许我们吃你们家的东西,不许你们吃我们家的了,小舅和小妗子今日没有来,带给他们尝尝。还有这桂花糖,是我们这里私塾先生家厨娘做的,扬州的做法,可香了,你带回去吃。”陈雪娇笑着把篮子放在了马车上,顺手抓了一把桂花糖给表妹妮妮。

李婵婵就没有推辞,拉着陈雪娇、陈雪如、王静好的手说悄悄话,让她们三个人得闲去李家庄玩。

时间不早了,李家人开始出发,李氏带着几个孩子一直送到村外才回家。

ps:谢谢各位

七十六章 家事

送走了姥姥一家,娘几个踏着夕阳返回家中。

陈雪娇几个孩子知道李氏舍不得娘家人,在回来的途中极力说着笑话,打消李氏的伤心。李氏知道孩子们的用意,压住心里的不舍,又是一副慈祥的笑脸。

王静好留在家里头给静好煎药,李氏带着孩子们到了院子里,静好刚煎好药。

李氏亲自盛了,小心的吹凉,尝了一口直到不烫嘴了,才端进屋子里喂陈秀才喝下。

“岳母岳母回去了?”陈秀才喝完药,身上有了力气,轻轻的问李氏。

“回去了,爹娘嘱咐我让你好好养伤,还给了五两银子给你抓药。”李氏爽快的笑。

“怎么收他们的银子了,乡里人家存两个钱不易,他们家人口也多,处处是花钱的地方,赶明儿给送回去吧。”陈秀才沉吟着说。

陈秀才坐馆每年拿回家二十两银子交给公中,平时自己、李氏以及几个孩子从未像大房要过,饶是这样,陈秀才依旧认为分家没有分到银子是件及其正常的事情,在这当口更不能收岳家的银钱。

雪娇就笑呵呵的撒娇:“爹,这钱是我做主收下的,就相当于借姥姥家的,日后有了钱再还也是一样的。”

陈秀才听了这话,不在开口,算是默认了。

于是说到分家的事情,因为一整天大家都很忙,加上李老太太一直和李氏说话,陈秀才一直没得空细问分家的事情。

分家的时候,齐安代表大房参与了分家的经过,他就把如何商谈、如何分地、分房等等罗列了一遍给陈秀才听。

“安儿长大了。”陈秀才看向齐安的眼睛里写满了欣慰。

齐安一怔,自打自己进了私塾读书,陈秀才大多以先生的身份和他说话。很少这么夸他。旋即笑开了,笑容明朗若春风。

“终于还是分家了。”陈秀才的语气怅然若失。

陈雪娇知道,这个时代分家是不孝。一般父母做主分家,都是把除了大儿子之外的儿子分出去单过。父母跟大儿子生活,但是在陈家确恰恰相反,说不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嚼舌根。不管是嚼大房的舌根,还是嚼二老的舌根,在外头总归是陈家失了面子。

陈秀才忧愁是有道理的。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的身子虽然无啥大碍,但若是要坐馆,恐怕也要过个许久。这日子在银钱上就要艰难些。”陈秀才叹息。

“从前也没有银钱,一样的过活。”李氏安慰。

“爹,没有银子不怕,怕的是没有过日子的心。我听人说,贤而多财,多损其智,愚而多财,益增其过。爹娘财,不算财。何况娘以及我们几个孩子又不是吃不得苦的。”陈雪娇掰起了道理。

上房里,陈老太太满脸乌云的盘坐在炕上。想起了李老太太的话就一阵恶寒,恨不得把李氏叫过来臭骂一顿。

当着众多孙子媳妇说我,我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回这么被人落脸。想当初你为了让背着克夫名声的闺女嫁到我家。托中间人说了多少好话,给了多少陪嫁,我呸,现在该人五人六的给我横了。

陈老太太越想越窝火,就要着赵氏去北厢房把李氏叫过来。

“你干啥?”陈老爷子眼看陈老太太的苗头不对,出声呵斥。

“你去,把老大媳妇给我叫过来。今日她娘来我跟前说了好一番话,我倒不知道出嫁的闺女就一点都受不得婆婆的气,竟还有这样的道理。”陈老太太不理陈老爷子。自顾自的吩咐赵氏。

赵氏站着不动,脸上溢满了笑。

“不管亲家母说的有理还是没理。人家来上门就是客,你就得听着。咱们晌午还没有分家吧。没分家就在一个锅里吃饭,你咋不去做饭?还是老大媳妇张罗的,她娘瞧着能不心寒,能不说叨?”陈老爷子的烟袋抽完了,照着桌腿狠狠敲烟灰。

“嫁到陈家来就是陈家的儿媳妇,儿媳妇做个饭咋了,能累着她了。她娘那样子你没有见着,拉着我淌眼抹泪的,一口一个我糟蹋了她闺女,我怎么糟蹋了,她闺女不是好好的吗?”陈老太太理直气壮。

“你分家给他们那么多东西,你想过你其他三个儿子没?整个家就大儿媳妇出力了,其他人没有出力?孩子就属他家最多,吃的最多,干点活就屈死她了,用得着给那么多东西?我那鸡不是我花钱买的鸡苗?你倒大方,开口就是五只。”

陈老太太越想越不甘心,好你个李氏,刚提分家就把娘家人叫来,你这是给我明摆着打擂台来了。分家咋地啦,分家你也照样是我儿媳,我也照样钳制你。

气着气着就要拿李氏立威:“雪妙,你去把她给我叫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这个她自然指李氏,陈雪妙下了炕就要去北厢房,被赵氏一把拽住。

“娘,家都分好了,您气也没用,他们说不定就要您气呢,您气坏了身子,谁最得意?”赵氏含笑劝着。

听了这话,陈老爷子皱了皱眉:“闹什么闹,不分家也闹,分家也闹,有完没完。”

陈老爷子的声音含着愠怒,陈老太太噤声。

“娘,”赵氏贴着很老太太的耳朵嘀咕,“……磋磨她有的是由头,不在于这一会子。我听着大嫂子的娘口口声声怨文嫡当年拌了大嫂一脚,头一个闺女才没的,这当口万一他们拿这个说事,虽然是没影的事,不过也不好。”

赵氏今天一天心纠成了一团,唯恐李老太太重提这事。

当年是她激文嫡给李氏使的绊子,就唯恐李氏生下长孙抢了她的风头。当年李氏没提,娘家人也没提,都以为是文嫡一个闺阁姑娘不懂事不小心绊了李氏一脚。谁知道十几年过去了,李老太太突然提起了,听她的意思怀疑文嫡故意的。也不知道大房一家到底知道多少。万一这事在闹出来,文嫡嘴上是个不带把门的,又不像以前为姑娘时那么天真。少不得会把她挖出来。文嫡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还好说,陈家动不了她。而赵氏则不一样了,万一开了祠堂她只有被休的份儿。

赵氏的心思转了几转。

分了家就各自吃各自的了。以前不等陈老太太吩咐,李氏就主动承担起了做饭的任务,每次吃饭都掐着饭点准时的很。分了家,陈老太太给三个儿媳重新分派了做饭的活计,连大肚子的蔡氏都没拉下。

赵氏心口疼又发作了,不便做饭,蔡氏连做了两顿饭累的下不了地。张氏又懒又滑,常常到饭点找不到人。

大房和其余各房共用一个锅屋,李氏勤快,有几个孩子搭下手,很快就把饭菜做好了。而上房一到饭点依旧冷锅冷灶,哪像一块过日子那会,热饭热菜不用人操心,陈老太太好几次朝锅屋一瞥就想开骂。

三个儿媳都不给自己争气,少不得自己动手做了一顿饭。

大房分出去的当天晚上,香莲奶奶给送了一口袋白面。加上李氏娘家给的一袋子白面,足够吃两个月的了,这样就不用去上房拿粮食磨面了。蔡氏虽然在这次分家中保持中立态度。但还是让雪娃在晚间悄悄送来了两瓶香油。

分家时规定院子里的菜大房可以随便摘随便吃,秋天的白菜已经长出来了,此时的小白菜还没有抱成团,无论是烙馅饼还是包饺子,都是最好不过的。

这天,大房想吃烙饼,陈雪娇走进菜园子摘了两颗小白菜,选取了两颗白绿相间的,这样的白菜做出来的馅饼最好吃。

陈老太太隔着上房的窗口看着院子里的动静。看到雪娇摘了两颗白菜,心生不虞。

陈雪妙隔着窗户喊:“那白菜是我们的。你们已经分出去了。不要脸,摘我们的菜。”

陈雪娇听了这话火了。淡淡的反击:“文书上都写了,这菜园子也有我们的一份。这菜园子要是你陈雪妙的,咋不见你浇水施肥的。”又故意用赵氏在里间能听到的嗓音喊,“雪妙姐姐说谁不要脸呢,大清早起来没有漱口咋地,二婶子可要好好管管了,幸亏是在家里,要是出门说这样的话,丢的只能是陈家的脸面。”

赵氏在屋里自然听到这话,也知道雪娇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又恨上了雪娇一遭。

陈雪娇才不怕,若是怕了她就不说这番话了。

陈雪妙气的转身进了里间屋子。

陈老太太蔫蔫的,没有以前那般唠叨了,她以前那唠叨都是给李氏听得,现在李氏分出去了,不用管她的一日三餐,她就给生活中少了个对手似得,了无生气。

陈老太太听了雪娇的话,竟也没有出声呵斥。

陈雪娇蹲在院子的压井旁洗白菜,王静好压水。这口井二十多米深,取自地底下天然的泉水,有冬暖夏凉的效果,深秋的水压出来,清清凉凉的带着甜丝丝的味道,陈雪娇趁着洗白菜的当儿忍不住喝了一口。

今日上房轮到蔡氏做饭,蔡氏早起身子就不舒服。陈子富看不下去,带着雪娃进了锅屋,代替蔡氏做饭。

“大嫂,雪娃她娘不舒服,你啥时候做好饭,我好用锅灶做饭哩。“陈子富站在锅屋门口对李氏说。

“三弟妹不舒服,不要紧吧,这怀着身子的人哪,就是不能干活。”李氏一脸的关心,同时也未陈子富维护蔡氏亲自做饭感到欣慰。

陈子富就想,大嫂心眼实在,她认为别人怀孕干不了活,当年她和二嫂一块怀孕,活依旧是她干也没怨言。

想到这里,陈子富看向李氏的眼神写满了钦佩。

陈老太太听到锅屋有人说话,惦着小脚走到门口,掀开帘子一看,是陈子富带着雪娃跑进锅屋了。

她的眼亮了起来,这些天正找不到由头发火憋的嘴角都燎起了火泡,好,这次终于逮到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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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生事

“……锅屋从来只有娘们进去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往里面凑干啥?”陈老太太走到上房屋檐下,朝着锅屋的方向喊。

“给大嫂说几句话。”陈子富怕陈老太太责怪蔡氏不起来做饭,忙掩饰。

“有什么好说的,都分家了,你是属于哪家的人?你是看人家这两天净吃好吃的,你嘴馋了还是咋地,上赶着巴结人家。”陈老太太不依不挠。

她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不顺带着刻薄李氏怎么行。

陈老太太的嗓门大,几嗓子下来,满院子都是她的声音。

各房听了陈老太太的话都有了各自的心思,赵氏和雪妙站在正房窗后根下贴着耳朵听,张氏扒开南厢房的门缝往外头瞧,蔡氏歪在炕上听了这话气的牙痒痒。

“娘,不是......”陈子富一紧张嘴巴就不利索,话结结巴巴的往外倒,“我……不是......大嫂.......”

陈子富心里暗自叫苦,本来想把蔡氏摘干净的,没成想倒把大嫂拉进了泥潭。他越想解释,越紧张,越紧张越说不出话。

“咋地啦,你还有理了你。”陈老太太得意起来,话越说越刻薄,顺带把李氏带上了,“你看人家好,你就跟人家过日子去。”

这话一出,李氏和陈子富的脸都变了。

最近一段时间,十里八乡都在流传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说二里地之外的赵家庄一户人家,老大病瘫了,小叔子经常帮大嫂干活,结果干到炕上去了,被浸了猪笼。

如今陈秀才病着。李氏在锅屋做饭,陈子富也钻进了锅屋,被陈老太太这么一说。难免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陈老太太嘴上可真不是把门的,又尖酸刻薄。只图一时快意,什么都往外倒。

赵氏和张氏心里一阵快意。

陈雪娇盯着陈老太太得意的脸,恨不得把她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这话怎么说的出口,李氏对于她而言是个外人,陈子富可是她亲亲儿子呐,竟然一点都不顾及脸面。

李氏停下了和面,脸红的能挤出血来。

“奶。话怎么说的哪?咱们虽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可还是一家人哪,都是陈家的一份子哪。若是奶觉得养不活四叔一家,四叔跟我们过也没啥,小叔子一家跟着大哥一家过活,咱乡里人家多得是,咋放在咱家就不行啦。”陈雪娇把洗菜盆往地上一掷,厉声说道,“奶这话未免说的忒狠毒了些,四叔和二叔三叔一样是你亲生儿子呐。我们大房刚分出来单过,难不成现在又想把四叔分出去单过,奶若是有这意思趁早说出来。省的含沙射影的把我娘扯进去。”

陈雪娇句句指责,一点不给陈老太太留情面,旁边的静好吓得吸进去一口气半天没有吐出来。

蔡氏在西厢房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快意。

“你个丫头片子,你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敢说起我来了。”陈老太太被陈雪娇说的哑口无言,掰扯不出道理,干脆撒泼,“我没脸活了。竟被一个小的教训。我这后娘当的呦......没法活了。”

陈老太太一咏三叹。

“奶,有什么话你就好好说。你有了道理自然服你。你想想你刚才那话说的,是不是太刻薄了些。你要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咱不妨拉开大门,说出去让全村人评评理。”陈雪娇作势就要拉来大门。

对付陈老太太一点都不能服软。

陈老太太看到陈雪娇这架势,想她年纪小,估计能做出让全村人来评理的事情。乡下人就喜欢看热闹,这大门今天要是开了,别想关上。陈雪娇是个孩子无所谓,她一个老的只有丢脸的份。

陈老太太闭上了嘴巴。

陈子富尴尬且局促的看了李氏一眼,李氏朝他宽和一笑。

“娘......”陈子富鼓起勇气,“不管大嫂子的事,是雪娃娘今日起来就不舒服,干呕,恶心,实在不能做饭,今儿早饭我来做,雪娃打下手。”

陈老太太听了陈子富的话,脑海里转了几转。好啊,很好,刚分家,一个个的都拿乔了,这样下去李氏岂不是更得意了,岂不是嘲笑自己只会欺压非亲生的,亲生的一个个的都不把自己当回事,今天要拿点厉害看看。

“……她肚子里是怀了金蛋了还是坏了龙王了,咋就那么娇贵了。别以为我不懂,我也是生过四个孩子的人哪,当年我生你之前还在喂猪,就在猪圈旁边把你生下来,扯下你,又给猪加了一遍草。咋地轮到你媳妇就装腔作势了。”陈老太太立着两只眼睛:“老大媳妇生了这么多孩子,不也挺着肚子干活直到生。”

因为陈雪娇一直盯着陈老太太,她顺带着说了李氏一句:“咋地你媳妇就那么娇贵了?”

陈子富憋的脸通红,雪娃吓得抹了一把泪,悄悄钻进了北厢房。蔡氏耳听着陈老太太骂陈子富,她知道那是骂她呢。

看到雪娃吓得满脸是泪,蔡氏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就你会生孩子是不?满庄子也没个男人下锅屋的,你让他下锅屋,日后我儿还怎么出门,不被人家唾沫星子淹死。”

蔡氏忍不住了,她打小就在蔡家油磨坊里厮混,练就了一副坦率洒脱的个性,被陈老太太一激,隔着窗户就和陈老太太打擂台:“咋地啦!我肚子里不管是金蛋还是龙王,他都是你陈家的种。满庄子看看,谁家媳妇怀孕不是好吃好喝供着,我咋地就不行了,不就是一顿饭没有做么,至于你这么歹毒的说我么。”

蔡氏比较圆滑泼辣,这还是头一回**裸的顶撞陈老太太。一些事情靠圆滑解决,但是这件事情自己再不泼辣,那么这个家日后也没自己的地位了。

“……娘,你也别急。我这就出去做饭,我晓得你的心思,你是不想要我肚里的孩子。反正你孙子孙女一大堆,少了我肚子里这个没啥……”蔡氏说着就冲到了北厢房屋檐下。

陈老太太脸憋的通红。本来想拿蔡氏立威,没想到反倒惹了一身骚。以前她也听说过,蔡氏为姑娘时是个烈货,但到了陈家却样样不出错,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她以为那是人家讹传,没成想今天竟然领略了。

陈子富看到蔡氏冲出来了,只穿着夹衣。心疼的不得了。

蔡氏气急攻心,忍不住扶着门框干呕起来,吓得雪娃又是一串泪。

“都反了,都反了。”陈老太太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讪讪的回房了。

陈雪娇听蔡氏说的那番话,忍不住想笑,极力忍着。陈老太太也太失算了,总是把李氏当成她的对手,大房分出来单过,她立马就想重新在其他三个儿媳妇中选一个继续磋磨。好巩固她在内院的统治地位,却从不去想怎么和儿媳妇拧成一股绳,把家经营的更好。

陈雪娇洗完了白菜端进了锅屋。忍不住摇了摇头。

陈老爷子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上房没有做饭,冷了脸。

“……你爷干活不容易,带回馅饼烙好,给上房端过去几个。”李氏说。

陈雪如就看了看雪娇,她在锅屋烧火也听到了陈老太太那番话,自然不愿意给上房送饼。

陈雪娇也一样的心思,于是开口:“娘,给上房送饼不是不可以。可是咱们现在分出来单过了,上房那么多人给谁的是?一开始给习惯了。以后咋办?总惯着他们一直不做饭吧。”

有的人就是得寸进尺,你若是经常给他送东西。他就当成理所当然了,你哪天若是忘记了,他则会记恨起你来。

“一碗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陈雪娇继续点拨李氏。

李氏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她太孝顺了,特别是陈老爷子在陈秀才受伤时的表现,让李氏更加坚定孝顺他的心了。

李氏刚想开口说话,陈老太太进了锅屋,紧接着张氏一脸不情愿的也进来了。

原来,陈老爷子听说了三房的事情,训斥了陈老太太一顿,让她来锅屋做饭了,顺带着叫上了张氏搭把手。

李氏局促的看着陈老太太,陈老太太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向了另一个锅灶。

李氏活好了面放在瓷盆里醒着,正洗着娘家给的一大块肥猪肉,打算炼油。

李家给的是一块上好的肥猪肉,有三寸厚,白花花的冒着油光,这样的肥肉炼油最好,剩下的油脂包饺子、包包子、做馅饼都是极好的。

“哎呦,大嫂子,我说你家日子可真是红火,这两天不是吃鸡就是吃鱼的,今儿又吃上猪肉了,呆会炼油给我点油脂尝尝,我这两天嘴里老没味了......”张氏指着肥猪肉嘴里含酸。

陈雪娇不喜欢张氏,说道:“那些鸡鱼是给我爹吃的,我爹要养身子呢。这些白面、猪肉都是姥姥家给的,我们家哪有钱买?”

陈老太太狠狠剜了张氏一眼:“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你要吃好的,你也让你娘家给送,可惜你没有个好娘家。”

张氏娘家在山里,打猎为生,陈老太太颇看不上,平常也不走动。

“……有个好娘家就是好,能给你好吃的,还能帮你来婆婆家出气。”陈老太太这话就是说给李氏听的。

李氏装作听不见,洗好了猪油,放在按板上一刀一刀切成一寸来长的方块,李氏的刀工很好,不大一会就切好了。

陈雪如升起了火,锅烧热后,李氏把肥猪肉倒了进去,滋啦啦的一阵响,猪油呼呼的往外冒。

“娘,油坛子里没有油了,咋办?”张氏看了看黑乎乎猪油坛子,咋胡着说,“大嫂子,分家那天你娘家来人,做了一大桌子菜,猪油都用完了,今儿你得给添上。”

张氏看着锅里的猪肉,馋的直咽口水。

陈老太太不吭声,算是默许了张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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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馅饼

李氏没有吭声,继续用锅铲翻动着锅里的猪肉,满屋子都是油脂的香味。

陈老太太在锅屋四处翻了一遍,迟迟不肯开火。以前都是李氏做饭,她在李氏的伺候下,锅屋的门都没有进过,现在在让她做饭,如同上刑一般。李老爷子训斥她一大早就生事,她赌气进了锅屋,原想着,依李氏的性子,见她进了锅屋铁定会把她劝走然后把做饭的任务包揽下来,没成想李氏竟闷声不响。

李老太太自觉没有台阶下,只得指挥张氏做饭。张氏是个手脚笨的,在打碎了一只碗之后,陈老太太决定亲自掌勺。

“……大清早的,不大饿,就做个疙瘩汤吧。”陈老太太自言自语,养生吩咐张氏,“你去上房拿点白面,今儿吃疙瘩汤。白面拿一半,在添一半红薯粉。”

疙瘩汤是徐州府人家经常吃的一种汤饭,面加水搅拌成块状的颗粒,下到滚水里,打个鸡蛋或者家一把青菜,简单快捷,吃到肚子里暖暖的又压饿。

“娘,咱只吃这个啊,不炒菜啦?怎么吃的下去了。”张氏翻了翻手,“不全用白面,又没有菜,咋吃?”

“那么多话,赶紧去。”陈老太太呵斥。

“咱家油都没了。”张氏看了看李氏,有提醒的意思。

“雪如,你把火烧小一点,小心油脂焦了。”李氏继续翻动着手里的锅铲,温柔的叮嘱雪如。对于张氏和陈老太太的话恍若未闻,张氏见李氏这个样子,撇了撇嘴去了上房拿面。

“嗯。”陈雪如答应了一声。

熬油的柴禾是从山上拉下来的松木,这种木头纹理细密,禁烧火好。熬出的油成色好。

王静好则从北厢房拿出了两个陶罐子用来灌油,这俩陶罐子还是从秦师傅那里拿出来的。肥猪肉熬出清亮的油,就像一汪清亮的泉水在锅里翻滚着。熬好油之后。用罐子装起来,就会凝结成白亮亮的油膏。每次做菜放进去别提有多香了。

在前世,陈雪娇除了小时候吃过猪油之外,长大后吃的都是色拉油、调和油、玉米油等各种植物油。猪油的味道一出,陈雪娇使劲闻着就醉了,这和小时候记忆里的味道一样。

而陈雪娇在切白菜,她打算用白菜混合着熬过油的油渣做馅饼吃。只见她把白菜切的细细的放在盆里,绿色的叶子陪着白色的帮,红绿相间煞是好看。白菜太湿了不好。因为水分多,放在面团里容易糊在一起,雪娇就放了两勺盐巴使劲揉,静置一刻钟杀水。在白菜静置的空当,顺手切了辣椒丝,又从墙上揪了一颗蒜头拍碎。白菜杀完水之后,陈雪娇开始调馅,放了辣椒、蒜末、盐巴、花椒粉,又抓了一小撮虾仁调鲜。

要是有粉丝就好了。陈雪娇想,可惜她来到这里以后。就没有见到过粉丝,这么一想眼睛亮了起来。

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商机啊。

张氏从上房出来了,拿了白面和红薯面。只不过量有点多,又自作主张拿了四枚鸡蛋。

陈老太太气的直翻白眼,骂她是个不会过日子的货色。

肥猪肉里面的猪油已经出尽了,李氏把油渣捞出来后,一声不吭拿过张氏面前的油罐子,舀了满满一罐子猪油,又一一声不吭的放在张氏面前。

油罐子落在锅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张氏讪讪的:“哎呦,大嫂子。咋还这么多捏。”

陈老太太搅拌着面疙瘩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四婶,你刚才说分家那天我家用了公中的油。你这话可不对,那天还没有分家呢。公中的油我们自然可以用。现在你说没有油了,我娘给了你一罐子,我家不欠公中的,不是还而是给你们的。”陈雪娇伶牙俐齿的说。

一番话说得张氏哑口无言,陈老太太则恍若未闻。

“雪娇说得对,四弟妹,什么还不还的,咱们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可还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呢,公中有了啥困难我们大房拉一把也是应该的。”自家闺女为自己不平,李氏也要挺一下闺女不是。

剩下的油,李氏灌进了自家的坛子里,两坛子都灌满了,还剩下半碗,刚好留着做馅饼。

李氏舀好了油,拍了拍面,面已经醒的差不多了,就开始揉面做饼。陈雪娇和静好打下手,把油渣剁碎倒进刚才的白菜馅里,使劲搅拌,让各种调料融合在一起。

刚出锅的油渣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芳香。是记忆中的味道,陈雪娇想,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吃过油渣了。前世,小时候,外婆每次炼猪油,捞出的油渣,都会拌上白糖喂给她吃,那样美妙难言的滋味贯穿了她整个幸福的童年,毕生念念不忘。

陈雪娇拌好了馅,去了自家屋子,拿出了姥姥带来的糖。只是这是红糖,不过都一样,都是甜的。

她拿了糖进了锅屋,把大碗里的油渣分出一部分放进小碗里,撒上红糖,用筷子拌均匀,夹了一口放进嘴里。

一口咬下来,香喷喷,带着糖的绵甜,沁人心脾。

嗯,是记忆里的味道。

李氏溺爱的看着陈雪娇,这个小闺女喜欢捣腾吃的,是打小就没有吃过好吃的缘故。现在又想到了一个新玩意,用白糖拌着吃,到底是孩子气。

陈雪娇吃了一口,用筷子夹了一口给李氏,李氏吃了眼睛里闪过了惊喜,这样拌着吃确实比干吃油渣好吃多了。

陈雪娇又分别夹了喂给陈雪如、王静好,剩下的半碗都给了齐平,齐平吃了两口说要给哥留着,又要给爹送去。

“都是你的,碗里还有不少呢。”陈雪娇摸了下齐平的头说。

“你爹不能吃,克化不动。”李氏拦住了齐平。

大房一家人说笑着吃油渣,仿佛不当锅屋里还有陈老太太、张氏的存在。

陈雪娇本来想招呼陈老太太吃的,不管怎么。她是长辈招呼她吃是应该的,但是一想到会碰一鼻子灰,就作罢了。这么高兴的时刻干嘛要上赶着找不痛快。

陈老太太看到大房和和美美的一幕,心里冒起了酸水。

油渣的香气翻腾着。张氏馋的咽口水,恨不得劈手从齐平手里夺过。

“……雪娇,你也给我点尝尝。”张氏没脸没皮的蹭了上来。

都当娘的人了,这么凑上来,陈雪娇心里鄙视却也不好拒绝,只有不情愿的拿了几块油渣递给张氏,张氏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一副意犹未尽还想要的样子。陈雪娇则摆明了一副没有了样子。把剩下的递给王静好送进了北厢房。

一转头,只见锅屋门口爬着两个小脑袋,不是二蛋三蛋还有谁,仰着小脸可怜兮兮的望着陈雪娇。

李氏看见了,抓了一把递给了兄弟俩,兄弟俩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大蛋远远的看着,喉咙动了动。

到底是个孩子,在懂事也会馋。

陈雪娇喜欢大蛋这个堂弟,朝齐平使了个颜色,齐平端着碗走了出去。把大蛋拉到墙角和他分享。

“没脸没皮。”陈老太太骂起了张氏,“你瞧瞧你那出息,一碗油渣就把你魂收走了。你不光自个贪吃,你几个孩子也学得给你一样。”

“娘要是让我吃好吃的吃个够,我见到好东西也会眉毛不眨吧。”张氏不屑,“……雪娇用糖拌的油渣太好吃了,娘,大嫂子刚给咱家的油,咱家人多,也吃不了几天,我看不如咱也去镇上买几斤肥猪肉炼油。油渣也这样拌糖吃。”

“你不嫌臊的慌,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瞧你这馋样,就是给你一头猪也架不住你吃。”陈老太太讽刺的说。“少罗嗦,赶紧烧火,我面都拌好了,一个个不省心,还让我这么大年纪做饭。”

张氏悻悻的坐在锅门前烧火。

李氏擀好了面饼,里面塞满了白菜油渣馅,陈雪如烧火,陈雪娇和王静好烙。锅里烧热了油,把馅饼放进去,油滋滋的香,不一会饼就烙的焦黄,喷鼻的香味激出来了,弥漫在锅屋里,出了锅又弥漫了整个院子。

张氏边烧火边朝陈雪娇这里侧目,想趁着她不注意顺手拿一个吃,怎耐静好在旁边盯的贼死。

馅饼全部烙好了,放在盆里,热腾腾的散发着香气,陈雪娇端进了北厢房。李氏又吵了一个秋茄子,熬了一大锅米粥。

这边李老太太也做好了疙瘩汤,仿佛要和李氏打擂台似的,放了许多油,闻起来香味窜鼻。

做好了饭,各吃各的。

陈老太太想着大房在锅屋得意的样子,气的没有吃饭就躺在了炕上。

北厢房,李氏用筷子夹了五块馅饼放在盘子里,命陈雪如端着送去上房。

陈雪如心里老大不乐意,没有接。

“娘。”陈雪娇说,“孝顺是好事,可是要看孝顺东西落在了谁的嘴里。你直接让姐端着饼进了上房,到底给谁的是?是给爷奶?还是叔叔婶子?总归要有个章程。”

李氏想了想说:“都是一家人,再说咱也吃不下那么多……”

“这不是咱吃不完的问题,而是原则的问题。咱可以孝敬爷奶,其他人没有必要了。”陈雪娇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怕李氏送习惯了,人家又把她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李氏不说话。

“娘,我去。”陈雪娇知道要一步一步的说服李氏,“我就说是咱们孝敬爷奶的。”

李氏就笑了:“成,你去,就说孝敬爷奶的。”

陈雪娇就端着馅饼去了上房。

ps:感谢

第七十九章 疑惑

陈雪娇端着馅饼进了上房。

上房正在吃饭,陈雪娇隔着帘子扫了一眼见蔡氏和雪娃没有上桌。

陈老爷子正皱眉说话:“……大老爷们下地干活,播麦种,累着哪,咋就一人一碗疙瘩汤,没有馍馍干饭咋能吃饱。当初没有分家的时候,老大喜欢饭菜顿顿准备的个吧第,咋一分家连饭都吃不上了。”

个吧第是徐州府的方言,是极好的意思。陈老爷子这么说,是给李氏最高的赞美了。

陈老太太梗着脖子,赵氏和张氏涨红了脸。

内宅的事情陈老爷子不过问,现今问起了伙食来,可见心里有气了。

陈雪娇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你来干啥,来看笑话的?”陈雪妙眼尖,一眼发现了雪娇,冷言冷语的话就出来了。

陈雪娇没有理陈雪妙,在她心里,陈雪妙就是个宠坏了的小孩,不值得放在心上。

“爷、奶。”陈雪娇端着馅饼站在桌子前,“我们家烙了白菜油渣馅饼,我娘让我给爷和奶送来。”

陈老爷子眉眼就舒展开来,到底是老大媳妇孝顺,分家了还想着老的,有了好吃的还要特特的送来。

“你们自己吃就行了,咋还送过来。”陈老爷子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娘说,爷爷爱吃油渣,这几个馅饼特意多放了油渣,专门给爷烙的。”陈雪娇甜甜的奉承。

陈老爷子听了,刚才的忧愁一扫而空,连连点头。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不安好心的东西,刚才在锅屋咋不说给孝顺。”

李氏带着几个孩子欢声笑语的吃油渣,那画面就像一根针,刺的陈老太太一直到现在肝都疼。

陈雪娇对陈老太太的话恍若未闻。继续甜甜的说:“爷,我娘说了,有了好吃的先紧着爷和奶。”

陈老爷子看向陈雪娇的目光更柔和了。

张氏就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的盯着盘子里的饼,恨不得劈手夺了吃:“咋就端来这几个饼。还不够塞牙缝的哪,刚才在锅屋我可看见你们整了好大一盆。”

“大嫂是个热心人哪,做了饼也巴巴的送过来。”赵氏似笑非笑的说。

张氏就要从雪娇手里接过,雪娇避开了。

“爷,这饼是孝敬你和奶的,叔叔和婶婶想吃的话给我娘说一声,下次多做一些。”陈雪娇这话说得够露骨了,这是给爷奶的。其他人别想也不要想。

“爷,您吃的好,在给您做。”陈雪娇把饼放在陈老爷子身边走了出去。

陈雪娇走后,上房沸腾了,都急切切的盯着饼看。

自打大房分出去之后,他们这两天都没有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了。

陈子长一声不吭伸着筷子就欲夹饼,被陈老爷子挡住了筷子。

陈子长和赵氏一怔,陈老太太狠狠瞪了陈老爷子一眼。

“这是老大孝敬我和你娘的,老大媳妇在孝顺爹娘上做表率,你看看你们都是个啥样子。连老大孝敬我的娘也夺。”陈老爷子声音不大,众人听了却心中一紧。

陈子长还是头一回被当众落脸,面上挂不住。不屑的说:“不就是一只饼吗?”

“对,就是一只饼,也没啥。大家吃饭吧,这饼我和你娘不能辜负了老大媳妇的孝顺。”陈老爷子夹了饼咬了一口,真香。

要搁以前他肯定会把好吃的分给大家,可是这次他决定不那么做了。大儿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在靠后,可那也是他大儿,除了陈子富,其他两兄弟在这次分家中让他寒了心。弹压一下他们也不为过。

陈雪娇回到自己屋里,把上房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

李氏还是觉得心里有丝丝的不自在。上房在喝疙瘩汤,而大房却在吃白菜油渣馅的馅饼。于是缓缓开口道:“虽说送过去是给你爷奶吃的,可是上房人多口杂,不知道又咋说咱们。你爷奶也不可能独自吃,让他们看着。”

“娘,上房人口那么多,哪能送的过来,我们只需要孝顺爷奶就行了,您就别操那么多心了。”陈雪娇咬了一口馅饼,满嘴是油,真香。

“是啊,娘,你看这馅饼真香。”几个孩子打着茬,把话头轻轻揭过。

以前没有分家的时候,像这样的饼一年也吃不上几回,就是做了好吃的都是紧着陈老爷子陈老太太以及二房吃,很少能落尽大房几个孩子的肚子。看到几个孩子吃饼满足的笑,李氏的心稍微安定了些,看来分家是分的对啊。

饭后,李氏给陈秀才喂药,陈雪娇几个孩子收拾碗筷。

盆子里还剩下几张饼,锅里还有几碗白米稀饭。陈雪娇正在收拾,忽然想到刚才去上房送馅饼的时候没有看到蔡氏和雪娃,看来她们娘俩没有吃饭了。

大清早,陈老太太借机发挥,给了蔡氏一个好大的没脸,她怀着身子受了气再不吃饭,咋能熬的住。

陈雪娇这样想着,捡了几块盆里的饼,又盛了两大碗稀饭,给李氏说:“娘,我给三婶送过去,她没有吃饭。”

李氏欣慰的点了点头,给陈秀才说:“雪娇是个有心的。”

之前雪娇不愿意给上房送东西吃,李氏还担心分家后雪娇要吃独食,看来是自己多心了。李氏心里惭愧,自己这个当娘的,竟还不相信自家闺女,雪娇只是帮该帮的。

雪娇端着饼和稀饭去了西厢房,陈齐平也跟着一起去了。

“三婶。”进了西厢房,陈雪娇喊了一声。

蔡氏正躺在床上,想起了早上受的闲气,满肚子气呢。雪娃陪着坐在身边,轻轻给蔡氏捶腿。

“雪娇姐。”听到雪娇的声音,陈雪娃站了起来,掀开里屋的帘子。

陈雪娇和陈齐平走了进去,蔡氏和雪娃搭眼看到雪娇手里的吃食。眼圈就红了。

“雪娇……”蔡氏就要起来。

“二婶,你躺着,我家炼油出的油渣。参着白菜,做了一些馅饼。我娘想着你有身子。就多做了一些,让我给你端来,还热乎着呢。”陈雪娇这话说得婉转,只说蔡氏有了身子,而没有提早上她受的闲气,“想着雪娃妹妹也爱吃,就多拿了一些过来。还有两大碗稀饭,我姥姥给送的粳米。熬的可香了。”

蔡氏感动的眼圈更红了。整个大家子,大房都是厚道人,看来以前没有向二房四房一样跟着陈老太太糟蹋大房是对的,这不,全家上下,自己和雪娃没有吃饭,也只有大房想到了并且还送来了吃食。

蔡氏一激动,就给雪娇说起了掏心掏肺的话:“雪娇你是个好孩子,要是个男孩必定能支撑起门户。你们分出去过是分对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我们也能分出去过就好了。”

陈雪娇微笑不语。

看着蔡氏和雪娃吃起来饭。陈雪娇才带着陈齐平回了自家屋子。

家里还剩下了不少馅饼,李氏心肠热,吩咐陈雪如拿了几张给隔壁的香莲家送去。香莲家一向照顾他们家。有了好吃的经常送来,以前没有分家自家也拿不出来什么送给人家,现在分家单过了要礼尚往来。

剩下的留给陈齐安下学吃。

自打分家后,陈雪娇就想过要继续寻找发家致富的机会。陈齐安读书要银子,一家子吃喝要银子,陈雪如王静好过几年该说亲了也要银子,一大家子总不会等着陈秀才好起来坐馆赚钱吧,即使陈秀才现在去坐馆,赚的钱能让他们生活的不错。可是要想达到富裕的程度是很困难的。

这些日子家里事情忙,茶叶蛋好几天没有卖了。陈雪娇打算把茶叶蛋的生意捡起来。又想到自家腌的咸鸭蛋获得了好评,她在心里算了算。镇上的几家酒楼、远近村子的红白喜事都用能到咸鸭蛋,何不腌十几坛子来卖,这绝对是个出路。

舅舅李云天在外面卖干货,去的地方多,上次陈雪娇悄悄问过他,他说离这不远的山东微山湖地区,养鸭的人家多,鸭蛋也多,只是没有像雪娇说的那样腌着吃的。

陈雪娇决定这两天就去姥姥家,让舅舅出面带自己走一趟微山湖,收鸭蛋。

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和李氏和陈秀才商量。

这么想着,陈雪娇走进了里屋,挨着床边,就把这事情给陈秀才和李氏说了,言辞恳切,胸有成竹。

李氏就犹豫,一个女孩子家跑那么远的地方,能行吗?

陈秀才沉思了许久,由于从小就体会过生活的艰辛,他身上没有一般秀才的酸腐气息。

果然,陈秀才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虽说你是女孩儿家,但你能有自己的章程做事,爹心里高兴,出去见见世面也好。让你哥也同去,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行走对他的读书大有裨益。你大舅从年轻时候起,就走南闯北,是个妥当人。”

陈雪娇知道陈秀才会答应,但没有想到陈秀才答应的那么爽快,开心的眉梢眼角都要溢出甜蜜来,恨不得马上去姥姥家。

李氏见陈秀才答应了,虽然担心雪娇年纪小,但想男人家肯定比自己有见识,又有哥哥帮着,随即放下了心笑着说:“也要看大舅啥时候出去,不知道姥姥家的大麦撒上了没有,让私塾的学生捎个信给大舅,等姥姥家忙完再去。”

陈雪娇答应了一声,陈齐平听了也要去,被陈秀才招到了身边。这些日子陈秀才躺在床上,陈齐平常常陪他说笑,稚子可爱,陈秀才越来越喜欢这个幼子了,常常教齐平认字,见陈齐平对算术感兴趣又教他打算盘。

陈雪娇对于自家爹会算盘很吃惊,不是说古代秀才只读书不摸算盘和农具吗?自家爹会农活还说的过去,毕竟出身乡野之间,咋地连算盘也会了。

逮着机会问李氏,李氏含糊不语,陈雪娇更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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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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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陈秀才给李云天写了一封信,让陈齐安带到私塾里头交给李家庄的学生带给李云天。

一家人商量陈雪娇要去微山湖收鸭蛋的事情,陈秀才就把让陈齐安跟着去的决定一并说了。

“……还是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趁此机会你也跟着去,你妹子年纪毕竟小,又是个女孩儿家,行事多有不便的地方,你是兄长,要担当起兄长的责任。”陈秀才殷殷的嘱咐。

陈齐安听了,一双星目闪耀着熠熠光彩,对于这样的决定他显然又惊又喜。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乡野之间,最远的地方是白土镇,他连徐州府都没有去过。

猛然间听到这个消息,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想到这都是托了妹妹的福,欢快的朝雪娇笑了笑。

陈齐安本来就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郎,此时因为兴奋,眉梢眼角带着喜悦,显得整个人更加如刚出谷的青松,清新明朗。陈雪娇心里一动,陈秀才让陈齐安跟着一起去,是否意味着让他开阔眼界,视野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小秀才的身上,而是让他有更远大的抱负。

又想到黄三郎和顾思源两个人,陈秀才因为他俩受的伤,秦师傅言语之间的不凡,事事穿起来,虽然依旧如山如雾一般看不透,可是心里也隐约知道只怕不简单。看来,陈秀才对陈齐安有着更为久远的打算了。

李云天很快捎来了信,陈雪娇展开念给李氏和李秀才听。陈雪如、陈齐平、王静好凑上来坐在陈雪娇的旁边一起听。

信中说,家里的大麦过两日播完。这几日给大儿子李大壮说了一门亲事,麦子播完空一天相看媳妇,第四日就带着外甥和外甥女去微山湖,刚好他有一批干货要发过去。微山湖还有他的一些朋友。又说,这次去除了带上大儿子,也把二儿子李大年带过去历练一番。

李云天的字写得粗大,扭扭歪歪,还有不少白字,陈雪娇读的颇为吃力。

李氏脸上就露出惊喜的笑:“……大壮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真快。”又感叹,“大嫂子嫁到李家时候才十六岁,展眼间都是当婆婆的人了,真快,也不知相看的哪家姑娘。”

李氏自然关心娘家人,陈雪娇没有见过李大壮表哥,听李氏欣慰的语气也知道是个不错的人。

“大舅母是姑姑,大壮哥要是相看上了,下定的时候。李家大舅母少不得请大舅母去操持。”王静好微笑着说。

陈雪如和陈雪娇跟着点头,李氏宽慰的笑了起来,侄子定亲她也高兴。

陈秀才要亲自在看一遍信,陈雪娇双手奉上。陈秀才看了李云天充满白字的信,忍不住一边看一边笑,看完了仔细折好,塞进枕头下面。

李氏仔细瞅着陈秀才忍俊不禁的表情说:“咋啦,写的不好还是咋地。我大哥的字还是跟你学的。”

声音里有了一丝娇嗔。

李云天的字是跟陈秀才学的,陈雪娇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在看看陈齐安、陈雪如、陈齐平也露出了一样的表情。

“到底咋回事?”陈雪娇看向打哑谜的父母,“……难不成大舅是爹的学生?”

看到孩子们渴望知道的眼神,李氏定了定神说:“也不是啥大事,你舅舅确实跟着你爹学了几年字,不过不是在学里头,而是在”

李氏的话说到一半。看了看陈秀才,见陈秀才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说:“……当年你爹考上秀才之后,想继续走科举,但家里穷没有银子。只有跟着一帮马队走南闯北当账房先生,你姥爷是马队的一个管事,瞧着你爹实在心眼好常常照顾你爹,你大舅也在马队,一来二去就和你爹成了兄弟,你爹就教会了你大舅认字。”

李氏讲述着,陈秀才也陷入了回忆。

没想到陈秀才还有这样的经历,怪不得他一介书生会算盘,会教齐平算账,几个孩子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看来,陈秀才和李家早有一定的渊源,最后才能娶了李家姑娘做媳妇。

“这也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一开始是行健的爹跟着马队,后来是他介绍我进去的。”陈秀才微微笑,看向陈齐安,“爹虽然只是一介乡村穷儒,可也知道要想成大事,除了埋头苦读修炼性子之外,还需要行万里路磨练意志。”

陈齐安心里一亮,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期望,郑重的点了点头。

“爹,你走南闯北,一定去过不少地方,你给我们说说呗。”陈雪娇很好奇这个时代的各地风俗。

“……当时,”陈秀才陷入了回忆,“……在江南,坐乌篷船,摘新鲜的菱角,秋天的江南呈现一派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盛景,和春天又不一样。烟花三月下扬州,在二十四桥明月夜下,听瓦肆传出的玉笛声。京师很繁华,我们在街上经常遇到蓝眼睛高鼻梁的波斯人,还跟着他们学会了饮葡萄酒。去昆仑山收马,刚进九月就下了大雪,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在那片天苍苍野茫茫的天地之间,你会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陈秀才缓缓的诉说,几个孩子听的入了迷,特别是陈齐安,心里更是激动,暗自发誓要把父亲年轻时候走过的路都走几遍。

没有想到陈秀才走了那么多的地方,这样的经历别说是古代,就是放在前生的现代也不容易。陈雪娇看向陈秀才的眼神,写满了钦佩。

“……去大理贩药材,彝族人很热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听说那里的人会下蛊。”陈秀才讲到了云南的经历。

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温馨的场面,张氏掀开帘子不请自进,张着大嗓门喊:“你们惯会关起们来过日子。”

陈秀才的谈话停止,几个孩子心里对张氏升起了恼怒。

“三弟妹。啥事啊?”李氏站了起来。

张氏一屁股坐在炕上。陈秀才还躺在上面呢,她也不知道避避嫌,陈秀才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

“也没啥事,就是又该我做晌午饭了,大嫂子知道我的手艺,十顿饭只有一顿能吃。”张氏对自己的底细还蛮清楚的。

陈雪娇心里警铃大作。不知道张氏又打什么主意。

果然张氏开始奉承起了李氏:“……大嫂子一向是个能干的。”

李氏不自然的笑了笑:“四弟妹啥事啊,你别扯那理不清的事,你啥事就说。”

张氏就等着这句话:“实不相瞒,我找大嫂也没用啥事。大嫂你做七口人的饭是做,十口人的饭也是做。你看不如这样,我把上房的面和菜拿过来,你一起顺手给做了。”

顺手给做了,陈雪娇冷笑,想的美。

不等李氏开口。张氏又加了一句:“我也是没法子了,你知道娘的脾气,如果饭菜我做不好,她就要骂,一骂起来就不管不顾的牵扯旁人,闹得合家不安生。”牵扯旁人?自然是牵扯的大房了,张氏看起来不憨,竟会拿捏李氏的软肋。“大嫂,不说娘。她就那脾气,只说爹,干活多辛苦,在吃不上热乎饭,多让人心疼。”

听到张氏说陈老太太,李氏没有多大感觉。当听到她说陈老爷子,李氏心思动摇了。

张氏看的明白,一鼓作气:“大嫂子,您就权当为了孝顺爹,今儿午饭你帮着一起做了吧。”

好精刮才打算。陈雪娇唇角绽开一朵冷笑。

“四婶,晌午饭是我姐和静好姐做,我娘要照顾我爹,哪有空闲帮你做饭。”陈雪娇单刀直入,直接替李氏回绝了。

“你娘还没有说话呢,大人说话,小孩插啥嘴呢?”李氏看了一眼陈雪娇。

“四婶子,我们家已经分出来了,怎好让我娘做饭哪。四婶也知道自己做的饭不好吃,咋不多练练哪。我娘为啥做饭好吃,那是因为我娘做的饭多,你要是像我娘那样天天做饭也不用求人了。”陈雪娇反驳道。

李氏也不爱听张氏这些话头,但她当大嫂子的做事情总是从大局出发,要不是陈雪娇帮腔,说不定就被没脸没皮的张氏强拉硬拽拖进锅屋了。这居家过日子,该顾大局就顾大局,该强势就要强势。

陈雪娇心中来了气,若是这次对张氏好脸色,上房的人岂不是人人都来北厢房找李氏干活了。

“娘,咱们家的活还多着哪,又要做饭,又要洗衣,咱家三亩地的麦种还没有撒。”陈雪娇看向李氏。

“四弟妹,你看,家里的活计实在是”李氏开口。

张氏自以为占了理,开口就说落李氏:“大嫂子,算是我看错你了,平常多勤快的人,咋地一分家就变样了。怪不得二嫂子说你以前的孝顺都是装的,现在分了家撒开手连公婆都顾不得了。”张氏望向陈秀才,“大哥,你也不管管。”

这是内宅事情,陈秀才自然不好管,就算陈秀才即使管了,他此刻也只会站在自家妻小身边。

张氏就想拿这话激李氏。

“四婶,你这话说得我可听不懂了,照你说我娘天天伺候爷奶是装的,那你连伺候都不伺候又是什么?”陈雪娇拉下了脸,“奶让你做饭,你不做,跑到我们家掰扯。你刚才说奶喜欢唠叨,一唠叨就牵扯旁人,你这不是挑拨离间是啥?要不咱拿这话去爷奶跟前掰扯一番,让奶评评理。”

张氏气的站了起来:“你这孩子咋说话呢?编排我呢这是。”

“你在这里编排奶编排我娘,还不许我说几句了。”

陈雪如、王静好看向张氏的目光也不善。

张氏心虚,讪讪的不出声。

“娘,咱的地都脏了,齐平,你去外头拿扫把,落落咱家的灰尘。”陈雪娇大声吩咐齐平。

齐平答应了一声出去扛一把扫把进来了。

张氏看着这架势,顿时没了气势,灰溜溜的走了。

“雪娇,你四婶子一向没个头绪,这下子惹恼了她。”李氏无奈的叹气,没有头绪是指张氏不着调。

“惹恼了她又怎样,你往常不惹她,她还不一个样,她吃咱的喝咱的,转头就变脸,这样的人就不能惯着。”陈雪娇伶牙俐齿的说。

“娘,我觉得妹妹的话说的有道理,刚才听她那话的意思,二婶也在背后编排我们。咱们对人家这么好,落得这样的名声,还不如一开始丁是丁卯是卯呢。”陈雪如赞同陈雪娇的话。

“就是,娘,这样的琐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咱都分出来过了,操心那么多也无用。”陈齐安附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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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种麦

大房分家分了三亩地,是小淮河旁边连在一起的地,不仅肥沃,干旱的时候灌溉也方便。

陈老太太自打知道这三块地给了大房之后,天天私下里骂陈老爷子。

这三亩地因为肥沃,每年都种粮食,一年两季,小麦和玉米,产量比其他的地要多一半。也难怪其他几房听到这地分给了大房,一个个的眼红呢,甚至连一向圆滑的蔡氏私下里也给陈子富叹息:“好地都分给大房了,今后咱们分家咋办呢。”

关于这三亩地种什么,李氏跟几个孩子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种小麦,毕竟粮食是这个时代立身之本,有了粮食就有饭吃,就不怕饥荒。乡野人家,没地方生银子去,平时最怕的就是遇到荒年,没了粮食只得卖儿卖女。

陈雪娇对李氏的决定是满意的。

上房有十二亩地,加上佃来的五亩地,一共十七亩地,劳动量并不少。二房的陈子长胳膊刚好,干不了重活,赵氏重新获得了陈老太太的红人位置自然不用下地;三房蔡氏有了身子,只有陈子富一个劳力;四房更不用提,陈子贵和张氏偷懒耍滑俩人还顶不上一个劳力;大房又分了出去,这样,满打满算只得陈老爷子和陈子富两个劳力。

陈老爷子打算播完自家十七亩地的麦种就给大房帮忙种地。

这天一大早,陈老爷子把二房、三房、四房召集在了上房商量种麦的事情。

陈雪娃和大蛋给陈雪娇通了信,陈雪娇就挤在上房的门帘下听,陈齐平也跟着去了。

“……召集大家来,是商量种麦的事情。”陈老爷子缓缓的说,“整个村,除了韩老九家的地。别家的地都种上了麦子,咱家今秋因为摊上事情多,把种麦拉下了。这两天大家都把劲往一处使,除了老三媳妇怀着肚子。你娘在家里做饭,其他人都跟我下地种麦。你们大哥伤到了,咱们种完,在搭把手把老大的三亩地种上。”

陈老爷子话一说完,除了陈子富和蔡氏,其余人都悄悄咬起了耳朵。

“爹,我胳膊刚好,不能使上劲。哪能下地啊......”陈子长首先嚎叫了起来。

赵氏紧跟着,娇声娇气的说:“爹,我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还是留在家里帮娘做饭吧。”

陈老爷子不说话,看向三房,陈子富站了起来恭敬的说:“爹,我听你的。”

蔡氏也帮腔:“大嫂还要照顾大哥,确实该帮她家种地。家里留下我和娘做饭,我虽然不能弯腰炒菜,烧火还是可以的。”

陈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张氏跳了起来:“这些天咱家伙食不好。人都没有力气了,哪能干的动活。要是咱们也像大房那样天天吃肉喝汤的,别说十五亩地。就是一百亩咱也愿意干。”

坐在张氏旁边的陈子长开口:“爹啊,咱家的地够多了,还要帮大房种地,凭啥啊。我听大蛋娘说,大嫂子都不愿意帮咱家做饭,天天看咱们喝稀汤自个吃肉,咱凭啥帮他们干啊。再说了,把小淮河最好的三块地给了他们,还想咋样。”

听了几个儿子儿媳互相推诿的话。陈老爷子气的胡子冒烟。

“……行,都不愿意干活是吧。”陈老爷子大怒。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你们是不是也想像大房那样分出去单过。成,你们要是有这心思,今天咱就分的利落地。”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皱紧了眉头。

陈子长和陈子贵听了这话,吓的心惊肉跳,他们可不想分家,还是背靠上房好乘凉的。

“爹啊,咱们家咋能四分五裂呢,这大哥刚分出去,在把我们分出去,外人咋看啊……”陈子长站了起来,“娘,你也劝劝爹啊,谁说要分家拉......大房分家那是大嫂提出来的,和咱们有啥关系啊……”

“不想分家又不想干活,你们一个个的心思透亮着呢,别以为我不晓得。还想学大房天天吃肉,你们要是离了公中,喝西北风都找不到地儿。”陈老爷子打断了陈子长的话。

大家看陈老爷子真的生气了,都不敢吭声。陈老太太帮儿子解围:“发那么大的火干啥,分家?你还有多少东西分给他们,最好的地都分走了。行,都少掰扯几句,你爹让你们干活就干去,我和老二媳妇做饭。”

大家都不吱声,一个个发蔫的跟着陈老爷子下了地,甚至连陈雪妙也跟着去了。陈雪娇回到自家北厢房,就把上房发生的事情给家里人说了。

“……这三亩地本来就是我们该得的嘛,咋地二叔他们都觉得咱们占了便宜。”陈雪娇缓缓的说。

“这些地,还是爹坐馆得来的银子买的呢,咱家本应该有份的。”陈雪如性子也越来越大胆了,对于一些事情开始表达自己的观点了。

李氏轻轻横了陈雪如一眼,陈雪如噤声,隔着窗子一看陈老太太从上房出来喂鸡。

陈雪娇朝陈齐平使了个眼色,陈齐平神领神会的去了鸡圈。

大房分家时得到的五只鸡,两只公鸡,三只母鸡。杀了两只公鸡,还剩三只母鸡下蛋的。陈老太太颇为不忿,这些天经常在鸡圈前溜达,只要看到大房的三只母鸡下蛋了,就指示二蛋或者三蛋去鸡圈里捡蛋。

这事情没有瞒过陈雪娇的眼睛,她观察了一下自家鸡一般是清晨吃过早饭的当儿下蛋,于是这两天每每这个时候让齐平去盯着,鸡下了蛋就钻进鸡窝捡蛋,不给陈老太太可乘之机。

果然,过了一会,陈齐平拿了两只蛋进来,气的陈老太太在鸡圈旁边指桑骂槐。

大房听得多了,倒对陈老太太的骂声恍若未闻。

李氏就给几个孩子商量种麦的事情,种麦比去微山湖还重要,毕竟关系到自家的口粮。若是在平常。李氏一个人也能揽得过来,可现在要照顾陈秀才。

“……咱家三亩地的活也不多,咱自个种。谁也不靠。”李氏给孩子们说,“齐安从学里请了两天假。咱从今儿就开始种麦,我给香莲爹说好了,借他家的犁,我估摸着两天就种好了,也不耽误雪娇去微山湖。”

于是商量了一会子,陈雪如留在家里做饭,照顾陈秀才,其他人都下地。

正打算下地呢。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和陈老太太打招呼:“大姨,吃过清早饭了没?”

陈雪娇往外头一看,原来是大舅李云天带着二表哥李大年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黝黑略显老成的少年。

“哎呀,大舅来了,大舅来了。”几个孩子跑了出去。

陈齐平一头扎进李云天的怀里,李云天把他高高的举起来,满院子都是咯咯的笑声。

“大哥,你咋来了,不是说明天才来吗?”李氏惊喜的问。又瞅了瞅后头的黝黑少年喊,“大壮越长越精干了。”

原来这黝黑老成的少年是大表哥李大壮。

“家里活干完了,我爹带着我和大年给姑搭把手种麦。种完了就去微山湖。”李大壮开口,又问,“我们带了一车的干货,拉进院子里头,到时候从姑家直接走。”

李氏喜的什么似的,把大哥以及侄子让进了屋里。

“大壮都到了说媳妇的年纪了,相看的咋样了?”和陈秀才见过礼之后,李氏喜的拉着大壮的手问。

大壮红了脸,扭捏着。

大年就代他回答:“是王山窝的姑娘。和静好一个姓,已经相看上了。从微山湖回来就下小定。姑姑少不得去喝杯喜酒。”

李氏就舒了一口气,李大壮红了脸憨憨的笑。

李家还带来了两口袋麦种。李氏笑着说哪能要得了那么多,心里颇为感慨,到底是娘家,怕自家吃不饱,名义上是给麦种,其实是变相的给粮食,自家三亩地用一袋子麦种足够了。

深秋的天气带着微寒,树叶已经全部飘落了,草地上开始有了薄薄的霜。

早在分家前,大房的三亩地已经犁平整了,就等着撒麦种。

李云天和李氏带着孩子们去地里,路上碰上了请完假的陈齐安、后面还跟着韩行健和赵一鸣,原来三人一起请了假帮着种麦。

按照陈雪娇前世的地里知识,徐州府处在江淮平原一带,这里的麦子是冬麦,所以在深秋播种。到了冬天,下了几场雪,麦子吸足了雪水,来年开春才能疯长。

到了地里,李云天带着大壮大年兄弟俩,先把地头晒干的粪肥撒在了地里,用犁把地犁平整。古代没有化肥,肥料一般是人畜粪便,所以生长的麦子是纯天然的,故此面粉的麦香味远比现代香多了。

李氏就带着几个孩子在后头撒麦种,麦种要一小把一小把的撒,不能撒的太多,太多的话长出来的麦子太稠密会干瘪;也不能撒太少,撒太少的话长出的麦子太稀疏会被风吹倒。

陈雪娇很快就上了手,倒也不难,她前世就跟着姥姥种麦子,可以说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中午陈雪如给大家送来了饭菜,烙白面饼、猪肉炖白菜、秋茄子烀土豆,三大盆的量,大家就在地头吃了起来。

李云天是个能干的,一个人顶三个人的劳力,再加上李大壮、李大年、陈齐安、韩行健、赵一鸣等男孩子,到了天黑已经种好了两亩地,还剩下一亩地留在第二天早上种。

大家开始回去,李氏拉着韩行健和赵一鸣去家里吃饭,两个人说天黑了要赶着回家,死活不愿意。

走到家里,就发现陈雪如坐在院子里边择菜边抹眼睛。

看她的样子,是哭了。

第八十二章 锅屋

陈雪如看到李氏等人回来了,把手里的白菜放在了井台子旁边,抹了一把眼睛,不想让人哭。然后朝李氏等人笑了笑,进屋拿了盆给大舅李云天舀水洗手。

李氏在和李云天说着种麦的事情,并没有发现陈雪如的异样。李氏边给李云天说话,边心里想,自己的大闺女一向是个周到人,咋地今儿等他们从地里回来了也不做饭,本想说说她的,但是当着外人的面总归要给她留面子。

陈雪娇一进门就发现了陈雪如在掉泪,细心的王静好也发现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计较。

“姐,你咋啦?”陈雪娇蹲在雪如身边洗手。

“没……没咋……”陈雪如轻轻的说,目光闪烁。

陈雪如性子绵软,只怕在家里受到了闲气。今儿上房陈老太太、赵氏、蔡氏留在家里做饭,蔡氏不可能给陈雪如气受,那就是陈老太太和赵氏了。

“姐,你到底咋地啦?”陈雪娇急急的问。

陈雪如面对妹妹的关心,眼里的泪极力忍着,不愿意开口。

陈雪娇看了看李云天以及李大壮、李大年两位表哥就在不远处洗手擦脸,知道陈雪如性子嫩,不好意思说,于是和王静好一起把她扯进屋子里。

“姐,你给我说实话,你在家里是不是受了欺负。”陈雪娇目光冰冷。

“雪如姐,到底是咋回事啦,你想急死我们。”一向沉静的静好也急了。

陈雪如咬了咬牙,泪水如决堤一般滚滚落下,又怕陈秀才听见,只得紧紧咬住嘴唇。

过了好一会。她才把事情经过描述一遍。

中午陈雪如去地里送饭回来,看到四婶张氏提前从地里回来了,还带着二蛋、三蛋。

陈雪如因为急着给地里干活的李氏等人送饭。自己的晌午饭没有来得及吃,烙饼的面放在锅屋里也没有收。

张氏进了厨房。东翻翻西看看,把雪如烙饼剩下的白面揪了出来,自己活了面烙了饼,用大房的猪油炒了菜,带着两个儿子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陈雪如进了锅屋吃饭,就发现张氏正吃的满嘴的油。再一看自己放在案板里头的一小袋面没了,猪油也去了半罐子。陈雪如看了看张氏面前的烙饼明白了是咋一回事。

这面是姥姥家给的白面,平时都不舍得吃。这次拿出来招待舅舅,没想到没张氏吃了一半,陈雪如就上前理论。张氏不承认,反而说是陈雪如扯谎,让陈雪如证明面是大房的,陈雪如当然证实不了,张氏就诬赖陈雪如偷上房的面。

陈雪如气的说不出话来。

恰巧这时候,顾思源和黄三郎来家里看陈秀才,陈雪如就没有继续和张氏计较。

顾思源和黄三郎进了北厢房和陈秀才说了两盏茶的功夫。陈雪如把两位公子送了出去,顾思源就拿了一包银子交给她。她不愿意要推了过去。一推一让间遇到了从地里回来的陈雪妙,陈雪妙看到陈雪如和两位公子站在一起,狠狠瞪了她一眼进了院子。

把二位公子送走之后。陈雪如回到了锅屋收拾东西。就见张氏招呼陈雪妙在吃饼,陈雪如就分辨:“四婶,这面是我姥姥家送来的,四婶咋地说我偷了上房的呢。”

不等蔡氏搭腔,陈雪妙朝着陈雪如啐了一口唾沫:“不要脸,你还好意思说,你连人都偷了,哪还有你不敢偷的。”

陈雪如愣住了,打小到大被人当面啐脸还是头一回。在加上陈雪妙说的那话,她更加呆滞了。

偷人?这话都是乡里泼辣的妇人骂架用的词儿。饶是陈雪如养在深闺中,也知道这不是啥好话。

“……你说啥?”陈雪如气的浑身乱颤。

“我就说你不要脸。你偷人。你还不承认,大白天的,你和两位公子在门口推搡,不是偷人是什么?”陈雪妙指着陈雪如轻蔑的冷哼。

张氏就在旁边拍掌大笑:“我看雪如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你娘这下子可省心了,你不声不响的就招惹上了两位贵公子。我说咋地这俩贵公子没事就往咱家登门,原来是看上你了。”

陈雪如到底是女儿家,哪里听过这样的话,当场气的就落了泪,又怕陈秀才听见,不敢高声理论。

“雪妙,我好歹是你堂姐,你平白无故的说我……”陈雪如哭着辩解,“他们是来看爹的。”

陈雪妙听了这话,狠狠推了一把陈雪如,一下子把她推到了案板上,陈雪如手臂刮伤了一块皮。

陈雪娇听了陈雪如的哭诉,兼职气炸了肺。王静好拉开陈雪如的袖子,只见手臂发红了。

“奶和二婶知道不?”陈雪娇问。

“知道。”陈雪如哭的更凶了,“奶和二婶也说我伤风败俗。二婶来劝,二婶反说二婶不懂规矩。”

“还有一点人性没有,这么说我闺女。”不知何时,李氏已经站在了门口。

原来,刚才李氏被蔡氏叫了过去,把事情原本倒了一遍。李氏想找雪如问个清楚,刚到门口就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任凭她在大度,此时也想生吞活剥了张氏、赵氏。

李氏就要去找他们说叨,雪娇跟着,她怕李氏吃亏。刚想去北厢房找张氏,就看到张氏进了锅屋,此时上房的陈老太太正带着赵氏做晚饭,刚巧陈雪妙也在。

陈雪娇头一回看到张氏杀腾腾的风姿。

张氏进了锅屋二话不说先扇了张氏一巴掌。

“你打我?”张氏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半脸上又着了一掌。

“我打你,我就打你,你偷了我家的面吃进嘴里长了疖,烂了嘴,说出那样没有心肝的话。我家如儿一个清白姑娘家,是你能说的?”

张氏平时咋咋忽忽。真到了实战场合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妇人,此时看到李氏一副嗜血的样子,早吓的丢了魂。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你打我。你打我。”

陈老太太、赵氏也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说话。

李氏丢下张氏。走进案板旁,一把抓住立在案板前的陈雪妙,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把陈雪妙打的趔趄,眼冒金星。

“我这一巴掌叫你知道啥叫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李氏冷着脸,吹着巴掌,“雪如是你堂姐。你对她只有听从的份,断没有辱骂的道理。连你爹娘都要对大房礼敬有加,你一个晚辈却屡次对我们大房说出不好听的话来,难道你娘教给你的规矩,就是让你辱骂堂姐顶撞长辈。”

不愧是跟着陈秀才过了那么多年,李氏的话说的颇有艺术感。毕竟和一个晚辈争论自家闺女是否偷人是件不光彩的事情,李氏巧妙的说成了陈雪妙辱骂堂姐顶撞大房。

陈雪如捂着脸颊,不相信李氏会打她,愤怒的瞪着李氏。

“哎哟,大嫂子。咋进屋一句话不说就打人啦……”坐在灶门前烧火的赵氏反应过来,心疼的开口。

李氏没有说话,一个健步走到灶门口。一把抓住赵氏的头发,左右开弓又是两巴掌下来。

赵氏呆了,陈老太太更是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面都掉在了地上。

“你还好意思说是雪妙的娘,养出这么不知道规矩的闺女我都替你害臊。那些辱骂的话谁教的?雪妙那么小,指不定就是你这个当娘的教的,我今儿打你是代替爹娘打你的,省的你把一个好好的姑娘教坏了。”李氏指着赵氏训斥。

锅屋里人人都心知肚明,李氏为何打他们。

看到李氏当着陈老太太的面打了雪妙揍了赵氏。张氏悄悄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哭了。

“老大媳妇。你这是干啥,我还没有死绝哪。你当着我的面就打人。”陈老太太最先明白过来,出声指责李氏。

“奶,您年纪大了,有些事情顾不过来。四婶今儿偷了我家的面,要是不管教就能偷别人的东西,雪妙姐今儿辱骂堂姐顶撞我娘,要是不教训日后她就能辱骂奶顶撞爷,二婶教雪妙姐说不好的话,要是不加以训斥日后就能教雪妙姐杀人。奶正是该享清福的时候,还要为这些事操心,我娘这是替你解决麻烦呢。”陈雪娇心里存着一股快意,给陈老太太掰扯道理。

赵氏捂着脸哭了起来,陈雪妙也大哭了起来。

李云天听到锅屋的动静,虽然这是陈家内院的事情他不好插手,可是又怕妹子吃亏,站在锅屋门口听动静。

陈雪如、陈齐安、王静好、陈齐平也涌进了锅屋,给李氏壮势。

陈齐安铁青着脸,他已经听静好把事情描述了一遍,也认为李氏打的好。

“……你个丫头片子,你口口声声说雪妙顶撞雪如,不尊着你娘,你咋顶撞我了。”陈老太太拍着掌有了撒泼的迹象。

陈雪妙看陈老太太为自己撑腰,被李氏打落的胆子又肥了,跳着脚朝李氏冲去:“你打我,你打我。”

陈雪娇和王静好上去一左一右拽住了。

“雪如她……”陈雪妙刚想说“偷人”俩字,陈雪娇已经从锅灶下捞出来一块红木炭:“你在嚎,我塞你嘴里。”

陈雪妙闭了嘴,赵氏吃惊的看着雪娇。

“别让我说出好听的来。”陈雪娇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走到赵氏身边低语,“上次在清风庄,我看到雪姚姐姐被丁府的马车接走了,对了,丁大爷当时也在马车里。”

赵氏听了这话吓得哆嗦。虽然雪姚给她来信说腊月回家绣嫁衣,从家里抬进丁府当良妾,可要是被丁府老太太知道她成亲之前私会丁府大爷,只怕在受宠也会落了下乘。

陈雪娇目光发着寒光,意思是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怕。赵氏收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大嫂教训的是。”

耻辱啊,赵氏的心在滴血。

雪妙还想说什么,被赵氏呵斥:“雪妙还不像雪如姐赔不是,以后可不能没大没小的。”

雪妙是否赔不是无所谓,重要的是赵氏的态度,这就表明李氏打雪妙是有理的,日后走出去也好说话。

张氏看到赵氏竟然灰溜溜的朝李氏赔不是了,就想开溜,被陈雪娇一眼逮住了,狠狠的看着她说:“呆会爷来了,我给他说你偷了我家的面。”

张氏怕陈老爷子更甚于陈老太太,只得浑身打了哆嗦,慢吞吞的给李氏赔了不是。

陈老太太气的要背过气,看到李云天的身影在锅屋门口一晃,把要说的话全部咽了进去。她怕李氏的娘家人闹事,这样她的脸就丢尽了,陈老太太不怕在陈家内院里丢面子,不代表她不怕在外人面前丢面子。

这时候陈老爷子带着男劳力从地里回来了,看到陈老太太没有做好饭,阴沉了脸,倒也没有注意锅屋里诡异的气氛,和李云天寒暄了几句去了上房。

李氏看到惩戒差不多了,于是丢下一句话:“在有的没的往外倒,嘴上不把门,就不要怕我撕了你们的嘴。”

陈雪娇、陈雪如几个孩子簇拥着李氏进了北厢房。

李氏少不得要安慰陈雪如一番,自己以前太老实,导致雪如的性子也像她,这不,她不在家才多大会,就闹了这一出。

晚上趁着吃饭的空当,陈雪娇就给李氏提议:“……娘,我看咱们不如单独盖个锅屋做饭。”

陈雪如、陈齐安、陈齐平、王静好一致点头。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云天说话了:“我看行,分开做饭肃静。盖锅屋也废不了多长时间,我看就明儿,半上午能把剩下的地撒完麦种。我带着大壮、大年、齐安拉土拉石头,又有现成的车,在请几个邻居搭把手,一下午也就干完了。”

李氏听了点了点头。

就在北厢房的一角,靠近菜园子的地方划了一小片地方盖锅屋。

第二天种完了麦,李云天马不停蹄的用马车一趟趟的往家里拉土拉石头。村正知道大房要盖锅屋,亲自从村子里请了几个壮劳力帮着搬石头、打地基。陈老爷子隐约听到了雪如受气的事儿,也支持大房把锅屋分开,当天早早从地里回来,带着陈子富帮着支锅灶。

因为锅屋面积小,不像盖房子那么复杂,只是砌墙,铺地,支锅,加上人多力量大,一下午的时间就干完了。

晚上,李氏带着孩子们亲自在新落成的锅屋里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招待出力的人。

第八十三章 夜话

大房盖锅屋,敲敲打打的声音传的满院子都是。

那声音钻在陈老太太耳朵里,就像魔音一样钻的她耳朵疼,这一疼就疼到了心口窝上。

晚上大房在自己新盖的锅屋里,顾不得墙壁、锅台的石灰没有干透,就开火燎起了锅底。

赵氏、张氏挨了李氏的打,一整天都呆在屋里,不愿出来见人。

上房饭菜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赵氏带着陈雪妙找陈老太太哭诉:“……嫁入陈家那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儿,她上次打了我家当家的,这次又打了我,下次就是娘和爹了。”

挑拨陈老太太替她出气呢。

饭菜的香味直逼陈老太太的鼻腔,钻的脑仁疼。她心里烦乱,平时大房在她面前晃悠,她心底时时有根刺提醒自己是继室;现在大房分了家,又分了锅屋,有远离上房的架势,她反而心底生出一股空落落。

赵氏梨花带雨的娇弱,让陈老太太肚子里的火绕了几绕。原本抬举老二媳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用她来钳制老大媳妇,以前她含笑带刀的话如砒霜一样常常噎的大房无话可说,咋地自从雪娇撞墙之后赵氏的战斗力明显减弱,被大房烀在脸上了不说去斗倒来自己面前哭了。

外头传来陈雪娇和陈齐平的打闹声。

面前赵氏和陈雪妙的哭泣声。

陈老太太心下更烦了,冷着脸冲赵氏道:“看你平常是个泼辣的,咋地你连她都怕了,被打在脸上都不还手。她要打我和你爹,她还没那么大磨。”

那么大磨指没有那么大本事。

赵氏极其会察言观色,听了这话。知道陈老太太不仅不同情自个,反而怪上了自个是个白舍的货色。只得擦干眼泪,讪讪的带着陈雪妙退下了。

赵氏一向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如今被人站了高台看她的戏,怎么甘心。

心里计较着。等雪姚来迟早要报了这仇。

陈老太太端坐在炕上,到了天黑张氏才从南厢房钻出来去锅屋做饭。

上房留了陈老爷子端坐在上首吃饭。

张氏做了疙瘩汤端到上房给陈老太太送去,隔着北厢房的帘子瞄到了里面丰盛的饭菜,心里泛起了一股子酸水。

陈雪娇留了两碗白菜豆腐炖猪肉,一碗青椒炝猪肝,分别给陈老太太和蔡氏送去。

陈老太太坐在饭桌前,阴沉着脸。

陈雪娇掀开帘子,把一碗白菜豆腐炖猪肉和一碗青椒炝猪肝放在桌子上。

“奶。我给你送菜来了,我爷就在我家吃了。”陈雪娇自动无视陈老太太的脸色,欢快的说。

“咋,给咱家送菜来了,我老想吃豆腐了。”张氏被李氏打了一顿,所有的不好意思在食物面前被击碎。

陈老太太狠狠剜了张氏一眼。

陈雪娇才不管呢,欢快的退了出去。她心里想,也难为陈老太太了,一把年纪,整天阴沉着脸。也不嫌累的慌。

幸亏分出来了,不需要看着陈老太太的脸色吃饭。

陈雪娇回到了新锅屋。

陈老爷子、李云天、大年、大壮、村正、香莲爹以及村里其他几个劳力在吃菜喝酒,陈齐安代表陈秀才陪坐在李云天下手。又从学里拉来了韩行健、赵一鸣作陪,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

席上大家听说陈雪娇、陈齐安要跟着李云天去微山湖,都感叹这两个孩子懂事理。

乡下人家大老爷们喝酒吃饭,女人不能上桌。李氏就留了几样菜,摆放在锅屋案板上,单等陈雪娇从上房送菜回来。

今儿盖锅屋,大蛋和雪娃出了不少力,李氏又把这两个孩子叫进锅屋一起吃。

陈雪如就感叹:“还是自家锅屋好,想做啥饭做啥饭。再也没有眼睛盯着看了。”

大蛋听了这话脸一红,原以为大伯娘打了自己娘。连带着对他也有了成见,没想到大伯娘对他还是一样的。听了雪如的话心里为赵氏感到羞愧。

“是啊,日子可舒心了。”陈雪娇感叹道。

舒心,李氏怔了一下。自打她嫁到李家来,心总是提到嗓子口,每天就是干活、干活、不断的干活,很少去想别的,日子都过麻木了。如今听了雪娇的话,心里一趟亮,可不是舒心。

之前虽然分了家,但是在一个锅屋里做饭,李氏总是紧赶慢赶做好自家的饭,还要受到陈老太太指桑骂槐的奚落。如今在自家锅屋里,可不是想咋做饭就咋做饭,想什么时候做饭就什么时候做饭。

心里头因为分家对上房产生的最后一丝愧疚消失了。

陈雪娃就羡慕的对陈雪娇说:“雪娇姐,啥时候我家也能分出来单过就好了。”

晚饭过后,李氏带着孩子们送走了村正等人。赵一鸣想到这些天都见不到陈雪娇了,倒有点失落,临走的时候一个劲的问陈雪娇什么时候回来。陈雪娇给了他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他眼神里有了一丝失望。

李老爷子喝多了酒,被陈齐安抚着进了上房。

“齐安啊……”陈老爷子头一回对陈齐安流露出一股子亲热,“你明个去微山湖,爷年轻时在马队当伙计路过那里,那里景色可美了,有菱角,有鱼。齐安啊,你到了给爷带点菱角来,现在这个天气不晓得还有没有……那里的水好看,就是太冷了……”

陈老爷子呓语般,眼神带着热切的迷幻:“……水太冷,不过,真好……要是能在回到那时候就好了……”

陈老爷子头一歪睡着了,陈齐安从陈老爷子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心里头纳闷爷自从知道自己要去微山湖,在饭桌上就灌了几杯酒,还拉着自己说这么一番话。

很快就释然了,或许爷想到了年轻在马队的时候。

陈齐安给陈老爷掖了下被角,转身走出了上房。

陈老爷子轻轻睁开眼,回忆就像这深秋的月光一样一泻千里。

那样的秋天,那样的夜色,他随着马队去了微山湖,小解的时候,遇到跳河的女子,他救起了她,她跟着他回到了茅山村。

那晚的湖水真冷啊,可是他的心是暖的。

……

因为明天就要出发去微山湖了,李氏打发大哥李云天、大壮、大年、陈雪娇以及陈齐安早点睡,养足精神好走路。行李包袱什么的,由李氏带着陈雪如、王静好收拾,李氏把李老太太给的五两银子给了雪娇。

陈秀才把他们叫过去嘱咐一些事情,从陈秀才口中得知顾思源和黄三郎要回京师,刚好经过微山湖,打算和李云天一起走,他俩有自己的马和车。

“……别的我也不多说,我相信大哥的为人,把两个孩子交给你我放心。”陈秀才对李云天说,又嘱咐陈齐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马队记账,你也该历练一番了,遇到什么事情你要和你大舅商量。”

“你放心,别的不说,齐安是我外甥,我当儿子一样的对待。”李云天说。

“爹嘱咐的是,我会好好跟着大舅历练一番。”陈齐安恭敬的说。

这边李氏拉着陈雪娇叮嘱。

“……那么远,能行吗?”

“一个女孩子家,干脆不要去了。”

“咱家有饭吃,不做那劳什子生意了。”

……李氏絮絮叨叨的说,沁出了眼泪,陈雪娇细细的安慰她,陈雪如和王静好也来劝。

陈雪娇拿话岔开:“先前我还担心我和哥走了,爹躺着,娘会吃上房的亏,没想到娘昨天那般泼辣,我就放心了。”

李氏倒不好意思:“都是为了儿女。”

“姐,静好姐,你俩性子软,若是雪妙再来惹你们,她说什么就反击什么,不要闷声不吭,雪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三婶还好说,就是嘴贱人懒,防着点,还有二婶是个笑里藏刀的,不要让娘和她单独在一块,防止她花言巧语把娘哄骗了去。”陈雪娇叮嘱。

陈雪如郑重点头。静好则显得心不在焉,自打她知道黄三郎要离开这里,心底就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情绪来,她还欠着他的银子呢。

陈雪娇没有注意到静好的神情,拉着李氏和雪如的手叮嘱:“……茶叶蛋还要继续卖,生鸡蛋二姑夫会送来,咱家里只管煮和卖就行。方子我写好了,放在枕头下,姐保管着,有啥不懂的就照着做就成。”

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李氏及时的制止住了。

因为明天要赶路,陈雪娇洗漱之后,早早的睡下了。

第八十四章离家(一)

李氏一夜未睡,几次打开收拾好的包袱,看看是否有东西没带齐全。又熬夜给陈雪娇和陈齐安每人做了两块鞋垫。

陈雪如睡得也不踏实,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一张少年的明亮眼睛。她睡不着又不敢辗转反侧,怕惊醒了陈雪娇,后半夜索性披衣坐了起来看如水的月光。

陈雪娇一夜未醒,睡的极安稳踏实,寅时醒来迅速穿衣起床。

天色还未亮透,天上挂着几点疏星,一晚银月挂在天边。

锅屋里传出阵阵香气,李氏、雪如、静好鸡叫时分就起了床,在锅屋烙干饼。干饼是徐州府的乡村人家出门最好的干粮,面和好后加入香油、葱花,擀成薄如蝉翼的饼,放在鏊子上慢火慢慢烙熟,待到烤干时撒上芝麻。香喷喷脆忽忽的干饼吃起来十分美味,并且存放的时间长,李氏把做好的干饼放在麻布袋子里,封上口,让陈雪娇带在路上饿了随时可以吃。

李云天已经起了,带着李大壮、李大年两个儿子在检查两辆马车,把车轮子上了一层清油,毕竟走的路程远,要确保车轮正常行驶。李大壮又从外面锅屋报了一堆干草喂给马吃,这干草还是昨天割的存放在锅屋里,之所以不放在外面是避免夜深露水打湿了草,马吃了下露水的干草会闹肚子。等马吃了草,陈齐平也跟着拿了一个盆接了水放在马跟前饮水。

真的要出门了。陈雪娇站在院子中央,一弯银月开始渐渐隐没,东方出现一片绚丽的朝霞,太阳即将喷薄而出。她的心情有些激动,这可是她自从穿来头一回出门。此时她不禁有些感叹出生在乡村了,此时的乡村很少受到女人不能抛头露面的荼毒。她才可以和男人一样出门,若是出生在大户人家,她恐怕没有那么好运。

这样想着。迎着深秋的风,高兴起来。

“吱呀”一声。上房的门开了。紧随着一声咳嗽、擤鼻涕的声音,陈老爷子走出了上房。

看到陈雪娇站在院子里,陈老爷子招招手让她来身边,陈雪娇欢快的去了喊了一声“爷”。陈老爷子高兴起来,从兜里掏出五百文钱,递给陈雪娇:“……微山湖我年轻时候去过,是个很富的地方。这钱你拿着,急用。多的爷也没有。”

陈雪娇心头就有一股暖流穿过,上房的银钱一向是陈老太太管着,她又看的死紧,想必陈老爷子能从她那里扣除五百分钱也要使了很大的劲。

“爷,我娘给了我些钱,我用不到,你还是留着买点好吃的吧。”陈雪娇孩子气的说。

陈老爷子眼底的笑意更浓。

“拿着,咋地嫌少啊。拿着,都是一家人不外道。”陈老爷子板起了面孔。

陈雪娇只得接住了:“谢谢爷。”

陈老爷子最近这些日子对大房不错,陈雪娇眼睛一转。拉着他的袖子撒娇,温言软语又带点委屈的说:“爷,等我从微山湖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真舍不得我娘我爹。昨天夜里老做梦他们被人欺负了,虽然人家都说梦是相反的,可我还是害怕……”话点到就可以了,用不到说的圆满。

陈老爷子年轻时也是跟着马队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听了这话哪能不知道陈雪娇要表达的意思,是担心她爹娘受上房陈老太太、赵氏的欺负吧。

“你放心的去,家里有我呢。”陈老爷子算是做了承诺,“谁敢欺负你爹娘。”

陈雪娇朝陈老爷子撒娇的笑,心内了然。有了陈老爷子的承诺。陈老太太在闹腾也闹腾不到哪里去。

锅屋里,李氏带着雪如、静好已经捞了两大擂干饼。紧接着就是做早饭。为了让李云天等赶路的人吃饱,李氏可谓下足了功夫。

熬的浓浓的大米稀饭。里面还撒了研碎的豆子,倒有点豆浆的清香。用白菜豆腐炖了猪肉,炖菜的锅沿贴上贴饼,炒了拉皮、青椒鸡蛋。做好之后又煮了二十枚鸡蛋,和干饼放在一起,留着陈雪娇他们带着在路上吃。

李云天检查好了马车,洗了手进北厢房吃早饭,陈雪娇和陈齐安围坐在桌子旁。李氏雪如静好不上桌,说早饭是专门给他们出门准备的,被李云天硬拉上了桌。

吃完早饭,天彻底亮了,太阳出来了,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李氏把干饼鸡蛋分别装了,又用两个水壶灌满了水,连同包袱一起放在马车上。再一次拉着雪娇和齐安的手细细叮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顾思源和黄三郎来了,是韩行健送他们来的,三个人分别骑马来的。

因为上次雪妙说的那番话,为了惹起不必要的闲话,陈雪如朝顾思源和黄三郎微微点了头,进了北厢房。倒是静好和黄三郎说了一会子话。

一会郑豁子带着东平来了,除了带来做茶叶蛋的鲜鸡蛋外,还带了一大包吃食,是陈文英给两个侄子侄女准备的。听说今天出门,打发郑豁子一早来了陈家。秦师傅也派了贾嫂子来相送,贾嫂子也带了许多吃食。隔壁的香莲奶奶、香莲娘听说雪娇要出远门,煮了十个鸡蛋来相送。

上房的陈老爷子、大蛋、雪娃、蔡氏、陈子富都出来相送,甚至连张氏也出来了。

“雪娇、齐安这一下子可有出息了,咱家除了雪姚和齐林出过远门,其他人还没有出过呢。齐安你是大蛋他哥,啥时候也带着他出门。”张氏浑然忘记了李氏打她的两把掌,扯着嗓门和齐安说话。

都要走的时候,赵氏带着陈雪妙出了上房。

陈雪妙仿佛哭过,眼圈红红的,突然冲到顾思源身边哽咽着:“你要走了是不是?你能不能把我带走,当你的丫鬟,我姐就在徐州府当丫鬟。”

陈雪妙闹了这一出,院子里的人惊呆了。

顾思源一副淡淡的表情。并没有接话。

赵氏赶紧把陈雪妙拉过来,恨不得狠狠打一顿,一个姑娘家当众要当人家公子哥的丫鬟。由不得别人多想。

陈老爷子的脸已经铁青了。

陈雪妙狠狠哭着,带着仇恨的目光看向陈雪娇。

李云天就出声打断了尴尬。高声说:“该出发了。”

陈雪娇和陈齐安上了马车,李云天亲自在前面押车。后面的一辆马车装满了干木耳、干蘑菇、干地皮等山货,由李大壮、李大年兄弟俩在前头押车。顾思源和黄三郎骑着马走在前头。

马车经过村口的时候,停下了,秦师傅站在一棵树下招手。陈雪娇就见顾思源和黄三郎相视一笑,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秦师傅掀开马车帘子坐了进去。

陈雪娇和陈齐安见礼。

秦师傅是跟着顾思源和黄三郎上京,这一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他给私塾的学生留了功课,悄悄的嘱咐陈秀才,若是他半年未回来,陈秀才养好了身子继续去坐馆。

随着马车的急转弯,茅山村被一排密密的松林挡在了后头,消失在了视线里。

徐州府到微山湖有一百公里路程,这路程对于现代人来讲是个很短的距离,但是在古代也要走个三天。

陈雪娇在前世去过微山湖,是毕业旅行。和男友一起去的。

此时通往微山湖的路上,坐在马车里,忽然有一种人在天涯之感。

前生旧事。一下子又回到了眼前。

陈雪娇的双眼氤氲了。

那一年也是在微山湖,波光碧影下,他拿着戒指说:“等我读研后咱们就结婚吧。”

她喜极而泣。

没成想,却在看他的路上被时光的巨轮带入这里。

不知道现在的微山湖是什么样子,秋风透过马车帘子吹在身上,原来是陈齐安掀开了马车帘子在好奇的看着外面的一切,陈雪娇整了整思绪。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前尘往事毕竟回不去了。前世去微山湖是为了见证爱情,今世去微山湖是为了生存。

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好好活下去。她心底重复着这句话,这是她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一遍一遍给自己的宣言。

不管到了哪里。都要好好活下去。

过往的生活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河流,那么今生就要努力活成海洋的姿势。

“快看!”陈齐安惊喜的声音把陈雪娇的思绪拉了回来。

陈雪娇凑过去。顺着陈齐安掀开的帘子往外看。只见一条大河呈现在眼前,河里面长满芦苇,青黄交织在一起,铺就了十里画卷,美的精心动魄。大河上有点点渔船,漂浮在河面上,如同一叶浮舟。陈齐安是第一次出门,第一次看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平时在老成毕竟是个少年,此时只有惊喜的份。

陈雪娇看着外面的大河景色,觉得胸中的郁气一扫而光。

“这是淮河水。”秦师傅波澜不惊。

这才是真正的淮河,茅山村的小淮河只不过是它的一支小小支流。

“淮河都这么美,微山湖岂不是更美。”陈齐安惊喜的问。

秦师傅点了点头,但笑不语。

陈雪娇趁机就给陈齐安说:“只有走出来,才能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哥哥你的天地广阔的很啊。”

陈齐安听了这话,怔了怔,随机兴奋蔓延了双眼,郑重的朝陈雪娇点了点头。

顾思源的马不远不近的贴着马车前行,陈雪娇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到他耳中。声音清越,带着一点点尾音,就像山谷的清泉一样。

他扬起马鞭,恨不得在淮河沿岸驰骋一番。

第八十五章离家(二)

走了一天的路程,经过淮河两岸,将近傍晚时分到了徐州府。

徐州府又称之为彭城,南有淮河,北接黄河,特殊的地理位置,导致它是一座不南不北的城。史称“北国锁钥”,“南国重镇”,故此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这些是陈齐安讲给陈雪娇听的,秦师傅微微点头。

陈雪娇在马车内,听到外面嘈杂声、叫卖声,一片片熟悉的方言透露出繁华的气象。

她内心惘然,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慨官幕。

这是她前世的故乡,她生于斯长于斯。时光的巨轮把她带入一个陌生的时代,唯一庆幸的是这个地方是她前世的故乡。

透开帘子往外面仔细的看,街道古色古香,银楼、茶铺、青楼、商铺,无一不显示这座府城的繁华鼎盛。现今的徐州府是彭王的封地,他是先帝当年最宠爱的皇子,先帝龙御归天之前还拉着当今圣上的手让他善待彭王,据说现在府城的百姓纳的赋税直接由彭王管控,不用上交给朝廷。由此可见当今圣上对彭王的仁爱之情。

马车哒哒的前行,陈雪娇睁大了眼睛往外面看,希望能够找到前世熟悉的街景,虽然明知道一切是惘然,可心底依然亲切。

她曾经在这块土地生活过,幼儿园、小学、高中、甚至大学,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她的父母,亲人,朋友,如今是不是站在时空的巨轮上,和她一起生活,只不过是平行的,所以永生再也不得见。

这样想着,心底微微刺疼起来。眼角水光闪动。

一抬眼,发现骑在马上的顾思源在颇有探究的看着他。顾思源是个英俊少年,因为深秋天冷。穿着一件薄鹤氅,骑马出了汗。解开了鹤氅的扣子,随意的披在肩上。带着一股潇洒不羁的古韵,就像一副水墨未干的狂草,飘逸之余,别有一股儒雅的风流。

他发现陈雪娇上上下下的大量他,冲陈雪娇笑了笑,眼睛特别亮,带着澄澈的光。好似天上的星辰,一望就望到了人的心底。

陈雪娇发现他在笑,微微点了点头,微红了脸,只做不知继续看外面的繁华商肆。

“……听说彭王是个很有抱负的人,看徐州府的气象可见传说并不为虚。”陈齐安在淮河岸边走过,就不愿意坐在马车里头,和李云天坐在外头押车。

顾思源听了这话淡淡一笑,黄三郎微微皱眉。顾、黄二位公子的表情,陈雪娇看的一清二楚。只怕这个彭王不简单,绞尽脑汁翻历史,想翻出这个彭王的剪影。可是一无所获。本来历史就是后人的想象,你融入了这个时代,才发现后人对历史所了解只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秦师傅坐在马车里,微闭着双眼,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听了陈齐安的话来了一句:“外人所言不尽实,也不尽虚。”

他们这一路途当中并未歇息,渴了就喝壶里的水,饿了就吃李氏烙的干饼。秦师傅拿着一个牛皮袋喝酒。顾黄二位公子,衣着华美。气质不凡,吃起干饼眉毛都不皱一下。这样大壮、大年对他俩蹭蹭有了好感,一路不断的问他们从京师来的所见所闻,甚至和他们换马骑。

到了徐州府,他们决定住一晚上在赶路。

在鼓楼附近找了一家客栈。

鼓楼是陈雪娇前世熟悉的地方,这里的美食多,当年读大学时候,她常常和室友一起翘课来这里吃美食。

要了四间房,李云天、大壮、大年父子三一间,顾黄二位公子一间,秦师傅陈齐安一间,陈雪娇独自一间房。李云天去结账发现帐已经被顾思源结了,于是笑着说住这样的客栈太费钱,他平常去卖干货,天黑了都是在在城郊僻静处躲在马车里睡一晚,有时候在荒郊野外囫囵一晚也是常有的事。

简单歇息之后,开始吃晚饭。

秦师傅定了一个包厢,要了菜,自己带来的梨花酿。秦师傅爱美酒,走哪里都带着他的酒壶。

饭菜上齐后,走了一天也饿了,开始吃起来。李云天是个粗人,但是走南闯北见识广,说话风趣好爽,及时见到秦师傅这样的大儒都不卑不亢,秦师傅对他有好感,两人在饭桌上聊的不亦乐乎。

忽然隔壁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杯碟的摔碎声,扇耳光的声,女孩子哭泣声,中年男人的愤怒理论声,一一传来。

“……我带着小女卖曲,凭力气吃饭,不陪客。”中年男子铁骨铮铮的声音。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去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就是彭成王见了我也要给我三分面子。”一个男人恶狠狠的说。

“……谁这么张狂,竟让彭王也要给三分面子。”顾思源淡淡的说。

“不如去看看,我听一个弱女子的哭声。”陈齐安颇有点热血沸腾。

李大壮、李大年比他们大几岁,也是淳朴的性子,听了陈齐安的话,一起点头。

几个男孩子起身去了隔壁的包厢,陈雪娇也跟着去了。

推开包厢的门,只见遍地狼藉,四处都是摔碎的碗碟酒壶。一位二十左右的男人坐在桌子上首,长相颇为英俊,但一双眼睛猥琐的滴溜溜的转动。他周围坐了一圈男人,每个男人的大腿上坐着一位妩媚的姑娘,场面极其香艳。

下首站着两个人,一位中年男人,脸上挨了一巴掌,被一位壮汉按着动弹不得,嘴角都是血。男子身边一位女孩儿,十二三岁的年纪,生的白净俏丽,穿着半旧的绿色小袄,梳着双螺髻,手里拿着一把琴,满脸的泪痕。

“打,给我照死的打。”上首的男人狠狠命令壮汉。

壮汉抡起拳头就要打中年男人,男人梗着脖子并不回避,拳头落下的刹那被顾思源一把捉住。

“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顾思源淡淡的说,小小年纪呈现一派不屑一顾的样子。

“哎哟。哪里来的野小子,敢阻着爷的好事。”上首的男人看到门口涌进来几个半大的孩子,眼睛里流露出不屑。

壮汉反手就要打顾思源。被顾思源狠狠揪住,扇了两巴掌。

在坐的人都惊呆了。没有想到这个小少年竟然出手快准狠。

“怎么回事?”顾思源看向抱着古琴的少女。

“多谢公子相救。”中年男人看着顾思源年纪小,但气质自有压城之感,于是开口道,“我带着小女去京师参加科举,银子被偷了,只得和小女卖艺,赚点回家的路费。”

中年男子神情悲苦,腰背挺直:“难为了小女。都是为父的不是。可是他们,硬要小女陪酒。”

少女的眼泪潺潺而下。

可恶,陈雪娇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最看不得欺辱女子的人,忍不住开口朝上首男人道:“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倒也不算本事。”

“老子喜欢咋了,不仅陪酒,我还要纳回家去呢。”上首男人猥琐的笑,“既然你为她不平,你来陪我如何,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陈雪如恼怒,拿起地上的酒杯就朝上首男人掷去,把他的头掷出了血。

“杀人了。”男人杀猪般的嚎叫。“你可知道我是谁,就敢打我。

随即命令手下来抓陈雪娇,其他围坐一起的男人也来厮打。陈齐安把陈雪娇藏在身后,加入了战斗。

李大年、李大壮乡下少年,干习惯了粗活,跟着顾思源和黄三郎逮着那些贵公子就是一番打。那些贵公子以及随从被打的嗷嗷直叫,惊动了客栈老板,李云天和秦师傅也走来瞧。

顾思源抓着上首男人就是一通打,把他打的脸上开了果酱铺子。直告饶。

客栈老板相劝,渐渐止住打斗。

上首男人被打的嚎叫:“我是纪连章。我爹是纪宏,是彭王的第一谋士。你们竟然敢打我。”

就要给自家府里送信。

秦师傅瞥了他几眼,淡淡的说:“我们就住在这里,你让你爹来,我看看纪宏这个徐州府第一谋士竟然教出这样的逆子。”

纪连章被这秦师傅的气势逼迫的不敢喊叫。

秦师傅带着陈雪娇一行回到了包间,连同卖艺的父女俩也跟着去了。

卖艺的父女俩不断的道谢。

原来,父亲叫黄念祖,闺女叫黄蜻蜓,是徐州府沛县人,在乡村私塾边坐馆边读书,为的就是参加科举。三年前媳妇死了,守了三年孝,决定今年带着闺女进京参加今年的春闱,没想到到了徐州府钱被偷了,耽误了考试的日程,决定卖艺赚取银子回家。

是一对苦命的父女。

秦师傅听了他们的遭遇,见黄念祖不卑不亢,有理有据,黄蜻蜓温婉多礼,想了一想问他们家里还有什么人,黄念祖说只有父女俩了,因为自己是秀才,家里的田地都被族里兄弟瓜分了。

秦师傅就问他愿不愿意去外乡坐馆,黄念祖想了一想说:“若是有门路也可以。”

秦师傅就想到他这次上京不知道何时归来,陈秀才又养身子,只是耽误了私塾的学生,心里有意让黄秀才去坐馆,并且提供衣食住处,他若是日后参加科举还可以给一笔银子。于是秦师傅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黄秀才,只问他愿不愿意,当然没有告诉自己去京师的目的。

黄秀才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没有想竟然在客栈遇到了恩人,不仅仅救了他们父女俩,还为他俩提供了容身之处,于是站起来一一道谢作揖。

黄秀才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帝师。

这样,黄秀才先跟着李云天去微山湖,然后在一起回茅山村。秦师傅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给陈齐安,让陈齐安交给陈秀才。

晚上,陈雪娇和黄蜻蜓住在了一起,黄蜻蜓性格温婉、憨厚,陈雪娇性子爽利善良,两个人一见如故,一聊就聊上了。

陈雪娇想,这下子旅途不寂寞了,终于有个女孩儿可以陪着自己说话了。

第八十六章 帝师

黄蜻蜓和陈雪如一般大,陈雪娇就喊她姐姐,她则亲热的称陈雪娇为妹妹。

本来,黄蜻蜓看到顾思源和黄三郎是气质不凡的贵公子,还以为陈雪娇也是官家小姐,一聊和她一样出身乡野之间,父亲也是乡村秀才,不自觉的又亲热了几分。

“……再也没有想到竟然遇到你,一开始顾公子闯进来救我和爹,我还以为遇到戏文里唱的那样,贵公子救了贫民女子,要贫民当他的丫鬟呢。”黄蜻蜓是个坚毅的,说到晚间受到的欺辱,没有哭,反而嗤嗤的笑。

陈雪娇就微笑,想这样的戏文从古至今都流行。

黄蜻蜓红了脸:“我才不要当丫鬟呢,幸好有秦师傅,我爹才能去你们那地方坐馆。”又问,“你们那里有山有水吗?”

陈雪娇就把白土镇、茅山村给她描述了一遍。

“你的名字很特别,为啥叫蜻蜓?”陈雪娇问。

“因为我娘生我的时候,刚好下了一场雨,许多蜻蜓停在院子的篱笆上,我娘说蜻蜓飞起来好看就给我取了这名。”黄蜻蜓提起母亲,眼神一片灰暗。

“你去微山湖干吗?”黄蜻蜓问。

“贩鸭蛋回家卖。”陈雪娇坦然自若的说。

黄蜻蜓眼神里掩饰不住的钦佩。

两个人说累了,吹熄了灯,头挨着头沉沉睡去。

夜里陈雪娇被响声惊醒,看了看身边的黄蜻蜓依旧睡的很沉。

陈雪娇披了中衣,悄悄起床,拉开一条门缝,隔着门缝往外面看,只见秦师傅的门关上了。

秦师傅的房间紧挨着陈雪娇的房间。她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听隔壁房间的动静,怎奈隔音太好,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陈雪娇一直觉得秦师傅不是一般人。此时好奇心大发,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屋子。仔细一看。发现秦师傅房间左边接着自己的房间,右边有一个空空的回廊,陈雪娇悄悄走了过去,隐藏在回廊的柱子旁,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秦师傅房间亮起了灯,影影倬倬,仔细一听有人说话,是低沉的男音。

“……秦帝师。是纪宏教子无方,冲撞了您,还请您多多包涵。”

秦帝师?陈雪娇大惊。姓秦的唯有秦师傅一人,没想到隐居在小小乡村的私塾先生竟然是帝师。

陈雪娇惊讶的回不过神来,忽然肩头被人重重一拍,陈雪娇打了一个激灵,回头对上一双熠熠夺目的眼睛。

正是顾思源,穿着白色的长袍站在她身后,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她。

陈雪娇吓的就想逃。

“秦师傅是帝师?”陈雪娇一激动,竟然问了出来。

“我只是随便说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陈雪娇掩饰。

好奇害死猫,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惨。

早就知道顾思源和黄三郎不是普通人家公子了,自从陈秀才被砍。陈雪娇更加怀疑了。

顾思源定定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里面的人是纪宏,彭王的第一谋士,他儿子就是今晚逼着黄家父女陪酒的那位恶少。”顾思源淡淡的说。

陈雪娇看了看秦师傅房间,什么都看不清,一时好奇心又起:“那你是什么人?”

顾思源沉默。

“就当我没问,反正到了微山湖你们就北上了。秦师傅的身份想必连我父亲都不知道,放心,我不会说的。”陈雪娇心底还是害怕知道秘密的结果。赶紧描补。

一直到钻进了被窝里,陈雪娇依旧觉得顾思源的眼睛在背后盯着她看。脊背都是汗。

朝廷波诡奇谲,既然秦师傅隐居到茅山村。就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可自己却知道了。

见招拆招吧,自己只不过是个乡下小女孩,就算知道了想必也不会给任何人构成威胁。陈雪娇自嘲的想,然后沉沉睡去。

寅时起来,吃了早餐,继续赶路。

陈雪娇轻轻扫了一眼顾思源,发现他的面色如常稍微放下了心。

“昨晚我和齐安兄睡在一起,早让大壮兄带着我俩给秦师傅相看了一辆马车。”顾思源眼神扫过秦师傅。

本来陈雪娇还担心陈齐安和秦师傅睡在一个房里,万一知道他的身份会不妥,没想到昨晚顾思源借口不几日就要分别了,让陈齐安到了他房里叙旧,从而错过了纪宏来找秦师傅赔礼的场面。

之前的马车,加上黄家父女就不够坐了,顾思源托大壮一起去马行相看又购置了一辆新的。这样,陈雪娇和黄蜻蜓坐李云天的马车,秦师傅和黄秀才坐新购置的马车。

沿着京杭大运河行进,很快出了徐州府。

天地广阔起来,京杭大运河是连接南北方向的枢纽,河面上来往船只络绎不绝,里面装满了江南来的货物和粮食,运往京师。码头上人烟来往不断,即使是深秋了,依旧有纤夫光着膀子唱着歌拉着船。

李云天就指着运河给陈齐安说:“……看到没有,那些拉船的纤夫,当年我和你爹、行健的爹随着马队北上,后来马队被劫匪劫走了马,大家一哄而散,我们三个就在这地方拉纤赚了银子返乡。”

没想到陈秀才一介书生,年轻时竟然也吃过这等苦。

陈齐安眼神里都是钦佩。陈雪娇掀开帘子看着那些光着膀子的纤夫,想到陈秀才年轻时候吃的苦,禁不住眼睛潮湿了。

“当年和我们一块的还有许秀才,劫匪把他劫走了,我和你爹没有找到他。”李云天的声音低沉起来。

许秀才,那么熟悉。陈雪娇努力回想,是了,第一次听到这个人是在大姑的葬礼上。想必就是这个人了,若是他没有被劫走,大姑的下场不会那样惨。

“那时先帝年老昏聩,不断对西域征兵。按照人头收税做军饷,恰逢黄河发了大水,许多人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流落到山林当了流匪,劫财劫物。许秀才就被劫走了。”李云天感叹。

年老昏聩,这么**裸的评价晚年的先帝。

顾思源和黄三郎对换了一下神色。

李云天大咧咧的朝顾思源笑:“像咱们乡里人哪管谁当皇帝,只要有个清平世界挣口饭吃就成。”

黄三郎就若有所思。

相比较顾思源,黄三郎实在让人难以捉摸,陈雪娇每次和他照面,只是微微一笑,从未有过交流。真不知道,静好怎么能找上他给李氏赎簪子。

“天大地大。处处是我家,沿河的两岸有芦花……”李云天突然策马高歌,马车往前疾驰,晃的整个车厢不稳。

陈雪娇和黄蜻蜓坐在里头,紧紧抓着帘子,过了好一会才适应疾驰的速度。

李云天这个稳重的中年汉子,到了开阔的运河岸边,竟然也热血沸腾起来。

过了徐州府地界,进了山东,土地一片广袤。

山东出了一个孔子。一向以礼仪之乡著称。但是山东人耿直、豪爽,一遇到灾年,反而是流民最多的地方。否则怎会出现梁山泊一百零八将。

陈雪娇看着山东的风景,给黄蜻蜓讲了梁山泊的故事,重点讲的是景阳冈武松打虎。黄蜻蜓听的津津有味,陈雪娇讲的更起劲了,这一路一点都不寂寞。

傍晚时分到了滕州地界,往前走,进了一个叫左家庄的地方,秦师傅决定在这个村庄歇息一晚,明天在赶一天的路就到了微山湖。

这个村庄住了二十几户人家。田地房舍齐齐整整,错落有致。看起来是个宁静富足的地方。村民看到他们的马车进来,争相拥过来看。

就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朝着秦师傅行了一礼。

秦师傅笑着给陈雪娇等人介绍,原来这人是贾嫂子的娘家侄儿,叫左青。

贾大两口子都是山东人,贾嫂子是滕州人士,嫁给贾大,从此跟着他照顾秦师傅饮食起居。贾嫂子一年回乡两次,左青虽然是她亲侄儿,却也只知道她主家是普通私塾先生,并不清楚秦师傅的背景。这次秦师傅去京师,路过滕州左家庄,贾嫂子写信来,让他好好招待主家。

左青把秦师傅等人请进了自家院子,左家娘子带着一儿一女出来迎接。

左家的院子是一个三进的院落,盖的极其周正,院子里有鸡鸭鹅,也有菜园子,后面就是一望无垠的田地,麦子已经开始发芽,呈现出绿莹莹的田园风光。

陈雪娇心里很羡慕,自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田地,也要盖这样的房子,日日种田种花,没有乱七八糟的家事牵扯,日子不知道多舒坦自在。

山东人极其重视礼仪,左青和左家娘子虽然生长在田野乡间,举手投足之间却极其有涵养。两个人给秦师傅等人一一见礼,又问贾大贾嫂子安。

晚饭准备的极其丰盛。乡邻乡里知道左家来了客人,纷纷拿了自家的饭菜或者酒送来一起招待客人。到了山东当然要吃这里的特产煎饼,左家娘子准备了一大摞煎饼放在笸箩里端上桌,盘子里放着大葱、酱,秦师傅卷起就吃,咬了一口满足的闭上了眼睛。陈雪娇虽然受不了大葱的味儿,也吃了一个。煎饼很硬,顾思源和黄三郎咬了一口放下了。剩下的都被李云天和秦师傅吃掉了。

饭后,左家娘子把他们安排在里间的院子。这里比客栈要宽敞的多,住的自然也舒适。

里间院子种满了桃树、柿子树。桃树光秃秃的,柿子树上挂满了红柿,在秋日里煞是好看。

天色未透,陈齐安给陈秀才写了报平安的信之后走进院子里。恰好雪娇也出来了,兄妹两个就坐在柿子树下说家里的事情,还是担心上房会欺负李氏。

说了一会子话,陈齐安摘了柿子递给雪娇。雪娇擦了擦吃了,甘甜清凉,非常可口。

“以后,咱们家也会有这样的院子。院子里中满桃树,春天桃花开了,你和爹爹在院子里读书,娘在锅屋给我们做吃的,姐姐和静好姐在桃树下做针线,我和齐平打算盘……”陈雪娇满眼带着憧憬。

“会有那么一天的。”陈齐安跟着雪娇的描绘也憧憬起来。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八十七章 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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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齐安和陈雪娇在左家大院说着家里事情的时候,家里也正在说着他俩。

陈雪娇等人走后,陈家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下依旧暗潮涌动。

别看陈家只是乡村一个小小农家,但它就从未平静过,所有的日子都沾染了急匆匆热辣辣的气氛。

李氏照着陈雪娇的吩咐,重新煮了茶叶蛋,吊着炉子摆在门口屋檐下卖了起来。陈齐平算账又快又好,他搬着小板凳坐在炉子边收钱。

陈雪如、王静好除了帮李氏做活计、照顾陈秀才,余下的时间都躲在屋子里做针线。

上房安静一阵子,暂时没有找大房的麻烦,李氏舒了一口气。

“……走了三天了,不晓得咋样了。俩孩子从未出过家门,我这夜里睡得都不踏实。”李氏端了一碗药,边吹里头的热气边说。

“今儿齐安来信了,说出了徐州府,我估摸着到了山东地界。你也别操心了,有秦师傅还有孩子大舅,没啥事的。”陈秀才虽然这样说,眼睛里也泄出一丝担忧。

锅屋里,陈雪如和王静好在做饭。

自从分家之后,大房的伙食比以前要好的多。雪娇在家的时候,给李氏说他们几个孩子正在长身体,需要隔三差五吃回肉。李氏心疼孩子,老觉得以前跟着上房过日子,孩子捞不到好吃的,此时分了家不仅隔三差五做回肉,平时每天都有鸡蛋白面吃。

今天的晚饭,由陈雪如和王静好做主。

上次炼油的油渣还剩下一碗,当时陈雪娇唠叨想吃油渣韭菜饺子,但是因为事情没有吃上就去了微山湖。陈雪如就想起来了这事,用油渣包饺子。这对于她来讲还是头一回做呢。以前在上房,油渣都是陈老太太的专利,别说包饺子了就是看都不让看就被老太太锁起来了。

“……静好,我上次听雪娇说油渣掺着韭菜包饺子好吃,要不用这剩下的一碗油渣包饺子?”陈雪如从柜子里拿出油渣说。

“雪娇说可以就可以,她一向喜欢做稀奇的吃食。”王静好笑了笑对陈雪如说道。“也不知道她和齐安哥今晚睡在哪里。”

陈雪如也担心,说道:“在家里不觉得,一分开这些天,怪想的慌。”

表姐妹两个就谈论了一番雪娇平时在家里的趣事,越说越开心。因为是在自家锅屋,没有人盯着,俩人说到情浓处,忍不住高声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传到了上房。

陈老太太就暗骂:“作死的小娼妇,也不知道兴头个啥。笑的那么浪。”

也不知大房的几个孩子怎么惹到陈老太太了,她的话刻薄又尖酸。不了解实情的人听了这骂声,还以为有多大仇怨呢。在身边取乐的赵氏,那么和大房过不去,听了这话都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陈老太太兀自往下说:“雪娇那个丫头片子,走了也好,我看干脆出门让拐子拐走最好,省的在家里闹腾。”

一提到陈雪娇这丫头。赵氏眼睛闪着不屑和恨意,她在家里几次没脸都少不了这个丫头的挑唆。

“……一个女孩子家。说跑就跑,爹也不管管。这日后跑野了可咋办,外头人家还说咱们家的女孩多不正派呢。”赵氏眼里闪了闪狠毒的光,旋即换上笑脸。

那天,雪娇在她耳边嘀咕雪姚的话还在。这个丫头,性格死倔。一个不好大有鱼死网破之势。得给雪姚写信防着点,万一这丫头闹到丁府可咋办,前段时间还闹着要去丁府当丫鬟呢。

“她能翻出啥浪花来,一个丫头片子而已。”陈老太太一提起雪娇就头疼,干脆转移了话题。“老大这些天都去了哪里野,前两天又悄悄拿了我的五百钱。”

陈老太太和赵氏单独说话的时候,都称陈子长为老大,称陈秀才为前头的儿子。

赵氏听了心头肉直跳:“回头我问问他。”

也只是说说而已,若真是问了,陈子长的性子能会说?闹将起来,自个在陈老太太面前又要落不是。陈老太太说陈子长找她拿钱,只不过是想给赵氏透露出我还是最疼你们这一房的信息而已。

陈雪妙坐在里间耳房神情焉焉的,自从那天当着众人的面要当顾思源的丫鬟未果就给病了一样。此时听到外头传来陈雪如和王静好的笑声,恨不得把她俩的嘴撕烂。

那天,顾思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自己冷脸,转脸就给陈雪娇说起了话。陈雪妙一想那天的情形就痛心,当天回到屋里就把桌子上雪姚带回来的一对玉瓶砸碎了,被陈子长打了一巴掌,已经两天未出门了。

锅屋里,陈雪如和王静好亲亲热热的说话。王静好和面,陈雪如剁碎了油渣就去院子里头摘韭菜。

菜园子北边种着几陇韭菜,刚好对着赵氏的耳房。

陈雪如弯下腰摘了一把鲜嫩的韭菜,抬起头,微笑着,夕阳的余光撒到她的脸上,留下一抹漂亮柔美的剪影,少女的风姿已经初显。

陈雪妙隔着耳房的窗子往外看,恰巧看到了夕阳余光里的陈雪如,忍不住嫉火腾腾,拉开窗子朝陈雪如吐了一口唾沫:“贱货!”

陈雪如平白无故被陈雪妙骂了一声,愣了愣神,她深知陈雪妙的性子,加上自己也不想在这当口生事,拿起韭菜去了锅屋。

王静好已经和好了面,见雪如进来笑着说:“我已经和好了面,大舅身子弱,特意和的软和些。”

雪如笑了笑,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

摘了韭菜清洗干净沥干水份,摆放在案板上剁碎,盛在白瓷盆里,把之前剁碎的油渣放进去,加入花椒粉、麻油、盐巴,搅拌均匀充分融合。

静置一刻钟。静好擀饺子皮,雪如包。两个人手把都快,很快就包好了,一只只白胖的饺子摆放在案板上,着实喜人。

锅里烧开了滚水,陈雪如把饺子下了进去。开第一遍的时候,激了半碗凉水,等水开第二次饺子就熟了。

陈雪如把饺子盛在碗里,王静好剥蒜切蒜泥。

饺子的香气飘荡出来,让人垂涎欲滴。

陈齐平和大蛋玩腻了,跑进锅屋,看到碗里的饺子惊喜的喊:“饺子!”边说变用手捏了一只塞进嘴里,“好烫,好香。”

“小心点。洗了手在吃。”陈雪如微笑,静好就帮着把饺子拨在一只大碗里给陈秀才送去。

李氏一说起陈雪娇和陈齐安,话就收不住,看到静好进来才惊觉这俩丫头已经把晚饭做好了。从静好手里接过碗惊喜的说:“你俩怪能干,包了饺子。”

陈秀才端起碗吃了起来。

李氏去了锅屋,就见张氏领着二蛋三蛋站在锅屋门口。

张氏自从被李氏打了两巴掌,一开始见了李氏不自在,后来见李氏对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她又开始厚脸皮起来。

“……大嫂子,你家都吃饺子了。我还是过年那会吃的,真香,你让雪如给我点尝尝。”张氏靠着门框没脸没皮的说。

陈雪如和陈齐平皱眉,看来刚才张氏讨要饺子受了挫。

“大嫂子,你是善心人,我倒好说。你舍得你俩侄子可怜巴巴的挨饿。”张氏把身后的二蛋三蛋扯出来。

二蛋三蛋看着齐平手里的饺子,恨不得上去夺了。

李氏心软了,她能硬着心肠拒绝张氏,可硬不起心肠拒绝俩侄子。

“……要不给……”李氏开口。

“娘,爹好像在喊你。”齐安想起来二姐教的话。打断了李氏,又对张氏说:“四婶,你不是早上吃过鸡蛋了吗,咋还来问我们要饺子。”

陈齐安故意大声说,张氏紧张的朝上房看了看,面色不虞的说:“齐安,你咋乱嚼舌根,我啥时候吃鸡蛋了。”

“就是早上,你做饭,我看到啦。”陈齐安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要不咱去问问奶,看她的鸡蛋少了没有。”

“这话可不能乱说。”张氏心虚。

“四婶,你早上吃鸡蛋的时候咋不给二蛋三蛋吃,他们可是你亲生的啊,你不疼?我娘有了好吃的都给我和我姐吃,你咋不给他们吃。”陈齐平满脸一派天真。

二蛋三蛋看自己亲娘的眼光就不一样了。

上房,赵氏站在帘子底下听了听,笑眯眯的给陈老太太说:“四弟妹还是给小孩子一样,看到大房包了饺子巴巴的赶了上去。”

陈老太太厌恶的皱了皱眉高声叫:“……你是犯了馋痨病还是咋了,那几个饺子就把你魂勾走了。他们锅屋就那么香,勾的你天天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话明显是给张氏说的,暗里又狠狠踩了大房。

张氏听了,带着两个儿子灰溜溜的走了。

“齐安,你真厉害,这么几句话就把四婶打发走了。”陈雪如笑着说。

“四婶早上做饭,经常偷吃鸡蛋,我瞅见好几回了。”陈齐安嘴里塞了一个饺子说。

李氏无奈的笑了笑。

自打张氏帮着雪妙踩自己,陈雪如对张氏只有憎恶了,就对李氏说:“娘,妹妹说的对,咱不是舍不得几个饺子,而是这样下去让四婶吃顺嘴了,她就会天天缠着咱们,况且她吃了咱的也不说咱半个好字。”

李氏觉得陈雪如说的有道理,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只碗装满了饺子让雪如给上房送去。

陈齐平一把接过说:“我去,我去,二姐说了,给上房送饭要指明是孝敬爷奶。”

“还不是一样的,你爷哪能吃独食,总归会分给大家一起吃。”李氏笑道。

“不一样。”齐平想起雪娇的话,“若是不明说,上房其他人会觉得咱们送的少,显得咱们小气。若是说给爷奶的,咱们只有孝顺的份。”

陈齐安端着饺子笑嘻嘻的跑了。

“过日子哪能算那么清。”李氏沉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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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离别(一)

寅时起床,天还没有亮。

左家娘子准备了丰盛的早饭,都是农家常见的土物,土鸡蛋、韭菜盒子、煎饼、小米粥。大家吃完之后,不等太阳出来就急匆匆的赶路了。

左青是一个实诚的庄稼汉子,李云天性格粗犷豪爽,两个人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昨晚等陈雪娇、秦师傅等人睡了之后,两个人相对着喝酒喝到大半夜,彼此互相称兄道弟。临走时,左青嘱咐李云天日后再来山东一定要走他家,又拿了几瓶黄豆酱一摞煎饼托陈雪娇带给他姑母贾嫂子。

陈雪娇和黄蜻蜓挽着手上了马车。

“真是一对俊俏的姐妹花。”左青娘子感叹。

陈雪娇穿着一身青色衣衫,镶滚着点点细碎的梅花,挽着双螺髻,朴素大方,自有一股清新俏丽之感。黄蜻蜓身着一袭鹅蛋黄的衣衫,虽然是半旧不新的样式,但被她穿的大大方方,和陈雪娇一样挽着双螺髻。陈雪娇的身材比一般女孩高挑,黄蜻蜓虽然比她痴长几岁却生的娇小,从背后看可不就是一对姐妹花,怪不得左青娘子感叹。

听到左青娘子的话,两个人都不好意思,脸颊上飞上了一抹红霞。

太阳出来的时候已经走了一段路程了。

陈雪娇和黄蜻蜓两个坐在马车里闲聊,倒也不寂寞。

前世毕业旅行的时候,为了省钱,陈雪娇和男友选择坐火车。去微山湖的时候坐的是夜车,仗着年轻不肯睡觉,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后半夜到底是睡着了,在黎明的微光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男友的臂弯里。半明半暗中他正低着头凝视着她。

多么美好的时光,只不过转眼就碎。

陈雪娇好久都不在想前世的事情,不知道为何这次在旅途中那些往事经常跳进脑海。挥都挥不掉。

“在想什么呢?”黄蜻蜓推了推她,“饿不饿。吃点东西吧,看你早上吃的那么少。”

陈雪娇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饿,倒是有一点渴。”

黄蜻蜓把水壶打开,倒了水递给陈雪娇。忽然马车颠簸起来,水洒到了衣服上,惊的黄蜻蜓一个劲的赔不是。陈雪娇不是那种小气的人,爽朗的朝黄蜻蜓笑了笑,拿起帕子擦干了水迹。

陈雪娇忽然想唱歌。一开口就是周杰伦的《星晴》。

前世她五音不全,唯一会唱的歌就是这首,还是男友追她那会唱给她听的。

“乘着风游荡在蓝天边,一片云掉落在我面前,捏成你的形状随风跟着我,一口一口吃掉忧愁,载着你仿佛载着阳光,不管到哪里都是晴天……”

陈雪娇的声音清越,带着柔和的尾音,犹如出谷的清泉一般悦耳。

黄蜻蜓听了一会忍不住跟着打拍子。

一曲终了。黄蜻蜓拍掌:“真好听,你这歌儿跟谁学的?我从未听过。”

陈雪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在村里听一个货郎唱的。”

和陈雪娇相处了两天,黄蜻蜓也活泼起来。推着雪娇说:“你也教我,也教教我。”

看着黄蜻蜓带笑的脸,她开口教了起来。

歌声时断时续的传到马车外头。

“……对,对,就是这个调。”

“……音起的有点高。”

“……就是这样,咱们在唱一遍。”

陈齐安不坐在马车外头了,被秦师傅叫进了他的马车。原来,秦师傅通过和黄秀才聊天,发现他是一位非常有见地的秀才。他家里贫穷。没有经过开蒙也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所有的知识都是站在私塾外面偷听加上自己借书苦读获取的。就这样凭借一己之力考上了秀才,是非常了不起的。故此。秦师傅命陈齐安跟着黄秀才温习功课,以免在这次路途中落下了学习。

傍晚时分,到了微山湖。

夕阳下,万顷波涛展现在眼前,时分壮观。

前世的微山湖,由于淤泥堆积,湖水的面积大大缩小,湖边有人工开发的痕迹,即使那样,当年陈雪娇来到那里看到湖水、荷花、芦苇,心里依旧无比的震撼。

而现在的微山湖,则是原生态的自然景观,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

陈雪娇学过地理,略微了解微山湖的构成,由微山、郗山、吕孟、武家、黄山诸小湖相汇而成。武家湖在留城南,黄山湖在黄山东,其余小湖在微山岛附近

夕阳下,浩淼的湖水碧蓝澄澈,阳光投射在波浪中呈现点点金光,芦荡金黄与碧绿高低错落交织其间,万亩残荷在秋风中铺排开来,数不清的飞鸟在湖面上翱翔。

李云天因为经常带着李大壮来微山湖,面对这景色已经习以为常;李大年,陈齐安、黄蜻蜓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壮观的湖水,脸上带着惊叹和兴奋。

顾思源和黄三郎则一派淡然。秦师傅负手立在湖边,一脸的平静,陈雪娇偶尔瞟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眼睛里藏着一缕哀伤。不知怎地,陈雪娇想起了那天在梅林里看到秦师傅狂草下面婉约清丽的小楷。

“上古时期,微山湖这一带是山和土地,后来天地变动,桑田终变成沧海。”秦师傅淡淡的说。

秋高气爽,岸边芦苇药业,微山湖的秋天究竟是极其清美的。陈雪娇毕业来这里旅行是夏天,那时万里荷花开遍,她和男友摇着小船穿梭在荷田里,随手采摘莲子和菱角。一展眼,沧海桑田尽变换,两个人被时光的巨轮永远相隔,他负了她,她在另一个时空里又故地重游。

李云天认识微山湖的船家,向船家租了一条大船,晚上就在船上歇息。

这是秦师傅、顾思源、黄三郎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明天一早他们就要继续北上。

晚饭是在船上吃的,秦师傅好风雅,命船家把船摇到湖面上,捉了新鲜的鱼煮了吃。船小二坐在船舱里钓鱼,钓上来后,李云天帮着开膛破肚,船上燃起炉子,吊了锅子,锅子里的水滚开了,直接把鱼丢进去煮。熟了之后盛出来,洒上盐和葱花,吃的就是一个鲜字。

“山东人生性豪爽,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秦师傅喝了一口酒满足的说。

李云天听出话里的雅意,命船小二准备了五斤牛肉、三条大鱼、一碟花生米、几样菜蔬,一一端进来,秦师傅自带的好酒掏了出来,众人开始饮酒吃肉。

陈齐安、顾思源、黄三郎、黄秀才等人被秦师傅和李云天的豪气感染,也跟着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甚至连陈雪娇和黄蜻蜓也喝了两杯酒,好不快意。

晚饭过后,就在船上歇息。

秦师傅的梨花酿,看起来颜色莹白,入口绵香,可是后劲却挺足。陈雪娇喝的有点头晕,黄蜻蜓早已经不胜酒力回去休息了。

陈雪娇睡不着,想着这么好的夜色被辜负了,于是起身走到船舱里欣赏夜景。

夜风很凉,一下子就把陈雪娇的酒意带走了。广阔的深蓝色的夜空毫无保留的倒扣在头顶,淡白色的银河横跨天际,深秋的星子密密麻麻,亮的好像野兽的眼睛,无言的注视着湖水,远处有点点的渔火忽暗忽明。

那是夏天的晚上,在船上,靠在男友的肩头,听着青蛙、促织一声高一声低的唱歌,四周氤氲着荷花香。在困倦中以为那就是一辈子,没有想到他读研的时候辜负了她,她去讨要个说法,然后顺着命运的齿轮流落到了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时代。

两世,从一扇门进入了另一扇门,门后的世界,其实都有着说不清的灰暗。就算是在茅山村,投生在陈家,获得了新生,可也要打起精神来面对来自陈老太太赵氏等人的挑衅。这些她都不怕,怕的就是命运在一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啪”的一声,陈雪娇身上着了什么东西,思绪被拉了回来。

借着淡淡的月光,发现是一只死鱼落到了自己身上,忍不住愤怒的朝着湖面说:“是哪个促狭鬼,朝我身上扔死鱼。”

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脆。

忽的,在残荷之间飞进来一只小船,朦胧的月色下,陈雪娇看到船上晃动着几个人影,又过了一回,爽朗的笑声在湖面炸开。

陈雪娇听出来有陈齐安的声音。

“妹妹,是我们。”伴随着陈齐安的声音,一艘小船飞一般穿到陈雪娇所在的大船旁。

船上有陈齐安、顾思源、黄三郎、李大年,一起朝她笑。

“大晚上的,你们干啥?哪里来的死鱼,往我身上扔。”陈雪娇不满的说。

“刚才我们打赌,徒手抓鱼,思源兄抓了一条,没想到是漂上来的死鱼,随手一扔倒扔在妹妹身上了。”陈齐安说。

几个少年都笑了。

顾思源不好意思的说:“雪娇姑娘没有大碍吧,你的衣服脏了,回头我陪你一条裙子。”

哪有男孩子赔姑娘家裙子的。顾思源和陈雪娇都微微红了脸,在夜色中看不清罢了。

“罢了,罢了,不碍事的。”陈雪娇不是那种揪着别人的错不放的。

“妹妹,你要不要上小船,顾公子会划船,一会我们去湖中央看星星。”陈齐安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明日,思源兄和三郎就要回京师了,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相见。”

陈雪娇想了想,笑着上了小船。

ps:文章很稚嫩,感谢大家给我成长的空间

第八十九章 离别(二)

这一晚在湖面上吹风观赏夜景极其快意,一直到夜深露重不得已回到了船上,陈雪娇躺在床上还在回味着在湖中心的情形。

陈雪娇刚跳到小船上就刮来了一阵风,船使劲摇晃了几下,激起一排浪花,吓的她尖叫了一声。

尖叫声随着风顺到了船上,李云天耳朵尖,即使在醉酒情况下也惊醒着,听到了声音命李大壮出来查看。李大壮在月色下看到是陈齐安、顾思源等人搭着小窗,知道他们又淘气了,老成的嘱咐了几声。

“……哥,我们都会水,没啥事……”李大年怕自家哥哥说自己出门野抢先说。

李大年声音刚落下,顾思源驾着小船“嗖”的一声钻进了芦苇丛里。

船颠簸了几下子,这次,不光陈雪娇叫了,连陈齐安和李大年也叫出了声。

“思源也不说声,害的我差点滑进水里。”李大年抱怨道。

一路上,李大年和顾思源、黄三郎熟悉了起来。大年是山村里头的淳朴少年,说话不会拐弯,也不像齐安那般文绉绉的喊“顾公子”或者“思源兄”。

“你刚才还说你会水来着。”顾思源促狭的笑了笑,一双眼睛倒映着星子,闪闪发光。

“你倒也会捉弄人,往常在家里也没见你划船,到了这里倒亲自撑船了。”黄三郎也笑了起来。

“家里的湖是人工的没有趣味,还是微山湖的水好。”顾思源说完,又撑了篙,船摇晃起来。

陈雪娇等人抓紧船舷,顾思源兀自大笑。

黄三郎看向岸上,岸边树林里有许多火把。在看向湖面上,距离他们不远处也有几艘小船。他看向顾思源,两人对视了一眼。心内了然。这些都是京师派来守护他俩的死士,自从在徐州府客栈闹了一场。恐怕彭王已经知道俩人的路线了。他们这次急匆匆的赶回京师,就是因为暴露了身份,导致彭王出手了,只不过误伤了陈秀才。

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换来了秦师傅愿意赴京师。

船来到了湖中央,夜风很凉,陈雪娇紧了紧衣服。湖水中央都是残荷,一堆一堆的枯叶漂浮在湖面上,若是夏日来。十里荷香该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雪娇,在来时的路上,你在马车里唱的歌是什么歌?很动听,要不唱一首来助兴。”顾思源笑着说。

陈雪娇一抬头刚好对上他的眼睛,他也正望着陈雪娇笑。风姿秀逸、朗然照人这类美好词汇,似乎天生就是为顾思源准备的。

“我那叫什么歌,还是听货郎唱的。”陈雪娇笑着婉拒。

早知道就不在马车里唱歌了,她真担心万一被人识破了穿越的身份,等待她的是把她当妖孽处死。

“乡间哩语的歌才好听呢。”顾思源坚持让她唱,点点星光洒下来。让他的笑意点染的分外清澈。

“是啊,妹妹,我也听到了。平常在家里没有听你唱过。你就唱吧,思源兄明日就回去了,就当给他送别吧。”陈齐安也开了口。

陈雪娇拗不过,只得开口唱了。

“乘着风游荡在蓝天边,一片云掉落在我面前,捏成你的形状随风跟着我,一口一口吃掉忧愁,载着你仿佛载着阳光,不管到哪里都是晴天……”

歌声在湖面上铺陈开来。洒进无边的夜色里,格外清越动人。

一曲唱完。顾思源和黄三郎齐声叫好。

黄三郎微微朝陈雪娇打量了一下,心下诧异。她的歌倒和母妃的歌相似。母妃不爱听宫里乐妓唱歌,总说太刻板,闲来会自己填词弄曲。

被人一夸,陈雪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和江南渔家采莲曲有很大的不一样,你这歌要明快的多。”顾思源一本正经的说。

“京师有这样的湖吗?”陈齐安问。

“没有,不过京师有京师的好,冬日天寒,手艺人会把冰块和雪雕成各种各样的冰雕。日后齐安兄去了京师,一定要在冬日去才能领略京师的风采。”顾思源笑着说。

顾思源驾着小船,一会钻进芦苇荡里,一会钻进枯荷里。

夜很深了,下了两回露水,几个人的衣衫打的半湿。李大年提议回到大船里,于是几个人又玩笑了一回才回去。

黄蜻蜓已经睡熟了,陈雪娇轻手轻脚的钻进了被子里。

思绪又飞远了,那时也是在船上,夜里的星星密密麻麻的挂在天上。他租了一条小船载着她驶进了荷花丛,迎着风给他唱《星晴》。

如今,他的脸早已经消失在了风中,模糊到她再也想不起来,可是这首歌却永远的刻在了心底。

陈雪娇沉沉睡去,半明半醒之间,忽然一阵箫声从水面遥遥的传了过来。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吟唱:“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鸂鶒滩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歌声和着箫声哀婉动人,消融在浓浓的月色里,格外的凄婉。

陈雪娇又从睡梦中醒来,把船舱里的窗子打开,努力像湖面上张望。这一望不要紧,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小船上,青色的袍子被风扬起,兀自的在月光下吹着玉箫。

正是秦师傅。夜色太浓,看不清他的脸,单听那箫声也知道此刻的他是悲伤的。

陈雪娇赶紧缩回了船里,又想起了秦师傅狂草下那几行婉约清丽的小楷。

第二日醒来,陈雪娇发现秦师傅面色如常,依旧沉静如水。

早饭过后,秦师傅、顾思源和黄三郎就要与陈雪娇等人分别了。

黄秀才心里早已经把秦师傅当做恩人,颇为不舍。大年和齐安这些天和顾黄二位公子培养了深厚的感情,更是不舍,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别估计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日后去了京师找我们。”顾思源给了陈齐安一个帖子,“你将来还要去京师参考科考,到时候我带你四处玩。”

陈齐安郑重的接了帖子:“我一定去。”

李云天坚持要把秦师傅、顾黄二位公子送出微山县,于是把黄秀才、陈雪娇、黄蜻蜓托付给船家,自己带着两个儿子以及陈齐安去送行。

一直到晌午时分,李云天等人才回来。

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办,首先带来的干货要卖掉。李云天让黄秀才带着雪娇和蜻蜓依旧留在船家,自己带着李大壮、李大年以及陈齐安去市场送干货。陈雪娇不愿意,坚持跟着去,她也想学学做生意的窍门。

干货市场就在微山湖附近。所谓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微山湖附近住的都是渔民,以打鱼为生,食鱼为主。所以李云山每年带来的木耳、蘑菇等干货是这里的新鲜东西,到了市场常常被一抢而空,李云天又不是那等轻狂之人,不管生意多好,始终坚持一个价格。渐渐的,李云天的干货在这里有了名气,每隔十天半月来一次,都能赚到银子返家。

到了干货市场,许多老主顾给李云天打招呼。

李云天就给熟悉的人介绍:“这是我二儿子,今年也带他历练一番。”“这是我外甥和外甥女,跟我出来看看。”

微山湖人淳朴,不一会,李云天的干货铺子就围满了人。

“老李,今年的木耳成色不错。”有人搭腔。

“这是进了大山里头,从那百年老树上摘的。”李云天笑容满面。

“老李。”就有一个身穿褐色长衫的人来到跟前。

“哎呦,老吴。”李云天向前一步握住了老吴的手。

两个人寒暄了一会,李云天又给他介绍几个孩子,相互见了礼。

“这就是陈秀才的俩孩子,长的真好。”老吴瞅着陈雪娇和陈齐安直笑。

“你吴大伯当年也在马队,和你爹都认识。”李云天就解释。

陈雪娇和陈齐安一听是自己爹的熟人,又笑着向前重新行了礼。

“……你托我买鸭蛋的事,我给你找了几家,都是靠谱的人家,今儿你就去我们村去住。”老吴笑着说。

“大爷的病咋样了,我进山里头寻了灵芝,给你带来了,做药引是最好的。”李云天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包袱递给老吴。

“咱兄弟俩谁跟谁,相识这么多年了。别的话我也不说,你卖完了干货去我家,我爹还惦记着你哪,我先去割几斤你爱吃的羊肉。”老吴笑着对李云天说,又从怀里掏出糖果递给雪娇,“大妞妞给你的。”

陈雪娇乐了,当她是小孩子呢。

黄昏时分,李云天带来的干货卖空了。

“大舅舅,你真厉害,不是本地人,都能在这里吃的开。”陈雪娇一脸的钦佩。

“当年也苦啊,没有人买咱的货。咱靠的还不就是个诚字,从不缺斤短两,才站稳了脚跟。”李云天说,又嘱咐陈雪娇陈齐安兄妹俩,“雪娇是个好强的,想做生意,你要记住宁愿亏了也要讲诚信,缺斤短两会损害福寿的。齐安你虽然是读书人,可不能像那等刻薄的看不起贩夫走卒,当年你爹也在马队记账啊,你可不能忘本。”

一席话说下来,陈雪娇和陈齐安兄妹俩直点头。

ps:谢谢大家

第九十章 偶遇

李云天看到两个外甥郑重的点头,心里满意起来。

这些年,妹子处处受制于婆婆,他这个做大哥的想拉扯妹子一把。既然要拉扯了,就要把这俩孩子教育好。

陈雪娇、陈齐安、李大年三个人是头一回来渔村市场,处处透着好奇和惊喜。李大年因为经常来,加上和李云天一样有着稳重的性子,倒不像他们几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赚了钱,李云天很开心。

他心里把陈雪娇、陈齐安、李大年当成个孩子,见了冰糖葫芦也给买,见了新奇的小玩意也给买,见了没有吃过的零嘴也给买。

一个市场逛下来,倒把陈雪娇撑个肚儿圆。因为黄蜻蜓在船家没有来,李云天又照着给陈雪娇买的东西给她带了一份。

李云天给李老爷子、李老太太、乔氏等家里人买了许多东西,又走进铺子里给李氏、雪如、静好、齐平等人买了不少东西。

在一家书馆门口,李云天硬夹着齐安走了进去,说要给齐安买些书和纸笔。

陈雪娇、李大壮、李大年三个人在外面等。

忽然,李大壮盯着一个手艺人的摊子瞧的出神。

只见手艺人正在用塘泥制作各种人物,有老人、有孩子、有姑娘,各种人物被他一张巧手捏的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陈雪娇就笑着对李大壮说:“大表哥,你喜欢就买呗。”

李大壮忽然红了脸说:“只是看看……不买……不买,那是女孩子玩的东西,我才不喜欢。”

不买就不买,干嘛要红脸,陈雪娇觉得好笑。

李大年就打趣:“哥哥不喜欢还盯着看。是不是想买给我未过门的嫂子。”

李大壮忽然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赶紧扭过脸,训斥李大年:“说啥呢?”

只是脸红的更厉害了。

陈雪娇忽然想到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句俗语。李大壮明明就想给王家姑娘买泥娃娃,因为不好意思所以……

陈雪娇想了想笑着说:“大壮哥。我看那你娃娃也非常好看,要不我买来送给你。”

说完不等李大壮反应,就走到了小摊前,拿起一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看了起来。

陈雪娇把泥娃娃放下,边掏钱边问:“多少钱?”

钱还未逃出来,那泥娃娃已被人拿起用娇俏的声音问:“多少钱?”

陈雪娇想都没有想,急急开口:“是我先看上的。”

“是我先掏银子的。”身边的绿衣少女噘着嘴说。

“明明是我拿好先放这里的。”陈雪娇委屈的说。

忽然,绿衣少女睁大了眼睛惊喜的喊:“原来是你。哎呦,你咋在这里?”

陈雪娇听的一头雾水,仔细的看了看跟前的姑娘,是有点面熟,可是她不记得认识这位姑娘。

看到陈雪娇一脸茫然的样子,绿衣少女娇俏的说:“在白土镇,我家小姐让我买你们的刺绣,可想起来了?”

陈雪娇忽然想起来了,当时雪如和静好卖刺绣,恰好有一位绿衣少女对双面绣感兴趣。出了高价买了。

“后来我和小姐又去了一次,你们已经不卖了。”绿衣少女开口道,“原来你是微山人。太好了,我家小姐又能买到双面绣了。我们也是微山人,上次去徐州府是去小姐的外家。”

陈雪娇笑着说:“我家是徐州府白土镇,这次来微山湖玩的。”

绿衣少女听了略微有些失望。拿了另一个泥人,付钱走了。

陈雪娇回头看她朝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走去,马车帘子被风吹的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

只不过是一场偶遇罢了,陈雪娇并未放在心上。

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双狡黠眼睛的主人竟然记住了自己。从而揭开了亲生祖母的身世。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陈雪娇付了钱,拿了泥人。转身递给李大壮,李大壮脸更红了。

“等未来的表嫂过了门。我在去讨喜糖吃。”陈雪娇笑嘻嘻的说。

李云天带着陈齐安走了从书馆走了出来,陈齐安手里捧着几本书,一摞宣纸,几只毛笔。

李大壮就套了马车,去船家接黄秀才黄蜻蜓父女一起去老吴家。

……

看着陈雪娇乘的马车走远了,绿衣少女给小姐说:“没错,就是在白土镇卖刺绣的女孩,不过是她两个姐姐绣的。”

穿红色衣衫的小姐就叹气:“上次在白土镇咱们偷偷溜出来,我是看到她们卖的刺绣是双面绣才买的。从前以为只祖母会双面绣,没想到这世间会双面绣的另有其人,我把那刺绣给了祖母看,祖母非常激动,我就想这中间是不是有啥咱不知道章程。”

“要不,这次回去就给老太太说咱们遇到卖双面刺绣的姑娘了。”绿衣少女爽快的说。

“不可,咱们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若是告诉祖母,岂不是被她知道了,又要禁我的足了。”红衣少女沉思,“反正她都说了她是白土镇人,日后去外祖家在打听家在哪里吧。”

“嗯,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绿衣少女甜甜的笑,“小姐,咱们该回去了,万一被老太太发现咱们私自出去了,您倒没什么,受罪的可是奴婢了。”

“就你叽叽喳喳。”小姐点了点绿衣少女的额头。

……

从船家接了黄秀才黄蜻蜓父女,套了马车,由李云天领着去了老吴家。

老吴家在微山湖旁边的一个小村庄里,家里人口简单,老父亲、妻子以及一个儿子。

从李云天那里得知,当年马队在滕州被流匪劫了。李云天和陈秀才在京杭大运河拉纤赚回家的费用,当时老吴也在河上拉纤,从此结下了交情。

老吴的妻子吴家娘子是个热心人,听说收鸭蛋是雪娇的主意,不禁拉着雪娇的收仔细看个没完。

当晚。吴家娘子整治了两桌酒菜,李云天、老吴、黄秀才一桌,自己带着陈雪娇等几个小辈一桌。

靠水吃水。吴家也不例外,饭桌上几乎都是鱼虾。陈雪娇前世喜欢吃虾。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次都没有吃过,现在见到了虾忍不住大吃起来。

“吴家婶子,你这道蛋花汤好喝。”黄蜻蜓笑语盈盈,“是怎么做的?”

“打鸡蛋放晒干的虾仁,你们喝好喝,我倒不觉得,可能是整天吃这些东西吃习惯了。”吴家婶子爽朗的笑。

陈雪娇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李云天去陈家看李氏。带了一包虾仁,陈雪娇炒菜的时候就放一点,整个菜的味道都非常鲜美。看来虾仁和味精的功效差不多,可以增鲜,这次回去一定要多带些。

由于李云天每次来微山湖卖干货都急着回去,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和老吴一起喝酒了。这次借着收鸭蛋的机会,住在老吴家,哥俩就喝上了。

李云天和老吴边喝酒边聊天,看来要好长时间才能结束。

陈雪娇几个小辈吃完之后,吴家娘子开始收拾桌子。陈雪娇和黄蜻蜓帮忙。吴家娘子只有一个儿子,老想要个闺女了,怎奈伤了身子怀不上。现在一瞅见陈雪娇和黄蜻蜓两个水灵灵的丫头,心里别提多熨帖了。

在集市上,陈雪娇听说要来老吴家,于是买了一块头巾送给吴家娘子。头巾是鲜亮的水蓝色,上面绣着荷花,非常精致。

待吴家娘子收拾完碗筷,陈雪娇拿出来送给了她。吴家娘子喜的见牙不见眼,心里想还是闺女贴心啊,自家男人和儿子就从未给自己买过一块帕子一块头巾。

“还是闺女好啊。知道疼人。”吴家娘子拉着雪娇的手,眼圈都红了。“这颜色是不是太亮了,我戴着人家不说我装俏?”

“这颜色刚好您戴。您看起来年轻,年轻时候不戴难道等老了在戴啊。”陈雪娇娇笑着应和。

一席话逗得吴家娘子更开心了,搂着雪娇直揉搓:“我的儿,你嘴这么甜,你娘知道不?”

陈雪娇谦虚着说:“我还有个姐姐呢,论贴心远远及不上她。”

吴家娘子心里更羡慕了。

晚上歇息在吴家,吴家娘子新晒了被子,盖在身上非常舒服。昨日陈雪娇没有睡好,除了和顾思源几个人跑进湖面上闹了半夜赶走了睡意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船上的被褥过于潮湿,盖在身上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

盖了新被子,加上确实疲倦了,陈雪娇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明晃晃的照进屋子里了。陈雪娇慌忙穿衣下床,发现黄蜻蜓在锅屋帮着吴家娘子摆早餐,黄秀才在提问陈齐安的学问,李大壮和李大年在喂马,李云天和老吴昨日喝酒喝到很晚也刚起来。

早饭过后,老吴带着李云天、陈雪娇等人去养鸭的人家相看。

这里的鸭子放养在微山湖,吃的是微山湖的鱼虾水草,导致鸭子肥大肉嫩,下的鸭蛋个大莹白发着淡绿色的光芒。

陈雪娇有模有样的挑选鸭蛋。李云天在后面微笑着,并不上去帮忙,既然外甥女要做生意,就要靠自己长眼,自己只在一旁提点着就行。

咸鸭蛋最主要是吃蛋黄,所以要选择蛋黄大的鸭蛋,若是有双黄蛋就好了。陈雪娇懂得辨别鸭蛋的好坏,但是并不懂辨别双黄蛋。

“……有双黄蛋吗?”陈雪娇问。

“有,不多,每次下了双黄蛋都另存起来。”养鸭的老汉把陈雪娇带到另一边,只见篮子里的鸭蛋明显比之前的鸭蛋要大的多。

陈雪娇想自己腌咸鸭蛋,就要腌出自己的品牌,双黄蛋是个很好的契机。

“有多少?”陈雪娇问。

老汉看到陈雪娇一个十岁的孩子,像大人一般说话口齿清晰,并不怯场,心里不禁钦佩。

“五十只。”老汉回答。

“好,我全部要了。”陈雪娇一锤定音,“以后的双黄蛋您都留给我,每个月来收一次,银钱现结。”

老汉听了这话,回头看了看李云天,只见李云天点头,老汉慌忙答应了。微山湖一代鸭子多,很少有人大批量的收鸭蛋,现在遇到了陈雪娇,简直如同遇到了贵人,怎地能不开心。

陈雪娇想,这个老汉既然是老吴介绍的,肯定人品信得过,做生意就要找个长久的合作伙伴,日后要是咸鸭蛋的生意打开了,有固定的货源非常重要。

“刚才您说鸭蛋一文钱一个,我要三百只。”陈雪娇爽快的说。

三百只鸭蛋是不小的数目,陈齐安在旁边担心:“万一卖不出去咋办?鸭蛋容易坏。”

陈雪娇笃定的说:“放心吧,肯定卖的出去。若是卖不出去,腌好后保存半年都不是问题。”

养鸭老汉看到陈雪娇这般爽快,赶紧答应了。

李云天就点了点头,老吴就笑着说:“陈秀才的这个女儿倒是个机灵的。”

谈好了价钱之后,开始往马车上装鸭蛋。因为怕路上颠簸碎了,李云天和老吴在马车里头放上了柳条筐,然后一层鸭蛋一层秸秆的装满了。

陈雪娇看着满满一车的鸭蛋,就觉得那是白花花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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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砍菜

陈雪娇在微山湖收鸭蛋的时候,李氏在家里带着雪如、静好在想着法子做腌菜。

这几日,大房的茶叶蛋生意不错,郑豁子每天都来家里送些新鲜鸡蛋。齐平是个机灵的,坐在炉子边收钱找钱,渐渐的李氏放开手让齐平负责卖茶叶蛋。

雪姚托人给上房送了东西回来,有簪子、布匹、吃食,赵氏自觉面上有了光又抖了起来。这次不用陈老太太吩咐,就把东西分出去一大半给文嫡送去,乐的陈老太太到哪都夸赵氏最贴心,赵氏的地位在陈老太太眼里更稳固了,就像眼珠子一样拔都拔不下来。

雪妙不懂的这里的关窍,嘟囔着脸,私下埋怨赵氏把那金簪子给了文嫡。赵氏就说,雪姚明面上送的东西都是不好的,好的她压在箱底呢,又忍不住透露腊月里头家里会有天大的喜事。

刚好雪如去菜园子里头摘韭菜,把这话听了去,回到屋子里和李氏说了。李氏暗自思忖,腊月里头天大的喜事,能是啥喜事,莫不会是雪姚要说亲了吧。

虽然丁府几次来人都透着蹊跷,可是李氏都没往雪姚要去丁府当妾这事情上去想。山村乡野之间,不兴纳妾的,那都是戏文上的事。

李氏就想凭借着雪姚的长相说一门好亲事不难,虽然和二房之间有点龃龉,当初雪娇换亲也有雪姚的主意,但是李氏只当雪姚年纪小是被蒙蔽了。本质并不坏,依旧希望雪姚能够嫁入一个好人家。毕竟从那么小就去丁府当丫鬟,那伺候人的活再好也还是女婢。倒不如嫁入一个正经本分的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赵氏看到雪如摘韭菜的影子了,心里暗悔不该给雪妙说那么多,这下子被雪如听去了不知道在背后咋编排自个呢。

赵氏这两天冷眼看着,虽然上次李氏打了她和张氏,可李氏本质上还是个性子软和的人,自打陈雪娇走了之后,张氏几次三番去锅屋讨吃的。她都没有动怒偶尔也会拿几个饼子给她,平常见了自己也是笑眯眯的。陈老太太对大房指桑骂槐的时候。李氏也不吭气。完全不像雪娇在家里一样,必要尖牙利齿的反击。赵氏心里就认定,李氏偶尔的一次发威都是陈雪娇挑唆的,现在陈雪娇不在家。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治一下大房,出尽一口恶气。

这个小骚狐狸,年纪那么小,倒是一肚子的坏水。想到陈雪娇,赵氏在心里狠狠的咒骂了一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货色,也配和自己叫板。

赵氏又嘱咐了一番雪妙,从箱子里掏出一只碧玉镯子套在了雪妙的手腕上,让她消消气。在陈老太太面前保持笑脸

赵氏起身去了陈老太太房里。

北厢房,陈秀才这些天被参汤喂着,汤药培着。身子没有以前虚弱了,能坐起身子看书了。李氏和孩子都大松了一口气。

“……你以后少去韭菜地了,咱不吃那韭菜都不要去,万一你二婶在传出啥不好的话,可不就怪到你头上了。”李氏嘱咐雪如。

雪如点了点头说:“娘,咱以后在屋子后头开个菜地吧。我每次去薅菜,都觉得奶在看我。挺不自在的。”

李氏想了想说:“我也这么想来着,只是马上要冬天了,现在在种菜都不长了,咱院子里的菜先吃着,当时分家也说好的有咱的一份,你奶也不是那小气人,只是喜欢唠叨点。”

这边娘俩在说着话,上房陈老太太就骂开了。

“……让你去砍,你就砍,那么多事干啥?”陈老太太的声音中气十足。

砍?砍什么?

李氏和陈雪如对望了一眼。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什么,李氏和陈雪如也没有听清,就听陈老太太火冒三丈叫骂:“你翅膀子长扎实了还是咋地,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让你砍你就砍,你不砍是吧,你不砍我去。”

李氏就和陈雪如站了起来,站在北厢房的屋檐下,悄悄的往外面看。

只见陈老太太拿着一把镰刀出来了,掂着小脚就朝菜园里头的韭菜地奔去。后头跟着陈子富和赵氏。

“你不砍,我砍,我让你们吃,吃个大爷的。种了点韭菜,我一次都没有吃过,都填狗肚子里了。”陈老太太边砍边骂。

陈老太太挥舞着镰刀,所走之处,韭菜全部倒了地,不是砍的,而是用脚踩的。

韭菜都填进狗肚子里了。这不是明摆着骂大房吗?自从上次陈雪如摘韭菜包饺子后,觉得韭菜鲜嫩,又连坐了两次韭菜馅饼,这就被陈老太太惦记上了。

陈雪如不安的看向李氏,李氏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娘,您先回屋里去,我砍,我这一会就砍。”陈子富急的满头大汗,上前夺下陈老太太手里的镰刀。

“娘,咱们先回屋去。”赵氏扶着陈老太太的手说,“您不是说这些天头疼吗?”

“头疼死了,要不怎么说砍韭菜。这几拢韭菜的味道太浓了,我这夜里闻着韭菜味就头疼所以让砍了,前天晚上拉了肚子,也不知道咋回事。”陈老太太看了看北厢房屋檐下李氏和陈雪如,扬声说,“黑心的东西,前儿我为啥闹肚子,还不是吃了你们送来的几个饺子。”

李氏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若说那饺子有问题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家也吃了都没有啥问题,咋偏偏陈老太太吃了就闹肚子了呢。

疑惑归疑惑,李氏作为大房儿媳,也要表示关心,何况陈老太太指明了饺子有问题才导致拉肚子。

“娘,没啥事吧,要不请郎中来看看。拉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李氏勉强笑道,没提饺子的茬。

赵氏就接了口,把话题转到饺子上:“吃了一碗饺子就拉肚子了。也不知道是这饺子有问题,还是娘的肚子有问题。”

话里话外都指向大房送的一碗饺子。

李氏心里清楚,要是饺子有问题,依照陈老太太的性子早在当天晚上就闹出来了,还能憋到现在。多半是因为刚才雪如摘韭菜不小心偷听了赵氏的话,赵氏挑唆着陈老太太拿捏大房罢了。

“娘,饺子我们也吃了。都没啥,兴许是其他的原因。我看还是请郎中来看看。”李氏不咸不淡的说。

赵氏心里暗恨,李氏啥时候学精明了,竟然拿请郎中要挟。

陈老太太想的是,请郎中的钱少不得要自己出。

“都是不省心的。”陈老太太骂了一句。走进了上房。

李氏长长舒了一口气。

陈子富在砍韭菜,刚才上房和大房的牵扯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看陈老太太进屋里了,不好意思的给李氏说:“大嫂,娘就那个性子,一辈子了,也改不掉了。”

李氏笑了笑说:“咱都晓得,咱做小的还给她计较不成。”

陈雪如看到陈子富把韭菜都砍了,未免感到心疼。那韭菜还嫩着呢。不管是包饺子还是烙馅饼都是极好的。自打大房分出来单过,上房的饭菜就很少换花样了,陈老太太做了几次饭扔下不管。紧着赵氏和张氏做饭,两个人做饭的手艺都一般,倒可惜了菜园子里头的菜。

陈子富把砍倒的韭菜堆放在地垄边,准备扔出去。

陈雪如就对李氏说:“娘,这韭菜还能吃几茬,现在割掉真可惜。这割掉的咱不如拿来腌咸菜吃。”

李氏想了想,这韭菜扔也是扔。倒不如就像雪如说的那样拿来做咸菜呢。韭菜的味道大,做的咸菜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冬天本来就没有多少蔬菜,刚才可以在冬天端到饭桌上,夹馍、蘸饺子、抹饼子都很美味。

“三弟,这韭菜不要了吧。”李氏问。

“不要了,大嫂子,这韭菜可惜了。”陈子富砍完了最后一垄韭菜,擦了一把汗,“我这就抱出去放在门口,邻里谁吃谁就拿去,反正娘是不吃了。”

“扔了怪可惜的,二弟,这韭菜你给我吧。”李氏说。

陈子富眉头一舒:“也行,扔了确实怪可惜的。我呆会砍完这一垄就给你放锅屋门口。”

陈子富砍完了韭菜,用绳子捆起来,雪娃帮着放在了大房锅屋门口。

李氏带着陈雪如、王静好开始忙碌起来。

韭菜有一部分已经开了花,白白的花蒂惹人喜爱,但是这样的花入口非常苦涩,需要腌制才行。

李氏把韭菜分成两部分,先把开花的捡出来放在一边,未开花的放在一边。

韭菜上都是泥,陈雪如和静好仔细的把泥去掉,又把枯死的叶子祛除,然后拿到压井旁边清洗干净,放在簸箕上晾干水分。

李氏准备了姜葱蒜,在案板上剁碎,又拿了半坛酒。腌菜里面放酒,还是陈雪娇教给李氏的,说这样腌制的咸菜更香。

韭菜上的水分干了之后,陈雪如按照李氏的指示,把韭菜切碎放在盆里,里面放上盐,静置了一会子,用手抓韭菜,逼出里面的水分。若是里面的水分逼不出来,韭菜在腌制的过程中容易坏。

韭菜里的水逼出的差不多了,李氏把葱姜蒜与韭菜混合在一起,又用剪子把红辣椒剪成丝一起放进去。继续往里面放盐,继续抓,让盐充分融合,最后加了一勺糖三勺麻油一勺酒,所有的工序就结束了。

静好搬来了摊子,刷干净擦干,李氏就把韭菜倒了进去,上面裹了一层布,放在锅屋的阴凉地里。

“还剩一把嫩韭菜,咱一会下韭菜合饼吃。”李氏就和陈雪如、王静好商量。

忽然,上房传来一阵吵闹声,雪娃站在锅屋门口喊:“大伯娘,二伯和四叔打了起来。”

第九十二章 生隙(一)

“为啥打起来了?”李氏吃了一惊,脱口就问。

“也不知道为啥,说的啥翠花楼不翠花楼的,还有什么高利贷钱?”陈雪娃懵懂的说,“反正就打了起来,奶让我喊爹劝架。”

雪娃年纪小,话说的极其含糊,李氏捕捉住了那话里头的意思。

看来陈子长又去了那不好的地方,还把陈子贵带过去了。李氏就走出了锅屋,站在屋檐下听了一会。陈子长和陈子贵的声音很大,远远的从上房传了出来,看来已经撕破了脸。

“爹,奶让你去上房。”陈雪娃朝西厢房大声喊陈子富。

陈子富刚砍了几垄韭菜此时在歇息呢,又被陈老太太喊了出来。

“啥事?”陈子富从西厢房出来。

“二伯和四叔吵起来了,奶让你去劝劝。”雪娃指了指上房。

“这……”陈子富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二哥和四弟是啥人,他去劝能听他的?

蔡氏也从西厢房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头听了听朝陈子富使眼色:“他们吵架,你不要去瞎掺和。”

陈子富看了看上房,若是不去娘会怪罪起来,若是进去蔡氏该生气了。想了想,还是听蔡氏的,腿一拐弯钻进了自家的西厢房。

蔡氏走到李氏身边,和李氏站在一起听上房的动静。

“作死的东西,又烦事了,上次胡老三咋不把他打死。”蔡氏咬牙切齿的暗骂。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陈子长。

李氏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并不附和蔡氏。

“不知道,四弟咋又扯进去了。”蔡氏自顾自的说。

上房越吵越凶,只听嘭的一声。像茶壶碎落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陈老太太的尖叫:“……畜牲,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娘。”

陈老太太的声音起到了震慑作用,上房很快安静下来。李氏怕站在屋檐下听上房的动静犯了陈老太太的忌讳,于是朝蔡氏使了眼色,带着陈雪如回屋里了。

刚回到北厢房,上房的争吵声又起来了。且越来越激烈,声音越来越大。就给打擂台一样,双方赛着谁的声音盖过对方。

“……你还好意思说我,公中的钱都被你花了,我一年才花几个?”是陈子贵的声音。

话里的怨愤。却藏也藏不住。

“这次是你打着我的名头借的钱,你安的啥心,太歹毒了,背后算计我。”陈子长毫不相让。

躺在床上看书的陈秀才隐约捕捉到上房的争吵,待李氏进来对视了一下,心内了然。

二房和四房关系一向亲密,自打大房分了出去,陈子长和陈子贵好的能穿一条裤子,陈子长的胳膊彻底好了。这两天俩人天天一起出门,咋转眼就变了脸,一定是为了银钱才撕破脸了。

“幸亏你进来了。虽说咱是当老大的,但二房和四房的事情咱不掺和,何况是为了银钱的事情更不能掺和了。”陈秀才对李氏说。

李氏点了点头就叹息:“你说的对,就算咱想掺和,二弟和四弟也不愿意让咱掺和呢。”

俩人正说着话,隔着窗子。只见陈子富去了上房。

陈子富去上房天经地义,毕竟他也是属于上房的人。陈子长和陈子贵用了上房的钱,陈子富理应清楚。再说了,那些钱也有他的一份,他应该知道。想必涉及到钱的问题,蔡氏也不会让他袖手旁观。

李氏就坐在床上,捡起静好未绣完的活计绣了起来。上房的声音忽高忽低,一会是陈子长的声音,一会是陈子贵的声音,中间夹杂着陈子富的劝架声、陈老太太的骂声。然后紧接着赵氏和张氏的吵闹声,拍桌子的声音,就给菜市场一样热闹。

李氏低头做活计,忽然上房的门嘭的一声响,盖住了所有的声音,紧接着一片寂静。

陈齐平趴在窗子上盯着上房看,扭过头对李氏说:“娘,爷爷回来了。”

怪不得没有声音了,原来是陈老爷子回来了。李氏就舒了一口气,但愿陈老爷子出面能调解好这次纷争,否则家里天天吵来吵去没个安生的时候。日后,对雪如几个说亲都会有影响。可能是雪如越长越俊了,李氏这个当娘的现在也开始操心她的归宿问题了。

李氏正想的出神,忽然雪妙的身影在北厢房门口闪了闪。

“大伯娘,爷让你去上房。”雪妙的“大伯娘”喊的极其不情愿,立即扭身走了。

“爹叫我去,我就去上房看看。”李氏放下活计对陈秀才说。

“去吧,我估摸着是想让你劝劝他二婶四婶。”陈秀才点了点头。

“雪如,呆会给你爹揉揉肩膀,你爹看了好一会书了。”李氏嘱咐雪如。

雪如答应了一声,朝齐平眨了眨眼。

齐平心领神会跳下窗台跟着李氏说:“娘,我和你一道。”

陈雪娇临走时候嘱咐雪如和齐平,若是上房叫李氏过去,必须要一个人跟着,以免得李氏吃亏。

李氏就牵着齐平到了上房。

上房一片肃穆,只是那肃穆下透露着紧张气氛。

陈老爷子坐在炕中间,旁边坐着陈老太太。陈子长和陈子贵分别坐在炕两边,正红着脸瞪大了眼睛对峙着。陈子富和雪娃站在陈老爷子旁边。赵氏坐在陈老太太身边,眼睛红红的,雪妙一脸的漠然。张氏离赵氏远远的,坐在炕稍头,一脸的讥笑,身后的凳子上一溜坐着大蛋、二蛋、三蛋兄弟仨。

“老大媳妇来了。”陈老爷子朝李氏露出一抹苦笑。

“大嫂子来了。”赵氏抹了一把眼睛。难得的站了起来。

以前,她可没有这般多礼。

“咋地,这就开始拉拢啦。大嫂子你坐我这里,大蛋去给你大伯娘搬个椅子来。”张氏挪了挪屁股狠狠的盯着赵氏。

李氏一时间站在了屋子中间。

“娘,坐这个凳子。”齐平机灵的从大蛋手里接过来凳子,摆放在陈老太太身边。

李氏脸上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拉着齐平坐了。看赵氏和张氏的样子,陈老爷子喊她来不像是劝架的,说真的。李氏是真不想掺和进去,二房和四房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吵来吵去。传出去不怕笑话,到底咋回事。”陈老爷子磕了磕油光铮亮的旱烟筒,晃了晃手里的火捻子,取了烟丝塞进烟筒。火捻子一按,急吸了两口气,这才喷出了几口烟,“兄弟俩这么大人了,也不害臊。”

屋子一阵寂静,谁也没有开口。

“爹,是这样的,大哥又从娘那拿了不少钱去镇上赌博,喝花酒……”陈子贵梗着脖子说。

不等陈子贵说完。陈老爷子的烟袋飞了过去敲打在了陈子长的身上:“逆子!”

陈子长脸色发白,回避了一下,烟袋掉在了地上。滴溜溜的滑到了陈齐平脚下。

屋子里飘起一股辛辣的旱烟味。

陈齐平捡起烟袋递给陈老爷子,只见他的手颤抖的厉害。

“爹,我……”陈子长脸色煞白。

“你上次被打的半死,你还不长记性,又拿了银钱去镇上,你竟然还赌。”陈老爷子气的一口气上不来。直咳嗽。

李氏忽然想到上次娘家人来走亲戚,大嫂子说陈子长借了老高的高利贷。不禁心里发冷。

齐平是个乖巧的,忙走向前给陈老爷子顺气。

陈老太太不安的扭了扭身子,陈子长手里的钱是她给的,要怪罪岂不是连她一起怪罪了。

赵氏的眼皮直跳,在屋里头,陈子长不是这么说的啊,他说是四房陈子贵去镇上喝花酒,以他陈子长的名义借了高利贷。咋地,现在成了陈子长喝花酒赌博了。

张氏得意起来,乐呵呵的说:“爹,娘,我们屋当家的也和二哥一样从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他还比二哥小呢,咋地娘可着劲的把钱撒到二哥头上,对我们这一房和对大房一样存着后娘的心。”

张氏的话说的尖酸刻薄,这下子把陈老太太也扯了进去。

后娘这一称谓是陈老太太的心病,张氏这么一说,陈老太太立马炸了起来:“他不是从我肚子里头爬出来的,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给谁学的这些糟心话。”眼睛朝着李氏瞟了瞟。

李氏坐着不动,真想起身离开,这都啥事啊,凭白无故又扯了进去。

“你闭嘴,要不是你惯着老二,他能去镇上喝花酒?”陈老爷子发了火。

陈老太太自觉理亏,闭上了嘴。

“爹娘,二哥花家里多少钱了,同样都是公中,咋地只他吃肉我们喝汤,不成,娘,你也给我几个钱花花。”陈子贵扬声说。

“是啊,爹,这三个孙子你不心疼啊,齐林在白马书院吃香喝辣,雪姚咱不说人家有本事,雪妙呢,一个丫头片子在家里啥也不干天天打扮的这么俊,脸上的粉不要银子?”张氏踢了踢凳子上的几个孩子。

除了大蛋坐着不动,二蛋三蛋一起站了起来喊:“爷,要吃肉。”

陈老爷子一脸严峻。

张氏一脸得意。昨儿,陈子贵给她嘀咕,二房陈子长伤刚好又去镇上喝花酒赌博了,他们整天喝稀粥就咸菜,凭啥啊。于是张氏自觉抓住了陈子长的把柄,脑子一热就进了上房向陈老太太讨钱。陈老太太骂了几句,于是闹开了。

赵氏眼睛红红的,对着张氏说:“你二哥啥时候花钱去喝花酒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即使出去了也是在我哥哥的猪肉铺子帮忙,爹一打听就知道了。”

赵氏心里难受的抓狂,可是为了二房的面子也要忍着。

陈老太太的面色缓了一缓,到底是老二媳妇贴心。

“哎呦,二嫂子处处维护二哥,这份贤惠我是比不上。喝花酒的事情不说了,就说二房吃的用的穿的那个不比四房好,瞧瞧我家三个儿子,衣服轮换着穿,大蛋那么大了穿的衣服盖不住屁股。二嫂你呢,脸上的粉擦的比面缸还厚,你哪里来的银子,不是花公中的难道花你娘家的不成?娘,我问你要点钱你倒骂我。”张氏朝着赵氏就说一通排揎。

“那是你懒,大蛋的衣服扯破了,你给缝补过几次,还不是大嫂子给缝补的。”赵氏拍起了李氏的马屁,又哭着说,“爹,娘,四弟妹说这话太诛心了,口口声声说爹娘偏心我们,却不知道我日常穿的戴的,包括雪妙穿的戴的,哪一个不是我娘家贴补的。拿出你的陪嫁和我当年的陪嫁,咱比一比看谁的丰厚。”

李氏一惊,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赵氏。赵氏这个人一向精明,咋地为了金钱和张氏打起了擂台就没谱了,竟然说出这番话,陈老太太果然变了脸色。

“老二媳妇,你和雪妙吃的穿的戴的都是你娘家贴补的,照你这么说,咱们老陈家是靠着赵家养活?你们赵家的猪肉铺子别恶心我了,能值几两银子?你陪嫁带来的东西,说出去不害臊,当年我给了你多少彩礼。”陈老太太的声音发冷。

赵氏心里一惊,竟然中了张氏的奸计。

“不是,娘……娘,不是的,儿媳妇说错话了。”赵氏赶紧描补。

张氏自觉站了上风扬起脸,不屑的看着赵氏演戏。

“二嫂子,不是我说你。你娘家再有钱能流水一样的补贴你一个嫁出去的闺女,你看娘在疼文嫡也没有这样成天补贴的。”张氏看到陈老太太对赵氏发难了,更要落井下石,“咱家的鸡蛋、白面供着你,你天天不是腰疼就是腿酸,生个大儿子就像金蛋一样伺候着,咱们老陈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还嫌弃咱家对你不好,口口声声说在咱家过的不好都是娘家补贴。二哥去镇上喝花酒,你给他隐瞒着,保不成你俩是一对儿……”

“你,你胡扯啥。”赵氏气的要吐血,一下子涨红了脸。

第九十三章 生隙(二)

赵氏和张氏吵到了这一步,纯粹是自找的。赵氏一向精明,要是搁在以前,早三两句话把张氏打发了,哪能说出自己吃的穿的戴的都是娘家补贴的蠢话。你说这话明摆着打陈老太太的脸啊。赵氏估计是气急攻心了,听到陈子贵言辞凿凿的说自家男人去喝花酒,任何一个女人只怕要气疯了。在这种情况下,赵氏一时心急才说出来这样一番话。

陈老太太的目光越发冰冷:“老二媳妇,你说这话是诛心啊,合着这么些年,咱家都是靠着赵家的猪肉铺子养活哪,怪不得上次我儿伤到了,你哥和你娘那么有底气的来闹。我呸,别让我扯出好听的来。齐林读书的银子,你买粉的钱,老二出门子的钱,哪一样不是问我要的。”陈老太太气的咬牙切齿,冲着陈子长喊,“老二,娘那么偏疼你,你看你养出一个啥好婆娘,吃里扒外的东西。”

赵氏早吓得不敢吭声了。

“死婆娘,胡说八道什么,咱家里的哪一分钱不是爹娘给的,哪有赵家的事。”陈子长站起来,狠狠甩了赵氏一个耳刮子。

那一巴掌打的又脆又重,空气都凝固了,张氏“嗤”的一笑显得非常突兀。

这一巴掌打的赵氏颜面扫地,脸上欲沁出血来,整个身子摇摇欲坠。李氏不忍心,上去扶住了。

李氏心里发凉,老二太不上道了。不禁念起陈秀才的好来,不管咋样,陈秀才和她都有商有量人前人后都不伤自己的脸面。

李氏不禁同情起了赵氏。

不过。赵氏这样做也算是自如其辱了,这下子不仅仅离了陈老太太的心,也离了陈子长的心。

陈老爷子看来也不喜欢赵氏的话,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赵氏说一句话。

赵氏忽然反应过来了,慌忙跪下,膝行到陈老太太腿边,抱着陈老太太的大腿痛哭起来:“娘。我是糊涂油脂蒙了心,说了不该说的话。您看当家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就原谅我这一遭吧。”

赵氏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李氏不禁佩服。

陈雪妙看自己的娘跪下了。一脸嫌恶的样子。

陈老太太板着脸不吭声,陈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说:“老二媳妇是一时糊涂了,起来吧。”

陈老爷子发了话,李氏拉起了赵氏。

赵氏心里直滴血,自己这么维护陈子长,他竟然毫不留情的甩自己脸子。

“娘,你给了二房那么多钱,你也要给我们一些。”陈子贵又提起了钱的事。

陈子贵有自己的打算,他前几日看陈子长天天去镇上觉得不对劲。于是悄悄跟踪,在翠花楼逮住了他。陈子长为了封他的嘴,一连三天都请他喝花酒。陈子贵喝顺了。自己身上又没有钱,昨儿晚上偷偷去李家庄以陈子长的名义借了老高五十两银子的高利贷,一半喝花酒了一半赌输了。高利贷利滚利要还钱,他急的抓耳挠腮,糊弄着张氏想出了一个主义,以二房花钱多的名义向陈老太太讨钱。没想到钱没有讨到手。反而和二房干起了架。

“老二,你从今往后哪里都不要去。把你锁在屋里一个月,等你身上这些臭毛病改了在说。”陈老爷子狠狠的抽了一口烟,这个儿子太让自己失望了。

陈子长恨的牙齿痒痒,既然你不仁也怪我不义了。

“爹,喝花酒不只我一个,四弟也跟着我喝了。“陈子长指着陈子贵,”四弟,你敢说没有,咱俩一连喝了三天,是青红、青黄、青碧服侍的,你还搂着青红亲嘴,你说是不是?”

“畜生,不争气的东西……”陈老爷子气的烟袋拿不稳,一仰头差点晕了过去,齐平赶紧扶着给顺气。

陈老太太到底偏心二儿子,一听到小儿子竟然也去喝花酒了,忍不住大骂:“偷腥的猫,你个不要脸的,老四你好的不学学坏的。”

张氏听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特别是听到那句“搂着青红亲嘴”,那香艳的画面如雷击一样让她整个人没了精神。等反应过来之后,跳着脚冲到陈子贵面前又抓又挠:“你个不要脸的,我嫁给陈家那么多年,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你竟然去喝花酒,你对得起我吗?”一边打一边哭。

陈子贵被张氏挠的恼怒成羞,狠狠回击,怎奈张氏个头大力气足,一下子把陈子贵掀翻在地,一把抓过二蛋三蛋推搡:“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你爹做出这没脸的事。我可怜的儿啊,摊上这样作死的爹。”

陈老太太虽然恨陈子贵不争气,但是却容不得一个外人来指责,在她心里儿媳妇当然属于外人,看到张氏把陈子贵掀翻到了地上,狠狠的骂张氏:“都是你这个懒婆娘挑唆的,子富啊,你赶紧把你四弟扶起来。”

陈子富上去扶起了陈子贵,只见他脖子上脸上都被张氏抓住了血印子。

这边张氏就要寻死觅活,从床头抓了一根绳子就要上吊,被李氏和大蛋按住了,二蛋三蛋只会一味的哭。

赵氏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我喝花酒还不是你引诱的,是你偷拿了娘的银子被我发现了,你为了睹我的嘴,拉我去喝的花酒,要是我自己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陈子贵狡辩,直接把矛头对准了陈子长。

“我啥时候偷娘的银子了,我拿的自家的银子。”陈子长分辨。

赵氏的眼皮跳了跳,恨不得回到屋子里看看床底下的体己是不是少了。

“都不是啥好东西……”陈老爷子气的直哼哼。

“你还说我,我那是喝醉了才搂着青红……你呢,你在翠花楼包了个房间,把青碧包养了起来,还给我说青碧浑身都白,和咱庄家媳妇不一样,你就好那一口,你这些天哪天晚上不是歇在青碧那里的。”陈子贵没脸没皮的往外咧。

赵氏的脸红的滴血握着帕子哭个不停,这个窝囊废,竟然拿自己和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比。

张氏哭着站了起来,朝陈子长说:“二哥,你自己不学好罢了,还拉着我们屋当家的下了污水,你个狠心的啊,你是咋当哥哥的啊。”

被弟媳妇当众骂,陈子长的脸憋的通红。

“你嫌弃二嫂伺候不好你,你自个去烟花巷就行了,咋地还把我们屋当家的拉了一起去。要没有你挑唆着,他能找到那烟花地?”张氏哭着说。

女人总是那样,面对事实总是不愿承认,宁愿相信自家男人是被人挑唆的被人勾引的。

赵氏听了这话,气的七窍生烟,她感到自己的衣服都被扒光了,再也顾不得脸面了对着陈子长就骂:“狗东西,竟然去那样的脏地方,你干脆死在里头。”又回头说张氏,“啥叫我伺候不好你二哥,你能伺候好四弟,就算被人逼着他都不一定去。我们屋当家的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还是拿麻绳绑着他了,你管不住自家男人倒把所有污水都泼到我身上。”

张氏听了这话来了气,也不哭了,和赵氏打起了擂台:“我伺候不好你四弟,你来伺候。你要是把二哥伺候好了,二哥能天天钻进烟花巷不出来?为啥上次被人揍过,这次还去,难不成还想被人揍,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没有伺候好。”

陈老太太看到儿子儿媳妇在吵闹,自己声嘶力竭的喊叫不顶用,早都气的闭了嘴,听了张氏的话不禁点了点头,可不是,老二为啥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是老二媳妇没有伺候好。

张氏说的**裸,赵氏差点晕厥过去。

“你说的啥混话。”赵氏气不过出手就要打张氏。

赵氏身材娇小,被高大的张氏一把抓过轮了一下子,赵氏要气疯了抓住张氏的头发就是一通厮打,张氏疼的嗷嗷直叫,腾出手也抓住赵氏的衣服撕扯。

李氏惊的目瞪口呆。

“老大媳妇,赶紧劝着点。”陈老爷子缓过气开口。

李氏赶紧上去,一会掰赵氏的手,一会掰张氏的手,大蛋是个明理的孩子,帮着李氏拉架。

二蛋三蛋可不管,看到赵氏撕扯娘的头发,上去围着赵氏就是一通乱踢。陈雪妙看到了,从炕上跳了下来,抓着张氏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张氏嚎叫了一声松了手,陈雪妙依旧死死的咬着不放,直到渗出了血。赵氏松了手,趁机在张氏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大蛋二蛋看到陈雪妙咬了张氏的手不放,上去一个揪头发一个咬手臂,陈雪妙疼的松了手,张氏趁机又朝雪妙脸上扇了一巴掌。

李氏和大蛋一手一个把二蛋三蛋揪开,雪妙坐在地上痛哭。

张氏和赵氏都不成个样子,一个头发散乱着,一个衣衫要滑落,像两头野兽一样龇牙对峙着。

李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拉架时候被抓伤了,火辣辣的疼。

“闹够了没有。”陈老爷子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陈老爷子发了火,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吵闹。

“这是陈子长家吧?”院子里响起一把低沉的男声。

第九十四章 借贷

陈子长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浑身一阵哆嗦,当做没有听到像门神一样立在陈老太太身边低头不语。

陈老爷子眼神锐利,一眼就发现陈子长的小九九,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恐怕在外头又生事了。

来人见屋里静静的,没有人出来,走到上房屋檐下,清清嗓子,重新换了称呼:“这是陈秀才家吗?”

陈雪如听到有人找爹,从北厢房出来了,不等她开口,李氏从上房迎了出来。

陈老爷子、陈老太太、赵氏心下就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来寻陈秀才的。

“哎呀,老高,你咋来了,找我们屋当家的啥事啊?快屋里坐。”李氏见到屋檐下一个黑状的大汉,大喇喇的披着一件直裰,不是李家庄的老高是谁?

这老高是李氏娘家庄上放高利贷的,他找陈秀才干啥啊,平时也没啥交情啊,压着心底的疑惑边打招呼边要让进北厢房。自从分家后,大房的客都不在让进上房了。

“云天的妹子,秀才娘子,你别忙活。”老高对待李氏挺客气,“我刚才问是不是陈子长家没有人吭气,我估摸着是找错门了,大着胆子问了一声陈秀才,果然把妹子你唤出来了。不是说你们分家了吗?找上陈秀才的门就相当于找到他兄弟陈子长的门了,敢问陈子长住哪里的?”

老高没有说找陈秀才干啥。倒站在屋檐下给李氏套起了家常,看来对陈家很清楚,连分家这事都知道。

李氏听到老高不是来找陈秀才的。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旋即心又咯噔一下,上次大嫂子说陈子长借高利贷的事情怕是真的了。

李氏犹疑了一下,人家都找上门了,避着也不是个办法。

屋里人听到李氏和老高的对话,反应各异。

老高在十里八乡挺有名气的,是放高利贷的主。

老二陈子长咋和这样的人瓜葛上了。陈老太太满心里担心儿子被人诓骗了。陈老爷子抽着烟袋,皱着眉头。盯着陈子长瞧。赵氏忘记了哭,紧紧扯着帕子,脸色发白。陈子贵眼神躲闪的站在张氏后头,张氏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赵氏。

此时。所有的人仿佛都忘记了赵氏和张氏刚才的厮打,忘记了陈子长和陈子贵所做的荒唐事。

李氏撩开上房帘子喊了一声:“爹,李家庄的老高来找二弟。”

陈老爷子看向陈子长的目光更锐利了。

陈子长情急之下竟然说:“我不认识什么老高。”就要往里间耳房钻去。

“你站住!”陈老爷子喝了一声,陈子长乖乖的站着了。

“哎呀,子长老弟。”老高已经不请自个进了上房。

来人就是客,陈老爷子慌忙堆上笑脸,招呼李氏让座泡茶,又狠狠剜了一眼屋里众人,意思是家丑不可外扬肉烂在自家锅里。

老高道了谢就落座了。满脸堆笑,仿佛对陈子长刚才说不认识他的话不以为意。

“陈大爷,我是个粗人。有话就直说了。”老高开门见山。

此时的陈子长和陈子贵皆变了颜色。

李氏是个淳朴的人,此时看到陈子长和陈子贵的表情,心里还纳闷,咋地四弟那么紧张做啥。

“老高,你既然来了,咱屋里说话去。”陈子长勉强笑着。打断了老高接下来要说的话。

“老高,你头回来家里。去我屋里坐坐吧。”陈子贵越过陈子长,向前给老高做了个揖。

陈老爷子抽起了烟,烟雾迷梦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去我屋。”陈子长拨开了陈子贵的手。

“来我屋。”陈子贵热情的过火。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此时的张氏和赵氏忘记了之间的龃龉,困惑的对视了一眼。

面对两位兄弟的热情和争执,老高则淡然处之,既没有打算给陈子长进屋子,也没有打算给陈子贵走,泰然的端坐在椅子上,脸却对着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年轻时候跟着马队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一定场面的人,瞅着老高的表情心里猜到了**分。

“老二,老四,你们先坐着,听老高把话说完。”陈老爷子喷了一口烟。

屋子里都是挥之不去的辛辣烟味。

陈子长和陈子贵互相瞪了一眼,屁股落在了炕上,大蛋赶紧过去坐在二人中间,怕话不对头俩人在干起来。

“说说看咋回事?陈老爷子猛吸了一口烟,咳嗽了几声。

“陈大爷,我也不瞒您说……”老高慢悠悠的开口。

“高大哥,咱俩的事情屋里头说去,就不麻烦我爹了。”陈子长再一次打断了老高的话。

“对,对......”陈子贵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点头附和陈子长。

“没有你俩插嘴的地儿。”陈老爷子猛地一甩烟袋。

老高依旧淡然的模样。

“你二儿子也就是陈子长,月前朝我这里借了一百两高利贷,这不日期到了......”老高笑眯眯的说。

“什么?”陈老爷子一听“高利贷”三个字,手里的烟袋掉到了地上,气的差点晕厥过去。

“你......你......你这个逆子?”陈老爷子指着陈子长声音都颤抖了,手里的烟袋掉到了地上,顺手操起桌子上的茶杯朝陈子长扔去,茶水顺着陈子长的衣服淅淅沥沥滚落下来。

“爹啊。”陈子长吓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高仿佛见惯了这类场面,眼睛里含着一抹讽刺的笑。

陈老太太的手也抖了抖。老二经常顺她的钱花,她睁只眼闭只眼,没有想到这个逆子竟然胃口大的去借高利贷了。

“一百两银子的高利贷?”张氏忍不住叫出了声。“二哥可真好大的本事,公中的钱填不满你的嘴,倒吃起外面锅里了。”

赵氏手里绞着帕子,闭上了眼睛。

陈老爷子恢复了冷静,此时不是讨伐二儿子的时候。

既然“大耳窟窿”找上门了,不是斥责二儿子就能解决的。“大二窟窿”指放利钱的人,也就是老高。

“老高。我一个庄稼人,高利贷啥的也不懂。你给我说说。我家老二借了你一百两银子,这个利钱是咋算的?”难得陈老爷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这么镇定。

老高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这里有您二儿子的契纸,他借的是驴打滚,期限为一个月。按照行规熟人一般月息为两分。头回借的话月息一般为五分,您二儿子虽然是头回借,因为是陈秀才的弟弟,我给他算熟人利息为两分。”老高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纸递给陈老爷子,“您看看,白纸黑字写的清楚着呢,前天就到了还钱的日期,陈子长说宽限两天,今天还。我在家里等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上门,所以我干脆不劳他走路直接来您家里了。”

陈老爷子的脸变了几变,接过契纸。扫描了几眼。他不识字,抬头看了看老高说:“我不识字,我大儿是秀才,让大儿过目。”

说着把契纸递给李氏,李氏犹豫着没有接。

“也行,谁过目都没有问题。白纸黑字呢。还有陈子长按的手印。”老高一脸的笑容可掬,仿佛不是来讨债的。而是来借钱的。

“爹啊,大哥躺床上呢。这手印我看像二哥的,要不让雪如来看看这契纸上写的啥,大房的孩子都识字。”张氏殷勤的往陈老爷子身边凑,一把夺过契纸,走到屋檐下朝北厢房喊,“雪如,雪如,你娘喊你呢。”

李氏想阻止都来不及。

雪如进了上房,陈老爷子示意她念契纸,当雪如念到“本金加利钱二百二十两”时,陈老爷子气的脸都白了。

陈老太太睁大了眼睛,别说二百二十两了,她压箱底的钱连二十两都不一定能拿出来。

陈子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老高会不会把自己借高利贷的事情捅出来,毕竟一个月的期限还未到呢。

雪如念完后,看到屋里各人的反应,不知所措的看向李氏,李氏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她吸了一口气坐到了李氏身边。

“陈大爷,我喊秀才娘子一声妹子,咱们少不得都是沾亲带故的,所以这超过的三天利钱就不算了。今日能不能还,您给一句话,现在还有人等我借钱使呢,我还要靠着要来这笔钱借出去呢。”老高双手接过契纸笑呵呵的说。

众人一阵沉默,二百二十两银子,就是卖地卖房也不一定能凑出这么多。

张氏就爆发了:“这么多钱,哪里凑去,二哥,你一个人可把一大家子坑死了。”

李氏想张氏的反应也正常,毕竟他们没有分家,依照陈老太太的性子,这债肯定要落在他们每个人头上。不知道,二老会不会把大房也扯进去,要是这时候雪娇和齐安在就好了,这俩孩子都比自己有主意。

陈子长耸了耸肩膀,跪在陈老爷子脚底下不敢起来,赵氏已经握着帕子扶着雪妙的手哭了起来。

蔡氏闻风也挺着大肚子进了上房。

“三嫂,可了不得了,二哥把咱们一大家子人都给卖了,借了高利贷,咱家哪能还得起。”张氏看到蔡氏进来,生恐蔡氏不知道,赶紧掰扯出来,又指着雪妙吼,“二嫂子,这事情是二哥弄出来的,我看要是还不上,就把雪妙卖了。”

雪妙此时早已经吓的说不出话。

事实摆在眼前,陈老太太还是不相信陈子长会做出这等事,她觉得陈子长是被人诓骗了去,忍不住冲老高说:“我家老二咋能干出这么下作的事来,少不得被诓骗了。”

老高笑着说:“陈大娘,我这里白纸黑字的证人,刚才您孙女没有念出来,证人还是您的本家,王宝柱。”

陈老太太听到自家侄儿的名字,差点晕厥过去,被李氏扶住了。

“挨千刀的,上次害的我家二儿被打,这次又哄骗我二儿子借高利贷,黑心的下作东西。”陈老太太当着老高的面骂了起来。

自打上次陈子长和王宝柱一起去烟花巷被打了,陈老太太就认为陈子长都是被王宝柱挑唆坏了,这一向也不上娘家的门了,也不让嫂子和侄儿上陈家的门了。没成想陈子长又和王宝柱搅合在了一起,还闹出了这借贷的事,陈老太太气的血液凝固了,忽然想到王静好住在大房家,于是甩开扶她的李氏骂道:“一窝子黑心的狗东西,是不是你们大房看我二儿嫉妒,使了坏心,借着静好勾搭上了王宝柱这个下作种,合起伙来诓骗老二。”

李氏苦笑着,由着陈老太太骂,若是在这当口辩解,更没有个安生。

陈齐平看到李氏牵扯了进去,赶紧从地上捡起烟袋塞满了烟丝递给陈老爷子。

“这关大房啥事。”陈老太太主持了公道,朝着陈子长骂,“这个逆子做出这等下做事,还牵扯到别人头上了。”

第九十五章 声讨

“老二,当着你大嫂子以及几个兄弟的面,我说一句打脸的话,你打小我和你娘就偏疼你,脏活累活不让你干,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你娘瞒着给你塞银子,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可你看看你都做了啥子?先是去那……那地方,被人打的差点丢了命,可你还是不长记性,借上了高利贷,你这不是把全家带进火坑吗?”陈老爷子越说越激动,手里的烟袋打了几次火都没有打着。

“老二这是被骗的,他一个庄稼人哪里就知道借贷的坏处。”陈老太太到底心疼二儿子,不满的说。

“你还偏着他,都是你偏着他才变成这个样子。被人诓骗?白纸黑字按着手印呢。”陈老爷子气的胡子飞了起来。

陈子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张氏不屑的看了一眼,逮着机会奚落起了赵氏:“二哥是不是个老实的庄稼人,二嫂子最清楚,咱们庄的老实人哪有去镇上包养粉头的。”

赵氏咬着牙,忍着眼泪,满心里都是恨。

“没有你这个懒婆娘的事。”陈老太太受不得别人奚落二儿子,“我儿是啥人我最清楚,去镇上养粉头还不是被宝柱那黑心下作的东西害的,连这借贷都是他挑唆的,我这就去王山窝,我看看我那好嫂子竟然养出这么黑心种子的儿子。”

陈老太太站起了身子。

“你给我坐下。”陈老爷子断喝一声。

“你儿子被人骗了你还装好人。我可怜的老二啊。“陈老太太开始哭起来。

陈老爷子为难的看向了老高,老高一脸的波澜不惊,仿佛陈家的风波和他没有关系。

看到陈老太太哭了起来。陈子长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膝行到陈老太太跟前哭道:“娘啊,儿子年轻不知事,被人骗了,我已经和翠花楼的青碧断了联系了,我从今以后在家里好好伺候娘。”

绝口不提借高利贷的事情。

陈老太太更加心软,一通乖乖儿的乱叫了一通。

母慈儿孝的场面让气氛一时僵住了。

“爹。我是一时糊涂,您就饶了我这一遭吧。”陈子长含泪朝陈老爷子喊话。

“你糊涂。你咋借高利贷的时候不糊涂,你咋拿着钱去干花道事的时候不糊涂。”陈老爷子怒急了,挥起手掌给了陈子长一巴掌。

干脆利落的巴掌让空气都凝固了。

“你这个死老头子,你咋动手了呢。儿子你不心疼?”陈老太太扑上去阻拦。

“我这次不打他,下次指不定惹出什么祸来。”陈老爷子推开陈老太太,抡起巴掌还要打,被陈子长避开了。

“畜生,畜生啊。”陈老爷子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下炕追着陈子长劈头盖脸的打。

陈老太太扑过去抱住了陈子长,紧紧护着。

“你要打他先打我,你干脆把我娘俩都打死算了。”陈老太太心疼的直喊心肝肉。

陈老爷子下不了手打老伴儿,只得重重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炕上。

“陈大爷。您看这钱......”老高把所有人的焦点又拉回到了利钱上面。

陈老爷子看向老高的脸色灰败,李氏心里不忍。

“二百二十两银子,二哥。你咋借这么多钱?”一向老实不说话的陈子富忍不住开了口。

陈子长低着头不说话。

“还不是养粉头了。你没听你四弟刚才说,把那什么青碧红碧的包起来。二哥,你好大的排场,拿着公中的钱在外头装大爷不说,还借了高利贷,你以为咱们家里每个人都像屙屎一样能屙钱。由你可着劲儿的在外面胡糟蹋。”张氏的高嗓门传遍了整个院子。

“娘,你也别护着二哥。他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情就不怕别人知道。”张氏淬了一口浓痰。

“娘......”赵氏眼泪哗哗的看着陈老太太。她心里恨陈子长恨得要死,那么多银子拿什么还?她害怕陈老爷子让他们自个想办法,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把自己的私房钱往外掏,现在只能稳住陈老太太,让这债归结为上房,每个人都有份。

“二嫂你也不要淌眼抹泪的,这债是二哥欠下的,归你们还。你手里攥着俩水灵灵的姑娘呢,没有钱随便卖一个不就赚来了。”张氏大喇喇的说。

“奶,您倒是说一句话啊。”陈雪妙一听说要卖自己,吓得直往陈老太太怀里钻。

“瞎咧咧啥,你爹还没有开口说这债咋办呢。”陈老太太搂着雪妙训斥张氏。

屋里一阵寂静。

“老二啊,你说说你借了这银子都干啥使了,你手上还有没有没花完剩下的?”陈老爷子满怀希望的问。

“没有,没剩下的。”陈子长目光躲闪,看到陈老爷子咬牙的模样,不敢撒谎,原原本本的把话倒了出来,“这钱一部分在镇上租了房子包养青碧,剩下的一部分被我赌了。”

“败家子。”陈老爷子骂了一句。

“吃喝嫖赌,二哥是样样都占全了。依我看,有你这样的爹就有这样的儿,齐林每年花咱家一大半银子在白马书院读书,怕是担着读书的名义在那里做着咱不知道的营生。”张氏炸开了嗓门。

“胡说啥呢?”赵氏剜了一眼张氏,拉着陈老太的裤脚哭开了,“娘,你可得为当家的做主。他年轻不知事,被人骗了这些银子可咋办啊,我这心里头怕着呢,怕还不起会把当家的抓起来关进牢狱,这样就苦了齐林。明年开春就要考试了,老师说保不齐就是个秀才,若是被他爹连累可咋办哪。咱家可不就指望他为官做宰的。”

赵氏透过指头缝看了看陈老爷子,果然他的眉头松了松,齐林是上房花费心血培养起来的孙子。若是因为这事败了可不是小事。陈老太太更是睁大了眼睛,可不是,齐林可是她和前头死去的刘氏打擂台的武器啊,不管咋地,也不能让大孙子因这事情受到委屈。

“娘啊,等齐林考出来您的好日子就来了,到那时您就是官家太太了。”赵氏把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的表情看在眼里。又扫了扫张氏,“到时不仅爹娘享福。咱们全家都跟着享福,连大蛋、二蛋、三蛋几个孩子也都是官家少爷了。”

“他爹,老二欠了债,咱认了。可屋里头的哪个不是陈家的人,是陈家的人就都要承担这个债,要还大家一起还。”陈老太太被赵氏一通撮哄,抹了一把眼泪道,“日后齐林发达起来了,你们都跟着享福,享福之前先把债一起背了。”

陈老爷子不吭声,看来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蔡氏和李氏就对望了一眼。

“那不行,咱们一家子勒紧裤腰带省下的钱都供齐林念书了。他念好了理应对我们好。这债是两码事,不能和以后享齐林的福归为一码事。”张氏一遇到钱的事情一点都不糊涂。

“对,是两码事。”陈子贵应声附和。看了李氏一眼说,“指望齐林念书,还不如指望齐安念书呢。”

这句话把陈老太太气的仰倒。

眼看这一家人扯个没完,老高脸上的笑挂不住了,逮着空隙插话:“我今儿是来讨债的,不是听你们闹腾的。陈子长你当时是咋说的。你说你闺女要嫁入丁府当大奶奶了,我才敢把钱借给你。咋地现在又还不起了?”

雪姚要嫁入丁府当大奶奶?这消息把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是真的?”陈老太太问赵氏。

赵氏一脸尴尬,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一时间僵住了。

陈老太太把目光转向陈子长:“老二,到底咋回事?”

“我看雪姚在丁府得脸,以为要嫁入丁府,随口胡说的。”陈子长嗫嚅的说。

“没影的事情,你这是坏你亲闺女的清白啊。”赵氏握着帕子哭了起来。

张氏脸上带了一层笑:“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要是雪姚嫁入丁府,别说是正头奶奶了,哪怕是个通房,三五百两的银子都是个小事。”

赵氏听了这话心里头更恨了。

“我不管你们咋说,反正这利钱的期限就是今天了。”老高换上了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孔,“我没有闲工夫听你们在这里磨牙,现在几家子人催我借钱,这二百多两银子一天的利钱就够我一家人吃喝几天了,你们可不能挡着我的财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有人吭声。

陈老爷子知道这钱是要还,可是二百二十两银子哪能说有就有的。

忽然,老高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盯着陈子贵似笑非笑的说:“陈子贵借陈子长的名义也从我这里借了五十两银子,还不到一个月,满打满算现在只需还七十两银子就行了,我看你们一起还了吧。”

陈子贵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啥,老四,老四,你这……你这是往死路上逼啊。”陈老太太嗷的一声倒在了炕上。

陈老爷子面如死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爹,你也借上了。”张氏蹦了起来,又一下子坐在地上捶地痛哭。

“四弟,你个黑心种子,你咋以我的名义借钱?”陈子长气的浑身颤抖,指着老高,“他借钱咋地用我的名义,这账我不认。”

“你不认无妨,你们没有分家,不分彼此,一起借债一起还。”老高露出了微笑。

过了好久,陈老爷子无力的问了句:“老四,这钱你干啥去了。”

陈老太太已经哭开了,脱了鞋朝陈子贵扔去:“黑心种子,竟害你二哥,不得好死。”

张氏就要朝陈子贵奔去,看样子是要厮打,被蔡氏和李氏死死拽住了。

“咋地,钱就是我借的,二哥借债比我的还多,娘咋一句话不说,轮到我就开始打骂了。我借高利贷,都是跟我二哥学的,二哥在镇上养粉头,我呢没有养粉头,我是吃喝了。”陈子贵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张氏心里微微好受了些,最起码自家男人没有养粉头。

陈老太太气的又一个仰倒,干脆躺在炕上不起来了。

窗口就出现静好的声音:“大舅母,舅舅寻你呢。”

李氏出去了一会又进来,对着老高赔笑说:“高大哥,当家的请您过去呢。”

乡下人尊重读书人,一听说陈秀才请,老高二话不说跟着李氏去了西厢房。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氏陪着老高又进了上房。

“陈大爷,”老高笑呵呵的说,“我敬陈秀才是个读书人,既然他开口了,那银钱就给你们宽限两日,两日的利钱就不算了,两日后我上门取二百九十两银子。”

虽然两日后银子一样的要还,但毕竟还有两日的办法可以想,陈老爷子朝老高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

老高笑眯眯的走出了陈家之后,上房又闹开了。

ps:谢谢

第九十六章 归家

“老高给咱们宽限了两天,这两天咱得把银子凑齐,不然......”陈老爷子话说不下去了,他心里固然恼恨陈子长和陈子贵,但终究不舍得让他们去吃牢饭。

“爹,您救救我,这银子还不上我就要吃牢饭了。”陈子长重新跪下了,抱着陈老爷子的腿哀哀痛哭。

陈子贵也如法炮制。

陈老爷子叹了一口气:“知道咱家里是个啥情况,一个一个还在外面作死,这银子上哪里去凑啊。”

满屋子人听了陈老爷子的话,眼睛刺溜一下,全部聚集到了陈老太太身上。

家里的银钱一向由陈老太太拿捏。

“黑心下作的东西,都看我干啥。老二借高利贷就借了,老四你跟着凑啥热闹,给你还钱,我一个子儿也没有,你就等着吃牢饭吧。”陈老太太气哼哼的说。

这明摆着是偏向老二。赵氏低下头抿了抿嘴,陈子长膝行着到了陈老太太跟前。

“咋地啦,娘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张氏腾地一生站了起来,“老四不是从你肠子里爬出来的?你就这么偏心?二哥借了一百两银子,我们当家的才借了五十两银子,咋地你就愿意给二哥还,不愿意给老四还。担心二哥吃牢饭会影响齐林的前程,我们当家的吃牢饭就不会影响大蛋几个孩子?”

张氏越想越气,一把抓过大蛋、二蛋、三蛋朝陈老太太面前推搡:“这三个孙子不是带把的?不是老陈家的种?难不成是我偷人偷来的?”

张氏心里也气陈子贵借高利贷。但是现在不是和自家男人置气的时候,而是把债推出去。

陈老太太气的直翻白眼。

“孩他娘说的没错,娘担心二哥吃牢饭就不担心我吃牢饭?齐林这些年念书花家里那么多钱。我放半个屁了吗,瞅瞅我三个儿子如今倒成了睁眼瞎了。齐林考出来,享福的是你们二房,他能记着有我这个四叔?娘平时但凡对我好一点,不说像二哥那般吃花酒养粉头,只求隔三差五吃回肉,我都不会学着二哥借高利贷。”陈子贵听说陈老太太让他去吃牢饭。心里愤怒,罗里吧嗦说了这么一通话。

“咱们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银子?”陈老爷子看向陈老太太。

“哪有多少银子。现银子有二十两,雪姚带来零零碎碎的布头、簪子,凑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两。“陈老太太叹息。

三十两只够还个零头。赵氏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雪姚上次带来的明面上的东西都被陈老太太搜刮去了。少说也有五十两银子,咋地现在只有十两银子了,八成都被她私下补贴文嫡了。

“爹,娘,我不能去吃牢饭啊。”陈子长头触地,磕了起来。

“家里有几亩地,几间房。”陈老爷子面露悲苦。

就是把地和房子搭上也不够啊。再说了,家里人吃什么住什么,总不会为了陈子长和陈子贵的债。就去外出要饭吧。

蔡氏眼睛里就喷出了火,这兄弟俩闯的祸,关他们什么事。难不成所有人都要搭进去。

“爹,地和房子卖了,咱吃啥喝啥啊?”蔡氏忍不住问了一声。

“爹,这钱是大哥和四弟欠下的,应该由他们出。”陈子富看到蔡氏扶着肚子,想着未出世的儿子面临当花子的命运。就硬气了一分。

“三弟,咱没有分家。有债就要一起背。”陈子长痛哭中还不忘反击陈子富。

陈子富和蔡氏气的牙疼。

陈雪妙就朝陈老太太怀里凑紧了哭道:“奶,我爹不能吃牢饭。”

陈老太太一个激灵,冲着陈子富发火:“地和房子都是我和你爹的,我咋处置你够不上说嘴。平日里吃喝在一起,你咋不说各吃各的,遇到事情了就缩着脖子当乌龟。”

“三弟,你可是你二哥的亲亲兄弟啊,等以后齐林考出来了,你也要跟着沾光的啊。”赵氏握着帕子眼角挂着几颗泪珠。

“是啊,三哥,你不能这么自私光想着自个。”张氏说道。

涉及到债务的问题,二房和四房自动站在了一起同仇敌忾。

听听,明明是陈子长的错,反倒是三房没理了。

蔡氏也不是个软弱的,只不过生完闺女几年肚子里都没有动静,心底理亏遇到事情能忍则忍,现在又怀上了自然不想在忍了。

“这里头当缩头乌龟的大有人在,二哥和四哥欠债关我们啥事情,照二嫂和四弟妹这么说,你们家男人欠债是雪娃他爹挑唆的了?这时候扯亲兄弟,公中的银子都填谁肚子里了,没有债的时候谁想到我们三房了,现在有债了该想到我们了,你们的算盘打的未免太响了。”蔡氏站了起来,一脸怒容。

陈老太太她不敢说。都是妯娌的身份,赵氏和张氏她却敢说。

“你咋胡啥,仗着肚子里有了金蛋就上脸了是不,这么多年就下了一只母鸡,你还好意思说话,家里有你说话的地儿没有?”陈老太太站在了二房四房这一边,合着伙欺负三房。

蔡氏怒极反笑对陈老爷子说:“爹,我竟不知道二房四房欠债让三房还债的理。”

李氏眼看蔡氏脸色发白,赶紧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陈雪如递上了一杯热茶,陈雪娃苦着脸给蔡氏捶腿。

陈老爷子就有点愧对三房,他心里清亮着呢,三房这些年可是没咋花过公中的银子。

“少说两句,你这个老婆子,咋地年岁越长越糊涂咧。”陈老爷子训斥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这次没有和陈老爷子顶嘴。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寂静。

“……三十两银子……房子……地……”过了许久,陈老爷子一边吧嗒吧嗒抽烟一边喃喃自语。

陈老爷子长叹了一声,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爹。娘,姐姐,我回来了。”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李氏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声音,不是雪娇的还能是谁的。

雪娇回来了,李氏顾不得和陈老太太、陈老爷子招呼一声,急步走出了上房。

陈雪娇还在奇怪院子里怎么那么安静。就见李氏从上房迎出来了,后面跟着陈齐平、陈雪如。静好听到动静也从北厢房出来了。

“二姐!哥哥!”

“妹妹!哥哥!”

“表哥!表妹!”

雪如、静好、齐平围着陈雪娇和陈齐安开心的笑语连连。

“回来了,回来了......”李氏一会拉着雪娇的手,一会拉着齐安的手,激动的很。眼里含着泪,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几句话。

“娘,妹妹和哥哥一定累了,回屋说话吧。”陈雪如提醒李氏。

“光顾着高兴了,对,对,你兄妹俩一定累了,赶紧进屋里。”李氏擦着眼泪。

“娘,大舅舅还在门口。大壮哥和大年哥在拴马,我得把大门打开,好让马车进来。”陈齐安笑着说。

“对。对,是娘糊涂了,倒忘记了你大舅和俩表兄。”

李氏带着几个孩子走到了门口,合力把大木门全部打开,李云天带着李大壮、李大年把马车赶进了院子里。

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绿色衣衫的少女和一位穿着褐色直裰的中年汉子。

上次陈齐安写给陈秀才的信,详细说了黄家父女的事情。家里人也都知道了。

陈齐安像大人一般,把黄家父女引见给李氏、雪如等人。于是互相见了礼,李氏拉着黄蜻蜓的手就是一通夸。

“鸭蛋是现在搬出来,还是呆会在搬出来?”李云天问。

“哥,就先放院子里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先进屋歇着。”李氏招呼李云天。

众人就进了北厢房,雪如和静好端来两盆热水,让雪娇几个洗脸洗手。

清洗完毕去见陈秀才,陈齐安就把去微山湖这些天的所见所闻简单给陈秀才复述了一遍,陈秀才点头微笑看起来对儿子很满意。李云天把雪娇买鸭蛋讨价还价的事情描述的惟妙惟肖,逗得大家直笑。

“让大哥费心了。”陈秀才对李云天表示感谢。

“我作为大舅带着外甥和外甥女出门是应该的,再说了这俩孩子都懂事,让我省心。”李云天说着客气话,内心里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几个外甥。

陈雪娇仔细观察了一下陈秀才,发现他已经能够坐起来看书了,看来身子已经无大碍了。

黄秀才和陈秀才互相见了礼,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倒像找到了知音一般,陈齐安又把秦师傅的新笔信拿给陈秀才看。

李氏就领着孩子们进了里间耳房。

“雪娇这几天晒黑了。”李氏拉着雪娇的手左看右看,眼睛里的心疼盖也盖不住。

“齐安倒是壮实了。”李氏又拉着陈齐安仔细观察。

走了这些天,哪有那么大的变化,陈雪娇抿嘴直笑。

李氏一时松开了陈雪娇和陈齐安,拉着黄蜻蜓的手怜爱的说:“……长得多水灵,以后就在家里住下,多大了今年?”

陈齐安在信中描述了黄家父女的遭遇,李氏是个心软之人,早在心里惦记上这对父女了,如今一看到黄蜻蜓母性光辉瞬时爆炸开来。

“今年十四。”黄蜻蜓说。

“和雪如一般大,几月生?”李氏说。

雪如就朝黄蜻蜓温柔的笑。

“七月生。”

“雪如是三月生,这样看来你是妹妹了。还有静好,是雪如的表妹,今年十三。”李氏一一说道。

黄蜻蜓重新和雪如静好见了礼,互相改了称呼,姐姐妹妹喊个不停。

“大壮和大年也愈发懂事了。”李氏朝大壮和大年招手。

“我哥说亲了,能不懂事吗?”大年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打趣大壮。

大壮给了大年一个大白眼,呵呵傻笑。

兄弟俩惹的众人一阵大笑,大壮红了脸。

李氏就问:“在外面也吃不到啥好的,你们想吃啥?”

陈雪娇就拉着李氏的手撒娇:“娘,我想吃白菜馅饼,饺子,排骨,哎呀可多了。”

“娘,姐爱吃的我也喜欢吃。”陈齐平听说要做好吃的,忍不住流了口水。

“你个小馋猫。”李氏点了点齐平的头。

屋子里的氛围一片温馨,李氏暂时忘记了大房的烂账。

“娘,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陈雪娇打开包袱。

还没有等陈雪娇把东西拿出来,雪妙从上房出来了,眼睛红红的对李氏说:“大伯娘,爷,让你去上房。”

李氏犹豫了一下对雪妙说:“我一会就去。”

“娘,啥事啊?”陈雪娇惊醒起来,当着黄蜻蜓的面不好意思问娘家里的事情,现在看李氏犹豫的表情,肯定是上房又出了不好的事情把大房扯进去了。

“娘先去上房,回头在给你细说。”李氏悄悄瞥了一眼上房。

第九十七章 还债

李氏前脚刚走,陈雪娇给陈雪如和陈齐平使了眼色。

静好留下陪黄蜻蜓说话,陈齐安、陈雪如、陈齐平跟着陈雪娇去了院子里。

“黑心下作的种子……”陈老太太的声音传了出来。

“奶又骂什么?”陈雪娇开门见山的问陈雪如和陈齐平。

“我和妹妹不在家这些天,家里还平静吧?”相比较陈雪娇的直接,陈齐安问的较含蓄。

陈雪如说:“咱们屋分出来单过了,这些天倒没啥,奶就是那人,说难听话咱当耳旁风就行了。就是二叔和四叔出了事,被李家庄的老高来追债……”

陈雪如压低了嗓音,看向上房。

老高是有名的“大耳窟窿”,来家里追债,陈雪娇皱了皱眉。

“二叔和四叔借高利贷拉?”陈雪娇一猜就猜到了。

“二姐真厉害,一猜就猜到了。”陈齐平笑着说,和陈雪如一五一十的把上房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陈雪娇和陈齐安。

“……二百九十两银子?”陈雪娇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齐安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陈雪娇怕大房牵扯进去转身去了上房,还不忘记嘱咐雪如:“都到吃饭的点儿了,你和静好姐做点饭,招待大舅和黄秀才,给大舅说娘现在不得空,大舅应该明白。”

陈雪娇刚走进上房,就听到张氏的大嗓门:“娘你不能光顾及二哥。老四也是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他吃了牢饭,你这几个孙子以后也别想说亲了。就是当和尚都没地儿。”

陈老太太一脸铁青的坐在炕上,赵氏站在一边低头用帕子抹着眼睛。

“吵啥吵,这不人都到齐了吗?”陈老爷子狠狠抽了一口烟,烟锅里已经不冒火星了,轻轻的说,“将大家都叫到上房,是咱家出了件丑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现在就是让大家商量商量咋凑出银子还债。”陈老太太的话说的硬邦邦的。

看来陈子长和陈子贵的债要让大家一起背了。

“老二和老四做错了事情确实该打,可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能放着不管,大家尽力把银子凑出来。”陈老爷子使劲抽着已经熄灭的烟袋。

陈雪娇颇为不齿,陈子长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外面胡闹,是因为他知道出了事有人在后面擦屁股。否则哪敢这样。

“凑啥钱啊,我成亲这么多年,雪娃都这么大了,我手里一分银子都没有拿过,咱家里的钱不都在娘手里吗?”陈子富老实的道出实情。

可不是,所有的钱一直都是陈老太太把持着的。

赵氏就低低哭出了声,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陈雪娇进来,手里绞着帕子说道:“老高说了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借钱的,若是没有大哥的面子。也不会出这等事。”

赵氏可真是一点都没变,惯会颠倒黑白,明摆着拖大房进水。

“二弟妹。这话可咋说,你大哥还在床上躺着呢,二弟借债和你大哥有啥关系?”李氏忍不住出声为陈秀才辩解。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陈老太太拍了拍赵氏的肩膀,冲着李氏说,“可不是,若不是仗着老大的面子。那老高能把钱借给老二,他那就是下的套儿。一百两银子变成了二百二十两银子,指不定给了老大啥好处。”

好脏的污水,直接就泼到了大房身上。陈雪娇冷笑,还不是想让大房也跟着背债。

二百九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就是把整个陈家的地和房子卖了也值不了这些钱。

“照二婶这么说,这事情怪我爹了。二叔有手有脚的,他去哪里我爹能拦着他?”陈雪娇微微仰着下巴不屑的说,“糊弄谁呢,打量我娘好欺负是不是。”

李氏身体微微颤抖,抬眼才看到陈雪娇进来了。

陈雪娇紧紧盯着赵氏,满眼都是冷意。

“哪有你这个丫头片子的事,大人在这里商量,你插什么嘴。”陈老太太怒喝一声。

陈雪娇看也不看陈老太太,走到陈老爷子身边娇俏的说:“爷,我回来了,还给您带来微山湖的特产呢。”

陈老爷子微微一动,陈雪娇转换了一副面孔,脸上的笑被严厉取代了。

“爷,刚才二婶那话是不是太诛心了,竟包庇二叔到了这个程度,都说妻贤夫祸少,二婶要是平时多劝着点,二叔哪能犯下这些事。”陈雪娇冷冷的说。

妻贤夫祸少,这明摆着说赵氏不贤啊,这名声万一传出去,不仅李氏抬不起头,连雪妙也说不到一门好亲事。

陈老太太的脸色随即阴郁了。

赵氏看到气氛不对,扑通一声跪在了陈老太太跟前辩解:“雪娇这孩子说的啥话啊,小孩子不懂事,娘你可别信啊。”

陈雪娇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敢算计大房,别怪我不客气。

“老二媳妇,你还不给你大嫂子赔个不是。“陈老爷子盯着赵氏心里就有了不满。

赵氏直起身子,走到李氏身边就要跪下,被李氏生生拽住了。

“大嫂子,是我糊涂油脂蒙了心,不该误会大哥。”赵氏哀哀痛哭。

误会?说的倒轻巧。陈雪娇不屑的想。

“行了,误会解开就行了,你大嫂子也不是那种不知事的人。”陈老爷子小事化了,给李氏扣了一顶高帽子。

“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陈子,再怎么样,咱都是一家人。”陈老爷子斟酌着,看来铁了心是让各房一起背负债了。

“大家借的借。凑的凑,都说说能弄多少钱,我先估摸一下。心里好有个底。”陈老爷子缓缓的说。

“老大媳妇你们家有多少银子。”陈老爷子问李氏。

不能李氏回答,陈雪娇抢着说:“我们家的银子都是我保管的,总共也就五两银子,还是我姥姥给的,前几日去微山湖做点小生意都投入进去了,现在一个子儿都没有。”陈雪娇掷地有声。

陈老爷子微微失望,没有看向陈雪娇反而是看向李氏:“……老大媳妇?”

面对陈老爷子复杂的目光。李氏不忍,开口说:“爹。我看我去李家庄我娘家看看......”

“爷,奶,孙子有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陈齐安忽然开口了。

陈老太太脸扭到了一边,陈老爷子朝他微微点头。

“子不教父之过。二叔为啥会三番两次闯祸,并且不知道教训。那是因为二叔打定了主意,每次闯祸都有家里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他就有恃无恐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这次爷让全家人为他背债,二叔却像没事人一样,根本就没得到任何教训,下次难免还会犯同样的错误。”陈齐安站在屋子中间朗朗的说道。

陈子长脸一红,头垂的更低了。

这话陈老爷子心底何尝不明白,可是陈子长是他亲儿子。他不能眼看着他去吃牢饭。

“齐安,你这是说你爷我了。”陈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啥不敢的。你做小辈的连你二叔都说上了。”陈老太太厉声说。

“我们家一分银子都没有,爷,分家的时候我们没有分到银子,就是想拿也拿不出来。若是去姥姥家借钱,可以啊,我大舅就在外头。要不把他叫进来,爷亲自开口借。”陈雪娇指了指外头。

“那哪行?”陈老太太打断了陈雪娇的话。她可不想儿子在李家眼里丢人。

“这可咋办哪?”张氏忽然嚎叫了起来。

“我们当家的都是被二哥带坏的,这银子就要二哥一家出。”张氏指着赵氏骂道,“黑心种子,带坏了我家男人,你是想让我们娘几个都被卖掉啊。你有俩闺女你不怕,随便卖一个几百两银子就到手,我三个儿子我卖给谁去。”

张氏干脆坐在了地上。

陈雪娇被张氏突如其来的干嚎惊呆了。

“四弟妹,你说的啥话,咋就卖儿卖女了。”赵氏出生护着雪妙雪姚。

“二嫂子,上次丁府大爷来家里,我看八成对雪姚有意思,你干脆给雪姚带信,让她爬上丁府大爷的床,这啥事情都解决了。再不济,还有雪妙呢,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是值几百两银子的。”

张氏的话说的粗俗。

“你......”雪妙气的脸通红,扑进陈老太太怀里哭了起来。

看到雪妙哭,赵氏也哭了,冲张氏说:“四弟和我们屋当家的在这档口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咱们不说帮着点,反而净添乱。”

“没有钱咋整。”张氏反应过来了,“爹,娘,大哥是秀才,面子大,他出面肯定能借到钱。要不让大哥出面借钱先把这高利贷还上,日后咱们在慢慢还给大哥。”

这主意,陈老爷子也动心了。秦师傅那,韩家,想必都能借到银子,陈老爷子就看向了李氏。

李氏低下了头。

“四婶说的怪轻巧,拿什么借,舍着一张脸借?上次我爹受伤在外头都借了几十两银子还未还呢,现在再借钱人家会借吗?”陈雪娇盯着张氏冷笑。

看来他们习惯了,一有什么事情都喜欢逼大房出钱出力。

陈老爷子就收回了目光,是啊,老大受伤,大房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出。

“去文嫡那借点钱,再去文英家借一点。”陈子贵说。

“放屁,你妹妹家哪里有钱,你别打她的主意。倒是文英开着杂货铺子,钱不少挣。”陈老太太一听说要问文嫡借钱火气就上来了。

陈雪娇盯着赵氏的手腕看,赵氏的手上一只明晃晃的镯子藏在袖子里,在扫一眼陈雪妙,头上的簪子闪闪发光,陈雪娇心底有了计较。

“看来二婶一心为二叔着想,四处寻银子,倒忘记自身了。二婶手上的镯子值不少银子吧,雪妙头上的簪子也值不少钱吧。”陈雪娇笑吟吟的说。

赵氏死命攥住了袖口,陈雪妙的目光露出恨意。

“是啊,我咋忘记这茬了,二嫂子是有钱的主,每年雪姚往家里带的东西谁见过,还不是捣腾你屋里去了。对了,我上次娘从你屋里翻出来不少好东西,那还是明面上的,背地里多少东西谁知道。”张氏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掀开赵氏的手腕,露出一只大金镯子。

大金镯子把陈老太太的眼睛映的发出冷幽幽的光。陈雪娇微笑着看着赵氏,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就这只镯子,还是雪姚千叮万嘱让我戴上,说是保平安的,这哪里是金子,是铜的。”赵氏辩解。

“是铜是金,大嫂摘掉去当铺一验就知道了。”张氏力气大,三两下就把赵氏的镯子硬生生拔掉了,又顺手把雪妙的簪子拔掉了。

陈雪娇敢断定,赵氏的体己不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吐出来,她就等着大家帮她背债呢,哪能如她的意呢。

第九十八章 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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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赵氏拉着陈雪妙扑通一下跪在陈老太太面前,“这镯子是雪姚落在家里头的,我是虚荣心在作怪,先拿着戴了一戴。下次雪姚回来要戴走的,这是丁府赏的,有记录的,不能随便送人的。”

赵氏哀哀痛哭,陈雪妙眼角也沁出了泪花。

“奶,我就这么一根簪子,是姐从丁府带来送我的,只有这一支了。”陈雪妙盯着张氏手里的簪子泪眼迷蒙。

“雪姚每次从丁府回家穿的戴的都是好的,一大包一大包东西往家里背,咱们也没有见到,都填进你们二房的肚子里了。你说这镯子是雪姚落下来的,谁信啊。”张氏摩搓着手里的镯子,看向赵氏的目光如蛇蝎,“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大嫂还把镯子藏着掖着,是啥心哪?你口口声声说齐林干的是光宗耀祖的前程,二哥身上不能有污点不能牵累了他,让各房齐心协力凑银子给大哥还债,你身上的家私咋不拿出来,难不成你要留着贴补娘家。”

张氏的话说的很绝,把陈老太太的心思说活泛了,可不是,赵氏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她吃的穿的戴的是赵家补贴的呢。

“谁补贴娘家了。”赵氏急急辩解,“我们屋当家的出了这事我比谁都着急啊,一着急我都忘记手腕上还戴着镯子,你光说你二哥欠债,四弟也一样的欠债,你这么说倒像是显得都是雪姚爹的错,四弟就一点错都没有。”赵氏抓住了张氏话里的漏洞,一一击破。

“可不是,我们家老四还不是二哥勾引祸害的。”张氏理直气壮的叉着腰。

陈老太太眼神如刀子一般从赵氏、张氏面上锐利的扫过,

“老二媳妇,你手里的这根镯子握的比眼珠子还重要哪。老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都不说拿出来,你到底是不是陈家的媳妇。怪不得你娘每次来咱家,你都拉着她嘀嘀咕咕,难不成你的家私都被赵家搜刮去了。”陈老太太心里升起赵氏的气,话说的又急。一口浓痰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呼吸急促忍不住咳嗽起来。

“娘,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镯子即使换银子出来,也换不了几个钱。”赵氏情急之下,越描补越黑。

“换一两银子出来就能少一两银子的债。”陈老太太咄咄逼人,咳嗽的更急促了,“你就那么想让我儿吃牢饭,你的心思我晓得。你自个不贤惠,逼着我儿养粉头,你是恨不得我儿去蹲大狱。”

“娘,我没有!”赵氏伏地大哭不止。

“奶,”雪妙爬起来,边给陈老太太捶背边哭着说,“奶,那簪子是我最喜欢的一支。您让四婶还给我。”

这个死丫头,你爹都要吃牢饭了。你还惦记着这劳什子。

“哎呀,雪妙就是爱俏,都啥时候了,还惦记着这玩意。”张氏把玩着手里的簪子,阳光洒进来落在簪子上,闪烁着点点波光。把张氏的眼睛晃花了,“啧啧,这簪子少说能卖十几两银子,二嫂啊,你把雪妙打扮的那么俏难不成就是给她挣个好前程。怪不得上回使劲拉着顾公子的袖子上赶着去给人家当丫鬟。”

雪妙娇羞欲泣,赵氏也跟着红了脸。

“二嫂子,我看丁府对雪姚那丫头有意思,要不你把雪妙也送进去,姐妹花都给人家做小,能换回不少银子。”张氏又提及拿雪姚和雪妙换银子的事情。

赵氏恨张氏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辩驳。赵氏平时说话一向在理能把张氏压一头,可是张氏也不是吃素的,平时没有涉及到自身利益,拿她取个笑什么的她也不在乎,一旦涉及到利益就会撒泼上吊无所不用其极。

陈老爷子的烟袋重新装上了烟叶,点燃了,狠狠抽了一口,喷出辛辣的味道,烟雾迷梦中看不到他的表情。陈雪娇按照揣摩,估计陈老爷子此时也没了方寸,由着两个儿媳妇在跟前闹腾。

过了好久,陈老爷子开口:“大房分家咱们没有给银子,老大又伤着,我哪有脸去问大儿媳妇娘家借钱。”

到底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失望。

陈雪娇和陈齐安对视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

赵氏和张氏闭上了嘴巴,两个人不管怎么互相打擂台,可是在心里算计大房是一样的。

赵氏瞅了瞅陈雪妙。

陈雪妙变聪明了一回,很快明白了赵氏的意思,推了推陈老太太说:“奶,你和爷遇到了烦心事,大家都凑钱呢,咋就把大伯剔除了,他读书花了家里多少钱,咋地现在家里遭了难,他倒装糊涂了。”

陈老太太的脸色变了变,听陈老爷子的意思确实是要把大房从债务中摘去。

“他爹,都是一样的儿子,家里有事,凭啥老大不出头,读秀才时花了咱们家多少银子,现在是回报的时候了。”陈老太太翻起了旧账,眼睛直盯着李氏。

李氏低下了头不吭声。

“雪妙姐说的啥话,你爹出了事情,你头上的簪子都不舍得出,倒指责我爹不出面。我只听说过,儿女孝顺父母,可没有听说过大哥要孝顺弟弟的。若是爷和奶遇到事情,不用你说,爹都第一个出头,可是现在遇到事情的是二叔,理应是二叔的儿女出头。”雪娇似笑非笑的盯着雪妙掰扯道理。

“爹,娘”陈子长和陈子贵又结盟了,俩人一起跪在了地上。

雪妙的脸铁青,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赵氏哭了起来:“娘,咋办哪。”

张氏大力擤鼻涕,抹了抹桌子腿说道:“拿不出钱来,房子和地就要保不住了,你们大房也一样,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地和房子都是连一起的,到时候大家一起倒霉。天哪。干脆拿根绳子把我和大蛋、二蛋、三蛋一起捆了卖掉。”

张氏哭了起来。

怎么,一遇到事情都要打大房的主意,偏不如你们的意。

“四婶这话说岔了,分家的文书在那摆的好好的。上房是上房,大房是大房,二叔和四叔的债和我们大房没关系。你们拿地房子抵债也扯不到我们头上。”陈雪娇心里觉得好笑,拿房子和地威胁大房,主意不错,就是打错了人。

陈雪娇觉得烦不胜烦,二房和四房出的事情,偏偏要把大房扯进去,都到这时候了不说怎么补救老二和老四犯下的错,偏偏上赶着算计大房。

心底刹那间就涌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无数伤人的话。就要喷涌而出。一转头看到陈齐安冷静的嘴角,怒火却又和来时一样迅速地消退了下去。

陈老爷子的眉毛紧紧凝成一团。

陈雪娇出声提醒:“现在商量怎么还钱的事情,不是吵架的,更不是掰扯我们大房的。若是你们等着大房拿钱,二叔和四叔可就真的要去吃牢饭了。”

陈雪娇的话让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打了一个激灵。

可不是,二房和四房咬着大房不放对他们一点好处没有,说到底大房就是不拿钱他们也没辙,反倒耽误了凑钱的时间。

“爹。娘”陈子长和陈子贵脸色煞白,磕头不止。

陈雪娇不屑的看着他们。她才不相信经过这次事情他们会改头换面。等着瞧吧,有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在,他们只能会不停的折腾。

以前陈子贵除了懒馋别的毛病倒不大,现在竟然和陈子长一起去喝花酒养粉头借高利贷了。人学坏容易,要变好就难了。

有这两个儿子在,二老操心的时候在后头呢。

“老三。你能拿多少钱出来。”陈老爷子问陈子富。

陈子富还是那句话:“……钱都在爹娘手里,我哪里有钱。”

陈老太太的眼神就不善了,死死盯着蔡氏:“你过门那会你娘家陪送不少压箱底的钱,这些年吃公中喝公中,那些钱呢?”

蔡氏心里发冷。连儿媳妇的嫁妆都惦记上了。

“当年生雪娃难产,娘也知道,请医问药的没有花公中的钱,都是我自个贴补的。当时郎中让吃人参,我哪里有钱吃那个东西,还是大姐当了头上的簪子给买了二两,可惜大姐走的早,若是大姐在,咱们还有个主心骨。”蔡氏东拉西扯,抹起了眼睛。

呸,想我的嫁妆,没门。蔡氏心里暗骂,她娘给的压箱底的钱都被她藏起来了,为的就是有天分家买地或者做小买卖好有个依靠。

“哼,你大姐就算活着,王宝柱这个黑心种子能借咱们钱,良心被狗吃了,要不是他挑唆着,你二哥怎么能借上高利贷。等这事情完了,看我咋去王山窝骂一场。”蔡氏提到文绣,让陈老太太不得不想到了王宝柱。

“现在家里遭了难,你们没有分家,要不去大蔡庄借点钱……”陈老爷子舍出了老脸。

蔡氏的娘家在大蔡庄,家里有座麻油坊,日子过的及其殷实。

“恐怕不行,麻油坊被我姥爷给我舅舅了,要借钱先过我妗子那一关啊。”雪娃机灵的来了一句。

蔡氏心里偷笑。陈老太太怕蔡家嫂子,当年蔡氏生雪娃亏了身子,陈老太太不给出钱看病,被蔡家嫂子狠狠羞辱了一番。

果然,提到蔡家嫂子,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都不吭声。

陈雪娇对雪娃微微一笑,雪娃回了一个鬼脸,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

蔡氏看了看李氏,李氏抿嘴不做声。蔡氏心里就羡慕大房,到底分出去了,日子就是好过,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家一分得了。

陈雪娇心里就奇怪,陈老爷子问大房凑钱又问三房凑钱,倒独独撇下了二房和四房。

“爷,奶,咋只问大伯娘和我娘能凑多少钱,咋不问二伯娘和四婶,我看二伯娘是个有钱的,穿的衣服都是绸缎的,上次奶不是从二伯娘屋里搜出不少好东西?”陈雪娃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的说。

陈雪娇忍不住多看了雪娃几眼,以前实在低估了她。

赵氏哆嗦了一下。

蔡氏看向雪娃的眼神里溢满了笑。虽然这样说二房会和三房结下仇,但也好过让三房硬逼着凑钱强多了。

张氏最先反应过来,一拍掌说:“是啊,是啊,我刚才就说上次娘从二嫂屋里搜的东西是明面的,暗里头不知道多少好东西哪。”

陈子长抬眼看了看赵氏,忽然反应过来,这个该死的婆娘,自己有钱不舍得出,肯定是因为记恨自己包养青碧,恨不得让自己蹲大狱。要不是上次自己不小心翻出了她的匣子,他恐怕也被这个婆娘日常哭穷瞒过了。

陈老太太的眼睛亮了亮,仿佛泅水的人抓住了稻草。

“老二媳妇,你说实话,你那里还有多少银钱?”陈老太太冷冷的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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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搜检

赵氏心里暗恨陈雪娃,这孩子平时不吭不响,没想到却狠狠打了自己一耙,这一耙比陈雪娇那丫头还厉害。

“咋地,不说话了。”陈老太太有点窝火。

老二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爱藏私。平时倒也罢了,可这时候救老二要紧啊。

赵氏咬了咬牙,哭着说:“娘,雪娃这孩子还小能懂什么,净瞎说,雪姚带来的东西就那些,上次都被您……都给您了啊。”

陈雪娇想,赵氏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愿意放血。

“二嫂子,你咋那么歹毒呢,这大金镯子戴在手上眼都不眨,谁知道你屋里头还有藏着啥好东西。要不咱去搜搜看。”张氏一点也不放过赵氏。

“四弟妹,我还能瞒着你。”赵氏哭的梨花带雨,“娘,老二出事受害最大的就是我啊,万一老二蹲了大狱,齐林会受到影响,这点道理我能不懂?我要有银子哪里忍心不掏出来。”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就有点拿不住主意了,陈雪娇在旁边加了一把火:“奶,娘说的是真的啊。”

赵氏口舌一向出彩,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张氏现在一点都不相信她,平时为了拉拢自己,常常拿三瓜俩枣打发自己,现在还想这样啊,没门。

“那二嫂子怕啥啊,有没有藏私,搜搜看不就行了。”张氏难得精明了一回。坚持自己的立场。

“对,大蛋他娘说的一点不差,二嫂子。这可是关系到二哥的命啊。咱们家里就你最有钱了,雪姚暗地里补贴你多少,你平时穿的戴的一点不像个乡下人,雪妙穿的戴的更是像个官家小姐。你若是心里没有鬼,咋地不让翻你屋。”陈子贵从地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说。

赵氏羞愤难当,陈子贵一个大老爷们要翻嫂子的屋。传出去她的名节还要不要。

“爹......”赵氏泪眼迷蒙的看向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不吭声,他也知道翻儿媳妇的屋子不好。特别是一向得脸的二儿媳妇的屋子,可是都到现在这时候了,也顾不得了。

“……现在是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老高就给咱两天时间。要是凑不齐银子,只能卖房子和地了。”陈老爷子静静的说。

张氏仿佛得到什么暗示似得,脚下一抹油,就要朝赵氏房间奔去。

陈子贵紧紧跟在后头。

“老四,你给我站住。”陈老爷子厉声道,“你作为弟弟的,咋能翻你二嫂子的房间。”

赵氏刚一听陈老爷子开口,心里松了一口气,待听清了后面一句。脸色煞白煞白的。

陈老爷子只说让陈子贵不要进去她房间,可没有阻止张氏啊。

张氏精明了一回,也听出了陈老爷子话中的意思。扭头朝赵氏轻蔑一笑,钻了进去。

“四弟妹。”赵氏忍不住开口。

“咋地啦,二嫂。”张氏扭头问。

“柜子里头第四层油纸包着一包点心,你别给弄撒了,齐林他爹还要吃呢。”赵氏苍白的说了一句,希望用对陈子长的关心。让陈老太太下令命张氏回来。

可是赵氏失望了,陈老太太这次站在张氏这一边。

“我也瞧瞧去。老四媳妇一向手脚不利落,别把你的东西碰坏了。”陈老太太扫了一眼赵氏,从炕上下来朝赵氏房间奔去。

锐利的眼神让赵氏心惊胆战,狠狠抓住了衣角,小拇指甲狠狠掐断了。

陈雪娇觉得这屋里没有大房的事情了,于是暗示李氏回去。

李氏碍着陈老爷子的脸面,脚没有移动。

这时只听上房屋檐下陈齐平喊了一声:“娘,大舅还没有吃饭呐,表姐问你做啥饭?”

这话上房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陈老爷子歉意一笑冲李氏说:“他大舅这一向不容易,带着齐安和雪娇走了老远的路,你出去招待招待,虽说他是你嫡亲哥哥不计较这些,但你也不能怠慢了。”

李氏点了点头说:“我现在就去做饭。”

陈老爷子又嘱咐:“家里的事情就不要让李家大舅跟着担心了,现在事情这个样子,我也不出去招待他了,给他告个罪,等以后在一起喝酒。”

李氏看了看陈老爷子愁云满布的脸,笑着说:“爹倒是见外了,您是长辈,只有他敬着你的道理。”

陈雪娇、陈齐平跟着李氏去了北厢房。

上房争吵的声音大,传到了李云天耳朵里,他本身就是个精明人,一想就知道上房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看到妹子进来,想肯定有话对陈秀才讲,于是借口看鸭蛋坏了没有走出了北厢房。

“上房咋样了?”陈秀才沉吟。

李氏就把事情经过简要的告诉了陈秀才,为了不让他担心,减去了他们要算计大房银子的事。

“毕竟是一家人。”陈秀才沉沉叹了一口气。

陈齐安对陈秀才说:“……爹若是执意要帮二叔收拾烂摊子,咱们也不拦着,只是爹收拾了这一次,肯定还会有下一次,并且还不会念着你的好。”

陈秀才闭目不在说话。

陈雪娇不想在讨论这个话题,只得说:“黄叔和蜻蜓呢?”

陈秀才笑了笑说:“刚才贾嫂子来把他们父女领走了,说是秦师傅给贾大山写信来了,私塾后面有三间房子就把他俩安排在那里住。”

李氏嗔怪:“咱不留下吃饭,人家刚来,别显得咱招待不周。”

陈秀才说:“贾嫂子知道咱们家事情多。刚才聊天,看出来老黄不是那小气的人。这以后都在一个村里了,日后走动的日子多的是。”

陈雪娇突然想起来了说:“哎呀,贾嫂子的侄子给的黄豆酱和煎饼忘记给她了。”

“已经给了。刚才贾嫂子来。大年哥说起这事,我从你包袱里拿了出来给了她。”雪如从外面走了进来笑着说,“大舅让我问问娘,咱家有多少坛子,够不够腌五百只鸭蛋的?”

李氏听说买了五百只鸭蛋,不禁大吃一惊看向陈雪娇:“五百只鸭蛋,那么多。能不能卖得出去啊?”

李氏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她一个乡野村妇。从未做过生意,一向都是在地里刨食,忽然要做五百只鸭蛋的大生意,确实觉得不可思议。

“娘。放心吧。”陈雪娇安慰李氏,“娘想想咱们一个白土镇有多少村多少人,每个村能有十户人家来买鸭蛋咱都不愁卖的,还有那镇上的酒楼、有钱人家还没有算进去哪。这鸭蛋腌出来,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坏,咱们一点一点卖呗。”

“这能行吗?”李氏犹疑。

“肯定行,娘您不相信我的眼光,大舅的眼光您总相信吧。咱们镇上有多少酒楼、饭庄,还有整个徐州府的多了去了。我这次出门打听了,只有极个别酒楼卖咸鸭蛋,那鸭蛋还是从高邮来的。高邮离咱这里多远啊。其他酒楼没有咸鸭蛋是因为去高邮成本太高,咱们腌好了给他们送上门,他们能不用?”陈雪娇分析给李氏听。

李氏听的眉开眼笑,就是陈秀才也直点头。

“娘,咱们家没有那么多坛子,我出去和大舅商量一下。看看哪里有卖咸菜坛子的,去批发一些。”陈雪娇笑着跑出了屋子。

李云天正在院子里喂马。看到雪娇来了笑眯眯的望着她。

“大舅,我给你商量个事啊,这五百个鸭蛋按照每一百一个坛子,需要五十个坛子,你知道哪里卖咸菜坛子吗?”陈雪娇和李云天商量。

“这个难不倒我,镇上,就是你二姑家隔壁的铺子卖咸菜坛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呆会我跑一趟镇上问问。”李云天说。

“大舅,不忙,今儿天晚了,呆会我娘做饭您吃了赶紧休息,明儿再去。买了坛子拉回来,还要腌制,要费不少时间哪,还麻烦大舅在我们家多帮忙两天呢。”陈雪娇想到李云天一路风尘,没有睡个安稳觉,到了家里又遇到上房出事李氏没有来得及安排他休息,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啥麻烦不麻烦的。”李云天笑着说,“别说两天了,就是帮忙十天也不嫌烦。”

“雪娇,我听到上房有点不太对头,我就怕会耽误你们这腌鸭蛋的事情。我看咱们明天得抓紧,这鸭蛋不能搁。”李云天压低了声音。

陈雪娇感激的点头。

李氏带着雪如、静好去锅屋做饭。

家里还有半块肉,去菜地摘了秋茄子、秋南瓜。本来雪如想着雪娇想吃饺子和馅饼,打算做这两样。但李氏考虑到家里没有油渣了,且包饺子要剁馅和面花费时间长,李云天他们奔波了几天需要好好休息,于是决定做简单美味的大锅菜。

娘三一起动手,静好烧锅,雪如和面,李氏亲自切菜炒菜。

李氏做菜本来就好吃,这次更是使出了浑身的本领,简单的茄子南瓜烀肉都做得美味无比,香味蔓延整个院子。李云天喜欢吃贴饼,李氏把面拍成小饼贴在了菜上,大火煮开后,菜熟饼熟,饼吸了肉的油脂菜的清香,别提有多美味了。

陈雪娇在院子里闻到香味,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

这时陈雪娃从上房掀开帘子,冲陈雪娇吐了吐舌头。

陈雪娇心思转了转,张氏肯定是在赵氏的房间翻出了不少好东西。

正在想着,只听上房传来两声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就是赵氏的哀嚎声,夹杂着陈子长愤怒的骂声:“死婆娘,竟藏着这些好东西。“

第一百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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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天假装没有听到上房的动静,洗洗手去给马添草去了。

陈雪娃朝陈雪娇使了使眼色,陈雪娇心领神会,朝上房走去,她还真想看看赵氏这只滑不溜秋狐狸的反应,

“二姐,我也跟你去。”陈齐平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头。

陈雪娇带着陈齐平钻了进去,站在帘子下面瞧热闹。

整个画面像三堂会审一样。

赵氏一脸羞愤地跪在地上,脸上有明显的手指印,左边脸颊都已经肿了。陈子长被陈子富挡在一边,一脸的愤怒,微抬着右手臂,估计赵氏的脸就是被他打的。陈子贵和张氏站在一起,张氏的脸上带着浅笑,颇有一副扬眉吐气的架势,后面跟着一串三个儿子。蔡氏坐在炕角,仿佛面前的争端和自己无关,眼观眼鼻观鼻摩搓着挺起的肚子。陈老爷子抽着烟,烟灰已经灭了,一脸平静。陈老太太则一脸怒容,扭着头,陈雪妙在身边吓的大气不敢出。

“老二媳妇,这些东西都是从你房间里翻出来的?”陈老太太声音还算平和,尾音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陈雪娇定眼一看,不仅抽了一口气。这还是她自打来到这里以前,头一回看到这么多宝物。炕底下,堆着一堆从赵氏房间翻出来的东西,有银子、金项圈、碧玉镯子、翠玉簪子、精致镶金的手炉、上好的丝绸布料,还有许多陈雪娇不认识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估计对于久居乡下的陈老太太也是头回见到。

丁府好大的手笔,雪姚在怎么得脸,也只不过是个略有体面的丫头罢了,赏赐竟然如此丰厚。

赵氏低着头,喉咙颤了几颤。吞咽着唾沫。

“这……”赵氏支吾起来。就看到陈雪妙朝她使眼色,此时她有什么办法,就算她嘴巴在利索,也不可能把这些东西说走了。陈老太太可是满心满眼里都是这些东西,岂能是一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她的心剧痛,这些东西都是雪姚私自给她的。她原想着日后雪妙出门子。可以置办一份风风光光的嫁妆。这些东西她一向藏的很严实,上次陈老太太没有翻出来,没想到被张氏翻腾了出来。

张氏扬起了下巴,谁说她平时只是个偷懒耍滑的马大哈,一涉及到自家利益,精明着哪。

东西就摆在面前,她不想承认都不行了。

“娘”赵氏的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着磕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个死婆娘。手里放着这么多好东西,你连我都敢欺瞒。”陈子长看到地上的金银,眼睛都晃花了,伸出手就要从陈子富身后跳出去打赵氏。

“二哥,不要整这没用的。”陈子富狠狠拽住了陈子长。

陈子富满心里鄙视这个二哥,现在知道心焦了,当时借高利贷咋就眼睛都不眨一下。

陈雪娇撇撇嘴,她虽然心里看不上赵氏。可更看不起陈子长。一个大老爷们,养粉头逛窑子倾全家之力借高利贷。钱还不上不自己想办法,却对着自己的妻儿挥拳动手。

“娘。”陈雪妙从炕上连滚带爬的走到赵氏身边,和她一起跪下。

陈雪妙比先前懂事多了,以前陈老太太排揎赵氏的时候,陈雪妙一脸冷漠,这次知道护着娘了。

一个人肯护着最亲的人。就不算坏到底。陈雪娇对陈雪妙的厌恶就少了那么一点。

“你娘俩合着伙的骗我。”陈子长抬起一只脚就要踢雪妙,被赵氏挡了一下,赵氏穿着银白色纱裙,背后出现一个灰色的鞋印。

陈老太太冷眼看着,陈老爷子对面前的打闹置若罔闻。

陈老爷子有时候糊涂有时候精明。估计他心里也暗恼赵氏私藏家私,在大家都为还债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却死咬着牙不肯松口。

陈雪娇抿了抿嘴。赵氏想从大房身上搜刮银子固然可恨,可是她私藏家私未必就是错的,若是任何一个女人遇到陈子长都会恨得牙痒痒吧。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一心为儿子着想,自然对赵氏的这种行为产生不满,所以任由陈子长打赵氏而不去拦着。

或许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男人的错误可以被包容,女人不为男人的错误买单就是不贤。陈雪娇看了一眼赵氏,弓着背,弯着腰,趴在地上,一副娇弱可怜的样子,心里倒是涌起了悲凉。

“我上次去你房里,看到了一些东西,你说就那些了,再也没有了,这些是什么?难不成是你半夜屙出来的?”陈老太太语调冰冷。

“我先前还说来着,二哥三番两次在外面闹事,难不成知道家里有人能屙银子,看来是真的啊,二哥屋里可不是有一只会屙银子的老母鸡。”张氏颇为自得,她现在有一种自豪感,看向地上的金银眼睛里露出贪婪。

“你你”张氏话说的露骨,赵氏从脸到脖子都红了。

张氏哼了一声,上前捡起一枚簪子,插在头上:“这根簪子我戴着倒合适。”

“你放下。”陈老太太厉声断喝。

张氏悻悻的放下了:“戴一下不行啊,这东西要不是我钻进床底下,早瞒过所有人的眼了。二嫂可真会藏东西,床底下,有一个这么小的洞,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老鼠洞呢。亏得我心细,使劲的扒拉,掏出了这么多东西,也不知二嫂屋子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洞。”

张氏向大家比划着,把手伸到了蔡氏的身边:“三嫂子,你没见哪,就这样小的洞,二嫂子都能把东西塞进去。”

蔡氏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陈老太太狠狠剜了张氏一眼,这也是个贪婪的婆娘,刚才在屋里要不是自己下死眼盯着,张氏早已经把那金项圈摸进自己的兜里了。张氏呢,现在则后悔自己发现洞里的东西大声嚷嚷。引来了陈老太太守着,自己好几次都没有下手把那些好东西藏进自己怀里。不过,出赵氏门的时候,趁陈老太太不注意,顺手拿了赵氏的一根簪子一盒子白粉。

陈老太太坐直了身子,陈雪娇想这架势是要好好审问赵氏了。

果然。陈老太太开口了:“老二媳妇,你还有啥好说的?”

“娘,这些东西藏在床底下,我早都想给娘说了,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赵氏小声辩解,这话恐怕连自己都不相信吧。

“我呸。”陈老太太冷冷的逼视赵氏,“早想说了,你咋没说?是谁捂住你的嘴还是咋了。一大家人为了债眼看着要卖房卖地了,你还淌眼抹泪的说没有银子。你的心是啥做的哪?你到底懂不懂得孝顺哪?”

陈老太太反驳起人来句句是理,即使没有理也会掰扯出理,何况现在她站着理,掰扯起来更是毫不含糊。

“爹,娘。”赵氏连磕了两个头,“这些东西我藏着为的就是日后家里有了啥情况,拿来急用,爹娘老了。以后生个病啥的,用银子的时候多着哪。”

陈雪娇垂下了头。赵氏估计心急了,这话说得可是犯了忌讳了。老人最怕自己身体有个毛病啥的,她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陈老爷子的眉毛皱了起来,想来也不喜欢听这话。

果然陈老太太暴怒起来:“你这不是诅咒我死吗?你是不是心里头就这么想让我早点死,亏你天天在我跟前献好,原来是找几个机会下手把我整死。我连着老大一共四个儿子。三个闺女,我死了,哪个儿女不上赶着给我添坟埋土,还用得着你一个外姓人。”

陈老太太的话句句诛心。儿媳妇诅咒公婆死,可是天大的不孝。是可以浸猪笼的。

赵氏吓得浑身发抖,急急说:“娘,不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留着这些银子给你和爹养老。”

“养老用得着你,我儿子闺女上赶着给我送吃送喝,轮得到你!”陈老太太的怒气越燎越旺。

此时的赵氏是越说越错。

“大嫂啊,不是我说句打脸的话。”张氏火上浇油,“这么多的好东西,你就是手指头缝里露一露,也够咱们一大家子吃喝的了。你偏偏私藏起来,你知道二哥为啥借高利贷养粉头吗?还不是你过日子和他不一条心啊,二哥也真够可怜的,一个屋的当家人竟然不知道屋里头的家私,还上赶着借高利贷。你留着这么多钱干啥用的?难不成想和二哥置气,他包粉头,你包白脸。”

张氏的话说的太难听,连陈老爷子都忍不住咳了一声。

“你话那么难听。”赵氏憋的脸通红,“早上没有擦牙吗,话说的那么不干净。”

“是你做事不干净,咋地说我话不干净。”张氏洋洋自得。

“你是不是存了这个心思?”陈子长又要上去踹。

“爹,奶,我娘没有,我娘这都是为了我哥。”陈雪娇哭着抱住了陈子长的腿,“都是为了我哥。”

赵氏哭着说:“不管爹娘咋想我,这东西我确实没有私藏给自己的理。齐林明年要考秀才,考了秀才还要往上走,以后去京里求学考试,哪一样不要银子,我是怕到时候没有银子耽误了他的前程。爹和娘不也盼着他好吗?至于说我养那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墙可以证实我的清白。”

赵氏站起身子就朝墙壁撞去,蔡氏坐在炕尾,反应最快,赶紧去拉。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赵氏朝墙上撞去,陈雪娇怕蔡氏撞到肚子,跨步向前拽住了赵氏的手臂,陈雪娃也上去扯住了赵氏的衣角。

“二嫂,二嫂。”蔡氏劝道,“事情说开不就行了,干啥寻死啊。”

“我这心里头苦啊!”赵氏俯在蔡氏肩头哭了起来。

这一招用的好,虽然是苦肉计,可是最有效的。陈雪娇扶着赵氏想。

“爷,奶,你们倒是说句话啊。”陈雪妙大哭了起来,“难不成想逼死娘啊。爹欠下了高利贷,咋地现在所有的错都归到娘头上,逼死了娘,我哥咋有心思读书啊。”

陈雪妙倒是说了句实话。

陈齐林确实是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的软肋。

陈老太太目光闪了闪,不吭声。

还是蔡氏解了围:“现在还债要紧,赶紧把这东西去镇上当铺兑换了,看看能值多少钱。”

是啊,光顾着审老二媳妇了,却忘记了还债是正经。

赵氏披头撒发一味的哭,心口急剧颤动着。虽然清楚东西翻出来就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手上了,可是赵氏亲耳听要把那些簪子金项圈拿去当,却还是受不住,哭了几声,往后一仰,心疼的晕了过去,被陈雪娇和陈雪娃架进了房间。

等陈雪娇从赵氏房间出来的时候,陈老爷子已经吩咐陈子富拎着东西去镇上当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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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相帮

陈子富从镇上回来的时候,日影已经西斜了。

一锭银子兑换了五十两纹银,一锭金子兑换了一百两银子,两只金项圈兑换了六十两银子,一只金锁兑换了三十两银子,一对手镯兑换了四十两银子,总共二百八十两银子,还差十两。

剩下四支簪子,一对珠花,被陈子富拿回家了。典当铺说簪子和珠花是特制的,刻着丁府的字迹,不敢收。掌柜的原先看到穿着普通的陈子富带着这么多金银珠宝,又看到那珠花上刻着丁府的标记,以为陈子富是偷来的,就要报官。吓得陈子富不敢吭声,恰巧典当铺在清风庄隔壁,韩行健打门口经过,帮着陈子富说话,典当铺才愿意接了这门生意。只愿意当那没有刻字的金项圈金锁手镯,刻字的珠花簪子又让陈子富带回来了,他们怕惹麻烦。

那没有当出去的四只簪子和一对珠花自然落到了陈老太太床头的匣子里。

陈老太太嫌陈子富没本事,张口就抱怨:“这么多好东西就换来这些银子,你是榆木疙瘩脑袋,被人骗了还帮着人说钱。”

陈子富不舍得花钱,走着去走着来,又担惊受怕了一场,回到家陈老太太一点好脸色没给,不免寒了心。

陈雪娃替自己爹辩解:“奶就会说我爹,二叔和四叔犯下了错,怎么没见奶说落他们一句不好。”

陈老太太肚子里憋着火正愁没地方发。恰好雪娃撞上了,噼里啪啦把雪娃骂了一通。

“喂不熟的白眼狼!”

“养闺女有啥用!”

“雪娇要我的强,雪娃这死丫头有样学样!”

骂个不停。陈雪娃气的一扭身出去了,到了大房锅屋,拉着雪娇把刚才上房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还差十两银子?”李氏说。

“好多了,这十两银子比之前二百九十两银子好凑,爷奶还有几十两的家私呢?”陈雪娇瞅着李氏,就怕李氏心软了把自家的银子送上去。

“你爷奶的钱被你二叔糟蹋的不知道还剩几个?”李氏正在把上次腌制的韭菜拿出来,滴了几滴香油搅拌。

这还是李氏头一回在背后说陈子长的不是。陈子长糟蹋的钱有一大半都是陈秀才坐馆的钱,李氏有情绪也是正常的。

“奶说她匣子里还有三十两银子。二叔哭着给奶说这次一定改。我看很悬,他哪次不这样说啊,事情过后该干啥还干啥,他就想着背后有奶给他擦腚呢。”陈雪娃愤愤不平的说。

陈雪娇对着雪娃笑了一笑。这丫头别看年纪小,看问题倒透彻。

“娘,奶亲口说了上房还有三十两银子,二叔的债有着落了。”陈雪娇对李氏说,她怕李氏动了给上房送银子的心思,不着痕迹的把话透了出来。

李氏哪有不懂的道理,连连点头说:“赶紧吃饭吧,你大舅舅爱吃腌韭菜,雪如静好你两个盛菜。在给你舅舅洗两棵大葱。”

雪如和静好答应着,一个盛饭,一个去菜园子里摘大葱。

雪娃羡慕的说:“大伯娘。我和我娘做梦都想分出来单过。”

李氏没有接这话,这院子里四处都是耳朵,怕传到陈老太太耳朵里又有一场闹。

“雪娃,我看上房没有做饭,你今晚就在我家吃吧。”陈雪娇笑着说。

“不了!”雪娃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李氏说。“大伯娘,呆会我借你的锅用用。我想给我娘做个疙瘩汤,我娘最近胃口不好,就喜欢喝疙瘩汤,现在上房乱着呢不知道啥时候做饭,饿着我娘可咋办。”

李氏和陈雪娇对视一眼笑了,她们都喜欢雪娃的孝心。

“还说啥借,我们家的锅屋你随便用,柜子里有面和鸡蛋,你尽管使。”陈雪娇代替李氏回答。

“不用大伯娘的面和鸡蛋,我去上房拿,都是上房的人凭啥都被人家吃了喝了。二百九十两银子都出了,奶还能心疼几个鸡蛋,她可是指望我娘给她生个孙子咧,这不是我娘要吃是她孙子要吃。”陈雪娃狡黠的一笑钻进了上房。

这时候陈齐安来了,给李氏说,黄秀才父女已经在贾嫂子处吃了晚饭,今天就不来叨扰了。原来齐安是去私塾请黄秀才父女了。

李氏就张罗着吃饭,在北厢房摆了桌子,大家都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听雪娇和齐安说微山湖的风物人情。

“还是娘做的饭好吃。”陈雪娇连吃了两个馒头,腮帮子撑的鼓鼓的。

就说起明日去镇上买咸菜坛子腌制鸭蛋的事情。

“……马上进腊月了,大壮的亲事腊月初二下小定,忙活了一场别耽误大壮的事情。”李氏看向大侄儿的目光含笑。

“明天往家里捎信,让你三个嫂子和婵婵都来,大家搭把手很快弄完了,大壮大小定的日子还有几天,不会耽误的。”李云天喝了一口酒,夹了一筷子韭菜,脸上舒展了开来。

大壮脸红红的,陈雪娇等人就笑嘻嘻的看着他。

“三个嫂子都来,家里咋办?”李氏担心。

“没事,家里也没啥事了。”李云天笑着说。

吃过晚饭,李氏掏出了新的被子被单,安排了李云天、大壮、大年在陈齐安的屋子里歇下,这样一来,陈齐安和陈齐平只能打地铺了。李云天不愿意,带着大壮、大年睡在了地上,李氏心里好一阵惭愧。

陈雪娇要帮着雪如、静好刷碗,被她俩推出了锅屋,直喊让她赶紧回去歇息。

虽然赶了好久的路,陈雪娇却一点睡意也无。

陈秀才把陈雪娇叫了过去,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布包递给陈雪娇。

陈雪娇打开一看是几块碎银子,不解的望着陈秀才。

“……你把这银子拿给上房。”陈秀才轻轻说道。

“爹,”陈雪娇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那是二叔和四叔欠的债,咱们今日把这银子送去了,下次恐怕还要送更多的银子。”

“话是这么多,可到底是一家人,虽然分家了还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咱不能看着上房遭难一点都不管,就是邻居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也没有不帮的道理。”陈秀才说起了道理。

大家互相帮忙是应该的,陈雪娇也不敢断定以后就没有不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可是这和给上房还债是两码事,且她敢断定若是大房出了事上房肯定不会出头,这银子也就打了水漂。

“爹......”陈雪娇欲言又止。

“雪娇,你爹说的对,就是邻居碰上个事咱也有帮的道理,何况是一家人。”李氏不知啥时候站在了门口,她也赞同陈秀才的决定。

“咱把人家当一家人,不见得人家把咱们当一家人。”陈雪娇不满的嘟囔。

“账不是那么算的,过日子账不能算的那么清楚。雪娇,你把这银子送去,不看在你二叔的面,咱只看你爷奶的面,上次你爹受伤,你爷可是急的什么似得。”李氏教育起了陈雪娇。

再说下去无益,既然陈秀才和李氏愿意把银子给大房,她一个小辈也插不上嘴,于是捧着银子去了上房。

上房正在吃晚饭,看饭桌上蒸的七扭八拐的馒头就知道是张氏做的饭。也没有炒菜,桌子中间放了一碗酱,一把大葱,一把香菜。除了张氏,所有的人都心事重重的喝着面前的稀饭。张氏拿着馒头卷着葱,大口大口吃着。

“哎呦,雪娇进来做啥。”张氏看到雪娇,咬了一口馒头问道,看到雪娇手里没有饭菜不禁失望,“我以为你给咱们送好吃的,你们家晚上做的啥饭,香死了,你看看我们吃的啥,也不说给我们送点。”

我欠你的啊。陈雪娇朝着张氏翻了翻白眼。

“我是来找爷的。”陈雪娇开门见山。

“找我......”陈老爷子就要站起身往里屋迈步,“来屋里说话。”

“爷还在吃饭呢,也没啥大事,我爹给了五两银子帮二叔还债。”陈雪娇把布包递了过去。

“哎呦,银子凑的差不多了,你们家也没有啥钱,不用了。”陈老爷子倒是客气。

陈雪娇不说话,把银子放在了陈老爷子身边。

“咋地,就五两银子,还差十两呢。”陈老太太孤拐的盯着银子不满的说。

陈雪娇懒得给张氏扯皮,轻轻一笑说:“怕二叔和四叔把家底掏空了,我爹把辛苦攒下的银子贴补出来,就五两多的没有。奶要是嫌少,那我就拿走了,反正我们家还欠我姥姥家五两银子呢。”

“一个丫头片子,偏偏来要我的强。”陈老太太骂了一声。

陈雪娇微微一笑,走出了上房。

晚上睡觉之前,陈雪娇把在微山湖买的礼物掏了出来。陈秀才的是一方砚台,李氏的是一块头巾,陈雪如和王静好的是一根桃木簪子,陈齐平的是一个算盘。

“咋没有吃的?”陈齐平抱着算盘撒娇。

“就你嘴馋。”李氏嗔道。

“少不了你的吃食。”陈雪娇笑着把窝丝糖、蜜饯、菱角等吃食掏了出来。

陈齐平顾不得积食,拿着窝丝糖就朝嘴里塞。

“熄灯睡吧,你舅舅都睡着了,明天还要去镇上拉咸菜坛子,买菜,腌鸭蛋,事情多着呢。”李氏吹熄了灯。

第一百零二章 忙碌

马上进入冬天了,阳光虽然很好,可是清晨的空气依旧带着丝丝冷意。

陈雪娇昨晚睡得很沉,一夜无梦,太阳还未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了。因为想着今天就要大规模的腌咸鸭蛋了,她一睁开眼睛就兴奋的穿衣起床。

洗漱完毕之后,李氏带着雪如静好已经做好了早餐。

陈齐安和陈齐平张罗着摆桌子。

李氏的做饭手艺一向一流,加上分了家单过,在自家锅屋没有人盯着,她更是花了心思给几个孩子做各种各样的饭食。分家不足一个月,几个孩子都比以前长肉了,特别是陈齐平,以前的包子脸只是有个轮廓,肉松松的,现在却长出了紧实的肉。雪如、静好以及雪娇身子骨也长了肉,就是头发还像以前一样枯黄,李氏总在想怎么样才能让三个闺女的头发变得又黑又浓,枯黄的头发在说亲的时候可要落了下乘。

摆早餐的时候,李氏无意中说起了这事,眉头微皱着,看来对这事情确实上了心。

陈雪娇想了想,就给李氏说自己从书本里看到了的,要想头发又黑又浓,多吃芝麻多喝大骨熬出来的汤。

李氏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好办,芝麻咱家里现成的,大骨头去镇上买,呆会你大舅去镇上拉咸菜坛子,你跟着顺便买点大骨头,割几斤肉。”

“行。”

“该吃饭了。齐平去喊你大舅和俩表哥吃饭。”李氏把一屉馒头用筷子夹出来,摆放在高粱杆编结的框里,又说。“你大舅舅是个闲不住的人,早起喂了马,现在又在外面给咱们劈柴。”

正说着话,李云天带着李大壮、李大年进来了,他们刚劈完柴,额头上都是汗珠儿。陈雪如赶紧端了盆打了水,李云天洗了手和脸。这边静好已经递过来一条雪白的毛巾。

“大哥,赶紧吃饭。也没做啥好吃的。”李氏招呼。

“行,你先盛一碗给齐安爹送去,今天太阳不错,呆会吃完饭。我把齐安爹背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老在床上躺着不见太阳也不是个法,对身体不好。”李云天拉了把椅子坐在了饭桌前嘱咐李氏。

早饭做的很丰盛,刚出笼的白馒头,熬的浓浓的棒渣粥,两大碗冒得尖尖的配菜,一大碗辣炒白菜,一大碗炖南瓜,还有一叠煎饼,一盘子大葱。每人一个水煮鸡蛋。

陈雪娇帮着李氏每样菜夹一点,放在盘子里,端给了陈秀才。

大家吃的饱饱的。就开始张罗分工干活。

这时,大门被推开了,紧接着传来一阵说笑声。

陈雪娇走出来一看,是姑姑扶着姥姥进了家门,姥爷抄着手站在一边,后面跟着乔氏、李婵婵、大妞。还有一位拉着平车的黑壮汉子正往院子里拉车。姑父郑豁子和表哥东平在帮忙推车。

陈齐平、陈齐安、李大壮几个孩子都跑出来了。

“姥姥!奶奶”

“姥爷!爷爷”

“大舅母!娘!”

“姑姑,姑父!”

整个院子都是热闹的招呼声。

李氏满脸带笑迎了出来。把众人让进了北厢房。

陈雪娇直瞅那个黑壮的汉子,心里不敢肯定喊啥。

“雪娇,咋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小舅,小时候还抱着你买糖果呢。”

“小舅舅好,不是不认识,而是小舅舅好久没来我家了,怪想念的慌。”陈雪娇甜甜的笑。

李老太太就给李氏说:“……这么巧,在路口碰到了文英一家子。你二嫂子走娘家去了,三嫂子又有身子了,所以我们几个来给你们家打把手。”

“哎呀,我又有侄儿了!”娘家人口旺盛,李氏也跟着开心。

“可不是咋地,不过我可是盼着生个孙女,也多个人给婵婵、妮妮作伴。”李氏拉着李婵婵的手笑着说,乔氏面上就有了光。

看到陈雪娇站在一边,李氏拉着陈雪娇的手详细问在微山湖的事情:“……听你大舅说你可出息了,年纪这么小过日子的心就那么盛。”

文英、乔氏也跟着陈老太太凑趣儿,直把雪娇夸的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李老爷子走了进来,他一进院子没有去北厢房,而是去了上房。女儿虽然分出来单过了,可到底和公婆住在一个院子,礼不可废,按理来说是要先去上房看看亲家。

李老爷子是个直爽人,给陈老爷子带了一坛子烧刀子酒。在上房和陈老爷子说了几句话,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就借口出来了。

“咋地,到了上房咋那么快就出来了。”李老太太问。

“闺女家不是忙着吗?回头有时间了再和亲家好好说话话。”李老爷子含糊不清。

李老太太目光就黯然了,她这是担心闺女又被婆婆钳制了。

到底母女连心,李氏知道亲娘在想什么,于是笑着安慰说:“娘,自打分家,日子过的清贫些倒也舒心。最近上房有点事情,爹和娘挺愁的,所以没有和爹好好说话。”

李氏脸色稍微明朗了,还想在排揎亲家几句,又一想文英还在旁边呢,陈老爷子不管咋地也是她亲爹,肯定不愿意听一个外人对陈家加以指责,于是话到了嘴边又溜进肚子里。

乔氏是个爽快的,张口就说:“是为了你家老二借高利贷的事吧,老高媳妇都给我说了。”

李氏不吭声,文英倒也不避讳,啐了一口说:“可不是。”

几个人就借着这个话题扯开了。

李云天进来问李氏:“除了雪娇还有谁和我一起去镇上拉咸菜坛子?”

话题就打断了。

“我跟着李大哥去。”郑豁子站了起来。“就在我们铺子隔壁,熟人好讲价钱。”

有二姑、姥姥一家人帮忙,人手就充裕多了。

李云天还不忘记把陈秀才从床上背出来。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摆上了椅子。铺上了厚厚的毡毯,李云天把陈秀才稳稳的放在了上面。陈齐平从床头把陈秀才最爱看的书拿了几本出来,摆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方便陈秀才

因为要用马车拉咸菜坛子,先要把马车里的鸭蛋腾出来。姥姥一家人、二姑一家人、陈齐安、陈雪如和王静好都挽起袖子,一箱一箱的从马车里往外搬运鸭蛋。鸭蛋易碎,搬运的时候要小心翼翼。饶是这样,不免磕碎了十几只。陈雪娇感到一阵阵心疼。磕碎的鸭蛋放在碗里,留着中午炒菜吃。

人多力量大,很快,两马车的鸭蛋都被倒腾到了院子里。掀开筐里的麦草。一枚枚雪白淡青的鸭蛋呈现出来,在阳光下散发润泽的光芒,看的陈雪娇眼睛都迷弯了,这可是生银子的利器啊。

等马车腾出来了,李云天、郑豁子分别驾驶着一辆马车去镇上拉咸菜坛子,陈雪娇爬上了李云天的马车,陈齐平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也要跟着去,爬上了郑豁子的马车。

走到村口,遇到了赵一鸣。原来他听说陈雪娇回来了,今日特意来陈家,顺便帮着干活的。

“雪娇。你刚回来又要干啥去?”赵一鸣问。

“去镇上拉咸菜坛子,腌咸鸭蛋。”陈雪娇笑吟吟的说。

赵一鸣看着陈雪娇弯弯的笑眼,心里荡漾开一**的水花,央求着说:“我也跟你去,反正我来你家就是给你家干活的。”

陈雪娇笑了笑,想多一个人干活正好。于是点头答应了,赵一鸣兴奋的爬上了马车。

分家之后的乡村生活比较舒心。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大胆,不用忌讳上房,平时还有亲戚朋友帮忙,日子过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陈雪娇越想越开心,看到小淮河两岸的田地,心里冒出买地的念想,等鸭蛋卖了钱,首先就是要买地,从今往后买的地都属于自己家了,除非天下大乱,否则谁也夺不去。

卖咸菜坛子的商贩叫吕二,就在郑豁子杂货铺子的隔壁。吕二的瓷器店从外观看只是一个小店铺,可是穿过小店铺穿过一道门就进入后面的院子里,院子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咸菜坛子、罐子、酒壶。这些瓷器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整个镇就只有这一家店,十里八乡的咸菜坛子都是从他这里买。

李云天和郑豁子帮忙挑选了五十只结实密封性好的土陶坛子,土陶坛子比单纯的瓷器坛子要结实耐用,矮矮胖胖的外形就像一只只大娃娃一般淳朴可爱。这种坛子口阔,腌制鸭蛋好拿好放,盖子也是陶泥的,若是嫌盖子密封性不好,也可以用泥巴糊上。

陈雪娇对这种坛子非常满意。

“要五十只坛子。”陈雪娇从兜里掏出了钱。

李云天和郑豁子笑着看陈雪娇伶牙俐齿的给吕二还价,原本十文钱一只的坛子,被陈雪娇八文钱拿下。

“你这个侄女可了不得,这么小就这么会算账。”吕二接了钱,笑着对郑豁子说。

郑豁子和李云天哈哈大笑。

“先买五十只,以后有可能成千上百的买。”陈雪娇信誓旦旦的说。

吕二更对这个丫头刮目相看了。

“若是你们的车拉不完,我这里也有车可以送货。”吕二做了一笔大买卖,心里自然高兴。

吕二亲自给送货,这就减少了在来一趟的麻烦。

李云天、郑豁子、赵一鸣、吕二帮着装车,陈雪娇就在旁边数着。从镇上通往茅山村的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都是泥路,怕马车颠簸打碎了坛子,吕二找来了麻绳,仔细的捆扎住了。

最后,吕二又送了两个,总共五十二个坛子,三辆马车刚好装下。

经过西大街,陈雪娇按照李氏的嘱咐买了三斤猪肉、三斤大骨头、两斤豆芽、两斤豆腐,今日家里帮忙的人多,要多买些菜,想了想添了两条鱼、一只鸡,又去福祥楼给姥姥买了玫瑰饼、桂花糕、蜜三刀、羊角蜜等糕点果子。

到了家之后已经半上午了,李大年、李大壮、陈老爷子等男劳力帮着把坛子卸掉,李氏又打发雪如请吕二喝茶。

这时,黄秀才、黄蜻蜓并贾嫂子也来帮忙了。

陈雪娇笑着对黄秀才说:“黄叔,您不需要干活,您只需要陪我爹聊天就成。”

嘴里这样说着,已经泡了茶,在陈秀才身边摆放一只桌子并一只椅子,请黄秀才坐下了。黄秀才微微一想便答应了。

陈雪娇知道,陈秀才虽然出生在乡野之间,但是身上依旧带了读书人的气息,一般的庄家人和他聊天聊不到一块去,他又整天呆在家里,只怕这样下去身子没养好,精神倒萎靡了。恰巧黄秀才来了,且昨日听爹的语气,他和黄秀才倒是惺惺相惜,于是陈雪娇就干脆安排俩秀才一起谈天说地,也省的自家爹看到满院子热火朝天的干活而自己帮不上忙导致他胡思乱想。

新买来的坛子虽然看起来干净,但是陈雪娇依旧不放心。俗话说人以食为天,在吃的东西上一定不能马虎,特别是食品的卫生问题。

等坛子全部摆放在院子里,陈雪娇就安排大家进行清洗,清洗擦干净之后,又用酒进行消毒。

陈雪娇、陈雪如、王静好、李婵婵、大妞以及黄蜻蜓几个女孩子不自觉的聚拢在了一堆干活,女孩子在一起未免喜欢说些女孩子的秘密,气氛非常和睦。李氏、李老太太、乔氏几个妇人归为一堆,说的则是些家长里短。陈齐安、赵一鸣、李大壮、李大年几个半大小伙子分为一伙,边刷坛子边说起微山湖的趣事。

院子里一派热火朝天。

“哎呦,看来今儿我来对了,这日子过的真红火啊!”一声高嗓门突兀的响起。

陈雪娇回头,看到一位身着黑色衣衫,大着肚子的中年男人不请自进走进了院子。

“哎呦,李大爷、李大娘,你们都在闺女家里啊?”中年男子爽朗的说。

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朝着来人微微点了点头,面上倒是淡淡的。

“这是谁?”陈雪娇轻声问李婵婵。

“是我们庄上的大耳窟窿老高,就是专门借高利贷的。”李婵婵悄悄的说。

“二叔就是借他的钱,那天来家里要钱,你没有看到。”陈雪如指了指上房,“今天又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美梦

老高的声音早已经传进了上房。

上房众人都知道大房一家在热火朝天的干生意,各人心中的滋味都不一样,陈老太太巴不得生意失败,她可不想看大房日子越过越好,大房只有需要仰仗上房,她才能稳稳当当的拿捏住。

听到老高的声音,张氏隔着窗户往外面瞅,老高她没有看清楚,倒是上房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落入了她的眼睛。

“鸭蛋谁没有见过,那玩意也能赚钱?”张氏一副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酸的样子。

“李大爷、李大娘二老先忙,我进上房还有点事。”老高穿过一框框的鸭蛋,朝上房走去。

张氏打开了上房的门。老高身材高大,上房门帘有点矮,只见他差点撞到了门框上,低着头弓着身子进去了。

不消一会,隐约从上房传来咕咕哝哝的说话声,自门帘低低的传到院子里,陈雪娇特意侧着耳朵听时,反而又听不真切了。

想来,上房知道大房来了许多亲戚,说话特意压低了声音,偶尔陈老太太的大嗓门一时控制不住传了出来,瞬间又熄灭了。

文英自打见识到陈子长受伤那会陈老爷子的悲伤,心里就改变了对亲爹的看法,打小的芥蒂虽然没有完全清除,但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女,见上房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难免不进去看看老爹。

其实她本来揣了五两银子。刚开始来家里进上房正巧听到陈老太太排揎大房只拿了五两银子出来,心里有气,一扭头出来了。银子也没有交给陈老爷子。

陈文英进了屋里,只见陈老太太正从床上掏出一个碎花布包,极其不情愿的交给老高:“都在这里了,你点点。”

老高点了点银子高兴的直点头蛇亲。

“刚好二百九十两。”老高到底是放高利贷的,拿起一块银子就往嘴里咬了咬,笑就在眼睛里溢开了,“这银子成色不错。很沉。”

陈子长向前讪笑:“老高,咱可结清了。契纸给我吧。”又瞥了瞥陈子长,“日后谁在用我陈子长的名义去借银子,老高,你可不能借。”

“那是。那是,日后若是有需要,随时到我那里借银子,依旧是两分的利。”老高从怀里掏出契纸没有交给陈子长反而交给了陈老爷子,“陈大爷您收好了。”

陈老爷子接过了契纸,命大蛋把齐安招进来读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一把火烧了。

“……下次,下次谁在敢借高利贷,我打断谁的腿。”陈老太太当着老高的面厉声说。又指桑骂槐骂老高,“黑心的种子,勾引我家儿子学坏。多少银子也填不满血窟窿。”

这样的话老高听多了,也不以为意,朝陈老爷子告了个罪转身离去。

文英的银子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就听陈老太太骂陈子贵:“天杀的,你害了你哥哥,要不是你。你二嫂子的体己刚好够还,都是因为你那多出的七十两。才把我的体己倒贴出去了。”

陈子贵心里怪陈老太太偏向老二,但自己以老二的名义借高利贷确实不厚道,于是低头不吭声。这话张氏就不爱听了,若不是她翻出来二嫂子的家私,全家人今日只怕喝西北风都找不到地方。

“娘,你这话说岔了,大蛋他爹就是被二哥挑唆的,要不是二哥带头,他能知道借高利贷?还有二嫂子的家私,藏在老鼠窟里,若不是我,她能吐出来?”张氏一脸的不满。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不吭声。

二百九十两银子,陈老太太心疼的牙疼,憋得一腔火没处发,先是把陈子贵和张氏骂了一顿,又把老高和王宝柱绝了个遍,最后指桑骂槐排揎起了陈秀才。

“……良心都被狗吃了,分了家翅膀硬了,自家兄弟遭了难只给了五两银子。我呸,还做生意呢,那鸭蛋迟早都被黄鼠狼叼干吃净。”

文英站在陈老爷子身边,帮他点燃了烟袋,听了这话就不高兴。

“你说这话不嫌闪着你的舌头,硌到你的牙齿。这么大年纪了,行事说话一点章程都没有,二弟借高利贷是谁的错?还不是你平时纵着的。”陈文英的嗓门高,也不怕被外头人听见,“本来我拿了五两银子给搭上呢,既然你看不上这钱,我也不上赶着巴结了。”

陈文英说完转身撩开帘子出了上房。

陈老太太脸憋的通红,一口气没上来,倒在了炕上。陈老爷子被陈老太太闹的满心疲倦,见她倒在了炕上,冷冷哼了一声。

……

“你也别气,看在你爹的份上,就不要计较了。你一个出嫁闺女过自己的日子,现在你哥分出来单过了,上房的烦心事再大也摊不到你们的头上。”李老太太见文英脸色不好,细细安慰。

陈雪娇看了看陈文英,低下头继续清洗坛子。人多干活就是快,况且李老太太、李氏、乔氏、文英都是干活的好手,手把及其利索,半上午的时间就把五十二个坛子清洗好了,清洗好的坛子转给陈齐安、李云天、李老爷子、李大壮、李大年等人用白酒进行擦拭消毒。

日头好,又有风,用白酒擦拭过的坛子半上午的时间就晒干了。陈雪娇指挥陈齐平、赵一鸣,把晒干的坛子逐个用盖子盖上,以免进了灰尘不卫生,腌制咸鸭蛋最需要的就是干净卫生的器皿。

陈雪娇抬头看看天,一上午的时间把坛子洗好了,估计还需要用一下午的时间清洗鸭蛋,等五百只鸭蛋晒干要到晚上了,晚上只有点灯继续腌制了。

以前腌制少量的鸭蛋不觉得。大批量生产觉得工程浩大。这些鸭蛋是全家的命根子,就指望着它们在这个冬天生银子呢,买鸭蛋买坛子花费了不少本钱。所以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尽管李氏、李老太太等人心细,陈雪娇依旧不放心,各个环节都要亲自检查把关。

尽管天气凉飕飕的,但是干了半日的活,陈雪娇额头上还是沁出了汗。抬袖子擦汗的时候,眼睛正对上上房的窗口,只见窗户后头一双眼睛盯着她瞅。看到雪娇抬起头迅速的转移走了。细密的眼纹,不是陈老太太还能是谁。陈雪娇只觉得好笑。

老高走后,雪娃和大蛋从上房出来,自动的加入到忙碌中。

张氏带着二蛋、三蛋走在后头,经过雪娇身边问:“……雪娇。这么多鸭蛋,要是磕破了皮,你直接给我,我不嫌孬。”

可真够厚脸皮的。

大蛋听了亲娘这话脸瞬间红了说:“娘,这忙着呢,你别说不好听的,赶紧去歇着吧。”

“这鸭蛋好着哪,哪能磕破,四婶要是想吃蛋。去奶的床底下掏啊。”陈雪娇笑着说。

张氏一向怕陈雪娇的一张利嘴,撇撇嘴哼了一声朝南厢房走去。

眼看着日头居中,开始做晌午饭了。

人这么多。又都是下力气干活的,理应比平时多一倍的饭菜。李氏在心里盘算着,抱了柴禾进了锅屋。

陈雪娇看到姥姥干活那么卖力,一上午都没有喝口水,心里不忍。于是笑着给李老太太说:“姥姥,您先歇歇吧!”

“我不累。这点活计算啥活计啊。”李老太太拒绝休息。

陈雪娇想了想笑着说:“姥姥,我娘在做饭。缺个人烧火的,要不你帮我娘烧火。”

陈雪娇想烧火坐在锅门口,刚好可以休息,还能陪李氏说话。

“是啊,娘,这活也不在这一时,你去锅屋帮妹子烧火,你娘俩还能顺便说说当着我这个嫂子面不好说的私房话。”乔氏笑着打趣李老太太。

“就你能,有啥私房话说。”李氏笑骂大儿媳,“也行,我去帮你妹子烧火。”

李老太太说着站了起来,朝锅屋走去。

陈齐平机灵,去北厢房拿了几块蜜三刀、羊角蜜,坐到锅门口朝李老太太嘴里塞:“姥姥,娘说你最喜欢吃蜜三刀,你尝尝,清早去镇上二姐给你买的。”

“哎呀,真甜!还是外孙疼我!”李氏咬了一口蜜三刀,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对李氏说,“你这日子虽然清苦些,可都是暂时的,我这几个外孙都是好的,日后肯定能把日子过兴头。”

李氏听了抿嘴直笑。

晌午的日头毒,剩下的几个坛子,陈雪娇亲自用白酒擦了,摆放在日头下晒。

这么多的坛子把半个院子摆的满满当当,陈雪娇就想着腌制的鸭蛋摆放在哪里合适,既不碍着大房的眼,又能摆放的开。

现在北边靠近菜园子的地方属于大房的,是经过丈量写进文书里的,那个地方空间大可以摆放的开。因为咸鸭蛋要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那个地方向阳,还需要搭个简易的棚子。另外,锅屋里也可以储存一些。这样,五十个坛子就可以顺利的安置了。

李氏和李老太太娘俩很快做好了午饭。

清早买的鱼和鸡都杀了,鲫鱼配着豆腐烧了鱼汤;鸡用土豆煨了出来,肉特别酥烂,香味扑鼻。除了这两样,李氏还做了一大盆面粉蒸茄子,拌上蒜泥非常可口,一锅白菜豆腐炖五花肉,一锅南瓜炖豆角,一盘子青椒炒鸭蛋,一大筐馒头和烙饼。都是朴实的农家土菜,这样的菜不精致,但是美味可口,最重要的是管饱压饿。

忙活了一上午,大家都饿了,听到李氏喊吃饭,纷纷洗手。因为人多,饭菜就在院子里摆开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把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下午继续忙碌,为了提高效率,陈雪娇分了工。

静好、雪娃、李婵婵、大妞、东平、李大年清洗鸭蛋,陈齐安、赵一鸣、陈齐平、大蛋、黄蜻蜓负责擦干清洗后鸭蛋上的水,李老太太、李氏、乔氏、文英、陈雪如就跟陈雪娇学习腌制鸭蛋,李老爷子、李云天、李大壮、郑豁子负责搅拌盐水。

这样分工下来,大家的活计轻松多了。

陈雪娇想,日后生意做大了,说不定可以开个作坊,雇佣一些人来干活。这一想法是可以实现的,因为她所处的大周朝,对经商的人不像前朝那般轻视,相反当朝皇帝还是比较看重商人鼓励自由买卖商品,并且开创了商人入仕的先例。

进程比陈雪娇想象的快,当日影西斜的时候,五百只鸭蛋已经全部入了坛子。

李老爷子和李云天亲自指挥,让陈齐安、赵一鸣、李大壮、李大年等小伙子动手把坛子一一拜访在了北边菜地里。李云天真是个干活的好手,用马车从小淮河旁拉来了树枝、茅草叶子、泥土,大家一起动手,很快搭出了一个棚子出来。

陈雪娇看着眼前的成果,心里乐开了花。

“娘,我算了算,咱这批鸭蛋卖了,至少能赚三十两银子,到时候咱们拿出十五两银子买地,剩下的十五两银子继续贩鸭蛋。”陈雪娇兴奋的给李氏说。

“三十两银子?能赚那么多?”李氏睁大了眼睛。

陈秀才坐馆一年二十两银子,但是从未经过李氏的手,所以三十两银子对于李氏来讲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毕竟在乡村,不怎么花费,五两银子都够庄稼人过活的了。

“这还是少的哪。娘,咱们以后要开作坊,请许多人来给咱们干活。赚了钱就买地,日后盖个大宅子,你和爹擎等着享清福。”陈雪娇看着李氏,目光灼灼。

对李氏说的话,也是陈雪娇的心声。赚大钱,多买地,盖宅子,过闲时看书忙时种花的悠闲乡村生活。

第一百零四章 雪妙

夕阳已经收走了最后一缕光芒,转瞬之间天色暗了下来。大家干了一天活,都有点累了。

李氏和陈雪娇说了一会话,就进锅屋做晚饭了。

活计干完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女人们进了锅屋帮着李氏做晚饭,男人们则在北厢房围着陈秀才聊天。

陈雪娇站在菜地旁边,怎么也看不够那些堆成山的坛子,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今后的好生活。

“看什么哪,那么出神?”赵一鸣笑嘻嘻的站在了陈雪娇旁边。

“我在看银子!”陈雪娇扭头冲赵一鸣一笑。

“银子?”赵一鸣的神情很迷惘。

“是啊,你看,鸭蛋腌好了之后拿出去卖,不就有银子了吗?”陈雪娇的眼睛在傍晚的余晖里闪闪发光。

“你可真会想,不过你说的很对,这些鸭蛋能卖不少银子啊。”赵一鸣笑着说。

赵一鸣年纪小,肤白眼大,极其清秀,身上留着城里生活过的痕迹,一笑一对酒窝,陈雪娇内心里是把他当成孩子看的。

“你爹的病咋样啦?”陈雪娇问。

“还是那样。”一丝阴霾在他的眼睛里转瞬即逝,随即被笑容覆盖,“对了,上次我借给你的《三国演义》可看完了?”

“没有呢,你以后在有了话本尽管借给我看。”

“好,我那里还有好多呢。”赵一鸣神秘一笑。“秦师傅的书房里也有许多,下次我偷偷拿出来给你看。”

“你就不怕秦师傅骂你?”陈雪娇啐道。

赵一鸣并不接话,只顾着呵呵傻笑。

他们站在菜旁边。菜地里种着芫荽和大蒜,绿油油的叶子在微风中缓缓拂动,散发出一阵一阵迷离的香气。

陈雪娇狠狠吸了几口蔬菜的气味,只觉得整个胸腔里都是清凉的感觉。

“……让她起来做饭,在屋里装什么死,我这么一把年纪还要伺候她。”上房传来陈老太太高一声低一声的咒骂。

站在身边的赵一鸣自然听到了这骂声,倒有点不好意思站在菜园子旁。朝陈雪娇笑了一笑,飞身去了院子的西南角教陈齐平打算盘去了。

这个院子里每天都生事。虽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一桩桩一件件累加起来也够闹心的,幸亏大房分了出来。

陈雪娇感到一阵庆幸。

“好吃好喝的伺候她,要不要给她买个贴身小厮?”陈老太太的嗓门尖锐的传了出来。

一开始陈老太太还顾及上房来了亲戚。骂声很小,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放开了嗓门。

陈雪娇站的位置刚好处在上房和北厢房之间的地方,故此听得更清楚。

“瞎嚷嚷什么?”陈老爷子出声制止,“亲家都在哪,不怕人笑话!”

“是你的亲儿子,是你的亲亲家,可不是我的,咋地啦。亲家在这里还碍着我教训我儿媳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陈老太太明着骂陈老爷子,可是话里话外透着对大房的不满。

最近一些日子。陈老太太对大房窝了一肚子火。李氏再也不受她拿捏了,她每次寻个理由找大房的不是,人家大房根本不去理会,眉梢眼角都不动一下,陈老太太出了重拳却打在了棉花堆上,心里自然不爽。

大房不受她的控制。她自然而然的就要把目标对准其他儿媳妇。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来越觉得儿子儿媳妇们都不和自己一条心了。之前赵氏和她一条心。只不过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现在共同的敌人大房分出去单过了,陈老太太总觉得赵氏和她也离心了。就拿这次来讲,自己二儿子欠债,赵氏只顾着她的那些体己,竟然一点都不肯拉一把陈子长。

陈老太太把钱交给老高的那刻起,心里痛的滴血,尽管那些银子是搜刮赵氏的,可是她依旧心疼啊。老二之所以在外面胡闹,就是赵氏不贤惠。

“老四媳妇说的对,老二媳妇若是和老二一条心的过日子,老二能去借高利贷吗?”陈老太太继续骂。

陈雪娇苦笑着,心里颇有点同情赵氏。

在陈老太太心里,儿媳妇可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她所关心的都是自己建立的陈家内宅法则。儿媳妇在这个制度里,只有无条件的服从她,若是有任何稍稍反驳,她都会认为是一种挑衅从而用强硬手段压制下来。

“就你的道理多,死老婆子。”陈老爷子坐在炕上抽烟,他一开始对赵氏私藏家私同样心有不满,可是这祸事终究是儿子闯下的,和儿媳妇没多少关系,所以陈老太太骂赵氏,他心有不忍。

“你别急着骂老二媳妇,在怎么说,若是没有她那些家私,老二指不定现在就在牢狱里头了。”陈老爷子劝老妻。

陈老太太拍着手说:“我稀罕那些银子,她作为老二的媳妇,还钱还不是应该的。在说了,那东西还不是我大孙女拿来的。”

陈雪妙坐在陈老太太身边,听了这话,眼睛闪了闪,很快低下了头。

“你别说嘴了,不怕人家笑话。雪姚不是老二媳妇飞闺女,一个闺女不给娘亲给一个奶奶亲?你想想吧,文嫡若是有了好东西是先给你还是先给她死去的奶奶?”陈老爷子对陈老太太的无理取闹颇有一种无可奈何。

陈老太太自知理亏,不吭声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从老二媳妇那搜刮的东西去了哪里?还不是你都倒腾到文嫡那里了。你这样做,雪姚知道了能不寒心,她还肯往家里带东西?还有齐林,他能不疼他娘。知道你这样骂他娘,他能不寒心。你还想日后等齐林出息了当官家太太,以你这性子你就做梦去吧!”

陈老爷子这话说得狠。陈老太太气的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憋的脸发紫。

雪妙自打家里出了这几回事,变得比以前机灵了,赶紧给陈老太太顺气。

“奶,我娘私藏东西都是为了我哥,您就原谅她这一回。我娘这样都是给奶学的。”陈雪娇笑着说。

“跟我学的?”陈老太太气顺了,说话中气十足。

“可不是。奶那么疼我爹,我娘看在眼里自然记下来,所以有样学样,就像奶疼爹一样疼我哥。”陈雪妙轻轻捶着陈老太太的背。

陈老太太的眼光闪了闪。不在说话。

“雪妙,你去房里问问你娘吃啥?都一天没吃东西了。”陈老爷子磕了磕烟灰,“呆会我让你四婶做饭,给你娘做点好吃的。”

陈雪妙看了看陈老太太,见她不吭声,脸上的怒气不那么吓人了,才忐忑的站了起来去了里间耳放。

这边陈老太太亲自下炕,去了锅屋,指望老四媳妇做饭。这饭到明儿早上都吃不上。

……

赵氏躺在炕上,脸色蜡黄蜡黄的。之前因为心疼自己的体己,几度晕厥过去。又几度醒来。

此时看到陈雪妙进来,眼泪没有忍住,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怎么都这么坏,一个一个的上赶着算计咱们,你四婶那个烈货恨不得逼死我……早知道这样,那些金项圈、银子、金子我就带你去徐州府全部花了官幕。也比交到老高手里好啊……雪妙,你不知道。心疼死你娘我了……那都是你姐挣来的……”

陈雪妙不吭声,拿着帕子给赵氏擦眼泪。

“你爹一开始在外头没有这么着啊,咋地现在越来越胡闹了。以前他胡闹,我想左右花的都是公中的银子,可是现在借起了高利贷了......”赵氏哭的更厉害了。

“娘,小心你这话被奶奶听到。”雪妙垂下头说。

赵氏心底就升起一丝欣慰,以前雪妙可不这么安慰自己,到底是自己的闺女,还是和自己一条心。

赵氏还想说什么,只见帘子一掀开,陈子长进来了。

“又说我啥呢?”陈子长盘腿坐在炕上。

此时的赵氏恨不得撕了陈子长,可是哪里敢啊,那两巴掌把她打怕了。

“……在说老四,我刚才给雪妙说,老四可真是你的好兄弟,借着你的名义借高利贷,老四媳妇更是欺负到我头上来,把我的银子白白的填进去了。”赵氏哭着说。

“老四媳妇哪里敢欺负你了,还不是你自个藏的家私。”陈子长不满。

“我藏家私,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赵氏低低的哭,那些银子啊,心疼死了,可是又不敢埋怨陈子长。

“……我发现最近咱们家就没有一件好事情,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事情。”陈子长闷闷不乐。

陈雪妙接了口:“爹,娘,我发现以前咱们的日子过的很顺心,自打陈雪娇这个死丫头撞了墙活了过来,咱们就再也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先是哥哥被孙家退婚、接着就是爹被打,现在又被别人逼债,是不是咱们家和大房犯冲啊!”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可不是这样……”赵氏停止了哭泣。

“别扯着那些有的没的,大房在怎么闹腾,还能越过我去,我才是娘亲生的。”陈子长不喜欢听妻女提大房,“对了,雪姚是不是要嫁进丁府了?别以为你娘俩打哑谜我不晓得。”

赵氏听了这话腾地一声坐了起来:“你听谁说的?去给人当妾能是啥好事?”

“哼,那也比嫁给乡野小子好,你也别急,我用了你这些钱也是雪姚带来的,只许她孝顺你,就不许她孝顺我。以后她进了丁府,别说区区二百九十两银子,就是两千九百两银子我也能从她那讨来。”

赵氏扫了一眼陈子长,气的说不出话来。

雪妙轻轻的劝说:“……娘,我觉得姐姐要是能嫁进丁府还是不错的,那吃的喝的戴的多让人眼红啊,那时候不光咱们家,就是整个村的人都得巴结咱。”

赵氏听了这话愣了愣神,轻轻叹息:“你不懂啊……”

“娘,你要相信姐姐啊,等姐姐嫁入丁府,咱们还没有好日子过。娘,你放宽心,姐姐可是最聪明的,她自己总不会害了自己吧。”

赵氏就想起了雪姚说的话,丁府没有子嗣,大房奶奶和丁府大爷不合。这样想着,眼睛闪了闪,就觉得以后的日子有了奔头。

第一百零四章 秘事

第二天一早,姥姥一家和文英一家吃完早饭就分别回去了。

陈雪娇打算休息一天在做茶叶蛋的营生,咸鸭蛋固然重要,可等到卖钱还需要许多天。陈秀才把家里唯一的五两银子给了上房,所以平时的零用什么的还是需要靠卖茶叶蛋来赚取。

黄秀才熟悉了整个村子和私塾之后,就开始了教学,陈齐安每天寅时起床刻苦读书。在陈秀才的坚持下,陈齐平每天必须跟着他认两个小时的字,等大一点也要他进私塾。陈齐平愁眉苦脸的,找陈雪娇诉苦,相比较读书,他更喜欢算账卖茶叶蛋。陈雪娇倒觉得陈齐平多认识字是好事,虽然他在念书上并不灵光,可是他会算账喜欢做小生意,万一日后做起大生意来,多读书还是有用处的。

……

因为高利贷的事情,陈子长和陈子贵撕破了脸。可还没有一天的功夫呢,陈雪娇就看到这兄弟俩又凑到了一起,咕咕哝哝的说些什么,一起进进出出的,关系反而比撕破脸之前还亲密。陈老太太气陈子贵借用陈子长的名义借高利贷,找个机会训斥了陈子贵几句,陈子长反而帮着说话。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一脸欣慰,到底是亲兄弟俩,哪有隔夜的仇,这不又好的像穿一条裤子了。

陈子贵看到大房腌了那么多鸭蛋,一坛子一坛子的摆放在屋檐下,心里痒痒。

逮着机会就问陈雪娇:“……雪娇有出息了。这么多鸭蛋以后能赚大钱吧。也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本钱,上次问你们借钱都不肯,倒是对自己怪舍得。一买就买五百只鸭蛋。”

语气里酸酸的,又带着一丝不屑。

陈雪娇冷笑,这话说得,自己借高利贷反倒埋怨大房不帮自己还债了,大房有钱是大房的,总不成不给自己花倒是给你花。人不要脸到了一定境界,可真是无敌了。

别看陈子贵这话无理。说不定就是上房陈老太太、陈子长、赵氏、张氏等人的真实想法呢。

陈雪娇这样想着站在上房屋檐下大声说:“四叔说得啥话,我们哪有啥本钱啊。还不是问姥姥家借的几个银子。我们自己都要借钱花,哪里有多余的钱借给你还债,你自个欠下的债咋地指望我们大房还,我们可是分出来了!”

这话也是说给陈老太太听得。

果然就听上房陈老太太的声音传了出来。

“老四。你这么不要脸,好的不学,上赶着巴结人家去学那下贱的买卖。”

这话明着骂陈子富,暗着骂大房。

“下贱的买卖也比借高利贷的营生好。”陈雪娇站在屋檐下反唇相讥。

陈子贵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几变。听张氏说,大房的二丫头自打撞墙之后就变了性情,看来还真是的。

张氏从西厢房走了过来,只见今日的张氏擦了粉涂了胭脂,头上还插了一根明晃晃的簪子。听到陈雪娇和陈子贵斗嘴。在屋檐下站定了,冷冷的扫了陈子贵一眼,不阴不阳的说:“哪有这样给侄女说话的。”

转而对陈雪娇换上了一副笑脸。亲热的挽着她的手臂笑嘻嘻的说:“雪娇啊,你四叔就这德性,喝了几口猫尿就不像他了,你别给他计较哈。”

话刚落下又狠狠剜了陈子贵一眼。

陈雪娇暗自纳罕,这张氏啥时候这么深明大义了。

既然人家给了点阳光,咱也不能不给点灿烂是不。陈雪娇就对着张氏微微一笑。

这一笑又打开了张氏的话匣子:“哎呀,雪娇。你这鸭蛋肯定能赚大钱,咱们都是一家人,日后赚了钱别忘了你四婶我就成。”

“能赚啥钱啊,只不过弄几个零花钱而已。”陈雪娇淡淡的说,不动声色的从张氏臂弯里抽出了手臂。

“赚几个零花钱也行啊,你看你四婶自打嫁过来手里就没有一个零花钱。”

“四婶,你这是抱怨奶?”陈雪娇无辜的说。

“别瞎说。”张氏脸色变了一变,旋即又笑了,闲扯一般探询,“雪娇是个机灵的,哪里学的腌制咸鸭蛋,上次你腌时,咱们还没有分家,我尝了尝怪好吃的。你给四婶说说咋腌的,我也腌一坛子尝尝。”

张氏的话音刚落,陈老太太的骂声从屋子里传来:“你就是吃屎都能吃出好吃来。”

陈雪娇暗自发笑,看来自己和张氏的对话刮到了陈老太太耳朵里,引起了她的不满。

张氏朝上房翻了翻白眼,压低了声音:“雪娇,你给四婶说说呗。”

当我是个孩子啊,想套咸鸭蛋的方子,陈雪娇轻蔑的想,面上却不动声色。

“四婶,这个是我卖钱的营生啊,告诉你我咋做生意啊!”陈雪娇一脸的担心。

“没事,你四婶就是腌一坛子尝尝。”

“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陈雪娇忽闪着大眼睛,“用盐腌,就像腌咸菜一样。”

“这么简单?”张氏一脸的不可置信。

“对呀,四婶,你看咸菜都能腌的那么好吃,别说鸭蛋了。”

张氏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喜不自禁的去了上房。

陈雪娇在后面暗自发笑。

不一会,上房传来陈雪妙的哭闹声。

陈雪娇好奇,悄悄的掀开上房的帘子走了进去。

“你来干啥?”陈雪妙狠狠的瞪陈雪娇。

“我来给爷送东西。”陈雪娇理直气壮的走了过去。

陈老爷子不在,陈雪娇把自己从微山湖带来的菱角堆放在了桌子上,顺便坐在了炕脚。

“……你头上戴的簪子就是我的。”陈雪妙指着张氏大声说。

“谁说是你的。你有啥证据,这可是我娘给我的陪嫁。”张氏高高昂起头训斥雪妙,“小丫头。别的不学好,倒学会诬赖你四婶了。”

原来是陈雪妙看到张氏头上戴的簪子,闹了起来。陈雪娇一猜就能猜到张氏的簪子、脸上的粉、胭脂只怕是上次搜检赵氏的房间顺手拿的。

陈老太太冷冷的盯着张氏瞧,把张氏瞧的浑身不自在。

“娘,这簪子是我娘给我的陪嫁,这十几年了我一直舍不得戴,今儿是头一回戴。”张氏边说边朝陈子贵使眼色。看样子是想让陈子贵帮着说几句。

陈子贵刚想开口,就被陈老太太狠狠剜了一眼。

“别放绉屁。就你那穷的全家穿一条裤子的娘家,还能给你置办陪嫁?你当我老糊涂记不清十几年前的事还是咋了,当年你来我们家,陪嫁的盒子空空的。身上的嫁衣是借的,那天你刚好是小月子,你娘家连布条子都穷的用不起,你裤裆里垫着一把草,要不是嫁衣是红的,拜堂的时候不被人家笑话死。我呸,还给我扯陪嫁,你不怕打脸。”陈老太太指着张氏骂。

张氏脸皮就算再厚,被陈老太太掀了老底未免脸红了。

陈老太太这话说得太露骨了。陈子贵和陈子长坐在炕上装作没有听到。

“奶,那簪子是我的,上头镶着一枚便宜珍珠。我姐说了这簪子不值钱,给我戴的。”陈雪妙抱着陈老太太的手臂在抹眼睛,“因为是姐姐给的,所以我才想着拿回来,要不然就给四婶戴了。”

陈雪娇抬了抬眼皮,陈雪妙也变聪明了。若是说这簪子值钱,即使从张氏手里讨回来也落不到她自己手上。恐怕就被陈老太太搜刮去了。

“娘,这簪子是大蛋他爹给我在镇上买的,之前不好意思戴,怕你骂大蛋爹乱花钱,我想放着也是白放着,所以今儿就戴上了。”张氏勉强笑着。

陈老太太心眼明亮,早都知道这簪子是雪妙的了,自然不信这话。可是她也不想直接就说簪子是雪妙的,因为她有自己的打算,这簪子再不值钱,也能换个几百文银子,给文嫡贴补家用不比啥都强。

“老四,你有出息了是不?你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就知道给你媳妇买簪子戴,你咋不想着你老娘我头上光秃秃的?”陈老太太扭头对上了陈子贵。

陈子贵站了起来,瞅着张氏骂:“臭婆娘,我啥时候给你买簪子了,扯谎拉上我干啥,你偷拿娘的簪子不说还给娘,还戴出来乱晃。”

陈子富这话说得有技巧,他知道陈老太太的心思,所以偏不说簪子是雪妙的。

陈雪娇就看到陈老太太轻轻舒了一口气。

陈雪妙听了这话不干了,咬了咬唇说:“奶,这簪子是我的。”

陈老太太眼皮也没抬。陈雪妙急的眼泪掉了下来,这簪子可贵了,听雪姚说光是那上面的珍珠就值五两银子一颗,这簪子是丁府老太太赏的,雪姚不舍得带,上次回来拿出来给李氏和她显摆,她记在了心底,临走的时候,她帮雪姚收拾包袱顺了出来。

“反正这簪子不是雪妙的也不是娘的,就是我的。”张氏耍起了无赖,死活不愿意把簪子从头上取下来。

陈老太太气的牙痒痒,她能钳制住李氏,能拿捏住赵氏,能用软肋击打蔡氏,可是真没有实打实的方法对待张氏。

“你摘下来。”陈老太太怒喝。

陈雪娇怕陈老太太一起身撞到了自己,忍不住挪了挪屁股

“这簪子就是我的,就是我的,四婶,你咋那么不要脸。”陈雪妙哭了起来。

“你咋骂人,你骂人我撕烂你的嘴。”张氏气势汹汹,“这簪子就是我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你的?”

“我娘知道这簪子是我的。”陈雪娇哭着骂,“你真够恶毒的,翻出了我娘的家私,现在连我的簪子也偷,不要脸。”

“我恶毒,我在恶毒也比不上你娘,别让我说出好听的来。”张氏冷笑了两声扫了几眼雪娇说,“雪娇啊,你前头的哥哥要是不死……”

“雪妙胡闹什么?”赵氏从屋里披头撒发的走了出来,打断了张氏的话。

“娘,四婶她.....”雪妙哭道。

“这簪子是你四婶的,不是你的,乱嚷嚷啥。”赵氏呵斥,转而对张氏赔笑,“四弟妹,雪妙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张氏就有意无意扫了雪娇一眼,得意的笑了起来。

陈雪娇心里警铃大作,李氏当年流掉了三个孩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且这秘密和赵氏有关,否则一向心高气傲的赵氏怎么会向张氏低头!

“娘......”雪妙看着张氏头上的簪子,心疼的大哭起来。

“闭嘴!”赵氏头一回这么凶的呵斥雪妙。

雪妙吓得一声都不敢哭。

“娘。”赵氏强笑道,“雪妙不懂事,这簪子确实是四弟妹的,还是上回雪姚给她的,这不被雪妙看到了,小孩子心性嘛,就要讨回来。娘,下次雪姚回来在给你带好的,四弟妹头上的这个不值啥钱。”

陈老太太竟然不吭声,算是默许了。

陈雪娇感到不可思议,这太不像陈老太太的作风了,事情反常必有妖。

其实她早都注意到了陈老太太的表情,自打张氏说出那番话,陈老太太的表情就变得不自然了。甚至看到陈雪娇的目光还躲闪了一下。

张氏摸着簪子上的珠花,露出胜利的笑容。

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秘密?

“四弟妹,以后雪姚回家,你喜欢什么新鲜玩意,都让那孩子给你买。”赵氏帮张氏扶正了头上的簪子。

这算是暗示张氏不要说出那秘密吗?

陈雪娇若有所思,目光和赵氏隔空对视了一下,赵氏犹如触及了炭火般迅速的移开了。

第一百零六章 神婆

陈雪娇想到了陈秀才受伤生死未明时候,李氏握着陈秀才的手诉说前头流掉的四个孩子,伤感的语气透露着深深的痛惜。

在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一样,孩子成活的几率也不是很高,几乎每户人家都会有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许多人都把这归结为命运,或者归结为上天不可抑制的厄运。这也给了一些人谋害孩子的机会,比如大户人家当家主母容不得庶子庶女,会在小妾生产的时候买通产婆谋害孩子,同样的,一些受宠的小妾为了争夺财产,会在主母生产的时候买通产婆谋害嫡子。

可是在陈家,赵氏谋害李氏的孩子为的什么?

二房一向得脸,陈老太太更是处处罩着赵氏,她没有理由谋害李氏的孩子啊!

李氏性子一向绵软,在这事前从来都是处处忍让,受陈老太太和赵氏的钳制,不可能和赵氏之前产生仇恨。

陈雪妙百思不得其解,走出上房门,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彻底的清醒了。

不管赵氏对李氏做过什么,都是需要证据的,相隔那么多年,证据早都已经消失了。就算有证据,以陈老太太的性子肯定会庇护赵氏,而陈老爷子多半也会为了家宅安宁选择肉烂在锅里。

陈雪娇低头理了理思绪,听到上房传来陈齐平的念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清脆的童音,犹如出谷的翠鸟,清亮又甘甜。

院子的东南角,陈雪如和静好在做针线,阳光撒落在她们的头发上,无比的宁静美好。

李氏站在屋檐下,有隔壁村的人来买茶叶蛋。她一边笑着寒暄一边收钱。

这些都是自己的亲人,陈雪娇不禁眼睛湿润了。

上房传来张氏的粗嘎笑声和赵氏柔弱的嗓音。这两个妯娌前两天恨不得你撕了我我吃了你,今日就好的像对鸳鸯爪子勾在了一起。

“……二嫂子,前两天翻你的屋子,对不住了啊。你也知道我没啥坏心,我那不是听说要卖地卖屋还债吓的没了主意吗?”张氏笑嘻嘻的抚了抚头上的簪子。

“咱可是亲妯娌,理应像姊妹一般相处,你可见过亲姐妹真正闹翻的?”赵氏嗔笑着轻轻打了张氏一下子。

“二嫂,以后齐林当官了,你们可不能忘了我。”

“看四弟妹说的,这话多见外,你可是齐林的亲四婶,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对了我看雪姚给我带的粉擦你脸上好看。我那里还有一盒,呆会都给你。”

“哎呀,好看啥。我涂了这粉就是驴屎蛋上了一层霜。”

妯娌两个互相打趣了起来,仿佛之前的不快从未存在过。

“娘,二嫂子身子一向不大好,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这一遭吧。”张氏竟然替赵氏求情。

……

陈雪娇站在上房屋檐下听了一会,就觉得张氏和赵氏的笑声十分没意思。院子外头有一排梧桐树。叶子簌簌的落下,有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陈雪娇脚下。她朝着落叶狠狠踩了几脚。朝李氏奔去。

“娘。”陈雪娇抱着李氏低低的喊。

“咋地啦?”李氏摩搓着陈雪娇的头,眼神里都是怜爱,“是不是在上房......”

李氏压低了声音,这是担心她在上房受委屈呢。

“娘,没有,我就是想抱抱你!”陈雪娇撒娇道。

李氏深深叹了一口气,紧紧搂住了陈雪娇的头。自打小闺女撞墙以来,行事说话给大人一样,很少和自己亲密接触,更别说撒娇了。

“娘,您之前说您还有三个孩子……”

陈雪娇本来不打算问的,但到底没有忍住,话到嗓子口就出来了。

李氏的手颤抖了一下,陈雪娇能听到她的牙齿微微打颤。对于一个母亲来讲,最大的痛就是失去子女的痛了,偏偏陈雪娇撕开了这道疼痛的伤口。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李氏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冷。

陈雪娇抬起头,恰巧对上李氏迷茫的双眼。

这么多年,李氏在失去三个孩子之后,又有了四个孩子,可是她的心里到底意难平吧,每一个孩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少了哪个都是一种遗憾。

后来的四个孩子给她带来了许多欢乐,前头夭折的三个孩子渐渐变成一道疤痕凝结在心底,不扒开就不疼,一旦有人扒开就痛得撕心裂肺。

陈雪娇很后悔自己问这个问题。

“我就是想问问。”陈雪娇的声音发涩,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回答。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李氏定了定神极其平静的说,“那时候娘年轻,不懂,没有保住他们。”

陈雪娇垂下了头,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们走了也好,说不定能投生在一个好人家,不要跟着我受苦了。”

李氏双眼含泪,声音里的苦涩藏也藏不住。

第一个孩子是被文嫡绊了一脚在肚子里没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第三个孩子生下来好好的等她睡了一觉睁开眼就发现孩子没气了。

特别是想到第三个孩子,李氏的心在滴血。那么小的人儿,鲜活的温热的躺在自己身边,若是还活着,恐怕已经娶妻生子了。

陈雪娇很想问问,那三个孩子失去的具体原因,可是看着李氏难过的双眼心里十分不忍,只得生生压了回去。

“娘,今儿卖了多少钱了?”陈雪娇转变了话题。

“四百文了。”李氏微微一笑。可是眼睛里依旧泻出了悲伤。

“娘,咱们腌咸鸭蛋了,日后忙不过来。我想把茶叶蛋的方子卖了。”陈雪娇给李氏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卖了?卖给谁?”李氏诧异的问。

“不管是卖给谁,肯定会有人出钱买。”陈雪娇把李氏散落在耳边的头发拂上去,继续说,“卖的银子,咱就买地,我想咱们家就三亩地,种粮食勉强够咱们自家吃的。一点剩余的都没有,遇到灾年咋办?”

李氏沉吟。陈雪娇考虑的对,虽说这些年风调雨顺,可凡事有个万一。李氏小时候就遇到过河南来的灾民,因为旱灾。庄稼颗粒无收,许多老百姓就流窜到徐州府要饭,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娘,咱就要多买地,地越多越好,不管是灾荒也好还是战争也好,土地就是土地,谁也拿不走。地多了,粮食就多。万一以后遇到灾年,咱们有足够的粮食就不怕了。”陈雪娇给李氏分析。

李氏想了一想说:“还是雪娇说的对!”

这些话是自打分家以来陈雪娇就开始思考的,自家三亩地虽然肥沃。可是这个时代农业技术落后,土地亩产普遍低。要想提高粮食产量,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多买地多种粮。

……

上房,赵氏亲自跪下恳求陈老太太原谅自己私藏家私,张氏、雪妙、陈子长、陈子贵在一边劝说,陈老太太就顺着台阶跳下原谅了赵氏。

陈老太太原谅赵氏还是源自于陈老爷子的那番话。她仔细一想觉得老头子说的在理,自己若是把赵氏逼急了。齐林和雪姚肯定寒心,他们俩寒心了,自己以后也就缺少了强有力的依靠。

赵氏哭着诅咒发誓了一通,被张氏拉了起来。因为碍着陈子长和陈子贵,陈老太太也不能对赵氏太不留情面,于是申饬了几句就揭过了。

赵氏就带着张氏去里间耳放,嘀咕了几句,开了箱子拿了一盒子粉给张氏。

妯娌俩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赵氏递给陈老太太三支绢花。陈老太太收下了,脸色舒缓开来,这绢花她自然不会戴,是给文嫡留着的。

“……娘,我觉得吧,最近咱们家一直不大顺,齐林爹身上的伤刚好又出了高利贷的事情,您年纪大见识多,您说是不是咱们院子里有谁冲撞了齐林爹?”赵氏轻轻的说。

张氏顺着赵氏的话说:“可不是,自打雪娇撞了墙,咱们家就透着一股子怪味,先是齐林被孙家退亲、接着是二哥被打、这不又出了高利贷的事。”

赵氏和张氏刚才在屋里商量好了,用着话把陈老太太的注意力放在大房身上,别在自己窝里闹腾。

陈老太太听了听,眼皮一燎拍了怕手道:“我说呢,最近咋地那么多事,可不是冲撞了脏东西,去,把老三叫来,让他把村头的神婆请来,灭灭邪气。”

赵氏和张氏对望了一眼,未免失望。

陈子富进了上房,一盏茶的功夫又出去了。

“大伯娘,奶说咱们家有邪气,让我爹请神婆来跳神。”陈雪娃站在屋檐下对李氏说。

跳大神?陈雪娇抬了抬眼皮。

一会功夫,神婆跟着陈子富跨进了陈家的大门。

神婆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看起来四十来岁,高颧骨,长长的头发束起来,插着一根碧玉簪子。

陈子富一脸谦卑的跟在神婆后边,背着一个斗笠,里面装满了东西,有香、红纸、黄纸、鸡毛......

神婆随着陈子富进了上房的门,陈雪娇、陈雪娃因为好奇也跟着钻了进去。

“老姐姐。”神婆一进门就朝陈老太太笑。

“哎呀,不敢当,炕上坐。”陈老太太一脸的虔诚,向前亲自扶着神婆坐下了,转身命赵氏、张氏倒茶。

神婆一抬屁股坐在了炕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扫射了一圈屋子,把陈雪娃吓的低下了头紧紧拽着陈雪娇的袖子。

陈老太太就拉着神婆的手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我就想着找你来,帮我压压这院子里头的邪气。”

“你早该想着我了。”神婆押了一口茶,“当年还是老大媳妇没了第三个孩子的时候请的我,那个孽障早已经投胎转世了,现在你们院子里出了这么多事,我看是别的脏东西闹的。”

赵氏和陈老太太脸色都微微不自然,陈雪娇看的分明。

怪不得李氏听雪娃说上房请神婆来跳神,神情蔫蔫的进了北厢房。任谁把自己死去的孩子当成孽障,心里都不舒服吧。

神婆喝了一口水,捻起指头乱指一通,跳起来说:“是了,就是它了。”

“是啥?”陈老太太一脸敬畏。

“是撞到了黄鼠狼精。”神婆一脸的气定神闲。

“我说呢,那天我在院子里解手,踩到一个黄东西,原来是黄鼠狼精。”陈子长恍然大悟。

陈雪娇不屑的笑,陈子长这是给自己前一段时间胡闹找理由吧。

“那咋收拾那东西?”赵氏问了一句。

“这个有点难,那黄鼠狼精至少是只千年老妖了......”神婆为难的说。

“这个容易。”陈老太太摸起床头的黑匣子打开,从里面摸出一根簪子一块银子。

那簪子还是从赵氏屋里搜刮出来没有当掉的。

神婆的眼神就亮了起来。

ps:抱歉啊,发了两个壹佰零四章后面的那章应该属于一百零五章

一百零七章 跳神

“要说这个难啊,还看是遇到了谁,在我手上再难的妖也会现求饶。”神婆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神婆说着就朝簪子和银子抓去,陈老太太一下子合上了匣子,神婆摸了个空,眼神不删起来。

“急啥?那黄鼠狼精抓住之后,这些东西都是你的。”陈老太太聪明了一会,担心先给了银子神婆不卖力“跳神”,就表示事成之后在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这是自然!”神婆的笑容重新溢了出来。

紧接着神婆就伏在陈老太太耳朵旁边窃窃私语,陈老太太的眉毛就舒展开来。

“老三,快去鸡圈里把那只红毛公鸡逮了,拴着腿和膀子。”陈老太太命令陈子富。

陈子富出去之后,神婆笑着对赵氏说:“我去你屋里换件衣裳。”

赵氏把神婆请进了里间。

一盏茶的功夫赵氏陪着神婆出来了,那炫彩,晃的陈雪娇眼睛睁不开。

只见神婆换了一身红黄相间的宽大衣衫,腰上系了一根红绳,绳子上拴着一只葫芦。左脸摸了一块锅灰,右边擦了一块胭脂。

“好吓人!”陈雪娃悄悄的给陈雪娇说。

神婆狠狠剜了陈雪娃一眼,吓得她赶紧躲在陈雪娇后头。

上房众人就随着神婆走出了上房,就在院子里做起道场来。

陈子长和陈子贵抬了一张八仙桌摆在院子中间。八仙桌上放着神婆的斗笠,斗笠里有一把剑和一串黄纸。陈子富已经把鸡逮来了,鸡的腿和膀子拴住了。它只能在地上乱扑腾。张氏又从锅屋里拿来一只和面的土瓷盆摆放着桌腿前。

瞧着架势,仿佛大家对“跳神”不陌生啊。

陈老太太等人就站在屋檐下,神婆走向桌子,跪坐在蒲团上念念有声。

门口出现了香莲奶奶为首的左邻右舍的围观,陈老太太命大蛋把大门堵上不要放外人进来。

神婆微闭双眼,左手托着右手的胳膊,右手手指捏成莲花。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陈雪娇只觉得好笑。

忽然,神婆从蒲团上起来几步向前拔掉斗笠里的剑鞘。抽出剑,霍霍在原地挥舞了几下,停了片刻,就围着满院子霍霍起来。

到了上房屋檐下。剑一伸一出的,吓得陈老太太、赵氏、张氏直叫唤。

“黄鼠狼精你出来,你出来我会放你一条生路。”神婆大声呼唤着。

忽然,神婆到了桌子边,跪地不起,过了好久起来了,抓着鸡徒手拧掉了鸡头,鸡血喷了她一脸,她仰天长啸一声。然后低下头喝了好几口鸡血。

陈老太太等人吓得面色苍白,陈雪娇也被那鸡血刺红了眼睛,不敢抬头看。

“黄鼠狼精。你喝完了鸡血,该走了,把所有的晦气都带走吧。”神婆长着一张血盆大口狂笑着。

忽然,神婆犹如抽搐了一般躺在地上不起身,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站了起来。

“那黄鼠狼精喝了几口鸡血,对我说它现在回去了。之前之所以犯了你家老二,是因为这院子里头有人属鸡。和她犯了冲。”神婆坐在蒲团上对陈老太太说。

“咱们家谁属鸡?”陈老太太皱着眉头想。

“是啊,没有属鸡的,你是不是看错了,我们整个陈家从大人到孩子就没有属鸡的。”张氏说。

神婆神色之间犹豫了一下,拿起剑又霍霍了几下子,忽然一个箭步跑到了北厢房屋檐下乱舞。

李氏带着静好雪如站在门帘后头,吓得赶紧拉上了帘子。

“就在这里,就在这屋里。”神婆说。

陈雪娇神色冷厉了起来,这恐怕又是针对他们这一房使出来的幺蛾子。

“恐怕错了吧,大哥大嫂连同几个孩子没有属鸡的。”赵氏笑吟吟的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喃喃自语,“哎呀,倒是忘记了,静好属鸡,雪如属猴的,静好比雪如小一岁,可不是属鸡。”

果然,来了。

陈雪娇不屑的想,看到赵氏一张笑盈盈的脸满心里都是厌恶。

“可不是,我倒是忘记了,静好那丫头属鸡。”陈老太太的眼神一亮,随即充满了狠戾。

“我说呢,这黄鼠狼精一直不走,原来你们院子里有属鸡的,犯了冲呢。”神婆得意的说。

赵氏朝神婆会意一笑,陈雪娇心思一动,该不是神婆去赵氏屋里换衣服俩人勾搭出坏水了吧。

陈雪娇跑进了北厢房,李氏、雪如、静好都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特别是静好,极其不安。

“这种鬼鬼神神,不要相信。”陈雪娇出声说。

“是的,静好不要相信,这都是胡扯的。”李氏开口了,“当年这老婆子还说我那死去的孩子是孽障呢,我的孩子怎么能称孽障。”

陈雪娇不觉松了一口气,李氏既然不相信神婆,那么保护静好就有了强有力的支撑。

过了一会,张氏走到了北厢房屋檐下,幸灾乐祸的说:“静好,原来是你这个丧门星,你出来一下。”

静好吓得直往李氏身后躲。

“干啥?”陈雪娇掀开帘子语气不善。

“你说干啥,你知道你爹是咋受伤的不,都是静好害的?”张氏伸腿就要跨进门。

“那四婶你饭做不熟,隔三差五偷鸡蛋吃,难道也是静好害的?”陈雪娇推开了张氏,“我们家的门不是谁想进就进的。”

张氏不敢和陈雪娇硬碰硬,她见识过雪娇的威力,只得悻悻的回到了上房屋檐下。

“娘,雪娇拦着不让静好过来。”张氏嗓门很大。

“咋地,你还能打不过一个丫头片子?”陈老太太埋怨。

“我就说是咋回事,原来是静好这个丫头闹得,自打她来陈家,出了多少事,齐林被退婚、老二被打、欠高利贷,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一件事不是因为她闹得。”陈老太太对着北厢房骂。

陈雪娇无语了,什么事都安在静好身上未免欺人太甚。

陈雪娇从北厢房走了出来。

“奶,这些事情关静好姐啥事?”陈雪娇扫了一眼赵氏。

“咋没有关系,你没听神婆说是和属鸡的相冲?”陈老太太撇了撇嘴说。

”神婆那么神,那我想问问神婆几句话。“陈雪娇眼睛转向了神婆。

“你说。”神婆一脸倨傲。

“你咋知道我静好姐属鸡?”陈雪娇问。

“我算的?”

“你那么会算,那你把我们全家人所有人的属相都算一遍呗,你要是算出来了我就信你,你要是算不出来我就不信你。”陈雪娇逼问。

“这……”神婆神色之间闪出一丝慌乱,“只能谁相冲才能算出来。”

陈雪娇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哦,对了,我听人家说彭王每年三月三都敬河神,那天会找一个功力高的神婆投入河中去帮百姓向河神祈福,既然你那么厉害,要不然让我爹给县丞递帖子把你举荐了去。”

“说的什么胡话,彭王是啥样的人物,能看上我?”神婆的声音都颤抖了。

“只要能为民祈福,彭王都能看上。”陈雪娇笑语晏晏。

神婆脸色气的发紫,朝陈老太太说:“黄鼠狼精跑了,价钱还是按照之前的规矩。”

陈老太太犹豫着,刚才听神婆和雪娇的对话,只怕神婆有可能诓骗自己来着。

“哎呀,神婆兜里是啥?”陈雪娃忽然笑着对陈雪娇说,“雪娇姐你看,那簪子是不是很熟悉。”

众人的一起看向神婆。

“哎呀,可不是,这簪子看起来好熟悉。”陈雪娇从神婆口袋掏出了簪子。

那只簪子是碧玉的,上面镶嵌着一颗颜色有杂质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看怎么像二婶平时戴的那个。”陈雪娇看向了赵氏。

赵氏和神婆的脸都白了。

“刚才神婆进二婶屋里换衣裳,难道顺手偷的?”陈雪娃仿佛喃喃自语,偏偏声音还那么大。

“神婆哪能顺手偷,人家会算,这簪子自动就跑她口袋里了,你当她是三婶啊,见啥拿啥。”陈雪娇摇了摇簪子笑着说。

这话讽刺了神婆,骂了张氏,打了赵氏。

这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神婆更是羞的一张脸通红。

过了好一会,神婆才说:“那我先走了,钱我也不要了,你们院子里邪气太重我压不住,你们还是请一个高明的人来。”

说着,收拾了一番东西,狼狈的逃走了。

那根簪子还在陈雪娇手里,陈雪娇举着她递给赵氏笑嘻嘻的说:“二婶的东西可真多,出手真大方,你送给三婶的簪子光头上的珍珠就值好几两银子吧,这神婆还没有开始跳大神呢,你就给了一颗宝石簪子,二婶可真有钱。”

陈老太太看向赵氏的目光就不善了,眼神一晃又移到张氏的头上,张氏头上簪子上的那颗珍珠在太阳下晃眼。

“二婶别动不动就拿簪子堵人的嘴,既然二婶那么信奉神灵,可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上天都在看着哪,我前头的哥哥姐姐也在看着哪。”陈雪娇故意拿李氏死去的孩子做文章。

果然话一出,赵氏的身子摇了摇,脸色煞白,陈老太太一时也变了脸色。

这时就听到有人在门口生气的高喊:“咋地,不让我进门,我来看我姑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上门

陈老太太显然对这声音很熟悉,当即变了脸色。

这声音陈雪娇自然也很熟悉,正是王静好的爹王宝柱。

不知道王宝柱此时来陈家想干什么。上次他和陈子长去喝花酒导致陈子长被打,这次陈子长借高利贷又是他做的保人,陈老太太早都把这个娘家侄儿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把陈子长所有在外边胡闹的事情都按在了他头上,他这次来陈家估计又要和

陈老太太掀起一阵暴风雨了。

“开门啊,咋地,没有见谁来做客,主人把客人堵在外面的道理。”王宝柱在外面不耐烦的叫唤。

“下贱的胚子,还有脸上门。”陈老太太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咒骂。

赵氏撇了撇陈子长,垂下了眼睛。

陈子长和陈子贵瞅着陈老太太,神色颇为不安。

“娘,要不开门放他进来。”陈子长向前一步。

“你给我回来!”陈老太太断喝一声。

陈子长站住不动,还保持着脚一前一后站立的姿势,手则不安的紧紧抄在一起。

大蛋是个老实的孩子,陈老太太让他堵着门不让外人进来,他就老老实实的堵着门,除了把神婆放走了之外,门外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外头王宝柱的声音越叫越大。

“有人没?开门啊!”

“这不是大娘的侄儿吗。咋地给关外头了。”

“子长他娘,你侄儿在外头,开门。”

路过的乡里相邻。不知道陈老太太和王宝柱之间的过节,纷纷帮着吆喝开门。

乡村人可真够热情,在陈雪娇的前世,她在村子里当村官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景,谁家亲戚来了,左邻右舍都会相帮着招呼。

这里的相邻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不是冲着陈老太太的面子。若是以陈老太太的性子早把亲戚邻居得罪光了,他们看得是陈秀才和陈老爷子的面子。

”不开门。我就砸门了!”王宝柱在外头冲里面喊,隔着门缝,努力睁大两只眼睛朝院子里面瞄,“姑。我都看到你了,你咋地不开门呢,我这手里还拎着猪肉和红糖呢。”

“我稀罕你的猪肉红糖。”陈老太太忍不住骂出了声。

此时的陈老太太正心烦意乱,本来打算请神婆给家里跳“大神”保平安,可跳到半途神婆被陈雪娇吓跑了,院子里的香案还没有收拾呢,这不王宝柱这个天杀的又来了。

陈老太太微眯着眼睛朝陈子长和陈子贵狠狠剜了几眼,慢悠悠的说:“……你俩个又和他搅合在一块了,他就是个妖孽蛋。你俩和一起也骗不过他。”

陈子长和陈子贵连连摇头。

“娘,这些天,你知道的。我可是哪里都没有出去过。”陈子长朝门口扫了一眼。

赵氏的眼神暗了一下,抬起头若无其事的扶着陈老太太。

陈雪娇就想,听陈老太太话里话外透着对王宝柱的不满,那咋还让陈文秀嫁给他。看来对王宝柱的评价也要分情况,对于亲生儿子来讲,王宝柱就是祸害陈子长的妖孽蛋;对于继女来讲。王宝柱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娘家亲侄儿。

陈雪娇撇了撇陈老太太,只见她紧抿着嘴。眼睛直直的盯着门缝后头王宝柱的眼睛,仿佛像一头野兽一样恨不得扑过去吃了他。

“开门!开门!”王宝柱把木门踢的啪啪响,门上的铁环发出咣叽咣叽的刺耳声。

没有陈老太太的命令,大蛋用身子狠狠顶着门,一张脸憋得通红,死活不给开。

可怜的大蛋,就算他的力气在大,也是个孩子,哪能禁得住王宝柱一个大人的蛮力。

陈雪娇朝着大蛋怜悯的瞅了几眼,真不知道王宝柱为何非要进门不可。

陈雪娃悄悄的和陈雪娇咬耳朵:“你看我大蛋哥那小身板还能撑多久,奶就忍心让他在那顶着,四婶也不管管。”

陈雪娇握了握陈雪娃的手,这个堂妹越来越有意思了,最近经常表达对上房的不满。

“开门,大白天的关啥门。”陈老爷子的声音传进了院子里。

陈老爷子这些天经常满村子里溜达,拾粪、聊天、晒太阳,常常到了饭点才回家,惹得陈老太太不满。

“姑父,你来了。”王宝柱的嗓音里充满喜悦。

“大蛋开门!”陈老爷子高声喊叫。

大蛋直起身子,把门上的锁栓拿掉,王宝柱“咣铛”一声把门推开,大蛋脚底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的呲牙咧嘴,半天没有爬起来。

陈老爷子眼神里都是不满,王宝柱也不在意,手里拎着东西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

“哼!”陈老太太转身就朝上房走去,赵氏和张氏犹如跟屁虫一样跟在后头。

陈雪娇和陈雪娃跑到大门边把大蛋扶了起来。

就听上房传来陈老太太的骂声:“……坏透了心的黑心种子,你还有脸来,别喊我姑,我担不起。”

陈雪娇已经走到上房屋檐下,想钻进去看热闹,犹豫了一下去了自家北厢房。

进了屋子,看到静好一脸焦急的坐在床上,李氏和雪如在旁边安慰。

“……谁知道他来干啥,我是死也不去上房给他行礼。”静好带着哭腔给李氏说。

“话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爹!”?李氏说。

“他做的那事情,哪一件是一个长辈应该做的,逼死了娘不说,上次还差点被二舅一家忽悠让我换亲......”

静好说不下去了。垂着头哭了起来,李氏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这次来难不成想把你接走?”陈雪如担心的说。

静好哭的更伤心了。

陈雪娇心里倒另有想法,这王宝柱巴不得静好在陈家一直住下去呢。还能省了他的嚼用,只怕他这次来陈家是另有由头。

“那倒不一定,如果姑父是来接表姐的,理应先来我们屋,”陈雪娇开了口,“表姐不要哭,我先去上房探听探听。要真的是接表姐回去,咱们再做打算。”

李氏点了点头。陈雪娇就去了上房。

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从陈老太太手里飞出一包东西,那包东西在空中做抛物线状,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定睛一看。是红糖。

张氏和赵氏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一定是被飞散的红糖眯了眼。

“你这是干啥?咋那么大的气性?”陈老爷子朝一边歪了歪身子,不悦的朝老妻说。

“我稀罕他的红糖,我是八辈子没见过还是没吃过,巴巴的拎着来家里,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又要闹啥幺蛾子呢。”陈老太太呲牙咧嘴。

陈老爷子何尝不生王宝柱的气,只不过碍着亲戚的面子罢了。他一向信奉来者为客,所以极力忍着没有朝王宝柱说什么难听的话。

还有一点。陈老爷子深深明白,陈老太太这个人吧,一向视侄儿为至亲。有时候比儿子还重要,她的奇葩理由是儿子姓陈,而侄儿是和自己一个姓,身体里流淌着王家的血脉。所以她能说得王宝柱,陈老爷子说不得。

“姑啊,您别气着自己啦。你咋拿那红糖撒气呢,您要是气您拿我撒气。”王宝柱腆着脸往陈老太太身边凑。

陈雪娇想这人可真够无耻的。

“谁是你姑。你这会子记着我是你姑了,老二被打时你咋不记得我是你姑。你不单撮哄着他喝花酒,你还撮哄着他借高利贷,你这个黑心种子下流的胚子,我呸。”陈老太太狠狠啐了王宝柱一脸,“老二被打那时候,咋不见你来家里看我?你娘和你都装木头人吧。”

“姑啊,您骂我的好,以前是我糊涂了,我今儿来就是给你赔礼道歉的,姑,你要打要骂都随你。至于我娘,她不知道我表弟出了事,我怕她老人家打我,所以就没有给她说。哎呀,姑啊,千错万错都是你侄儿的错!”王宝柱竟然抱住了陈老太太的腿,被陈老太太一脚踢开。

这话陈老太太会信吗?白土镇才多大的地方,王山窝离茅山村才几里地,陈子长被打的事情在周围十里八乡闹得纷纷扬扬,王老太太能不知道?只不过装糊涂罢了。

“娘,宝柱兄弟来家里是客,你给他留点情面,好歹是姑侄俩。”陈子长为王宝柱说起了情。

“你还帮他说话,他没有害死你。”陈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不过声音已经软了下来。

屋子里一阵静默。

“宝柱,既然你今儿登门了,有两句话我要问你。子长好歹是你表弟,你咋眼睁睁看着他被打不去拉,事后你连个信儿也不往家里报,由着他一身血躺在翠花楼门口;他去借高利贷你咋不拦着他,还给他当保人?”陈老爷子问到了王宝柱脸上。

陈雪妙撇撇嘴,看来陈老爷子也把陈子长的错摊到了王宝柱身上。陈老爷子对陈子长不知道是偏心还是糊涂,不管是他被打还是借高利贷,就没有见他下狠心整饬过。

“姑父,我这心里也苦哇。当时我表弟被打,我也被胡老三控制了,说我要是敢报信就灭了我全家,我家里就一个老娘我得为老娘想想。至于借高利贷,完全是老高下的套儿,忽悠着我俩,怪就怪那天我俩不该喝酒,被老高捉着手按了手印。”王宝柱痛哭流涕。

这话恐怕三岁的孩子都不信吧,偏偏就见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低头细思起来,看来这番话就能轻易的骗过二老。

或许陈老爷子也不相信这说辞,只不过碍着是陈老太太娘家的亲戚,给个台阶下而已。

“爹娘,表哥和我打小一起长大,我小时候都是宝柱兄弟带我上树掏鸟下河捞鱼,他对我比亲哥哥还好咧!”陈子长又替王宝柱求情。

陈老太太不吭声。

王宝柱忽然扑通一下子跪在了陈老太太脚跟前哭了起来:“姑啊,我爹死的早啊,打小最疼我的就是你了,你在我心里头比亲娘还亲啊。我命苦啊,娶个媳妇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可她看不上我啊,对我没个笑脸,就像活死人一样,我心里苦啊,所以才做下了糊涂事情,拉着我表弟也学得荒唐。我今儿来就是让你打我一顿的,别的不求,只求姑别气坏了自个。”

陈雪娇睁大了眼睛,王宝柱这套说辞可不正击中了陈老太太的心思,她保准在心底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死去的陈文英。

果然,过不了一会,陈老太太熬不住了,拽着王宝柱的手臂说:“难为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那会子我最疼的就是你了。把文英说给你当媳妇,没成想是我害了你,让你现在也没个热炕头睡。”

瞧,话题就转到了王宝柱命苦身上。

王宝柱哭了一会子,被陈老爷子打断:“你今儿来就是给你姑母赔不是的?”

“当然。不过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不日要娶亲了,来讨姑母的商量。”王宝柱抱着陈老太太的腿说。

什么?娶亲!陈雪娇大吃一惊,王宝柱的名声在整个白土镇都坏透了,咋地还有谁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他。

不过,只要不让静好回家就行,估计王宝柱也已经忘记还有个闺女生活在大舅子家。

“啥,娶亲?”陈老太太一脸的探询,“谁家的姑娘?”

“娘,你这样问,大表哥早都跪累了,你还不让人家起来?”张氏开了口。

陈子长和陈子贵向前就把王宝柱拽了起来。

“谁家的姑娘?”陈老太太追着刚才的问题不放。

第一百零九章 亲事

“就是,就是......”王宝柱吞吞吐吐。

陈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文英刚死三个月哪,你就张罗着娶亲,你让陈家的脸往哪里搁?”

陈雪娇点了点头,不管陈老爷子对陈文英的感情多么淡漠,关键时刻还是站在文英这一边的。

“咋地,老头子也糊涂了,她死了就让宝柱当一辈子鳏夫?哪有这样的道理,谁逼她死的,她可是自己吊死的。”王老太太果然容不得任何人说娘家侄儿,“宝柱也该娶亲了,这喜事一办冲冲家里的晦气。”

陈老太太竟然开心起来。

“你娘咋说?”陈老太太问。

“我娘也说好,本来我打算让娘今儿和我一起来的,可是我去镇上了,姑娘家就住在镇上,我去镇上见了姑娘的娘家人,直接来您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去家里接娘。”

“哎呀,表哥可真好大的本事,说的姑娘家竟然是镇上的?”张氏咋胡起来,“是哪家的姑娘啊?表哥这都二婚了,还能说上个黄花闺女?”

张氏的话说的粗鄙,被陈老太太狠狠瞪了几眼。

陈雪娇侧耳倾听,她也想知道王宝柱说的哪家姑娘,心里还有个章程,毕竟成亲了那姑娘就是静好的后娘了。这个时代,子女的婚事还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静好若是有了后母,以后的亲事后母要是插手。别人也无能为力,万一那姑娘是个不好相与的可就悲惨了,陈文英就是被后娘害的嫁给王宝柱落得个吊死的地步。

王宝柱只呵呵笑。并没有说是哪家姑娘

“你娶妻是好事,我看,现在就让老三去王山窝接你娘,我和你娘合计合计。”陈老太太说。

陈子长把陈子富叫到了屋里,陈老太太吩咐他去王山窝接舅母。

“我爹咋地和大伯父一样,都不像是奶亲生的,啥脏话累活都让我爹干。”陈雪娃不满的唠叨。

陈雪娇暗笑。心里想说,什么叫好像不是亲生的。我爹本来就不是你奶亲生的。

陈老太太抓着王宝柱的手,一再的问是谁家的姑娘,王宝柱含糊不清,就把话题绕开了。说起了娶亲之后自己打算咋生活的事。

陈老太太被吸引了,暂时忘记问是哪家姑娘了。

陈雪娇看着姑侄俩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心里直打鼓,王宝柱好像很忌讳别人问他是哪家姑娘,张氏和赵氏旁敲侧击了几次他都不松口。

陈雪娇想了一会子,去了北厢房。

李氏、静好、雪如坐在屋里等着她呢。

“不是让表姐回去,姑父一点都没有提起表姐。”陈雪娇朝着静好笑着说。

静好轻轻舒了一口气,不过眼神里还是有一点失望,被自己的爹遗忘掉了说不失望都是虚的。

“那你姑父来干啥的?我刚才听着上房老大的动静。难不成是来给你奶赔礼的?”李氏问。

“赔礼是一方面,还有一件事……“陈雪娇迟疑了一下说,“姑父说他不日要娶亲了?”

静好和雪如长大了嘴巴。

“哪家的姑娘?”李氏掩饰住吃惊。

“姑父没有说。”陈雪娇据实回答。

“我去给你爹说说。你大姑刚走三个月,就办喜事,难不成让静好穿着一身孝去给后母敬茶?”李氏愤愤然。

静好垂下了头。

一盏茶的功夫,李氏从陈秀才屋又回来了,叹息着说:“你爹说了,这是你姑父自家的事情。别人也干涉不了,即使他现在不娶亲。也架不住以后不娶亲。不过不管咋样,静好都在咱们家里过。”

陈雪娇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氏怜爱的看着静好说:“……你也别怕,说不定你后母是个心慈的,等成亲那天你去给她敬杯茶就成了,日后还是在咱们家过活......”

静好低头不语,陈雪如和陈雪娇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李氏只不过是安慰静好而已。这世界上有心慈的后母,不过那都是极少数,这不怨后母偏心,因为她们自个的孩子就把母爱占满了,容不得别人来分。以王宝柱那德行,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什么锅配什么盖,估计王宝柱日后要娶的媳妇不是什么瓤茬,否则陈老太太一再的追问他咋不说。

娘几个说了一会话,蔡氏就进来了。

“我听说静好爹要娶亲?”蔡氏进门就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李氏附和了一句。

“看来这是真的了!”蔡氏欲言又止。

陈雪妙看了看蔡氏,从她的表情看出她早都听闻这件事了。

“这话怎么说?”李氏问。

“前几日,我娘来看我,说是......”蔡氏看了几眼静好吞吞吐吐。

“三舅母,没事,你不要管我,直说你的。”静好开了口。

“说是宝柱看上了翠花楼的烟花女,叫什么青玉来着,要娶进门。”到底是乡村妇女,说道烟花女,蔡氏不禁脸一红,“……因为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没有给大嫂子说。”

“啥,他要娶烟花女,那可咋办,日后静好有个烟花之地出身的后娘可咋说亲事?”李氏喊了出来。

静好又羞又气,一扭身跑进了里屋。

“正是呢,不过,咱们一个外人也不好说啥。”蔡氏瞥了瞥上房,“说是二哥在镇上包的烟花女是这青玉一起长大的姐妹,二哥说是断了来往,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这时候就听到陈老太太和一个老妇人寒暄,肯定是王老太太来了。

“咱大舅母来了。咱也去上房招呼招呼去。”蔡氏站起身子说。

李氏本来不想去上房,但是架不住好奇王宝柱到底娶的谁,就和蔡氏一起去了。

后面跟着陈雪娇、陈雪娃。

进了上房。和王老太太见过礼之后,李氏就坐在了角落里。

王老太太还是一副精神头很旺的样子,在角落里逮到李氏就问:“静好那丫头呢,咋地拿大了,也不说来见我,我好歹是她奶奶。”

李氏赔笑:“静好不舒服,等一会我去叫她。”

“罢了罢了。我也不稀罕她来见我,一个丫头片子而已。”

王老太太发了一通无名火。就携着陈老太太的手说起了宝柱的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亲事,说小定大定都不用下,也不要咱家的彩礼,姑娘自己的体己一辈子都花不完。光金银珠宝的陪嫁就好几箱子。”

陈雪娇暗自想,啥样的姑娘能这样上赶着倒贴给王宝柱。

陈老太太就笑了,奉承着王老太太,又追问起来:“是哪家的姑娘,说是在镇上住?镇上的姑娘也没有谁家能给几大箱子的珠宝的,况且她还不要彩礼?”

王老太太很不自然的笑了笑,打着哈哈:“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哎呀,大嫂子,我把宝柱当成亲儿子待。咋地这事就不兴让我知道,大嫂子对我越来越外道了。”陈老太太不满起来。

王老太太笑了几声,服帖在陈老太太耳朵旁边悄悄说了几句。眉梢眼角的笑牙也压不住,陈老爷子也想知道那闺女是谁,屁股忍不住朝陈老太太那边挪了挪,支楞着耳朵偷听。

“到底是谁?”陈子长一脸羡慕的问王宝柱。

“是......”王宝柱贴着陈子的耳朵说了一个名字。

“是她啊......”

“咋地是个烟花女子!”

陈子长和陈老太太一起叫出了声。

王老太太和王宝柱脸色十分不好看。

“宝柱。”陈老太太锐利的目光刮了过去,“你咋找个烟花女啊,好的姑娘你不找。偏偏找那脏娘们,你这是把一坛子污水带进王家啊。”

王宝柱不自然的笑了笑。

看来是真的了。王宝柱娶亲的姑娘是蔡氏嘴里的青玉。

“哎呀,我说呢,哪有黄花大闺女愿意嫁给表哥,又有陪嫁又不要彩礼,哪有这样好事,原来是翠花楼的破鞋。”张氏说话毫不留情面。

“说啥呢?”陈子贵狠狠瞪了张氏一眼。

王老太太面上十分难看。

“大嫂啊,你咋愿意一个破鞋进门哪,那烟花女能是啥好女人啊,没的糟蹋了我侄儿。”陈老太太拉着嫂子的手急切的说。

一直不开口的陈老爷子开口了:“宝柱娶亲我不反对,咋地找个那样的女人,我们陈家不能让一个烟花女给文英的牌位磕头。”

“咋地啦,烟花女咋地啦?文英是个黄花大闺女,嫁到我们王家还不是满心里想着许秀才,为啥嫁给宝柱这么多年才生一个丫头,还不是她不愿意和宝柱睡。”陈老太太的话说的露骨,“人家青玉自打进了烟花巷只跟过我家宝柱一人,模样好,对我家宝柱贴心,又有花不完的银子,这是我们王家娶亲,不是你们陈家挑媳妇。”

王老太太话说的难听,可是句句在理,包括陈老太太在内的人都反驳不了。

“他姑,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图的啥,我不就图在死之前抱上孙子,到地下有脸见你哥。你说一般人家的好姑娘谁愿意嫁给王家,咱家那么穷,也只有青玉了。”王老太太说着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陈老太太看大嫂哭了,递了一块帕子过去。

“至于亲家公说的不能让一个烟花女人给文英的牌位行礼,那就不行礼,子长他娘不也不给子文英他娘行礼吗?那些都是虚的,我只要抱孙子就成。”王老太太擦着眼睛说。

陈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开口问:“日子定在啥时候?”

王老太太又开心起来:“就这几天的事,到时候专门来报喜,少不得你们都去吃喜酒,这喜酒钱也不是王家出,被那青玉一手包办了,咱们只管吃喝就成。”

看来,王老太太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第一百一十章 重聚

既然王家母女对这桩亲事满意,别人纵使有反对的理由也不成立。

陈老爷子为了陈家的面子,给王家提了两个要求。其一,青玉过门后,王静好不必给她敬茶,也不必喊她为母亲,一个烟花女子不配得到前妻所出子女的尊敬;其二,每年家中的祭祀日,青玉必须向文绣的牌位执以妾礼,一个出身不好的女人不配向陈家的闺女行继室之礼。

且不管那青玉到底是个良善还是与否的人,陈老爷子的这点要求都是合理的。陈雪娇朝李氏看去,只见李氏轻轻出了一口气,原配所出子女不喊继室为母亲,继室向原配行妾室之礼,在宗法中代表那青玉只不过是王家的妾,这在无意中保全了静好,日后静好的婚事就不需要受到青玉的操纵了。

陈老太太频频点头,也赞同陈老爷子的说法,再怎么说她也是文绣的继母。青玉和王宝柱成亲后,陈家依旧是王家的岳家,她可不想和一个烟花脏女人当亲戚。若青玉在宗法中算一个妾,不仅保全了王家的声誉也保全了陈家的脸面。

王老太太和王宝柱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陈老爷子的要求。在王家母子俩心目中,管陈家提出啥要求,只要青玉能生儿子能带着一大箱子财宝过门就成。

陈老爷子松了一口气,看向李氏说:“老大媳妇,你去问问老大咋说,文绣是他亲妹子。这事要让他知道。还有派个人去镇上,这事要也要让文英知道。”

“你咋地那么多事,是我娘家侄儿娶媳妇。关老大和文英啥事。文绣在怎么着,不也死了嘛,死的人还要碍着活人娶亲?”陈老太太不悦的说。

李氏站了起来回陈老爷子:“齐安他爹早都说了,大姐毕竟走了,姐夫娶谁咱们都不瞎掺合,想来文英也一样的想法。只是有一条,静好年纪还小。不管姐夫成亲还是不成亲,静好就继续留在咱们家过活。”

李氏鲜明的表明了陈秀才和文英的看法。最后还不忘为静好争一争。

陈秀才不管这事正好,若是陈秀才下手管了可真不好办,他可是见官不用下跪的,往徐州府递个帖子都够王家受的了。王老太太拍着手对李氏说:“大外甥媳妇。你放心,刚才你爹都说不让静好敬茶了。你要是不嫌烦,静好在你家过到出阁都成。”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一屋子人言笑晏晏闲聊起来。

李氏和陈雪娇一起回了北厢房。李氏把这事给陈秀才说了,陈秀才没有说什么,倒是很赞同陈老爷子的明智。

陈雪娇拉着静好,把上房的事情删删减减捡着要紧的说了,重点是说王老太太想让静好在陈家一直过到出阁。

静好听了羞红了脸,心底非常开心。陈雪如和陈齐平听说静好一直在家里住下去了。也很开心。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陈雪娇对着雪如静好笑道,“你们说奇不奇,我在微山湖见到了买咱们刺绣的姑娘。因为事情多耽误了忘记告诉你俩了。”

“是哪个姑娘?”陈雪如困惑的问,“那天买刺绣的姑娘好几个呢。”

陈雪如和静好就去镇上卖过一次刺绣,在打在那里看到王宝柱钻进了烟花巷之后,静好就死活也不愿意去镇上卖绣花了。

“就是那个穿绿色衣服的?”陈雪娇说。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扎着双螺髻,白皮肤圆脸说替家里的小姐买刺绣的姑娘?”静好仔细想了想说。

“哎呀。可不就是她。”陈雪娇笑着说。

“可是她咋去微山湖了呢?”陈雪如不明白。

“她就是那里人,我在那边集市上见到她了。她说她家小姐喜欢静好姐姐的双面绣,还说上次来是走亲戚。”陈雪娇说。

“我说呢,她的口音和咱不一样,像山东那边的人。”静好恍然大悟,“不过,她家小姐竟然还记得咱们,可真奇了。”

“我也觉得是呢,不过,表姐的刺绣就是好,我敢说就是整个徐州府也找不到。”

静好笑了笑不说话,陈雪娇有个念头,将来有钱了,何不开一个绣坊,让雪如和静好两人打理着。

“大伯娘,爷说今天一起吃饭,让你们晌午饭不要做了,请大伯娘去上房帮忙。”雪娃走了进来对李氏说。

李氏笑着迎了出来,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了看雪娇。这一段日子以来,李氏做什么事情都习惯征询小女儿的意见。

陈雪娇笑着说:“娘,既然爷让咱们晌午饭不做了,咱就不做了。”

李氏等人都明白,王老太太和王宝柱来家里,是以陈老太太娘家人的身份做客,不管之前有多大的龃龉,既然揭过了,就要按照高规格的待客之道招待他们。这个高规格的待客之道体现在饭食上,陈老太太陪王老太太说话,赵氏、张氏都不是做饭的好手,蔡氏挺着肚子,所以能做出上等席面的唯有李氏了,陈老爷子才以两家一起吃饭的名义把李氏叫了过去,实则是让李氏帮着上房张罗晌午饭。

李氏没有任何怨言的进了上房,听了陈老爷子的吩咐,带着赵氏、张氏朝锅屋走去。陈雪娇、陈雪如、陈雪娃、静好、大蛋、齐平跟着帮忙抱柴禾、打水、择菜。因为要做十几口人的席面,上房和大房的锅屋一起开动。李氏吩咐陈雪如、静好在大房锅屋蒸馒头,大蛋和雪娃一个抱柴禾一个生火,因为没有和发面,陈雪如决定临时和面烙饼,静好考虑到她奶奶王老太太牙口不好,蒸了几碗浓稠的大米饭。面和米因为在陈老太太床底下。几个孩子都没有胆量去拿,陈雪如只得拿了自家的充数。李氏主厨炒菜,赵氏烧锅。张氏抱柴禾,陈雪娇和陈齐安择菜。李氏翻开上房锅屋的笸箩、柳条筐、柜子,发现空空的,没有肉没有鸡蛋也没有调料,看来都被陈老太太收到自己屋里了。

被神婆掐断脖子的那只鸡还躺在院子里,身子下一滩血。张氏抱柴禾顺便拎了起来走进锅屋对李氏和赵氏说:“这只鸡是驱邪的,怕是不吉利。填进锅底烧了给我吃,我不怕。”

这时。王老太太出现在锅屋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猪油罐子,陈雪妙在后头手里拿着几枚鸡蛋。听到张氏的话,陈老太太狠狠剜了一眼。指着那鸡说:“烧着给你吃,你想的美,今儿炖了待客。”

张氏讪讪的放下了鸡。

“这是猪油,老大媳妇你一向是个做饭好手,省着点用,饭也不能做差了。”陈老太太把油罐子递了过去,又从雪妙手里拿起鸡蛋:“这四只鸡蛋用来炒和做汤,多了没有了。”

陈雪娇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李氏在能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锅屋里啥也没有李氏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整不出一桌席面。陈老太太的算盘打的响,巴巴的送了一罐子油几只鸡蛋,还嘱咐油不能用多了。她算准了李氏会为了面子忍气吞声用自家的东西填补。

陈老太太才不管李氏咋整,吩咐完后就去了上房。

“雪娇,你去房里把你姥姥给的干蘑菇干木耳拿些过来,在去地里薅两颗白菜、一根萝卜,一把葱。”李氏吩咐雪娇。

陈雪娇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去北厢房也没去菜园子而是去了上房。

“奶。舅姥姥是贵客,咱咋只炖一只鸡。一道炒鸡蛋,那么多人咋够啊。”陈雪娇当着众人的面故意大声问。

“死丫头,说啥呢,东西不都给你娘送去了。”陈老太太表情不自然。

“奶刚才只送了猪油和鸡蛋,我就来问问咋回事?”陈雪娇眼睛滴溜溜的转。

王老太太面上就不大高兴。

陈老爷子抽着烟袋,一看就明白了咋回事,心里不禁气陈老太太老糊涂,可是当着王家人的面又不好提点她。

“菜都在炕底下,刚好你来,一起端过去。”陈老爷子抽了一口烟对雪娇说,又避着王家人狠狠瞪了陈老太太一眼。

陈老太太磨蹭着下炕,从炕底掏出来一筐菜,有土豆、南瓜、茄子干、豆角干、冬瓜。

陈雪娇心里惊呼,陈老太太把炕底当成储物室了,什么东西都往里头塞。

“还有一条猪肉也带过去。”陈老爷子命令陈子富把王宝柱拎来的猪肉拿进锅屋,又命陈老太太掏钱给子富去隔壁村买条鱼、切点豆腐,陈老太太不情愿的掏钱。

陈雪娇就端着菜去了锅屋对李氏笑着说:“娘,奶给的这些菜。”

李氏眉开眼笑了起来,赵氏心里跳了跳,这个死丫头可比雪妙有能耐多了,竟然能从陈老太太手里讨来东西。

陈齐平去了菜园子摘了白菜、芫荽、蒜苗、大葱、萝卜。

有了食材,李氏才能大显身手。

李氏先做重头菜,两道大菜,土豆烧肉和南瓜烧鸡。

陈雪娇和陈齐平削土豆皮,把土豆滚刀切成大块,这样的烧菜就需要切的粗犷。

王宝柱带来的猪肉肥瘦相间,李氏先把一块肥肉切下来,在锅里炼出油,把油渣捞起来。重新起锅烧热水,把肥瘦相间的肉切成不大不小的块,放进锅里飞了一下水,撇去血沫和杂志,用漏勺捞出来放在盆里洗净。陈雪娇帮着打下手,将先前准备好的八角、花椒、大料、辣椒放进先前的油锅里炒香,放入肉块一起炒,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酱油,陈雪娇放了一勺酱一勺糖调色调味。然后倒入土豆块,快速翻炒,等到土豆和肉全部上色了,放入适量的盐。李氏看着差不多了,舀了一瓢水到了进去,放上锅盖闷,又命赵氏烧大火。

李氏在做饭这一块很自信,对赵氏也发出了命令,陈雪娇忍不住笑了。

“雪娇这丫头真行啊,都会做饭了,雪妙那孩子到现在连水开都不知道。”赵氏看着陈雪娇熟练的动作,赞赏里也有了几分真心。

“雪妙哪有你说的那样,模样好嘴甜。”礼尚往来,李氏也夸了雪妙几句。

陈雪娇抿嘴轻笑,妯娌两个难得一片和谐。

再一看张氏,抱了一捆柴禾后,早都躲进了南厢房。她不来帮忙也罢,她来帮忙纯粹是倒忙,一会偷吃一块肉,一会不洗手就抓菜。

猪油炼出来的油渣,李氏用茄子干和豆角干煨了一道混菜。茄子干和豆角干,吸足了油渣的香味,比那肉还好吃。

紧接着李氏亲自动手炖了鸡,按照和红烧肉一样的做饭,这样做出来的鸡香。因为这只老公鸡有好些年头了,肉质紧实,李氏特意多加了一瓢水,用大火炖,这样才能把肉炖烂。

做完几道菜,陈子富拎了一条鲫鱼和几块豆腐回来了。

李氏又做了一道鲫鱼炖豆腐,上面撒上芫荽,色香味俱全。最后把冬瓜切成片,用雪娇在微山湖买的虾米熬了一锅浓浓的热汤。

因为陈老爷子、王宝柱等人要喝酒,陈雪娇切了一个萝卜丝凉拌、炸了一个花生米、清炒了一道木耳,这都是下酒的好东西。

陈老太太闻到锅屋里传出的香味,脸色阴沉的在锅屋门口晃了一晃,嚷嚷油用多了。陈雪娇笑着说,没有用上房的油,用的是自家的油,连白面和大米也是用自家的,陈老太太才阴沉着脸进了上房。

陈雪娇并不在意,反正都分家了,一年也就那么两回能在一起吃饭。

一会饭菜摆了进了上房,依旧分两桌,陈老爷子带着男的坐一桌,陈老太太带着女的坐一桌。因为是分家以来第一回合一起吃饭,陈老爷子命大蛋把齐安从私塾叫回了家吃饭。

除了陈秀才不方便起身外,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陈老爷子带着王宝柱以及儿子们喝酒,他看到这么一大家子人重新坐在一起吃饭,心里高兴,甚至给陈齐安也倒了酒,说是替代大儿子的。

女人这一桌没有男的那桌热闹,陈老太太看着面前的菜倒也没有挑剔,只是狠狠看了李氏一眼。

王老太太则拉着陈老太太姑嫂俩唧唧哝哝。

陈雪娇低头吃菜,几个孩子因为分家的缘故,不在像以前那么畏缩了,陈齐平和陈雪如也敢伸着筷子夹菜了。陈老太太心里不舒服,也说不出什么。

王静好给奶奶盛了一碗浓稠的米饭,王老太太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仿佛这个孙女不存在一般。

陈雪娇真怀疑,王家母子已经把静好忘记了,来家里半天了,就没有谁主动提过静好。静好去给爹和奶奶见礼,两个人也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一顿饭吃的很顺利,把王老太太和王宝柱送出门之后,陈老爷子当着大家的面感叹:“日后时不时的就要在一起吃饭,才像一家人的样子,等年底雪姚和齐林回家了,老大身子骨也好了,那时候咱们在像今儿一样一起开火。今儿,老大媳妇辛苦了,做的席面都是上等的。”

陈老太太不屑一顾,撇了撇嘴说:“人家有人家的好日子过,要你上赶着巴结。”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李氏和几个孩子都装作没有听见。

到了自家北厢房,李氏给几个孩子感叹:“早知道就早点分家了,分家各过各的,时不时的在一起也显得亲近一些,你看要是搁以前我做饭你二婶能愿意帮着烧锅?”

李氏从头到脚透出舒心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孽子

王宝柱牵着驴驮着老娘离开陈家,陈子长把他送到村口。王宝柱心领神会找个要去解手的借口,和陈子长钻进了麦秸堆里说起了悄悄话。

“到底咋回事,青玉就看上你了。”陈子长压低了声音,“青玉一向心高气傲,先前我找她几回她都不愿意,比那白灵儿还倔,咋地就愿意嫁给你了呢。”

听了这话王宝柱不高兴,啥叫咋地看上我了,难不成看不上我看上你才对。

陈子长也觉得这话说岔了,只得赔笑道:“我是觉得太突然了,咋地说嫁就嫁人了。不过你要是愿意娶她,也是她的造化了。”

王宝柱听了这奉承的话,自然高兴,就把和青玉之间的枝枝蔓蔓添油加醋告诉了陈子长。

“……哎呀,她说就想找个庄稼人过乡里的生活呢,我几次三番找她,她说我诚实可靠,就和我看对眼了,找人说和要嫁给我。”王宝柱得意洋洋。

你诚实可信?陈子长在心底撇了撇嘴,同时又羡慕王宝柱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咋地不相信?”王宝柱见陈子长不说话,不悦的来了一句。

“不是,不是。”陈子长赔笑。

心里暗暗呸了一声,青玉只怕是厌恶了青楼之地,想从良了,不得已才抓着王宝柱嫁了吧。

“你还别说,那青玉是翠花楼新进的姐儿中最好看的一个。那皮肤白的晃眼睛,腰细的一把就握住,听说还是个黄花闺女哪。”王宝柱唇边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

这话一出。王宝柱和陈子长都憋不住了,对准麦秸真的尿了起来。

“刚才在家里我一直不好问,青碧在镇上咋样了?”陈子长悄悄的问。

“还在你租的屋子里头,我刚好要给你说呢,她说你再不去,她就要跟别人好上了,这些天我看到隔壁卖凉茶的老胡老是在青碧门前转悠。”王宝柱凑着陈子长的耳朵说。

“可恨家里看的紧。这些日子走不开。你若是再去镇上,你给她说我想着她咧。等过几天我一定去。”陈子长嘱咐王宝柱。

“宝柱,宝柱,你是掉进茅坑里了还是咋地,一泡尿那么禁尿。赶紧驼我回家。”

王宝柱和陈子长抬起头,只见王老太太骑着驴,一脸不耐烦。

俩人只得出来了。

王宝柱走远了,陈子长依旧在村子口转悠,袖口里藏着一枚簪子,还是偷拿赵氏的。本来想把这簪子托宝柱给送给青碧,可是又担心他私藏了。

王宝柱刚才形容青玉的一番话,让陈子长想到了青碧。青碧也是白皮肤,杨柳细腰。他曾经搂着她缠绵了好几晚上。这几日拘在家里憋坏了,昨日好不容易和赵氏一回,央她换个样式。她死活不肯,着实没趣。

他这样想着,浑身的火燎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奔向青碧面前,脚步也不受控制的朝着镇上的方向走去。

陈子长租的房子在镇上后街一个隐蔽的地方,他走到的时候青碧刚洗澡出来。

他看着青碧妖娆的身段。上去就搂,被青碧狠狠推开了。

“咋地。今儿想起我了。”青碧披上衣服冷漠的说。

“哪有,最近家里事情多。”陈子长辩解,心里痒痒的难受。

青碧轻轻扫了他一眼:“被你家里那个老虔婆绑住了还是咋地?”

青碧口中的老虔婆是赵氏。

“她呀,可爱吃醋了,又肥又壮,哪能和你比。她敢绑着我,我昨天还扇了她一巴掌呢。”陈子长像一切偷腥的男人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这几日确实有事情,你看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陈子长从袖口里掏出一枚碧玉簪子在青碧面前晃悠。

“哪里来的?”青碧喜笑颜开轻轻横了陈子长一眼。

那妖媚的模样让陈子长整个人都酥化了。

陈子长不说话,拉起了青碧的手。

“和我一起来翠花楼的姐妹青玉都要嫁人了,我依旧孤零零的在烟花巷里。”青碧娇嗔着。

“她那嫁的啥好人,我那表哥是贪图她的东西。”陈子长不以为意的说。

“你啥时候也把我娶去?”青碧娇笑着。

陈子长闻着笑声如闻仙乐,恨不得飞起来,连连说:“啥时候都行。”

“哈哈哈,你家老虔婆可愿意,你发誓。”

“好好,我发誓,我发誓,等青玉和我表哥成亲过后,我就让你过门。”

……

陈子长从青碧那出来之后已经天黑了,他还喝了酒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家里。

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以为他去送王老太太母子了,一下午见他不会来也不在意。

陈子长蒙混过关进了里间耳房,就见赵氏坐在床上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我的簪子呢?”赵氏开门见山的问道。

“啥簪子?”陈子长醉醺醺的就要朝床上躺去。

“少来这套,啥簪子,你还不知道?”赵氏把陈子长从床上拽了起来。

陈子长来了气,直哼哼的说:“被我卖了!”

“卖哪里去了,你还是个人吗?拿我的东西,那簪子可是雪姚为婢为奴赚来的,你竟然把它卖了,卖的银子呢?”赵氏气的胸口疼。

“啥为奴为婢,要不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让雪姚进了丁府,你能捞着那个。你别急,等雪姚被丁府大爷纳入房中,啥样的簪子没有?”陈子长大大咧咧的说。

“你咋那么无耻呢,你还是个爹不。”赵氏气的哭了起来

“你还说我,你私藏家私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你倒是上脸了。”

“我私藏家私是为了谁?你在外头吃喝嫖赌,我怎么就嫁给你了呢。”

赵氏只觉得心灰意冷,泪滚落下来。

一个人的弱点。最怕别人触碰,陈子长就属于这样的人。

听到赵氏这样说他,立刻炸开了:“我就吃喝嫖赌咋了,实话告诉你吧,你那簪子我给了青碧了。”

赵氏听到他这么一说愣了愣神,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就是那个窑姐儿,先前你包养她我也不去计较。可是你竟然把我的簪子给了她。”

“咋地啦,人家是窑姐儿也比你好。人家还要上赶着要我纳了她呢。”陈子长可着心的羞辱赵氏。

赵氏受不住了,自己的男人竟然说那个脏女人要比自己好,她“嗷”的一声朝陈子长的脸抓去。

等陈子长反应过来,脸上脖子长已经被抓了好几道抓痕。

“你个臭娘们!”陈子长恼羞成怒。提起赵氏的手朝桌子上掷去。

赵氏一个不稳,头狠狠的撞击在桌子上,磕破了,血流了出来。

赵氏嚎啕大哭起来。

陈雪妙听到赵氏的哭声,赶进了赵氏的屋子,看到赵氏躺在地上,头上流出了血,费劲力气将赵氏拖到床上。

娘俩抱头痛哭起来。

一时,整个陈家都被惊醒了。

北厢房老大一家自然也不例外。

上房三天两头的闹腾。陈雪娇叹息着。

不大一会。张氏就在北厢房窗子下喊:“大嫂,爹让你进上房。”

“我穿衣服就来。”李氏点着了灯顺便问了一句,“是啥事啊?”

“可不得了了。二哥为了青碧,就那烟花女人把二嫂打了,头上都出了血。不过,二嫂也没落了下乘,把二哥一脸一脖子挠的给鸡爪子一样。哎呀,大嫂。快点,我不等你了。我先进去瞅瞅去。”张氏的话里暗含着兴奋。

听到二房两口子受伤,李氏赶紧利索的穿了衣服,陈雪娇也穿了衣服要和李氏一道去。进了上房,陈子长跪在地上,赵氏躺在炕上头上蒙着纱布。

“要不要请郑郎中来给弟妹看看?”李氏心软,看到赵氏这样忍不住心酸。

“请啥啊,刚才抹了锅灰已经不淌血了,我儿的脸脖子也给挠花了,咋地那么狠心呢。”陈老太太狠狠瞪了李氏,觉得李氏多事。

陈雪娇朝赵氏看了看,想来赵氏是头皮磕破了,没有伤到里面,不算严重,何况血已经止住了。雪娇就悄悄给李氏说了,李氏松了一口气,赵氏心眼在不好,到底是一条人命,陈雪娇不希望她死。

李氏和蔡氏对视了一眼,看陈老太太的态度,作为儿媳妇颇有点唇亡齿寒的感觉。

“就你整那些没用的,儿媳妇受了那么大委屈,你还说风凉话。”陈老爷子狠狠训斥老妻。

陈老爷子还算公正。

“……这样的儿子打死也不为过,你看看他都闹的啥事。”陈老爷子狠狠的说,“老二,还完高利贷,你咋给我保证的,你说和那烟花女人断了,你今儿竟又去了......你还嫌不丢人咋地?你还要她过门,你咋就和宝柱那不长进的学。”

陈老太太不吭声。

陈子长垂下了头,因为喝酒的缘故,并不见有任何悔改之处,反而借着酒劲大嚷:“我就要她过门,我就要她过门......”

陈雪娇看到赵氏紧闭的双眼留下了泪水。

陈老太太本来想给陈子长分辩几句,听了这话,脸也不禁拉长了。让一个脏东西进门,除非她死了。

“你个畜生!”陈老爷子挥舞着烟袋,劈头盖脸的朝陈子长打去。

那烟袋是铜的,打在身上很疼,加上陈老爷子使了很大的力气,打的陈子长杀猪般嚎叫。

屋里没有任何人敢拉。

“你打死他,先打死我。”陈老太太“嗷”一声上前紧紧护着了陈子长的头。

陈老爷子见老妻又护着陈子长,扔了烟袋,跌落在炕上老泪纵横道:“孽子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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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啊,打到哪里了?你看看这头,哎呀,咋打出了那么大一个包啊。”陈老太太搂着陈子长,眼泪哗哗的流,冲陈老爷子喊,“死老头子,下那么大的重手干啥?”

陈子长满头的青紫伤痕,突兀成一个个的伤包,脸上脖子上都是抓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都是你护着的,打不得,骂不得,才变成如今的孽障。”陈老爷子老泪纵横。

陈雪娇见识过陈老爷子两次落泪,头一回是陈秀才受伤昏迷的时候,第二回就是这次了。这次陈老爷子比上回还要痛心,这也能理解。原配刘氏一直是陈老爷子心目中高不可攀的仙女,仙女的孩子即使是他的,他也只敢偷着乐,却不敢伸手去抱。每次他要去抱孩子,刘氏总会让他洗手换衣服,他不习惯这样,导致他最后见到子敏文绣几个孩子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刘氏所出的孩子都像刘氏一般带着天然的高贵气质,和乡村孩子格格不入,陈老爷子一个粗俗的父亲在他们面前未免相形见绌。

而陈子长就不一样了,他是继室陈老太太和自己的头一个孩子,他的出生才让自己深切的体会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他不需要顾及身上脏不脏,想抱就抱,想亲就亲。爱有多深,痛惜就有多深。

陈老太太不敢接陈老爷子的话,抚着陈子长头上的伤嚷嚷着叫陈子富去请郑郎中。

陈雪娇心里发冷,赵氏头上流出了血,几度晕厥过去,陈老太太却冷漠的说血止了不需要请郎中,而陈子长只不过受了点皮外伤却兴师动众的请郎中。真不知道她的心是用什么做的,生生的把儿媳妇分离出去。冷漠到这个地步。

“请郎中,请啥郎中,你还不嫌丢人的,你想让外头人都知道家里出了个包养烟花女的孽子?”陈老爷子狠狠喘了一口气。

陈子长在陈老太太怀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醉酒,竟然一声不吭。由着陈老爷子骂。

在上房里站了这么久,虽然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没有明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话里话外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李氏、蔡氏、张氏的脸色不约而同的变了几变,互相对视了几眼。

陈雪娇真真切切的看在了眼底,在这件事上,妯娌几个的心思是一样的,颇有点同仇敌忾的感觉。连一向不着调的张氏,都不自觉的往李氏和蔡氏两个妯娌身边靠了靠,不在像以前那般只顾着看笑话。

陈雪娇懂她们的心思。

这个时代并不像后代所描述的那样。即使一个农村老汉多打了几石麦子都想纳个小妾。纳妾只是在富贵人家和秀才以上的士族中间流行,一般的农商很少有纳妾的。徐州府民风淳朴,纳妾的人家双手数的过来,一般都是正室无所出为了绵延子嗣才纳妾。在乡村几乎没有纳妾的人家,最起码在整个白土镇都很少能找到这样的人家,即使正室无所出也只会过继族中的嗣子而不是去纳个小妾生儿子。

所以在这样风气影响下,纳妾于一般人家而言是件羞耻的事情,会被外人认为家风不好。从而会影响到这个家中子女的婚配问题。

纳一个良家妇女为妾都够不光彩的了,陈子长的外室还偏偏是个烟花女子。这样的女子进入家门。家里的人咋能抬起头来,日后孩子们怎么能攀上一门好亲事。

李氏、蔡氏、张氏都是有孩子的人,当然要同仇敌忾反对了。

除了这一点,她们内心深处还有说不出的苦衷。若是陈老太太松了口,让那烟花女子进门,开创了陈家纳妾的风气。其他兄弟有样学样就惨了。

刚才陈子长说的那话,固然是因为喝醉了酒说的胡话,可是都说酒后吐真言,保不准这就是他清醒后的实话。

妯娌三个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苦笑了一下。连同看向赵氏的目光也变得悲悯起来。

陈雪娇看了看李氏、蔡氏、张氏,心里百转千回。

她们三个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就拿李氏来说,陈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她,万一日后陈老太太为了恶心她,硬生生给陈子敏安排个妾也是有可能的。毕竟,陈秀才好歹是个秀才,一个秀才纳妾即使在乡村也没人指责,何况父母赐的东西不收就是不孝。男人在美色面前,难保不动心,李氏相信陈秀才的人品,可事情都有个万一。

蔡氏担忧的是,她嫁入陈家多年只有一个闺女,如今又怀了一个,若是男孩还好说,若还是个丫头,陈老太太为了拿捏她给陈子富纳个女人咋办。

此时,最焦心的就是张氏。李氏和蔡氏的担心都在后头,她的担心就在眼下,陈子贵跟着陈子长喝了几回花酒,虽然他没那胆量,可看着陈子长包养了外室,他心里一直痒痒。万一陈子长的外室纳入门,保不齐他也弄一个回来。

整个屋子都没有人说话,只有陈老太太抽抽搭搭的哭声。

李氏想开口,可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说啥。

张氏大大咧咧的开了口:“娘,二哥要纳个烟花女子可是真的,就那青碧红碧的进了咱家的门,不够脏咱家地的!”

“你听谁说的!”陈老太太目光锐利,狠狠剜着张氏。

“刚才二哥话里话外说的不就是这事,娘,你要是做主让那烟花女人进了门,我和大嫂、二嫂、三嫂就带着孩子跳河去。”陈老太太的目光虽然很吓人,不过张氏硬着头皮抛出了这些话,“以后陈家的地脏的还有谁进,你孙子孙女找不到好媳妇好婆家,到时候二哥就把整个陈家祸害完了。我们妯娌几个跳河了,陈家也不好过,我们没娘家人咋地。二嫂头被二哥打了这么大血窟窿,要我说就该让赵屠夫拎把刀来家里闹一闹!”

“够了,你……”陈老太太气的脸色发白。

“说的啥屁话。赵屠夫是你哥还是你大爷,你让她来家里闹?”陈子贵出生呵斥张氏。

“我说的是屁话,你和二哥放的屁一样拉的屎一样,只怕你现在也想整个青碧红碧进门,你和二哥这都是串通好的。”赵氏指着陈子贵骂,又去拉李氏和蔡氏的手。“大嫂,三嫂,他们都是亲兄弟,指不定都是一样的人,咱们还在这里受啥腌臜气,不如带着孩子去跳河。”

陈雪妙目瞪口呆的看着张氏,心里不禁佩服此时的她。妯娌几个,如今一样的心思,却只有她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

“爹。这事还得听您的!”李氏和蔡氏也不能只让张氏一个人蹦跶,总不着也得出来支援一下,只是这支援要有技巧的,满屋子人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陈老爷子了。

陈老爷子的眼泪已经干了,看到陈子长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不禁气大一出来,吩咐陈子富:“打一盆冷水来,让你二哥清醒一下。喝那么多马尿,回家就胡闹!”

陈子富答应了一声去打水。

赵氏躺在炕上。眼皮动了一动,刚才的话她听个真真切切,陈雪妙站在一边脸色冷清。

陈雪娇瞥了陈雪妙一眼,什么时候陈雪妙变得不咋胡了。她这样,倒有着一股子雪姚的沉稳范儿。

陈雪娇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也发现了陈雪娇的目光。两个女孩子一向不对盘。陈雪娇仔细一想她们俩之间也没有多大的过节,当时用她换亲也是上房大人的决定。陈雪妙只不过是个被大人宠坏的小孩,有着小心眼坏主意,但还未到坏透了要人命的地步。

此时的雪妙脸色蜡黄的站在一边,倒让陈雪娇心里感到恻然。陈雪娇没有那么圣母。不能因为恻然就喜欢陈雪妙了。

陈雪妙发现了陈雪娇的目光,不忘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意思是说,看什么看,我们家出了事你得意了吧。

陈雪娇轻轻移走了目光,她还是不喜欢陈雪妙,当然了,陈雪妙也同样讨厌她。

陈子富打实在,让打冷水就打了满满一盆冷水。

“天杀的黑心种子,他是你二哥,你就带着那么大的仇恨,也不兑点热水?”陈老太太摸了摸水,冰的她直咧嘴。

乡村的水井本身打的就深,里面的水冰冷清冽,加上马上进入腊月了,这水更加的冰冷刺骨。

“是我让老三打的冷水,你嚷嚷啥,我看不用冷水弄不醒他。“陈老爷子说。

“让老大媳妇做碗醒酒汤不是一样的!”陈老太太狠狠剜了一眼李氏。

李氏低头装作没有听到。

陈雪娇想,陈老太太对陈子长的宠爱可真是登峰造极了,在看陈子长依旧微眯着眼睛,真不知道他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被打之前还跪着呢,打的时候还还疼呢。

陈老爷子理会陈老太太,亲自向前把陈子长的头按在了冷水里。

刺骨的冷水,加上头上的伤口,陈子长“嗷”的一声醒了,痛的龇牙咧嘴,脸上的肉纠结在了一起。

活该!陈雪娇心里暗骂。

“头上都是伤呢,老头子,你下那么狠的手!”陈老太太心疼的在炕上找衣服和被单,裹在了陈子长身上。

陈子长看也不看那母子俩,命令陈子富和陈子贵兄弟俩:“你俩一个按着你哥,一个往你哥身上浇水!”

兄弟俩面面相觑,不敢动。

“好,你们俩不浇,我亲自动手!”

陈老爷子说着站起身,按住了陈子长,陈子长腿脚乱动弹喊:“爹啊!爹啊!”

陈老爷子不为所动,巡视了众人:“浇啊!”

张氏犹豫了一下,向前端起水盆,兜脸浇了下去。

陈子长的惨叫声划破了黑暗,让雪如、静好、齐平、大蛋等人一起涌进了上房。

赵氏心里一阵快意。

陈雪娇心里直呼张氏干的漂亮。

张氏拿着水盆,横刀跨马的站着,骄傲的朝李氏、蔡氏觑着。

陈子长彻底的清醒了,跪在陈老爷子身边痛哭流涕,身上直打颤。

“……我问你,你从今往后可改了?”陈老爷子颤抖着声音问。

“改,爹,我改,爹,我冷啊!”

“你给你媳妇陪个不是!”陈老爷子扫了一眼赵氏。

“他们两口子的事情,等回屋里在赔不是!”陈老太太心疼的哇凉哇凉的,也不想让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儿媳妇赔不是。

“好,我给她赔不是!赶明我去把簪子要回来!”

“放屁,你在敢去镇上我就打断你的腿!子富啊,这些天你盯着你二哥,他要是踏出陈家半步,我就打断他的腿!”陈老爷子似乎下了狠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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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成亲

陈子长在家里禁足了整整七天。

转眼间进入了腊月,天气干冷,风吹的人直打哆嗦。李氏日日夜夜熬夜给孩子做新棉衣,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孩子穿的都是旧衣服,今年分到了十斤棉花,李氏的心情好活计做的也快。

大后天就是侄儿李大壮下小定的日子了,终于可以借此回娘家了,李氏越想越舒心。

这些天,赵氏、张氏也不对李氏呲牙咧嘴了,彼此见面客客气气。

咸鸭蛋也快腌好了。

若是日子一直这么平静就好了。

“娘,我的袄纽扣要小小的,不要那种大的,袖口绣朵兰花,我不要俗气的大红,那是过年穿的。”陈雪娇依偎在李氏身边撒娇道。

“好,都听你的。”李氏宠溺的捏捏她的鼻子,“还剩下许多棉花,给蜻蜓和一鸣也做一件。”

这时,雪妙走出来,请李氏去上房。

因为不知道啥事情,陈雪娇怕李氏吃亏,也跟着去了。

在上房坐定,张氏、蔡氏、赵氏紧跟着也来了。

“……召你们来不为别的,明儿宝柱成亲,怎么说,他都是我娘家侄儿,明天大家都去喝喜酒。”陈老太太眼睛从众人身上划过。

“说是喜事,不如说是丢人的事,巴巴的让我们去。”张氏不屑的说。

以前的张氏可不是这样,她最喜欢参加红白喜事跟着蹭吃蹭喝了。

“这不是你说的算。明儿都去!我作为姑姑的,侄儿结婚,得给点压箱礼钱或者东西。你们手里有的这次就拿出来帮补着蛇亲。”陈老太太不悦的说。

四个妯娌眉毛微微皱着。

陈雪娇心下就明白了,陈老太太让他们进来,目的的是想让他们拿出自己的体己添礼。她隐约听雪如说过,李氏的一些布料、簪子、镯子、都被陈老太太以添妆的名义给搜刮走了,想必其他三个儿媳也和李氏一样。

“咋地,那可是我娘家人!”陈老太太不悦的说。

“我给添块上次雪姚带来的绸布。”赵氏低眉顺眼的说。

“我随着二嫂,也给添块布。多的我也没有。”蔡氏说。

张氏撇了撇嘴说:“娘,我啥也没有。总不成把我身上的衣裳扒了添妆吧!”

“你的簪子呢?”陈老太太立起了眼睛。

说来说去,陈老太太还惦记着那簪子呢。陈雪娇想,张氏也变得聪明了,自打她指出簪子上的珍珠价值不菲后。张氏就拔下收起来不戴了。

“丢了!”张氏毫不客气的说。

陈老太太气的直翻白眼,冲李氏说:“老大媳妇你呢?”

“二弟妹和三弟妹都添的布,我也随他们!”李氏说。

“那哪成,咱们分家了,上房算一股,大房算一股,你们要单独备礼,我这上房添啥,你们就添啥。”陈老太太瞅着李氏说。掰着指头算了起来,“两匹布,一两银子。两双鞋。你们大房也照着这个添,你们也不吃亏,你家孩子多,以后成亲,免不了王家也要来人!”

王老太太说的是实话,可是谁都知道。依王宝柱的性子能还这么重的礼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两银子的随礼,算是很重的了。看来王老太太真的很看重娘家人。

李氏平静的答应了。

能不答应吗?陈雪娇也没法反驳,这都是白土镇的风俗,上房随多少礼,分出去的那一房也要随这么多礼,若是你反驳,别人该看你的笑话了。

第二天,天刚亮,一家人就朝王山窝出发了。

静好看起来很伤心,想想也是,娘刚死三个月,爹就娶了新人,并且娶的还是个烟花女人。

本来她不愿意去,要和雪如一道留家里照顾陈秀才,被李氏劝住了。

黄蜻蜓知道陈家要去吃喜酒,一早就赶来帮着雪如照顾陈秀才。

李氏带着孩子随着上房各人去了王山窝。陈老爷子怕陈子长去喝喜酒闹出事,就留下他在家里,他自己也没有去。

王宝柱要娶一个烟花女子的消息,早都传扬开来,许多人都跑来瞧热闹,把王家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

这次负责问事的依旧是王宝山,看陈老太太等人来了,急忙把他们召进了屋子。

王宝柱一早就去镇上接亲去了,王老太太热情的迎出来。

陈雪娇搭眼一看,只见王老太太穿着红色的衣裳,头发挽起来,脸上擦了胭脂,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咋地三叔、四叔都没有来?”陈老太太坐定喝了一口茶问。

“不来拉倒,说宝柱娶亲是丢人的事。哼,一个个穷鬼,还看不得我们过好日子!”王老太太不屑的说。

看来族里除了王宝山夫妇,其余人都没有来,嫌王宝柱娶个烟花女子丢人。

众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只听外面鞭炮劈里啪啦响,有人喊:“新郎,新娘子,来了!来了!”

陈雪娇很好奇那青玉长啥样,忍不住挤了出去。

王宝柱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穿着红色的新郎服,胸前挂着一大朵红花,一脸的喜气洋洋。

新娘子在后面的轿子里,透过轿帘,隐约看到蒙着红盖头,一双着绣花鞋的小脚微微翘起。

“王宝柱这小子有福气,死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又娶了一个年轻俊俏的!”

“瞧瞧那小脚,啧啧……”

两个男人交头接耳。

“呸,啥好东西,翠花楼那个脏地方有啥好姑娘!”

“这男人啊,才不管呢,腥的臭的都往家里拉!”

是两个女人的声音。

随着喜娘的喊声。王宝柱下了马,走到轿子边牵着新娘子的大红色同心结朝屋里走去。

在陈雪娇眼中,新娘子青玉的步子走的轻盈、优雅。跨过火盆。跨过门槛,走进了堂屋里。

静好的眼睛微微一红,别开了脸。

拜堂的时候,王宝柱喜笑颜开,王老太太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拜堂完毕,新娘子进了新房。陈雪娇继续跟着看热闹,王静好也去了。只不过她看了一眼就出来了,红着眼圈给陈雪娇说:“这是娘的卧房。三个月前娘吊死在里头,没成想,爹这么久就成亲了!”

咬了咬嘴唇,眼泪滚落了下来。

新娘子坐在大红撒花被子铺就的新床上。艳红色嫁衣的袖口往上翻了翻,露出一截子雪白的手臂和纤纤玉手。

众人闹哄哄的挤着看。

新娘子的旁边站着两位送嫁姐妹,一位鹅蛋脸,丹凤眼,穿着碧色色衣衫,一位圆脸,翘鼻子大眼睛穿着粉红衣衫。

一会喜娘进来了,吆喝一声:“各位,容新娘子休息一下。赶紧去坐席,在不去,位子都被人占满了。”

喜娘的话一出口。呼啦啦人就跑完了。

陈雪娇走在后头,就听到两位送嫁姐妹的对话。

“青红,你见到我那想好的了吗?”碧色衣衫姑娘毫不避讳的问粉红衣衫的姑娘。

“没有,我倒是在人群里看到陈子贵了,他哥哥不晓得来没来。”哪位叫青红的姑娘说。陈雪娇想了一想,知道穿粉色衣衫的姑娘就是陈子长包养的青碧了。

吃完酒席。王宝柱进了洞房去掀新娘子的盖头,陈雪娇好奇青碧的模样。跟着去看了。

盖头掀起,青碧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睛,再睁开。

只见她一副容长脸,五官并不精致,只是一双眼睛发出清冽的光芒,自然的流露出一股冷清的气质,并不像一个烟花女子。

抛开身份来讲,初次看并不是一位让人生厌的人,反而她身上散发的气质很是吸引人的目光。

陈雪娇悄悄退出了新房。

傍晚时候,宾客走的差不多了,只有陈老太太等人在堂屋陪着王老太太说话,王云娘也在这里。

忽然,喜娘进来说,新娘子要来堂屋见见亲戚。

众人不免微微诧异,因为按照习俗,新娘子要第二天才敬茶接着就是走亲戚。

不管怎么想,新娘子青玉已经跨进了堂屋。

王老太太和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因为不是正式见面,所以不必敬茶,青玉一一和两位老太太行了礼。

姿势优雅,一点都没有烟花女子的轻浮,连李氏眼睛里都露出了赞赏的笑。

王老太太自觉得了脸,呵呵的笑个不停。

紧接着,青玉又给李氏、赵氏、蔡氏、张氏见了礼,姿态不卑不亢。

陈雪娇暗暗称奇。

“这就是大小姐了,长的可真漂亮!”青玉走到静好身边,竟然微微一福身子,笑盈盈的说。

静好被她的一福闹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要说什么,愣愣的盯着她看。

众人也都惊愕,在乡下人家,哪有啥大小姐的称号。

青玉微微一笑,温和的说:“初次见面,这个镯子当见面礼吧,还望大小姐不要嫌弃。”

话音刚落,静好手臂上已经套上了一只碧绿通透的镯子。

静好继续发愣。

陈雪娇仔细观察了青玉,只见她依旧温和的笑着,脸上一点破绽也无。陈雪娇搞不懂她对静好这个态度的意思,如今是敌是友还搞不清楚呢。

王云娘和文嫡坐在一起,这两个姑舅表妹可谓是半斤对八两。青玉自从跨进堂屋门,一直以良家妇女的高姿态睥睨着她,如今看她当众抬举静好,两个人都撇了撇嘴。

“是啥好东西呢,别以为进了我家的门就成良家妇女了,可真是委屈了我哥哥。”王云娘给文嫡咬耳朵,以一种别人能听见的语气说起悄悄话。

青玉恍若未闻,脸上一直挂着笑,朝众人福了一福在喜娘的搀扶下走进了新房。

看来,青玉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青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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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王家呆到太阳西斜,陈家众人才在陈老太太的带领下回去。

王老太太因为得到一个不要彩礼的儿媳,一高兴,把席面上剩的菜打包了不少让陈老太太带回家。因为李氏按照上房的标准给王家添了礼,王老太太也给李氏拿了一块牛肉、一块猪肉、一盒子丸子,嘱咐回家给陈秀才吃,李氏道了一声谢接了。

这时,新娘子送亲的两个姐妹也向王家人告别,和陈家众人一起走出了王家大门。

陈雪娇抬眼一看,可不就是青碧和青红两姐妹。

院子门外偏西北角,有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套马。

王家就这一个大门,且不宽,两路人就这么迎头碰上了。一路是新郎的亲戚,一路是新娘的送嫁,不打招呼似乎说不过去。

但她们是翠花楼的烟花女子,陈老太太鼻孔眼角朝天,似乎颇为不屑与她们俩寒暄。

李氏朝着她俩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别开了目光。

赵氏、张氏瞥了一眼青碧青红,又下死眼打量了几下子。她俩还不知道这两位姑娘就是青碧青红,之所以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她们,无非是她们根本没有见过烟花女子是啥样的,心里好奇罢了。

同样的,作为良家妇女的她们,看向她们的同时,内心里充满了不屑。漂亮又咋样,妖娆又咋样,给个骚狐狸一样,最后指不定落个啥下场。

赵氏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些翠花楼的姑娘窈窈窕窕的,齐林爹就被她们勾走了!

自古以来女人都是相通的,男人出轨了。错都不在男人,而在于女人。

张氏的目光赤裸裸的,带着不屑讽刺,放肆的在青碧、青红身上脸上犹疑。

“这不是陈子贵吗?咋地,你见到我和青红妹妹躲闪啥呀?”青碧走到陈子贵身边,推了一把青红。闲闲的问。

当着陈家众多女眷的面,陈子贵目光躲闪,并不接青碧的话。

陈老太太冷冷的看了青碧一眼,挥了挥手,她心里头嫌她们脏。

别人听了青红的名字倒不在意,张氏脸刷的冷了,眼睛直勾勾的紧盯穿粉色衣衫的青红,就是这个骚娘们,搂着大蛋爹喝酒。瞧瞧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的看陈子贵一眼,做出骚样子给谁看呢,张氏恨不得上去把青红的那张小脸烀肿。

青红被张氏瞧的不自在,垂下了头。

赵氏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眼睛时不时的瞟向青碧的头顶。陈雪娇发现了,顺着赵氏的目光就看到了一枚碧光闪闪的碧玉簪子。

这枚簪子就是上次陈子长送她的吧,看来赵氏已经知道她是青碧了。

“赶紧走!”陈老太太一脸嫌恶。

“慢着!”青碧横在了陈家女眷前。

“这位就是陈子长家的老虔婆吧。”青碧仔细瞅着赵氏,用帕子掩着嘴角痴痴笑了起来。“倒也没有陈子长形容的那般难看,只不过皮肉松了人老了而已。”

青碧的笑声如珠如玉。只是在暮色掩盖下是如此的刺耳。

赵氏的脸色刷的白了。

大家此时都明白过来了,这个姑娘就是青碧,陈子长在镇上包养的那个烟花女。

大家都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所以一时之间沉默了。

“你敢说我娘!”陈雪妙冲着青碧啐了一口。

“哎呀,你是哪家的小姐?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爹亲口对我说的。”青碧悠悠的说。

陈雪妙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话传到陈雪娇耳中。令她不由的一阵头昏目眩。

没想到从古至今,所有的“小三”都一个德行,仗着自以为是的宠爱,在原配或者前任面前飞扬跋扈。

瞧,我多好看!

瞧。你多衰败!

瞧,你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轻如浮尘。

当年,她男友读研期间出轨,那女孩就这么肆意飞扬的站在她面前,和青碧同样不屑的语气、同样轻蔑的眼神,轻启朱唇说出那般残忍的话。

只不过仗着青春罢了。

更让赵氏恶心的是,青碧头上戴着她的那支青玉簪子,一晃一晃把她的心刺的生疼。

“姐姐”青碧娇笑着,抚了抚头上的簪子,妖娆的说,“姐姐也发现了这簪子是不?漂亮吧,这是子长送我的!对了,他还说不日就让我去家里和姐姐一起侍奉他,不知姐姐可愿意?”

按照现代流行的话来讲,青碧的眼神就是烟视媚行。

赵氏长得算是个俏丽的乡村妇人,因为没有干过重活,所以要比一般乡村妇女年轻漂亮利落。但是在这样妩媚的烟花女子面前,硬生生被衬托的像一个老妈子。

陈雪娇为赵氏感到悲凉,心里不由对青碧升起恼怒。

陈家众多女眷无一不被青碧这话气的够呛,她可是烟花女子,竟然毫不知耻的拦着清白人家的媳妇掰扯道理,这要是传出去了,陈家所有人都没脸。可是包括陈老太太在内的人都没有“斗”烟花女子的经验,尽管她们尽可能的在良家妇女心理上藐视青碧之流,可是实战起来却不是她们的对手。更何况陈家女眷都是乡村妇女,见识有限,思想简单,那烟花女子当众奚落良家妇女都是戏文上的事,现实生活中的乡村何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对。

果然是烟花女子啊,竟然连一起侍奉这样见不得人的话都能说出来,她不嫌害臊,陈家的几个儿媳都替她感到害臊,甚至连一向皮糙肉厚的张氏也红了脸。

这说的叫啥话啊,光天化日的!

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制止青碧。

青碧向赵氏挑衅,若是在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也就罢了,偏偏是在大门口。引的众人纷纷侧目,传出去,落的是陈家的面子。

陈雪娇不禁和站在身边的静好交换了一下眼神。

静好一脸黯然,青碧是她后娘的送嫁姐妹,她这么无理跋扈,可想而知后娘的真实面目了。

陈家女眷想早点摆脱青碧。在陈老太太的带领下,转身朝东边的路走去,没想到青碧不依不饶,再一次伸出了手。

陈雪娇忍无可忍了,上去拍掉青碧的手,轻轻的说:“不知道这位姐姐三番五次的阻止我们回家是想干什么?”

青碧见是个黄毛丫头,并不放在眼底,冷笑着说:“我想干什么,不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能管得了的?”

好大的口气。陈雪娇不禁感到恼怒。因为是半路走进这个时代,所以陈雪娇不像别人那样一提起烟花女子就嗤之以鼻,相反,她认为她们之所以流落在烟花巷是身不由己,心里反而同情她们。可是这个青碧实在让她同情不起来,只有厌恶。

“我是个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所以想请教姐姐,咱们大周朝什么时候有了规定。一个烟花女子可以半路纠缠良家女子?”陈雪娇有理有据的问,眼睛里一片冰冷。

青碧的眼神仿佛被烫了一下。迅速从陈雪娇脸上别开。

烟花女子历朝历代的地位都很低下。青碧是烟花女子,但是并不代表她听到别人称呼她为烟花女子就无动于衷。陈雪娇深谙她的心理,越是不光彩的出身,越害怕别人当面揭开。就像她曾经生活的现代,一个女人当了小三,哪怕人人都知道她是小三。也不允许别人当着她的面指出来。

“青碧姑娘,怎么不说话了?”陈雪娇侧着头,仿佛等着她回答。

陈家女眷看向陈雪娇松了一口气,看着青碧紫涨的脸,赵氏暂且放下了对雪娇的厌恶。只觉得满心里都是快意。

甚至连陈老太太看向陈雪娇的目光也充满了赞赏。

张氏站出来支援雪娇:“就是,就是,咱们这风气越来越不行了,真不知道烟花女子出来招摇个啥,本来就干的那不要脸的勾当,还偏偏跑出来唯恐人家不知道她的身份。”

张氏的嗓门大,一时引来许多人围着看,青红紧紧拉住青碧:“青碧,咱还是走吧。”

青碧一时下不来台,依旧倔强的昂着脸,头上的簪子晃来晃去。

“怎么,青碧姑娘”陈雪娇不在称呼她为姐姐,一口一个青碧姑娘,“你三番两次拦着我二婶想干啥,听你这口气是想给二婶当丫鬟。青碧姑娘,你找错了人,我们这样的农家,可请不起你这般模样的丫鬟,再说了我家二婶也不习惯人伺候,你说是不二婶?”

陈雪娇掩袖嗤嗤笑个不停。

赵氏点了点头,陈雪妙暂时放下了成见,代赵氏回答:“可不是,我娘可不习惯丫鬟伺候。”

“哎呀,莫不是青碧姑娘想来我家伺候我奶。”陈雪娇继续说。

陈老太太撇了撇嘴,骄傲的对围观的人说:“我四个儿媳妇,十来个孙子孙女,哪个不上赶着要伺候我,哪能让个烟花女子凑热闹,我嫌脏!”

众人看向身后几个儿媳脸上露出了羡慕,奉承道:“您老人家福气大!”

青碧脸色通红,拉着青红,穿过人群钻进了西北角的马车上。

陈家众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可不希望青碧继续纠缠下去,特别对于陈老太太而言尤其是,这里是她的娘家,出嫁闺女回娘家很注重名声,不能让众人看轻了自己。

虽然陈子长的风流韵事已经在十里八乡传开,只要陈家没有承认,那都是谣言,算不得数的。多亏了陈雪娇,出来解围,才打发了青碧,没有让她把陈子长的事情当众捅出来。

陈老太太难得的朝李氏微笑了一下。生个尖牙利嘴的闺女,关键时刻倒派上用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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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钱

从王家回来的当天,陈雪娇不顾奔波了一天,又做起了茶叶蛋。

目前茶叶蛋依旧是大房赚取零花钱的主要来源,这些日子家里颇有不少开销,王宝柱的成亲随礼的银子、给黄蜻蜓父女新居添礼的东西、还有明日大壮下小定添的礼,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花钱。虽然看起来都是零散的钱,但是事情挤在一起,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昨日从王家回来,陈雪如告诉陈雪娇两个好消息。

一是秦师傅写信来了,说是已经到了京师,顾思源委托跑京杭运河的徐州府相熟船家给陈雪娇带来十几斤上好的庐山云雾。

陈雪娇极其兴奋。

这庐山云雾可是茶叶中的极品,历来都是贡茶,很少流传到民间。

庐山云雾茶由于长年饱受庐山流泉飞瀑的亲润、行云走雾的熏陶,从而形成其独特的醇香品质:叶厚毫多、醇香甘润、富含营养,碾碎之后,白毫胜于雪。若是这茶叶用来熬煮茶叶蛋,可见其口感有多美妙。

二是黄秀才每天傍晚都来找陈秀才畅聊,昨日和陈秀才聊天,说起陈齐安,黄秀才对他明年参加春闱极其有信心。这话是陈雪如偷偷听黄蜻蜓说的。

陈雪娇更加开心了,黄秀才在春闱上面经验丰富,据黄蜻蜓说当年他坐馆的私塾出了八名秀才。

可别以为秀才好考,若是真好考。为何会有范进中举的痴狂,有的人究其一生都是个老童生,每年春闱时都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上考场。

既然黄秀才背后这么称赞陈齐安。可见十之**对他考上秀才抱有及其极其大的希望。

陈雪娇高兴,发现什么事情都合她的意,甚至她感觉陈老太太时不时瞥向自己的目光都柔和了起来。

她就坐在屋檐下,招呼来买茶叶蛋的客人。

赵一鸣来了,买完了茶叶蛋并不急着走,而是站在炉子边给陈雪娇聊天。

“……听说,现在镇上有好几家卖茶叶蛋了。我们村也有了。”赵一鸣忧心的说,“若是这样下去。会不会影响你的生意?”

陈雪娇笑着说:“你看街上卖糕点的多不多?”

“多啊,光白土镇就有七八家?”赵一鸣低头想了一想说。

“七八家糕点铺子,还有流动的摊贩,少说有十几家卖糕点。但你看哪家生意最好?”陈雪娇细细道来。

“当然是祥福楼了。我爹偶尔想吃个玫瑰糕,我无论起多早都要排队。”赵一鸣抱怨了起来。

陈雪娇笑盈盈的看着他:“做什么生意都有人学,都会有竞争,这是很正常的。若是祥福楼只顾着担心别人争了他的生意,那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有名气了。为何那么多的糕点店,大家依旧愿意排队去祥福楼买呢,一是因为他们的糕点做的好吃卫生,二是他们的伙计热情不坑斤短两。”

赵一鸣听了这话,摸着头不好意思的说:“倒是雪娇妹妹想的周到。”

镇上有许多小摊贩卖茶叶蛋。陈雪娇早都知道了,甚至连同村也有卖的。一个产品的出现模仿者多、竞争大是难免的,再说做茶叶蛋又没有技术含量。一开始大家不知道咋做的。但是总有有心人会观察,会仔细钻研,也就学会了煮,这都很正常。何况这个时代没有专利保护,大家跟风学没有什么不对,不光是这个时代。任何时代都一样,一个东西的流行。总会带动许多人一起跟风。

茶叶蛋成本低,卖不掉自家可以吃,可以说是零风险,各镇各村都会出现这样的生意在正常不过了。

陈雪娇能做的就是严格把控每一个环节,从清洗鸡蛋到筛选茶叶,甚至连配料的多少、什么时间放进去都记录的非常详细,即使她不在家的日子,家里人按照这方子煮出的茶叶蛋和她煮的是一个味道。还有一点重要的是,陈雪娇用的茶叶好,那茶叶是秦师傅给的。茶对于徐州府大部分乡下人来讲还是很奢侈的,一般人家喝的都是极其便宜的茶梗或者大叶子茶,这样的茶煮出的茶叶蛋虽然刚一入口也很香,但是后味比较苦,而陈雪娇煮的茶叶蛋从始至终始终萦绕一股子醇香。

所以当茶叶蛋在各村各镇兴起的时候,自己家的生意只在一开始的时候冷落了些,最近这些天又涨了起来。

许多镇上的人都慕名而来,吃了还想再吃,他们都说不管是啥时候买,味道都一个样,而别人家的,味道则有可能天天变化。

赵一鸣走之后,陈雪娇仔细的想了想,更加坚定的要把茶叶蛋的方子卖掉了。

之前她已经对买茶叶蛋的人放了话,说这是小本买卖,想把自己的方子卖掉,为的就是让这消息放出去,潜心等识货的人来买方子。

这么多天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陈雪娇只有耐心的等待。这些天每天都有一位穿着干净的陌生年轻男人来买茶叶蛋,每次差不多都要买一整锅,陈雪娇心里微微有了计较。

忽然,韩掌柜的陪着一位穿褐色直裰的中年人下了马车。

“韩伯伯好!”陈雪娇打招呼。

“好,好,雪娇,你爹在屋里呢?”韩掌柜的笑容可掬。

“在屋里头,韩伯伯可是找我爹?”

陈雪娇嘴里答着话,眼睛却瞅着韩掌柜身后的人,只见那人方正的脸,直挺的鼻子,一双不大的眼睛熠熠发光,若有若无的扫着炉子上的茶叶蛋看。

陈雪娇心里微微一动。

“呆会就去看你爹。”韩掌柜的背负着双手。看了看炉子上的茶叶蛋对后面的人说,“这是徐州府最大的酱菜园子,酱香坊的钱掌柜。钱大哥。天冷,要不你尝个茶叶蛋,我们这里的特色。”

钱掌柜的点了点头。

陈雪娇忙甜甜的问”钱掌柜好“,又麻利的从锅里捞出来两只茶叶蛋,放在碗里递过去。

茶叶蛋虽然放在炉子上,可始终是小火,锅里的茶叶蛋一直都是温的。并不烫嘴。钱掌柜的剥开了蛋壳,轻轻咬了一口。仔细的咀嚼着,面无表情,一直到吃完第二只,才朝韩掌柜的露出笑容。陈雪娇眼睛不眨的盯着钱掌柜看。终于在他眼睛里发现了一丝满意,轻轻舒了一口气。

钱掌柜的吃完茶叶蛋,就随着韩掌柜的去了北厢房。

陈雪娇朝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齐平招了招手,在他耳边如此嘱咐了几句,陈齐平心领神会的去了北厢房。

一盏茶的功夫,陈齐平出来了。

“他们说的啥?”陈雪娇问。

“好像要买咱的茶叶蛋!”陈齐平说。

陈雪娇轻轻点了点头,静等着屋里的动静。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氏把陈雪娇叫进了屋子。

只见陈秀才笑盈盈的望着她对钱掌柜的说:“这就是我那弄出茶叶蛋方子的小女,你若是想买那方子。尽管来找她。”

钱掌柜的吃了一惊,一个九、十岁的孩子,竟然能当家做主。还想出了这么一个方子。

“这方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钱掌柜不经意的问。

“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陈雪娇说,“我试了一下,大家都觉得好吃,就卖了起来换几个零花钱。”

“钱掌柜的咋那么关心我们家的茶叶蛋?”陈雪娇问。

“哈哈!”钱掌柜的哈哈大笑,“这镇上可有许多家茶叶蛋啊,我只不过和韩掌柜的探访陈秀才无意发现你的茶叶蛋罢了。”

陈雪娇轻轻一笑。根本就不相信。自打陈雪娇煮茶叶蛋卖以来,整个白土镇都流传开来。因为易煮且能填饱肚子,大家都钟情这样的吃食。慢慢的就流传到了徐州府,上次陈雪娇去微山湖,打徐州府经过,就见到街上有一两家茶叶蛋摊子。

“这些天,钱掌柜的每天都会派人来买几十只茶叶蛋,在此小女非常感谢您照顾我们的生意。”陈雪娇认真的说。

钱掌柜的脸色露出一丝尴尬!

“想必这些天钱掌柜不只买我们一家,但是我敢肯定只有我们一家让您满意。”陈雪娇目光炯炯有神。

钱掌柜笑了,确实如此,否则他也不会单独跑一趟了。

他是酱香园的大掌柜,酱香园是整个徐州府最负盛名的酱菜园子,所产的各种小菜鲜香可口,所有的县城乡镇都有酱香园的分店,顾客络绎不绝,日进金斗。

陈雪娇心想要是攀上了这个关系,日后买地,地里出产的一些菜蔬土物都可以卖进去。

“小姑娘,看起来很聪明!”钱掌柜笑着称赞。

陈秀才和韩掌柜也笑了。

“远远不及钱掌柜。”陈雪娇回击。

“说吧,这个茶叶蛋方子要多少钱卖给我。”钱掌柜开门见山。

陈雪娇沉吟,虽然她想卖掉这个方子,但是具体多少钱,却没有想过。

她平常仔细算了一算,茶叶蛋在自家门口卖是小本买卖,一年最多也就赚个**两银子。**两银子在乡村来讲,也不错了,一家人的吃喝没有问题。可是以后齐安上京科举需要大笔银子,买地需要大笔银子,想让家里人过更好的生活更需要大笔银子。

“钱掌柜,想必你这些天派人买茶叶蛋,也暗中统计过我一天能卖多少钱了,至于价钱你心里也有了数目。上次我一道菜谱卖给了清风庄,让清风庄凭借这道菜在彭王妃的寿宴上大出风头,那道菜我卖了十两银子。而这茶叶蛋,比那菜谱的价值更高,因为不管是普通人家还是富贵人家都能吃的起。”陈雪娇一一道来。

钱掌柜心里暗自纳罕,想不到陈秀才的小闺女如此的会算计。

“酱香园的许多畅销小菜都是钱掌柜指导出来的,据说钱掌柜的舌头对吃过的东西非常敏感,能凭借舌头上的记忆制作出新的酱菜。钱掌柜吃了我的茶叶蛋,即使现在制不出来这味道,日后肯定也会煮出这味道甚至更好的味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钱掌柜凭借舌头上的味道煮出的茶叶蛋,肯定要经过一番摸索、配料,所花费的人力物力远远超过买方子的钱了。”陈雪娇道破了钱掌柜买方子的理由。

钱掌柜心里生出佩服,这丫头若是男孩,就把她带去酱香园当自己的下手了。

“行,在商言商,一百两银子怎么样,这也是我们大东家能接受的价格。”钱掌柜爽快的说。

一百两。陈雪娇想了一下,心里暗喜。

一百两能买多少亩地啊!一百两她要卖十年的茶叶蛋啊!

陈秀才和韩掌柜同样惊诧了起来。

不过以酱香园的生意,不出一年,这一百两就可以收回来。

陈雪娇笑弯了眼睛,看向陈秀才:“我一切听爹的。”

陈秀才微微一笑:“钱掌柜,麻烦您了,中午留家里吃饭吧。”

意思是代替陈雪娇答应了。

陈雪娇拿了纸笔,详细的把茶叶蛋方子一条一条写了下来。多亏自己前世练过毛笔字,写的字还不算出丑,方子很详细,包括什么水的温度、水开多久打开锅盖、配料放多少、不同茶叶的口感。

钱掌柜拿到后频频点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妇

钱掌柜看到方子上的茶叶,频频点头,心里极其佩服这方子的精细之处。他暗中派人把徐州府所有的茶叶蛋几乎都尝了个遍,都没有陈家的味道煮的好,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茶叶。

陈家的茶叶蛋用的可是上等的茶叶啊,一般人家别说用这样的茶叶煮鸡蛋了,就是喝也喝不起。

不过,对酱香园大东家来说,茶叶不是问题。

因为抱着要买下方子的信念,钱掌柜来的时候就把银钱准备好了,不过不是银子,而是一张银票,需要陈家去银楼兑换。

钱掌柜从怀里掏出银票,双手递给陈秀才,陈秀才又将它递给陈雪娇。

陈雪娇拿到银票,喜笑颜开,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头一回拿到这么多钱,简直可以称之为巨款了,心里激动的不亚于前世领第一个月工资的情景。

钱掌柜仔细的把方子折叠起来,小心翼翼放进袖口里。

“你这方子今后就属于酱香园的了。”钱掌柜迟疑了一下。

陈雪娇得他话里透出的意思,这是担心她以后继续用着方子生钱呢。

“您放心,以后我们不会在卖了。”陈雪娇爽快的说。

钱掌柜笑了,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大掌柜,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以后我们自己家吃,煮一些没问题吧。”陈雪娇俏皮的问。

“没问题。没问题。”钱掌柜说。

陈秀才就命李氏准备晌午饭,要留钱掌柜、韩掌柜吃饭。

“多谢陈秀才美意,我还要赶往徐州府。”钱掌柜站了起来。

“改天在来。酒楼里还有许多事情呢。”韩掌柜笑着推辞。

又寒暄了几句,韩掌柜和钱掌柜就离开了陈家。

陈雪娇拿着银票钻进了里间,兴奋的朝李氏、雪如、静好挥舞。

“客人走了?你手里拿的啥?”李氏边纳鞋底边问。

“走了。”陈雪娇笑嘻嘻的说,“娘,咱们现在有钱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啥,一百两银子?”陈雪如激动的站了起来。

李氏和静好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这样的......”陈雪娇就把钱掌柜来的目的、卖了茶叶蛋的方子。一一给李氏、雪如、静好三个人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多的钱,哎呀……”李氏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就听外面有人说话声。忽然脚步急匆匆的去了上房。

“这银子够咱花多少年啊?”陈雪如算了一下,越算越开心。

“我打算用这银子……”陈雪娇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窗口下的张氏打断了。

“大嫂,娘让你去上房。静好也去。”张氏大着嗓门说。

“我这就来。”张氏顺手换过外面的衫子,放下了针线,因为要静好也去,李氏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娘叫我是啥事?”

“宝柱和她新媳妇上门了。”说到新媳妇,张氏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一丝不屑。

李氏微微诧异,系扣子的手慢了两拍,脸上凝滞了一下:“咋地今天就来了,那么快。”

徐州府的习俗。新婚的夫妇,头三天是认亲的时间。第二天给婆婆敬茶和回门,第三天认识族里的人拜祠堂。第四天走姑姑和舅舅。

今日是王宝柱成亲的第二天,虽说青玉是继室,可该走的程序和原配是一样的,按理说应该回门,怎么反倒是先来了姑姑家认亲。

静好黑亮的眸子里泄露出些许尴尬和惶恐。

虽然昨天,青玉给了她一支镯子。称呼她为大小姐,可她心底到底还是不舒服。毕竟。青玉的婚房是母亲生前所居的屋子。

“快点,大嫂。”张氏不耐烦的催促。

李氏换完了衫子,洗了脸,匀了匀面,拢了拢头发,带着静好去了上房。

陈雪娇、陈雪如、陈齐平一起跟着去了。

上房坐满了一屋子的人,陈家人本来就多,在加上王宝柱和青玉,只觉得炕上地下都坐满了人。

以前倒也不觉得,怎么今日反倒觉得这屋子日常逼仄。

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坐在炕首,王宝柱和青玉坐在炕下的椅子上。见李氏进来,青玉站起身给李氏行了礼,乡村人家没有那么多礼,青玉这礼行的让李氏不习惯,只得僵硬的回了礼。见静好在身后,携着静好的手细细问了好。又见雪娇、雪如、齐平几个孩子,一一笑着称赞。

“表舅母好。”陈雪娇几个这么称呼青玉。

静好一声不吭,不知道怎么称呼青玉,也不想称呼她。

“你不喊声娘。”王宝柱训斥静好。

静好眼里陇上一层薄雾,抿着嘴唇。陈老爷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心里也不满宝柱让静好喊青玉娘。

“喊我玉姨就行了。”青玉帮静好解围。

陈雪娇仔细瞅着青玉,只见她穿着一袭普通的青涩衣衫,松松的挽着妇人头,简单的插一根木质的桃花簪子,显得清丽无比。雪白透明的脸,湿润的嘴巴,翘挺的鼻子,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沉淀着冷清,那冷清里又夹在着一丝哀愁,在仔细看那哀愁已经消失了,仿佛是人的错觉而已。她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双手摩搓着土陶茶杯,脊背挺直,卸去了昨日的浓妆大红衣衫,反而更显高贵脱俗质,身上眼睛里眉头间一丝风尘气息也无。

陈雪娇没有见过这个时代的贵妇小姐,但青玉给她的感觉就像出身良好的贵族小姐。前世她的大学室友就有一位这样气质的人。并不出色的容颜,但身上就是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一堆人坐在那里。她总是第一个被人注意到,忍不住让人多看两眼。她是个标准的白富美,从小就有着极其良好的家庭教养。

看到青玉,陈雪娇就想到了她。不知道青玉的出身如何,或许不好,好人家的闺女哪有流落到烟花巷的。历朝历代都会有瘦马,被富商打小选入青楼。花重金培养,把她们养成清丽脱俗的气质。为的就是在她们长大的时候献给当权者。青玉也极有可能就是这一类瘦马,可是也很难说,瘦马基本都存在于扬州苏州一带,哪有把一个瘦马养在白土镇的翠花楼里。看看陈子长、王宝柱之流就知道翠花楼接待的客人都是什么货色,翠花楼怎么可能有瘦马呢,瘦马是不陪酒接客的,平时都是如千金小姐一样养着。陈雪娇从书里也了解过,在古代,一些被抄家的官宦小姐也有可能被卖进青楼,比如《红楼梦》里的史湘云在抄家之后就流落到了烟花巷。可是若是一个官家小姐,即使被卖进了青楼,身上的傲气掩也掩不住。怎么能轻易的委身与王宝柱呢。

这个青玉实在太难让人费解了。

陈雪娇的眼睛从青玉身上移不开,青玉发现有人定定看着她,抬头朝雪娇笑了一笑。那笑颇有点冬日初雪的清冷明丽。陈雪娇不好意思别开了眼睛。

陈老爷子、陈子长、蔡氏都是头一回看到青玉,忍不住拿眼睛往瞅。

特别是蔡氏,因为有了身子没有去参加婚礼,只是听张氏大致描述了一遍,心里难免对烟花女子好奇,忍不住拿着眼睛死死盯了几眼。

“你们刚成亲就来看我这个姑姑。可见宝柱是个有孝心的,不枉打小疼你一场。”陈老太太盘着腿坐在炕上笑眯眯的说。

侄儿成亲的第二天就来看她这个当姑姑的。传出去她面上有光。

“是青玉要来的。”王宝柱呵呵一笑。

陈老太太点了点头,本来这个烟花侄儿媳妇,她眉梢眼角就看不上,但听宝柱这么说,心里到底舒坦了一些,倒是个懂规矩的。

“你嫁入王家,就是王家的人,要懂得规矩,生个大胖小子给王家传香火才是正经事。”陈老太太面色和缓了,瞅了瞅青玉,给了一个银手镯做见面礼。

本来想说许多难听的话,但看着青玉通身的气派一点都不像烟花女,倒像个官家小姐,陈老太太忽然有点发怵,那些话就烂在了心里头。

“咱们都是乡下,侄儿媳妇,不是我这个当姑姑的说你,你头三天是新媳妇穿穿这样的新衣服没啥,可是三天后就要下地干活、做饭、伺候你婆婆,你就不能这么打扮了,乡村人就有乡村人的样子,不像在......”陈老太太咽下了接下来的话。

到底还是敲打了几句。

“姑母教训的是。”青玉施施然站了起来,递给陈老太太一个锦盒,“这是侄儿媳妇孝敬您的。”

陈老太太面色和缓的收下了。

“我是一把烟袋,孝敬姑父的。”青玉继续拿出一个长锦盒递给了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满身不自在的接了过去。自从打陈子长把烟袋打断了之后,陈老爷子一直抽卷的大叶子烟,没成想这个青玉倒送了这么可心的礼物。

青玉继续从所带的盒子里往外掏东西,都是给家里女眷和孩子的。女眷是一副虾须镯,女孩子们是一枚璎珞,男孩子们是一块长命锁,齐安除了长命锁又多了一只笔洗。

连正眼都不看青玉一眼的张氏都忍不住笑开了花,赵氏依旧淡淡的。

陈雪娇抚摸着手里的璎珞,心想这个青玉倒是极其会做人,这么短时间就把陈家所有人的礼物都备齐了。

“老大媳妇,今儿一起吃饭,你带着几个姊妹去做饭。”陈老爷子对李氏说。

李氏答应了几声,就要带着赵氏、张氏出去做饭。

“听说大表哥生病了,我们先去看看大表哥。”青玉站了起来笑着看了看李氏。

“行,你们跟着老大媳妇一起过去。”陈老太太没有阻止。

李氏就带着青玉和王宝柱一起去了北厢房。

本来李氏担心陈秀才会对青玉带着轻蔑,没想到他倒是云淡风轻。

聊了一会话,李氏就开始去做饭,青玉坐在上房陪陈老太太说话。

不知青玉用的什么方法,陈老太太一下子放下了成见,视青玉为知音了,拉着青玉的手说着说那,上房一片和气的氛围。吃饭的时候,陈老太太命青玉坐她身边,给她夹了好几次菜,这样的待遇只有文嫡、雪姚有过。饭后,陈老太太继续拉着青玉坐在炕上闲聊。

李氏就带着雪娇几个去了北厢房,偷偷的看那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这银子咱们先不要声张。”陈雪娇悄悄说。

大家都知道,若是这银子被上房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风波。

“我不说,我不说。”齐平紧紧捂住了嘴巴。

“大表嫂,在屋里啊。”忽然青玉的声音传了进来。

娘几个抬头就看到青玉已经站在了门口,一张脸在逆光之下异常美丽。

“屋里坐。”李氏站起了身子,有点惶恐,这么通身气派的人竟然进了他们简陋的屋子。

青玉笑了笑,坐在了脚蹬上,李氏命雪如倒茶,被青玉拦下了。

“……我刚从二表弟妹那里来,昨天的事是青碧不对。”青玉笑着说。

原来青玉去赵氏那里了,想必为昨天的事情道歉去了。

“那青碧是你妹妹?”李氏自觉这问题不妥,描补,“我看你们都长的一样好看。”

青玉不以为意,抿了抿嘴:“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气氛一时僵住了,李氏倒不知道说啥。

“静好的花绣的真好看。”青玉执起静好身边的鞋样子,她今日不称呼静好为大小姐了,“赶明给我绣一个。”

静好默默无语,青玉也不以为意。

“我也知道,静好的娘......”青玉缓了缓,“我嫁入王家,别的倒也不求,只求安稳度日。”

青玉的语气里透着丝丝厌世的无奈。

“大表嫂,静好在你们家住了有一段日子了吧,虽然你和表哥待她若己出,可是我想这么长久住下去终究不是个法,我来就是与你商量看静好什么时候回家。”青玉摩搓着静好的刺绣静好的说。

静好神色一滞。

“按理说静好是应该回家,可是......”李氏斟酌着。

“可是要问静好的意思?”青玉给了一个台阶。

“可不是。”李氏说。

两人齐齐看向静好,静好咬了咬嘴唇,轻轻说:“我想留在舅母家。”

李氏松了一口气,青玉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青玉又和李氏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然后告辞出来。

“若是静好想回去了,随时都可以,王家永远是你的家,就是你爹也阻不住你。”青玉温婉的说依在门口温婉的笑。

“这么好的人,咋地就落入那个地方。”李氏看着青玉走远了,喃喃自语,经过刚才的聊天,李氏俨然已经喜欢上了青玉。

不过,从青玉的表现来看,她确实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定

腊月天黑的早,青玉和王宝柱回王山窝不久,太阳就落山了。

晚饭依旧在上房吃,是陈老爷子做主把他们喊过去的。吃的是晌午的剩饭,李氏心灵手巧,把中午的剩鸡剩菜放了白菜儿、豆腐,重新一起炖了,一大锅鲜美的大锅菜热腾腾的出炉了。依旧是陈老爷子带着男人一桌,陈老太太带着女人一桌,两桌上各摆了一大盆热腾腾的大锅菜,一筐白面饼。陈老爷子让李氏单独用一个碗,亲自捡了鸡块、豆腐、、白菜,让齐安端着给陈秀才送去了。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吃饭了,陈老爷子一开心把王宝柱中午喝剩的酒拎了出来,让陈子长、陈子富、陈子贵仨兄弟陪着喝了几盅。

“天冷了,就该一家人坐一起吃饭,又热闹又亲香。”陈老爷子喝了一口酒无限满足。

这不是陈老爷子头一回表达希望两房一起开火了。

李氏只作不知,拿起勺子给陈老太太添了了一碗粥。

两房一起吃饭时,李氏还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的伺候陈老太太,给她添饭夹菜,陈老太太依旧像往常那样眼皮耷拉着不看李氏。不过,这对李氏来讲已经很难得了,搁往常陈老太太不仅不看她反而会嫌弃饭添的多或者少,总归不顺她的心。

陈老爷子押了一口酒,满足的看了看儿子儿媳并几个孙子孙女,因为上了年纪。陈老爷子越来越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饭了。

“你喝了一口马尿就胡喷。”陈老太太隔着桌子不屑的看了陈老爷子一眼。

陈雪娇埋头吃饭,因为她再也不像没分家之前那样吃不饱饭了,所以晚餐有时就想吃点清淡的。现在就捧着碗喝稀饭。时不时夹点白菜。

”姐,你爱吃鸡脖子,这个给你。“陈齐平从大锅菜里夹了一块鸡脖子放在雪娇碗里。

陈老太太抬了抬眼皮,竟然没有说什么。自打昨天陈雪娇抢白了青碧,为陈老太太等人挣回了脸面,她对陈雪娇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板着脸。但好歹看向她的眼睛里没了怨气和不屑。

陈雪娇朝齐平笑了笑,夹起鸡脖子啃了起来。

前世。陈雪娇就喜欢吃鸡脖子,但那时的鸡是吃催长素长大的,鸡脖子里有许多毒素,尽管她喜欢吃。但也不常吃。

现在,她依旧喜欢吃鸡脖子,这个时代的鸡是自然生长,空气好环境好,鸡脖子里没有一点毒素,炖出来异常鲜美滑嫩,陈雪娇非常爱吃,每次李氏炖了鸡,都会把鸡脖子留给他。

李氏夹了一块鸡肉放在陈老太太碗里:“娘。您吃鸡肉!”

“我自己吃不会夹。”陈老太太依旧没有好气。

要是在往常,陈雪妙和赵氏肯定会帮着陈老太太呛李氏几句。

今天却表现的很安静,特别是赵氏吃的很少。昨天青碧拦着陈家女眷明显是针对她的,让她闹了这么大的没脸,当天在回来的路上就忍不住哭了。

今日眼睛下面乌青,想必昨日没有睡好。

陈雪娇颇有点同情她。

不过,晚上她的气色明显好多了,看来都是青玉的功劳。

“这肉好吃。多亏了宝柱两口子来家里走亲戚,咱们才能吃上肉。”张氏嘴里塞满了鸡肉。嘴角都是油。

“闭上你的嘴,你吃饭能不能不吧唧嘴,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这样。”陈老太太敲了敲筷子,不悦的骂张氏。

张氏翻了个白眼,继续啃着一只鸡爪子。

“不过,还别说,青玉还蛮不错的,哪像那个青碧,妖妖娆娆,一看就是个贱胚子。”张氏啃得满嘴冒油。

陈雪娇吃喝了一口粥。

这张氏正常两天,脑子又开始抽筋了,当着赵氏的面说青碧,无异于在她心上插了一把刀。

果然,赵氏的脸色发白,喝了几口粥,就推说吃饱了,捂着胸口踉跄着去了里间耳房。

陈子长神色不自然的低头喝粥,陈老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想必,陈家上上下下,包括昨天没有到场的陈老爷子、陈子长、陈齐安、蔡氏、陈秀才等人都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青碧能和青玉比?青玉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被卖到了那个腌臜地方。”陈老太太打断了张氏。

青玉手腕果然厉害,连一向尖酸刻薄的陈老太太都一叠声的夸她。

饭后,李氏帮着张氏收拾了碗筷,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北厢房。

临睡觉之前,李氏和几个孩子商量明日去李家庄的事情。

明日是大壮和王山窝的姑娘下定的日子,这里的下定风俗,是由姑姑到场,和男方的母亲一道给相看上的姑娘戴上簪子和表礼,作为姑姑的李氏肯定是要到场的。

李氏把下定的礼物检查了一遍,给大壮的两双鞋、王家姑娘是一块江陵布,这块江陵布还是顾思源赠送的。

李氏很激动,自打成亲以来,除了春节能去娘家走一趟亲戚外,其余时间想都不要想,娘家有事她也很少能够伸出援手,心里不是不愧疚的,幸亏三个嫂子都比较通情达理。若是遇到那不讲理的嫂子,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编排呢。

如今分了家,李氏可以不用顾忌陈老太太,随时可以去娘家。话是这么说,但是自打分家以来,自家事情很多,还从未去过娘家呢。反倒是娘家人来陈家两次,给自己撑腰、帮忙、出钱、出力,想想心里就惭愧的慌。

除了给大壮以及王家姑娘带的礼物以外,又给爹娘做了两双棉鞋。

“可惜,没有多余的东西给你们几个舅舅和妗子。”李氏皱紧了眉头。

“娘,咱们这次去主要是给大壮哥下小定的,舅舅和妗子都是实在人,不会因为咱们没有东西给他们就不开心。以后咱们有了好东西,双倍的给。”陈雪娇笑着开解李氏。

“咱们以前也没有东西给舅舅和妗子,他们一句话不也没有说过咱们,每次去还给咱们拉一大车的东西来。”雪如笑着说。

李氏想了想,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日。

李氏带着陈雪娇、陈齐平出发了,陈齐安因为读书不能去,陈雪如和静好留在家里照顾陈秀才。

李家庄距离茅山村有十五里路,路程不算远,娘仨说说笑笑走着过去。

穿过一片片田垅和乡间小道,很快就望见李家庄。

刚走到村口,就看到赶着马车的李大年。

“哎呀,姑,那么早就来了,爷奶还让我去家里接你们呢。”李大年停下了马车。

“反正也不远,走几步就到了。”李氏笑着。

娘仨爬上了马车,被李大年拉到了李家门口。

李老太太、李老爷子、雪娇的几个舅舅、几个妗子,早都在门口迎接了。

下了马车,寒暄了一阵子进了院子。

李家的院子非常大,三进三出的,因为没有分家,三房儿子都住在一起,倒也不显得拥挤,有着小农小户的温馨。

院子里种着各种果树,墙上挂着辣椒、玉米、大蒜等农作物。

看样子,姥姥家是个富足的农家。

院子里来了许多客人,有李家本庄亲戚,有乔氏的娘家人。

乔氏打扮的非常精神,穿着秋香色的新衣裳,热情爽郎的招呼客人。大壮一脸憨憨的笑,别人一逗就脸红。

“还没到成亲的时候呢,只是下小定,等大壮成亲了,您更俏。”有人打趣乔氏。

“哎呀,我只愿我那儿媳妇像我们妯娌几个孝敬我娘那般孝敬我。”乔氏笑呵呵。

“当你婆婆面说这话不害臊。”另一个爽利的妇人瞅着乔氏笑。

简单休息了一下,李家准备了下小定的礼,即将出发去王山窝姑娘家。

乔氏拿出一枚通透的碧玉簪子给李氏看:“这簪子在徐州府买的。”

下小定,要由婆婆亲自去姑娘家给姑娘戴上簪子。

不一会,乔氏就带着李氏、大壮的两个舅妈、两个婶子去了王山窝,其余的人就在李家吃酒。

从王山窝回来的时候,乔氏笑开了花,想必对那姑娘很满意。就有媒人把姑娘的生辰八字给了李家,由李家看日子,李家找了喜庆人,把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十。

“那姑娘生的白,最重要的是身子骨结实。”李氏悄悄的给陈雪娇说。

身子骨结实代表能生养,这个时代,生养是衡量一个媳妇的重要标准。

就有人把王家姑娘的样貌描述给大壮听,大壮听的脸色红红的,只顾着呵呵笑。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李家

日影西斜,李家的客人渐渐都走了。

下小定毕竟不是正式成亲,只是来的本家亲戚和乔氏娘家亲戚,所以李家忙碌了一天,到傍晚也就清闲了下来。

李氏带着陈雪娇、陈齐平向爹娘辞行,但李老太太明显不舍得她回去。

“妹妹,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家里,住一晚在走。”乔氏开口挽留。

“孩子他爹……”李氏不放心陈秀才。

“雪如是个大姑娘了,烧菜洗衣照顾人给你小时候一样,有她在家里照顾妹夫,你放心住下来是了,何况家里还有静好和齐安,都是妥当的孩子。”文氏符合乔氏。

“呆会让大年送你们回去,回去好好照顾孩子爹。”李老太太开了口,摩擦着雪娇的手满脸不舍,“要不,你在陪娘说说话,这一天也没个空闲和你说话。”

李氏心酸不已,眼圈也红了。

陈雪娇喜欢李老太太,这是个温和善良同情达理的老太太,可是她也是个母亲,心里无比希望和嫁出去的女儿说说心理话。

“娘,妗子说的对,姐和哥能照顾好爹,咱们今晚就在姥姥家住一晚呗,我都没有好好和蝉蝉姐说话。”陈雪娇朝李氏撒娇。

“就是,娘,我还想让大年哥带我掏鸟窝,我哥只会读书,我想掏鸟。”陈齐平滚进李氏怀里撒娇。

李氏想了一想。也是心里头舍不得李老太太,笑着说:“那行!咱今晚就住下。”

李老太太明显眼睛里发出了光,不过嘴里依旧说:“也不在今日。你还是带着孩子们回去吧,省得孩子爹担心。”不等李氏回答又吩咐李大年,“你套个车去茅山你姑姑家,给你雪如妹子和姑父说一声,你姑姑明天在回去。”

李大年答应了一声出去套车去了茅山。

李氏就靠在李老太太跟前说话,乔氏和文氏在旁边打趣,一派其乐融融。陈雪娇和李蝉蝉悄悄说着小秘密。时不时的痴痴笑。

陈雪娇决定留下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想托大舅李云天帮忙买地。大舅一直在忙,此时在陪着村正说话,只有等到晚间和他说买地的事情。现在买地,刚好能赶上明年的春耕。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大舅李云天认识的人多又懂行情,托别人陈雪娇不放心。

说了好一会子话,李氏就问李老太太:“咋地没有见到三嫂?”

听到李氏的话,陈雪娇回头看了看,就看到乔氏和文氏不自然的笑了笑。

今日陈雪娇是头回见到了三妗子冯氏,她怀了身子,一脸的柔弱,并不太笑。仿佛有这满腹的心事,出来坐了不久招呼了一下客人就回房了。李氏跟着乔氏去了王山窝,没有见到她也正常。

“她现在怀了身子。一向心思重,你去找她说说话。”李氏叹了一口气。

李氏答应了,起身去了后边的院子。

陈雪娇自然也跟着李氏去了,三妗子冯氏挺着肚子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看起来精神十分不济。桌子上放着半碗喝剩下的银耳汤。

看到李氏和雪娇母女进来了,挣扎着做起来招呼。被李氏按下了。

然后拉着李氏说话,时不时抹着眼泪。

“上到爹娘兄嫂,下到侄儿侄女,都是待我极好的,更不要说你三哥了,成亲这么多年都没有红过脸,我这么多年只生了妮妮一个丫头,家里也没谁给我脸色看。只是我那爹娘兄嫂,我这心里难呀……”冯氏揪着帕子哽咽,“前天,我那兄长又赌输了钱,来家里问我讨银子,我不给,他就在咱家院子里撒泼,引得左邻右舍相看,爹娘虽然没有说我,可我这心里总是……”

冯氏哭的帕子都湿透了。

李氏劝她:“嫂嫂,你怀了身子,不要想这有的没的,爹娘是啥人你还不清楚,万万不会因为你兄长就迁怒你的。”

“可我这心底总是七上八下的,也确实怪我那兄长太不着调了。”冯氏的一双眼睛倒很好看,迷蒙着水汽更显楚楚动人,“大嫂,二嫂都有个好娘家就我没有。”

说完又哭。

“三嫂,晚饭时我给咱娘说说,你的难处我都懂。”李氏安慰她。

“真的?太谢谢妹妹了,娘最疼的人就是妹妹了,还请妹妹多在娘面前帮我表白表白。”冯氏被水汽覆盖的双眼散发了一丝光彩。

“……娘也是怕你心思重,让我来给你说说话。”李氏看她这个样子,心底一阵酸味浮上来,只得抬出李老太太。

“娘......娘还是疼我的。”冯氏眼睛里的光彩渐浓,只是过了一会又逝了,低下头喃喃的说,“但愿这胎是个小子。”

听了冯氏的话,陈雪娇心里百转千回。没想到三舅母竟然有这样不堪的娘家,她心里肯定很难受,今天一天见她都笑盈盈的,心里倒是装满了心事。遇到兄长来婆家闹的,婆家失了面子,迁怒的肯定是儿媳妇。远的不说,只说陈家,上次赵氏的兄长来家里,还没闹只是高声说了几句话,都被陈老太太捉住了把柄狠狠整治了赵氏一番。

今天大壮下小定,从热闹的程度,捧场的村民,就可以看出姥爷是李家庄颇有威望的人。何况姥爷年轻时候跟着马队走南闯北,见识广眼界宽,更加奠定了他在村子里的地位。被儿媳妇的兄长闹了一通,却没有对冯氏有任何微词,足以显示他的胸襟。

可是对于冯氏来讲,正是因为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没有迁怒于她,她心里才更加惶恐不安。

只怕冯氏找李氏说话。主要的目的是希望李氏在二老面前为自己说说话,毕竟出嫁闺女说话的分量重,且李氏从不存着私心一心希望娘家和气。

陈雪娇叹了一口气。凡是做人儿媳妇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不如意的地方。李氏如此,冯氏也如此。

姑嫂俩互相说了一会子话,李氏安慰冯氏好好养胎之类的关心话,就带着雪娇去了李老太太处。

因为乔氏和文氏以及本家的几位婶娘都在,李氏没有说冯氏的事情,这也是为了在妯娌面前全她的面子。毕竟她娘家的事情确实让李家没了脸。且正是大壮说亲的时候,乔氏作为长嫂在大度。心里也会有别扭,就是那一母同胞的姐妹也会闹嫌隙,更何况妯娌俩呢。

“哎呀,这是雪娇啊。长的真精神,听说是个有主意的,那茶叶蛋就是她想出来的。”李氏的一位本家婶娘拉着雪娇的手夸赞。

“婶娘说笑了,我这个闺女还小,只不过喜欢玩罢了,好在还贴心。”李氏谦逊的说。

陈雪娇心底一笑,暗着谦虚明着夸自己呢,一个女孩子对娘贴心可是最大的优点啊,这里头都是做母亲的人。谁不希望儿女和娘贴心啊。

“我姐才贴心呢。”陈雪娇故做脸红,把话题引向了陈雪如。

“可不是,我那大外甥女。生的好看,性情也好,手又巧,上次我去我妹子家,看到门帘上飞了一只鸟,赶都赶不走。我仔细一瞧,原来是雪如绣在上头的。饭也做得好。像她娘,能烧一大桌子不重样的菜。”乔氏笑着称赞陈雪如。

于是大家纷纷夸赞起陈雪如,问她是否订了亲。

一个姑娘家,勤快,性情好,手巧,可是百家挣着求的儿媳啊。

“雪如和婵婵一样大,我看婵婵比雪如更好,模样好,爽利大方,家里家外的活计样样都行。”李氏又把话题引到了李婵婵身上,“我这侄女以后说亲,可别把咱们门槛踏歪了。”

李婵婵在身边早羞红了脸,拉着雪娇的袖子痴痴笑着说:“姑姑竟然还会说这样的话。”

文氏听到李氏当众夸自家的女儿,心里欢喜,面上不觉,笑着说:“我去我娘家,人家都说咱们李家的孩子,孙子们随爷爷,姑娘随奶奶,我家婵婵还不是打小跟她奶奶学的。”

一席话既捧了乔氏的孩子,又不着痕迹的奉承了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就有人又说起李氏:“如今日子好过了,分了家,孩子都有了出息,只怕日子越过越好。”

李老太太听了这话自然高兴,顺着这话和人攀谈起来。

很快天黑了,李氏的本家婶子都回去了。乔氏和文氏去做饭,李氏要去帮忙,被妯娌俩一起推出了锅屋。

“你给娘好好说说话。”

“你来咱家就是最尊贵的姑奶奶,哪能让你干活。”

李老爷子和李云天被邻居叫去喝酒去了,邻居想买一头耕牛,托李老爷子父子俩去相看。这很正常,毕竟这个时代买一头牛无异于在现代买一台拖拉机,肯定要找懂行情的人帮着相看。

陈雪娇只得等明天早上找李云天说买地的事情了。

吃完晚饭,李老太太拉着李氏、陈雪娇以及陈齐平跟她睡,为的就是想和李氏说私房话。

洗了脚,陈雪娇和陈齐平钻进了被窝。

腊月里头,北风呼啸,不过屋子里极其暖和。李老太太的炕非常大,烧的很暖和,床头有个箱子,老人家从里头拿了糕点、南瓜籽、蜜三刀等吃食摆放在炕上,让两个孩子吃。

陈雪娇晚上一般不吃零食,但今日破了例,因为李老太太让她感到被宠爱的滋味,就像前世姥姥宠爱自己是一样的。

李氏和陈老太太说着悄悄话。

李氏心里高兴,成亲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在娘家过夜。

说到冯氏,李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她自己想不开,既然当初你三哥坚持结这门亲,咱们就得对她好……生不生儿子有什么打进的,这都是命,命里有的就有,没有的就没有,有啥打紧的......”

陈雪娇不禁钦佩起李老太太来,这番话就是现代的农村妇人都没有这样的认知。

“……你现在日子好过了,娘也不用日日悬心了。”李老太太感慨李氏现在的生活,“你那婆婆你别计较,你只看你这几个孩子。”

“我知道,娘,以前你和爹为**碎了心,前头掉了三个孩子,你每天都想看我过的好不好,又不能天天来家里怕我婆婆说我,你就让哥哥三番两次的在茅山村转悠,就是想偷偷看我。”李氏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你都知道了......你这傻孩子,娘多心疼你啊……”李老太太也抹起了眼泪。

“娘,现在日子好过了,穷是穷了点,可是他爹和我齐心,几个孩子也好。”李氏擦干了泪宽慰李老太太。

娘俩吹熄了灯,就着月色,继续说了下去。

陈齐平早都睡熟了,陈雪娇听了一会子李氏和李老太太的悄悄话,实在撑不住了,也合上了眼皮。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买地(一)

第二天一早陈雪娇就起来了。

天色有点发暗,李老太太看着外面阴寒的天空,喃喃的说:“快要下雪了。”

李氏笑着附和老娘:“可不是,要下雪了,也该下了。今年入冬以来一直晴天,人和家畜是暖和了,不过地里的麦子可就惨了。这一场雪下下来,麦子也能得了福。”

庄稼人在干旱的冬天期盼着下雪,所谓瑞雪兆丰年是每个农家人的渴念。

陈雪娇家分家分了三亩地,都种上了小麦。昨日来李家庄经过自己地的时候,李氏仔细查看了麦子的长势,一片绿油油的麦子,在寒风中缓缓摆动,着实喜人。可是因为自深秋到入冬将近一个月时间未下雨和雪,距离小淮河比较远的地的西北角上的麦苗渐显枯黄了,李氏当时看到了心焚如火。这三亩地可是自家明年全家人的口粮,若是因为干旱导致麦子收成不好,明年的日子又要艰难了。

虽然地靠着小淮河,可以用淮河水进行灌溉,可是一来成本大,二来淮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所以灌溉小麦靠的还是雨雪。

若是此时真能下一场雪,对于地里的庄稼来讲可谓是久旱遇甘露。

冬季天气冷,下的雪往往不易融化,盖在土壤上的雪是比较松软的,里面藏了许多不流动的空气,空气是不传热的,这样就像给庄稼盖了一条棉被。外面天气再冷,下面的温度也不会降得很低。等到寒潮过去以后,天气渐渐回暖。雪慢慢融化,这样,非但保住了庄稼不受冻害,而且雪融下去的水留在土壤里,给庄稼积蓄了很多水,对春耕播种以及庄稼的生长发育都很有利。

这一点陈雪娇前世就知道,所以她也期盼着下雪。

乔氏、文氏、李婵婵从锅屋里端出了早餐。冯氏也出来帮忙了,赶紧被李老太太命令歇着。冯氏不肯。把大葱摆放在桌子上,转身又去了锅屋。

陈雪娇见冯氏进了锅屋,搂着李老太太悄声道:“姥姥,小妗子干活您别说她。您是好意,可是小妗子听到了会有更大的压力,觉得你处处宠着她,她反而不自在……”

话还未说完,李老太太一把搂着陈雪娇心疼的说:“雪娇是个机灵的,亏你提醒了我。”

李氏在旁边也笑了出来。

可不是,冯氏生性敏感,加上一直没有儿子,娘家人又是那个德性。她自己心里有愧,若是李老太太阻止她干活,她心里会更不安。万一。日后这一胎是个闺女,又要加重她的心思。

陈雪娇稍稍给李老太太提了几句,她就懂了。

乔氏、文氏、冯氏、李婵婵四个人忙进忙出,早饭全部摆上了桌。

李家吃饭规矩和陈家一样,李老爷子带着男人一桌,李老太太带着女眷一桌。两个饭桌上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一大盆猪肉炒土豆丝,一大盆蒜泥蒸茄子。一大盆蒜苗炒鸡蛋,一大筐白面发饼,用油煎了,香喷喷的直冒热气。

与陈家不同的是,李家的吃饭氛围很轻松和谐,每个人想吃什么拿什么,不用看任何人的白眼。

李老太太咬了一口白饼,舒展了眉毛笑吟吟的说:”这面发的好,一看就是老三媳妇的手艺。”

冯氏正低头喂妮妮喝稀饭,听了这话抬起了头。

陈雪娇感觉她的表情就像小学生得到了表扬一样,眉梢眼角都松弛了下来。

“赶明家里的面都由你来发,我放心。”李老太太笑盈盈的说。

冯氏呆了一呆,响亮的应了一声:“嗯。”

像冯氏这样内心自卑的乡间女子,就应该让她多干活,才能肯定自己的价值,好在她的身子已经过了三个月,干活没有什么大碍。

“娘也真是的,可见我和二妹妹都是个笨的,你吃个发面还让三妹妹亲自给你发。”乔氏瞅了一眼文氏自嘲道,“这以后做棉衣的活计也交给三妹妹吧。”

“看大嫂说的多委屈似得,年后你就要娶媳妇了,新媳妇过门还要你操劳做衣裳的事?你就擎等着享福吧。”文氏就着乔氏的话凑趣。

就说到做棉衣的事情上。

“小芬哪,回头你家去,我给你准备了二十斤棉花,四块尺头,天冷了,你给孩子做棉袄棉裤,给孩子爹套床新被子。”李老太太对李氏说。

“娘,分家分到了十斤棉花,够了,你们的棉花留着自己用吧。”李氏推辞。

“妹妹,这有什么,娘给你的就拿着。我看这次你来家里,雪娇和齐平都穿上了新衣,可见没有说谎。不过,要过年了,过年走亲戚你还让孩子们穿着这身新衣来娘家走亲戚啊?”乔氏话说的直接。

李氏脸色微微一红。

家里就是在穷,李氏都不想暴露在人前,特别是娘家人前。

乔氏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只得拿其他话来遮挡。

陈雪娇转移了话题,提到了买地的事情。

李家人都觉得惊奇,于是雪娇就把卖茶叶蛋方子给大家描述了一遍。

“……大舅认识人多,就是想让大舅托个相熟的牙侩买地。”

妹子家买地,没有理由不帮的,李云天爽快的答应了。

李老爷子心里为女儿高兴,欣慰李氏竟然养出雪娇这么机灵的闺女,闷头不吭的竟然赚了一百两银子。这两个月以来,他一直焦心女儿今后的日子,女婿受了伤,又摊上那样的婆婆妯娌,今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艰难,没想到如今都要买地了。

“乖外孙,今日我和你舅舅一起出面买地。”李老爷子眉开眼笑的说。

陈雪娇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李老爷子的威望高,由他出面更好了。

李老太太则激动的满眼泪花看着李氏说:“小芬哪,你以后擎等着过好日子了。”

吃完早饭。李云天亲自领了一位粗黑的汉子进来,汉子先给李老爷子行了礼。

“这是咱们白土镇最有名气的牙侩费老六……”李云天就像李氏、陈雪娇介绍。

“听说大妹妹家要买地,我紧赶慢赶来的,”费老六朝李氏笑着说,看到了雪娇咦了一声,“这不就是去清风庄卖螃蟹的丫头吗?没想到是大妹妹家的孩子。”

陈雪娇感到很奇怪,自己好像从未见过他。

李氏和费老六见了礼。坐下来交谈了起来。

陈雪娇听了一会便明白了,这费老六原来是韩掌柜的连襟。在李家庄算是个能人,白土镇最有名的牙侩,平时和李云天交好。

“听说陈秀才教书好,我早都想让我那孩子去拜师了。后来听说陈秀才受伤了,这事就放下了......”费老六说。

“听行健的娘提过,现今私塾里来个黄先生,书教的也不孬。”李氏寒暄道。

说了一会话,切入正题。

“大妹子你想买多少亩地?”费老六问李氏。

李氏笑着瞅陈雪娇。

“费六叔,我们共有八十两银子,都用来买地,今天就打算买。”陈雪娇笑着说。

陈雪娇拿出了银票,本来就打算让舅舅帮着买地。所以随身带着银票来了姥姥家。她有一百两银子,之所以留下二十两,是因为要过年了。打算留一部分钱过一个富足的年。

要是一般的人家买地由一个孩子做主,费老六会认为是开玩笑,可是他见识过陈雪娇去清风庄谈生意,所以也不见怪了。

“你们要买地,是打算在茅山村买,还是附近的村都行?”费老六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小册子翻了起来。

“只要不太远。都行。”李老爷子替雪娇做了打算。

他思虑的比较周全,陈秀才不能干重活。地里的活计指望闺女以及几个孩子,太远了往家里拉粮食麻烦。

“我手里还真有几块地要脱手。”费老六翻了翻册子,指着一夜让陈雪娇和陈老爷子过目。

李老爷子抽着烟袋凑了过去,半眯着眼睛。

“小淮河西岸,离茅山村不远有片田地,二十五亩,每亩四两银子。这块地主人原来在徐州府做米粮生意,现今生病了,等钱救命。”费老六一一讲解,“靠近王山窝有一家地,三十亩,每亩三两银子,不过这块地沙土较多,种棉花种花生收成也不错。”

李老爷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二十五亩地在咱们村,是老狗家的地,堵钱输了,每亩三两银子,要价最低。”费老六把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老狗家的地确是不错,地肥,要是个能人耕种,这地买的值。”李云天说。

“咱们只把关,要紧的还是要看雪娇,这三块地都不错。”李老爷子磕了磕烟灰,他心里也不自觉的把雪娇当成了大人,“老六,只有这三家吗?”

费老六想了想道:“不知道大妹妹急不急,冬天卖地的不多,大家都是开春卖地买地的多。”

陈雪娇想了想,倒是觉得现在买地更合算。若是开春买地量地官府报备,几天下来,就会耽误春耕。再说了,开春万一买不到合适的地,又耽误了一季的收成。

她现在手里有一百两银子,暂时瞒住了上房众人,可是过后肯定瞒不住,万一陈老太太、陈子长、赵氏等人在中间使坏,也不大好。特别是陈老太太,连蚊子腿上的肉都要刮下来,万一这一百两银子被她知道了,闹出幺蛾子来,更麻烦。陈子长借高利贷把上房半个家都掏空了,指不定他们以这个借口向大房借钱,若是不借,外头不知传出什么话,李氏和陈秀才碍着名声说不定就把这钱掏了出来。

眼看着天要下雪了,这地越买越好,最好今日就能定下来。

“这三家地听起来都不错。”陈雪娇开了口,“费六叔能不能带我们相看一下,看了在做定夺。”

“那是一定的,要是买,咱现在就去相看。”费老六很爽快。

“行,现在就看。”李氏心里惦念着陈秀才,想早点把买地的事情定下来。

于是李云天套车,李老爷子、费老六、李氏、陈雪娇、陈齐平都上了马车,先去看老狗家的地。

老狗家的地就在李家庄村口。李老爷子和李云天都对这块地熟门熟路,引着李氏、陈雪娇、陈齐平进了地里。

陈雪娇感到很奇怪,眼下所有的地都种上了麦子,唯独老狗家的一片地光秃秃的。

“这么好的地,就这么糟蹋了。”李老爷子沉痛的说。

“爹,这地好是好,不过我想了一想,妹妹买这地不大合适。老狗这个人心眼不正,万一买了这地给妹妹惹上麻烦就不好了。听说他一个闺女许了三四户人家,骗人家彩礼,指不定这地也卖了好几个买主呢。”李云天说。

费老六听了这话,脸色严峻起来:“云天说的对,我忘记考虑这一层了,回头我要打听一下他把这地委托了几个牙侩。这万一要是许了好几家,那不是害了买主了吗?”

既然老狗家的地不能买,那只好去看下一家了。

第一百二十章 买地(二)

陈雪娇等人跳上了马车,去了王山窝。

王山窝靠近大山,那片田地就在山脚下。因为都是山路,非常难走,陈雪娇坐在马车里感到一阵一阵的颠簸。

掀开帘子,映入眼前的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山脚下一片枯黄,从半山腰到山顶上却逐渐植满了松树,层层叠叠的绿色给灰暗的冬天增加了一丝光彩。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到了那片地。

下了马车,费老六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指给李老爷子等人看。

“就是那片田地。”费老六边说边跳下了石头,带着李老爷子、陈雪娇等人朝那片田地走去。

这片田地的环境比较好,陈雪娇环顾四周,发现顺着田地有一条干枯的河流,等春天到来,雪融化的时候,山上的雪水就顺着河流流到了田里灌溉庄稼。

李老爷子和李云天仔细的看了看田间的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捏碎了几个土块看了看。

“这片地不如老狗家的地肥,沙土较多。”李老爷子捧了一把土说。

陈雪娇不懂土地,凑过去看了看,只见李老爷子手里捧了一大把土,土质较松散,并没有沙子。

忽然,陈雪娇想起来了,这沙土不是指含沙量,而是指土里的碱性大。

“这周围的地都是这样,一般都是种棉花、红薯、西瓜。”费老六点了点头。又指着远方的一片果林说,“也有种果子的,产量不错。像那块地是赵平家的果林,每年能赚不少银子呢。”

陈雪娇觉得这地还不错,这个时代棉花的价钱高,种果树也行,只不过收益要许多年后了。

她就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爹,这地我看种棉花也行,可是距离茅山村有点远。日后给棉花松土、捉虫、收棉花,这么远不大方便。不如看看第三家地。”李氏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就在麻烦费六叔一趟了。”陈雪娇朝费老六抱歉一笑。

“侄女说啥话,不麻烦不麻烦。”费老六笑着说。

第三家地在小淮河西岸,离茅山村比较近,在赵家庄和茅山村中间的地方。

到了那片地之后。天空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看来一场瑞雪即将来临。

费老六就带着李老爷子等人去了那片地,李老爷子站在那块地上看了看地势心里漾起了满意。这地距离茅山村不远,站在这里甚至能看到茅山村的房舍,路也平,种庄稼收庄稼方便。

陈雪娇四处看了看,发现小淮河的一支小小之流就在地头,里面蓄满了水,天旱时灌溉非常便利。看来这块地的主人很勤快。明知道要卖,依旧种上了小麦,小麦的长势喜人。怪不得要价略微高了些。

“李大爷,你是见过世面的,只块地若是能买下来,真不错。”费老六对李老爷子说。

李老爷子心里很赞同费老六的话,在地头捧了一把土,细细看了一番。微微点头。

二十五亩地,每一亩地要四两银子。也就是一百两,可是陈雪娇打算买地的银子是八十两,若是能讲价就好了。

费老六似乎看出了陈雪娇的心思,提醒她说:“这家人因为男劳力有病,所以才卖地,等着救命的钱,恐怕不太好讲价。”

陈雪娇此时也犯了难,要是一般的人家讲价没啥,可是对着一个等着救命的家庭讲价实在太残忍。

“买地卖地都是一种缘分,既然你们对这地满意,我带你们去主人家。”费老六说。

李老爷子看了看地头的小河说:“一百两银子买这地很值,雪娇那有八十两银子,不够我在给添二十两,老六你先带我们去主人家一趟。”

费老六笑着答应了。

这家地的主人家在赵家庄。

陈雪娇忽然想到了什么,刚才只顾着想买地的事情了,其他的地方没有注意。

这家地的主人原先在徐州府做米粮生意......因为男劳力生病才卖地……这家地的主人在赵家庄……

连起来怎么那么像赵一鸣家。

陈雪娇就问费老六:“费六叔,这家地的主人家叫啥名?”

“叫赵顺。”

陈雪娇不敢确定赵顺是不是赵一鸣的爹。

“那他们家几口人?”

“三口人,不过这家的小子和你差不多大,也是个能干的,卖地的事情里里外外都是他操持。”费老六说。

这时候,李氏也觉得不对劲了,和陈雪娇使了个眼色,她们开始确信卖地的人家是赵一鸣家了。

没来得及多想,主人家已经到了。

陈雪娇和李氏下了马车,随着费老六、李老爷子、李云天走了进去。

“赵顺家的在吗?”费老六扬声朝屋里喊。

“在家。”爽快的声音传了出来,“哎呀,老六来了,可是我们那地脱手了。”

这声音不是赵一鸣娘徐氏的声音又是谁的。

陈雪娇和李氏一起愣了神,徐氏已经出来了,见到李氏母子仨也愣住了。

“就是他们家要买地,这是......”费老六介绍道。

“哎呀,秀才嫂子,咋是你们呢,雪娇、齐平赶紧屋里坐。”徐氏很快恢复了平静的面容招呼道。

费老六、李云天、李老爷子面面相觑,这买地买到熟人家了。

徐氏张罗着泡茶,进进出出的。陈雪娇趁机打量了赵一鸣的家,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屋子里也收拾的干干净净,飘着若有若无的中药味道。

徐氏一一给大家斟上了茶水。就坐下来说话。

“……秀才嫂子,你也别不好意思,你买我那地我高兴。那地到了别人手中我还不放心咧。”徐氏大方的说。

“可是那地我们买了,你种啥?”李氏不好意思的问。

“你不买也会被别人买,村里还有五亩水田,足够我们过活了。”徐氏说。

正说话时,赵一鸣进来了。原来徐氏让隔壁的二愣子去私塾把儿子喊了过来,就是说卖地的事情。

赵一鸣看到陈雪娇、师母等人并没有多大惊讶。

陈雪娇把赵一鸣叫到院子里,两个人隔着稀薄的雪花说话。毕竟他俩是卖地买地的双方。

赵一鸣的身姿在雪花中显得非常单薄,惹人怜爱。偏生嘴角倔强的上扬。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进了屋子里,就决定这笔生意谈成了。

“既然是师母买地,这地就八十两银子。”赵一鸣知道雪娇卖方子卖了一百两银子。可是依旧把价格降低了。

“那不行,你那地里还种着庄稼呢。”陈雪娇说,“就按照原价。”

“不行,就按照八十两。”

“不行,一百两。”费老六的眼睛都直了,这是他做牙侩那么多年,第一次遇到卖家硬降价买家硬涨价的一桩生意。

赵一鸣和陈雪娇争执不下。

“我看就这样,一百两银子,雪娇先给一鸣八十两银子。剩下的二十两银子过后再还。”李老爷子一锤定音,“我是长辈,你们要听我的。”

李老爷子话一开口。没有人敢质疑。

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陈雪娇先付给赵一鸣八十两银子,剩下的二十两银子以后在付。

于是赵一鸣带着众人去了自家地头丈量土地,等丈量土地结果没有错之后,就要写买卖土地的文书。

以前写买卖土地的文书都是陈秀才执笔。只不过这买地的是陈家,就要另找人了。于是赵一鸣提议让黄秀才当证人执笔写契书。

一般这样的买卖结束之后,买家都要置办一桌酒席招待牙侩、中人等人。陈雪娇想若是现在回家做饭来不及了,并且地契没有拿到之前也不想让上房等人知道,于是决定把黄秀才请到镇上的清风庄。

这样,地契写完,直接就在清风庄置办酒席招待大家了。

李老爷子听了陈雪娇的建议连连点头,说陈雪娇考虑问题周全。

赵一鸣去私塾请黄秀才,陈雪娇等人就去了清风庄。

在马车上,李氏问陈雪娇:“咱买地让你姥爷跟着相看,不请你爷,是不是不太好?”

在乡间,买地盖房子都是很重要的事情,是需要长辈参与的,让陈老爷子参与进来也没啥。可是陈雪娇不敢保证上房众人都会像陈老爷子那样为他们买地感到高兴,说不定还会半途插一杠子,这样反而不好了。

这是他们分家之后赚钱买的地,给不给上房说无所谓,陈雪娇想等事情确立好在给陈老爷子说。

“娘,等咱签了地契,在给爷说也不迟。呆会黄秀才写好了文书,咱把爷接到清风庄。”陈雪娇对李氏说。

李氏也不傻,很快就想到了这话深层次的含义,到底是雪娇考虑的周到。

陈雪娇等人前脚到了清风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赵一鸣带着黄秀才以及陈齐安也来了。

卖地的事,在来的路上,赵一鸣已经给黄秀才说清楚了,事不宜迟,陈齐安研磨,黄秀才执笔写起了文书。

写到一半,黄秀才问买方写谁的名。

“就写陈雪娇。”李老爷子开口。

黄秀才不以为意,把陈雪娇的名字写了上去。

李氏、齐安、齐平都没有反对,李老爷子疏了一口气。写李氏和陈秀才的名字,李老爷子不放心,怕这地被大房算计了进去,只有写孙女陈雪娇的名字他才放心。之前听大儿子说陈雪娇在微山湖买鸭蛋怎么厉害,他倒不觉得什么,通过这次买地发现陈雪娇确实是个能干的,于是做主把地归到陈雪娇的名下。

文书写好了,陈雪娇已经托李云天兑换了银子,把其中的八十两给了赵一鸣,赵一鸣大大方方的接下了。卖方赵一鸣、买方陈雪娇,连同证人黄秀才、韩掌柜都在文书上签了名画了押。

陈雪娇看着文书上的自己的名字,开心的笑了起来,现在她也是一个小小地主了。

这个文书只是白契,还需要兑换红契。

所谓的白契是不经过官府的认证,红契是官府的认证加印,需要加税。陈雪娇想还是换成红契更有保障,于是委托了费老六去官府兑换。

“辛苦大家了,我做主就在清风庄置办酒席犒劳各位。”李老爷子笑盈盈的说,“韩掌柜,麻烦老苗亲自掌厨。”

“李老爷,那是自然。”韩掌柜笑着出去吩咐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宴请

李氏客气的和费老六说着客气话,托帮着跑一趟官府,把白契兑换成红契。陈雪娇从兜里拿出三两银子递给费老六,其中一两银子是去官府办事的钱,另外二两银子是给他买地的中间费。

赵一鸣也从八十两银子中抽出二两递给费老六,被费老六推辞了。

陈雪娇冷眼看着,觉得费老六是个可靠的人,知道赵一鸣的爹生病,坚持不要中间费。像这么有情有义的牙侩不多,她不仅只今日买二十五亩地,日后还会买更多的地,就需要一个讲信用重情谊的牙侩。看来,今后买地就不用担心了。想想也是,费老六是大舅李云天的朋友,李云天是啥样的人,就能看出费老六是啥样的人了。

陈雪娇心里还是微微有点不安,毕竟赵一鸣那二十五亩地实在是肥沃,要不是他爹生病,大概也不会卖。

抬起头,看到赵一鸣依旧抿着倔强的嘴角,一副清瘦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了说不出道不明的怜惜。

忽然,赵一鸣抬头朝她笑了一笑,似是安慰她一样。

韩掌柜命老苗置办了两桌酒席,李老爷子高兴,说这钱由他出,陈雪娇和李氏都没有推辞。

李氏就和陈雪娇、陈齐安商量请陈老爷子来吃酒席。

“你家去一趟,把你爷和奶请来。”李氏对陈齐安说,又犹疑道,“要不要把你二叔、三叔、四叔都请来?”

“也不特意请。我给他们说一声,愿意来呢就来,若是不愿意来咱也不强求。”陈齐安说。

陈雪娇觉得这个主意好。若是不说,陈子长、陈子贵等人又要生事,反正现在地都买好了,地契都在手里了,也无所谓他们知道了,就是知道了闹腾这地还能变成他们的不成。

“把姐和表姐也叫来。”陈雪娇嘱咐。

陈齐安就回茅山村请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等人,陈雪娇、李氏、陈齐平就在清风庄等着。

娘仨正说话。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了进来。陈雪娇回首一看,周氏带着韩行健和碧桃进来了。

大家忙着相互见了礼。坐在一起说话。

周氏和碧桃穿着后的斗篷,一看那斗篷就价值不菲,上面落了雪花。

“外头雪下得大了?”李氏携着周氏的手问。

“不大,就是密集。”周氏笑着说。

碧桃性子活泼。雪娇一直喜欢她,此时她正在抓着雪娇的手撒娇一般说:“这些日子也不来我们家,光顾着赚钱了。”

陈雪娇笑吟吟的说:“碧桃姐姐,以后干脆我管你叫妹妹吧,哪有姐姐给妹妹撒娇的。”

碧桃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拍了陈雪娇一下说:“上次你去微山湖给我带的木雕,我可爱死了,对了雪如姐和静好姐怎么没来?”

“你齐安哥去家里叫她们去了,呆会就来。”李氏笑着说。

周氏皱了皱眉:“外头雪下得密。行健,你备个马车去接一下,说不定齐安还在半途呢。”

韩行健答应了一声出去了。李氏满心都感激周氏的体贴。

“我一听说你家买地了,赶紧赶过来了,你这一向日子越过越好了。”周氏笑盈盈的说。

陈雪娇的方子卖了一百两银子,当时韩掌柜在场,这事瞒不住周氏。

“我这个当娘的心理到底难受,从没给几个孩子一天好日子过。没成想买地的银子还是孩子卖方子得来的银子,若是没有雪娇。这地也买不成。”李氏就对周氏说了知心话。

“你瞧你这话说的,你有这么好的孩子是你的福气。”周氏眼里都是羡慕。

因为准备了两桌酒席,男人那一桌在隔壁的屋子,女眷在另一间屋子。隔壁传来说话声和笑声,周氏起身隔着窗子眼看了一会,又折回来。

“那个穿着青色直裰,头上带方巾的先生,就是黄秀才吧?”周氏问李氏。

“可不就是。”

“听说他闺女长得极其俊俏文静,改天让雪娇雪如带她家里玩,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打小就没了娘。”周氏怜惜起从未见过的黄蜻蜓。

“……真的啊,那船上晚上不潮湿吗?”

“不潮湿,晚上我们钻进了莲花丛里,只不过莲花已经败了,都是枯叶。”

李氏和周氏笑盈盈的看着角落里说着悄悄话的女儿。

“……你们家老二在后街......和那翠花楼的青碧,早都传开了,之所以没有给你说,是因为你们分了家......你们应该也早都知道了。”周氏看雪娇和碧桃光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到她们,于是拉着李氏说起八卦。

女人都对八卦感兴趣,李氏虽然是心地淳朴的乡村妇女,但也热爱八卦。

“可不是,不过,现在应该断了,我家老爷子把他打了一顿。”李氏压低了声音。

“你们不知道,这个青碧估计不是个瓤茬,听说她整天在后街说迟早有一天要进陈家的门。”周氏皱眉。

“哎呀,这可使不得......”李氏刚想说,此时屋里的门开了,雪如静好走了进来。

李氏和周氏关于青碧的话就此打断。

外面的雪下得密集了,雪如和静好的身上落满了雪,碧桃和雪娇奔向她俩帮着拍打,雪如手里拎着一件大衣,是给李氏带来防风雪的。

周氏朝两个孩子招手,雪如和静好给周氏行了礼,周氏一手抓了一个,笑个不停。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雪如了,真是每次见都比上次更加水灵了。”周氏由衷的夸赞。

这时。店小二进来摆饭菜,大家依次坐下了。

李氏朝外面望了望问雪如:“你奶呢,咋没来?”

陈雪娇笑着说:“天冷奶不愿意来。另外听说雪姚姐姐要回来了,她在家里等雪姚姐。”

雪姚要来了?陈雪娇皱了皱眉,不年不节的,她回来干啥。难道真像陈子长说的,年后要嫁入丁府,现在赶回家是绣嫁衣的。

周氏和李氏对望了一眼,陈雪娇从她们的眼神里读到她俩的猜想和自己一致。恐怕陈子长上次借高利贷把雪姚嫁入丁府的事情说了出去。被有心人当了真,一传就传扬了开来。

若是雪姚果真如丁府。当大少奶奶还好,万一是个妾室,那么陈家其她女孩的亲事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李氏的眼神里透出焦心。

“都谁来了。”雪娇岔开话题问雪如。

“爷、二叔、四叔,三叔在家里砍白菜。白菜下雪冻到了,奶让他砍完不让来。”雪如笑着解释。

“呆会咱们给你三婶、雪娃弄点菜带回去。”李氏说。

大家开始吃菜,这还是李氏头一回在外面吃饭,雪如和静好也如此。

周氏看雪如虽然头回在外面酒店吃饭,但是举止有度,吃饭文雅,不觉目露微笑。

过了一会,韩行健、陈齐安、赵一鸣来了。

“……他们都喝酒,吸烟。姥爷让我们三来这里吃饭。”陈齐安说。

“说的是,你们仨就坐这里吃了,省的让你们喝酒。你们还在念书呢,哪能喝酒。”周氏指了指座位,让他们三个依次坐下。

韩行健坐在雪如对面,两个人互相见了礼,不太自然。雪如低头轻轻喝着汤,韩行健手脚不利索了。一向稳重的他打翻了一个碟子,陈雪如抬头开了一眼迅速的红了脸重新低下了头。

陈雪娇看了看这俩人。简直就像早恋的初中生一样,自以为眉梢眼角掩盖了一切,可是所有的情绪都透露出来了呢。好在,两个人掩饰的很快,一时的失态很快就过去了。李氏没有发现女儿的失态,倒是周氏若有所思的看着雪如和自家儿子,眼睛里溢满了笑。

这一切,陈雪娇看的真真切切。

“……我家行健不像你家齐安读书好,日后考个秀才为清风庄搏个名声就行了。”周氏瞅着齐安说同李氏说。

“行健多稳重的孩子,年纪和齐安一样大,走出去谁不说行健行事大方。”李氏是真心喜欢韩行健这个孩子。

周氏笑了笑,这话也是试探李氏对韩行健的看法,听李氏这话是真心喜欢自家儿子。

话题又扯到雪如身上。

“改天让雪如去我家,我家老太太可喜欢雪如了,在家里老是惦记着她呢。”周氏亲自给雪如夹了一块鱼,“听说,雪如的饭菜做得好,陈秀才病的这段日子,都是这孩子在照顾,可真是个可心的,以后不知道能嫁到啥样的人家。”

雪如听了周氏的打趣,红了脸,对面的韩行健不安的喝了一口水。

李氏在是个木讷的,此时也明白周氏的意思。周氏是个爽朗的人,今日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经意的打趣雪如,还说他们家老太太喜欢,这明摆着不就是想让雪如当儿媳吗?

李氏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当着孩子的面,想了想含蓄的说:“既然大娘喜欢我家雪如,那过些天让雪如去你们家陪大娘解闷,只要老太太不嫌弃雪如这丫头笨就成。”

周氏松了一口气,这样以来彼此都有意了。

周氏刚才表示对雪如的好感,也是为了宽李氏的心。雪姚现今回家了,明摆着去要入丁府,当少奶奶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个良妾,良妾也是妾,多多少少会对其他姊妹说亲带来影响。刚才李氏眉间的忧心她是看得清清楚楚,说这话也是为了宽李氏的心。

这中间的弯弯绕,几个孩子都不知道。

“你家碧桃才是个好的呢,我听说会写会算账。”李氏礼尚往来夸起了碧桃。

“只是会点皮毛罢了。”周氏嘴里这么说,眉梢眼角溢出了笑。

陈雪娇瞧瞧李氏,又看了看周氏,自古以来,母亲都喜欢夸奖自己的孩子啊。

饭后,大家又互相说了一会话,周氏邀李氏去家里坐,李氏笑称改天在去。

众人在清风庄门口分别,雪下的更密集了,李老爷子给李氏以及几个孩子雇了一辆马车,嘱咐车夫送到家门口,自己则带着李云天、费老六回李家庄,去李家庄经过赵家庄顺带着让赵一鸣也坐上马车。

陈雪娇一行人回了家,就见门口白茫茫的雪中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写着丁府字样。

果然,雪姚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送菜

陈老爷子、陈子长、陈子贵乘坐的另一辆马车,比陈雪娇他们先到家里,此时已经去上房了。

院子里,陈子富正把砍好的白菜一一放进地窖里,陈雪娃和大蛋在旁边帮忙抱白菜,三个人都披着麻袋片子挡雪。

看到李氏带着几个孩子进来了,陈子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李氏笑了笑。

“三弟,晌午吃饭你咋没去,给你们带了点菜回来。”李氏扬了扬手里的包袱。

“下雪了,怕院子里的白菜都冻伤了,我在家里砍白菜呢。”陈子富搓了搓手,笑容里闪着丝丝缕缕的尴尬。

“今儿把白菜弄进地窖里,萝卜啥时候起,我搭把手。”李氏笑着问陈子富。

“我想着今儿一起把萝卜窖了,可娘说雪下得密,让我明儿在起萝卜。”陈子富继续搓手。

陈子富一向听陈老太太的话,是个没注意的人,陈老太太让他干啥就干啥。

“夜里冻坏了可咋整。”李氏忧心的望了望菜园子,“咋地还有几棵白菜没有砍,这一夜的雪就能冻坏,多可惜。”

“大伯娘,地里还剩的白菜是爹留给你们的,本来爹想给你们多留些,可奶不愿意,奶说那些白菜等你们回来你们自己砍,还骂了我爹呢……”陈雪娃掰掉白菜叶子最外层的雪,撇了撇嘴说。

“雪娃,你说啥呢。”陈子富呵斥了一句。

陈子富看了李氏一眼。有点不好意思,他也想帮帮上房把白菜一起砍了储存,可陈老太太的意思他不敢违抗啊。陈老太太就坐在门口看着他砍。他只要一提帮大房,陈老太太就骂他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陈雪娇往菜园子里看去。当初分家说好的,菜园子里的菜大房可以随便摘了吃,可是只要大房摘了菜,上房就会出现陈老太太的眼睛,紧接着就是一场指桑骂槐。上次陈雪如多做了几顿韭菜烙饼,陈老太太就命陈子富把整片韭菜地给刨了。现在地里还剩下几垄蒜苗、一片萝卜。七八棵大白菜。地里总共种了四十多棵大白菜,剩下的七八棵明显是陈子富留给大房的。

陈雪娇心里不免感到气愤。这菜地一向是李氏在伺候,播种、秧苗、锄草、浇水,他们大房的孩子没少干,到了收获的时候自家反而才分那么点菜。

农家人谁不知道。白菜不能经雪冻,冻坏了没法吃,一般都在下雪之前把白菜砍了挪进地窖里储存起来。可陈老太太让陈子富把上房分到的白菜砍了储存起来,却不让帮大房,这不是明显的使坏是什么。

简直太过分了!

早在一周前,李氏就给陈老太太提议把白菜砍了储存起来,可陈老太太不同意,说今年雪没有那么早下,让白菜多长几天把心抱实了。

雪娃的话让李氏回过味来。只觉得有点寒心。

“三弟,你先忙,你进窖底下先通通气。别闷着了。”李氏叮嘱了陈子富几句,带着孩子们进屋了。

听说赵家庄的一户人家在地窖储存白菜,因为忘记通气了,结果人进去就没气了。陈雪娇前世在农村生活,都有这样的经验,因为地窖里面不通气不见阳光容易发酵二氧化碳。人一呼吸就没了命。

陈雪娇几个走进屋里,把买地的具体事情给陈秀才说了一遍。陈秀才不住的夸陈雪娇懂事。

“妹妹现在可是咱们家的地主了,咱们以后吃喝可都要看妹妹的脸色喽。”陈齐安打趣道。

地契写在雪娇名下,几个孩子都没有异议,李氏和陈秀才感到欣慰,觉得几个孩子团结友爱比什么都强。

“……娘和三弟没有去吃饭,带了一些菜,一会分别给他们送过去。”李氏把菜一一摆在盘子里说。

这些菜都很干净,每道菜开动之前,李氏都先夹一些放在干净的碗里,然后找苗师傅要了食盒装了带来。因为天冷,李氏用包袱仔细的包了,一路抱在怀里带回家,此时还冒着热气呢。

有牛肉、酱排骨、羊血、鸡块,许多肉菜混合在一起,满满当当,四个大瓷碗才装完,另外还有一大包烧饼。

“娘,我看不如直接送给上房,三叔和三婶也是上房的人,分开送不好看。”陈雪娇提醒李氏。

“是啊,娘,你给三叔送了,落下四婶,她又要说了。”陈雪如出声应和陈雪娇。

“那行,呆会我把这菜给上房送过去,咱们也把白菜萝卜都收了窖起来。”

李氏边说边把菜分成两份,一大份给上房,一小份留着自家当晚饭。

李氏亲自把饭菜送到上房可以理解。中午摆酒席虽然花的是李老爷子的钱,但明着是以大房的名义,陈老太太没去,李氏自然要亲自去过问一下。李氏把饭菜放在食盒里,怕外面的雪落在里头,拎着去了上房。

“娘,我和你一起去。”陈雪娇披上了棉袄。

“我也去。”陈齐平从炕上爬下来。

李氏心里一暖,只要自己去上房,这两个孩子都会跟着自己,唯恐自己受了委屈。

这时就看见一个壮汉从上房走了出来,经过陈雪娇家的屋子一晃,随即急匆匆穿过院子消失在茫茫飞雪里。

陈雪娃从地窖边跑到了北厢房,转了转眼珠对李氏和陈雪娇说:“赵屠夫在你们来家之前去了上房,给二伯娘和奶说你们买地的事了。”

陈雪娇感激的朝陈雪娃笑了笑,陈雪娃是在提醒他们小心上房动静。

刚才那人正是赵屠夫,大房在赵家庄买赵一鸣家的地。他知道也很正常,毕竟他也是赵家庄的人。只不过没想到他来家里给二房报了信。

陈雪娇扬了扬眉,他们已经分了家。买地的钱是自己赚的,又不是公中的银子,怕什么,反正地契都写上自己的名字了。

这样想着,陈雪娇随着李氏进了上房。

天色已经晚了,上房还没有点灯。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陈子长、陈子贵、张氏、赵氏都在。似乎在给陈老爷子说着什么,看陈雪娇一家人进来。都住了嘴。

一搭眼就看到雪姚依偎在陈老太太身边,她穿着艳红色的比甲,外面罩着秋香色的小袄,下面系一条紫色的襦裙。说笑间眼波转动,看起来竟然比上次更艳丽了些。

整个屋子只剩下雪姚的清脆说笑声。

“……像这样的雪天,丁府后花园里的梅花开了,老太太兴致高,就着人在花园子里燃起地龙,准备炉子,喝茶赏雪,别提多美了。”雪姚一脸的笑,头上的碧玉簪子随着她的说笑晃动。在灰暗的屋子里格外显眼。

“富贵人家就是稀奇事多,雪有啥好看的,冷的要死。”张氏嘴上这么说。眼里透出羡慕。

“等以后啊,我带着奶也去那园子逛逛去。”雪姚没有接张氏的话,眼睛里刮过一丝不屑,转瞬即逝。

“好,好,到时候带我也去逛逛去。听说人家光园子就比咱们茅山村还大,风景给年画上画的一样。”陈老太太呵呵大笑。

众人似乎没有发现李氏等人的到来。李氏手里端着饭菜,胳膊发酸,神情闪现丝丝缕缕的尴尬。

张氏向前凑趣,脸上带着奉承之意:“咱雪姚出落的那么俊俏,不怪被丁府大爷看中,这以后进府就是少***派头了。”

雪姚脸色微微一滞,陈雪娇看的清楚,恐怕张氏的马屁是拍到马脚上头去了。丁府少***名头,可是雪姚心里的一根刺。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雪姚像忽然发现新大陆似得惊叫:“哎呀,大伯娘和雪姚啥时候进来的?咋不说一声呢。”

其实屋里所有人早都发现李氏母子仨进来了,可是所有人都当做没有看见。

此时,雪姚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李氏母子仨。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陈子长、陈子贵面色不虞。

“娘,今儿中午你没有吃饭,我给你带了菜,都是你爱吃的。”李氏勉强挂上了笑,把菜放在了桌子上。

陈老太太鼻子里又哼了一声,即使屋子里的光线很暗,雪娇依旧可以看出她的脸色奇臭无比。

“说的好听,明明是你们把吃剩下的菜带给奶,还以为多孝顺似得。”陈雪妙呛了李氏一句。

这些天陈雪妙的性子变了不少,雪姚一回来,她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尖酸刻薄样。

陈雪娇横了她一眼。

“这菜看起来不孬,咱们家过年也吃不上这样的,大嫂,你们家有钱了呀,听说在镇上摆了两大桌子酒,也不叫上我。”张氏用手捏了块碗里的牛肉,不阴不阳的说。

“咋不毒死你。”陈老太太朝张氏骂,“你也不看看你是谁,也配去清风庄吃饭,什么腌臜东西。”

实则骂张氏,其实是骂大房一家。

李氏低头不吭。

陈雪娇早都预料到他们买地会遇到一场风波,只不过没想到那么快。

“我不配去清风庄吃饭,娘你配,你不也没去,还有大嫂,人家不也没有请大嫂?”张氏挑拨了起来。

李氏心里微冷,谁不知道一般买地卖地请客吃饭,女眷都不能上桌,若不是陈秀才躺在床上,李氏也不会亲自出面,偏偏张氏拿这事说话。

前几日妯娌几个的关系稍微化解,还没等暖热乎呢,一下子又降冷了,还不是因为大房买地了,他们看着眼红,就排揎了起来。

他们还以为大房多富贵似得,谁不知道这钱是陈雪娇想到的方子,天天煮茶叶蛋,为了配出更好的味道,手都被醋浸肿了。当初他们为了自己的富贵,让雪娇去换亲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看到雪娇稍微有一点出息了就赶着上来泼冷水。

李氏的眼圈红了,她是为自己的几个孩子不值。

“都少说两句。”陈老爷子狠狠抽了一口烟,他手里拿着青玉送的一柄新烟袋,铜质的把上面镀了金,给昏暗的屋子增添了一抹亮色。

大房买地没有请陈老爷子相看,而是李老爷子帮着操持,虽然在清风庄李老爷子把这事给陈老爷子摊开说清楚了,可是最后看李老爷子结账他心里又有了些对李氏的不满。

大房分了家,这也是陈家的事,在外头请客吃饭咋地让李家掏银子,这不明显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这因为如此,刚才李氏带着孩子进屋,他才没招呼。不过陈老太太和张氏排揎李氏,他又觉得太过了,于是出声制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争地

以陈雪娇两世为人,此刻能猜透陈老爷子的心思。

陈老爷子只是偶尔糊涂,并且好面子,所以才对大房生出了嫌隙。

得设法打消陈老爷子的疑虑,只有陈老爷子站在大房这一边,陈子长和陈子贵就生不出啥幺蛾子。

”爷爷,这五百文钱是孝敬您的。”陈雪娇递给陈老爷子一包钱。

“这……”陈老爷子忽然坐直了身子,没有去接,眼神里一片疑惑。

“爷,你也知道我们卖了茶叶蛋的方子赚了点钱,那钱都买地了,这些钱特意孝敬您的。”陈雪娇笑着说。

“哎呀,这哪能要你们的钱,你们刚买了地,处处都要用钱。”陈老爷子推辞。

陈雪娇就笑了,陈老爷子爱面子,她这样大大方方的把钱给陈老爷子,陈老爷子面子上得到满足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反而消失了。

“爷,不瞒您说,买地剩的钱不多,孝敬姥爷五百文,也孝敬您五百文。我姥爷收了,他说看我们买地心里头和爷一样高兴,还说爷在乎的不是钱多钱少问题,在乎的是一家人有商有量。今日买地太突然了,没有来得及和爷说,我姥爷说,他和爷有十几年的老交情了,了解爷的为人,断不会为了这事责怪我,不过我和娘还是趁着机会特来给爷陪个不是。”陈雪娇把钱放在炕上。

陈子长和陈子贵一起把眼睛落在那叠钱上。

陈老爷子听了这话。心里的不愉快立马消失了,反而生出了少许惭愧来。

“大嫂家一下子买了这么多地,这五百文钱算个啥。”陈子贵笑嘻嘻的说。

“你懂的啥。只知道花钱,这五百文钱要攒多久才攒下,别说五百文钱,你给我赚个一文钱试试。”陈老爷子训斥陈子贵。

“一个方子能卖一百两。”陈子贵道,“这是啥方子,就能卖那么多?一百两银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掏出来的。怪不得大哥他们一家子闹着要分家,原来是私藏了这么个方子。我说呢,要是我有了这个方子。我也要分家。”

看来上房各人都知道茶叶蛋方子卖了一百两银子,其实,这事也瞒不住。估计是在喝酒的时候,韩掌柜无意中透出来的。

陈雪娇心里一动。陈子贵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陈雪姚眉毛跳了一下,这个茶叶蛋方子竟然卖了这么多银子。她倒是对那银子不感兴趣,她即将嫁入丁府了多少银子金子等着她。她埋怨的是上次在家无论怎么讨好雪娇,雪娇都不愿意教她煮茶叶蛋。

没想到,她这是藏私呢,给了自己是怕自己泄露了,断了他们大房的财路。

“瞧四弟说的啥?这方子什么私藏不私藏的,这还是分家之后,雪娇这孩子捣鼓出来的。就是我和你哥也不晓得这方子咋折腾出来的。我们赚了这点钱,也是凭借着时运好,才买了几亩地。你也知道。你哥伤到了身子,日后坐不了馆,这一家子吃喝全指望着新买的那些地了。”李氏开口道。

李氏很不喜欢听陈子贵的那些话,可是狠话她又说不出口。若是自己话说的狠了,陈子贵又要乱叫起来,她一个做大嫂子和小叔子起争执。传出去像什么话。

陈子贵仿佛抓住了李氏这一心理,不依不挠地说:“大嫂啊。若是我大哥好好的,这银子咋说也不会让你们私藏起来。我大哥每年坐馆的钱都交给娘,咋地一分家就卖了方子买了地?”

陈子贵本身就不是个厚道的人,谁也不指望他说话行事厚道,可是这话说的可算是诛心了。这话里话外,明显是指责陈秀才受李氏的蛊惑,暗骂李氏不孝。

一个女人蛊惑男人可是天大的罪名。

李氏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了,急的眼圈红了。

“老四,你这话是啥意思,你一个当弟弟的,咋和你长嫂说话的。你嫂子嫁入陈家那么多年,啥好吃的好喝的不先孝敬我和你娘,你这话说的太诛心了。”陈老爷听完陈子贵的话,缓缓开口。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你和娘着想啊。”陈子贵狡辩。

话中的言不由衷是谁都能听出来的。

“为爷和奶着想?四叔,这话本不该我做小辈的说,可是你既然能说我娘,就不怕我有样学样说你,你要是为爷和奶考虑,你就不会借高利贷,让爷奶背债了。”陈雪娇毫不客气的说。

陈子贵气的涨红了脸,这话同样间接打击了陈子长。

陈雪姚对于陈子长借高利贷的事情还不清楚,此时看了陈子长的表情,心里也明白了**分。

“你个丫头片子,你四叔孝顺不孝顺我管你啥事,你在这里说嘴,一肚子的坏水,指不定你那方子哪里偷的抢的。”陈老太太火了起来。

“奶,你若怀疑这方子的来历,你可以去告官啊,偷的抢的?那么容易啊。”陈雪娇反击,就差点没说“你也偷个抢个来”。

“雪娇,看你这话说得,你奶那是关心你哪,一百两银子对于咱这样的人家得多少年才能攒来,你猛然间得了这么多的银子由不得你奶担心哪。”赵氏笑盈盈开口了,说完雪娇又说起李氏,“大嫂,您说是不是?之前没有分家的时候,爹娘当家,咱们手里也没多少银子,这才分家多久,你们就又卖方子又买地的,别说娘了,就是我心里也担心你们行事有了差错啊。”

陈雪娇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赵氏这话说的好听,实际上是把刚才陈子长的话揽了过来,明里暗里指着李氏私藏方子。

刚才陈雪娇故意把陈子长的话打岔。没想到转了一圈又被赵氏拉回了原点。

前几天,因为陈子长和青碧的事情,赵氏老实多了。对李氏也很客气,可是今日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或许是因为雪姚来了她心里头有了主心骨,或许是她看到大房卖了一百两银子买了地心里头不平衡。

果然,陈老太太体味出了话里头的意思,面色不善的看着李氏。

“老大媳妇,你要是觉得以前我苛待了你,你就直说。用不到现在这会子卖方子打我的脸。你说说看,以前我是不让你吃还是不让你喝了。我这个后娘当的呦......”陈老太太又抬出了后娘的身份。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氏急忙解释。

“那你啥意思?”李老太太咄咄逼人。

“我们家卖方子卖了一百两银子,就是说出去我家也不怕,没偷没抢。我们正大光明挣钱买地有啥错处。四叔、二婶、奶,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我娘,你们是啥意思?”陈雪娇眼睛从陈子贵、赵氏、陈老太太身上连番扫射过去。

陈老太太恨的要死,这个丫头越来越强势了,处处要她的强。

老大受伤分家,她很高兴,当时就怕老大拖累了上房。她恨不得老大去死,老大若是死了,那么她的儿子陈子长就是嫡长子了。日后家里的东西都是他的,再也不用顾忌老大了。可是分家后,老大一家不仅没有败落。反而越过越好,吃食不断,穿上了新衣,今日更是赚了银子买了地。她心里窝着火,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不痛快。

大房买地在镇上置办酒席。陈齐安回家请她去,她推说要在家里等雪姚。所以去不了,其实是看到大房日子越过越好心里不痛快呢。

“谁教你的,你这个死丫头,敢给我顶嘴了。”陈老太太被陈雪娇戳中了心病,气愤的说。

“我们没有啥意思,大嫂,我哥一向照顾我们,孝顺爹娘,你们的地现在合起来有三十亩了,比咱们没分家之前还多。”陈子贵贼眉鼠眼的说。

“四弟说的对,咱们上房十几口人才十五亩地,大哥一家六口人就三十亩地,这不公平。”陈子长附和陈子贵。

陈雪娇听了这话,简直要气炸了,生生的把话压了下去,淡淡的说:“四叔和二叔想怎么样?要是想分我们家的地直接说。”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陈雪娇说的。”陈子贵说,“这个家确实应该重新分,你们瞒着我们卖方子,这不对,这钱应该算是公中的。”

屋子里人人神色各异,都屏住呼吸。

这才是陈老太太的真实想法吧,被陈子贵说了出来。

“放屁,畜生。”陈老爷子抡起烟袋朝陈子贵打去,“说的啥话,你还是个人吗?你大哥在炕上躺着,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要是传出去,我和你娘的老脸往哪里搁。”

陈老爷子下手很重,把陈子贵打的嗷嗷直叫唤。

幸亏青玉送的烟袋结实,否则依照陈老爷子的力气早抡断了。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回过神来,这话要是传出去,打的是她这个后娘的脸。她心里不免埋怨陈子贵不会说话,要地可以,可不能**裸的要,她要的是李氏亲自把地送给她。

“爹,你咋打我。”陈子贵疼的龇牙咧嘴。

“你还有脸说?你大哥赚几个银子容易嘛,以前要不是你哥坐馆赚钱,咱们家能买得起地,你们几个能吃饱穿暖?”陈老爷子气的坐在炕上直喘气。

“作为老大,那不是他该的?”陈老太太维护儿子。

“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是该的。咱们家为啥现在就剩下这十几亩地,还不是你惯得老二赌输了银子,卖地抵债。老大一年坐馆拿回家十五两银子,你去打听一下,整个茅山村谁家里能赚个十五两银子?可咱们家银子去了哪里?地为啥越种越少?还不是老二作的,他作的都是老大的钱。”陈老爷子一气之下把这话说到陈老太太脸上。

陈老太太自觉理亏不吭声。

陈子长一家都低下了头不反驳。

这话,陈雪娇还是头一回听到。

陈秀才受伤的时候,上房恨不得狠狠踢开大房;如今大房赚了银子,上房又恨不得来分一杯羹。

这算盘未免太精刮了些。

“老大媳妇,你受委屈了,你们买地我高兴。日后你们把日子过起来了,挣来的面子算是陈家的,我出去行个事面上也有光。”陈老爷子对李氏说。

“爹......”李氏感激陈老爷子袒护上房。

“爷,我姥爷说茶叶蛋方子是我想出来的,所以地写在了我名下。”

陈雪娇说这话,主要是告诉上房众人,谁在想打这二十五亩地的名义,没门!

“应该的,写在你名下爷放心。”陈老爷子在镇上就听说了。

上房众人听说地写在雪娇的名下,不禁打量起雪娇来,连一向对雪娇不屑一顾的雪姚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谁在提要分老大的家产,我饶不了谁。”陈老爷子厉声说。

陈老爷子把陈子长、陈子贵等人压服下去是件好事,也省的陈雪娇浪费口舌对付他们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婆婆

陈雪娇拉着李氏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暗示她赶紧走出上房的争端,回北厢房。

李氏带着俩孩子刚想抬腿走,只听陈老太太在炕上喊:“慢着!”

又有什么事!陈雪娇只觉得心里一阵厌烦。

如今买块地都有那么大的风波,日后地买多了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波折来。

陈雪娇站在门口的帘子前,外面的雪下得似乎更大了些,几片雪花透过门帘的缝隙旋进来,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融化成一滩水。间或会有雪花钻进陈雪娇的裤腿里,冰凉凉一片。

一刹那,陈雪娇心里有了决定,瞅个合适的机会,在村头买块地盖房子,远离这里,就不用受这些闲气了。

“嗤”的一声火石响,赵氏点燃了煤油灯。

众人的影子在煤油灯的光亮里,投射在墙壁上,犹如影影倬倬的鬼魅,吞噬着一切。

“我不缺吃喝,你把桌子上的这两碗菜拿走。”陈老太太道。

李氏看了看陈老爷子,没有动。

“孩子孝敬咱的是好事,晌午请你了,你没去,不怪孩子。人家给你带菜来了,你还想咋样?”陈老爷子狠狠抽了口烟。

辛辣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屋内就满是火辣辣的呛人烟味。

陈雪娇心底刹那间就涌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无数伤人的话,就要喷涌而出。对

着李氏温和的眼神。怒火却又和来时一样迅速的消退下去了。

她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

陈老太太是故意刁难李氏呢,她看到大房生活的比没分家时更好。心里泛起了不平衡。

如今她不能随便拿捏李氏了,可是刁难她一下还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看着李氏刚才束手无策、低眉顺眼的样子,她心里很是得意。自打分家,日子越过越舒心了,越过越野了,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做梦吧。她就要时不时的让李氏知道整个家谁才是绝对的领导者。李氏你在大房一亩三分地里可以骄横,到了上房你一样的要立规矩一样的要战战兢兢。

“我稀罕她孝敬我。她惯会明面上孝顺,私下不知道多阴毒呢。”陈老太太阴阳怪气的说。

她此时就不愿放李氏回去,她就想多看一会李氏在她面前低头的样子。

陈老太太心里生出一丝快意,仿佛回到了以前未分家时。李氏在她面前讨生活的情形。

“奶说的没错,上次我亲眼看到齐安拿了一包糖给她姥姥,咋不说孝顺奶。”坐在炕头的雪妙开口了,“爷和奶都被他们蒙蔽了,人家私藏了那么多的钱买地买吃的,啥时候想到奶了。”

陈雪妙满脸不屑。

“说我娘私藏钱财,就给你亲眼看到了似得。咱这屋里头还不知道是谁私藏钱财呢,真是做贼的喊贼捉贼,倒说起我娘了。”

陈雪娇淡淡的说。这话一出口,赵氏满脸羞愧,低下了头。

“那糕点是我大舅买给我姥姥的。”陈齐平攥紧了拳头。

“你......哎呦......”陈雪妙叫出了声。转头对陈雪姚道,“姐,你干嘛扭我。”

陈雪妙可真是好一时歹一时,雪姚在家里的时候就智商底下,整个人飞扬跋扈起来。

这么久的陈年往事都翻腾了出来,亏她想的出来。

“行了。咱都分家了,啥私藏不私藏的。人家这不是给了五百文银钱了。”陈老爷子深知老妻的性子,她心里有火气,只不过想借助李氏撒撒火。

适当的钳制儿媳并不为过,可是得寸进尺就不妙了。

“才五百文钱,大嫂可真够大方的。”陈子贵伸手就抓炕上的银钱。

被陈老爷子狠狠拍掉了:“中午你大嫂置办的酒席,吃进你的狗肚子里,还堵不住你的狗嘴,什么都往外边胡咧咧。”

陈子贵讪讪的缩回了手。

“雪妙,去把钱拿回来,省的被你四叔吞了。”陈老太太对银钱倒不含糊,赶忙叫雪妙把陈老爷子面前的银钱拿给她,紧紧攥进手里,“这家里上上下下,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哪,上次老大受伤,公中出了二两银子买药,打那开始家里就紧了起来。”

陈老太太放过了桌子上的菜,开始计较起银子来,这话明显是嫌大房给的银子少了。

这五百文银钱本来是陈秀才和李氏给几个孩子商量后,特意孝敬给陈老爷子打酒喝的。五百文银钱不少了,有的庄稼人家好几亩地的粮食也卖不了五百文银钱呢。

陈老太太还嫌少。

“上次我爹给了奶五两银子呢。”陈雪娇提起上回陈子长借高利贷,陈秀才给添了五两银子还债。

“那银子……”陈老太太看向雪娇,话未出口就顿住了。

陈雪娇目光平静的看着陈老太太。陈老太太是个好强的人,惯会鸡蛋里挑骨头把白的说成黑的,不仅如此,她还认为别人强词夺理,她是受委屈的一方。陈雪娇想知道,接下来她会说什么。

陈雪娇的眼睛又大又亮,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陈老太太年纪大了,但是眼神清亮,什么都能看得清,自然包括陈雪娇的眼神,不经意对上的刹那间,她犹如被烫伤了一般迅速移开了。

陈老太太手里紧紧攥紧了银钱,发现自己竟然心虚气短。本来想搓搓李氏的威风,没想到竟然被陈雪娇拿话步步紧逼。她的一句话,陈雪娇有一百句等着,还句句在理。她登时觉得恼羞成怒,恨不得撕了这个死丫头。

“惯会掐尖要强。什么事都翻腾出来,心眼像针尖那么大,好的不学。光学那坏的。”陈老太太抬起头瞥了一眼陈雪娇,气呼呼的说。

她满口的恶气,岂能是骂两句就能解开的。每次和陈雪娇吵,都是她落下风,只得把这口恶气硬生生的压心底。

“奶,您是长辈,我一个做晚辈的都是跟您学的。”陈雪娇不咸不淡来了一句。

李氏依旧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

可恶。由着那丫头爬到我头上。哼,等这丫头不在家的时候。在寻个机会落落李氏的脸。

“悄悄这丫头,倒是爬到我头上来了。”陈老太太狠狠剜了李氏一眼,“你就是个死木头人啊?你不喘口气。”

“娘,雪娇可不敢。这钱是雪娇赚的。她忙不迭的送过来孝敬您。”李氏一扫刚才的低声下气。

陈老太太骂她无所谓,她一个做儿媳妇的被婆婆排揎很正常,可是陈老太太排揎雪娇,她就心疼受不了。

“你......”一股无名邪火在陈老太太肚子里穿过,“你是当娘的,竟被一个孩子拿捏住,地也写她的名,她以后出嫁把地带到婆家,有齐平和齐安哭的。”

陈老太太拿地契说事。这个时代,家里的地契一般都掌握在儿子手中,很少归到闺女名下。她这是挑拨离间呢。

“我给你说……”陈老太太的火气压也压不住。

“行了,老大孝敬咱是好事,咋还挑三拣四呢。”陈老爷子及时堵住了陈老太太的嘴,“行了,也该做晚饭了,雪姚大老远的回趟家。老大媳妇,今晚都在上房吃饭吧。”

陈老爷子喜欢大家在一起吃饭。如今雪姚回家了他打心眼里高兴。

“不了,地里的白菜还要砍呢,今儿不窖起来,我怕冻坏了。”李氏婉约推辞。

陈老爷子目光闪了一闪,盯着陈老太太说:“你咋不让子富把白菜一起砍了,还说雪娇心眼小,你也不看看你。”

陈老太太不吭声。

陈雪娇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何时,陈老爷子已经抽了好几袋烟了,脚下都是花白的烟灰。

“爹,娘,早点吃晚饭吧,我们先回去了。”李氏道。

大家就从上房走了出来。

刚走出来,就听陈老太太骂:“……就你馋,你不吃这鱼肉能死还是咋地,藏进老鼠窟里的东西你都能挖出来吃,大蛋都十来岁了,该娶媳妇了,你以后当婆婆也有个婆婆的样子。”

陈老太太火没处发,教训起了张氏。

“娘,这菜你不吃,给我吃,我不嫌。”张氏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氏叮嘱雪娇和齐平不要把上房的事情说给陈秀才听。

两个孩子点头答应了。

趁着雪下的小点了,李氏提议顺手把地里的白菜砍了、萝卜刨了,一起窖起来。

于是,几个孩子拿着砍刀、抓钩去了菜地。

地已经被冻的结实了,萝卜和白菜被雪覆盖。

陈雪娇、陈齐平、陈雪如、静好除雪,把覆盖菜上面的雪除去,陈齐安砍萝卜,李氏挖萝卜。

几个人忙的热火朝天,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陈齐安问雪娇在今日去上房的情况。

知道瞒不过他,陈雪娇干脆把上房的事情一五一十给陈齐安说了。

“不是啥大事,你奶年纪大了,脾气不好正常。”李氏笑着给齐安解释。

只是那语气里到底有了一丝丝落寞,这么多年在陈老太太手底下讨生活,李氏就是一个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何况陈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取闹,任何人心里多少都会有不满,李氏自然也不例外。

“要是婆婆都像我姥姥那样就好了。”陈雪如道。

李氏把挖出的萝卜摆放在身后,吸了一口气说:“你太姥姥当年对你姥姥也不好,小时候你姥姥常常给我说,以后娶媳妇了,一定把媳妇当闺女待,一定要对媳妇好。以后等齐安、齐平娶媳妇了,我也会对他们好。”

齐平年纪小倒不觉什么,齐安脸色红了。

这话说明李氏是个开明善良的人。不光古代,甚至在陈雪娇前世的时代,许多儿媳妇受了婆婆的虐待,日后自己成了婆婆会加倍的虐待儿媳妇。所谓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说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不管李氏没有这样的心思,她自己所受的苦,转化为悲悯,能够设身处地的为儿媳着想。这一点非常可贵,日后谁当李氏的儿媳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大嫂,我来帮你挖萝卜。”陈子富拿着撅头来了。

后面还跟着雪娃和大蛋。

“明天就是腊八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展眼就过年了。”李氏忽然想起来似得说,“呆会得把豆子泡了,明天煮腊八粥。”

腊八节一过,年的味道就开始浓了。

这时,只听上房传来雪姚尖锐的声音:“……四婶,你把那簪子给我。”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房

“我去看看。”陈雪娃放下手里的萝卜,抬腿奔进上房。

“这孩子,萝卜还没有起完呢。”陈子富把陈雪娇扔进雪里的萝卜捡了起来,咧着嘴埋怨陈雪娃。

“雪娃才多大,正是喜欢看热闹的时候,反正萝卜马上起完了,也不差这个人。”李氏笑着说,撇了撇雪娇一眼道,“雪娃和雪娇像,俩人能说的来,看雪娃去了上房,雪娇的魂也丢了。”

雪娇正把萝卜一只一只的拎到地窖旁边,听了李氏这话,吹了吹冰凉的手,眼睛看向了上房。

此时她还真想进去看看呢。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陈雪娇也不例外。

雪姚刚到家第一天就和三房起了争执,她一向沉稳,又在丁府当大丫鬟那么多年,可谓是训练有素,怎么这会子生出事端来。

刚才从她的话里透出是为了一支簪子。

陈雪娇灵光一闪,一定是为了张氏从赵氏屋子里顺走的那根簪子了。

可是一根簪子而已,值得雪姚刚到家就对张氏大动肝火?

这样想着,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

李氏朝雪娇这边望了望,见她盯着上房,知道她又起来看热闹的念头。

“雪娇,你去和雪娃玩去吧。”李氏道。

陈雪娇心内大喜,李氏说这话明显是让她去大房听听雪姚和三房起了啥样的冲突。李氏对上房的事情并不上心。让雪娇去上房也不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而是想知道上房终究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万一牵扯到大房。也好做打算。

这由不得李氏不这么想,上房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那件事不把上房牵扯在里头。每次二房和三房势同水火的时候,陈老太太都会把火引导大房身上,为的就是保全其他两房。

陈雪娇掀开上房的帘子。因为天冷了,上房的帘子又加了一层,里面一层是棉的。外面一层是芦苇花编制的,两个帘子挂在门上。极其保暖。

一阵热气扑面而来,陈雪娇的眼睛经过热气一熏,微微起了一层雾,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和陈雪娃挤在一起。上房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并未注意到雪娇的到来。

只见陈雪姚端坐在炕中间,一张本来清丽的脸,被煤油灯的火光映的稍微发暗。一阵风透过窗子吹来,桌上的煤油灯明明灭灭,打在雪姚脸上,她的睫毛在面孔上留下浓重的阴影。

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难看,带着愤怒和委屈。

张氏坐在地下的椅子上,距离雪姚远远的。和她遥遥对峙。张氏看起来一点都不怕雪姚,头昂的高高的,一脸的不屑。

之前在屋子里没有注意。不知道张氏头上什么时候插上了从赵氏屋里搜出来的那支珍珠簪子。

上次见张氏插这支簪子是在白天,只见顶端的珍珠熠熠发光,毫无杂质。此时在灯光下看那簪子,通体流光溢彩,顶端的珍珠更是发出七彩光芒,竟然比白天还要璀璨。

陈老太太紧紧盯着张氏的头顶。紧闭着嘴唇,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的气氛十分压抑。

“……二婶。那簪子就是你从我娘屋里偷的,你给我姐。”陈雪妙忽然有了底气,大声的说。

陈雪姚紧闭双唇,目光灼灼的盯着张氏头顶上的珍珠。

张氏横了雪妙一眼,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姐......”陈雪妙怯怯看了陈雪姚一眼,满眼里都是胆怯、羞愧、无助,“我也没有想到这支簪子那么重要......当时你回丁府把她放在梳妆台上……真的不是我翻出来的........是四婶来咱屋里偷的。”

张氏听了这话炸了起来:“偷,偷,谁偷的,满屋子里倒是把我当贼了,这是你娘给我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是偷了,小小年纪就会颠倒黑白了。”

陈雪妙被张氏吼了一通,羞愤难当。

雪姚锐利的眼光在雪妙身上扫来扫去。

“姐,真的不是我从你包袱里拿的,真的是你忘在了家里,我只不过......只不过拿着玩,没想到被四婶……”陈雪妙眼泪落了下来。

“当时是你帮我收拾的包袱。”雪姚强压着内心的火气,淡淡的对雪妙说。

陈雪娇可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簪子是雪姚的私物,在回丁府之前被雪妙偷偷拿了出来,没想到被张氏搜了出来据为己有。上次因为这簪子,雪妙已经闹过一回,赵氏明明承认是自己从给张氏的,怎么雪姚一回家又闹了起来。

看来这支簪子对雪姚来讲是极其宝贵的,只看那珍珠的成色也知道这支簪子的价值。当时赵氏之所以把簪子给了张氏,是因为张氏提到李氏前头掉的孩子……

看来这事还真关系到大房。

陈雪娇目光闪了一闪。

“我娘给你还不是被逼的。”陈雪妙就要从炕上站起身子。

“雪妙……”赵氏按住了雪妙,缓缓对张氏说,“四弟妹,你看,这簪子……”

张氏瞅了一眼赵氏:“这可是二嫂你给我的,咋地想反悔了,你说说看谁拿刀逼着你了。”

这个二嫂总是这样,滑不溜秋,以前总是拿一些小恩小惠给自己,过后又讨回来。这次依旧这样,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

之前赵氏把这簪子给自己,心里却是不情愿,可是谁也没有逼着她,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被张氏捉住了把柄。现在想要回去,没门。

张氏怕被陈老太太搜刮了去,平常都不戴,今日趁下雪陈老太太窝在炕上不起。她逮着机会戴出门满村炫耀了一番,被人一奉承心里未免得意,就忘记摘下直接戴着去上房了。

被雪姚发现了。不分青红皂白就问这簪子哪里来的。张氏说是赵氏送的,雪姚不相信,找赵氏对证,赵氏话也说得吞吞吐吐,雪妙这个死丫头更是口口声声说是张氏偷的。

一家人都没句实话,仗着雪姚要嫁进丁府了,一个个爬到自己头上去了。没门。

张氏眼珠子转了几转,理直气壮的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头上的簪子晃来晃去,那枚流光溢彩的珍珠把雪姚的眼睛晃花了。

赵氏的脸色发白。

陈老太太则把脸扭向一边,一声不吭。

“二嫂。你倒是说句话呀,是不是你给我的。”张氏似笑非笑的看着赵氏。

这让她怎么回答。

这簪子确实是自己给张氏的。

雪姚对这簪子如此在意,可见这簪子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簪子了。

此时,赵氏的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怎么当时就没有看出这簪子的价值,偏偏把它放在显眼的地方,让张氏顺走了。

要不是陈子长借了高利贷,张氏怎么能去翻自己的房间。

赵氏心里头的怒火烧到了陈子长身上。

一时间赵氏心思千回百转。

“这簪子确实是我给你的,可是......雪姚她……四弟妹。你行行好,先把这簪子给雪姚......”赵氏艰难的开口。

张氏哧的一笑。

拿这话哄三岁小孩呢!

此时的张氏更坚信这簪子的价值了。雪姚在丁府啥好东西没有见到,带回家的东西多了去了。光被陈老太太搜刮去给文嫡的就不知道多少,咋地偏偏盯着自己的簪子要。

张氏不傻,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这簪子更不能给雪姚了。现在大房分家买了地,二房有齐林和雪姚一对好儿女,三房有个开油坊的好娘家,就四房啥也没有。日后三个儿子娶媳妇哪个不花钱。以陈老太太对他们的态度能拿出一星半点钱给大蛋说媳妇才怪,她打算捂紧这簪子。日后换了银子给三个儿子娶媳妇,剩下的钱留着自己吃香喝辣。

“这簪子既然二嫂给我了,就算我的东西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张氏不为所动。

“是啊,二嫂,雪姚都要嫁入丁府了,啥好东西没有啊,偏偏惦记上她四婶的簪子。”陈子贵出生附和张氏。

他也觉得奇怪,雪姚为啥偏偏盯上了自己媳妇头上的簪子,这支簪子说不定价值连城,以后当了三房可不得打发了。

他打定了主意,今日站在媳妇身边一起对抗二房。

雪娇心底不屑的想,有了共同利益,比如对抗大房,二房和四房就站在统一战线;一旦利益相悖,他们就不顾及脸面当众撕扯。

“四叔,你看你说的,我还没有过门,就把丁府的东西弄进娘家,我过了门岂不是被丁府嚼舌头。”雪姚脸色绯红。

“这算啥,你以前往家里头带的东西多了,咋也没有听你说传出闲言。”张氏盯着雪姚,“你这不是还不算丁府的人吗,这簪子还是你当丫鬟的时候带回家的,你以后去了丁府当正经姨奶奶,谁敢说你一个不字。”

雪姚低头不语。

“四婶,你把这簪子给我吧,这簪子是......”雪姚话一出口就咽了下去。

赵氏是个明白了,悄悄看了雪姚一眼,只见她满脸绯红,心里明白了**分,只怕这簪子是丁府大爷给的定情物。

“四弟妹,这簪子你先给雪姚,回头雪姚再给你好的。”赵氏说。

“我就看这个好,以后好的留给二嫂吧。”张是油盐不进。

赵氏无奈的看了陈老爷子一眼:“爹,您说句话。”

还没等陈老爷子开口,张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赵氏说:“就你会搬救兵,别让我说出好的来,我知道你给我簪子是为了堵我的嘴,我今日……”

“你给我闭嘴。”陈老太太拿起桌子上的一碗菜朝张氏掷去。

那碗菜还是李氏从镇上带来的。张氏身上挂着鱼、排骨、蔬菜,无比狼狈。

“行了,这簪子的事情回头再说,你们这么吵也不怕笑话。”陈老太太若有若无的扫向陈雪娇,意味深长的对张氏说,“老四媳妇,你可是咱上房的人。”

张氏就不敢吭声了。

“行了,不就是根簪子吗?雪姚你先回房歇息,呆会出来吃晚饭。”

陈老爷子一句话,把这场纷争化解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栽倒

“爷爷……”陈雪姚提高声音喊了一声,眼睛里溢满了不甘心。

“雪姚刚从丁府回来,下雪天干了一天的路,也累了,老二媳妇你陪她去屋里头歇歇,歇够了在出来吃晚饭。”陈老太太出生提醒赵氏。

“雪姚,听***话,先进去休息。”赵氏走向前扶起雪姚,又朝雪妙使眼色,一左一右夹着雪姚朝里间耳房走去。

“雪娇姐,三婶头上的珍珠真好看。”雪娃悄悄的给雪娇说。

陈老太太狠狠瞪了雪娃一眼,吓得雪娃赶紧缩进了帘子后面。

陈雪娇静静的看着屋里的一切。目光从陈老爷子、陈老太太、张氏身边一一扫过,他们三个人竟然不敢和她对视。

上一次因为簪子的事情,张氏略微提了一下李氏前头掉的孩子,赵氏就把簪子送给了张氏,不是堵张氏的嘴是什么,而陈老太太竟然也没用吭声,默认了赵氏的做饭。那么,这个秘密不仅和赵氏有关,一定也与陈老太太有关,所以陈老爷子才出面终结了这场纷争。

这个死丫头,一天两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就像阴毒的蛇信子,一点点的挑着陈老太太的心。

陈老太太恨极了雪娇的眼神。

总觉得那眼神里含着对她的挑衅。

她今天的火气窝大了,先是老大媳妇带着孩子不声不吭的买了地。再接着是雪姚回家和老四媳妇吵了起来。

陈老太太忽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觉得整个陈家都在脱离自己的控制。以前,她只要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看自己的脸色行事,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当着她的面吵、闹、打,一个个作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陈老太太的脸色发寒。

对上雪娇的目光,轻轻移开了。

这个死丫头,大房一旦有了事情她就钻进来看热闹,巴不得大房天天出事呢。这肯定是老大媳妇让她来的。别看老大媳妇平时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谁知道心底有多阴毒。雪娇那么小。说的话就像个大人一样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不是老大媳妇教的谁信啊。

张氏拍掉了身上的菜和肉,昂着脸仔细听里间耳房的动静。

耳房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这个二嫂。看雪姚来了,自以为搬来了救兵,就要自己头上的簪子,没门。

“老四媳妇......”陈老太太转过头想对张氏说着什么,忽然眼睛又对上了雪娇的眼睛。

陈老太太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这个死丫头,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雪娇,你这个死丫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你们家去?”陈老太太没好气的问。

“我等着拿我家的碗。”陈雪娇瞅了瞅桌子上装菜的碗。

“拿给她。”陈老太太命张氏。“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娘咋教你的,整天对我大吼小叫的。”

陈老太太没来由的又发起火来。

本来李氏给了上房两碗菜。被陈老太太一气之下摔了一碗,碗摔碎了,现在只有一只碗了。

陈雪娇也不在意,目光落在了陈老爷子身上。只见他歪坐在炕头,斜倚在枕头上,眼睛微微闭着。嘴里喊着烟袋,就像睡着了一般。

每当陈老太太训斥儿媳妇。陈老爷子躲不过,都会以这样一副要睡着的姿势,装作没有听到。

“娘,这菜,我先拿回锅屋热了。”张氏从桌子上端起了菜。

“倒掉!”陈老太太一想到是李氏从来的菜,心里头就没来的由的憋闷,“我不稀罕吃他们的菜,倒了喂猪。”

张氏瞅着碗里的肉,眼睛熠熠发光,

“娘,你不稀罕,我稀罕,我吃。”

张氏也不等陈老太太反应过来,端着碗忙不迭的走了。

“饿死他拖来的。”陈老太太牙缝里挤出骂人的话。

陈雪娇轻轻的笑了,陈老太太目光恰好落在陈雪娇的嘴角上,那笑让他若芒在背。

“你笑啥,还不赶紧出去。”陈老太太指着雪娇说。

“奶,你说好笑不好笑。二婶多厉害的一个人啊,为啥就把簪子给四婶了呢,是不是二婶做了啥错事被四婶看到了哪?”陈雪娇一脸无辜,笑的灿烂。

“你想说啥?”陈老太太扯着嗓子问,语气里到底有了几分心虚。

“没啥,我就是好奇是不是二婶和四婶有啥秘密,这秘密若是旁的倒也没啥,要是牵扯到我娘我们家,我就不放过她。”陈雪娇灿烂的笑着,眼睛一片冰冷。

这话说的咋像个大人哪?陈老太太盯着雪娇的眼睛,仔细瞅了瞅,倒又不像个大人了。

陈老太太脑门一热,太阳穴突突的跳。莫不会这丫头发现什么了吧,应该不会,这丫头那么小懂得啥。

就算老大媳妇发现了啥,依她的脾气也不会说的。四个儿女都这么大了,还想啥。再说了,满村里谁家没死过孩子。

老二媳妇和老四媳妇越来越出格了,特别是老四媳妇,什么话都往外倒,等吃完晚饭没人时要好好敲打一番。

陈雪娇走出了上房,雪已经停了,院子里一派寂静。菜园子里空无一人,萝卜垄上和白菜地里干干净净,菜窖口覆盖着一层新土,看来李氏等人已经窖好了菜。

她站在院子里想了一想,没有去北厢房,而是去了上房锅屋。

上房锅屋里,点着昏暗的灯。

张氏正热菜,二蛋三蛋帮忙烧锅。只见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坐在锅门前,一张乌黑的小脸比锅灰还黑。袖口上的鼻涕冻僵了。

怪不得陈老太太不待见四房的孩子,平时走亲戚啥的也不愿意带这俩孩子。

“四婶,我家的碗呢。”陈雪娇朝锅屋瞅了瞅问。

“在案板上。”张氏头也不抬。正弯腰从锅里捡了一块鸡肉啃着。

“娘,肉还没有热呢。你都吃了好几块了。”二蛋吞咽着口水抗议。

“臭小子,敢说你娘。”张氏白了一眼,继续从锅里捞肉吃。

陈雪娇满心里鄙视,张氏这个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上。一般的娘都是紧着孩子吃好吃的,张氏倒好,自己吃的心满意足。却从来不管孩子。

陈雪娇走到案板前,拿起了碗。到了水,蹲在地上清洗。

“雪娇,你回你们家洗去,这水我好不容易打的。你用完了咋办。”张氏满嘴的油,含糊不清的说。

“四婶,这水我用不了太多,就是洗个碗。”陈雪娇不为所动。

张氏不敢说什么,陈雪娇尖牙利齿,她连续吃了几次亏,现在有点怕了。

“四婶。”陈雪娇边洗碗边和张氏闲聊,“二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咋就把簪子给你了呢。”

张氏呵呵笑着:“不值钱呗!”

看来从张氏嘴里套话也不大容易。

“你那簪子上的珍珠真好看。白天看倒不觉得,晚上发的光晃眼睛。”陈雪娇羡慕的说,“我从我爹的书上看。说是啥东海明珠,值许多银子呢。”

“哪有那么玄乎?”张氏一脸的不相信,“倒是雪娇你,一个方子卖了一百两银子。”

张氏相信这簪子能值个二三十两银子,二三十两银子对于她来讲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你这簪子最起码值好几百两银子呢。”陈雪娇循循善诱,“要是不值那么多银子。雪姚姐干吗要讨回去啊,她在丁府啥簪子没见过。”

张氏眉眼一动。

陈雪娇看在眼睛里。笑了笑说:“四婶,我是从书里看的,你要不下次去镇上找银楼里的师傅看看,你不就知道值多少钱了吗?”

张氏想了想,眉开眼笑了起来。

可不是,若是这簪子不值钱,干吗雪姚一回来就急着讨要。张氏的眼珠子一转,自己抓住赵氏那么大的把柄,三言两语一向抠门的赵氏竟然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了。若是以后雪姚嫁入丁府,她抓着这个把柄,岂不是跟着发财了。

张氏越想越得意,陈雪娇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故意把张氏往这头引,为的就是让张氏和赵氏发生嫌隙,那秘密就会随之出来。

陈老太太坐在屋子里,中午她听说老大买地了,赌气没有去镇上吃饭,就喝了一碗棒渣粥,到了这会子饿了。

该死的老四媳妇,还是那么不着调,去锅屋那么久了,饭还没有做好。

“整个家啥事都靠我盯着。”陈老太太喃喃自语,下了炕,提上鞋,朝锅屋走去。

去上房锅屋,要经过大房锅屋。

陈老太太站在大房锅屋几仗远的地方站住了。锅屋里点着灯,李氏带着静好、雪如在烙饼,陈齐安河陈齐平烧锅,一家人脸上挂着笑,在说着什么,一派和乐。

这场面刺痛了她的眼角。

自打分了家,大房卖起了茶叶蛋、不声不响的买了地、院子里还有几十坛子咸鸭蛋,日子越过约好了。

而上房,陈子长一再的胡闹,老四也跟着不学好,三个儿媳妇不齐心,想想就糟心。

这以后,只怕老大媳妇的腰杆子越来越硬。

早知道就不分这个家。

这时,陈雪娇从大房锅屋出来,捧着碗经过陈老太太身边,甜甜的叫了一声“奶”。

陈老太太不做声,别开了脸,迈着小脚去了上房锅屋。

张氏从锅里把肉菜盛在一只大碗里,把肉捡出来放在小碗里,招呼二蛋三蛋:“快来吃,趁着你奶在上房。”

二蛋三蛋挤在案板前,用脏乎乎的手直接抓肉塞进嘴里。

张氏自己则用手扒拉着大碗里的肉填进嘴里。

“饿死鬼托生的,一眼看不到你就偷吃,你上面一张嘴下面一张嘴,家里啥东西都能塞进去。”陈老太太的骂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张氏不是头一回偷吃了,也不是头一回被陈老太太骂了。平时她都不吭声,可是今日陈老太太当着儿子的面骂自己,她着不住了。

“娘,你就会说我,你下面没有嘴,大蛋他爹从哪里爬出来的。”张氏说起粗鄙话毫不示弱。

陈老太太本来肚子里就窝着火,被张氏一点,登时炸了起来。

“没教养的东西,谁教你顶撞婆婆。你生在那个破猎户家,不要脸的东西,几辈子没见过男人,我家老四去了一趟山里,就把你勾搭来了。”

陈老太太的声音满院子都能听到,张氏的老底被揭开,脸涨得紫红。

“你还说我,你咋不说你闺女,文嫡见了多少男人才嫁出去。”张氏也够厉害的,专捏陈老太太的软肋。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陈老太太的火彻底燃烧起来了。

“你还敢提文嫡,你给文嫡提鞋都不配,破猎户的闺女。”

“哎呦,我是不配给文嫡提鞋,我是怕脏了我的手。文嫡手多脏你还能不知道?那年大雪,谁推的大嫂......”

张氏的话刚说一半,就被陈老太太“熬”的一声扑了过去。

只听“扑通”一声,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哎呦,哎呦......”紧接着陈老太太的呻吟声传扬开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作

“你奶咋地啦。”李氏正在泡明日腊八粥的豆子,听到外头的响声,赶紧跑了出来。

手上沾着水,到外头经冷风一吹,整个手登时火辣辣的疼。

陈雪娇等几个孩子也跟着出来了。

借着莹白的雪光,只见陈老太太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了上房锅屋门口的雪地上。

李氏跑了过去,急忙扶住了她。

“娘,你没事吧,没事吧,娘。”李氏焦急的喊。

几个孩子也跟着帮忙。

张氏站在锅屋中间,吓的脸都白了,二蛋和三蛋年纪小没经事,早已经吓的嚎啕大哭起来。

陈雪娇瞅了瞅地上,本来这地上全部都是雪,此时结了冰。

张氏懒,淘菜洗米的水不倒进大门外的池子里,图省事,直接泼在了锅屋门口。一层一层的水化了雪,结了一层一层的冰。

雪若是没化,陈老太太不那么容易滑倒;即使滑倒了,也不会摔的起不来。

地上的冰太滑了,李氏和陈齐安合力拉了几次都没有把陈老太太拉起来。

被李氏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陈老太太又羞又气,一把推开李氏:“滚开,你打量我不知道呢,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陈老太太虽然躺在地上,力气倒是不小,把李氏推的脚底一滑,差点没站住,幸亏被旁边的静好和雪如拽住了,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陈老太太无缘无故的骂。李氏心里又委屈又尴尬,想伸手扶她又不敢,手停在了半空。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二房一家人簇拥着陈老爷子出来了,西厢房陈子富一家出来了,南厢房陈子贵带着大蛋也出来了。

“咋地啦?”陈老爷子快步走了过来。

“哎呀,娘,你没事吧。”

“奶……”

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齐齐把陈老太太围的水泄不通。

其中,赵氏的声音最响亮悲切。

陈老爷子的脸上闪现焦急。

“大嫂。咋地啦,你把娘咋地啦?”赵氏看李氏一脸尴尬的站在一边。以为陈老太太的摔倒和李氏有关,此时不说把陈老太太扶起来,倒直接向李氏发难了。

赵氏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氏身上。

陈雪娇冷冷的看了赵氏一眼:“二婶一贯的不问青红皂白。这话你应该问四婶才对,我们也是刚到。”

赵氏被陈雪娇问的拿不住脸。

众人的目光又聚焦在了张氏的脸上。

“我也不知咋地娘就滑到了......”张氏嗫喏着说。

陈老太太和张氏吵架,整个院子都听得到,想赖也赖不掉。

陈雪娇更生赵氏的气了,一旦给了她一个缝隙,不管有的没的,先拿李氏说一通不可,她明知道张氏和陈老太太发生了争执,到锅屋门口却第一个像李氏发难。

“刚才奶和四婶吵架。二婶没听到吗?咋地一来这里就问我娘奶咋了,我娘咋知道,二婶是不是想讨回四婶手中的簪子。故意想把脏水泼我娘身上,以为这样四婶就把簪子还你了。”

赵氏的脸上羞愧欲死,心里极其后悔刚才说的那番话。

“爹,地上又湿又滑,赶紧先把娘抬进屋,请个郎中看看。”李氏一脸焦急。

她心里纵然对陈老太太诸多不满。可也不希望她摔的爬不起来。

陈老爷子朝李氏露出赞赏的目光,命令陈子长、陈子富、陈子贵仨兄弟把陈老太太背进屋子里。

众人都跟着进了上房。陈子富去镇上请郑郎中。

陈老太太披头撒发的躺在炕上,整张脸挂拉下来。

“……你说你,大雪天,出去干啥,儿媳做饭做啥咱就吃啥,你操那个小心干啥?”陈老爷子埋怨的话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心。

“老四媳妇,老四媳妇......”陈老太太捂着老腰颤抖着控诉,“她吃了熊胆豹子心,和我顶嘴,给我叫板,老四你找的好媳妇啊,我白养了你一场啊。”

陈老太太痛哭流涕,陈子贵低头不吭气。

此时的张氏早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先别说话了,老三去请郎中了。”陈老爷子叹息。

陈雪娇几个孩子早都饿了,于是互相使了眼色走了出来。

不是他们不关心陈老太太,而是听她中气十足的声音,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就是自作自受,心里窝着火,没地撒,到锅屋逮着张氏骂了一顿,张氏回击,她去打张氏,结果摔倒了自己。

到了北厢房,他们几个把饭菜摆在了桌子上,齐平悄悄的把李氏喊了回来。

李氏神情蔫蔫的,饭也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

“娘,咋地啦,刚才你去扶奶,她对你发脾气,你别放心上,奶就那样的脾气。”虽然陈雪娇对陈老太太的行为感到愤怒,可强压着怒火劝李氏。

“我不是为哪个难受。”李氏勉强一笑。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

“那娘是为啥?”雪如问。

“当时也是下这么大雪,腊月里头,你姑拌了我一脚,我就……”李氏说不下去,眼圈儿红了。

几个孩子都明白了。

李氏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刚才张氏和陈老太太吵架,他们在锅屋听的清清楚楚,那话又揭开了李氏的伤疤。

陈雪娇想的却是别的,之前李氏说文嫡是无意绊了她一脚,可是听张氏的语气是故意的,否则陈老太太也不可能那般激动的维护文嫡而摔倒。

张氏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陈老太太打住了。

会不会是陈老太太为了堵住张氏的嘴,故意摔倒的。

陈雪娇打了个机灵。

雪如静好看到李氏难过的样子,也跟着抹起了眼睛。

“也没啥。你姑当时也小。”李氏强笑着说。

“娘,那时候我姑为啥要绊你啊。”陈雪娇问。

“当时你姑给你二婶发生口角,跑到院子里,当时雪下的很大,我正端着一盆水,你姑哭着往外跑没看清路,一下子撞到盆上。我脚下一滑,就……”李氏眼神里无限的痛苦。

后面的不讲他们也知道。后来那孩子就没了。

可是真的那么巧合吗?

若是无意的,那么张氏为啥每次拿捏赵氏的时候都搬出这话,并且每次都当着陈老太太的面。

陈雪娇想了想问:“那时候四婶还没有过门吧?”

李氏说:“没有。”

既然张氏没有过门,那她怎么知道这中间的弯弯绕呢。

陈雪娇皱紧眉头思索。

这时候。郑郎中来了。

“咱们也去看看吧。”李氏说着站起了身子。

一家人鱼贯而入,进了上房。

郑郎中给陈老太太把了脉,然后给陈老爷子说:“……无妨,人老骨头硬,好在没摔伤,只在炕上躺着静养就成......这有个方子,抓两副药吃就行。”

陈老爷子谢过了。

郑郎中喝了一盏茶,坐着不动的意思。

“……郑郎中,您还有啥话叮嘱......”陈老爷子开口。

众人都疑惑。诊脉后怎么不走了。

郑郎中面色尴尬,陈雪娇忽然福至心灵。人家给把了脉开了方子,你们没有给钱。人家不好明说,当然坐着喝茶不走了。

“爷,还要给郑郎中出诊费哪。”陈雪娇天真的说。

郑郎中低头喝茶不语,抬眼看了看雪娇,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哎呀,你瞧瞧我。这记性,人老了......”陈老爷子尴尬的笑。“老婆子,你那装钱的匣子呢。”

陈老太太闭目不语,装睡着了。

赵氏等人都不吭气,一起低下了头,装作没有听到。

真是的,一个个的算的门儿清,有了好处一个个恨不得乌鸡眼一般,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需要出钱的时候,一个个倒像是缩头王八一样死也不出头。

“大嫂,你们卖方子……”陈子贵开口了。

“四叔,你别忘记了,把奶气的倒在地上的是谁?”陈雪娇毫不客气的打断陈子贵的话。

又是方子,陈雪娇冷笑,自家卖了方子,竟然被他们这么惦记。出诊费只不过几十文钱,不算多,陈雪娇能出的起,她不是心疼这些钱,而是怕出习惯了,他们什么事都找上门来。

陈子贵一脸狼狈。

陈老爷子心里冷飕飕的,满屋子儿子,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这个钱。

“老大媳妇,这钱......你看雪姚来了......”陈老爷子朝赵氏开口。

雪姚笑着说:“爷,这有啥难的,我一直想出这问诊费,可是又怕您老多心。”

这话说得好听,刚才怎么装的给个死人一样。

赵氏笑了笑,走进里间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递给郑郎中,郑郎中接了谢过,忙不迭的逃走了。

陈雪娇抿嘴直笑,能把一个看病的郎中逼成这个样子也真够极品的。

“屋里头就剩这些钱了......”赵氏向陈老爷子解释。

“明儿让你娘给你添上。”陈老爷子对赵氏说。

看来,还是不忍心花老二家的钱。

“娘,你咋样了?好点了吗?”赵氏走过去,轻轻的问。

刚才还睡着不动的陈老太太,此时睁开了眼,哭着说:“怪我养不出好儿子,纵的媳妇像什么似的,她就是想让我死,黑心的种子。”

陈老太太一边骂,一边用眼睛四处找张氏。

“老四,你媳妇呢,你把她叫来,我问问她,她的心是啥做的?”陈老太太盯着陈子贵。

陈子贵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说:“是我媳妇不对,呆会我回去打她。”

“不行,你把她叫来,当着我面打。”陈老太太不依不挠。

陈子贵站着不动。

赵氏抿嘴直笑。

“我那么大年纪,竟然被一个儿媳妇欺负,我活着干啥啊,干脆去死了算了。”陈老太太直挺挺的往炕头撞去,被赵氏死死拉住,牵扯到了腰,忍不住嗷嗷直叫疼。

“行了,不光是儿媳妇的错,你也有错,那话能是骂儿媳妇的人吗?大蛋都那么大了,你该给他娘一点面子。”陈老爷子看陈老太太闹腾的不像话,出生制止。

陈老太太一味的哭。

闹腾了半宿,众人都困了,一一退出了上房。

夜里,陈雪娇被一阵压抑的吵闹声惊醒。

吵闹声是从南厢房传出来的。

“……你给娘吵啥,她的脾气你又不知道?”陈子贵训斥,“你把她惹恼了,钱都攥她手里……”

“你光想着你,你咋不想想我,我就是被你从大山里骗了出来。”张氏哭道,“她骂我,我不能骂她,我就要骂文嫡。”

“你瞎说啥,你不要把二嫂惹恼了,对咱有啥好处。你光想那簪子了,日后雪姚抬进丁府、齐林当官,你现在把二嫂维护好了,咱日后的好处何止一只簪子。”陈子贵恨铁不成钢。

“我就稀罕这簪子。”张氏抽泣。

“稀罕啥稀罕,你别给二嫂使绊子了,你知道那事又咋了,大哥又不是我亲哥,他一向看不惯我,不和咱一条心,你明儿赶紧去讨好二嫂……”

话越说越低,渐渐的听不清楚了。

陈雪娇的心一沉……

第一百二十八章 梅花

雪在睡梦中纷纷扬扬落下,一直下到鸡叫时分才逐渐停止。

陈雪娇在黎明中醒来,坐在暖呼呼的床上,披着夹袄,推开窗子往外头看。

屋脊上,路上,树上,院子里,全部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陈雪娇感到一阵阵的兴奋!

在前世,这么大的雪只在小时候出现过,她和小伙伴欢呼着雀跃着堆雪人、打雪仗,别提多开心了。长大后,冬天不下雪的日子越来越多,下雪的日子越来越少,即使下雪了也是零星的小雪,落在地上转瞬即化了。

久远的欢乐伴随着雪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清洌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说不出的清醒,忽然就有一股清幽幽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飘来。

她使劲的吸了吸鼻子。

清幽、淡雅、怡人,这是什么花香,融合着冰雪的清冷洁净,让人欲罢不能的嗅了还想嗅。

这时候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在外间传来。

“……院子里的红梅开了,我爹说陈伯伯喜欢梅花,特意让我剪几枝送来。”是黄蜻蜓清脆的声音。

“哎呀,太客气了。”李氏道。

“我看陈伯伯的屋子里头,有药香,把这红梅插在瓶子里摆在床头,冲散冲散药香,有利于陈伯伯的身体。”黄蜻蜓的声音悦耳动听。“贾嫂子给我两只瓶子,这只瓶子里头的梅花是给雪如姐、雪娇和静好的......对了,雪娇呢?”

“还没有起床呢。”雪如的语气里带着对妹妹的宠溺。

“我去闹闹她。”黄蜻蜓笑嘻嘻的说。

陈雪娇听到黄蜻蜓问她。赶紧穿了衣服。下床汲鞋的时候,黄蜻蜓已经进来了。

陈雪娇抬眼看她,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只见黄蜻蜓上身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刻丝小袄,收了腰挤着一条秋香色的腰带,下身着一条嫩绿色的撒花裙,整个人一点不显得臃肿,倒有着俏丽喜庆的味道。头上梳着双螺髻。用一根桃色的头绳松松系着,怀里抱着一只红色美人花瓶。数枝红梅怒放吐出淡黄色的花蕊。在红梅的映衬下,黄蜻蜓整个人如剪瞳秋水,顾盼生色,就像画上的美人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徐州府旅馆里头卖唱的落魄样子。

陈雪娇在心里不禁喝一声彩。

“你这个小懒虫。”黄蜻蜓把梅花摆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就要上来挠陈雪娇的胳肢窝。

陈雪娇躲开了,笑着道:“那梅花真俊,不过蜻蜓姐姐看起来比花更俊,刚才你一进屋我还以为是哪个仙子呢。”

黄蜻蜓双颊飞上一层红晕,显得整个人更俏丽了。

“给你送花,你倒是排揎上我了。”

黄蜻蜓重新去挠雪娇的胳肢窝。

这一次雪娇没有躲开,被蜻蜓闹了好几下,笑的喘不过气来。

“不对。姐姐你比仙子还好看......哎呀,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陈雪娇最怕痒,被黄蜻蜓挠了几下子受不了。开始求饶。

“看你还敢不敢。”黄蜻蜓看陈雪娇可爱的模样,松开了手。

两个人闹累了,就并排趴在床头看花瓶里头的梅花。

黄蜻蜓父子住在私塾后头的偏院里,那里是秦师傅之前藏书的地方,有个雅致的名字叫憩园。秦师傅偏爱梅花,自然在憩园里也植满了梅树。

伴随着冬日的初雪。所有的梅花一夜之间盛开了,白的、红的。如霞如雾,非常动人。秋天的时候,雪娇去秦师傅的糊涂居,看到满院子的梅林,就想若是冬天盛开了该是什么样的盛景。

自从秦师傅去了京师,陈雪娇再也没有去过糊涂居。今日听到黄蜻蜓说起那梅花的盛况,不仅心痒难耐,想亲眼一睹芳华。

“……红梅和白梅经常见,倒也不算稀奇,最难得的是院子里有八株碧梅,盛开绿色的花朵,一朵一朵的开在雪里,别提多美了。早起我去帮贾嫂子烧饭,一片绿色出现在我眼前,我以为是梅树发芽张叶了呢,没想到竟然是花朵。”黄蜻蜓给陈雪娇描述秦师傅院子里的绿梅。

“真的?”陈雪娇也只是听说过碧梅,却从未见过,心里不免感到好奇。

“本来我想剪几支给你送来,可是贾嫂子说满院子的梅花都是秦师傅的命根子,特别是拿碧梅更是,吓得我不敢剪下。”黄蜻蜓吐了吐舌头。

“那红梅你咋敢剪?”陈雪娇明白秦师傅的怪癖。

“红梅是种在憩园的,贾嫂子说那里的梅花都是普通品种,私塾学生可以随便采摘。”

原来是这样。

陈雪娇扭头看桌子上露蕊吐香的红梅,不禁想到了秦师傅。

他狂草下面绮丽的小楷,微山湖月色下凄婉的笛声。

不知道他在京师咋样了。

和他同走的顾思源和黄三郎也没了音信。

“我该回去了,我给我爹做的腊八粥还在锅里呢。”黄蜻蜓笑着站了起来,“你有时间去我们那里看梅花去。”

陈雪娇笑着答应了一声,把黄蜻蜓送了出去。

腊八节是腊月里头很重要的节日,这一日私塾也放了假。

“蜻蜓,在家里吃完腊八粥在走。”李氏、雪如、静好纷纷挽留。

黄蜻蜓笑着说:“我爹还在家等我呢,回头让我爹来陪陈伯伯说话。”

黄蜻蜓走后,陈秀才把陈雪娇叫进了屋子里,指了指花瓶说:“你奶摔伤了,要吃药,老年人总是闻药味不好。你把这梅花送过去,驱散一下屋里的药味。”

陈雪娇不大情愿。不是她小气,最多不过一瓶花而已。这是黄蜻蜓送来的,代表人家的情谊,怎么能把人家的情谊送人。

陈秀才看到陈雪娇的不情愿说:“梅花被称为岁寒三友,因为她有着高尚的品质,爹希望你也……”

陈秀才借此摆开了大道理。

“行,爹,我是想你屋子里也有药味。倒不如把我们屋子里的梅花送给奶。”陈雪娇打断了老爹的说教。

不就是一瓶梅花吗?送就送吧。

陈雪娇走进里间端着那瓶梅花出来,信步走进上房。

陈老太太躺在炕上。微微闭着双眼,正在训斥站在炕头的张氏:“……你有能耐了是不?老四媳妇,也不知道谁给你撑腰,你巴巴的顶撞我一个老的。你说说你自打进入陈家以来。除了一连串生三个小子,还有哪桩事情能上得了台盘。啊,你倒是说说,这世上的女人不只你能生,谁和老四成亲都能生三个小子,你信不信?”

张氏紧紧闭着嘴巴,低头不吭声,偶尔抬起眼睛,里面充满了不甘。很快又消逝下去。

赵氏、雪妙、雪姚都坐在炕中间。雪妙看到张氏挨训,一脸的得意。到底年纪小,压不住。在看看她娘赵氏和她姐雪姚,就是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

陈老爷子坐在炕首,装作没有听到陈老太太的话,烟袋喷出的烟雾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孤岛,把他包围在里头。

上房众人似乎没有发现陈雪娇的到来,她也不急。端着梅花站在帘子底下。

“……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没吃过药没请过郎中。这下子满庄子人都知道我摔倒了,指不定咋笑话我。我一把年纪,天天受儿媳妇的气,活着还有啥意思?”陈老太太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到张氏木然着一张脸,忍不住提高了嗓门,“老四媳妇,你是不是想让我死,我要是死了对你有啥好处,对你三个儿子有啥好处。别以为你手里抓着了什么,屁点用也没有,你信不,我这会子拖着腰伤告你个不孝,晌午不到你就被老四休了走人。”

陈老太太抬出了杀手锏,张氏木然的脸色有了一层悲切。

“娘,我错了啊,我昨个是糊涂油脂蒙了心,昨儿夜里大蛋他爹打我了,你看看我的脖子,这红印子都是他给我掐的。”张氏扯开了嗓子带着哭腔。

陈雪娇抬眼望过去,只见张氏脖子上确实有几道红色瘀斑,可不像是掐的,而是......看张氏微红的脸色就知道那到底是咋一回事。

雪姚是个经人事的,瞄了一眼那红印羞红了脸。

赵氏则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氏,把她看的一脸尴尬。

张氏心底不甘心向陈老太太告饶,可是她有啥办法,陈老太太虽然是自己故意摔倒的,可摔倒之前和自己吵架了,她就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昨天夜里,陈子贵给她说了将近一宿的话,她犹如醍醐灌顶,知道之前自己的行为多么愚蠢。自以为握着赵氏的把柄,却把自己饶了进去。若真惹毛了陈老太太和赵氏,她可哭都没地方哭去。雪姚即将嫁入丁府,齐林读书有出息,他们四房仰仗二房的时日在后头呢,自己咋就那么蠢的去鸡蛋碰石头硬要和赵氏决个高下。

“娘,我真的知道我错了,娘......”张氏左右开弓朝自己脸打去。

陈雪娇惊呆了。

“二嫂,你倒是为我说句话啊!”张氏求助似得看向了赵氏。

这表明她向赵氏服软了。

赵氏低头不语,一丝笑意挂上了嘴角。

“你记住你是上房的人,别傻了吧唧的给那大房......”

不等陈老太太的话说完,赵氏抬起头冲帘子下的雪娇喊:“哎呀,雪娇来了,那手里是啥,哎呀,好俊的花。”

赵氏的声音夸张,带着一丝轻俏。

陈老太太不吭声了,睁大了眼睛看向雪娇,张氏捂着脸面向墙壁。

“爹怕奶吃药闻不习惯药气,让我拿梅花来冲冲。”陈雪娇走向前,把梅花摆放在炕桌上。

陈雪姚抬起头看了雪娇一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稀罕你的花。”陈老太太一双锋利的眼从花瓶上扫过,那眼神仿佛要把梅花撕碎。

“不管您稀罕不稀罕,反正我给您送来了。”陈雪娇道。

“哎呀,真不愧是读书人,大哥送这花倒比我们出钱给娘看病要显得风雅。”赵氏抿嘴直笑。

这话明显是挑拨大房,暗示陈老太太摔伤,大房没有出钱。

真过分,以为自己闺女来了就能给自己撑腰了。

“可不是,我们也想出钱啊,可是我娘不会私藏东西,哪像二婶满屋子的宝贝,一翻就能翻出来。”陈雪娇翻了翻白眼回击。

赵氏银牙咬得咯咯响,陈雪姚抬眼扫了她一眼。

这时,陈老爷子仿佛睡醒了一般,缓缓开口:“雪娇,呆会给你娘说,腊八节一起过,你们不要单做饭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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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爷子明显的是出来打圆场。

不过,一听陈老爷子说要两房一起过腊八,陈雪娇心里就有点不乐意了。

不是她小气,而是依上房各人的心思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陈老太太昨晚摔伤了腰,心里窝着火,一起过节还不够看她的脸色呢。即使她没有摔伤,但心里头存着对雪娇买地的不爽,说不定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落脸子。

大过节的,干嘛要去找不痛快。

若是腊八在一起过了,接下来的春节岂不是更要在一起过,在接下来就是元宵节。一年那么多的节日难道都在一起过?

一个两个节日在一起吃顿饭无妨,若是每个节日都在一起过,那该多压抑。

本来过节是很快乐的,那么两房一起过节一点感受不到节日的快乐气氛。

陈老爷子见陈雪娇不吭声,还以为刚才陈老太太的话说的太重。

于是放下了烟袋,皱了皱眉对陈老太太说:“老大一朵花都能想到你,我看他比谁都孝顺,你昨儿摔了一跤,不仅把腰摔伤了,脑子也摔伤了?”

这话一出口,赵氏、雪姚、张氏各人的脸色都讪讪的。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把头朝墙的方向扭了扭。这一扭,牵扯到了腰伤,因为雪娇就站在炕边,她极力忍着,把“哎呦”声死死压在心底。

陈雪娇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只觉得可笑。

“还是我去给你娘说吧,这节日一起过,刚好雪姚也回家了,大家一起团圆团圆。”陈老爷子慈眉善目的对陈雪娇说。

陈老爷子亲自和李氏说就属于命令了,长辈的命令不可逆转。这腊八节是一定要在一起过的。

昨晚,陈老太太摔倒了,上房闹的人仰马翻,连晚饭都没有吃,更别说准备腊八粥的豆子和米了。

陈雪娇想了想,对陈老爷子说:“爷爷。还是我去给娘说一声吧。对了,既然是一起过节,那腊八粥煮的很多,我娘一个人……”

难不成要李氏一个人做十几口人的饭菜?

陈老爷子闻弦歌知雅意,对赵氏和张氏说:“你们两个去帮帮你大嫂。把咱屋檐下的肉带去一块。”

赵氏心里极其不情愿,可是陈老爷子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只得屈膝答应了。

张氏听了这话巴不得赶紧离开上房,她宁愿去做饭也不愿意站在这里被婆婆骂。

陈雪娇随即走出了上房,快步走入厨房把陈老爷子的话说给李氏听。

李氏倒是很高兴。可能这个时代的人很注重过节,认为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热热闹闹过节是应该的,李氏自然也不例外。

早在昨天晚上,她就把两房十几口人的腊八粥材料都准备好了。

赵氏和张氏随之进了锅屋,李氏朝她们俩笑了笑,继续低头清洗豆子,雪如在一边帮忙,静好在烧锅。一切都忙绿且有序。俩妯娌站了一会子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表情都微微有点不自然。

“大嫂。爹说一起过节,这肉……”赵氏瞅了瞅手里拎着的一块猪肉。

“放在案板上吧。”李氏头也没抬。

说实话,李氏也不想她们两个人帮忙,有雪如和静好帮忙就够了。

李氏面前堆满了各种煮腊八粥的材料,有小麦,大米。小米,芸豆,缸豆,黄豆,芝麻。花生,陈雪娇从微山湖带的菱角米,一起泡软了,装在一个大盆里。徐州府的腊八粥是咸粥,所以李氏还准备了豆腐、胡萝卜、白菜、木耳,切碎了放在锅里一起煮。

这些材料的比例是一定的,所谓“五味调和,百味香”。煮粥之前,要把油加热,再放米炒过,随后将炒过的米放进热水锅里煮,就可将花生等材料放进去。整锅腊八粥有黄亮的油条、白色的豆腐、红色的胡萝卜、黑色的木耳、青色的白菜,放在一起,色彩鲜明,不仅好吃还好看。

锅开之前,李氏使劲搅拌一瓢面粉,等锅开后倒进去,这样煮出的粥粘稠好喝。

赵氏和张氏看着李氏麻利的动作,脚底就像抹了油一般直想溜走。

“大嫂,我来帮忙吧。”赵氏开口。

“不用,雪如和静好就够了,你们俩去上房陪娘说说话吧。”李氏说。

赵氏和张氏讪讪的就想退出锅屋。

陈雪娇可不想让她们就这么走,于是笑着说:“二婶、四婶,你们要不去地窖挖棵白菜,咱们一会做白菜炖猪肉。”

赵氏和张氏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心里暗恨雪娇。好你个死丫头,竟然让我们去挖白菜,这么大冷的天,徒手挖雪,想冻死我们啊。

可是这要求合情合理又没有理由拒绝,两个人等着李氏说客气话,顺水推舟就不用去了,可是李氏仿佛压根就没有听到雪娇的话,继续低头搅拌面粉。

妯娌俩只得去了地窖。

两个人挖了一会雪,手冻的实在受不住,特别是赵氏,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

最后还是张氏把大蛋叫来,挖出了白菜。

上房里,雪姚坐在炕上,眼神一片阴郁。

她使劲吸了吸了鼻子,此时梅花的清香更加重了自己的烦心事。

她忍不住伸手把梅花扯了出来。

一想到昨天张氏傲慢不屑的样子,她的心就像紧绷的丝绸扎了针一般难受。以前的张氏,对二房可是使劲的巴结,没想到现在倒威胁上了二房。

她一边想一边使劲的揉捏着梅花,破碎了一手掌心的汁水,那狠劲,仿佛是谁欠了她银子没还似得,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在手心的花草上。

昨晚,赵氏把心底的秘密说与她听。

张氏现在之所以对二房这么肆无忌惮,连她的宝贝簪子都敢明抢,就是因为偶然得知了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算什么,在徐州府的大户人家,哪家没有过。

要是在以前,这秘密大房知道就知道了,可是现在他们有了雪娇,若是这丫头知道了,指不定会做出啥事情呢。

昨晚,赵氏哭着让她去讨好张氏,除了那支东珠簪子赠予张氏之外,在许诺其他好处。为的就是封住张氏的嘴,让她不要什么都往外胡咧咧。若是这事情捅了出去,以陈雪娇的性子,肯定要闹到族里,赵氏直接可以拎包袱走入了,万一这丫头更烈一点害的自己进不了丁府就惨了。

可是让自己去讨好张氏,她心底一千个不愿意。

刚才,张氏站在炕头听陈老太太训话,情急之下,找赵氏说和,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依旧愿意和二房站在一条线上。

忽然,雪姚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陈子贵。找张氏说和,还不如找陈子贵呢。

这样两房联手,处的像铁通一样,利益互相渗透,张氏想反水咬赵氏也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雪姚的眼睛亮了几下,手里揉花的动作慢了下来。从怀里掏出帕子,仔细的擦着手上的汁水,打开窗子,将那揉碎的花扔了出去。

锅屋里,李氏已经熬好了腊八粥,清甜的香味传遍了整个院子。

赵氏清洗了白菜和猪肉,张氏另起了一锅烧火,炖了一锅白菜烧肉。

“娘,这粥真香,多给我盛点芸豆。”陈雪娇闻着香味,忍着口水说。

“我也要。”齐平有样学样。

李氏边搅动着粥边慈爱的看了他们一眼说:“行,先敬神咱们在吃粥。”

在前世,腊八这一天也喝腊八粥,可是没有敬神这一说。

陈老爷子早都命陈子长、陈子贵、陈子富在上房中堂摆上了桌子,桌子上铺着红布,盘子里摆着几样果品。李氏盛满了四大碗腊八粥,由齐安端着摆放在桌子上敬献神灵。陈秀才已经能下地了,所以今日也一起进了上房。

陈老爷子看到人都到齐了,带领大家一起跪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

陈雪娇仔细听,陈老爷子说的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后来从齐安嘴里知道,腊八当年敬献的神灵是八谷星神,为了祈求丰收和吉祥。

八谷星神敬献完毕后,李氏端走了一碗腊八粥,走到门口甩洒在门、篱笆、柴垛等上面,陈齐安说是祭祀五谷之神。

陈雪娇只觉得好奇。

在前世,除了春节和中秋,其他的节日气氛都很淡薄。没想到在这里,单单一个腊八粥就要有如此多的讲究。

稍后,李氏盛满了一碗腊八粥给隔壁香莲家送去,香莲家也回赠了一碗。

等忙完这一切,大家开始坐在上房堂屋里吃粥。吃粥之前,所有都把手和脸清洗的干干净净,连一向邋遢的二蛋、三蛋也不例外。

李氏熬的粥非常香,各种米豆的清香加上各种蔬菜的清香,混合成一股美妙的滋味。

大家吃的都很满足。

陈老太太躺在里间炕上,李氏亲自端着粥送过去,由赵氏喂给她吃。

可能是因为过节,陈老太太没有对李氏熬煮的腊八粥挑三拣四。

陈老爷子在饭桌上掏出三十文钱递给李氏:“这钱你拿着,你看着买啥肉菜,让子富去镇上买,今日咱们好好过节!”

李氏推辞不收,陈老爷子一再坚持,李氏只得收下了。

三十文钱虽然不多,但是过一个有肉有蛋的腊八节还是够的。

陈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就差齐林一个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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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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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腊八粥,李氏拿出当家的款,算出晌午和晚上要做那些菜,细细把陈老爷子给的三十文钱分做几部分,交给陈子富去镇上采买。

因为怕上房各人明里暗里踩大房花钱没个章程,李氏特意叫了陈齐安,把所买的东西一一记录在纸上。

“……肥鸭子一只,肋排十斤,猪肉十五斤,豆腐三斤,鲤鱼一条。你奶腰伤,在加一只芦花老母鸡补身子,你爷爱吃羊肉添买二斤羊肉。过节要有点心,买一斤花生、一斤酥糖、一斤玫瑰糕”

李氏口述,陈齐安写。

这些东西采买完毕,预计要三十五文钱。陈子富大雪天的去镇上,空着手走着去,不能让他在走着回来,半上午的雪就会融化,路那么泥泞,东西那么多要雇辆车。天冷,他大老远的去镇上采买,怎么着也得让他喝碗热汤暖和暖和吧。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陈老爷子给的三十文钱这么算着算着就不够用了。陈家人口多,东西置办的少了还不够每人一口塞牙缝的。于是,李氏决定自家添十文银子。

大房的钱都在陈雪娇那里,李氏向闺女讨银子,把事情的前后给她说了。

陈雪娇倒是很爽快的掏出了钱,反正是过节嘛,若是自家单独过节也要花钱的。

陈子富走后,李氏拿出了给黄秀才做的一双棉鞋,一件棉袄,连同两斤猪肉,一斤白糖,嘱咐陈齐安给他送去。

黄秀才是陈齐安的老师,过年过节孝敬老师是应该的。

那做棉鞋棉袄的棉花是李家给的。当天买好了地,李氏带着孩子直接回家了,是李老爷子托了相熟的人给送来的。

陈秀才也收到了学生给的节礼,昨日,赵一鸣、韩行健等人都来了家中,带来了布匹、糖、糕点等礼物。

李氏总觉得买了赵一鸣家的地心里有愧。不肯收赵一鸣的东西,临走时回赠他五斤棉花,让他娘做衣裳。

陈齐安去私塾,陈雪娇因为惦记着黄蜻蜓口中的碧梅,也跟着去了。

李氏就来到上房,把账单递给陈老爷子。

此时,众人都在上房。陈子贵难得的摆了棋,捏着茶杯和陈老爷子下棋,因为棋走的慢。下得陈老爷子昏昏欲睡。

“爹,你看看这账单,刚才让三弟去镇上采买了,刚好三十文钱。”李氏说道。

自己添的十文钱没有算在里头。

陈老爷子停下了棋,没有看那账单,抽了一口烟道:“你办事我放心,什么账单不账单的,咱家不兴记这个。”

陈老爷子嘴里这么说。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老大媳妇心细,是持家的好手。什么银子该花什么银子该省,心里门儿清,三十文银子要是搁在别人手里置办不了像样的席面,可是放在她手里就能置办出不错的席面。

和堂屋隔着一道门一道窗口的里间,陈老太太睡在炕上,赵氏、张氏、蔡氏以及各房的孩子都躲在里头。叽叽喳喳的在聊天。

听到李氏的声音,里头停止了说话。

待李氏不说话了,她们又开始讨论起来。

“……爷夸大伯娘会过日子,会啥啊,爷给了三十文就花了三十分。一点儿都不带剩的,谁知道她藏私没藏私。”先开口的是雪妙,她把糊着纱窗的窗子推开了一条缝,朝堂屋厅堂看,恰好看到李氏露出微笑的侧脸。

“雪妙,你咋说你大伯娘呢,三十文也不是大钱,你年纪小,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去外头打听打听,一只鸡多少钱,一只鸭多少钱?”开口的是蔡氏。

这三十文钱交给李氏置办过节物品,可是负责采买银子从手中过的是她男人,雪妙这么说李氏,连带着打击了陈子富,蔡氏当然不愿意了。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进厅堂众人耳朵里,陈老爷子为不可见的皱紧了眉头。

李氏从桌子上拿过单子,朝陈老爷子笑了笑说:“爹,我拿给娘瞧瞧去。”

陈老爷子点了点头,丢下了手里的棋子,拿过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半杯茶,点了点头。

李氏拎起墙角的暖壶,给陈老爷子添完水,才走向里间,陈老爷子心里头对大儿媳更加满意了。

李氏推开里间的门走了进去,朝妯娌几个微笑点头。

“娘,今日腰可还疼了。”李氏关心的问。

“死不了。”陈老太太一贯的语气不佳。

李氏倒也不和她计较,她一贯都是这个样子,又不是今日才这样。

“……这单子是过节采买的物品,我说给您听。”李氏扬了扬手里的单子。

陈老太太不认字,李氏也不认字,但是物品是李氏开的,李氏能记下来。

“成,你给我说说都买啥了,三十文钱竟花完了。”陈老太太轻轻蠕动一下身子,撩了燎额头散落下来的头说。

“肥鸭子一只,肋排十斤,猪肉十五斤,豆腐三斤,鲤鱼一条……各色糕点”李氏口述了起来。

陈老太太是陈家内院的把持者,以前没有分家的时候,平时买油盐,过节置办物品,都是她亲自定夺,即使现在不能动也要插入进来,唯恐整个后院变了天。

不等李氏复述完,陈老太太便看向赵氏说:“瞧瞧,瞧瞧,我腰伤都不得安心养病,好大的手笔,又是鸡又是鸭又是羊的,往常过年也没这么多东西。”

这就是说李氏钱花的太多了。

凭心而论这钱花的还真不多,只不过陈老太太觉得这钱没有经过自己的手直接到了李氏手里,心里气陈老爷子拿李氏做筏子而已。

赵氏微不可见的低下了头,没有接应,因为她也想过个富足的节日。这不雪姚来了吗,总不会天天吃那没有油水的菜吧。

张氏逮到和陈老太太站在同一条船上的机会,忙不迭的开腔支应陈老太太:“大嫂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又是买地又是有银子的,这三十文钱人家哪放在眼里头,只怕大嫂腿上拔根汗毛也比咱们的腰粗。”

经过昨天和陈老太太的一战,张氏总算想通了,要想在陈家生活的好,只有牢牢抱住陈老太太的大腿。

李氏心里对张氏落井下石的行为存了气。没好气的说:“四弟妹的腰那么粗,只怕咱们徐州府的大户人家拔根汗毛也抵不过。”

张氏身肥腰粗是有目共睹的。赵氏、雪姚、蔡氏听了这话抿嘴低头笑,雪妙年纪小,早嗤嗤笑个不住了。

张氏狠狠瞪着李氏,李氏毫不客气的回应过去。可能是因为家里买地了,李氏如今的气也粗了,倒不怎么怕上房各人了。

蔡氏出来打圆场:“娘,一年才过几个节,还不要热热闹闹的。再说娘都受伤了。大嫂办这些物品也是给你补身子的。”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想了想忽而道:“两家一起过节,上房花钱……”

不等陈老太太说完,李氏忙道:“我添了十文银子。”

张氏想开口讽刺:“都有钱买地,哪在乎那十文银子。”可是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

陈老太太心里暗恨,她所想的是,每年到了腊月里头,陈秀才的学生会陆续来家里。带的礼物都是那上好的布匹、糕点、酒水,往常未分家这些东西都到了自己手里。如今分家了。这些东西倒是便宜了大房。昨儿,陈老太太就看到好几个学生来家里,直接带着礼物去了北厢房。

李氏想了想笑着说:“一些学生来看他爹,带了几块布,回头我给娘送几块来。”

陈老太太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松动。

蔡氏那话岔开。指着陈雪姚头上的簪子说:“你这金簪子是新打的吧,往常人家都说年轻女孩儿带金显得老气,你戴着倒是不显,反而更显得俊俏了。”

于是大家都去看雪姚头上戴的黄金丁香簪子。

雪姚过年开春就抬入丁府,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

丁府开恩,看在雪姚伺候丁府老太太的份上,特意许她回家绣嫁妆,开春正正经经的坐轿迎进丁府,一进门就是贵妾。

只是,陈老爷子话里话外叮嘱家里人不可在外头乱说。贵妾带着贵字也是妾,到底不是正经夫妻,说出去只怕十里八乡的人家争着看陈家的笑话。

陈雪姚脸上显出一抹红晕,娇俏的说:“三婶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张氏逮着机会奉承:“就咱家雪姚这模样这人品,给大户人家当正经奶奶都够盘。”

只是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正经奶奶的名头是雪姚心头的一根刺,只见她脸色挂落下来,低垂着头不吭声,手指甲握在掌心里撕扯的铮白铮白。

张氏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站着呆呆的不动,往日的泼辣劲儿全消失了。

李氏借口忙,从上房走了出来。

陈雪娇和陈齐安从黄秀才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件刺绣红菱袄和一条皮裙子。

不等李氏询问,陈雪娇就说开了。

她和齐安从黄秀才家出来,刚好碰到了王宝柱。他手里拿着这两件衣服朝村子里走去,见到他俩停住了,说是青玉见下雪天冷给静好置办了厚毛衣裳,就此交给他俩,他就不上门了。

“……大姑父已经回去了,说是青玉玉姨给静好姐姐的。”

陈雪娇很不习惯喊青玉为玉姨。

李氏接过来,袄子的料子是上好的江陵布,裙子是灰鼠皮的,这两样价格都不菲。

看来,青玉对静好倒是很大方。

静好在屋子里听到了雪娇的声音,眼圈一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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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一章 推让

蔡氏在上房坐的时间有点长,听着张氏一味的吹捧雪姚,在瞧着坐在一边给个小豆丁似得雪娃,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推辞身子有点累,站起身走了。

穿过上房的回廊,避过滑腻的雪,径直去了北厢房。

李氏正摸着青玉给的红袄,赞叹那花纹绣的好,看到蔡氏进来,赶紧让座。

陈雪娇给蔡氏上了一杯热热的茶水,大家坐下来说话。

蔡氏瞅了瞅李氏手里的灰鼠裙子和红菱小袄,目光里露出了赞叹。她本来就精明,瞅了一眼静好的神色就明白这衣裳打哪里来了。

若是在平常,妯娌俩会拿这事情讨论一番,可是因为碍着陈文绣,倒是不好对这事进行评价了。

不管是面子上,还是真心,最起码从现在看,青玉是个不错的继母。

刚成亲那日给了静好一个大金镯子口口声声称呼她为大小姐,来陈家走亲戚表示静好可以随时家去住,头一场雪又送来衣裳。

这么看倒显露了她几分真心。

静好住在陈家,若她不管不问,也没谁会在背后戳她脊梁骨。

这十里八乡有那么两三家后母,有的是面甜心苦,在外人面前一副慈母的样子,内里暗黑无比。有的是陈老太太那样的,面苦心苦,不管是在家还是外人面前,始终表里如一。

青玉这两种都不属于。送的灰鼠裙子和红菱小袄都是上好的料子,只怕整个白土镇也找不出穿这样好衣服的人家。

这个青玉看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李氏和蔡氏正说着话,陈子富手里拎着两个大口袋进来了。

他一进屋。冻的直哈手,嘴里哈出雪白的气,掀起的帘子带来阵阵冷飕飕的风。

雪如端来一碗滚热的姜汤,陈子富接过喝了,舒服的长舒一口气。

蔡氏看他脚上干干净净的,知道是坐车来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本来省两个钱走着回来。在街上遇到了二姐,让东平送我来的。东平把我送到门口回去了。”陈子富从兜里掏出一串钱,递给李氏,“大嫂,还剩下五文钱。”

李氏不接嘴里道:“三弟也太实诚了。剩下的钱你给雪娃买点小玩意,还巴巴的带来。”

坚决不去收那钱。

蔡氏瞅着自家男人,埋怨道:“东平送你来,也不说让外甥来家里喝杯热茶,就巴巴的让他走了。”

陈子富呵呵的笑着,把钱放在了桌子上。

“大嫂......”蔡氏瞧着陈子富去了上房回话,叹息道:“……你那茶叶蛋方子就这么卖给人家了。”

李氏答了一声:“是的。”

这边陈雪娇支楞着耳朵,这话就一字不漏的落到了她耳朵里。

那茶叶蛋的方子已经卖了好多时日了,蔡氏今儿才来巴巴的问。她是个精明人。不可能没有缘故的问这话。

陈雪娇想了想插嘴道:“三婶对我们卖方子有啥看法?”

蔡氏低下了头抿了抿嘴道:“看法倒是没有,就是觉得这方子卖的太快了。”

“三婶有话不妨直说。”陈雪娇眉眼弯弯。

“当时听说你们要卖这方子,我倒是想买来着。”蔡氏目光郎朗。一片坦荡。

倒把李氏和雪娇惊了一下。

“当时我和雪娃爹商量,我们也分出去,做个小本生意,学娃爹不肯......”蔡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你那方子卖了这么多银子,即使我来买也拿不出。”

看来。蔡氏是动了分家的念头。

只是不那么容易,陈子富是陈老太太嫡亲儿子。平时在忽略他,可相比较对待大房,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亲儿子要分家,陈老太太不气死才怪。

陈雪娇倒没有想到,蔡氏之前有买茶叶蛋方子的打算。可见蔡氏对分家之后的生活有了坚定的目标。

“看到你们分家日子过的越过越好,说句诛心的话,我这眼热着哪。我也盼着有那么一天分出来过,不管是银钱还是啥的都握在自己手里,到底方便些。”蔡氏对着李氏掏起了心窝子。

“四弟妹,这分家也有分家的难处,不分家也少操一份心。”李氏安慰她。

“在操心也是为自己操心,我倒是想操这份心呢。”蔡氏的语气里有了羡慕。

这时候,上房陈老太太一叠声的喊儿媳妇过去。

蔡氏和李氏就此打住了话,一起去了上房。

原来老太太喊她们过去,是吩咐让她们做饭。

别看陈老太太睡着不能动,可依旧家里大权一把抓,小到喂鸡打到走亲戚送礼,什么都要听她的。

“今儿也是腊月里头一个节,买了这么些肉菜,做顿好吃的。往年都是我亲手操办,今年我起不来身子,就靠你们了......靠你们我这心里不大放心哪,真是一把年纪处处操心这操心那。”陈老太太眼睛从儿媳妇面上一一扫过。

往年过节真实情况是,陈老太太坐在锅屋门前指挥,干活的是李氏和蔡氏,末了,陈老太太还喊屈,非要在炕上躺几天才缓过神。

这话一出口,几个儿媳妇都不敢接话。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这席面也不能马虎,今儿谁来操办?”陈老太太偏偏不去点名,她要的是儿媳妇自个出来。

以前这样的活计,一般都是李氏出面。

谁知道,今年李氏竟然一声不吭。

陈老太太狠狠剜了她一眼,心里暗骂她就是一只伪装的狐狸精。

“谁来操办?”陈老太太一连问了三声依旧没有人吭气。不禁又尴尬又恼火。

“娘,往年都是......”赵氏开口了。

“是啊,二弟妹。往年都是娘操劳。今年娘受伤了,咱们家我看啊最干净利索的人就是二弟妹了,我和三弟妹四弟妹都是愚笨的,今天的席面你操持,我们就给你打下手吧。”李氏竟然抢先一步打断了赵氏的话,顺便给她戴个高帽,推掉了自己的责任。

赵氏又恼又怒。李氏只做不知,笑盈盈的看着她。

老狐狸!陈老太太暗骂一句。以前的低眉顺眼果然都是伪装的,一分家就露出了真面目。

赵氏推辞不是,不推辞也不是,尴尬的张了张嘴。

“二弟妹。你跟着娘学了不少,今儿这席面肯定操持的大差不差,我们就给你打下手好了。”蔡氏开口站在了李氏这一边。

“有咱们几个帮衬着,不会的在问娘,也难不到哪里去。”李氏继续添了一把火。

赵氏一口气憋在嘴里。

“你们......”陈老太太刚想开口,就发现帘子底下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愣愣的看向她。

雪娇这个死丫头!

李氏自然也看到了那双眼睛,里面溢出的笑意给了自己莫大的勇气。自己一大早起来熬了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腊八粥,陈老太太还嫌弃难喝,因为陈老爷子给了自己五十文钱。又吃了她一通挂落。李氏纵是个泥人,也有了三分土性,心里暗自恼了起来。故此不愿意接席面的活。

陈雪娇躲在帘子后头,不禁为李氏的勇气喝彩!

“二嫂一向很爽利,做席面还能难道你。”张氏一向是个拜高踩低的,只要不让自己做饭,谁来做都行。眼看着蔡氏、李氏结成了同盟,忙不迭的和赵氏划清了界限。

赵氏恨的牙痒痒。被三个妯娌撮哄了去了锅屋。

李氏果然只站着听赵氏的吩咐。

赵氏惯会甜言蜜语,一番话说完。善良的李氏动摇了心思,帮着做了几个拿手菜。

一家子过日子,总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差不多就行了。李氏这样想着,接过了赵氏手里的铲子,朝锅里的菜铲了几下子。

上房里头,雪姚把雪妙叫进里间二房。

之前赵氏一直在跟前,她一直强压着心底对雪妙的火气。

进了耳房,把门一关,劈手就给了雪妙一个耳光。

雪妙捂着脸,呆呆的,魂都丢了。

“……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亲生的妹妹偷了我的东西,偷别的也就罢了,你偏偏偷我的那只簪子……”雪姚的目光如一头嗜血的兽,呀呲欲裂的看着雪妙。

雪妙浑身哆嗦,捂着脸不敢吭气。

“娘只当你小,不说你,你可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银子,你就这么给我偷去了,偷去了也罢,怎地又到了四婶手里。”一想到张氏带着簪子面色得色的样子,雪姚的心犹如放进了油锅里,滚了又滚。

雪妙终于回过神,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我想着姐姐有那么多好东西,以为拿一枚簪子不打紧,谁知道那么贵。”

“我有那么多好东西那也是我的,你偷了就是偷了。”

一个“偷”字让雪妙心塞难忍,不管不顾的发泄一气:“你在丁府出好的穿好的,凭什么我在这乡下,穿你剩下来的衣裳,戴你不要的珠花,你天天泼天的富贵享个没完,凭啥我要留在家里受苦。”

雪姚哧的一声笑了,嘴里犹如含了铁锈一般,笑容里竟然有了一抹凄凉:“泼天的富贵?泼天的富贵?你们只看到我穿好的吃好的,可不曾想过我为奴为婢的日子。你纵在家里受苦,也没有谁把洗脚水浇在你身上,也没有谁摔个茶杯都吓得磕头饶罪。”

雪姚的声音罕见的高亢,声调丝丝破碎,带着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雪妙忘记了哭,呆呆的看着姐姐,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

锅屋里,妯娌几个把饭菜做好了。

最后大部分菜依旧是李氏操持,赵氏独自做一条鱼、炒了两个菜,可她平日里哪里沾过手,只觉浑身骨头都酸了。

上房摆放了桌子,一盘一盘的菜从锅屋端了进去。

陈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李氏妯娌几个,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

菜上齐,大家坐定了,雪姚和雪妙才从里间出来。

姐妹俩低着头坐在赵氏一旁,眼睛红红的,雪妙的脸上虽然用胭脂和粉遮盖了,可依旧能看到指头的影子。

赵氏看着两个闺女的样子,心里猜着了**分,心疼的吃不下菜,心里暗恨起张氏来。

一百三十二章 骂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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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过后,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了。

自头场雪过后,又接连下了两场大雪。屋脊上,房梁上,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

陈雪姚来家里几日了,听赵氏抽抽搭搭的说了陈子长借高利贷、包养娼妓,气的说不出话来,暗恨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

自打她回家,陈子长又抖了起来,虽然陈老爷子日日盯着不让他去镇上,可以阻止不了他在村子里溜达。如今拜他所赐,整个茅山村都知道雪姚要入丁府了。茅山村在白土镇属于中间位置,前靠赵家庄,后依李家庄,左牵大蔡庄,右抵白土镇,十里八乡亲戚扯着亲戚,这一传就传开了。

一开始消息出来的时候,乡邻们以为雪姚要去徐州府里大户人家当少奶奶了,少不得又羡慕又嫉妒。陈家各人一旦出现在村子里,总会被人拉着详细问雪姚的情况。

陈雪娇这几日都不敢出家门了,更不敢往人堆里钻,唯恐被人逮住问个不停。

更{3.有甚者,带着礼品来陈家攀扯关系,话里话外想托陈子长找个妥当人,把自家闺女塞进徐州府大户人家当丫鬟。

一朝冲天的美梦日日在茅山村流传。

雪姚一直波澜不惊的在屋里头绣嫁衣,这几日,陈雪娇除了吃饭时见过她之外,其余时间都见不到她的影子。

倒是陈雪妙,日日花枝招展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一脸高傲,仿佛嫁入丁府的人是她。

虽然陈雪姚入丁府为贵妾没有摆在明面上说,可是陈家人人都知道。

这并不是件值得光彩的事情。

外头有知道个中缘由的人,知道雪姚入丁府不是为少奶奶而是为妾,于是一个个由羡慕转为了不屑。陈子长春风得意了几天。呼啦啦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萎缩了。

陈老爷子拘着他,去不了镇上,因闺女入丁府当妾,自己在外头被人奚落,心里窝了一腔子火没处发泄,全撒到了赵氏身上。

因由是赵氏给他端了一盆洗脚水。他嫌热,一抬脚踢翻了洗脚盆,滚热的水全部洒到了赵氏身上。

赵氏是个好面子的,忍着泪咬着牙没有吭声。陈子长看她生硬的样子,脑子里就出现了青玉软软的身子,下边一热,一脚踢在了赵氏的屁股上。

赵氏熬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雪姚听见娘哭,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起身去了父母的屋子。

“爹,咋地打娘了?”陈雪姚瞄了瞄地上翻落的洗脚盆,水顺着地面蜿蜒而至她的脚底下,再一看赵氏披头撒发的伏在床沿上哭,陈子长则无事人一般翘着脚,心里不由得来了火气。

“你娘伺候不好我,我不该打她?”陈子长抖动着双腿。

雪姚在丁府见过世面,富贵人家讲究。除了丁老太太,没有人这么粗俗的抖腿。

“爹。如今我们三个都大了,您平时行事咋地一点章程也没有,在外头遇到了事情,到家里就打娘,算什么好汉哪。”虽然雪姚平时对她爹颇有微词,可当面说这么重的话还是头一回。

果然。陈子长翻了脸,腾地一下从斜靠的床上坐了起来,指着雪姚骂:“你翅膀硬了还是咋了,敢教训你爹我了。要是没有我你咋能入得了丁府,咋能被丁府大爷相中去当贵妾。”

雪姚听了这话。泪落了下来:“敢情贵妾是个多好的,打小送我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要是弱一点都被人踩下几层皮来。当时你送我进去是为我好?还不是你赌输了银子拿我去换钱?”

自己是亲生闺女竟这么说自己,且连自己的老底都抽了出来。

“拿你去换银子?雪姚,你说说看,当时我让人牙子带你到丁府,是不是你亲口说的丁府好大的富贵,就是死也不出来。”陈子长探着身子逼问着雪姚。

雪姚哭的眼泪凝噎,当年她是气话,没成想倒成了自家爹翻旧账的本本。

“你这话还是人话吗?”赵氏看雪姚哭,自己也哭出声了,屁股被踹的那一脚火辣辣的疼,一直疼的蔓延到心口窝。

“你现在倒敢顶撞你爹了,你别得意,人模人样的在家里绣嫁衣,谁不知道你只不过个贵妾,外头人家戳着脊梁骨骂我呢。”陈子长想起了白天在外头受的闲气,一股脑把这些混账话往外倒。

贵妾到底不是妻,陈雪姚听了这话脸都白了,嘴唇紧咬着,浑身颤抖,一句反驳的话说不出来。

别人倒也罢了,自己的亲爹也这么看自己。

贵妾,贵妾,一个妾,别人不知道她筹谋了多久,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挣来!

想到这不禁灰心至极,若是自己在丁府得了势,亲爹不知道借着自己的名头要生出什么事;若是自己在丁府失了势,不能别人来踩自己的亲爹倒先动手了。

冰凉的眼泪成串的滚下,整颗心犹如在油锅里煎熬一般,辣辣的,热热的。

“你当爹的不能这么说雪姚啊!”赵氏哭倒在炕前。

赵氏一直在自我安慰,雪姚入了丁府海天的富贵等着,别管别人说啥,日子久了,自然有人羡慕自己。没成想,外头竟然传的那般难听。

“行,行。”雪姚稳了稳身子,滚落着泪珠就朝里间跑。

一会里间传来雪妙的叫声:“姐,你剪那嫁衣做啥?”

赵氏听了这话,忙不迭起身,钻进了里间,只见雪姚拿着一般锃亮的剪刀要剪床上的嫁衣,雪妙在旁边扯着她的手欲要剁下。

“我不当那劳什子贵妾了,都剪了,都剪了,剪了干净。”雪姚左手扯着布,右手挣扎着挥舞剪刀。

雪妙吓的脸色苍白,那剪刀尖正对着自己呢。

赵氏顾不得了,上去一握着雪姚的双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她手里夺下剪刀。

雪姚双手撕扯着嫁衣。撕扯了半天布依旧完好,忍不住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赵氏搂着她的肩,死死忍着泪,细声细语安慰。

“……你爹就那样,说话一向不中听,那混账话你听听就行了。”赵氏忍着泪道。

“娘”雪姚把脸紧贴着赵氏的手臂。

“娘知道你心中的苦!”赵氏的泪滚滚落下。

陈子长在耳房定了定神。倒有点后悔对闺女说那么重的话了。

外头的那起子小人,懂得啥,以为妾是用两斤粮食换来生孩子的畜生。雪姚能是那样的妾吗?她进的可是丁府,吃香喝辣,月月有银子拿,生了孩子就母凭子贵漫天的富贵等着。

他们不懂这些,自然说了一些闲话,自己偏偏耳根子软,回家就对闺女发火。万一真的惹恼了闺女,日后不给自己银钱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子长这样想着,从炕上下来,也顾不得穿鞋,走到雪姚门口,虚晃了一下说:“你也别哭,行了,都是你爹不好。在外头听了几句闲话。”

赵氏擦了擦泪,孩子他爹肯向雪姚低头就行。

“我都是为你好。外头人说啥那是外头的,你进了丁府要把银子抓紧。”陈子长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到底眼睛里离不开银子。

“爹满心满眼里都是银子。”雪姚哽咽起来。

雪姚狠狠哭了一场,过了莫约两个时辰,才渐渐止住。

赵氏看到床上皱巴巴的布匹绸缎,心疼的拎起来一一检查,好在没有被雪姚剪碎。

这些布匹是雪姚缝嫁衣用的。丁府大方,老太太亲自让人从苏杭买的苏绸布。一匹布花二百两银子,不愧是上好的布,摸在手里细软化,如丝如雾。据说穿在身上感觉不到重量。

只可惜是粉色的,不是大红色的。

赵氏让雪妙重新打了水,亲自动手帮雪姚洗脸。雪姚在丁府住习惯了,用不惯家里的物件,如今身份更不比从前了,上回丁府的嬷嬷亲自把她送来,当着陈家众人的面说吃穿用不要使家里的,丁府都给备好了。

就拿这洗脸来说,先用清水洗一遍,打上香胰子,在用玫瑰花泡的水冲一遍,最后擦上香脂膏。

站在一边端水的雪妙羡慕的不行。

洗漱后,雪姚倦了,赵氏把丝绸布匹卷了放在柜子里头,给闺女拉上了被子。

“娘,那簪子上次丁府大爷问我,我说在家里放着呢,日后一定要带过去的要不明日找四叔说说。”

赵氏眼前浮现了张氏油腻的头发,簪子一晃一晃的耷拉下来,一阵恶心翻涌而过。

“这事不能老这么拖着,簪子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那件事……”雪姚恢复了力气,伸了伸手指向北厢房。

赵氏对上了她的眼睛,心里不由一动。

大嫂一连掉了三个孩子,虽然是当年未出阁的文嫡亲自动的手,可也是她在背后煽风点火怂恿的。这各种的缘由,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都不太清楚,只知道文嫡和赵氏起了冲突,不小心绊倒了李氏,导致她头一个孩子掉了。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纯属意外,不管文嫡的事。

若是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知道背后的主谋是她,岂不是要吃了她。再说文嫡已经是段家的人了,为了段家的颜面,陈家两位长辈断断不会让段家知道这事情,少不得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她。

当年的事张氏并不知道,是因为上次文嫡向赵氏讨要首饰,她嘀咕了几句,文嫡的火上来了,把当年的事情攀扯了出来,被张氏听到了。

否则,赵氏一个没脑子的货,怎么能威胁的了自己。

雪姚来了,自己有了主心骨,确实要该好好谋划谋划怎么才能堵上张氏的嘴,让她死都不要把当年事说出来。

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张氏和他们栓在一根线上。

这样,谁也逃不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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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三章 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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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泛起青白,张氏便披上小袄起来梳妆,拿起桃木梳子仔仔细细疏起头发。

张氏的头发又浓又密,因她整个冬天难得洗一次澡和头,导致乱蓬蓬油腻腻的,白瞎了一头好青丝。因为用劲过猛,齐齐卡断了四根齿,头发才梳通透。抹上桂花油重新仔仔细细的篦了,挽了个油光水滑的髻,打开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梳妆盒,摸出珍珠簪子插在了发间。

陈子贵转醒了,眯着眼睛看张氏。头上那枚颤巍巍的珍珠,在黎明的天色里闪着耀眼的光泽。

“怎地还戴这珍珠,你还不嫌碍眼?”陈子贵打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珍珠的光泽耀花了他迷蒙的双眼。

“咋地啦?我要是不戴在头上,这珍珠就被你弄到当铺去了。”张氏头也不回,打了一盆热水,用那脏的看不出花色的帕子浸在盆里,扭干了水,一点一点的擦着脸。

这时,睡在陈子贵身边的三蛋,打了一个哈欠,睁了睁眼,又重新合上。

&nb{;陈子贵捏了捏他的脸,见他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反应,笑着对张氏说:“你也该洗洗澡了,昨儿夜里你身上出的汗搓了我一身泥。”

张氏想起昨夜的欢好,肥胖的面颊上飞上了一抹红晕,下死眼的剜了陈子长一眼:“大清早的胡咧咧啥,三蛋还睡着呢你嫌弃我身上脏,你那身上还不是一样的,整个被窝都是你的臭脚丫子味。”

三蛋继续睡着,一张小脸糊着鼻涕,一歪头蹭在了被子上。张氏一条被子春夏秋冬轮番盖,早已经黑的不见了原来的颜色,三蛋的鼻涕蹭在上头。她也懒得去擦拭。

“你今儿真回娘家?打扮的那么俊干啥咧?”陈子贵拉了拉被子,糊了一手的鼻涕,直接在床头的墙壁上蹭了蹭。

“回娘家还有假的?每年这会,我爹都去山里打狐狸,野兔,野狗。我去整点野味顺带着拿几张狐狸皮,缝衣裳穿。”张氏开了柜子门,从里头掏出赵氏给的茉莉粉,倒出一大坨,在脸上擦匀净。

陈子贵刚才说她打扮的俊,她心里喜的什么似的。自打陈子贵跟着陈子长去镇上喝了一回花酒,她怕他的心飞了,天天打扮着,就是想让自家男人呆在家里头。省的被镇上翠花楼的姑娘勾走了魂。

“我能有啥打扮的?不比二嫂,雪姚这次回来指不定给带了多少好东西呢。”张氏心里高兴,回味起了昨夜一连三回的畅快淋漓,忍不住回头横斜了陈子贵一眼。

一回头,出现一张大白脸,嘴角浮着笑,犹如死人一般,吓的陈子贵抖着双手直拍胸脯。

张氏这话说出去笑死人。若是她娘家人舍得给她几张狐狸皮,她也犯不着在成亲那天连中衣也没穿直接套上嫁衣。走起路来直扇风。

陈子贵撇了撇嘴,从床头摸出一个枕头,压在了手臂里,斜躺着看张氏擦粉描眉。

“腊月里头,忙着过年,娘能让你走娘家?”陈子贵泼张氏的冷水。

张氏用热水划开一抹胭脂。擦在一张大白脸上,对着斑驳不堪勉强照出人影的铜镜仔细照了照,剩下的涂在嘴边上,用劲抿了抿,开口道:“二嫂和三嫂每年腊月里头都走娘家。我为啥不能走哩。”

陈子贵不做声了。

张氏对着铜镜左照右照,扶正了头上的珍珠簪子,满意的裂开嘴笑了笑。

“我昨夜里咋给你说的,那簪子还给雪姚,咱们以后的好处多着呢。”陈子贵打了一声哈欠。

“我知道,我就戴今日一天,走完娘家我就把这簪子给她。”张氏满脸的不舍得,“雪姚真的那么说,日后大蛋兄弟仨娶媳妇,她给搭帮着出彩礼?”

“这还能假?”陈子贵不耐烦。

昨日雪姚叫了他去,红着脸给他说张氏头上戴的簪子原也不值钱,她之所以讨要,是因为那簪子是丁府大爷给她的。

话没有说完,陈子贵就明白了几分。

豪门里的弯弯绕,对于乡间人家来讲都是戏文上的事。陈子贵作为去过风月场的男人,明白这簪子代表个啥。

他答应把簪子给雪姚,顺带着讨要了二十两银钱,让雪姚立誓以后给大蛋兄弟仨说门好亲事在帮着出一份彩礼。

雪姚一一答应了,当着陈子长、赵氏的面发誓。

“你别戴着簪子四处张扬,丢了可咋整,回头你去二嫂屋,给她赔个礼,咱们以后需要仰仗二房的日子多着呢。”陈子贵摊开被子,钻进被窝,伸开腿,继续睡个回笼觉。

“我省的,行了,你赶紧起来,帮着我问娘要几文银钱,我去我娘家总不会空手吧。”张氏抿了抿嘴上的胭脂,龇着牙说道。

陈子贵不理她,一扭头,睡着了。

张氏从南厢房迈出门来,刚好碰到赵氏,她头上的簪子再一次刺伤了赵氏的眼。

自打分了家,这妯娌俩觉就不够睡的了,因为日日要早起做饭。

无论她俩起的多早,都能看到李氏早已经先一步在烧火了。陈老太太喜欢与大房争个高低,经常说她俩在早起上落了她的面子。

“大嫂天天起那么早,做给谁看?”张氏朝大房锅屋撇了撇嘴。

“你想啊,娘每次为了没有大房早饭吃的早骂咱,大嫂这是诚心整咱们呢。”赵氏压低了声音。

上房锅屋在北厢房不远处,陈雪娇出门倒洗脸水,刚巧耳朵里刮了她俩的几句闲话,把一盆水狠狠的泼到了她俩脚边,面朝上房说:“二婶三婶可是做完早饭了?在我们门口聊的真欢啊。我姐刚给我爹煎好药,奶是不是已经喝完药了?”

一句话说的越来越响,院子统共这么大点地方,里里外外都听见了。

雪姚力气大,一盆水泼在地上四处飞溅,溅到了赵氏、张氏脚上。大湿了她们的绣花鞋。妯娌俩一口气憋在胸口发不出来,讪讪的往锅屋走去

上房里头,陈老太太早醒了,此时躺在炕上气的直出气。

她这是生两个儿媳妇的气,一天熬三次药,就没有一个准点。

陈秀才的身子越来越痊愈了。一天只需喝一回药,喝药时间不管是鸡叫还是寅时,上房都能准时给煎好。

陈老太太气的脑门两边突突响。

陈雪娇见赵氏、张氏走远了,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这两个人每回都拿陈家正经儿媳的款,不把李氏放在眼里,,话里话外把大房踩了又踩,十句八局不相干的话也要捎带上李氏。

陈老太太是李氏后头的婆婆没错,这不代表李氏不是陈家的正经儿媳。李氏早起是有缘故的。之前在陈老太太手底下讨生活,一点懒觉不敢睡,倒成习惯了,加上陈齐安早起去私塾,更需要早起做饭了。

除了这件糟心事,陈雪娇今日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五十坛子咸鸭蛋腌制好了,昨天煮了一个吃了,蛋黄露出的油鲜香无比。

早在制作咸鸭蛋时。陈雪娇已经和韩掌柜说好了,先在他的清风庄试着推给顾客。若是好,自然有人来买。

陈雪娇对这笔生意很有信心,今日早早起床,打算去镇上送咸鸭蛋。

雪姚听到外头雪娇的声音,在床上翻转了一下身子,披着小袄坐了起来。

自打她一回家就看到菜园子北头搭了个棚子。满满当当堆着坛子,娘说是大房的生意。真不知道雪娇这死丫头啥时候这么能蹦跶了,一个方子就卖了一百两银子,又买地又做生意的。

这些日子一直躲在屋里头绣嫁衣,没有机会去大房溜达。从赵氏的话里听出来,自打她上次回了丁府,他们这一房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大房的零碎。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卖方子只不过运气好罢了,在乡里乡间,做生意哪里就那么容易。

就凭她一个小丫头,摔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这样想着,雪姚穿上了衣服轻手轻脚的来到了陈老太太炕边。

陈老太太翻了翻眼皮子,面容松弛下来。她心里对赵氏在不满,对赵氏的几个孩子还是很宠爱的,一见到雪姚,裂开嘴笑了。

雪姚知道陈老太太生赵氏的气,若无其事的说:“年下了,哥哥快来了。”

陈齐林是陈老太太的软肋,果然,一听到齐林要回来,她满脸的褶子都凝结在了一起,满眼的心疼:“下了三场大雪,不晓得齐林知不知道加衣裳。”

“娘和您一样惦记着哥呢,这些日子天天熬夜给哥做棉衣,睡个囫囵觉就起来做早饭”雪姚叹息了一声。

陈老太太神色舒展了一下,自顾自说着:“我大孙子的棉衣要紧。”

雪姚抿嘴不动声色的笑了。

果然,当赵氏和张氏做好早饭进来的时候,陈老太太自动忽略了赵氏,逮着张氏骂:“你打扮的妖妖俏俏给谁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一张猪腰子似的大肥脸,你是不是钻进面缸里去了?嗯?”

张氏心里还是怵陈老太太的,强笑着说:“今儿想回娘家才打扮……”

不能她说完,陈老太太劈头盖脸的狠话砸了下来:“你娘家一个破落户,你去了干啥去?你娘家一群人合着穿一条裤子,你这去了还要轮换着裤子出来见你,说出去不嫌臊的慌。你哪里都不去,就在家给我呆着。你把嘴上胭脂擦掉,给抹了屎一样,我看着难受。”

张氏忍着气,满腔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头。若是说别的还能那几句话反驳反驳,偏偏说的是她那个提不起来的娘家。

站在一边的赵氏朝着雪姚微不可见的笑了笑。

摆早饭的时候,张氏避着陈老太太开始给蔡氏抱怨:”三嫂子,你有了身子能睡个好觉,倒是苦了我和二嫂,天不亮就起床,还落不到好。”

蔡氏不吭声。

张氏又对赵氏说:“二嫂,今儿去不了娘家,回头吃完早饭我去你屋里看看雪姚的嫁衣去。”

赵氏扫了一眼她头上的珍珠,低下头盛了一碗粥说:“那我等着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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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收买

大房这边吃罢早饭,陈雪娇刚把筷子一放,就听到外头马车轱辘声传来,就听到韩行健喊“陈齐安”。

陈齐安搁下碗走了出去,把陈齐安迎了进来。

今日私塾沐休,所以他们两个不用去上课。

韩行健施施然的走了进来,因为化雪天冷,浑身穿着大毛的衣裳,青色的暗纹灰鼠皮衣,带着一圈黑色的毛,越发衬托的他气质沉稳可亲。脚上套着一双棕色鹿皮靴子,从马车下来的急,脚面上沾上了雪。

李氏看他进来,赶紧递了一碗热汤过去。

韩行健接过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师母就是这么客气,我哪里冷了去,火气大的很,不觉得冷。”

话是这么说,一仰脖子喝进了肚子里头。

李氏嗔笑,接过空碗,递给雪如,望着韩行健说:“你们年轻不觉得,以后=无=错= .S.就知道了,这大冷的天,不喝完姜汤把肚子里的寒气逼出来,年纪大了可就吃了苦。”

韩行健呵呵直笑,望着站在李氏身后收拾碗筷的雪如脸一下子红了。

雪如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袄裙。一般人穿蓝色压不住,要么显得老气横秋,要么显得冷傲自负。雪如皮肤白,长相甜美,穿起湖蓝,倒显得犹如一汪清水,沉静可人。

她身上的缎子还是随着上次顾思源报平安的信一起来的,是上好的杭绸。雪娇和静好觉得这缎子适合雪如,李氏裁了给她做了一身袄裙。

李氏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对待儿女十分舍得,今年分家得了不少棉花,娘家又给了一些,干脆把那几匹缎子都裁了给儿女缝衣裳。

雪如感到背后一道灼灼的目光。快手快脚的收拾碗筷,一不小心打翻了半碗汤,幸好没有撒到裙子上。

雪娇笑了笑,和静好一起上去帮忙抹桌子。

她俩一个穿秋香色的小袄,一个穿绣着玫瑰的红菱袄,就像两朵花一样。

李氏斜斜看了雪如一眼。嘱咐陈齐安把韩行健请至陈秀才处说话。

韩行健给陈秀才见了礼说了一会话出来了。

他这次是来帮陈雪娇把咸鸭蛋运到清风庄的。

大房上下人齐心合力,去菜园子拐角的棚子里搬坛子。

先搬去五坛子,试试市场反应。

虽然陈雪娇对这咸鸭蛋信心十足,可是也不能让韩家觉得陈家贪得无厌,趁此机会把所有的咸鸭蛋都压在清风庄。

上次在清风庄吃饭,韩行健的娘周氏和李氏话里话外打着哑谜,如今陈雪娇也看出来了,那谜底就是雪如和韩行健的今后。

她更不能贸贸然就把所有的咸鸭蛋压在清风庄了,卖的好没什么。万一卖的不好,日后雪如真的进了韩家门多少会受到一点零碎。

所以,她坚决要求只卖给清风庄五坛子。

装好了车,陈雪娇、陈齐安、陈齐平都爬了上去,陈雪如和王静好留在家里。

李氏追出来,把一件秋香色绣着缤纷桃花的小袄放在车上,说是送给碧桃的,上面的桃花是雪如亲手绣的。

……

赵氏和张氏捧着要刷洗的碗筷从上房出来。抬眼就看到李氏拎着一件秋香色绣着缤纷桃花的小袄塞进马车上,一声一声“送给碧桃的”钻了出来。

陈雪娇从马车里探出半个头。笑意盈盈的朝李氏挥手。

妯娌俩直到马车走远,才进锅屋洗刷了碗筷。…

在一出来,恰好看到李氏站在菜园子里头和蔡氏闲聊,雪如和静好在压井边洗衣裳。两姐妹都穿着新衣裳,就像两株亭亭玉立的并蒂蔷薇花,衬的白雪都失了颜色。

赵氏只觉心中一刺。大房的儿女她一向不放在眼里,没想到雪如竟出落的如此出挑,身上一点首饰也无,硬生生把自家的雪妙比了下去。

张氏嘴碎,眼角一夹。声音喇叭似得传了出去:“大嫂得了不少财,瞧几个孩子穿的戴的,雪如那一身袄子少说也赛过咱们家一个月的嚼头了。”

赵氏不出声,抿紧了嘴巴。

李氏和蔡氏听了这话,齐齐看向张氏。

雪如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洗衣裳,心里暗恨张氏多管闲事。

之前因为张氏的嘴碎,被李氏打过,平时也不少被雪娇落脸,她是个见好就忘伤疤的人,见李氏和颜悦色越发得意:“大嫂,你那布匹是大哥的学生给的吧,那么好的料子你真舍得给韩家的碧桃做了袄,你瞧瞧你三个侄子穿的衣服,破烂的给个麻袋一样,你把那料子给三个侄子不比便宜旁人强。”

张氏这话落在了上房陈老太太耳朵里。

往常陈秀才的学生给的料子都落在陈老太太手里,大房一个布丝都捞不着,如今倒了过儿,陈老太太心里郁气凝结。

大房媳妇果然歹毒,如今骑到自己头上去了,学生孝敬的布、绸缎不说孝敬给她,倒巴巴的贴上韩家。

往年,陈老太太一到腊月里就赶着做新衣裳,里里外外换个遍,都是陈秀才学生孝敬的布。连文嫡和赵氏也跟着沾光,今年眼看着过年了,陈老太太一件新衣裳也没有。

雪如忍了忍,开口:“四婶脸上擦的粉那么厚,不若省下擦粉的钱,大蛋三兄弟也有新衣裳穿。”

张氏想不到一向懦弱好性子的雪如竟然敢对她龇牙,心里来了火,狠狠瞪了她一眼扬声道:“哎呀,雪如人大了心思也大了”

不等她说完,只见李氏拿起菜园子里头的铁锨,扬起了一铲子雪,兜头兜脸的落了张氏一身,旁边站着的赵氏也跟着遭了秧。

张氏刚想开口,李氏又是一铲子雪抛来。

“哎呀,弟妹,对不住了,院子里的雪积的厚。我这扫雪呢,你若闲着没事,也和我一道扫雪。”李氏闲闲的开了口。

“是啊,我若不是大着肚子就帮大嫂除雪了,上次娘不是在雪上滑到了?这事,三嫂最知道不过的了。”蔡氏一脸忧心的给李氏帮腔。

张氏一张嘴说不过两张嘴。又不想留下扫雪,讪讪的拽着赵氏的手去了上房。

离开陈老太太的庇护,这俩人就是纸老虎一对。

到了里间耳房,张氏犹自骂道:“下作胚子,分了家就张牙舞爪了,整天一副大嫂的派头给谁看?”

雪姚坐在床上在绣嫁衣,眼角的余光扫了一扫张氏头上的珍珠,抿着嘴儿笑了。

赵氏轻声细语的看似安慰实则火上浇油来了一句:“她本来就占着名头,咱们只能听她的。”

张氏听了这话就像炒菜锅熬油遇到了烈火。蹭的一下冒了起来,撕扯着声音道:“她是哪门子的大嫂,你才是正经的大嫂子。嫂子不是我说你,你以前多厉的一个人,咋地现在也蔫了。”

这话挑动了赵氏的心思,以前她之所以受捧,是因为陈老太太压制大房极力抬举她而已,如今因为陈子长的接二连三出事。婆婆把所有的罪责推到她身上。虽然她后来一番描补,哄得陈老太太对她有了好脸色。可终究还是失了心。…

要想在陈家恢复以前的风光地位,要指望雪姚平平安安入了丁府给她撑腰了。

赵氏垂下头轻声道:“四弟妹是知道我的,之前娘宠我,我在咱们家树了多少敌,人人看我为眼中钉。雪姚打小送她去丁府,我为的啥?还不是为的咱们整个家呀。齐林读书花了几个钱。我这心里头给油煎一样,就指望着他读出来,咱们都成了官家人,再也不受那等腌臜气。”

赵氏越说越伤感,摩搓着双手。这几日天天做活,一双白嫩的双手起了硬突突的茧子。

为了齐林读书那事,张氏没少说闲话,赵氏这么一说,她心里头倒是起了别扭。

雪姚看的真真切切,咬着嘴唇说:“四婶,齐林读书耽误了大蛋一场。早知道大房的齐安也读书,就让齐林把读书的路子让给大蛋了。”

张氏不解的看向雪姚。

雪姚一咬牙:“给四婶说实话吧,奶说当时家里最多供两个人读书,一个是齐林,一个是大蛋,不晓得最后咋落在了齐安头上。”

不等雪姚说完,张氏就龇牙咧嘴骂开了:“……就大房那一窝子,能出个举人老爷简直就是老天走眼,大哥考了多少年不也只是个秀才。”

雪姚点头附和。

张氏看了一眼赵氏和雪姚道:“也不妨,大蛋本来就是个笨的只会干粗活,日后我就等着雪姚拉扯二蛋三蛋了,我家三蛋看起来是个机灵的。”

就等着张氏这句话。

赵氏就顺着这话说下去了:“我看三蛋也是个机灵的小子,他是雪姚的正经兄弟,不拉扯他拉扯谁?雪姚顺利入了丁府,咱们两家孩子都有了依靠,只是”

赵氏听了嘴。

张氏顺手摸着雪姚的嫁衣,啧啧称赞。雪姚看到她肥腻的双手,忍着恶心,脸上堆满了笑说:“我这里带了几匹布,家里人多口杂,还没来得及给四婶呢,你带回去给三个弟弟做身衣裳。”

张氏喜的脸上肥肉乱颤,一抬头,赵氏已经从柜子里抽出了布。

“大房那一家子,得了好东西给外人,也不说给自家人。”张氏接过了布,狠狠踩了踩大房。

雪姚盯着张氏头上的珍珠,忽而眼圈一红:“四婶,我现在知道谁对我好,谁是我嫡亲的叔叔婶子。丁府是个啥地方,虽然漫天的富贵,可要想全部抓紧手里也要有个娘家支撑,我就等着齐林和三蛋几个兄弟有出息了,为我撑腰……”

张氏眼圈一转,昨夜里头,陈子贵也这么给自己说。

如今二房和四房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雪姚要想在丁府混的人样,就要靠娘家兄弟;四房要想荣华富贵,就要依靠二房。

“雪姚啊,当初四婶不该拿你的簪子,我只是拿着戴戴”张氏想到自家男人说的那番话,忍了忍痛从头上拔下了簪子递给雪姚,“给你!婶之前给你闹着玩呢。”

雪姚和赵氏嘴角漾起一抹笑。

“就知道四婶疼我!”雪姚落下泪,从一只描绘着各色花朵的匣子里头掏出一根碧玉簪子递给张氏,“这是孝敬四婶的,这珍珠簪子若不是丁府大爷给的,我也不向四婶讨了,日后我在丁府一日就有四婶一日的富贵。”

赵氏从柜子里摸出一盒子粉和一盒子胭脂放在布上,一起送给张氏。

张氏握着手里的碧玉簪子,那碧玉虽不通透可在乡里人家也算好的了。

“四弟妹,还有一事,当年大嫂”赵氏把张氏拉到炕脚坐了,贴着她咬起了耳朵。

不等话说完,张氏连连点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收买。

第一百三十四章 收买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开端

陈雪娇几个人坐在马车上,叮里当啷朝镇上驶去。

腊月里头连续下了三场雪,一路都是积雪。日头出来,行人马车从雪路上碾过,雪渐渐融化,到了夜间一冻,化了的雪又结了冰,所以整条道都滑腻冷硬,十分不好走。

通往镇上短短的路上,陈雪娇就看到一辆马车滑到了沟里,行人摔倒了地上,幸亏冬天衣裳穿的厚实,摔倒的人身子无妨。

好不容易到了镇口,马车一打滑,陈雪娇和陈齐平的身子齐齐滑到了窗子口,撞了一下,幸亏陈齐安顶着才没出事。

韩行健慌忙下车,看马车上的三人没事,才和陈齐安一道查看坛子里的咸鸭蛋是否摔碎。

五坛子咸鸭蛋一一打开,全部完好无损。

陈雪娇松了一口气。

这得益于李氏,临来时,她坚持用麦秸秆一一把坛子`无`错``.`S`裹着,用麻绳缠紧了,五个坛子铁通一般立在马车里。刚才马车一颠,坛子滚了几滚,一个没碎,打开后鸭蛋也是完好无缺。

不消一会就到了镇上清风庄。

韩掌柜已经等着了,命伙计端茶倒水忙个不亦乐乎。又怕陈家的三个孩子赶了一路饿了,让老苗下个鸡丝面填肚子。

现在陈家的孩子不像之前填不饱自己的时候了,分了家,填饱了肚子,自然不在馋那一晚鸡丝面。

不过到底是韩掌柜的心意,三个孩子三口并做两口吃完了鸡丝面。

到了内间,韩掌柜收下了咸鸭蛋。陈雪娇是徐州府腌制咸鸭蛋第一人,市场上没有规定的价格。韩掌柜就按照生鸭蛋的价格上面加了两文银钱,陈雪娇算了算,觉得这个价格合适。自家有了赚头,韩掌柜不吃亏,顾客吃得起。

咸鸭蛋收下了,就来了一桌客人。

掌勺苗师傅当场煮了五枚,切开,当做冷盘端了上去。

只见那咸鸭蛋黄一片胭脂红。一刀子下去,红油直冒,无比诱人,滴了麻油香气四溢,端到外头,其他客人频频侧目,有两桌客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高嚷着伙计也给加一盘。

鸭蛋初步送来就有了开门口,陈雪娇心里乐不可支。

咸鸭蛋对于前世来讲是日常的食物。对于这一世的徐州府来讲,却还是头一遭。雪娇听秦师傅说,其他地方也有咸鸭蛋,像江南水多鸭多的地方,但是这个时代交通不便,没有谁把江南咸鸭蛋这一普通的事物运到徐州府来。

所以,这个便宜摊到了陈雪娇身上。

即使咸鸭蛋是个平常的食物,可是腌制成一绝也是要花费功夫的。盐放多少,酒要多少度。腌制几天,都是有讲究的。况且,雪娇怕人把这方子仿了去,特意在里面加了一些中药材,讲究药食同源的道理。

相信即使后面有人模仿也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一层去。

陈雪娇不怕人模仿,一个事物的兴起。肯定要流传出去。

客人吃了咸鸭蛋,不住口的夸说美味。

韩掌柜在内间听了,眉毛笑的乱颤,当场让苗师傅进来,要求研制和咸鸭蛋有关的菜谱。并且把那菜谱写到点菜单子上。

苗师傅做的“二十四桥明月夜”被选中参加彭王妃寿宴,获得了头彩,从此在徐州府厨艺界名声大涨。徐州府几家有名的老字号酒楼暗暗寻到清风庄,明里暗里想要拉拢苗师傅。苗师傅对金银看的很淡,清风庄掌柜对他及其尊重,来吃饭的客人不住声的夸赞他,也没有要走的心思。…

看到陈雪娇来了,苗师傅心里头高兴。

前几日他得到了一篓子小鱼。冬日这样的小鱼很少见,还是南边的朋友托人走京杭大运河的大船带给他的,十分珍贵。他切掉了鱼头,把肠子内脏取出来,讲冰糖八角姜葱拌出来,抹上新磨的芝麻油,讲鱼腌了一夜,每一根鱼刺每一丝鱼肉都吸饱了汁儿,单等陈雪娇几个来,捞出来下了油锅。

这种鱼儿徐州府没有,在江南只有穷人家才吃或者给猫吃。苗师傅喜欢吃这样的鱼,每年都托朋友从江南带来,佐酒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心里喜欢陈雪娇兄妹仨,使出了一身的功夫又是卤又是煎又是炸。

小鱼炸的喷香酥脆,撒上芝麻香葱,盛在盘子里端进了内间,还没有走进香味儿就窜来出来。

“给你们三个小鬼头的。”苗师傅呵呵笑着,一张胖脸越发慈祥。

三个孩子早饭吃的饱饱的,刚才又吃了面,本不饿,此时闻到了钻鼻的香味,顾不得道谢,围着盘子用手捏着连皮带骨头都吞进了肚子里。

不消多久,三盘子小鱼吃的干干净净。

陈雪娇吃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一下子勾起了乡思。前世,外婆家门口有一条河,每年冬天,舅舅都会撬开冰,捞河里面冻住了的小鱼,外婆也会这样炸了,塞进她的嘴里。

韩掌柜看三个孩子吃的欢,又命伙计上了两杯龙井,热热的喝下肚子解腻。

吃完小鱼,喝完绿茶,韩掌柜把钱给结了。

五坛子咸鸭蛋卖了一两银子,这笔买卖很不错了。韩掌柜知道陈雪娇是个人精,把银子递给了她。

陈雪娇拿着银子直笑,这不是来这个世上头一回赚银子了,可唯有这一次开心。

因为这次花费的功夫多,投入了本钱,风里来雨里去的跑到微山湖。不像卖螃蟹卖野菊花,小淮河河滩子里就有,是白捡的。而咸鸭蛋则是实实在在靠自己的汗水赚取的,并且能成为日后陈家大房事业的,所以格外的开心。

甚至茶叶蛋方子卖了一百两银子也没这么开心。

陈齐安和陈齐平开心的眉毛眼角都飞了起来。

韩掌柜留三个孩子家去玩,陈雪娇婉拒了,把雪如给碧桃绣的小袄拿了出来。韩掌柜要雇辆马车送他们回茅山村,他们三个想在镇上逛逛,笑着拒绝了。

苗师傅等人把兄妹三个送到门口,就听到几个顾客在门口议论纷纷。

“鸭蛋带着一股子腥气。我本从不吃的,没想到清风庄倒是出了什么胭脂鸭蛋,一点腥气没有,蛋黄浓的流油。”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汉子笑呵呵的。

“咱们也进去尝尝去。”就有人附和。

……

一直走好远,隐隐约约依旧传来对咸鸭蛋的议论声。

“原来我还担心投入本钱收不回来了,没想到五坛子就卖了一两银子。且听那顾客对这鸭蛋评价很高。”陈齐安回头瞅着清风庄感叹的说。

“姐,要不咱们去其他店看看,家里头那么多的咸鸭蛋总不会都放在清风庄吧。”陈齐平说。

陈雪娇给了弟弟一个赞赏的眼神,看来这小子头脑适合做生意。

“不急,不出几日,咱们家会被踏破门槛,他们会主动找我们的。”陈雪娇悠悠开口。

上门主动推销固然好,可那样价钱会被压下来,若是他们主动上门。价钱则由雪娇说的算。…

她不愁没有人买,清风庄是白土镇最大的酒楼,客户去了点了咸鸭蛋自然有人做宣传,其他酒店自然会跟风。再说了,咸鸭蛋可俗可雅,不仅仅在酒店里卖,还可以在街头小贩兜售,达官贵人可以尝鲜。贫穷人家可以就着馒头果腹。

这样一分析市场大着呢。

兄妹三个赚了钱,走在镇上。一路看着街市上的新鲜玩意儿。

陈雪娇好一段时间没有好好逛街了,上次买地在镇上请客吃饭,吃完就走了,因为下雪没有来得及逛。

这次不一样了,可以放开腿逛个遍。

年关将至,街上很热闹。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赶集,吵吵嚷嚷,一副市井气息油然而生。整个街道,一溜儿都是商贩,有摆摊卖年画的。有挑着担子卖灯笼的,有吆喝着卖各类吃食的,一路形形色色全是人。

路边有卖糖人的,一个挑着担子的年轻商贩,守着一个炉子,上面搭着锅,锅里熬了糖稀。用竹签挑起一点糖,两只手不断缠绕,点点画画,一会出来了一只笑脸小人。再一看,摊子上已经有好几串了,有小狗,有猫咪,有鸡鸭鹅,栩栩如生。

陈齐平看的眼痴起来,陈雪娇也惊叹那手艺。

忍不住走向前询价,一文钱两个。

陈齐安大了不吃那东西,陈雪娇掏出一文钱买了两支和齐平一人一支,用舌头舔了起来。

陈雪娇边舔边嘱咐齐平离衣裳远点,这糖粘在衣裳上面黏黏糊糊的,不好洗。

陈齐安对吃食不感兴趣,陈雪娇知道他的心思,要去镇后头的文房四宝店给他买纸笔砚墨。

镇上就一家文房四宝店,在镇后头的白石桥上,需要穿过两道街才能到。

走进第一条街,全部都是卖针线胭脂杂货的,陈雪娇顺带先给李氏、雪如、静好买点东西。

没承想在这里遇到了文嫡,她扯着大闺女春姐在买胭脂。

见到娘家侄子侄女眼神一撇,扬声道:“你们干啥来这。”

三个孩子不喜欢这个姑姑,耐着性子向前打招呼,文嫡一副不屑的样子,身边的春姐盯着雪娇秋香色的小袄。

春姐的年纪和齐平差不多大,脸部轮廓和文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角噙着一抹笑,隐隐含着刻薄。

文嫡不等三个孩子行完礼,一把扯过雪娇身上的衣裳左看右看,又扯着齐安和齐平的衣裳瞧了瞧,嘴里说:“听说你家发财了我还不信,这衣裳的料子,啧啧,大嫂可真舍得。”

周围人纷纷侧目,幸亏是在大街上,都是陌生人,否则陈雪娇一定觉得丢死人了。

“姑姑来镇上赶集的。”雪娇笑着问。

文嫡把胭脂塞在袖口里,皮笑肉不笑的说:“赶集,顺便去茅山村看你奶。”

陈雪娇本来打算给陈齐安买好纸笔砚墨就雇一辆车返家,没想到文嫡带着春姐一直跟着他们三个。

陈雪娇只当她们是空气,给李氏买了香粉胭脂,雪如静好是一对珠钗,陈秀才和陈齐安是纸笔,齐平是一对泥人,又买了许多吃食,满满当当的雇了一辆车子。

文嫡带着春姐上了车。到了车上话里话外打听陈雪娇如何买地如何卖了方子,陈雪娇只做不知,拿话岔开,文嫡在心底暗骂小骚狐狸。

陈雪娇把吃食盒子放在腿上抱着,文嫡去掀开,被陈雪娇堵住。稍微不注意,文嫡已经掀开了一个盖子,捏出了两块糕点和春姐一人一个吃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开端。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开端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姑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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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开文嫡抓向食盒子里头的手,陈雪娇朝马车‘门’口移了移,外头的风吹来,直‘逼’的她半个身子冻的木麻。

文嫡和‘春’姐自顾自的吃着,齐平年纪小,本来就是个吃货,看到她们两个手上的玫瑰糕点吞咽口水。

陈雪娇打开食盒,捡了一块糕递给齐平,齐平接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吃了。

“你们卖那鸭蛋赚了几个银子,我看你买的糕点都是胡福楼里头最贵的,日常人家哪里就吃那些个了,你买了这几大盒子想到给你爷‘奶’了没?”文嫡斜着眼紧紧盯着雪娇脚旁边一溜的点心盒子。

大房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尽管陈老太太对他们没有好脸‘色’,但大面上该孝敬的一个都不少。这食盒里头有两盒子福橘饼是给上房二老的,这饼甜中带酸,软糯,好消化,适合老年人吃。

“福橘饼是孝敬给爷‘奶’的。”雪娇指了指身边的盒子。

两个大盒子,用红‘色’绳子拴着,在一溜食盒里异常打眼。

文嫡搓了搓手,立着眼睛,就要朝盒子抓去,嘴里笑着对‘春’姐说:“‘春’姐最爱吃这个了,反正是送给二老的,不如先拆开一盒子给‘春’姐吃,想来你姥姥和姥爷也不会怪罪了去。”

雪娇轻轻避开了文嫡伸向食盒的手,皮笑‘肉’不笑的说:“没见送礼的还没有送出去,盒子先散了的道理。对了,姑姑。你给‘奶’买的什么好东西,也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文嫡暗自咬了一口牙,斜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不吭声。

她来娘家走亲戚当然不会空着手。礼物带倒是带了,只是未免太寒碜了。‘春’姐脚跟前摆着两包红糖,一包果子,都用麻绳胡‘乱’捆了,想来是在摊上买的。

文嫡家里有几分家底,每次来娘家都是这幅寒碜样,饶是这样。陈老太太拿着闺‘女’买的果子满茅山村炫耀,待闺‘女’回去了。大包小包的回礼填满了车。

陈雪娇抿紧了嘴‘唇’不说话,扫了一眼文嫡和‘春’姐。

文嫡穿了一身亮粉‘色’的小袄,腰上扎一根秋香‘色’的腰带,下面是一条翠绿‘色’的裙子。上头绣了缤纷‘花’‘色’。这料子轻薄暖,一看价值不菲,不是乡里寻常人家穿的,陈雪娇知道这是陈老太太搜刮了赵氏贴补闺‘女’的。只是文嫡面‘色’粗黑,亮粉‘色’的衣裳衬托的她更显得面‘色’不佳。

‘春’姐穿着一身新的红‘色’掐腰‘裤’袄,小小的人儿,头发和文嫡一样梳的油光水滑,‘插’着一支碎‘玉’簪子,额头上用胭脂点着红点。

发现陈雪娇扫来的目光。‘春’姐朝她一瞪眼,盯着她的新袄不放。她记得往年来陈家,大舅家的几个儿‘女’穿的破破烂烂。特别是雪娇,老是用羡慕带着酸的目光瞅她。

今日看到陈雪娇一身的打扮,心里不禁吃味。

“你雪姚姐家来,带啥好东西没有?”过了半晌,陈文嫡抬眼问雪娇。

雪娇淡淡的说:“这个只得姑姑家去问二婶了。”

文嫡的笑冻在了嘴角,心里暗骂陈雪娇是狡猾的小蹄子。本来打算从她嘴里套出雪姚家来带了啥好东西。她好向陈老太太讨了来,没成想。雪娇的嘴给拒了嘴的葫芦一般,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陈齐安和陈齐平两个侄子比雪娇更甚,一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

这一路走的很顺畅,到了陈家大‘门’,文嫡招呼都不打一个,拎着给上房二老买的三包子糖、果子,牵着‘春’姐的手下了车,径直走了进去,直到坐到陈老太太炕上见了老娘,脸上还带着气。

车钱自然是陈雪娇付的!

大房三个孩子不以为意,把东西搬进了北厢房。

李氏正在锅屋做饭,看到自家三个孩子回来了,喜的什么似得擦了擦手进了屋子。

陈雪娇把咸鸭蛋在清风楼怎么受欢迎,怎么听到人家议论,一一说给李氏和陈秀才听。又从兜里掏出银子,那银子只是让父母兄姐看了看,然后锁进箱子里。

钥匙依旧是她保管。

雪如和静好相帮着打理从镇上买来的东西。

“娘,还有十来天该过年了,咱们家也该置办年货了,今年咱们赚了银子好好过年。”陈雪娇把橘子剖了,一瓣一瓣塞进嘴里,这橘子汁水清甜,满嘴馥郁,吃了还想吃。

“成,给你们做新衣裳,想吃啥买啥。”李氏开心起来。

今年买了地,赚了银子,分了家。李氏日子过的舒心,人也爽朗起来,算计着给娘家、贾嫂子、黄秀才、韩家、文英、赵一鸣这几家子的礼来。

往常都是别人给大房送礼,还要偷偷‘摸’‘摸’瞒着上房,今年轮着大房正大光明去给他们送礼了。

陈雪娇给李氏说在镇上遇到小姑了,一起搭乘马车来的。

往常文嫡来家里,李氏顾着面子要去上房看看,心里头在不喜欢她,也要忍着寒暄寒暄。

没想到这次李氏淡淡的,正眼也不朝上房瞥。

陈雪娇心里纳罕,雪如悄悄扯着雪娇道出了原委。李氏这是生文嫡的气呢,陈秀才受伤了,文嫡自个不愿意来瞧看,‘春’姐的爹置办了礼物要来瞧,被她扯洒了礼物围着庄子骂了‘春’姐爹一顿。

这话还是大妗子乔氏透‘露’给李氏的。乔氏弟媳‘妇’的娘家和文嫡一个庄,亲戚套着亲戚,一传就传扬开来了。

文嫡历来是个冷心冷意的人,别说陈秀才了,就是她娘陈老太太扭到了腰,她也是隔了好几天才来瞧看。

陈雪娇把给上房二老买的福橘饼拿了出来,亲自拎着送去了上房。

上房一屋子人。赵氏、张氏、蔡氏都在,雪姚、雪妙、雪娃、大蛋、二蛋、三蛋几个孩子也在。

文嫡坐在炕上正喋喋不休的训斥张氏。按理说,张氏是嫂子。即使在陈老太太滑倒一事上有错,也轮不到一个出嫁的婆家妹妹训斥。

“四嫂子,论理来说这事不是我一个出嫁闺‘女’该管的,可你‘弄’出这事太不像话了,娘那么大年纪,别说骂你几句了,就是打你一顿。你也没有反抗的道理来。”

张氏低头不吭声,心里鄙视。这话她也好意思轻飘飘的吐出来。当年她刚成亲那会,稀饭烧糊了,段家老太太说了几句,她就跑回家哭诉。说婆娘欺负她,硬让几个哥哥带着铁锨、镰刀去段家给自己出气。

“你和娘吵嘴,咋地扯我身上。四嫂子,你和我四哥成亲那会子,一件像样的中衣也没有,还是拿我的穿,我放一个屁了吗?”文嫡从陈老太太嘴里得出那天张氏拿自己做筏子,满心烧的火烧火燎。

张氏更加不屑了。那叫啥中衣,一件带着经血没洗净的旧中衣。让她翻来覆去说了这么些年。

陈雪娇就站在‘门’口,一抬眼就能看清张氏的面部表情。她头上的簪子已经拔下了,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发髻。想必簪子又被赵氏哄走了。

张氏满心里不是滋味,只因着在婆婆扭着腰上担了干系,不好出声反驳。张氏在这上头不是个笨的,陈老太太看文嫡就给眼珠子一样,她若是反驳小姑子,婆婆就先吃了她。

文嫡训斥了一通累了。住了嘴。

陈雪娇走向前把福橘饼放在炕头的桌子上,朝陈老太太说:“这是给爷‘奶’买的福橘饼。”

陈老爷子串‘门’不在家。陈老太太扫了一眼福橘饼不吭声。

赵氏看文嫡说的口干舌燥,端上了茶,摆上了瓜子、糕饼。

文嫡拆开福橘饼递给‘春’姐一块,自己捡了一块拿在手里,又抓了一把瓜子,上下嘴皮子一碰,吐了一地的瓜子片出声问雪娇:“怎地你娘没来伺候着?”

陈雪娇看不惯文嫡这个样子,出嫁的闺‘女’来娘家充当起大小姐来。

“‘奶’一向喜欢二婶伺候,嫌我娘笨手笨脚。”陈雪娇回应了一声。

陈老太太躺在炕上眼睛滴溜溜的转,凭心而论,四个媳‘妇’里头,当属老大媳‘妇’伺候的最舒服。以前没分家的时候都是她伺候自己,晨起的漱口水,晚间的热茶,样样不落,正正好好,自己还可以朝她发火。

而现在,汤不是汤,水不是水的。她一向宠爱的二儿媳‘妇’,只是嘴皮子上带蜜的,若真伺候起自己来,一点都不的她心。

文嫡不喜欢大房,在她心里,陈老爷子前头刘氏所出的哥哥姐姐都是一窝子野孩子,算不得陈家的数。现今,陈雪娇敢和自己叫板了,她一眼一剜,燎起火来。

“你家又买地又卖鸭蛋的,少说赚了不少银钱,咋地在银钱上头那么抠‘门’,福橘饼值多少钱?咋不给你爷‘奶’买那大宗的东西来?”文嫡咬了一口福橘饼,满口盈香,说出的话却带着臭味。

张氏眼看着文嫡拿大房作伐子,放过了自己,心里头不免要奉承,嘴里和着她一起踩起了大房:“就是啊,雪娇,这福橘饼值几个钱,巴巴的买了两包,要我说,你赚了钱该请你爷‘奶’去镇上的清风庄狠吃一顿,在捡那金银首饰买了一些。”

陈雪娇不屑的看了一眼张氏,笑眯眯的说:“四婶头上的簪子哪里去了?难不成是换金子银子给‘奶’打首饰了。”

张氏吃了一噎,说不出话来。

文嫡‘欲’开口,陈雪娇扫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的两包白糖一包果子,在马车上没有细看,现在仔细一看如此熟悉,原来这是上回文嫡家来,陈老太太给的回礼。包着的白纸还是从齐安写字的纸里‘抽’的,上头的红绳还是李氏给粘的。

“姑姑,可真疼爷‘奶’,‘奶’上次给的白糖和果子你不舍得吃,又拿拎回来给‘奶’了。”陈雪娇这话说得响亮,屋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扫向了桌子。

这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文嫡的脸上,脸腾的红了起来,心里把雪娇骂个臭死。

陈老太太躺在炕上,腰伤已经好了大半,看到雪娇那话‘逼’文嫡,忍不住坐起了身子指着雪娇骂:“死丫头片子,在我屋里横,你别以为买了地赚了银子就学那螃蟹爬,做梦呢你。”

陈雪娇不接这话茬,不咸不淡的来了句:“‘奶’还是好好歇歇,小心在扭伤了左边的腰。”

陈老太太气的仰倒。

陈雪娇不想在和她们纠缠,一扭身子出了上房‘门’。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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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挑唆

陈雪娇出了门,陈文嫡犹自磕着瓜子吃着福橘饼,上下嘴皮子翻飞:“小妇养的,能是啥好东西?也不打面镜子照照,以为赚了几个银子就充豪门了,他们要是往大了发,小淮河里头的王八都能直立起来走路了。我呸,小妇养的。”

陈文嫡一口一个小妇养的,赵氏、张氏等人听了只当笑话。

陈老太太则触动了心底的伤,按照乡里人的规矩,她这个后娘可不就是小妇。大房才是正经大妇那一头儿,别人这么说犹尚可,自己的闺女却这么说,虽是无心之过,却实实在在戳到了她的心窝子。

“行了,你老长时间不来了,一来嘴里不带把门的,啥都往外头胡咧咧。”陈老太太翻动了身子开了口,赵氏和雪姚赶紧向前,一个翻扯床单,一个揉陈老太太的腰。

陈老太太无比受用的闭上了眼,心里对二房媳妇刚漫出来的`无`错``.`S`不满烟消云散。

文嫡听了陈老太太这话怔了一怔,打小到大娘可从未给自己说过重话,从来都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咋地今日为了大房那群小妇养的倒对自己说了重话。

“娘,你咋地说我咧,大房那群小妇养的不知道轻重,连你都不放在眼里。照我说,就应该把大嫂子叫来,一巴掌掀翻在地,让她瞧瞧这个家里是谁当家,别以为分了家眼角里头就没有上房了。”文嫡吃完了一块福橘饼,在摸两块,一块递给春姐一块塞自己嘴里,展眼间,一盒子福橘饼被她娘俩吃尽了。

这话又勾起了陈老太太对大房的怨气来,鼻子里哼哼一声。

雪娃、大蛋、二蛋、三蛋眼巴巴的盯着文嫡手中黄灿灿香喷喷的福橘饼。直吞咽口水。蔡氏冷眼瞧着,心里头暗骂,还是嫡亲姑姑咧,回娘家从不给自家侄子侄女带一针一线,连上房的东西也霸占着,自个儿吃的欢。不说给侄子侄女捻块饼吃。这一点和文绣文英提鞋都不配,文绣自不必说,就连一向和陈老太太打擂台的文英,回回来家里都给几个侄儿侄女买东买西,待雪娃更是和大房孩子一样的亲热。

张氏就站在文嫡一边,看文嫡吃的香,福橘饼的味儿直直往她鼻子里钻。忍不住朝桌子上摸了一个,陈老太太厉喝一声:“老四媳妇,你干啥?”吓得张氏把手缩了回来。

“妹妹。你看你几个侄子眼巴巴的流口水,你嘴里省下一口给侄子吃。”张氏自以为刚才帮着文嫡踩了雪娇,像个大功臣似得朝她讨要福橘饼。

文嫡白了一溜侄子侄女一眼,福橘饼继续往嘴里塞,把桌子上另外的一包拆开,递给赵氏、雪姚、雪妙,其他的人看也不看。

二房因为有雪姚帮衬着,手里有银子。赵氏常常背着陈老太太买些吃食,雪姚和雪妙自然不把这福橘饼放在眼里。碍着文嫡的面子,接过吃了。

在文嫡心里头,除了二房,其他人都不配吃。

文嫡回回来娘家都是这个样子,蔡氏和张氏气的肝疼没处发作,极力忍着。

雪娃是个有骨气的。掀开上房帘子门走了出去,径直去了北厢房找雪娇说叨说叨。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股子气,整天都挂拉着脸,本就生的丑,还不喜欢笑。没回来咱们家不是挑三就是窝四,往常她走后哪回大伯娘不挨奶的骂,就连我娘都遭了好几回秧。”雪娃给陈雪娇抱怨起了文嫡,“都说侄女肖姑姑,幸亏我不像她,就是肖,也只能肖大姑二姑那样的大姑二姑每回来家别说是福橘饼了,就是再好的东西也会分给咱们,小姑心眼儿比针尖大不了多少,连奶的东西都要霸占。”…

雪娃越说越气。

陈雪娇正在点九九消寒图,她这副图是赵一鸣送来的。一张大白纸上绘制了九枝寒梅,每枝九朵,每朵梅花九个花瓣,共八十一瓣,一枝对应一九,一朵对应一天,每天根据天气实况用特定的颜色填充一朵梅花。今日是晴天雪光好,陈雪娇顺手把对应的梅花点成红色。

点完了梅花,陈雪娇洗了手,从柜子里捧出一个食盒,里面盛满福橘饼、玫瑰糕、羊角蜜等吃食,递给陈雪娃让她吃。

陈雪娃倒不好意思起来,捻了一颗羊角蜜塞进嘴里,细细允吸里面的蜜汁儿说:“雪娇姐,我给你说这些,不是馋那福橘饼。”

陈雪娇看她爱吃羊角蜜,掂了掂盒子,把沉在里头的羊角蜜翻到了上头,开口道:“知道,知道,你是馋这羊角蜜。”

羊角蜜是徐州府的特产,因其形态似山羊之角,内含蜜糖而得名。胡福楼的羊角蜜是一绝,选用上等面粉,里面灌制蜂蜜、麦芽糖,素油、糯米粉等为原料精心制作而成。成品里外三层,蜂蜜糖浆、角壳、粉屑,食时,咬破角壳,蜜浆流出,香甜满口,别有风味。

一般乡下人家不常吃,只在年节时候称两斤给小孩子当零嘴。大房自打分家,卖茶叶蛋赚了些零碎,陈雪娇经常去镇上买来吃。

雪娃不好意思的笑了,犹自说着:“小姑也真是的,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她带来的两包白糖是上次八月节奶给的回礼,上头的红绳子还是大伯娘捻出来的,怕散了,我爹给缠上的。”

雪娇笑了起来,也捻了一颗羊角蜜放进嘴里。上房的事情她门儿清,许多事情都是雪娃告诉她的。

她就知道文嫡肯定在陈老太太身边搬弄大房的是非,不过无所谓,即使她不搬弄,陈老太太一样待他们是晚娘的嘴脸。

……

上房文嫡继续喋喋不休,说了一圈子春姐爹的不是,骂了一通段家老太太和大房嫂子,又把话题提溜一转到了雪姚身上,就说到雪姚要入丁府一事。

“……我耳朵里刮着一点,雪姚被丁府大爷看中了,要抬进去,这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文嫡嘴里发酸。

雪姚羞红了脸。

张氏想要讨好赵氏,忙不迭的说:“可不是,抬进去就是贵妾,贵妾可不是妾,和平妻是一样的,一家两头大,等雪姚生个一儿半女的,就是正经的少奶奶了。”

这话是赵氏哄骗张氏的,也是对外面统一的说辞,欺乡里人家眼皮子浅没有见过世面不懂贵妾和平妻的关窍。包括张氏在内的村里人都信了,都家里头绣嫁衣了,能不是平妻?要是个小妾,直接拉到床上,哪还能放回来绣嫁衣的道理。

文嫡心里有点吃味,她成亲那会,雪姚还是个鼻涕邋遢的小丫头,一展眼变的亭亭玉立,将要进那丁府当少奶奶了。

她眼里和陈老太太一样一向亲近二房,绕这样,也不希望二房的儿女比自家过的好。刚想说两句话刺激刺激,但一想到雪姚当了少奶奶,日后少不得会拉扯自家一把,于是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压了下去,推了一把春姐,笑盈盈的道:“雪姚有了出息了,日后可别忘记你姑姑,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过尿布把过屎,在咱们家所有女孩儿中你是最出挑的那个,你当了丁府少奶奶日后也给春姐寻门好亲事。”…

雪姚脸皮再大,被当众谈论入丁府的事,未免脸红不语。

文嫡这话单单捧了雪姚,顺带着踩了陈家其她女孩。蔡氏心里气不过,冷哼了一声,雪妙自以为比姐姐好,自然也不喜欢听这话。

“雪姚是最孝顺的,哪能忘记你这个姑姑。”陈老太太看向雪姚的目光犹如看到一个活宝贝。

她老人家不懂贵妾是个啥,一听说平妻倒是明白,只以为是和自己一样的,见到前头的不需要行礼。

赵氏瞅了瞅文嫡,面上笑着,嘴里发酸。文嫡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手腕上套的,哪一样不是雪姚从丁府带来的,都被陈老太太搜刮了去,末了补贴到了闺女头上。你家闺女是闺女,雪姚就不是我闺女。赵氏心里对陈老太太生出了不满。

文嫡为了捧雪姚,把大房的儿女拎出来踩了一踩:“什么玩意儿,大房的孩子一个个的没一个好的,嘴讨人嫌的是雪娇,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做给谁看呢。我瞧着她那两只眼睛,活泛的就像勾人一样,指不定以后被谁讨去当小老婆。”

雪姚和陈老太太听了这话俱都变了脸色。文嫡犹不自知,边嗑瓜子边小老婆说个没完,一地的瓜子片儿,被从掀开的帘子透进来的风吹散了。

“说啥呢你。”陈老爷子外出串门来了,在门口抖了抖鞋子上的雪,越听文嫡说的话越不像样,走进来呵斥了几句。

文嫡喝了口茶润润嘴,止住了之前的话头,转身问起了陈老太太的腰伤。

赵氏、张氏、蔡氏妯娌三个见陈老爷子进来了,俱走向锅屋收拾晌午饭。

家里头一来人,陈老爷子会让大房和上房一起吃饭,今儿小闺女来了,自然不放过这次团圆的机会,怎耐被李氏婉拒了。

两房各吃各的,大房炖了一只鸡,李氏盛了满满一大碗鸡肉给上房送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挑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挑唆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利润

李氏还在收拾碗筷,雪如、雪娇、静好在一边帮忙把没吃完的剩菜倒在一个大碗里,晚上热了吃。

听到这一声喊,都住了手,都以为是找陈秀才的呢。

也难怪这么想。往年年节时日,特别是腊月里头,来找陈秀才写个对联、写个请客的帖子是常有的事情。

听到这一声喊,李氏和孩子们都不以为意。

如今陈秀才已经大好了,身上的伤愈合了,只是身子骨还弱,遇到下雪天骨头酸疼,像这样的严冬李氏只让他屋里坐着或躺着,偶尔天色晴好的晌午出来走走。

陈秀才听到喊声,本来正端坐在桌前,从容的放下书走了出去,李氏还在后头喊:“把厚袄披上,外头风大。”

陈秀才出去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领进来两个人。

一进门就朝李氏作揖嘴里喊大嫂,乡里头人家没有这样大的规矩,即使往常陈秀才的学生来家里他也不曾这样,倒唬的李氏吓一跳。

雪如和静好面嫩,早一叠步的进了里间,唯独剩下雪娇、齐安、齐平站在李氏身边,盯着那两人瞧。

其中一个中年模样的人,穿着深色绸布直裰,上面细密密的绣了云彩花纹,腰上挂着玉佩,一张肥胖的圆脸上挂着笑,眼睛下面有一颗黑青色的痣。年少的那个做小厮打扮,手里拎着四色果子,用食盒仔细装着了,陈雪娇认得那食盒,是祥福楼的标志。

李氏不知道怎么称呼,说是陈秀才的学生又不像;以前陈秀才跟过马队走南闯北,倒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

不等陈秀才开口,中年模样的男人呵呵笑了两声。搓了搓手自己开口说:“我是咱们镇上庆隆包子店的掌柜陈文义,听说你们家腌了新鲜玩意咸鸭蛋,想进购一批给早餐添些花样。”

听了这话,大家都喜不自禁。赶紧请至上座,李氏亲自泡了茶。这茶不是茶叶泡就,而是夏初新生的小麦。刚刚灌了浆,采摘下来,用火慢慢炕干,放在锅里炒的焦香,放在干净的纸包里头,俗称炒面茶。冲泡在茶水里既可以果腹又可以解渴,味道比一般的茶要浓香馥郁。若是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才用这炒面茶冲兑端上来。

陈掌柜看到端上来的是炒面茶,心里想陈秀才家果然如外头传的那般知礼节重情义。头回上门就给炒面茶。

若是比银子比家业,他自然比陈秀才要丰厚的多;可陈秀才在不济,也是个读书人出来的啊,在身份上他未免落了下乘。如今这炒面茶一上,陈掌柜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陈雪娇心里很乐,面色上只做不动,只问:“庆隆包子铺的包子没的说,更重要的是诚信经营。十里八乡的到了镇上都爱去买碗辣汤和一笼包子。敢问陈掌柜,咱们一天能卖多少包子、多少辣汤。客流量最多有多少,最少有多少,一个月平均下来有多少?”

陈掌柜心里暗暗惊讶,外头都说陈秀才家里的生意由闺女当家,他以为那闺女已经及笄了呢,没成想还是个扎着双螺辫的小妞妞。

正因为是小妞妞更不敢掉以轻心了。

于是笑着反问:“侄女想知道的那般详细?这可是本包子铺的秘密。”

叫一声侄女也不为过。他本身姓陈,本根上是一个宗的。

陈雪娇轻轻一笑说:“也不算秘密了,若是那有心人在包子铺前观察一个月也就有了结果。”…

陈掌柜面上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陈秀才和李氏都不是做生意的料,疑惑的看着陈雪娇,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齐安却知道。暗暗点了点头。

陈雪娇想的远,若是知道庆隆包子铺的客流量,可以估算出他这一个店一个月需要多少咸鸭蛋,整个白土镇有好多这样的店,甚至整个徐州府这样的店多如牛毛,若是摸清楚了,日后在做起生意来就轻巧的多。既不给店铺压货,又不让店铺断货,两大欢喜,岂不是更好。

陈掌柜在生意场上浸淫许久,岂不知道这个道理。

徐州府和山东接壤,自彭祖开始,留下了好吃的名声。其中各县镇,犹以白土镇最甚。一般平常人家有了银钱,都喜到酒楼茶肆吃喝一番,因此白土镇上酒楼茶肆众多,整个街上一家接着一家,还不包括路边各种流动的吃食摊。

众多酒店吃食当中,经营最好的当属清风庄和庆隆包子铺。清风庄不做早餐的生意,只做酒席住宿的生意。庆隆包子铺刚好倒个过儿,只做早餐生意,那包子是一绝,拌入各种馅料,鲜甜香,咬一口神仙也化了,就连那徐州府的大户人家都慕名让小厮买了家去。

陈雪娇明白的紧,咸鸭蛋好下饭,去庆隆包子铺吃饭的大部分都是镇上以及十里八乡的普通人家,或者路过的脚夫,讲究的是一个实在,能吃饱能吃好。两只包子搭一只咸鸭蛋,或者一只白馒头搭一只咸鸭蛋,细算下来,一天的利润就很客观。

陈掌柜也是诚心想做生意的人,若不是诚心,那么多的包子铺倒了开开了倒,怎地就他的生意依旧红火如初。陈家的咸鸭蛋上午送去清风庄,他下午就着急忙慌的来陈秀才家谈生意,除了看中咸鸭蛋的赚头,怕来迟了被别人抢了,还有一点看重的是陈秀才的人品。

陈雪娇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也学着大人一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陈掌柜看她小小人儿当大人的模样,倒是笑了。和一个丫头谈生意也没啥稀奇的,据说当今太后九岁就能理家,世间奇女子多的是,不单单雪娇一个。

“庆隆包子铺生意也就是赚个糊口的钱”陈掌柜缓缓开口,把每日的销量、客流量一一摆了出来,虽然以自谦的口吻,话里话外依旧掩饰不住“你和我合作不会吃亏“的话头。

“这咸鸭蛋看似利润低,可这东西不像那等金贵的东西,不管是富人家还是穷人挑夫都吃的起,多的不说,但我那包子铺一天妥妥的一百枚不一定够,一天一百枚一月多少?一年多少?”陈掌柜娓娓道来。

陈秀才年轻时候跟着马队走南闯北当账房先生,不是那等惟有读书高的清高言论,听了陈掌柜的话,细细和他攀谈起来。

陈掌柜看陈秀才亲自与自己谈生意,且有理有据,心里头更重视了几分。

陈雪娇在两世为人,但这个世道和前世的世道毕竟有区别,于是不开口静静的坐着听陈秀才和陈掌柜交涉。

一番交谈下来,陈掌柜先订五坛子去,他本来订十坛子,被陈秀才婉拒了。

陈掌柜此番来带了一架大马车来,就是为了装坛子的,他想的周到,里面早早铺上了麦秸秆,省却了陈家许多麻烦。

陈雪娇看到这番景象,不禁感叹陈掌柜的细心。仔细思量着,并不是所有的生意人都像陈掌柜这般亲自备了大车来,这生意要长久的做,就不要给买东西的人添麻烦,日后少不得也要制备一辆马车,亲自去送货上门。…

小厮把马车拉进院子里,大房孩子在李氏的带领下,一坛子一坛子的搬运,李氏怕路滑马车颠簸,用麻绳细细的把每个坛子都捆实在了。

陈掌柜看了暗暗点头,心里定下了要把这生意长久的做下去。

五十个坛子全部搬运到了马车上,陈掌柜当场结了银子。因为是第一炮上门的生意,陈雪娇只和清风庄要一样的价格,沉甸甸的一两银子到手。

陈掌柜眼睛瞥了一眼菜园子北头,发现一溜儿坛子摆在里面,数量不多,知道腌制咸鸭蛋需要时间,只告诉陈雪娇什么时候腌制什么时候告诉他一声。

一天赚了二两银子,大房喜的什么似的,比那过年还开心。

“爹,刚才那陈掌柜要十坛子,你咋不愿意?”陈雪娇把心里头的疑问吐了出来。

陈秀才抚掌大笑,只不说话。

陈雪娇想了想就明白了,咸鸭蛋在庆隆包子铺卖远远比清风庄卖生意要好的多。清风庄只接大客生意,而庆隆包子铺却不是,寻常人家吃不起清风庄却能吃的上庆隆包子,咸鸭蛋会随着人流量口口相传。那其他的铺子、包括流动的摊贩也会想着分一杯羹,若是把咸鸭蛋都卖给一家形成了垄断,图一时之利,却不利于今后的打算。

“到底是因为啥?”李氏追问了一句。

陈雪娇就把这一层意思细细说了,陈秀才听了频频点头。

果然,陈秀才猜测的没错,自打庆隆包子铺开始搭配着咸鸭蛋卖早点之后,其他吃食店铺做了效仿,络绎不绝的来陈家打听咸鸭蛋。

咸鸭蛋可以下酒,可以果腹,可以配菜,可以调味,不管是酒楼茶肆还是流动摊贩都可以出售,且本钱低利润也不低,一时之间流传了开来。

短短三天的功夫,五百只咸鸭蛋已经清空,陈雪娇净赚了十五两银子。

这十五两银子可是陈秀才以前一年的束脩。

这还只是在白土镇,若是卖到整个徐州府,利润不用说都很可观。

陈雪娇想在腌制一批,可不是那么容易,马上要过年了,不可能在去山东一趟。

于是打定主意,趁着春节期间,走村串巷收些零散的鸭蛋,趁着春节期间重新腌制一批。(。)

第一百三十九 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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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土镇的茶楼酒肆开始卖起了咸鸭蛋,人人都晓得那是陈秀才家腌制出来的。整个白土镇有秀才名号的也就三个,一说起陈秀才来都知道是茅山村的。

陈老爷子去镇上办了些年货,听到别人这么说,开心的眉毛眼睛都飞了起来。有那认识的,指着陈老爷子说,喏,那可不就是陈秀才的爹。陈老爷子一高兴,从镇上买了两包花生糖给了大房的孩子。陈老太太知道后,激的坐起身子抱怨了一场。

陈老太太的腰伤已经好太多了,本来她的腰伤就不打紧,装乔作势的躺在床上这么几天,看到大房的日子过的兴兴头头,气也气好了。

大房五百只鸭蛋卖完的那天,陈老太太看在眼里,一气之下晚上吃了三大碗饭。

过了腊月二十,离年越来越近了。

不管是什么朝代,过年总归是开心的、热闹的、温情的。

私塾从腊月二十就放了年假,陈齐安依旧不改鸡叫时分起床读书的:3.习惯。

他每日在院子里头的杨树下念书,这情景落在上房陈老太太以及二房诸人的眼中,就像一块烙铁滋的一声烫红了各人的眼。

雪姚私下里给赵氏说,大房这是抢齐林的风头呢,气的赵氏仰着脖子骂,他要是能出人头地,门口的鲤鱼也跃了龙门。

白马书院也放了假,算算日子陈齐林该回家了。赵氏未免得意起来。

大房是分了家之后的头一回过年,又赚了不好银子,从李氏到孩子,每个人都很舒心。

家里的年货办的自然丰厚,李氏是个疼孩子的人,只要孩子想吃什么。都赶着去镇上买来。

屋檐下、锅屋里挂满了猪肉、鸡鸭鱼肉、腊肠,颇有一番喜气洋洋的富足在里头。

这日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天下起了大雪。

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开始了停歇,开始准备年货,打扫灶台。干干净净过个好年。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买豆腐,二十六买斤肉,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玩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二十三祭灶王,一碗清茶一碟懈”,“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爷要上天。”

一大早,陈雪娇和陈齐安就在院子里唱起了歌谣,声音清脆响亮。

小年这一天。要做的事情很多,祭灶王。扫尘土,剪窗花,洗浴。

李氏平常就是个勤快的人,到了小年这一天起的更早了。吃完早饭之后,带着孩子们开始扫尘,扫尘为的是除旧迎新。拔除不祥。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迷信,李氏也不除外,里里外外都要进行仔细的清扫,若不那样,担心有了灰尘会过不好年。

锅屋里、北厢房。仔仔细细的清扫了一遍,往年清扫房顶的活是陈秀才来做,今年陈秀才伤到了,陈齐安自告奋勇,外面罩着布衫,在竹竿上绑了鸡毛掸子扫房顶上的灰尘。陈雪娇和陈齐平拿着扫把扫地、洒水,陈雪如拿着布抹桌子,静好守着笸箩剪窗花。一家人忙的热火朝天,不消两个钟头,把整个北厢房以及锅屋,里里外外全部清扫了一遍,真的是做到了窗明几净,不染尘埃。

打扫完之后,黄蜻蜓来了,手里捧着一大捧梅花。陈雪娇接过来,顺手插在瓶子里,摆放在屋里,立时有了清雅的味道。

上房也在除尘,往年这活计都是落在李氏头上,如今分了家,李氏自然先紧着自己的家。陈老太太不让儿子除尘,说这是女人的活,于是整个上房的活计落在了赵氏、张氏两个人头上,把妯娌俩累的直喊娘。

大房在贴窗花的时候,赵氏和张氏刚把陈老太太的屋子打扫完,张氏趁着打水的空当扭头看了看静好手里的窗花。

静好手巧,剪的窗花精致好看,一套岁寒三友栩栩如生,贴在窗子上映着屋子里头的红梅,别提多美。

黄蜻蜓看到了,吵着要学。静好拿起剪刀教给她怎么剪,剪了一套福禄寿送给了她,又剪了一套十二生肖送给了贾嫂子。

“这一套窗花在镇上要十文钱呢,前两天我和我爹去镇上,那窗花还不如你的手艺。”黄蜻蜓捧了窗花啧啧称赞。

陈雪娇听了心里一动,笑着给静好说:“表姐不如多剪些,放在二姑的铺子里卖。”

静好想了一想答应了,这窗花别人卖十文,她卖七文,也能赚不少钱呐。

除尘之后,就是祭灶王。

李氏早已经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摆放了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刚出锅的馒头。灶王龛上贴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天上言好事”,下联是“下界保平安”,横批是“一家之主”。灶王像一边摆放着一匹高粱扎的马,一挂车,李氏给陈雪娇说是灶王升天的座骑。

陈雪娇前世在外婆家过小年祭灶王只是在灶王像前摆放糖果、果饼、清水,并不像这般隆重。于是好奇的问李氏:“娘,料豆和秣草是给灶王吃的吗?”

“不许胡说,这是为灶王升天的坐骑备料呢。”李氏轻轻拍了陈雪娇一巴掌,双手合十告了一声罪。

陈雪娇从案桌上的碟子里偷捏了一只面果,笑着捂着头,一溜烟跑了。腊月里禁忌多,不能乱说话,不能乱吃东西,不能乱议诸神,否则要挨打的。

俗话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因此祭拜灶王爷,仅限于家中的男子。李氏摆放好案桌祭祀物品,带着女孩子们退了出去,陈秀才则带着陈齐平、陈齐安两儿子上香、倒酒、嘴里念念有声道:“灶王爷升天堂,见到玉皇,多言好事,少说赖话”。

陈秀才这边祭祀,李氏带着陈雪娇等人走进锅屋。忙着熬制“糖瓜”。糖瓜则是晚上灶王升天的时候用来粘灶王的嘴巴,民间传说,黏住了灶王的嘴上了天就什么也不说了,或者说的是好话甜话。

许多人家都是去镇上买糖瓜,李氏每年都是亲手做。

所谓的糖瓜是一种用黄米和麦芽熬制成的粘性很大的糖,把它抽为长条型的糖棍称为“关东糖”。拉制成扁圆型就叫做“糖瓜”。

李氏早在昨天就把制作糖瓜的材料准备好了,此时只需要熬糖就行了。

熬糖是制作糖瓜最关键的一步,这时候隔壁香莲娘来了,为的就是跟李氏学熬糖,她家的糖每年熬的都不好。

李氏给香莲娘说熬糖关键是要掌握好火候。火候掌握不住,拔出的糖就要“皮实”,变成“老糖”,吃着不脆生;或根本就拔不出糖。经过熬制出的糖叫“糖膏”,也叫“糖稀”。这个时候的糖膏。表面形成一层薄膜。只见李氏用挑糖棍从糖锅里将糖挑起,尺把长的糖丝不断,又呈现白色透明,糖锅里也不再起小白气泡泡。这是证明糖里没有水份了,这时候烧锅的雪如忙着撤火,李氏则马上就忙着“起锅”。

起锅之后是揉糖,李氏把糖膏放在案板上反复揣揉。这活也不仅是个力气活,还要讲究技巧。首先要掌握好糖膏的温度。糖锅太热了。下不得手;糖膏太凉了,就会变硬揉不动。李氏心灵手巧,每次都下大力气一气呵成把糖揉实了。

香莲娘在旁边帮忙嘴里啧啧称赞。

最后一道工序是拔糖,李氏和香莲爹两个人对头,一人拽着一个糖膏头,将糖抻到一定的长度,一方将糖膏头往上一合。李氏左立喊声“接着”,香莲娘应声“来了”,接着再抻拉。如此反复多次,糖膏越拔越白,越拔越细。最后要拔出“蜂子窝”,放到案子上,打馅,加香料,压成一般大的块型,然后冷冻,大块糖就算制做了。

陈雪娇只觉的好看,看的津津有味。

糖制作好了,李氏拿出宽大的簸箕它放在屋外,因为天气严寒,糖瓜凝固得坚实而里边又有些微小的气泡,吃起来脆甜香酥,别有风味。

糖瓜不仅黏灶王的嘴,还是孩子们的零嘴。

陈雪娇抓起一块吃了起来,酥脆可口,别提多香了。

李氏做完自家的糖瓜,又去隔壁帮香莲娘的忙去了。

上房到了晌午,除尘还没有除完,陈子长、陈子富、陈子贵三个男人只得在陈老爷子的带领下上阵了。陈老太太气的直骂,顺嘴把李氏稍了进去:“忙着出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儿媳妇,自家活计不帮,倒上赶着去帮别人家。”

这是抱怨李氏帮香莲娘熬糖瓜。大房的糖瓜还没有熬,靠赵氏和张氏两个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陈老太太无奈之下只得骂骂咧咧进了锅屋。

熬糖瓜是个力气活,陈老爷子担心陈老太太的腰,嘱咐陈子富去镇上买两斤。陈秀才看不过,从自家糖瓜里拿了两斤送给上房。

李氏把糖瓜放在屋檐下面,雪已经停了,就等糖瓜硬石了在搬进屋子。陈雪娇一个没有看见,就发现张氏粘了一个放进嘴里。

陈雪娇不怕她吃,怕的是她不洗手就摸糖,糖上沾满了灰,其他人还要不要吃。担心张氏在来偷吃,陈雪娇只得搬着凳子守在跟前。

“一颗糖也不舍得,抠搜成这个样子。”张氏对赵氏抱怨。

小年这一天,要洗干净身子迎接年的到来。因为大房人都爱干净,在冷的天,每隔几天,李氏都会烧几大锅水让孩子们洗澡,所以陈雪娇等人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这天只是洗了头发换了新衣裳。

晚上,李氏做了一桌子菜,虽然比不上除夕,但也非常丰富。卤猪蹄、红烧羊肉、大鲤鱼、各色炒菜冷盘,按照陈齐平的话说比往年上房除夕吃的还要好。

上房虽然人多,则颇有点冷清,陈老太太为着今日除尘落了下风在发火,闹得合家不宁。以往都是李氏操持家宴,今年轮到赵氏和张氏,没有做大菜的经验,一条鱼烧的半熟、羊肉焖的太烂、猪蹄的毛没有剔净,饭桌上陈老太太的骂声就没有停止。

大房边吃饭边猜谜语,热热闹闹好不欢乐。李氏可着劲把这一顿往丰盛了去,因为她知道除夕那一晚肯定要和上房一起团圆,今日就当提前过了年。

笑闹声传进上房,陈老太太的骂声更盛了,甚至发了狠。

这时,就听外头马车声穿来,一阵敲门声伴随着齐林的声音传了进来。

原来,是陈齐林回来了。

上房人纷纷放下碗筷,赵氏头一个迎了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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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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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齐林一回来,上房的冷清一扫而光。

徐州府距离茅山村一百公里,黄昏时分落了一场雪,陈齐林赶了一天的路,到了晚间终于到家了。他穿着一件青色的大毛衣裳,带着厚厚的围帽,上面落满了雪。

上房一屋子的人除了四房一家,全部放下了筷子,站起来迎接齐林。

“大孙子来了。”陈老太太喜的腰也不疼了,气也顺了,慌忙站起身子由雪妙和雪姚搀扶着站了起来,一把拉住陈齐林的手,感觉到手里的凉意,眼里的泪止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屋里的炕烧的热热的,陈齐林脱掉了大毛衣裳,朝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见了礼。乡下人家没有这样正经见礼的时候,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一下子着了慌,目光里透着得意,到底是去白马寺书院读书的人,见识就是不同。

赵氏站在一边仔仔细细的打量起儿子来,见他身上穿的是绸缎,脚上套着的是皮靴,知道是早前雪姚给置办的,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齐林比先前长高了,只不过比秋天来那时候更瘦了些,

一边的雪姚拉住了赵氏的手,稳了稳她的情绪。

陈老太太拉着陈齐林的手坐下来,仔细打量了一回,见瘦了,犹如割了心肝一般难受。

“在那书院里可好,你看你都瘦了。”

“一路走来顺利不,大雪天的,害的你冻了一路子。”

……

陈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念叨,赵氏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急的悄悄抹泪,陈齐林一一回应,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大冷的天,你咋不穿我给你缝的那件袄?”陈老太太从齐林领口瞄了一眼,发现他穿的是一件银绸夹袄,并不是自己缝的那件棉布青袄。

白马书院一向是富贵人家读书的地方。齐林只不过借了丁府的名头,因着身份家境,处处夹着尾巴做人。若是穿了棉布青袄,该被其他学生看不起了,故此那袄他一收到就送给了守门房的人。

“脏了,前两天洗了还没干。”当然不能实话。

陈老爷子抿了一口酒,打断陈老太太:“孙子赶了一天的路,能不累能不饿,赶紧撒手。先让孙子喝杯热茶。”

陈老太太难得的没有和陈老爷子置气,擦着眼睛,一叠声的说:“你爷说的对,这大冷天的。”

又一叠声的喊赵氏添茶,添碗筷。

赵氏终于逮着机会好好看看儿子了,趁着添茶添碗筷的当儿和儿子说上了话,问的和陈老太太一样,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累不累”“冷不冷”“饿不饿”“咋地那么瘦了”。

陈齐林心里颇有点不耐烦。面上忍着,不在焉的回应着李氏。李氏只当他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没有心思说话很正常。

陈子贵举着筷子,看到陈齐林回来不甚在意,和张氏一人一只的鸡腿啃得正欢。张氏乜斜着眼睛盯着陈齐林,心里的不平又起来了,凭啥二房生的儿子是个金蛋蛋,自家的三个儿子就是土蛋。平时吃到啥好东西。张氏只顾着自己,此时看到公婆围着陈齐林心里吃了味儿,随手放下了鸡腿,捡面前一盘子炒的焦黑花生里头能吃的,一个一个递给坐在一边的三蛋。

陈老太太最看不怪四儿媳妇这幅下作的馋样。盯着她面前啃了一半的鸡腿狠狠剜了一眼。炖了一只鸡,就俩鸡腿,本来是留给大孙子的,一展眼的功夫,一半已经进了张氏的肚子,另一只在陈子贵嘴里嚼着呢。

陈老太太挪了挪屁股,半倾着身子,亲手将桌子上的鸡鸭鱼肉挪到了陈齐林面前。说是鸡鸭鱼肉太过了些,除了被撕去两只鸡腿的鸡是完整的,其余的都是花架子。陈老太太过日子心细,买了一只鸭子,熬一半留一半,剃光了肉每次煮一些当浇头,鸭架子用来熬汤,就连那飞过鸭肉的水也让保留了,说里面有肉味儿用来下面。鱼也是一样的吃饭,此时桌子上的鱼一溜儿鱼刺,一只胖大的鱼头拼凑着鱼尾,鱼身子被陈老太太勒令炸了鱼块留着除夕吃。

“大孙子,别尽喝那茶,吃点鸡,补补身子。”陈老太太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在了陈齐林碗里。

陈齐林放下了茶杯,举着筷子,看到满桌子炒的或焦黑或稀烂的菜肉不知从何下手。他今儿早起急三赶四的,肚子里就垫了一块糕饼,赶了一天路更饿,腹里打雷似得响了一下。

只得夹了陈老太太放在碗里的鸡肉,放入口里嚼了几下,又柴又硬,拉的喉咙痛,咽又咽不下。

他轻轻放下了筷子,狠命的喝了一口茶,鸡肉好不容易咽下,喉咙火辣辣的疼,一口茶水忍不住喷了出来。满桌子人盯着陈齐林瞧,他到底是读书人,即使在家人面上也好面子,忍不住脸色绯红,用袖子轻轻遮住了嘴角,吐掉了鸡肉。

知儿莫若母,赵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也难怪儿子吃不下。今儿干了一天的活,又是除尘又是烧水伺候陈老太太沐浴,累的贼死,晚上做饭带着怨恨难免走心,又有不着调的张氏在一边挑唆着,一顿饭做的七零八落,不生不熟的端了了桌子。

赵氏精明,知道这顿饭菜难以下咽,早就在锅屋里偷偷吃过了,还把雪妙和雪姚两个叫过去填饱了肚子。雪妙吃了一碗汤、半碗鸡肉、一块卷饼,雪姚在丁府过惯了玉食的日子,家里的饭菜自然不放在眼里,在加上她为了穿上掐腰的嫁衣唯恐胖了不敢多吃,来家中这些日子一向不怎么吃饭。

赵氏轻轻拍着齐林的背,满腹心疼,早知道这饭菜落入儿子的肚子,就用心烧了。

陈子贵和张氏吃的吧唧吧唧响。不管饭菜多难吃,这两口子都能吃出山珍海味来。张氏趁婆婆不注意,探起身子夹了齐林面前的鸡肉飞快的塞进嘴里。她一肚子气,自家三个孙子不是孙子,单单把满桌子的肉端到了齐林面前。张氏这样想着,嘴里的肉嚼的越发带劲。仿佛有了仇似的。

二蛋和三蛋看到自家娘夹鸡肉,有样学样,纷纷伸了筷子去夹,不消一盏茶功夫,一盘子鸡只剩下汤汁了。

陈齐林咳嗽了好一会才停下,手里头还握着嘴里吐出的鸡肉,上面带着一丝痰,黏黏的粘在手上,想扔到地上。怎耐陈老太太握着他的手,他只得握紧了拳头,心里头更加恶心了。

陈老太太看到大孙子难受的样子,心里疼的就像在热油里滚过。当下就摔了筷子,骂道张氏脸上:“吃,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胎还是咋地,吃了这顿赶着投胎去还是咋地。瞧瞧这饭烧的,还能吃?这鱼烧的焦黑。这鸭子炖的不熟,这菜炒的咸的咸淡的淡,就没有一样下口的。”

张氏正在夹鱼,听了陈老太太的骂,一不留神,鱼掉进了面前的稀饭碗里。溅了自己一头一脸。

“娘,这饭菜咋不能吃,我吃着可香了。再说这饭不只我一个做的,是二嫂做的,我只烧锅。”张氏满腹委屈。这饭菜明明是二房做的,怎地就她一个落了不是。

“就你那锅没有烧好,才让菜变的不能下口。”陈老太太也知道此时碍着齐林不能训赵氏,只能拿张氏撒气。

“我”

“行了,齐林来了是件高兴的事,有啥大不了的,在重新做饭就是了。”陈老爷子开口打断了张氏的话。陈老爷子最近牙齿松动,吃不得硬菜,满桌子的菜他就没吃上几口,没法,只得从柜子里摸了一碗酱豆出来就着馍填肚子。

陈老太太的手松开了,齐林舒了一口气,悄悄的把手里攥着的鸡肉,扔进了桌子底下,被蔡氏瞅个真真切切。

“天也晚了,去老大屋里问问还有啥吃的,要来给齐林吃。”陈老爷子心疼齐林,重新做饭又要花费时间,不若问大房要了来。

陈老太太不吭声,想了想道:“他们那一房净会吃独食,得了吧,要送来早送来了。行了,给我大孙子做一顿饭的功夫我还是有的。”

陈老太太说着站了起来就要朝锅屋钻去,被陈子富一把拉住,担忧的道:“娘,您腰伤刚好,外面路滑,可不敢在摔着了。”

赵氏到底心疼儿子,给齐林拿了一块饼说:“我去做饭,齐林,你先吃块饼垫垫肚子。”

雪姚跟着赵氏去了锅屋,她同样心疼哥哥。她在丁府学了几样厨艺,无非是一些精致小菜,用来讨主子的欢心,此时在锅屋面对着粗狂的锅灶倒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赵氏同样踟蹰,灶火已经灭了,柴禾被自己做晚饭时弄湿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正不知咋办才好,上房的雪娇到了锅屋,笑盈盈的对赵氏说:“二婶,知道齐林哥家来了,我娘给他烧碗汤。”

这样的差事,雪娇并不想去做,做了二房也不领情。怎奈,李氏听雪娃说了上房的事情,紧赶慢赶的去给齐林做饭。她毕竟喂了齐林一场,情分在也是应当的,她一直认为她奶的孩子没有坏心眼,当初要雪娇换亲的是陈子长和赵氏,和齐林无关。

雪娇并没有阻止李氏,只不过一顿饭而已。

“那谢谢大伯娘了。”雪姚的声音一向娇俏甜美。

赵氏随着雪娇去了大房锅屋,雪姚赶上来亲亲热热的挽着雪娇的手臂,仿佛两房从未有过嫌隙一般。

李氏正在锅屋起了油锅,雪如在烧火,静好在和面。

炉子上咕嘟着一碗甜枣银耳汤,这银耳是李氏娘家给她补身子的,李氏不吃独食,日常熬了给几个孩子吃,此时加了冰糖煮给齐林吃。

李氏边烙饼边给赵氏聊家常:“……大老远的赶回了他大小就喜欢吃甜食”

赵氏在一边应和着,面上有一丝尴尬。

恍然间,她看到齐林出生那会,她身子空虚,奶水不足。齐安比齐林晚出生俩月,李氏把齐林抱过去喂养。

有次齐林和齐安一起坐在院子的杨树底下吃甜汤,就像兄弟俩一样。她心里晃过恐惧,她费尽心机生下长子长孙,她的儿子可不能亲近大房,于是硬生生把齐林抱走了,从此再也不让齐林靠近大房。

面饼的香味混合着银耳红枣的甜味儿,让人心里熨贴温暖。

李氏一向手快,两盏茶的功夫,烙了五只饼,炒了两盘子菜,盛了银耳红枣汤,放在馍盘子里递给了赵氏。

赵氏还在出神,雪姚接过道了一声谢。

走出锅屋,冬日的风夹带着雪沫子迎头飞来,就像下了雪一般。一阵冰凉刺激,赵氏扫了一眼北厢房齐安念书的身影,心里一突,无端端的想起齐林小时候对她说的话。

娘,大伯娘说我和齐安是亲兄弟俩。

这句话就像刀一样生生割着她的心,即使是现在,齐林淡忘了小时候的事情,她依旧耿耿于怀。

哪怕是现在,李氏亲自做了齐林喜欢吃的饭菜,她也只不过有一瞬的温情而已,温情逝去了留下的依旧是痛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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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结仇

陈老太太怕齐林受了委屈,命赵氏把自己的屋子腾出来给齐林住,赵氏和陈子长把最里面的储物室打扫了,铺上床板,暂时睡在里头。

若是让给别人赵氏是千万个不肯,自己的亲儿子那还有啥好说的,就是陈老太太不吩咐,赵氏心疼儿子的心都会那么做。

赵氏的屋子是整个陈家装饰最富贵的一间。陈老太太一向把陈子长视为陈家长子,成亲那会,倾尽全家之力布置婚房,实木的桌椅,红木的柜子,就连那镜子都是比照着城里人家铜的外层渡了薄金。这些年,赵氏娘家的贴补、雪姚从丁府所得,都被赵氏布置了屋子。赵氏在家里居小,爹和哥哥杀猪卖猪肉,日子比一般人家过得富足,故此她养的娇贵,连那屋子都要打扮美观齐整。整个茅山村,不管是小媳妇还是未婚嫁的姑娘,凭她哪一个婚房或者闺房也比不上赵氏的屋子。

陈齐林在陈老太太屋子里忍耐着困意陪祖母聊天,聊白马书院的日常,聊徐州府的繁华,聊自家对奶奶的想念,逗的陈老太太笑的直打颤。他从徐州府扯了一块绸布料子递给陈老太太,打了一壶梨花白送给陈老爷子,如此贴心二老的嘴更合不拢了。

&nb=万=书=吧= .; “还是我这大孙子贴心。”陈老太太乜斜着眼睛,得意的向陈老爷子炫耀。

陈老太太当然不知道,这绸布和酒是雪姚托人带到白马书院交给齐林的。

赵氏早在里间耳房烧了热热的炕,整个屋子暖烘烘的。赵氏爱俏,日常在屋子里撒上香粉,雪姚点燃了甜憩香,陈齐林钻进屋子闻到香味两只眼皮子直打架。

陈老太太年老怕冷,屋子里有热炕还不算。日日在炕脚下烧着一只大火盆,她只当所有人和她一样,让陈老爷子把自己屋里的火盆搬到齐林屋里。

陈齐林本身年轻火气旺,火盆一烧起来,倒惹得自己困意消散了。到了半夜愈加燥热难忍,从赵氏的梳妆台里翻出两只橘子落进肚子。没成想。吃完橘子上起了火,第二天醒来咳嗽,一口血喷了出来。

恰巧被走进屋子里的赵氏瞧见,赵氏手里的一盆洗脸水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惊呼了一声。

动静如此大,惊动了整个院子。

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一叠声的涌进了耳房,看到地上一滩血,当场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雪姚先前听到陈老太太和赵氏的哭声还慌,挤进来一看。陈齐林脸色潮红的躺在床上,炕前有一口血,一阵一阵的柑橘清香直窜进鼻子,在一瞅,火盆里有几片烧焦的橘子皮,滋滋发着水汽。

雪姚心下有了计较,在丁府伺候主子那么多年,这样的事每年冬天都会遇到。齐林多半是吃了橘子上了火。导致流鼻血,呼吸时血流进了嘴里。一吐就吐了出来。雪姚嘴里劝慰着娘和爷奶,洗了帕子绞干净,亲自上前捂着齐林的鼻子让他擤,果然擤到雪白的帕子上都是血。

雪姚松了一口气。陈老太太和赵氏婆媳俩看到帕子上的血,又嚎起来,被雪姚一句“哥哥无妨。只是屋子里太热,上了火流了鼻血”打住。

齐林讪讪的让妹子服侍自己。上次兄妹俩一起回徐州府,他为了妹子不自重私自和丁府大爷接触,气的和妹子在马车上吵了起来。

在白马书院看到一些富家子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要想往上爬。非得使用银子不可。自己身上穿的日常吃的用的哪一项不是雪姚从丁府得来的,知道雪姚要去丁府当贵妾,心里倒有了一点点欢喜。…

大房一家人早已经起床了。

李氏在锅屋里头听到上房的动静,脚步不自觉去了上房,在屋檐下听到雪姚说无妨又折了回来。

上房今日很忙,李家捎信说李云天来给送年礼。今年分了家,李氏是打算亲自去给娘家送年礼,李家二老不同意,说大房的日子刚拨云见日不能破费,他们应当来给闺女送年礼。年后走娘家,李氏在亲自去李家。

李氏年前不用去娘家了,但丝毫不敢怠慢,今日一大早起来收拾昨日去镇上购的年货,准备给娘家的回礼。

徐州府的风俗,出嫁闺女在年前要和娘家互赠年礼。往年没有分家,为了不生事,都是李家给陈家送年礼从不要陈家的回礼,只是年后初二走娘家,李氏才得以回趟娘家,带的礼都是陈老太太准备好的,无非是两包糖一包羊角蜜。

李家知道李氏的艰难,倒也不在意这些。李氏心里头难过,每年初二走娘家都会闷闷不乐一阵子。

今年不同了,李氏托郑豁子在镇上买了足足的回礼,半只羊,一排上好的猪肋骨,四条胖大鲤鱼,十斤猪肉,四色糕点,四匹尺头,侄儿侄女的鞋子小玩意,满满当当半马车。

这回礼用麻袋装起来藏进了里间,怕上房人看到又落了口舌。

陈雪娇、陈雪如、陈雪娃、静好几个女孩子在院子里踢毽子。

昨天李氏杀鸡,陈雪娇捡了公鸡尾巴上最漂亮的一弯毛,央三叔陈子富给做成了毽子。陈子富怕院子里头滑,特意把院子里的雪铲除,仔细扫了扫,笑眯眯的站在自家屋檐下抄着手看毽子上上下下的翻飞。

雪妙站在上房屋檐下看到院子里笑声一片,不屑的撇了撇嘴。今日她穿着雪姚的一身银红色的小袄,下面着一条淡绿色的裙子,描眉抹粉,整个人十分艳丽娇俏。

雪姚不在家的时候,雪妙是陈老太太心目中的宠儿,所有孙女都巴结的对象。自打雪娇撞墙醒来之后,一切都在发生改变。她认为雪娇拉拢了一个小团体,孤立了她,就连一向听话的雪娃也不怎么听她的话,整天围着陈雪娇转。

这让她十分恼火。

陈雪娃人小,十分机灵。一只毽子在脚上忽上忽下,足足踢了三百下还没有落下。陈雪娇在一边数数,拍着手赞好。

清脆的笑声刺痛了雪妙的心。

陈雪妙站了许久,脚都僵硬了,院子里的其他女孩看也不看她一眼。她穿了一身新衣裳为的就是显摆,见无人看她心有不甘。抿了抿嘴,咬了咬牙,几欲开口。

陈雪娇数到四百下,陈雪娃终于累的不行了,一个打拐毽子偏离了重心,直直的落到雪妙脚跟前,捡起的雪水打湿了她脚上绣着牡丹花花的鞋子。

雪妙的脸当场就挂了下来。

雪娃知道雪妙是个不好相与的,直愣愣的站着,不敢向前去捡。

雪娇看了看静好和雪如。也是如雪娃一般满脸的惶恐,笑了笑,走到上房屋檐下,弯腰捡起了毽子,朝雪妙告了一声罪。

雪妙咬了咬嘴唇,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雪娇,指着雪娃愤愤的说:“你眼瞎了还是咋啦,没看到我站在这里。偏偏往我身上踢。我脚上这双鞋是姐姐给我的,现在弄脏了。你怎么赔?”

“雪妙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雪娃咬着嘴唇道歉。…

“你就是故意的,不要脸。”雪妙张口就骂。

雪娃当场眼泪气的掉了下来,这么重的话娘也没说过,激的气性上来了冲着雪妙说:“我道歉了。大不了陪你一双新的。”

雪妙听了这话得意起来,不屑的说:“你陪?你也配!你赔不起,我要你把鞋尖上的泥舔干净。”

雪娃气的脸通红。

雪娇脸色变了一变,雪娃纵有不对的地方,可雪妙也不能这么欺人太甚。都是扯不断的姊妹关系,有什么大不了的。

“雪妙姐姐这么做简直太过分了,妹妹不是成心的何况已经道过谦了,你当姐姐的不说宽容一下怎地这么不依不挠的。”陈雪娇不客气的说道。

陈雪妙一向怕陈雪娇的尖牙利齿,气的一摔帘子进了里间。

蔡氏和李氏俱已经在屋子里听到了争吵,只以为是小孩子之间的吵闹,转瞬就好,也没出去劝说。

雪娇、雪如、静好安慰了一番雪娃,纷纷被大人叫去吃早饭。

雪妙犹把刚才的口角记在心里,她鬼点子多,上房围着一桌子吃饭的时候,趁着雪娃端了一碗稀饭,在桌子底下,一脚踢了过去,碗打烂了,菜汤淋了雪娃一身,把今冬刚做的新袄淋透了。稀饭滚烫,袄上滴滴答答全是,雪娃吃痛叫了一声。

蔡氏顾不得挺着大肚子,赶紧扯着雪娃袄袖子往上撸,只见雪白的一截子手臂变的通红。蔡氏面上顾不得,朝雪妙冷飕飕射了两道雪亮的目光,当场就下了脸子朝赵氏道:“二嫂,刚才姊妹俩在院子里绊了口角,我家丫头赔了不是,雪妙咋记那么大的仇,这稀饭滚烫,照死的往妹子身上浇,传出去败坏的可是陈家的名声。”

赵氏听了这话又羞又气,烫伤了雪娃自家要担干系不说,传出去雪妙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一气之下,朝雪妙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

雪妙烫了雪娃,自家先嚎啕大哭起来,扔下了筷子捂着脸朝房里走去。

这饭没法吃了。

雪娃受了委屈,身上又湿又疼,被蔡氏牵着进了西厢房。

一个院子就这么大点地方,大房很快知道雪娃被雪妙烫到了。

雪娇一向很喜欢雪娃,听到她被烫到,不待李氏吩咐,从柜子里拿了药水给三房送去。

蔡氏心疼的直淌眼泪,看到雪娇送来了药,急急忙忙涂抹在闺女的手臂上,雪娃吃了一痛,咧着嘴巴掉泪。

幸亏天冷雪娃穿的厚,手臂上虽被烫红但不曾起泡,若是夏天,指不定烫成啥样呢。

蔡氏边给雪娃擦药,边心疼的骂“黑心的丫头”“下那么重的手”之类的话,并不压低声音,声声传到上房钻进赵氏的耳朵里。

陈雪娇知道三婶不是那等软绵的人,这下子和二房的仇算是结下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初遇

饭后,李氏带着几个孩子在屋里头查看给娘家的年礼。脚跟前,乱哄哄的堆了一堆东西,因担心四色果子塞在麻袋里被压碎,又从底层翻出来,用红绳子牢牢的困住了。

陈雪娇特意给姥姥家留了一坛子盐鸭蛋,把上头的盐洗干净,煮熟了,和四色果子装在一起。

正忙乱间,二房的陈齐林和陈雪姚兄妹俩进来了。

“哎呦,大伯母家的年货办的真丰足。”雪姚笑盈盈的,一张俏脸一团的喜气。

这么冷的天,雪姚穿着百花曳地长裙,各色花朵沿着纱裙依次堆叠,裙摆上多多梅花跟随她的走动欲飘落,外面套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一把青丝用一根银色卡梳挽起插着一根蝴蝶钗,脸上只擦了一层胭脂,越发显得皮肤细腻柔嫩。

陈齐林则穿着一身黑色缎子长袍,袍子内露出水银色的镶边,腰上别这一枚玉佩。他朝李氏行过礼,眉毛微抬着,一双眼睛上挑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万~书~吧~小~说☆~NSb~mnbsp;不可否认,这一对兄妹确实在这个农家院子里光彩照人,一点都不像农家出身,反倒有点大户人家的感觉。

雪姚打小在丁府里浸淫,陈齐林是自打到了白马书院,日日和那些贵公子相处,极力的想洗去身上的泥土气息,即使是在家里穿着打扮依旧一丝不苟。

李氏看到这对兄妹俩进来,又穿着那么华丽,手忙脚乱的把椅子擦了一遍,请二位坐下。

雪姚来家里这么些天,还是头一回踏进大房的屋子。

陈雪娇冷眼看着,不知道二房打的是什么主意。

“齐林穿那么薄,冷不冷?”李氏到底奶过齐林一场。看他穿那么薄真正的关心起来。

齐林喝了一口热茶,微微一笑道:“穿暖了常倦怠,整个人没了精神,影响。我在书院一向穿这么薄,人也清醒,写字不困。”

话说的文邹皱。时不时瞥一眼坐在对面的陈齐安。陈齐安穿着一身灰色的新棉衣,那棉衣是李氏亲手缝制,布亦是纺车纺的粗棉布,虽然不如陈齐林的衣裳华丽,穿在陈齐安身上依旧掩盖不住的风姿绰约,听到陈齐林这么说并不接话,朝他笑了笑,眉梢眼角一派朗然。

陈雪娇转动着眼珠子从陈齐林和陈齐安身上轮番扫过,这几个月。两个人都长开了,如今看来俱是茅山村难得一见的气质出众少年。论英俊,还是陈齐林更胜一筹,不过他的英俊含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而陈齐安虽然在样貌上落下风,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明媚,含着一股子乡间的憨厚劲儿,观之更加可亲。

李氏拿果子硬往雪姚手里塞。嘴里说:“话是这么说,可你也要爱惜自个的身子。”

说了一会子话。齐林和雪姚话里话外透着对李氏的感激之情。

还不是为了昨儿晚上李氏亲自下厨给齐林做了一顿饭。

一盏茶的时间,齐林起身去里间找陈秀才叙话。

原先陈齐林不知道白马书院的院长是陈秀才昔年同窗,这次回家之前,偶然间知道了,因此一回家就朝陈秀才行礼。

以前,二房的孩子从不把大房放在眼里。虽说大房买了地赚了点钱,但这点子东西对将要入丁府的雪姚来讲,就如同那苍蝇腿上的看也不值得看一眼,今儿倒巴巴的上门了。

兄妹俩走后,李氏给陈雪娇几个感叹。陈齐林到底读了书明了理知道礼节了。…

李氏性子软和,脑子一根筋,别人给一根针就认作棒槌,二房的孩子露出三分笑脸她就认为他们转了性子。陈雪娇本想给李氏浇一盆冷水,但想着大过年的,到底忍住了。院子里响起一阵惊呼声,陈雪娇探出头。看到黄蜻蜓手里捧着一束粉白的梅花,满脸通红和陈齐林面对面站着,陈齐林的衣襟上沾着几朵残花。

私塾的梅花开的好,黄蜻蜓每日都采摘一束给陈雪娇送来。

院子里积雪路滑,一时没有看清脚下,滑了一下,撞到了陈齐林身上,一捧梅花蹭到了他的胸前,黑色的丝袍上尽是揉碎的花瓣。

黄蜻蜓手足无措的站着,话也说不出口。今日她打扮的格外俏丽,穿着霞彩红色梅花裙,外面套着一件刻丝百花袄,映着手里的红梅,让周围的冰雪失了颜色。

“路滑小心!”陈齐林挑了挑丹凤眼,淡淡的开口,拱手做揖,“抱歉,挡住了姑娘的路。”

弹了弹身上的残花,转身朝上房走去。黄蜻蜓呆了一呆,几瓣梅花打着旋儿飘落在雪地上,她把手里的梅枝攥紧了,一颗心砰砰直跳。

这一幕全部落入陈雪娇眼中,她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想着还好齐林对待外人倒是有礼。

“蜻蜓。”陈雪娇几步走出门外,拉住了黄蜻蜓,她的指尖冰凉,眼神呆呆的,只当她刚才受到了惊吓,接过她手里的梅花一力安慰,“没事了。”

黄蜻蜓眼看着上房的帘子一掀,黑色少年的身影消失了,回过神来任陈雪娇拉着她朝北厢房走,过了许久才问:“那人是谁?”

“我堂兄。”陈雪娇只当黄蜻蜓随口一问,朝她解释,“在白马书院读书,放年假才回来。”

黄蜻蜓一声不吭,陈家二房与大房不和是满世界都知道的事,她自然也清楚。

只是那少年如此的飘逸出众,刚才若不是他一手扶住自己,只怕自己早跌落在地下,弄的满身泥污了。他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和着梅花的清香,愈加绵远馥郁。

陈雪娇拿出一盒子花生窝丝糖递给黄蜻蜓,她接过咬了一口,这糖是她平日里头最爱吃的,往日都要赞一声香甜的,今日倒一声不吭。只觉得嘴里没味,吃了一颗不在拿。

陈雪娇还奇怪。问她:“怎地,你一向喜欢吃,今日怎么不大爱吃了。”

黄蜻蜓又捡了一颗,把里面的花生仁咬出来细细咀嚼,道:“就是因为往日太喜欢吃了,倒把牙齿吃的疼。不大敢吃了。”又像掩饰什么似的道,“不过心里还是馋的慌。”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插在瓶子里的梅花。

陈雪娇不疑有它,真的以为她的牙齿疼才恹恹的。

陈雪如和王静好在绣帕子。用的是不常见的凸绣,先将棉花或废线团成一团,用线把棉团钉在刺绣纹样内,有的在棉团上用薄绸封好,然后再将原定针法绣上去。这种绣法极其复杂多变,一般人家都不怎么绣,也绣不好。雪如算是心灵手巧的了。绣的依旧不满意,一张帕子拆了绣绣了拆。静好因为打小跟着娘学过的,绣起来很轻松,一张帕子绣了雪,雪里一支红梅,栩栩如生,离远看,给真的一样。

这样的帕子放在二姑文英的铺子里头卖。很抢手。过年了,大姑娘小媳妇没有那么大规矩。闲日里经常去镇上逛,添个帕子买个头巾是常有的事。一开始,陈雪娇提议把静好剪的窗花放在文英铺子里寄卖,没成想剪的窗花不消一日就卖光了,静好这才起了心思卖帕子。…

自打上回在镇上摆摊卖帕子遇到了去烟花巷的爹,她是再也不愿意去镇上了。

在文英铺子里寄卖帕子。虽然钱不多,到底是个进项。李氏很大方,把那钱都让静好自个留着,笑着说是她日后出嫁压箱底的钱。

陈雪娇看黄蜻蜓发闷,拉着她进里间耳房看姐姐们绣花。

黄蜻蜓和静好的感情比一般人深厚。也是因为两个人俱没了母亲的缘故。

屋子里暖烘烘的,映着窗子外头的雪,窝在炕上绣花、喝茶、闲聊,显得非常闲适。

“这帕子绣的好,梅花给真的一样。”黄蜻蜓拿起炕上笸箩里的帕子,细细摩搓着。

梅花又让她想起了一身黑色丝袍的陈齐林,梅花的汁水沾染了他雪白的袖口,不知道能否洗的掉。

想到这里脸色一红。

静好看了她一眼,手里的绣花针翻飞,笑着说:“你喜欢就拿去。”

“真的?”黄蜻蜓拿着帕子,脸贴着梅花的那一边,满心里都是柔情。

陈雪娇窝在炕上,懒洋洋的舒展了身子,泡了一碗炒面茶喝。她不会绣花,连着绣破了两个帕子,干脆不锈了。李氏担心她日后到了婆家会闹笑话,要求她每天绣几针,别的倒也罢了,总不成日后的嫁衣也要别个帮忙。

雪娇嘴里答应着,离了李氏的眼,依旧我行我素。

这时,门帘掀开,一阵浓郁的香气扑进来。

陈雪娇朝门口往去,只见雪姚手里拿着一块绸子进来了。”哎呀,好热闹。”雪姚跨进门,不等别人打招呼,自己先盈盈笑开了。

她一向看不上这些堂妹们,怎地今日不请自来了。

“静好越来越出挑了,雪如也是。”雪姚觑着眼睛细细打量雪如和静好。

她们两个俱穿着家常的小袄,朴朴素素,倒也清爽大方。静好本来就生的漂亮,眉眼里藏着说不清的冷清和明艳,一件家常的袄子披在身上也掩盖不住她的风华。

“雪姚姐。”雪娇几个俱都站了起来,给雪姚让座。

雪姚并不坐下,伸手抹着静好身边的帕子,细细看了一回,满眼里都是惊叹,着实夸奖了一回。

来者是客,何况是一个堂姐。雪娇给雪姚冲泡了一晚面茶,焦香的味道溢满了屋子。

雪姚依着静好坐下,把手里的粉色绸子放在炕上。接过雪娇的面茶喝了一口,涂抹着鲜亮凤仙花的指甲轻轻叩响碗沿。

“好鲜亮的绸子。”黄蜻蜓伸手抹了抹绸缎。

如水的丝绸铺排在炕上,散发柔亮的光泽,一看就是上好的苏杭。

雪姚微红了脸,探起身子,露出瘦削的锁骨,抿嘴一笑道:“实话说,我来是求静好妹妹一件事的。”

静好惊愕,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道:“求我一件事?”

陈雪娇竖起了耳朵。

雪姚摸了摸静好的手道:“都知道表妹的活计好,绣的花鸟给真的一样。我找你来,是想你帮我绣”

雪姚的脸红了。

刹那间,屋子里的女孩儿脸都红了。她们都知道,这是要绣嫁衣了,未出阁的闺女儿议论这样的事情未免害羞。

雪姚咬了咬牙:“我自己绣了,因绣的不好看,被我一剪子毁了,只能央一央妹妹了。”

雪姚要去丁府当贵妾,整个陈家都知道,只是没有摆上明面而已。

静好的性子一向柔和,最看不得有人相求了,微微一蹙眉道:“表姐想要什么样的?”…

雪姚知道静好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是头一回绣嫁衣。把粉红色的绸缎摊开来,一一说给静好听:“要收腰,拖地三尺,衣裳绣上大红色的凤凰,边上用牡丹锁一道……牡丹也要红色的,一定是正红色的丝线”

雪如接了一句:“粉红色的衣裳配大红色的凤凰会撞色,会不会不出彩。”

雪姚看了雪如一眼,上扬的眼角有了一丝凌厉,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副柔婉的表情道:“无妨,就这样,表妹,我相信你的手艺。”

并不解释为何这么绣,陈雪娇心里透亮的很。贵妾在贵也比不上妻,出门子只能穿粉红色嫁衣,她这是心里头不平衡,故此绣上大红色的凤凰和牡丹。

凤凰和牡丹一向是正室才能绣在衣裳上,雪姚这是向丁府少奶奶示威呢。

看来,她在丁府是真的得宠,否则她一个贵妾哪里敢这样。

雪姚一回头,对上了雪娇的眼睛,黑色的瞳仁似乎能看到她眼睛里,她不动声色的转移了目光。

屋子里一阵静默。

窗子下响起了雪娃一把委屈的声音:“表姐,你看看我这件水红色袄,被雪妙弄成这个样子,你手巧,能不能帮我重新绣一下,这上头的花儿都被我搓烂了。”

雪娃的手臂没有烫伤,心疼自己新上身的袄,此时正在窗户根下洗袄子。用开水烫了三遍,香胰子仔仔细细搓了三遍,上头的菜汁依旧洗不掉,倒把上头的绣花搓开了线。

她又心疼又生气,故意大声说,为的就是让二房听到她受了委屈。

不等静好回答,继续抽噎着说:“我哪能像她有个好姐姐,去当了人家的妾,穿不尽的新衣裳,坏了一件后头一件跟着”

不等雪娃说完,蔡氏一声断喝:“胡嚼什么蛆。”

雪娃吓得不敢出声。雪姚去丁府当妾,对陈家所有女孩子来讲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雪娃不懂可以胡咧咧,蔡氏却懂,她尽管恨上了二房,却不能拿这个作伐子。

雪姚还在给静好细细讨论用什么绣法配什么丝线,听了这话,脸色白了红,红了白,眼神里蓄满了凌厉。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年礼

虽然打小就去了丁府为奴为婢,可每次回家无不风风光光,家里各人乃至整个茅山村谁不羡慕她。

还没有谁敢当面下她的脸子。

雪姚的手扯着水滑的丝绸,越攥越紧,十只如水葱一般的指甲铮的发白,似乎就要断裂。

也只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常态,仿佛对雪娃的话恍若未闻。朝雪娇招了招手,弯弯眉毛笑了笑:“麻烦雪娇妹妹再给我倒一碗面茶,大伯娘炒的面茶焦香可口,在好吃不过了,刚才喝了一碗还想喝第二碗。”

雪娇从炕上下来趿着绣花鞋,就着雪姚喝剩下的半碗面茶,添了两大勺,重新续满了水,用勺子搅拌开了递给雪姚,雪姚颤抖着手接过,一口气喝光了。

随即恢复了谈笑自若,一张尖巧巧的瓜子脸,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失态,抬手拂了拂额前垂下来的碎发,耳边坠着的两粒珍珠耳环晃晃悠悠映出珠光,落在露出领口的锁骨上,一荡一荡,衬得肌肤如玉,眉目如画。

&n》万>书》吧》 .bsp; 陈雪娇对她刮目相看,就这副城府到了丁府一定不吃亏。怕就怕她用这副城府帮着二房欺负大房。

静好、雪如、黄蜻蜓俱装作没听到雪娃的话,把绸缎抖开,抚平被雪姚攥的发皱的痕迹,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该用什么丝线搭配什么绸之类的话。

黄蜻蜓还在想着陈齐林,知道雪姚是齐林的姐姐,悄悄拿眼睛往她身上瞟,这兄妹俩的眼睛都一样,长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波光潋滟。只是这么好的容貌竟去丁府当妾。蜻蜓只以为雪姚可怜,否则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哪有去给人当妾的道理,心里头不禁涌上了同情。

上房各人俱听到了雪娃的话,赵氏气的咬牙切齿。

陈老太太眉间一片阴郁,隔着窗户朝外头的雪娃咋胡:“忒歹毒的丫头片子,你那衣裳值几个钱。脏了就脏了,作死做活的样子给谁看?”又断喝一声,“在胡咧咧,看我不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雪娃的衣裳污了,本来心里头就藏着委屈,被陈老太太一吓唬,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蔡氏看到陈老太太发火了,挺着大肚子站在雪里描补:“雪娃年纪小,懂什么?过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件新衣裳。突然被弄污了,心疼呢,别的一概不懂说了不该说的话。”

蔡氏的话绵里藏针,刺的赵氏心口疼,又不能发作,气的进了里间逮着雪妙狠狠捶了几下子,整个院子传遍了雪妙的哭闹声。

雪娃站在雪地里洗自己的袄,一双手冻的给胡萝卜一般通红。搓一搓哽咽一下。李氏看不过去,从锅屋里烧了一盆热水。拿了碱面,帮着清洗了。

李氏把洗过的红棉袄晾在晒衣绳上,抬头看看天,已经半上午了,哥哥还没有到家,恐怕是雪化路滑。阻碍了行程。

雪娃站在棉袄底下,一滴一滴的绞着水,眼睛红彤彤的。

李氏安慰她:“破了的线,让你表姐给你重新绣了,你表姐的手艺你还不相信啊。只怕绣的比原先的更好。呆会把你雪娇姐叫出来,趁着这会子日头好,给你俩扎耳眼,我那里有两副耳环,给你一副。”

雪娃这才止住了哭。

雪娇在屋子里呆了一会,不耐烦听那些刺绣的话,想到今日要穿耳眼,出来寻李氏。

李氏手里拿了一根磨的雪亮的绣花针,用开水烫了三遍。从屋檐下取一块冰,把雪娇和雪娃的耳朵冰的木麻,又拿黄豆把两边的耳垂磨的没了知觉,眼疾手快,一针下去,雪娇脖子上垫着的雪白围嘴染红了。…

雪娇前世没有穿过耳眼,吓的早闭上了眼睛,只听针刺啦一声,也没感觉到疼。

只是围嘴上的血,鲜红的刺眼,扎的心疼。本来女孩儿越小扎越好,偏偏陈老太太只顾着二房的孩子,雪娇和雪娃出生的陈老太太嘴巴一撇说是个丫头,李氏和蔡氏混忘了,这原本是在洗三礼的时候就该扎上的,结果到现在才扎上。

穿好之后,李氏用茶叶梗塞在耳眼里头,告诉两个丫头:“不能用手挠,不能沾水,等开春就能带耳坠子了。”

雪娃满眼里都是三月里头戴耳坠子出去踏青晃动的画面,一时竟忘记了围嘴子上的鲜血。

李氏走进屋子去取银打的花生耳坠子,在返院子里递给雪娃,院子门口的车马声嘶吼,紧接着紧闭的大门开了一道缝,从缝里一瞅可不就是哥哥来了。

陈雪娇顾不得路滑,跳跃着打开了大门,一张圆圆脸带着喜气,喊了一声:“大舅舅!”

陈齐安和陈齐平俱都出来了。

李氏和陈秀才亲自迎了出来。

满满当当一车东西,李云天不避讳人,下了马车,就招呼着往院子里搬东西,走过的路人都叹李氏有个好娘家。

半腔羊,一只猪头,一扇子猪肉,四条活鱼,两对野兔,自家地里出的各种果子、干货两大口袋。

李云天和李氏带着大房的孩子一趟趟往屋子里头搬。

陈老太太隔着上房的门瞧了一几眼外头,嘴巴撅的能挂油壶,酸溜溜的对赵氏和张氏说:“这是给大房长脸子来了。”

赵氏和张氏赔笑不搭腔。

没分家时候,李氏娘家年年给陈家送年礼,虽没这般丰厚,可依旧是四个儿媳妇娘家中最丰厚的。赵氏的娘家一向疼赵氏,也只不过送半扇子猪肉。

往年,上房靠着大房的娘家,不需要买荤菜就能过一个丰足的年,看来今年不行了。因为陈子长的不作为,赵家今年连肉都没送,赵氏的娘家更是年年都不蹦一个屁,蔡氏的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因着闺女没有分家,只送了三瓶子香油。

陈老太太看到那些羊肉、活蹦乱跳的鸡鸭。嫉妒的眼睛发红。

“大嫂子回礼很丰厚,早起我就看到她在收拾,满地的鸡鱼肉蛋。”赵氏瞧着陈老太太的眼色,添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话没有讨好陈老太太,倒踩到了她尾巴上,剜了一眼赵氏不阴不阳的说:“你每年给你娘家的礼不比大房丰厚。咋地没见你娘家给咱们多少东西,年年都是一扇子猪肉,今年倒连块猪皮也不送了。”

“哼”了一声,摔帘子进了里间。

大房把李云天迎进屋子里,坐着说话。

往年送年礼都要比今年要早一些,今年晚了一些是有缘故的。

原来是村子里有人成亲,李老爷子在村子里有威望,红白喜事离不了他,问完了事。晚上喝酒,第二天头昏沉沉的起不来,腿也肿了。

请了郎中,说吃的油腻了,加上喝酒吃肉,导致气虚体胖。

李氏听到这里,眼泪就要下来,心急的恨不能跑到娘家去看爹。

李云天笑着说:“已经无妨了。诊了脉,说这不是病。是因为肉油酒吃多了,忌口就成,日后不独油的不能吃,糖盐更要少沾。怕你担心,爹娘才不让给你透露。”

李老爷子年轻时候是个人物,在村子里受人尊敬。一般人家经常请他吃个酒说个事。何况李家又富裕,日常饭菜李老爷子是顿顿离不开酒肉的,这下子断了只怕挠心挠肺啊。…

“爹能管住自己的嘴吗?”李氏听到李老爷子无妨稍微松了口气,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娘日日看着呢,你嫂子让妮妮日日缠着爹。爹只要有事情做,就不想着喝酒吃肉了。”李云天呵呵笑,“昨日又想夹那肥肉,被娘一筷子打掉,别人说都不听,大壮说了一句爷,你还要看着你重孙子娶媳妇哪,爹听了倒把面前的青菜扒了一碗,现在都是几个孙子孙女看着他。”

李云天又道:“郎中说等春天了,脱去了大厚衣裳,腿脚利索了,常常去田地里转转,满眼的绿色,疏散疏散就好了。”

李氏眉毛凝结,哥哥说的再好,她没有亲眼看到总归不是放心。

陈雪娇知道李老爷子这病是她前世的高血压,前世这种病很常见,日常大鱼大肉吃个不住,只要吃的清淡些多锻炼,这类病很好控制,算不得大病。

“大舅舅,我好像从书上看过,像姥爷这种情况,吃清淡的,忌高糖高油,晚上泡脚,健康的身子就会重新回来。”陈雪娇粘了一块果子吃了。

“是这个理,俗话说肉生火,鱼生痰,豆腐白菜保平安。”陈秀才接过话头,“你也不要担心了,大哥这么说,想来岳父的病无妨,年后初二咱们就去看他。”

李氏听了这话,提起的心滚落到了肚子里。

眼看到晌午了,李氏赶紧起身去做饭招待大哥。

上房这边,陈老太太坐在炕上,把陈子富叫来,要给小闺女文嫡送年礼。往年这时候都会去送年礼,那年礼俱是几个儿媳娘家给的东西拼凑的。

今年上房的年礼很少,陈老太太满脸的不高兴,她又心疼文嫡,一咬牙,把房梁上挂着的一扇子用来过年的羊肉解了下来,又给了陈子富一串钱,让他从镇上买些果子、酒水给文嫡送去。

陈子富就说了一句“大晌午的去恐怕不好”,被陈老太太骂的狗血淋头,再也不敢吭声。

陈老太太算来算去东西太少,一咬牙跑到院子里亲手逮了两只肥老母鸡,又逼着赵氏拿出两块布出来。

赵氏稍微一犹豫,陈老太太沉下脸子道:“雪姚绣嫁衣,剪刀下省下的也够了。”

赵氏咬牙不语,进了屋子把雪姚带来的一块给她做春衫的绸布绞开了一段子出来,陈老太太还嫌少。

陈老太太想让大房也添点东西给文嫡送去,怎奈李氏娘家来了人,不好去说。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杀猪

李氏在锅屋里看到陈子富往外推平车,上面堆满了肉、菜、果子,知道是去给文嫡年礼。

往常李氏娘家和陈秀才学生送的年礼,都被陈老太太搜刮了去,一大半倒腾给文嫡不算,还要逼着李氏给尺头添银子。

每次李氏硬憋着红脸向娘家讨要。

李氏心善,如今分了家,倒不计较以前所受的苦了。知道要去给文嫡送年礼,早早备下了两双绣花棉鞋,粉红色的里子,塞了厚实实的棉花,外头用五色丝线绣着春景,当着陈老太太的面递给陈子富,说是她做大妗子的给外甥女春姐和秋姐的年礼。

陈老太太收下了,冷不丁的朝李氏翻旧账:“你有布给韩家的闺女做衣裳给赵家的小子缝小袄,对自家亲亲外甥女倒小气成这个样子,两双鞋说出去不怕人家说你这个当大妗子的为人刻薄。”

李氏心里犹如外头的冰雪一般寒冷。

赵氏给的是一段春衫绸布,蔡氏添了一双绣花鞋/万//吧/ .nsb.垫,轮到张氏则啥也拿不出,被陈老太太申饬了一番。

“奶可真疼小姑。”陈雪娇悄悄的和雪娃咬耳朵。

两个人刚扎了耳朵眼,一开始没觉得,麻劲一过,倒开始疼了。

“那可不是,你没看小姑给奶送的年礼,上次和你们一道从镇上来的,两包红糖一包果子,奶给小姑的年礼恨不得把整个家掏空。”雪娃吃不住耳朵疼,总想扭着头用耳朵蹭蹭脖子,一蹭更疼了,牵扯着嘴巴也不得劲,呲着牙说话。

“那算是年礼?”陈雪娇大吃一惊,文嫡小气她知道。但没想到竟小气到那种地步,那可是自己的亲爹娘,竟然用两包糖一包果子来打发。说话扯得耳垂疼,陈雪娇忍不住用手抚了抚耳垂,只觉肉得比之前要厚了。

“可不是算年礼,姑姑说了。带再多的东西都填进咱们几个孩子的肚子里,不如不带东西。爹每年去送年礼,也不说留爹吃饭,去年姑父硬要留我爹吃饭她和姑父吵了一场,哭着来奶面前说叨,你忘记啦?”陈雪娃说起以前的事情,愤愤不平。

雪娇眉眼弯弯,极力掩饰:“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

蔡氏从屋里看到两个女孩子,站在屋檐下咬耳朵。两只冻的通红的手时不时朝耳垂上捏,抿着嘴笑了笑,开口道:“仔细手放在耳朵上发炎症。”

一句话,吓的雪娇和雪娃赶紧老老实实放下了手,互相对视了一眼,扯着手去了锅屋看李氏做饭。

娘家哥哥亲自来送年礼,预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灶上摆满刮干净的鱼。案板上放上褪净毛的鸡,码着切好的葱蒜姜丝。李氏围着围裙。带着笑麻利的切菜配菜煎炒。

看到雪娇和雪娃进来,每人给两块炸鱼解馋。

午饭及其丰盛,鲜美的鱼汤,酥烂的鸡肉,喷香的猪排,各色蔬菜。满满当当一桌子。陈秀才亲自上桌,连同陈齐安也给斟上了酒,一起举杯敬李云天。

吃完午饭,李云天就回李家庄了。李氏早已经把给李家准备的年货搬了出来,鸡鸭鱼肉。四色果饼,咸鸭蛋,尺头,鞋袜,装了半个马车。

张氏站在南厢房门口,隔着门帘子望了一眼,一阵风似得刮进上房去通报陈老太太,又一阵风似的旋出来到北厢房门口,恨不得进去解开麻袋瞧瞧大房都给娘家回的啥东西。可门口站着陈雪娇和陈齐安两人,把门守得死死的 ,别说进去解开麻袋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张氏只得伸长脖子努力朝里瞅,想要在走进一步,陈雪娇和陈齐安就跟两个门神似得,把她当做妖魔鬼怪。…

“大嫂子可发财了,给娘家的回礼那么丰厚,今年给爹娘的年礼咋还没有动静?”张氏把手抄在袖口里,鼻尖冻得红红,大力得擤了擤鼻子,一长串鼻涕下来,随手抹在了脚底,使劲踩了踩雪。

整个院子就那么大点子地方,一句话转三遍回音,张氏嗓门如此之大,唯恐陈老太太听不到。

陈雪娇胃里冒酸水,直感到恶心,冷冷的说道:“你这么关心我们给姥姥家的回礼,倒不如去筹划一下该给张家姥姥的年礼。”

张氏的娘家每年都不送年礼,陈雪娇故意逮着这一段作伐子。

果然,张氏脸色变了一变,又擤了一把鼻涕,搓了搓手去了上房。

隔一会,上房门缝里钻出陈老太太的声音:“……对着自家人小气,对着外头倒是大方以为买了地就鲤鱼跃龙门了不知好歹的东西,日后别有指望大房的时候”

这话李云天当然听到了,只做不知,想想妹子来陈家这么多年过的苦,好歹分了家,孩子也好,不看当下,且看以后的日子。

李氏因惦记着李老爷子的病,哥哥都赶起马车了,又撵出去塞了一包药材进去。

……

陈子富从文嫡家回来已经傍晚了,外头套着一件狐狸皮大衣,里面满身的泥浆,鞋子里灌满了冰渣子。蔡氏一脸心疼,一问是平车滑到了沟里,他下去推,踩着了薄冰,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里。

幸亏李云天赶着马车送旁边经过,把他拉了上来,生火烤干了衣裳,又脱下了大衣给他御寒。

蔡氏满眼的泪,抓着李氏的手就是一通哭 。

“……就这,娘还嫌他在文嫡家吃饭了,一个当哥哥的,别说是上赶着去送年礼了,就是空手去管顿饭又咋了,真狠的心多亏了李家大哥,要不遇到他,雪娃他爹的命指不定就留在水里了。”

因着陈子富掉进冷水里,陈老太太不说给碗热汤还拼着命埋怨他给文嫡添了麻烦,把陈老爷子惹怒了,在晚饭桌上摔了筷子,把陈老太太臭骂了一顿。

陈老太太哭了一场。一哭把好几年前的旧事都翻了出来,话里话外说自打到了陈家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陈老爷子气的怒吼:“陈家不好,赶明让宝柱把你接往王家。”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就要拿绳子上吊,被赵氏、张氏、蔡氏劝住了。

陈老爷子气的没法,出去呼吸了几口凌冽的口气,走到猪圈旁边。两只肥猪在猪圈里吃食吃的正欢。陈老爷子决定杀猪。

第二天一大早,陈家人全部围着院子里,为的就是杀猪。

两头猪,杀一头卖一头,大的那一头卖给了赵氏的哥哥赵屠夫,剩下小的一只由赵屠夫掌刀宰杀。

本来这两头猪,依照陈老太太的意思都要卖掉,但陈老爷子今年拿了主意要杀一只过年。

往年过年,陈家不缺猪肉。李氏娘家给的年礼有一扇猪肉,陈秀才学生也会带来些猪肉猪蹄,这些足够过一个丰足的年,能吃到正月出头。

今年分了家,上房自然没有这些好处了。

不单陈老爷子,上房其他人都想杀猪,累死累活一年,谁不想过一个富足的年。所以。聚集在院子里的各人脸上都带着笑。

院子里架起了一口褪猪毛的大锅,陈齐安带着大蛋、齐安三个人在烧火。猪已经被捆结实了。陈老爷子、陈子富抓着前腿,陈子长、陈子贵按着后腿,赵屠夫在磨刀石上磨刀,一张肥脸跟着节奏颤颤的。…

陈雪娇、陈雪如、王静好躲在李氏后头,不敢看赵屠夫手里明晃晃的刀子。

赵屠夫磨好了刀,走到猪前。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说了一句好了,手起刀落,猪嗷的一声惨叫。

陈雪娇早吓的闭起了眼睛,等睁开眼。看到红刀子已经出来了,猪已经不能动弹了,李氏在猪身上的刀口边放了一个盆,鲜红的猪血涓涓的流。

赵氏打小见惯了杀猪的场面,笑呵呵的望着哥哥,倒是一边的雪姚和雪妙吓得扭过了脸。

这边猪血放完了,大锅已经烧开了水,陈老爷子等人抬着煮放进了沸水里,赵屠夫拿着一枚刮刀快速的刮起了毛。

猪毛刮干净,赵屠夫把猪肉剁开,排骨一堆,肉一团。

雪娇站在一边盯着看哪些是自家的,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的,这猪肉有大房一份。何况这两头猪,每日都是李氏喂食。

“爷,哪些是我们家的?”陈雪娇张口问。

陈老爷子翻动着一寸后的猪油,正得意自家的猪好,听了雪娇这话,转过了头说:“肋排三十斤,后腿肉二十斤,猪油十斤,里脊肉二十斤,猪血十斤,这些都是你们的。”

李氏听了舒展了眉头,这么分倒也公平。

陈雪娇点了点头。

“咋地,大房才几口人,哪能吃那么多,上房那么多人不够吃哪。”张氏最先开口反驳。陈雪娇扫了一眼张氏,心里冷笑。

陈老太太坐在屋檐下,阳光晴好,椅子上搭着棉褥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听到陈老爷子要给大房那么多猪肉,当场气的就要吐血,眯了眯眼扬声道:“你倒是大方,这猪苗是我买的,我费心费力养大了两头猪,他们啥也没有出,平白得那么多肉?”

陈老太太说这话不怕闪着腰,猪苗确实是陈老太太出的钱。当时没分家,钱自然掌握在她手里,可喂猪的活计是李氏在看。

“奶,这猪可是我娘天天喂大的,我们应该分一份,当时分家时都说的好好地。”陈雪娇不甘示弱。

“啥?你个毛丫头敢和我犟嘴,能的不轻呢你!”陈老太太吊起眼睛,指了指北厢房,道:“瞅瞅你们屋檐下挂着一大扇子猪肉,不贪心撑死你们,还想着我的东西。”

陈老太太开始不讲理。

“就是。”张氏讨好一般的出生相帮。

赵氏似笑非笑的站在赵屠户身边,雪姚、雪妙眼睛里俱是压抑不住的笑。

“外甥女,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们屋檐下一串的肉不说孝敬爷奶,倒和爷奶抢东西了,你们家如今发了财,还在乎这点子肉?”赵屠夫把刀插在猪后腿上有点示威的意思。

陈雪娇知道他这是在帮二房。

“我敬你一声才喊你一声大舅,照大舅这么说,这猪肉,二婶一家不用吃了,全部孝敬爷奶吃才好呢。要不要猪肉是我们家的事,您一个外姓人倒插手陈家的事了,是不是做生意也这么黑白不分。”陈雪娇一点也不怕赵屠户,从猪后腿上拔掉刀,明晃晃的拎在手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啥?”陈老爷子急了起来,他怕雪娇伤到自个。

“爷,赵家大舅不愿意帮忙割肉,我自己来。”说着手起刀落,一块肥厚的后腿肉割了下来。

陈老太太吓的心惊胆战,心里暗骂,下贱的胚子到学会拿刀了。…

赵氏、张氏吓得俱苍白了脸。

过了好一会,赵屠户才缓过神来,讨好般的对雪娇说:“外甥女,我和你闹着玩呢,你把刀给我。”

陈雪娇灿然一笑,雪白的牙齿硬着刀锋发出森冷的光,慢悠悠的说:“赵家大舅,我也和你闹着玩呢,满镇子上谁不说赵家大舅切肉手滑,一斤肉拿回家只有八两,不知道赵家大舅今日手会不会滑,该我家的肉倒少了几斤?”

有几家人进来看热闹的,听了这话俱都议论开,他们都在赵屠户的肉摊上吃过亏,对他的行为早已不齿。

声声指责钻进赵屠户耳朵里,急的满头大汗,在闹下去,他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赵氏紧紧扯着帕子,心里恨上了雪娇,这么小的丫头,咋地这么歹毒,坏了赵家的生意。

陈雪娇把刀递给赵屠户,赵屠户擦擦汗,一丝不苟的割起肉来,该大房的一两都不缺,割好之后,码得整整齐齐的放进盆里。

大房的几个孩子,上前端起盆送回自家屋子。

陈雪娇只觉得赵氏身边,堂姐陈雪姚两道冷泉一样的视线,从她的鼻梁扫到了太阳穴,那视线里冰冷的审视和掂量,看得她好一阵不舒服。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隐藏住自己的不耐,朝雪姚抛去一个天真无暇的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摆谱

李氏把分到的肉细细割成长条,用麻绳串起来,和大蒜、玉米、红辣椒一起,一溜儿挂在屋檐下,显出一派兴旺出来。

一盆子猪血灌成血肠。这血肠原不是徐州府的风物,是李老爷子年轻时在外头贩马,往关东呆了两年,学会了做法,来家里头教给了李老太太,李老太太又教给了李氏。天寒地冻的时候,割一串下来,配上葱蒜姜大料,大白菜剁大块,热热的油,扔在锅里一起咕嘟,一碗下去暖心又暖肺。

李氏这边灌血肠,陈雪如带着静好、雪娇把半盆一寸来厚的猪膘炼出半锅油,装满了三罐子油坛,捞出来的油渣打算包饺子。

陈雪娇爱吃猪油渣,就着盘子下去了一半,吃的满嘴角流油。

这样的日子太幸福了。

过不了几天就要过年了,李氏算了算要忙活的事情还很多。炸丸子,蒸馒头,剁馅子,炸面果,过油,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准备齐全,不准备齐全不算是过年。

趁着今日日头好,不若就今天把这些整全乎,也省的搁在心里头是个事儿。

李氏看了看房梁下挂着的鸡鸭鱼肉,这样丰足的年可是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以前未分家时,即使过年,大房大人孩子在陈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顶多捞点肥肉润润嘴,团年饭上伸筷子多夹一块肉,陈老太太的目光嗖嗖的飞过来。这还不算完。过后非要磋磨李氏一番不可,大冷的天让洗衣裳,不许用热水。不许用院子里的井水,只能去小淮河里洗,砸烂了冰厚重的冬衣下进去在拎上来都是冰渣子,冻出满手的血泡。李氏第二个流掉的孩子,就是那年冬天在小淮河里洗衣裳,回到家颤抖了一夜,五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早在两天前。韩家、文英、赵家、贾嫂子纷纷送来了年礼。李氏收拾了一番,备了几份厚厚的礼。让陈齐安推着平车一一给各家送去。

因着隔壁香莲家对自家平日里照应多,李氏割了一块后腿肉、拿了一罐子猪油、十只咸鸭蛋,放进竹篮子里,让雪娇挽着送去了。

雪娇回来时。篮子里多了一些果饼,是香莲奶奶硬生生算进去的。

这也是今年的年货备的足,往年想送也送不了。

按照乡村风俗,杀了年猪,要请亲朋好友一起吃杀猪菜。

陈老太太一向孤拐,唯恐别人占了自家便宜,只请了娘家人和文嫡一家子。想着文嫡离的远,把分给自家的猪肉割了一半,命陈子富给送去。

昨儿刚送过年礼。今儿又去,成什么样子了。且昨日陈子富落了水,一大早起来咳嗽个不停。满心里不愿意过去,又不敢在娘面前说半个不字,蔡氏挺着肚子在上房哭诉了一番。

陈子富去不了,陈老太太让陈子长和陈子贵去。赵氏脸当时就白了,去文嫡家要经过镇上,万一自家男人被翠花楼的狐狸精青碧勾搭走可就坏了事。陈子长一听是送东西。死活不愿意,大冷的天。踩着冰雪,想想就骨头疼。轮到陈子富更不愿意惹这茬,大肥的猪肉还没有吃到嘴,就要送出去,心里头是一万个不愿意。

陈老太太坐在炕上,咬着牙骂了一句:“我没有一个好儿子。”

张氏站在炕边,嘴里磕着瓜子儿,伸手又想拿桌子上的橘子,一粒粒咽尽了瓜子仁儿,才开口道:“娘,就这么点子肉,大房分了一半,剩下的还不够咱们打牙祭的,送给了文嫡,咱们咋过年哪。”…

话音刚落,陈老太太冷飕飕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飞到张氏脸上。

张氏剥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一个激灵,咬到了籽儿,搁的牙疼,咧了咧嘴吐出去老远:“谁不知道娘疼妹子,只要娘愿意,哪怕把整头猪给了妹子也不为过。可妹子现今是段家的人了,就算把所有的猪肉都给了妹子,到她嘴里的能有多少?”

陈老太太不出声儿,四儿媳妇的话有道理。文嫡的日子不好过啊,上头的嫂子压制着,婆婆一心袒护大儿子,她嫁过去这些年只两个闺女,回回来家里诉苦。要不是陈老爷子阻拦着,陈老太太早想去会会那个老虔婆了。

张氏自以为说服了婆婆,不禁得意起来,吧唧嘴吃个没完。陈老太太瞅了她一眼,心肝疼的乱颤,把桌子上的果碟囫囵撤下,锁进了箱子里头。张氏撇了撇嘴,甩着帕子嘟哝了一句:“平时吃不着,过年也不给吃。”

这时,就听外头一声大嗓门咋胡起来:“妹子,在不?”

陈老爷子已经招呼上了:“哎呦,嫂子来了,还有宝柱,都来了,好啊。”

陈老太太站起身子,就要出去,帘子还没有掀开,她嫂子王老太太已经进来了,后头跟着王宝柱夫妻俩。

王宝柱手里拎着四包果子,两坛子烧刀子酒,一只羊腿,一溜儿放在桌子上。陈老太太瞅着包果子的红艳艳纸包,透新透新,知道是新买的,笑的见牙不见眼,心里直感叹自家嫂子转了性子了,上回自己扭到了腰,让侄子又送药又送吃的,这回来家里吃杀猪菜还带了这些礼。

往常可不这么着,家里头的东西就是发霉发烂也别想往外掏。

于是,看向嫂子的眼神愈加亲热了。

赵氏和张氏两妯娌上了茶,陈老太太亲自开了床头柜子的锁,从里头端出刚才扫进去的果碟,招呼嫂子和侄儿吃。

王老太太不客气的从里头捡了一只红苹果,咔嚓一口咬下去,扯着陈老太太的手攀起了家常。

青玉当着陈老太太面给自家婆婆倒茶。亲自尝了一口试试水温才端给婆婆。她端茶的手势好看,一直笑眯眯的。

照顾完了婆婆,青玉去了大房。

陈老太太盯着青玉的背影感叹:“原先以为是个过不住日子的。不成想到是个低眉顺眼的。”

“那可不是,日常我的洗脚水都是她端,把整个家照顾的妥妥帖帖。”陈老太太咔嚓两口把苹果吃完,得意起来。

有一样她没透露,青玉好是建立在她和宝柱识相的基础上,她可不像死去的文绣那般好拿捏。她手里头有银子,一个不好就翻脸。上回宝柱来了性子要打她,她出声要告官要和离。吓得宝柱再也不敢吭声。

表面上她对婆婆恭敬有加,对宝柱温顺和睦,可私底下都是她当家。

李氏在北厢房把最后一串血肠挂起来,青玉就进来了。

几个孩子都在屋里。赶紧起来让座,端茶倒水,青玉未语先笑,拉着静好的手细细看了一番。

陈雪娇细细打量她,她穿着一袭青色收腰小袄,带着大毛领,下面着同样青色的石榴裙,裙上绣着朵朵淡雅的百合,那白里透着点红,就犹如那白皙红润的脸庞。头发简单的束起。松松插着一根银色簪子,耳朵上带两粒金米粒。

她坐着和李氏说话,发觉雪娇看她。柔和的笑了笑,低头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裹。…

吃的玩的衣裳都在里头。她一一拿出来,两件文房四宝送给陈秀才和陈齐安的,吃的玩的送给陈齐平,李氏的是一件竹青刻丝裙子。又拿出三件一溜百褶裙,一样的天青色。上头绣着点点绿梅,裙角绣着落英缤纷。穿在身上旋转起来,给花仙子似得。

“这三件是给雪如、雪娇、静好的。”青玉笑盈盈的说。

三个女孩子行礼道谢。

李氏看满桌子东西,知道这些东西是单单给大房的,心里头不好意思:“怎地带这么多东西......”

“表嫂可别说这话。”青玉摆摆手,扭头冲静好笑,“我们家大姑娘在你家住着,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李氏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听了这话,心里头先暖起来,对青玉青楼出身的偏见早丢了。

日头到了晌午,又是年节的,赶紧准备晌午饭才是正理。

吃杀猪菜越热闹越好,陈老爷子一锤定了音,今日两房一起吃饭。

做饭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李氏、张氏、赵氏三妯娌身上。

李氏起身去做饭,青玉跟着一起去了。

虽然王家只有三个人,人再少也是陈老太太的娘家人,非要做一大桌子菜不可,否则陈老太太该说是吓她的脸了。

李氏本以为青玉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她刮鱼、切菜、剁肉,倒比赵氏和张氏麻利。

赵氏和张氏碍着自己良家妇女的面子,颇有点看不上青玉,凡青玉摸过的菜再也不肯摸,青玉不以为意,笑盈盈的和李氏有商有量的配菜。

很快,案板上满刮好的鱼,堆着砍好的排骨,码着切好的葱蒜姜。赵氏和张氏干站着看李氏和青玉默契的配合,实在熬不住了,推脱闻不得腥味,一溜烟走了出去。

李氏已经习惯了,抹了抹手,麻利的把酱牛肉切了盛在碟子里。

四个大菜,四个炒菜,四个冷盘,两个汤,一共十四个菜全部是李氏和青玉完成。

陈老太太一晌午净听嫂子说青玉的好处来,一桌子吃饭,故意让四个儿媳妇站着给她立规矩,一溜儿捧着筷子站在后头。

男人一桌在厅堂,陈老太太带着女眷在里间摆了一桌,四个儿媳妇站着的阵势陈老爷子自然看不见。

在嫂子面前,她是有意压一压儿媳妇,不摆出点婆婆的款来,怎么在嫂子面前展现威风来。四个儿媳妇站在后头,一个个轮着给她夹菜。

“我不吃这排骨,搁的牙疼。”陈老太太见赵氏夹了一块排骨,张口便教训起赵氏,“我年纪大了,这菜能吃?满桌子菜不夹别的,尽夹这些不中吃的。”

赵氏跳了跳眉毛,若不是日常陈老太太爱吃排骨,她哪里敢夹。这排骨烧的酥烂,肉入口即化,又不是让她吃骨头,有啥吃不动的。

这话她自然不敢开口,忍着委屈,笑容满面的:“是我没有留意,忘记娘不能吃这个。”

张氏夹了一块鱼过去,这鱼李氏特意过了油,用面裹了下进油锅里,刺全部酥了,配上豆腐用砂锅炖了,要多香有多香。

“给我吃这个?这鱼刺多,想扎死我?”陈老太太依旧不满意。

张氏早馋的流口水,不敢和婆婆硬顶,吞咽了口水笑着说:“娘说的是。”

到了李氏这里,她给婆婆夹了一筷子炒菠菜。陈老太太日常爱吃菠菜,用荤油过了,绿莹莹仙灵灵,不咸不淡吃了正好,陈老太太嚼了半日挑不出毛病,淡淡来了一句:“油放的太多了。”

陈雪娇飞快的接口:“用的是我们家的油。”

陈老太太欲言又止,狠狠剜了一眼陈雪娇。

青玉抿了嘴笑,给王老太太夹了一筷子鱼,说:“娘,您吃这个,香着呢。”

又夹了一筷子素鸡递给陈老太太,笑着说:“姑母,我娘疼我,我自然孝敬娘。我这几个表嫂,个个都孝敬您,想必你应该更疼她们才对。”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眼皮子跳了跳。

“是的,咱乡里乡下的哪里有让儿媳妇立规矩的,赶紧地,让几个外甥媳妇坐下。”王老太太自然向着青玉。

陈老太太不吭声,指了指板凳,四个二媳妇一溜儿坐下了。

李氏感激的朝青玉笑了笑。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受

男人那桌还在喝酒,女眷这桌已经吃完撤盘了。

陈老太太是个什么都管的,指挥着儿媳妇把剩菜剩汤倒在一只阔口大盆里,晚上搁点白菜,切根萝卜,又是一顿好菜。

陈雪娇知道李氏已经忙活了一晌午,又站了半天给陈老太太夹菜盛汤,腿早酸麻了。反观赵氏和张氏这两个婶子,一个推脱闻不得腥味,一个说自个身上不干净,做饭时压根没有进锅屋。

赵氏和张氏一点亏不肯吃,就像商量好了似得,把沾着菜汤的空盘子脏碗堆在李氏面前,未分家时这些活计都归李氏,这妯娌俩习以为常了。

雪如挽了袖子,就要把那堆碗碟搬回锅屋清洗。

以前在陈老太太手下讨生活,大冬天没少受她磋磨,大冬天被派去小淮河洗衣裳,李氏的手冻的给红萝卜一样,每年冬天都会生冻疮。大房几个孩子心疼自!无!错! .FS. 家娘,洗菜、洗碗这类活,从来都是抢着干,不让李氏沾手。

陈雪娇心里明镜似得,为李氏鸣不平,悄悄扯了一把雪如的衫子,朝赵氏和张氏说:“二婶三婶,我娘已经做一晌午的饭了,我听说你们嫌锅屋腥气重,一晌午都没有进锅屋,是玉姨帮着做的饭。想必两位婶婶是想饭后刷碗,不管是做饭还是刷碗,只要是孝顺奶就行。”

陈雪娇这话说得坦荡,眼神晴朗,丝毫不避讳赵氏和张氏脸色突变。

李氏唯恐惹恼了婆婆,想把这话圆回来,还不及张口,就被王老太太抢在了前头:“怎地妹妹,我家儿媳妇走姑姑咋让做饭了。”

王老太太的脸色给门帘一样挂了下来,青玉不动声色。低眉顺眼的扶着王老太太的手臂。

赵氏和张氏面面相觑,这是咋地啦,这个大妗子和陈老太太是一路货色,一向和儿媳妇不对盘,以前来家里头做客,最喜欢的事是盘腿坐在炕上和小姑子王老太太扯儿媳妇的不是。当年看文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嘴里没有一句温和话,即使来了陈家,一样不分青白下文绣的脸子。

这次咋转性了,倒把一个烟花出身的女子当成了活宝贝。

陈老太太眼看着嫂子动了气,心里埋怨赵氏和张氏俩儿媳不给自己长脸,让她在娘家人面前失了面子,两只三角眼一瞪,赵氏和张氏双腿哆嗦了一下。

“嫌锅屋腥。咋吃去来不嫌腥,大鱼大肉往嘴里塞个没完?”陈老太太目光从俩儿媳妇脸上轮番扫过。

赵氏和张氏心头颤了一颤,也不敢分辩,褪去了新作的丝绒小袄,卸了钗环,抹去了脂粉,一叠子一叠子的往锅屋搬运。

王老太太满意的笑了笑,瞅着小姑子道:“儿媳妇就要治。你不治,她就爬你头上去了。”

话还未完。眼角余光刮过身边笑意盈盈的青玉,登时住了口。

若是文绣还活着,王老太太说这话丝毫没有顾忌。可她现在的儿媳妇是青玉,本以为是门子里出来的,拿捏起来给碾压一只蚂蚁没有区别。可真的相处起来,才发现这个儿媳妇是个不好相与的。你若不惹她,她敬你三尺,你若惹她,登时撂脸子,过门三天就闹着要和离。陈老太太和王宝柱如今怕了她。谁让她手里捏着大把的银子。天长日久,陈老太太看出来了,这是个想过日子的人,只要事事听她的,吃的用的都不会短了。…

在外人看来,王老太太如今的日子可谓是烈火烹油,每日汤汤水水不断,新鞋新袜流水似往家里置办。

这样好的日子陪着,王老太太也不在乎青玉是那门子里出来的了。日常在村子里闲聊,谁敢对王家龇牙,她撇撇嘴不屑一顾,有本事也找一个有大把银子的媳妇,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刚才给陈老太太拉脸,也是因为媳妇一个客人的身份还要操心陈家的晌午饭,怕她要生气,一生气手里银子就不肯往外撒。

整颗心七上八下,犹如浸在冬天的井水里。

赵氏和张氏在锅屋里,一人守着一只盆,冷水里头泡着盘子,盆边沿浮起腻腻的油花。晌午饭是李氏做的,自然没烧热水。赵氏和张氏心里暗暗叫苦,这么冷的水,手泡进去怎不生冻疮,赵氏许了张氏一盒子香粉,挑唆着她去上房把暖水瓶拎来。张氏猫着腰进去了,水瓶还没有拎起来,就被陈老太太逮着正着,也不消说话,只斜斜横了一眼,她便吓的空着一张手去了锅屋。

热水没有拿到,妯娌俩商量着用大锅烧,潮湿的柴禾塞进去,一把浓烟顶出来呛的喉咙疼。

一锅热水没有烧好,倒呛住了。

赵氏咬了咬牙,挽起袖子,就着冷水搓洗起了碗。盆上浮动的油花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气的她暗骂李氏做饭用油多。

张氏接口把大嫂子连同大房一家子骂了一顿,又骂青玉:“狐媚子,不只哄着男人,连老不死的都哄住了,在王家倒也罢了,竟跑进陈家和大嫂子挤兑咱俩。”

扯到青玉,赵氏和张氏成了知音,一人一句的骂将起来。

这次青玉送了她们一人一匹绸子,可青碧和青红是青玉在门子里的姐妹,再好也把她们都归做一路,专门勾引男人。

“呸,我听着大嫂子和她称姐称妹的,也不想想,若是文绣还活着,岂不是认她为敌人?”

妯娌俩正暗自咬牙骂着,陈老爷子那一桌已经吃完了,一大摞空盘子又被运进了锅屋。

赵氏和张氏气得差点晕倒。

赵氏把碗筷放进柜子里,手冻成了红萝卜,进了屋子,暖烘烘的热气喷来,一双手恢复了知觉,又痒又疼。

在陈老太太面前奉承了一会,称身子不舒服进了里间。雪姚在查看匣子里的首饰,金项圈,玉扳指,镶玉的金耳坠,琉璃玛瑙串,珍珠碧玉簪子,满满当当的堆放在床上。

赵氏的满腹委屈被满床的珠光晃花了,侧着身子坐在床上,手里抓着最亮的玛瑙细细摩挲,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在丁府得的。”雪姚把一串珍珠放在匣子里,拂动了一下额头上的碎发,耳朵上的琉璃玛瑙粒儿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泽,光圈儿映到一排扇子似的睫毛上,密密麻麻在眼睑上投下阴影,“就当给我出门子的陪嫁吧,这些在丁府库房都有记录的,若是不带回去,日后对账单不好看。”

以前赵氏以为赏的东西便是铁板钉钉的,谁也收不走,没想到大户人家规矩多,赏赐了也不是你的,都要登记的。怪不得雪姚每次回家带的多是吃食、布料、银子,偶尔几枚簪子几块玉石都是那成色不好的。

“成,本来就是你的。”赵氏捡了一只金戒指套在大拇指上,因为手被冰水浸过,指头比平常肿胀,好不容易套上去倒抹不下来了,本来以为这些东西能分给家里几个,再不济也得给齐林一些,一听说雪姚要全部带走,赵氏心里头直打鼓,“你上次给我的那些东西,原以为替你保存着,却被你奶挖了去。”…

赵氏使劲的摘戒指,把大拇指揉搓掉了一块皮。上次那些簪子、银子、布料,一想起来,生生的剜的心疼。

雪姚抬了抬眼皮,睫毛动了动:“奶是越来越糊涂了,我说呢,上次姑姑来家里,头上戴着我的簪子。也罢,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好,倒是被三婶刮走的簪子是个宝贝,不过还是被咱们要了回来。”

赵氏终于把戒指从大拇指上摘了下来,又套在中指上,伸开手,仔细瞧了瞧。

雪姚这才发现亲娘的手红肿着,起身走到柜子前,从里头掏出一只红漆匣子,摸出一个五彩丝线串起来的瓶子,打开了盖一股子香味出来了,放在手心里倒了一点子淡绿色的膏药出来,折回赵氏跟前帮她涂抹在了手背上。

“大冷的天洗盘子洗碗,这些年我也没有这么被你奶糟蹋过。”赵氏由着雪姚为她涂抹按摩。

雪姚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倒不觉得,轻轻哈了一口气,让那药膏融化:“一开始进丁府在小厨房里,冬天也是这般冷,大雪天里用冷水洗菜,手冻烂冻肿了也不敢吭声。”

赵氏知道雪姚在丁府当小丫头时受了不少苦,没想到苦成这样,当下就流泪了。

“好在我争出头了,卖身契也给我了。”雪姚把药膏瓶子递给赵氏。

“娘只盼着你在丁府一路风光。”赵氏道。

“娘别急,等我在丁府站稳了脚跟,就把你和哥哥以及妹妹接到徐州府,置办几间房子,一家子过肃静日子。”雪姚说起哥哥来,满眼带笑,悄悄道,“孙府好像又活动了。”

赵氏再也不曾想到雪姚竟然为他们打算,虽然这里头不包括陈子长,可他早已经和自己离了心,眼不见心净,日后自己去了徐州府过日子,随着陈子长在家里头闹腾。

“这是真的?”赵氏立起眉毛,旋即咬牙切齿的骂,“先前看上了齐安,也不知一个闺女到底许了几家。”

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齐林这趟回家更加沉默了,日日在屋里头闷着读书,若不是雪姚给她透露,她还不知道。

赵氏面上带着笑,那抹笑越来越浓。

好日子在前头哪,雪姚入了丁府,齐林在考上秀才,日后雪妙嫁入好人家,她享不尽的子女福。若是日后去了徐州府,齐林真讨了孙家的姐儿,她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也拿一拿婆婆的款儿,总比在家里头受婆婆的气强。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受。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受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剁馅

赵氏边和闺女说话边叹气,外头“嘭嘭嘭”剁馅子的声音传进来,与她而言格外刺耳。

扒开窗子,眼睛从窗花里一凑,看到大嫂李氏正弯着腰背对着上房,手里头在切那水灵灵的红萝卜。案板上,堆满了肉、芹菜、白菜、芫荽、葱蒜姜。

李氏穿着一身殷红掐丝棉布熬,下面着一条雪青色裙子,围着一张宽大的蓝布围裙。头发一壁挽了起来,用一块绣着牡丹的白帕子包着,露出光洁的额头。

如今上房越过越兴头了,买了地置日常吃用不断孩子过年着上了新衣。往年的李氏都是捡了赵氏不穿的衣裳穿,补丁累补丁,加上吃不好面色饥黄,整个人如同一根湿哒哒的旧咸菜,往屋子里一站昏暗得隐在了墙壁里头,再不想让人看第二眼。现今的李氏,打扮的清清爽爽,说话敢高声儿了,脸上的饥黄褪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白净得满月;; .+.脸,看起来倒比往常年轻了五岁。

“大房一家日子如今越发兴头了。”赵氏心里刺痛,磨的光秃秃得手指甲拨动着雪姚镶了金的首饰盒,过了陈家门那么多年她一直在享福,从未做过重活累活连一只碗也没刷过,就连她每月的月信布条俱是李氏帮着洗,她的两把手上原先养着十只如同水葱样得指甲,现今光秃秃的,俱是分家后做饭折断了的。

雪姚自然听出娘嘴里头酸溜溜得,她捡了一枚素银展翅的簪子插在头上,轻轻把首饰盒一扣,满屋子的珠光闪烁一下子没了踪影,拿过镜子对着抿了一下头发,又正了正簪子才开口道:“他们那都是小虾米一样乱蹦跶。在乡下做点小买卖能赚几个钱,不知道天高地厚做着发财的迷梦,丁府那么大的家业,也不是靠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还不是靠着”,雪姚沉重叹了一口气。眼前闪现了一张雪白的脸,那是她入府头一个敌人,“还不是靠着官府中有人,上下打点。大房他们一力扑腾着,不等扑腾出水花来,就被浪打了。”

因为雪姚的缘故,赵氏屋子里摆了火盆,烧得暖烘烘的,靠着窗子设一张木板床。铺了厚褥子,搭了两张雪姚从丁府带来的狗皮子,赵氏挨着坐上去捧着雪姚的手炉懒懒坐着。

李氏当然不知道二房母女在排揎大房,把桌子上的萝卜、白菜、芹菜切成丝,葱蒜姜剁成沫。陈秀才爱吃芫荽,从地窖里取出一大把,鲜嫩嫩水灵灵,摘干洗净。切了混在菜蔬里一起剁了,抬起头冲着齐安喊:“你把屋檐上头的肉摘下来。要咱自家养的猪,后腿肉,肥瘦相间。”

齐安答应了一声,抬起脚尖,小心翼翼把屋檐下最肥的肉摘了下来。李氏抬起头逆着阳光,这一幕落尽眼睛里。心里头无比熨贴。若不是对比,她还未发现齐安长大了,以往要站在椅子上才能够到屋檐下的东西,一转眼直接撤掉了椅子,踮起脚尖就能伸手够到屋檐了。

“娘。我和哥哥来剁馅吧。面发了,您去锅屋蒸馒头去。”陈雪娇拎了一桶热水,从锅屋走来,眼睛紧盯着地面,担心脚滑。陈齐平跟着,手里头端着一只搪瓷盆。陈齐安把肉放在案板上,赶紧去帮妹子拎水。

李氏的手一到冬天就生冻疮,自打嫁到陈家,哪一年的手在冬天都红彤彤溃烂流脓。今年,雪娇在生药铺子里给买了药膏,晒了艾草日日晚间在热水里敷着,平日里雪如静好把洗碗洗衣裳的活计揽了过去,这么一力维护保养着李氏的手好了许多,在不像往年那样伸不开手指头。…

发面是早上和的,放了面头做引子,因为天冷不好发,把面放在锅里的篦子上,里面温热了水。饶是这样,过了五六个时辰才发开。

雪如在锅屋里已经把面从盆里扣出来,撒上面粉使劲揉搓着。面和的多,做的馒头要够整个正月吃的。

陈雪娇故意想把李氏引进锅屋,怕外头冷,手再冻发了得不偿失。李氏直起了腰,手里的刀依旧一起一落,以往过年吃不上几个饺子,今年肉多得多剁点馅,大个的饺子,香喷喷,今年让孩子们吃个够:“我剁好馅再去,左右不过一点了。”

饺子是大年下最重要的美味,可不敢马虎,李氏要亲自剁馅、调馅才放心。

陈雪娇和陈齐安两个齐心把肉放在热水里仔细清洗了,拎出来放在案板上,一起对李氏说:“姐一个人在锅屋里蒸馒头,还要蒸团圆饼,娘赶紧去看着。”

陈雪如听了这话,抛出话头出来:“娘,那团圆饼我不会蒸,要你看着才行。”

李氏笑盈盈放下了刀,嘱咐了雪娇几句,被几个孩子撮哄进了锅屋。

陈齐安抓着李氏放下的刀割起了肉,雪娇从锅屋里拿出了另一把刀,在青色磨刀石上蹭了蹭,把肉片拢在一起,挥起手臂剁了起来。

拌两份馅,一份猪肉白菜馅,一份芹菜羊肉馅。肉剁成沫,把白菜芹菜掺进去,搁点豆油、香油,用筷子使劲搅拌。

香味被葱蒜姜逼了出来,陈齐平缠着雪娇撒娇:“姐,姐,晚上咱们包饺子吧。”

陈雪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个小吃货。”

陈齐平嘴里塞进一只三刀子,一咬满嘴的蜜汁儿,甜到了心底。知道姐姐这是答应了,一开心腾出一只手来从纸袋子里捻出两只,塞进了哥哥姐姐嘴里。

陈齐平比半年前高了半个头,自打分家后,一头稀拉拉的黄头发变黑了,瘦削的小脸上有了肉,胳膊腿也壮实了。李氏是个宠孩子的,家里有了几个零花钱后,零嘴不断,齐平不住嘴的吃,他年纪最小,以前没有机会宠,如今有了条件。在不宠难不成等大了想宠也宠不了。

这边剁好了饺子馅儿,那边锅屋里传出了馒头的清香。陈雪娇最喜欢吃刚出笼的白馒头,又宣又软,什么菜都不就干吃能吃俩。这次的馒头清香里头夹着一股子焦香,陈雪娇知道李氏特意把馒头蒸的久些,这样馒头底下会留下一溜儿干粑。这层干粑透着焦黄,咬在嘴里如图锅巴一样嘎嘣响,一块吃尽了满口余香,先前家里头没钱,李氏经常在蒸馒头时蒸出干粑给几个孩子当零嘴。

陈雪娇把饺子馅装在两只大盆里,覆上两块洗的雪白的纱布。陈齐安打来热水,手里拿着刷子,仔仔细细得清洗案板。

陈齐林手里拿着书从外头来,刚好对上了陈齐安的眼。两个人俱一怔,互相笑了笑。这俩堂兄弟小时候还常在一起淘,上山抓鸟,下水掏鱼,等到开蒙之后反倒疏远了,一开始陈齐安每次叫上他一起去私塾念书,陈齐林磨蹭蹭的自个走,时间长了情分真的淡了。一个院子住着一个学里读着,也不怎么说话。自打他去了白马书院读书。两个人更是一句话都不怎么说了。

陈齐林看到陈齐安满手的油,心里不禁感叹,这样的活计怎么能是读书人干的。打开蒙,陈齐林只捧着书,家里活计都不用他干,秋天最忙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抢收。只有他一个不用下地。陈家上房无时无刻给他传递一个观念,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他是整个陈家最大的希望。赵氏给他提的最多一句话就是,你和二房齐安不一样,他读书是为了衬托你。…

可不是。这些年,家里的银子都砸在了齐林身上。他是陈家第一个孙子,虽然穿的不是绫罗绸缎,吃的不是山珍海味,可比起其他乡下人来讲,吃穿用度都是精细的,每常家里做了一回肉,陈老太太会亲自把锅里瘦肉盛出大半碗给自己。读书要用纸笔,镇上文房四宝店哪种纸笔贵买哪种,在白马书院读书更是用上雪白柔软的宣纸,而陈齐安小时只能拿着树枝在院子里头乱划,他偶尔把自己的纸抽两张给他,他乐的什么似得。

搁往常他眉梢眼角都看不上陈齐安,可今日却移不开目光。这个打小处处落在他后头的兄弟,在不知不觉间竟然生的风姿玉立,高挺的鼻,剑眉星目,一身粗布棉袄也遮盖不住少年风华。

更可恶的是,上次孙家竟然看上了他。

陈齐安只觉得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射向自己,抬起头,见陈齐林手里拿着一本《四书集注》,开口道:“哥哥已经开始看《四书集注》了么?”

《四书集注》是进士科参考的书籍,明年春闱是不考的,没想到陈齐林现在就看上了。黄师傅告诉陈齐安,现今他只需把经史集念熟,日后科举自有其他安排,不要光想着拔苗助长,放弃了基本知识。

陈齐林不屑的说:“那是自然,书院里都开始看了。”

在他心里,陈齐安是不参加科举的。参加科举哪那么容易,除了自身要争气,还要靠银子陪,白马书院里头,处处都是富贵人家子弟。

陈齐安朝他一笑,明媚灿烂,衬的周围的冰雪失了冷意。陈齐林微微一恍惚,拿着书去了上房。

陈雪娇颇有点看不上这个堂哥,待齐林一走,悄悄给哥哥道:“我看堂哥一身绫罗绸缎还不如哥哥一身粗布衣好看。”

陈齐安微微一笑,半宠溺半责怪的说:“可不能这么说。”

陈雪娇灿烂一笑,扭身朝锅屋走去,掀开馍盘,拿一个白馍,就着酱豆边吃边看李氏蒸团圆饼。团圆饼是徐州府过年必不可少的吃食,用发白揉成一个圆圆大饼,里头塞满肉泥、葱花、花椒粉,外面一层按上红红的蜜枣儿,放在锅里大火蒸熟。正月初一早上全家人切了吃,取团圆之意,故此称为团圆饼。

李氏手巧,揉的面团光光的,用擀面杖擀了几下,一只圆饼子出来了。

陈雪娇正在帮着李氏上蜜枣儿,就听到外头喊“二姑夫”的声音,陈雪娇从锅屋里伸头一看,原来是二姑夫郑豁子来家里了。

二姑家已经送过年礼了,不知这次姑父此番来家里为哪般。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剁馅。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剁馅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绣活

郑豁子喝了一碗浓浓姜茶,把身上的寒气驱尽,搓了搓手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朝李氏说明了来意。

“……窗花只是年下这几天卖的快,那刺绣帕子不同,不单过年,就是平常时日也有人买。静好绣的帕子、抹额,这几日卖的好,前天店里头忽然来了一个人,说静好的手艺好,绣法不常见,一连买了四块帕子,四个抹额,昨儿又来了把余下的全部卖完了,今儿一大早杂货铺子刚开张又来了,我说卖完了,那人称不急,只说往后绣多少要多少。指明要那双面绣和凸绣法,我不敢贸贸然答应,特特来家里头问静好,给个准话,明日那人来,我还要回话。”郑豁子押了一口茶,原原本本道明了事情始末。

入冬无事,静好便整天刺绣,她又擅长这个,村里的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常常来找她帮忙,绣的多了便放在郑豁子的杂货铺子里头寄卖。十天半月总能卖出几十文银钱,到年底了更是一天能卖出往常三天的量。

一听到郑豁子这样说,静好的一张脸闪现了一抹红晕,又激动又期待。没成想,自己的小小刺绣,竟然得到识货之人赏识。

在陈家生活,纵然舅舅舅母带她视若己出,但心里头总归有寄人篱下之感,特别是上房老太太、二舅母、三舅母总指桑骂槐的讽刺几句,平时和表姐妹说说笑笑日子倒也平静无波,一到了晚间未免自感身世,有一种孤苦无依之感。自打她的刺绣在铺子里寄卖,时常得几文银子,心里的哀愁减轻了,在陈家大院走起路来腰背也直了。她每每会想把银钱给舅母贴补家用,知道李氏不会收反而会寒了心。她便换了一种方式,托雪娇买了各种果饼零嘴,给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精心制作棉衣。

听到郑豁子这么说。不独静好,李氏以及、雪娇、雪如几个孩子同样开心。

李氏开心之余冷静下来,前前后后串在一起想了想开口问道:“那人是哪里人?他嘴里说往后绣多少要多少,又没有字据什么的,万一反悔了可咋办?”

李氏的忧心是有道理的,静好左右只不过费心费力。可要想绣好凸绣和双面绣。非得上好的丝绸丝线不可,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万一卖不出去。只能折价卖给普通人家,平白会损失不少银钱。

郑豁子笑了,拍了拍随身带的包袱,打开后一堆红红绿绿丝线和如水滑一般的绸子露了出来,抖开后放在吹了吹桌子见上头没有灰尘小心翼翼放了上去,又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放在桌子上说:“大嫂子的担心有道理,我当时也是这般担心。那人说他们提供丝线和布料,我以为随口一说,没成想晌午就送来了这些,还给了五两银子定金。那人称在徐州府有铺子,单做管家刺绣生意,至于名和姓我倒是忘记问了。”

李氏盯着那银子。倒说不出话来。陈雪娇反应过来,脱口道:“难不成那个人是想让静好姐姐刺绣。他们提供丝线绸缎,按照件数给工钱。”

郑豁子倒是忘记考虑这一层了。

那天他在杂货铺子里忙碌,来了一位留胡子穿黑色大毛衣裳的中年汉子,虽然行事低调,但衣摆处绣着的暗金纹花丝线透着殷实富贵。郑豁子的杂货铺子卖得都是日常生活用品,来往顾客无非是本镇十里八乡农家人,或买块洗脸香胰子,或买张蒸屉布,或买根扎头绳,从开铺子至今,从未有富贵人家踏足,在说了白土镇来来往往就那些人,生活殷实人家犹如过江之鲫,真正的富贵人家却少之又少。…

做生意那么多年,郑豁子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整个白土镇的人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哪个家里富哪个家里穷,他一搭眼就能猜个*不离十。他心肠好,三九寒天常大开铺门让过路行人以及脚夫避寒躲雨,三伏热天会准备大碗凉茶摆放在外头供南来北往商客解暑,因此郑豁子的杂货铺子在白土镇口碑颇佳。

可眼前这个人,郑豁子不认识,但依旧热心的招呼。

中年男人走进来,眼睛在货架上一扫,盯在几方绣帕上不松开。

那几方帕子俱是静好绣来寄卖,乡下人家过年在讲究,也不会用那丝绸的帕子。那帕子虽然用葛布绣得,但静好的一双好手艺绣得精致异常,四方帕子绣着松梅竹菊,凑成四君子,怒长在帕子上,清新淡雅,若不细看,真以为是真的长在了上头。

郑豁子看到那人的眼睛都亮了。

“这帕子怎么卖?”中年男人扶着帕子上的一从菊花,那菊花绣的繁复,一瓣叠着一瓣,粉色的蕊,明黄的瓣,鲜绿的叶,颜色饱满的仿若滴下来。

郑豁子看了那人一眼,笑了,嘴里一溜说着吉祥话:“您的眼睛可真毒,满铺子里就这四方帕子最最精致,我一看您就是对家上心的人,这帕子买了送给闺女或者媳妇再好不过的了。这方帕子五文一个,您若是都要让您一文,四文。”

年节下,会有那疼媳妇的人,大喇喇到店里买了帕子送给自家那口子。

中年男人抬了抬眉毛,眼睛里闪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不满又不像,一瞬消失了。郑豁子心里不动声色的想,难道要贵了。平时确实只要三文,年节了才涨了价,即使涨价了,对乡里人家而言也不算多的,何况眼前这人看起来又是个富贵得,不像为几个银钱刷心眼子的。

不等郑豁子开口,中年男人开口道:“这么精美的凸绣,在徐州府怎么着也要十五六文钱,若是用绸布绣卖的更贵了。”

郑豁子听了大喜,他不懂什么凸绣法凹绣法,只知道这个人是个识货之人,话里话外透着是徐州府的人,要以高出三倍的价格来买。

做生意之人最讲究诚信,郑豁子已经订了价格,不好更改。坚持以四文钱没副卖了,对方更是个坚持的人,按照十五文一副结了账。拿了帕子走了。

第二天又来了,帕子卖光了,剩下的四块抹额被他买走了。

今日一早这人又来了,和郑豁子聊了聊,话里话外打听刺绣出自谁手,郑豁子想着静好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又不是绣娘。怎好把名字透露给人。不肯透露,只说是一位远方亲戚的手艺。中年男人看出了郑豁子的顾虑,打听刺绣之人不在一时。反而提出了上头的说法。又称,凸绣法用在上好苏绸上更好。郑豁子踌躇了一番,苏绸那是极富贵人家才穿的起,整个白土镇也没哪家布行出售苏绸。

那人笑了,提出他们提供绸缎、花样,让刺绣之人绣,七天来杂货铺收一次。按时交货,工钱现结。

“这事成不成还看静好。”郑豁子看向静好,推了推桌子上的丝绸。

静好抿了抿嘴,没想到自己的一手绣法竟然能换这么多钱,桌子上的五两银子可是凭借着本事赚来的,就像雪娇一样。

“我看行。左右只不过刺绣。”静好日常刺绣。也只得换几十文银钱,买两盒子脂粉就没了。若是这样,有稳定的货源,人家还是做官家生意,凭借这一手手艺,不愁没有银子赚。…

雪娇想的更远:“既然他们是做官家生意,肯定是徐州府说一说二的绣房,打听一下即可知道是哪家。那样的绣房肯定有许多手艺好的绣娘,我担心静好姐姐的手艺被偷了去。”

静好轻轻笑了笑说:“绣帕子抹额才用了我多少功夫,说句托大的话,就像大妗子绣个鞋底一样简单。”

陈雪娇明白了,帕子上的刺绣所费的功力还不到静好手艺的冰山一角。就凭借着静好的自信,学去又怎样,她的真本事大着哪。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本来静好在锅屋拌丸子馅,李氏也不让她进锅屋了。

雪娇帮着把桌子上成堆的五色丝线绸布搬到里间耳房都摊放在炕上,静好把那些个丝线一样样分开来,先把一匹绸缎按照大小裁了出来,她自个儿独自劈丝分线,按照颜色绣描纸的梅兰竹菊。

那些个手艺在乡下人来看,顶多是夸一句,在没想在识货人手里竟然换来大把银子。要绣的帕子、抹额、绣鞋,都是供给大户人家的小姐或者丫鬟,当然越精致越值钱,静好绣的开心,不自禁的哼起小曲。

可做这些伤眼睛,据说那些绣房里积年做绣娘的,不到四十眼睛就迷糊了。陈雪娇给静好说,每绣一个时辰站起来走走,眼睛看着远方才好。来日方长,这门手艺保不齐是日后立身根本,万万不可把眼睛熬坏了。

外头冷风吹来,劈好的丝线吹乱了,陈雪娇帮着理清,按照颜色堆放在一处。静好放下绣帕,拿起竹筐盛了丝绦打起结子来,只一会的功夫,编打好了一枚樱花烙,捡起来给陈雪娇看,她不知道自己手艺的价值,却晓得越是精致的活计越贵,越能卖出好价钱。

陈雪娇帮着静好劈好了线,走出屋子赶进锅屋,李氏已经在炸丸子了。一样素丸子,一样肉丸子,放在两个笸箩里,香气四溢。

郑豁子来大房没有瞒过上房,陈老太太隔着门帘子骂了一句,上房人人都只道到底是亲亲的哥哥,文英装神弄鬼的背着陈老太太给大房又送了东西。

王家人走后,陈老太太带着赵氏、张氏去锅屋忙活,蒸馒头、腌猪肉、炸丸子。日常让着俩儿媳妇做饭就罢了,大过年的可不敢让她俩做这活计,少不得她亲自压阵指挥。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卷着细雪扑打着窗棂。

陈雪娇探出头,和陈老太太一对眼儿,陈老太太嗖的一下摔下了帘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祭祀

转眼间到了除夕,这是陈雪娇来到这个世界过的头一个春节。

不管时间、岁月如何变换,年都是任何时代最热闹、最盛大、最喜庆的节日。

雪细细密密下了一夜,整个茅山村俱是白茫茫一片。寒冷的日子丝毫阻止不了过年的喜庆,鸡叫时开始,整个村子相继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陈齐安起的早,当村子里第一家爆竹声响起的时候,他就点燃了自家的爆竹。陈雪娇被震醒,快速的穿上蜜合色的收腰小袄,外面披着一件厚毛衣,欲冲进院子里。天色还早,周围浓郁的黑色被白雪冷冷得银光冲散,等她一脚跨出北厢房的门,爆竹声刚落下,雪地里落满红纸屑,散发一股子浓浓火药味。

“哥哥放爆竹咋不等着我哪。”陈雪娇戴上兔耳朵帽子,把两只耳朵上垂下来的球扫到胸前。

昨天说好的,要等她醒来在燃放爆竹,她要亲自点火。

“看你还在睡觉,不忍心吵醒你。”陈齐安解开挂在竹竿上栓爆竹的绳子,扬起一阵雪珠子,“今晚、明早都要放爆竹呢,有你点火的时候。”

陈齐平听到爆竹声,也起来了。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绣着鲤鱼跃龙门的袄,头戴一顶橘红色虎头帽,踏着一双虎头棉鞋,全身的红色映着白莹莹的雪,胖乎乎的一扭一扭,就如同年画上的娃娃一般。

顾不得和哥哥姐姐打招呼,齐平冲进了爆竹的一堆纸屑里,蹲下身子捡那没有然着的死爆竹。他穿的厚,蹲下的急,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雪里头,这下子更像年画上的胖娃娃,逗的雪娇哈哈大笑。急急忙忙伸手把他从雪里拽起来。

紧接着又一阵霹雳啪啦脆响,三房陈子富起来放了一挂爆竹,旁边站着大蛋兴奋的仰着头看四溅的火花。

大蛋难得的穿了一身簇新蓝布袄。锁边上细密的针脚一看就是李氏帮着缝的。

陈齐平欢呼一声和大蛋一起捡那没有燃着的炮仗。

陈齐安把竹竿放在院子菜园子一角,回到屋子里手里捧着书,一边在院子里冻的哈手一边念念有声。

自打上次在院子里碰到陈齐林,彼此聊了几句,他读书愈发用功了些。每日鸡叫时分起床念书,他的声音带着少年初长成的清冽。读起书来娓娓动听。着一身朴素的衣衫站在院子外,手捧书本,剑眉星目。专注异常,竟然成了茅山村清晨一道风景。经常会有那胆大的村里姑娘,在清晨检柴禾的空当下死眼狠狠瞅他几下。偶尔陈齐安从书本里抬起头,不小心触碰到看他的眼神,他倒不以为意。有一回被陈雪娇看见了,感叹自家哥哥是个不解风情的少年郎。

大年三十还在念书,哥哥未免太用功了些。

“哥哥。过年这些天就歇歇吧,用功不在这一时。”陈雪娇心里心疼哥哥。

“话是这么说,可是书一日不读就会生疏。”陈齐安头也不抬,眼睛紧紧盯着书本。

陈雪娇说服不了哥哥,去了北厢房,李氏刚好在穿衣裳。

此时的天刚刚泛起青白。借着微弱的白光。李氏披起了大红色的袄梳妆,手里拿着一柄黄杨木梳仔仔细细把头发梳透。李氏的一头青丝乌黑水滑。往年常年在锅屋忙碌,总是包着一方土黄色帕子,即使到了过年那帕子也不取下。分家后,倒常常梳起发髻,一副清爽的样子。李氏抹上桂花油,重新篦过一回,挽上一枚油光黑亮的髻,从梳妆盒里摸出一根素银五瓣梅花插在头上。…

过年了,李氏也打扮起来,往年头上是不插任何东西的。

陈雪娇看了一会子笑了笑道:“娘,咋不戴那枚金翅连翘簪?”

李氏不回答,仔仔细细看了看雪娇,发现脸也没洗,头也没梳,身上穿着蜜合色小袄,也太素净了些,皱了皱眉:“那大红色的袄咋不穿,大年下的,该穿红才喜庆。”

“我刚才出去看哥哥放爆竹,随便扯了袄披上,回头在换。”陈雪娇走过去,拎起热水瓶,倒在瓷盆里,兑了半瓢冷水,用手试了试水温,“娘,洗脸水给你打好了。”

李氏洗了脸,用青盐擦了牙,又顺手拉着陈雪娇洗了脸。

李氏重新坐到梳妆台前,想了想,把头上的银簪子换成了金的,叹息道:“顾公子倒是个念旧的,只不过在咱家住了一晚吃了几顿饭,年下又是送布料、又是送首饰的。”

年前,顾公子从京师托人带来了年礼,陈家各人都有,连陈老太太陈老爷子也得了两匹布。

陈家各房女眷每人一根簪子,赵氏、张氏、蔡氏等人俱都是普通常见赤金腊梅簪,李氏除了赤金梅花簪还多了一副虾须镯。陈雪娇的簪子和其她女孩不一样,细细的簪子前端镶嵌朵朵洁白的雪花,圆润通透,质地细腻,状如凝脂,端的是飘雅出尘。

“娘打扮起来真漂亮!”陈雪娇把桌子上的铜镜举到李氏面前,顺手打开了一枚精巧的胭脂盒子,“擦擦胭脂会更好看。”

李氏对着镜子瞟了瞟,自打嫁入陈家,还从未涂红抹粉,斜斜横了陈雪娇一眼:“你倒会打趣娘。”

话是这样说,可眉梢眼角波光流转,满心掩饰不住的欢喜涌现在了眼角。陈雪娇不止一次发现,李氏长的比几个婶娘都要俏丽,鹅蛋脸,大眼睛,眉长入鬓,以前在陈老太太压制下一直灰扑扑的,自打分家后,日子越过越舒心,整个人犹如被清水洗濯过露出了美丽真容。

陈雪娇嘻嘻笑出了声,坚持把胭脂水粉放到李氏面前。也罢,过年了就俏一回,李氏脸色微红,涂上了胭脂水粉,对镜子又照了一回。

外头的天光已经泛亮,陈秀才从里间书房走出来,看到相伴十几年的妻子。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头上插着金簪,细金穗子垂下来在眉毛上头摆动。脸上红是红白是白。陈秀才微微一怔,倒像回到了新婚刚掀起盖头,那张娇羞的脸。

李氏看到陈秀才闪动着火花的双眼,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脸色更红了。

陈雪娇看到爹娘眉目传情的样子,一溜烟跑进了耳房。李氏反应过来在后头喊:“把那大红棉袄穿上。”

进了里间耳房。雪如、静好正在梳洗,俱都穿上了大红色的棉袄。过了年雪如十四岁了,静好比她小一岁。在家里家外人眼里已经算是大姑娘了。俩人平时对胭脂水粉没有兴头,今儿又不同,大过年的为了喜庆,脸上淡淡扫了层粉,擦了一层薄薄胭脂,眉毛不必修饰又长又浓。这样一看,两个人俱已经长开。细细的腰,鼓鼓的胸脯,脸上一层天然的羞涩,已经有了少女的风韵。

头发细细分成四股,拧麻花一般把发蟠扭转,盘结在头顶两侧。插上明光闪闪的镀金簪子。金灿灿得花叶子一下子把整间屋子映得喜气洋洋了。

静好手巧,拉着雪娇就要照着画上的龙女打扮她。在她心里头,陈雪娇还是个小丫头呐。雪如给她换上大红袄,头发攒成两个螺儿,一边戴一只丁香样的珠花。那枚羊脂玉簪子,雪娇觉得太隆重了些,没有插在发间。…

三个女孩儿俱都穿着大红色袄裤,走出来把雪衬的都失去了颜色。

上房各人俱起来了,除夕起来头一件事就是祭祖。

上房堂屋黑色八仙桌上,摆满了整鸡、整鱼、整鸭,桂花糕、福橘饼、米花糖、苹果、橘子、梨,团团围着中间一整个的猪头,左右两边贴着红纸条,燃着两柱香。

上头牌位写着逝去先人名字,男人一队,女眷一队,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领头,一起跪拜三磕头。

忽的,陈雪娇的眼睛落在了陈刘氏的牌位上,知道那是前头亲奶奶的牌位。

以往三磕头之后,祭祖就算完成了。

没成想,今年,陈老爷子突然发话,让各个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起跪拜刘氏,陈老太太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当着祖宗牌位又不敢造次,牙齿忍得咯咯响。

陈老爷子语气毋庸置疑,在陈子长带领下,所有人重新单独给刘氏磕了头。

陈老太太看到三个亲儿子一溜儿跪下朝刘氏磕头,一口浓痰差点吐向刘氏的牌位。这一跪象征着什么,她变成了刘氏后头的妾,传出去她的脸往哪里搁。陈老太太几欲晕倒,在陈家生活大半辈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孙子孙女一大堆,竟然还比不上死去的那个。

眼神一撇,看到大房几个孩子,连同静好,他们的眼睛都一模一样,水汪汪鲜灵灵,直瞅到人心里去。前头刘氏所出的三个孩子都是这样的眼睛,和陈老爷子的眼睛没一点相似之处,肯定随了那个死鬼。

今年让她的儿子儿媳给死鬼磕头,明年就轮到自个给她行礼了。陈老太太不觉寒了心,祭拜完之后,她扯掉头上的簪子,散着头发奔进了里间。

赵氏看了看雪姚和陈齐林,三个人眼中俱是不满。凭啥要给死去的刘氏磕头,这下子,更加奠定大房的地位了,日后他们这一房往哪里搁。

上房人退了出去,陈秀才带着妻女重新恭恭敬敬对着亲娘的牌位行了礼。

早在几天前,陈老爷子提出两房一起过除夕,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被陈秀才婉拒了,看到爹失望的目光,陈秀才退一步选择了初一和上房一起团圆。

此时,上房各人松了一口气,幸亏今儿自家吃团圆饭,否则好端端的一个年别想过的安生,何况今日又出了祭拜刘氏这一出事。

从上房鱼贯退出,陈雪姚和陈雪妙兄妹俩,盯着雪娇、雪如、雪妙打量个不停。特别是雪妙,不善于掩饰,眼神放肆犹疑,带着惊诧不屑,一向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上房女孩儿竟然穿了新衣,打扮光鲜的和她比肩。静好就罢了,容貌一向随大姑,打小就好看,雪如则不同,一向头发希拉,脸色枯黄,眼神躲闪,今日换上了新衣,竟然变了一个人一般,俏生生犹如一株梅花立在雪中。

雪姚、雪妙打扮的比平常更明艳几分。雪姚依旧做那城里贵族人家打扮,也不嫌冷,一袭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小袄,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梅花点缀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颈前挂着一枚金项圈,耳旁坠着一对银蝴蝶耳坠,用一支珍珠簪子挽住乌黑的秀发,盘成精致的柳叶簪。黛眉长耸入鬓,嘴上一抹红艳艳的胭脂,整个人透着一丝丝妩媚。…

和雪姚的优雅妩媚不同,雪妙身着淡粉色棉衣,袖口绣着洁白的花边,颈前叠两层乳白色纱领,繁复而精致,腰系一条纯白绫缎。腕上戴一只和田玉镯,白中透翠。耳旁坠着一对琥珀耳坠,晶莹剔透。一看就是雪姚的衣裳,雪妙本身黑,穿了这一身衣裳,陪着两腮一块红彤彤的胭脂,说不出的土气。

雪妙自以为很美,笼着手中的碧玉镯子,朝雪娇、雪如发出哧的一声,眼神充满了轻蔑。

雪娃掩袖子直笑道:“雪妙姐姐穿的这身衣裳真好看。”

雪妙高昂起头,满脸得色。

雪娃接着笑弯了美眼:“只是雪妙姐姐肤色深,穿起来倒显得老了几岁。”

雪妙先还得意,听了这话,脸刷得挂拉了下来。

偏又添了一句:“雪如姐和表姐皮肤白,穿啥都好看,这大红袄儿,我看人家穿的都像个乡里人,姐姐穿着倒赛过城里人。”

雪娃还记恨着雪妙哪,她那身衣裳被静好用五彩丝线细细修补了,熬得眼睛通红给赶了出来,那搓烂的地方绣了朵朵梅花掩盖,竟比之前更好看了。她今儿就穿着这件重新修补过的袄儿,对雪妙示威。

气的雪妙就要上去打雪娃,被雪姚生生拉住了。雪姚心里头同样存着气,心里头骂雪娃,不知好歹的丫头,胳膊肘儿往外拐,一心向着外人,刚才对着大房的奶奶下跪,也不见她臊的慌。

……

陈老太太憋屈的慌,满心里不是滋味,刚才在祖宗牌位前不好发作,到了上房自己的地界开始发作起来,又是摔盘子又是摔碗。

骂完陈老爷子骂几个儿子,口口声声道:“作死的,胳膊肘儿往外拐,枉费我拼死拼活生下一个个王八犊子,那牌位就是那么好跪的,一个个给见了天王老子,得了软骨头病......”

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你干脆休了我,你个老不死的,心里藏着前头那位,你干脆拿根绳子勒死我。我在陈家熬油似熬了那么多年,还赶不上一个死人......”

明显是骂陈老爷子。

赵氏站在身边轻声细语的劝,陈老太太哇啦一声哭了起来,觉得还是二儿媳妇贴心,张口骂起了老三、老四。

第一百五十章 除夕

祭祖之后,大房热热闹闹准备过起除夕。

本来打算请黄秀才父女一起过节,但被黄秀才婉拒了。李氏心里想着黄家父女俩背井离乡的在茅山村,大节下的未免孤清,准备了一应吃食让陈齐安拎了过去。

门对子是过年的重头戏,从进入腊月开始,村里人一家一家的请陈秀才写门对子。所谓的门对子,就是后世所称的春联。

乡里人认为贴上秀才写的门对子体面,不独茅山村村民托陈秀才写,别的村民时不时带两包红糖或者果子来家里头求门对子。陈秀才忠厚不贪财,门对子照写,所带的礼原封不动退回去。

每日都有人找陈秀才写,一直到除夕都不消停。

院子里摆着桌子,大红纸裁好,将墨汁倒进一只小碗或者小碟子里,把出陈年的毛笔尖在温水里泡开。陈秀才摆开架势挥毫拨墨,陈齐安在旁边牵一牵纸角,怕未干的墨汁在红纸上乱窜,私自更改了字形。写好了一张,村民用双手捧着,轻放在地上晒干,虔诚的几乎要行跪拜礼的样子。\万\书\吧\.(ns)(B).Cm

乡里人敬重这样一副红灿灿的对联,心里头想要的如意与吉祥,都在这红纸黑子里有了寄托。

李氏带着静好、雪如锅下锅上的忙活,鸡鱼肉蛋俱是腊月炸好卤好的,到了除夕正日子一炖就行。乡里人家,不习惯吃那寡淡的炒菜,就喜欢吃肥厚的炖菜,猪肉、萝卜、土豆,加大辣椒一炖,热腾腾的,压饿暖身,连那小孩子都能呼呼扒两大碗。

今儿是大房头一回离开上房过除夕。李氏和陈秀才纵然心里头高兴脸上还矜着,该干啥干啥,只是走路的步子轻快了,说话的语气欢欣了。孩子们则不一样,有了开心事就露在脸上,特别是陈齐平。往年除夕只能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吞咽口水。今年不一样了,满桌子的肉菜零嘴想吃啥就吃啥,没有人因为他多夹了一筷子菜指着他鼻子骂饿死鬼托生的。此时,他正穿着新裤新袄和陈雪娇在院子里头掷雪球、放炮仗。

陈秀才写完门对子后也没闲着,和陈齐安两个擦洗门板上的旧门对子和面糊,用刀一点一点刮干净,涂上新面糊,趁着还冒热气,把崭新的门对子贴上去。双扇门贴好不容易。陈齐安站在凳子上,陈秀才在一丈远开外的地方看。

“齐不齐?”

“右边高了点……左边斜了些”

乡里人迷信,门对子贴的不像样,一年的日子怕也不像样,所以贴起来极其慎重。

裁掉的红纸条,陈秀才一片都没扔掉,全部写了福字。陈老爷子亲自托着一大摞,门前的枣树、桃树、梨树。门后的柳树、杨树、榆树,一一拦腰斜斜贴一块福字。远看一片白茫茫的喜气。墙角堆放的农具,存米的坛子,储存麦子的仓,装面的桶,盛水的缸,也会按上一方新福。在乡里人眼里。那些农具物什,是伴同一家度过辛劳的日子,都是有功劳的,在除夕理应敬一敬。

很快就到了晚上,团圆的时刻到了。陈雪娇拿出了一对新买的大红灯笼。放进去一截子蜡烛,点燃了,踩着椅子高高挂在屋檐底下,整个院子都被映得红彤彤。

陈老太太带着上房各女眷在锅屋忙碌着年夜饭。往常的除夕自然是李氏做一大桌子菜,陈老太太还挑三捡四,轮到自个才觉得做一桌子菜累的骨头都软了。赵氏刮鱼,鱼身子一滑,把手划伤了,被陈老太太说了一顿,只得忍着气拿面粉糊了一下,继续刮。心里头暗骂大房不知道好歹,谁那分了家不一起过年。…

陈老太太往上房拿油的当儿,看到北厢房挂起的俩灯笼,脚底一顿,满心里不是滋味。原本想大房买的年货多,除夕一起吃团圆饭,上房少不得可以占了便宜,因此除了自家杀的猪,竟没备多少年货。可没想到,大房生生拒绝了一起吃团圆饭的要求,陈老爷子竟答应了。这若是传出去,打的是她这个后娘的脸。

李氏忙碌了一天,准备好了年夜饭,六热六冷,一共十二个盘子。雪娇、雪如姊妹俩端着盘子往屋里送,看到陈老太太仰头看灯笼,陈雪娇甜甜的说:“奶,你看那对灯笼多亮。”

这话犹如用刀插了陈老太太的心窝子。

陈齐安点燃了一挂长长的爆竹,烟雾与磷火混合出一片热闹。菜已上桌,饺子已经煮熟,一家子团团围坐,开始过一个热闹的年。整个的红烧鲤鱼,大块的炖鸡,茄子炖肉,浓油赤酱下的排骨,炸的酥脆的藕夹,一盘盘的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蜡烛包着红纸,身上穿着红衣裳,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菜,都罩在一片红得亮堂堂的光里……

陈秀才掏出一瓶梨花酿,这酒水入口甘甜,绵香不绝,还是去年春天时秦师傅给他的,他一直埋在院子后头的桃树底下,第一场雪才挖出来。他自己先斟满一杯,给李失斟了一杯,几个孩子也一一斟满。满面红光的举杯先敬了在天的母亲,在敬李氏,又敬雪娇。雪娇吃惊不已,陈秀才说若不是二丫头经历过生死之劫,家里也不会变得这般好光景。李氏和几个孩子听了,俱泪光闪闪。

陈雪娇知道,他们以前的日子过的太苦了 ,其实如今的日子只不过是寻常人家而已,村子里其他人家哪个过年不是准备八碟八碗的。过去陈家日子不是苦,而是在陈老太太压制下,那些丰盛的菜与果品吃不上。

席上最开心的莫过于李氏了,往年除夕,她顶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在灶上灶下忙碌,吃团圆时不断被陈老太太指挥,一会添菜一会舀汤,忙的吃不上几口,等大家都吃完下了桌,她才能趁着收拾碗筷的空当捡几只冷饺子囫囵下肚。自打她嫁入陈家门,年对她而言从来都是忙和累,直到今日,虽然也在皂间忙了一天,但都是为了自家忙,穿了大红衣裳戴了金簪子,心里头无比的畅快与满足。

大房已经开吃了,上房的年夜饭还未准备妥当。别的不说,得先把饺子赶出来,饺子可是团圆饭的重头戏。张氏擀皮,蔡氏包。陈老太太眼瞅着张氏擀的皮有一寸厚,惦着小脚从夺去了擀面杖,嘴里骂个不住。赵氏负责做大菜,因为没有经验,鱼炸的焦黑,排骨炖的没味,雪娃坐在里头烧锅,她心里头带着气,雪姚和雪妙在屋里吃果子捧着手炉怪舒坦,一样的孙女咋每次做饭都喊她烧锅,一生气往锅底多塞了把柴禾。赵氏正在炸油,火势一旺油轰的一声冒起了火苗,她吓得扔下了锅铲打碎了一只碗,吓得脸都白了。除夕碗碎了可不是个好兆头,陈老太太赶紧念了几声碎碎平安,狠狠剜了赵氏一眼。

好不容易做了一桌团年饭,陈老太太指挥儿媳妇一盘一盘的往屋里端。赵氏和张氏经过大房门口,透过帘子,看到满桌子的肉菜,李氏端坐着脸上一团喜气,心里如同针扎一般。

“光顾着自个,不管咱们的死活,黑心肝的。”张氏骂了一句。…

蔡氏也看到了上房过年的喜气,心里头好生羡慕,分家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李氏把饺子按照羊肉馅、猪肉馅分开,陈雪娇爱吃羊肉馅的,给她多包了一些。

等到上房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李氏盛了三大碗饺子,要给上房送去。陈老太太纵有不是,陈老爷子总归是陈秀才的亲爹。团年饭不在一起吃,陈老爷子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头一定不好过。陈雪娇怕李氏到了上房受排暄,揽下了送饺子的活,李氏叮嘱,那青花碗里盛的羊肉饺子是给陈老爷子的。

陈雪娇把饺子送到上房,陈老太太眼皮耷拉着正在训斥三个儿媳,看到她进来心里头憋着的一股酸水涌了出来。今日上房越发得了意,特别是李氏,涂了胭脂抹了粉,穿着大红袄,也不知道骚情给谁看。

陈老爷子见大房给他送了饺子,心里头舒了一口长气,当即夹了一只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知道是李氏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羊肉馅儿,一叠声的赞好。

陈雪娇回到了北厢房,继续热热闹闹的吃饭。

喝了酒,李氏、雪如、静好的脸俱红了。这梨花白,看起来不厉害,后劲挺大,因为要守岁,李氏不敢让孩子贪杯,每人喝了一杯就不让喝,独陈秀才自酌自饮。

除夕要熬夜守岁,饭后撤掉剩菜剩汤,桌子上摆放起冻梨、橘子、苹果、瓜子、花生、各色糕点,大家团团围坐在桌子旁,边吃果子边聊天守岁。

桌子上插着从私塾摘来的梅花,在夜里散发一阵一阵的幽香。

李氏怕孩子们冷,特特加了一只火盆,整个屋子里愈发暖烘烘。

大家聊着、笑着,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村子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的时候,陈雪娇熬的上下眼皮打架,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经是初一早上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初一

外头的天泛出淡淡青白色,爆竹噼里啪啦响彻不停,竟比昨儿除夕阵势还大。过了除夕,就是正月,陈雪娇又打了一岁。

昨儿到底没有熬到东方发白,心里颇觉遗憾。掀开压在身上被面绣着大红牡丹的新棉被,伸手往枕头下一掏,摸出一只绣着鲤鱼跃龙门的大红纸包,里头装着十文钱,是陈秀才和李氏给的压岁钱。

虽然家里头的大钱俱是陈雪娇掌管,但新年收到压岁钱又是不一样,仿佛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头上一般开心。

不独陈雪娇,家里所有孩子枕头底下都有十文压岁钱。

陈雪娇披起小袄,这件袄子绣着两只石榴,裂开的嘴里,籽儿就像真的一样,晶莹剔透,除了静好谁好能绣得这样逼真。梳洗了一番,头上扎两只双螺髻,不用别的首饰,单用两根红丝带缠着,耳朵眼已经长好,除去了茶叶梗,戴上两粒米粒儿大小的碎银茉莉花钉。

粉红的脸颊,乌黑的头发,打扮的就像年画上的龙女一般。

外头传来嬉笑声,热闹声,大家供着手儿,嘴里一串串的吉祥话往外头洒。

“雪娇还不出来,咱们去里头闹她。”黄蜻蜓的声音清脆悦耳。

陈雪娇听了这话赶紧出来,黄蜻蜓、赵一鸣以及其他一些乡里人家,都来给陈家拜年。桌子上摆满了果饼、糕点、瓜子、花生、糖瓜,李氏抓了满满两手嘴里说着吉祥话,往拜年人口袋里塞。不独陈家,初一早上拜年,家家户户都会拿出最好的东西款待邻里,有那些调皮男孩子一大早起来从村头到村尾挨家挨户拜年,等转了一圈。腰里塞了满满果子瓜子,走一路掉一路。齐平可不就是,和大蛋、二蛋、三蛋早早起来去拜年。腰包里鼓鼓的嘴里含着糖手里抓着瓜子。

好些日子不见赵一鸣了,过了年不胖反而瘦了,一张脸被冷风一吹,白里透红倒像个俏丽姑娘,穿着一身青色袄裤,见了雪娇只知道咧嘴笑。

经过几场冬雪。陈雪娇知道他爹的病又加重了几分。想来他为了照顾爹,一整个年也没有过好。

陈雪娇站立着和他说话,他除了瘦点倒一点看不出任何颓废之色。一脸喜气和她说着吉祥话,又避开陈秀才的视线从袖子里摸出一本《武松打虎》递给雪娇。

黄蜻蜓站在北厢房和雪如、静好说着话,眼睛时不时瞥向上房,满心里期待那个一脸阴郁的少年出现。

这些日子来陈家,俱不见他,想来是在房里。大房和二房关系不好,又不好打听。

别的日子不出来。初一拜年还能不出来。她一大早起来,特意打扮了,脸上扑了淡淡香粉,双颊擦上了薄薄一层胭脂,满头青丝梳成一把燕尾髻,一应饰物也无。独独插了一支绿梅。配着身上穿的银红梅花纹纱袄,整个人端的明艳俏丽。

自打上次抱着一捧梅花被陈齐林撞上。她便日日在头上插一支梅花。

陈齐林终于从上房出来了,只是站在屋檐下一晃又进去了。蜻蜓瞄到了他月白袍子一角,紧锁的眉,心里犹如小鹿乱撞,旋即没来由的红了脸,她穿着银红色的衣衫,本就衬的一张脸若桃花,这一红倒也看不出来。

院子里的人散去了之后,陈家孙子孙女们由各方大人领着去上房给二老拜年。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一见大房率先撇了嘴,陈老爷子笑呵呵的一人给了一个红包,里头是五文钱。…

李氏已经做好了早饭,除夕守岁不追嘴的吃,早起竟一点感觉不到饿。陈雪娇胡乱吃了一碗稀粥,就放下了碗筷。不过还是被李氏逼着吃了一块团圆饼,洒满了芝麻、香油、蜜枣,一块下肚,满嘴都是甜香。

外头响起货郎的叫卖声,年节里头正是货郎走街串巷赚铜板的好时机,娃娃们手里总有几个压岁钱,花里胡哨的东西只要漂亮就能赚着钱。

陈雪娇和陈齐平早溜了出来,买了小糖人、糖球、粘牙糖,这些小吃食比不上过年家里的,但凡是货摊上的东西都是好的,买了图一个乐。

货郎担子上不仅有玩物,还有脂粉绒花。雪如和静好立在门边往外瞅,很是眼热,她俩面嫩不好意思上去讨价还价,还是雪娇和雪娃帮着还价买了两盒香粉胭脂、两根带着玻璃珠子的扎头绳。

雪妙听到卖脂粉,也出来了,她穿着一身整匹缎子绣着喜鹊的新袄裙,里头塞满了新棉花,又轻又暖,把腰一束显得腿长腰细,她人生得黑,玫瑰红联珠小团花的样子银灰的琐边倒把她衬得白了些。许氏昨日雪娃讽刺她黑,今儿特意寻出这件穿。

今儿初一静好要家去。

静好想到了母亲,落泪两行清泪。不知道,家中祭祖时,娘的牌位会不会摆放在上头。爹新娶的后娘,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好相与的,只不知道在这上头会不会像陈老太太一样使绊子。

想娘死的时候,奶要将她逐出祖坟,那场面真令人寒心。

陈秀才知道静好的心事,他自个儿没娘,晓得没娘的人心里苦楚,便是平日不觉,到了生祭清明也要落上两行泪,情份都是处出来的。

于是给外甥女说:“你若是想,年节去给你娘上柱香。”

给娘上香只能去王家,陈家却是不能的,文英是嫁出去的闺女,死了是不能在娘家受香的。

昨日,青碧让王宝柱接静好回家过年,且给陈秀才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还送了一套秋香色绸衣裳来,针针都是她自家缝的,针角细密,绣的也是福禄团花,宝蓝衣裳嵌了三道边,一道道都是细细滚过,还把贵重不常见的闪缎也给用上了。信里还说,之前想着静好肤色白穿那红色衣裳好看,倒是忘记了她还在守孝。看来是个识字知礼的。暗门子出来的姐儿识字不见怪,她们俱是大小训练的,为的是讨官家人欢心。只不过。青玉的字温婉不失大气,一点轻浮之气没有,倒像是打小请名师专门训练过一样。都说字如其人,陈秀才对姐夫纳的这个后妻有了几分同情。陈秀才看了后,给静好商量了一下,静好想过了初一在家去。

王宝柱不知是不是受青碧的劝说。这一遭对静好倒是实打实的关心。从怀里摸出一对银镯子递给静好,从上头的细致花纹看是在镇上最大的银楼铺子打的,一花一叶刻绘的尽了心。

静好对王宝柱说不出的情感。他逼死了娘,又要逼着自己换亲,现今拿着镯子给自己,倒让她不那么恨他了。

李氏早早准备了四色攒盒,让静好拎着。这攒盒还是静好的钱买的,她如今刺绣不少赚钱,极力要贴补家里。李氏不要只说帮她保管着攒嫁妆。过年家里一应果子,是静好掏了钱托雪娇买了来。

静好心里再不情愿,到底是后娘,且对她不错,于是做了一件绣着红艳艳芍药的中衣给青玉当节礼。…

陈秀才命齐安把静好送到王家庄,年节规矩大。大年初一不能走亲戚。只能把她送到王家庄村口。

齐安回来学给李氏听:“……表妹的后娘早已经在村口等着了,手冻的通红……”

今儿一天还有许多事要忙。给上房说好的除夕各过各的,初一两房一起过团圆节。陈雪娇料到,两房一起团圆肯定要生事,不若初一团圆饭就摆在自家,邀请各房来吃,这样他们来家里是客,想必不会造次。

陈秀才是个通透人,为了妻儿,满口答应,并且说服了陈老爷子。不管陈老太太怎样吹胡子瞪眼睛,在大房屋里吃团圆饭是不可避免的了。

陈老太太还在为祭祀的事情窝火,一张脸拉的老长。

陈老爷子让一家子大小朝刘氏的牌位磕头,可不是因为心里头记挂着她。在他心里,刘氏就是那天上的仙女,而后妻陈老太太才是知冷知热的人儿。前两天,因为齐林回家,他心里头高兴,多喝了两杯烈酒,夜里发起梦来,梦到刘氏和文绣就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不说,只拿眼睛落泪。

惊醒后,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陈老太太对前头所出子女是个什么样他心里清楚的很。当年他拉扯着三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过门当后娘,他心里头感激,更何况陈老太太进门时候可是正正经经的大姑娘,那么多白嫩后生不愿意嫁,偏偏愿意嫁给他。因着这个原因,他对前头所出子女的生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殊不知,陈老太太当后娘那是没法的事,她打小在娘家不是给西家吵嘴就是给东家干架,行事作风一点不像个未出阁姑娘,泼辣的名声出去了,一拖拖到十*没有人上门提亲。老这么耽搁下去不是办法,二十岁那年死了娘,自打成亲就被压制的嫂子拍板做主,将她许给了陈老爷子,一进门就当了现成的娘。

这些年陈老爷子也没提过前头,没承想活到这么大把岁数了,竟然让她的儿女给前头磕头。

在大房吃团圆饭,李氏也不要其他人帮忙,自己带着孩子在锅屋忙着准备饭菜。蔡氏挺着肚子来帮忙,连同雪娃一起来烧锅。

赵氏和张氏躲在屋里不出头。

炸好了鱼、卤透了肉、蒸熟了排骨,李氏忙活了一天,准备了十二道热菜,六道冷菜,加上各色糕饼果子,满满当当摆了两大桌子。

还没等菜摆上桌,张氏被香味引出了屋,径直去锅屋,和李氏打了声招呼。直往灶前拿了小凳子坐下,拿筷子去捞锅里头炸好的米花糖,搁在碟子里,开了糖罐,在炸得金黄起泡的那一面洒上厚厚一层白糖,挟起来就咬。

陈雪娇看不惯她这做派,把一筐炸好的果子和糖罐子搬到了北厢房。

“怎地,不是说在你们屋吃团圆饭,我吃几个炸果子就心疼了?”张氏吃得嘴角流油。

“爷奶还没吃呢,四婶就动筷子了。”陈雪娇抬出了上房二老。

这边菜端上了桌,李氏和雪如在下饺子,陈老爷子爱吃羊肉馅,陈齐林也爱吃。上房只准备猪肉馅的,昨日给上房送的羊肉饺子不用想进了陈齐林的肚子。李氏想到这一层,多下了两大碗羊肉馅。

菜摆好,饺子端上桌,各房人鱼贯进了北厢房。陈老太太是被陈秀才三催四请才来的,一进屋看到李氏以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招呼大家落座,心里头埋上了层层乌云。…

二房一家心里头同样不是滋味,往年团圆饭满眼都是他们二房唱主角,今年倒是倒了个过儿。看着大房几个孩子,俱是新鞋新袜,一脸团团喜气。

陈老爷子一边吃一边砸吧嘴儿,配了一坛子梨花白,一个人拿着酒盅滋溜滋溜喝的起劲。满桌子上的肉还未动筷,倒先吃了一碗羊肉饺子。

席面上,二房、四房各人都吃的很欢,特别是张氏抓起鸡腿就啃。自打分家,他们就很少吃这么有味的菜。陈老太太心细,年节下,一只鸡都要吃好几顿,炖的清汤寡水下面条,他们肚子里早没了油水。

陈雪娇注意到陈齐林,单门捡了羊肉饺子,把皮子拆了,专吃里头的羊肉,面前一堆全是饺子皮儿。

“齐林哥每次吃饺子都这样。”雪娃抵着陈雪娇耳朵悄悄的道,“被惯的不成样子。”

坐在对面的雪妙听了这话,拿起双眼狠狠剜来,雪娃不惧她,敲了敲筷子道:“难不成在被你烫一次。”

这话一出,不独雪妙,就那赵氏也涨红了脸。

毕竟是节日里头,陈雪娇不想在饭桌上扫兴,夹了一筷子嘴嫩的鱼肉递给陈老爷子:“爷,这是您最爱吃的炸鱼,您尝尝外皮酥脆,里头香嫩,下酒最好了。”

这边,机灵的陈齐平早拎起酒壶给陈老爷子满满续了一杯。

矛盾就此揭过,这顿团圆饭倒也吃的热闹平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归宁

年初二这天凡是出嫁的闺女俱要归宁,带着相公以及儿女回娘家拜年,和许久未见的姊妹兄嫂弟媳,得以叙叙旧、话话家常。

李氏早在年前就期待着这一天了,上次听哥哥送年礼时说自家爹脚肿身子虚,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就没有安生过。好不容易过了除夕,挨过初一,到了初二,终于可以去娘家了。

也就是今年初二可以去,搁往年陈家儿媳妇这一日都不许走娘家,在家里单等着文嫡走娘家,这样一拖拖到初*,带两包果子、二斤红糖还要看陈老太太的脸色。幸好李氏的几个嫂子是知礼的,不计较。若是那般计较的嫂子,不等看茶,就把那点子东西摔脸上去了。

就说张氏的嫂子,年年回去,都会讽刺几句,闹得饭都吃不好。自打三蛋出生后,张氏逢年过节也不上门了。

初二走娘家是乡间年节最隆重的事情,哪一家不把节礼备的足足得,就是那贫困人家宁愿借银子,也不愿带两包果子被娘家人看轻。

一大早陈老太太就骂段家,陈雪娇支楞着耳朵听了听,原来文嫡今年初二不能来娘家走亲戚了,她那头的大姑姐初二回娘家,段家老太太命俩儿媳妇留家里陪客。

陈老太太起了个大早,磋磨着赵氏、张氏、蔡氏切菜、过油、割肉,比那过年还热闹,等的就是亲闺女来家里头。一接到信说今儿不能来了,初五回娘家,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段家闺女走娘家,我陈家闺女就不是没娘的?她走她的,关我家闺女屁事?”

她也不想想往常她的做派和段家老太太一样。只她的有道理别人的都是无理。

自打成亲以来,头回初二走娘家。李氏备足了节礼,半腔羊、一只猪头、十斤猪肉、四对活鸡、八盒攒丝礼盒里装着各色糕点、两匹水滑上好缎子。

陈秀才身子能活动了,作为女婿自然少不得要去。

把东西放在平板车上,趁着天早路上积雪还未融合推着去了镇上,把平车放在文英家,重新雇了一辆马车。

这会儿还早。一家子都没有用早饭。正月里头镇上铺子都不开,只有一些小吃摊子一溜儿摆在城墙下,有鸡丝面、小肉饺、水烙馍。

陈秀才地上几个铜板。给自家妻小买了水烙馍。水烙馍用死面放在蒸锅里隔着水蒸熟,一张张透明的发亮,揭下来放上咸鱼片、土豆丝、煎鸡蛋、油汪汪的辣子,撒上葱末。一口咬下去满嘴余香。

怕光吃水烙馍会渴,在另一个小摊儿上买了几碗豆浆。一气灌下,既解了渴又暖了身。从镇上到李家庄,刚好顺着小淮河,河岸都被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

临河的人家,给河岸两旁柳树上头都扎着红纸红布,从桥上看过去跟着北风轻摇。摇的红布也在晃荡,红彤彤的一片。

到了李家。一大家子人都涌到院子门口迎接。因着李氏是头一回大年初二回娘家,三个嫂嫂们商量了把回娘家的日子往后推,单等小姑子一家。

李老太太看到雪娇几个外孙从车上下来,早笑的合不拢嘴,一把将陈雪娇搂在怀里,又扯着齐平问冷不冷。

李氏先还不觉得,见到爹站在李氏身边,脸比往日瘦了些,眼泪就上来了。

李老爷子一路逗哄齐平,嘴里给李氏说:“……你看我瘦了,我这瘦的好,我那病不是啥大毛病,就是之前肉吃多了才犯晕。”…

李氏听了这话,瞅着爹瘦是瘦了,精神头不错,心才略微放了放。

到了屋里,李老太太一边一个搂着雪娇和齐平,捡桌子上的软糯山楂糕往俩孩子嘴里塞,屋子里火盆烧的旺旺的,把几个孩子的脸映得红彤彤。李老太太看到女儿女婿连同几个外孙都一色的鲜亮新衣裳,褪掉了外头袄儿,里头的薄衣裳和外头的袄是一个颜色,知道是扯了整匹的绸缎缝的。

李老爷子挨着陈秀才,越看这个女婿越喜欢。虽然女儿嫁过去日子一直不好过,可架不住女婿是个读书人给他带了面子。往常邻居有闲言碎语传来,他一概不理但心下也难受,如今看到女儿家日子过的红火,年前年后都送了重礼,于是笑开了眼。

屋外自有男人们说话,李老太太眼见得女儿的日子也一日日好过起来,眼睛跟嘴巴一齐弯,拉着李氏娘仨进了内室。

陈雪娇、陈雪如坐在里间屋子里,和李婵婵一起说着年节的趣事。

李老太太眼珠子在闺女身上扫个遍:“如今你的日子好过了。”抬起李氏的手,摸了摸手上的镯子,掂了掂道:“这是金的?”

李氏解开手上的镯子笑着说:“外头是镀金的,内里是铜的。”

李老太太重新给她戴上:“你以后的首饰藏好了,你婆婆是个雁过拔毛的,蚊子腿上的肉儿还能挖下一块呢。”

刚才进门,大嫂二嫂俱在,独独不见三嫂。

李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前几日邻居春妮她娘开一句玩笑,说你三嫂肚子圆圆的,看起来准是个丫头。你三嫂当场就恼了,这些日子天天在屋子里暗自垂泪。我说生儿生女都是命,没有儿子就不活了。”

李老太太倒是想得开。

这边,陈雪娇拿了一盒胭脂一盒茉莉花粉送给李婵婵,雪如拿了两块帕子,带莲花的那一方是她亲手绣的,带牡丹花的是静好亲手绣的。

李婵婵开心的直笑,这几样子东西都是她爱的。李家庄离白土镇远,李婵婵虽不缺那零花钱可自个人没单独去过镇上,让两个堂哥给捎带,俩人在这上头俱是个木头人儿。如今得了花粉,当场就拆开在脸上洒了薄薄一层。李婵婵生的浓眉大眼,圆圆的一张脸嫩的掐出水来,擦上粉儿愈发显得粉雕玉琢。

她性子烈,平时最爱开荷花、莲花、牡丹、芍药这等大红艳艳的花,看到帕子上绣了她喜欢的花,半开半合花蕊上滚动着露珠竟给真的一样,嘴里啧啧有声赞个不住。

“说是十五,白土镇桥上会放烟火,小淮河的冰砸开,放莲花灯,你们去看吗?”李婵婵托着腮。

“去看,表姐你也来吧,就住在我们家。”陈雪娇笑着说。

李老太太眼角扫了扫雪娇几个,附着李氏的耳朵悄悄道:“你们家老二岳家大哥把镇上一个粉头打了......昨儿的事,不晓得真假。”

李氏诧异道:“还有这事,不是断了吗?”

“狗改不了吃屎,赵屠夫给妹子出气是该的,说打的脸肿了,那粉头要去陈家门前闹,我想着到时候你关紧大门,别让雪娇雪如几个出来。”李老太太又瞥了一眼雪娇雪如姊妹俩。

正说着话,外头听乔氏喊:“开饭了。”

开了两桌,男人一桌,女眷一桌。李老爷子显摆秀才女婿大年初二跟着闺女走亲戚,请了村里有脸有头的人作陪,村正、牙侩费老六、大耳窿老高俱被请上了桌。男桌上的整鸡整鸭子全在陈秀才这边,李老爷子因为不能吃大鱼大肉,年下不知道冲李老太太发了多少次脾气,这次当着女婿的面,只在眼前摆着一碟子素炒菠菜、一碟子凉拌白菜丝,边吃边乐呵呵的撕了一只鸡腿给女婿,看女婿吃了比自个吃了还要开心。…

李家自个儿采了山里的野葡萄酿了两坛子葡萄酒,自家酿的酒味少味儿甜,喝起来给蜜水一样。李氏用小勺子舀了递给闺女和外孙女,陈雪娇贪恋那果子味,一口气喝了两大杯还要,李氏急忙阻止,李老太太又添了一杯递给陈雪娇道:“大过年的,她喝就让她喝,又不能喝醉,怕甚。”

陈秀才则喝的是竹叶青,是李老爷子特意托了江南朋友跟着货船带来的。

因为他伤刚好,骨头一到雪天隐隐作痛,李老爷子不肯让他多喝,只喝了两小杯。

席面上,大家看到陈齐安长得玉面俊朗,身姿修长,听他说话头头有道又谦逊之礼,不以读书人为傲,对着费老六和老高一口一个费大叔、高大伯,喜的这两个跑江湖的老油条不住嘴的夸齐安有出息。李老爷子喜的嘴巴合不拢,这个外孙比自家孙子还讨他喜欢。

男人说话的声音盖过女眷的声音,李氏听到别人不住夸齐安,想着她的几个侄子俱都坐在一起,单单夸齐安一个,怕几个嫂子吃味,于是拿话不动声色的夸起几个侄子来。

这顿饭一直吃到日影西斜。

李老太太纵有千般不舍,也没有年节归家闺女在娘家住的道理。李老太太摩搓着陈雪娇的头,想让几个孩子多住几天。

因为担心李氏在家里头又要受陈老太太的气,陈雪娇婉言拒绝,只拿话开导李老太太:“姥姥,等开春了,雪化了,桃花开了,我多住几天。”

李老爷子发了话:“初十大年成亲,闺女还要来的。”

临走时,给李婵婵约好,十五一起去白土镇看烟花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偏心

陈老爷子混不在意这些事,只不住的招呼坐在身边的段二虎。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陈老爷子心里再看重前头所出子女,可也架不住后妻日日在耳边的撮哄,加上文嫡在家里居小,可不是可着劲疼,连带着小女婿也比头两个闺女受宠。

段二虎面前的碗里堆满大块的肉菜,杯子里是上好的竹叶青。

两个女婿,不一样的待遇,别看段二虎和文嫡一家,可满心里和大房以及郑家比较亲热。听到陈子长奚落郑豁子的话,心里不禁着恼,一股脑拿起身边的竹叶青给郑豁子满满斟上。

女桌这一桌散了,大家坐着喝茶吃果子。

文英隔着帘子看了一眼,满满的肉菜,只一碗猪大肠摆在自家男人面前,虽然年年这样,可肚子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文嫡最喜欢就是当着娘家人的面落自家男人脸,好显摆自家本事,看到男人正和郑豁子猜拳吃酒,扬着声儿道:“知道自个几斤几两,还拼了老命灌猫尿,你喝醉了看哪个扶你。”

要搁往常郑豁子笑笑了事,偏今儿抽了疯,喝了一口酒,夹了花生米慢慢咀嚼,好一会才说:“男人家的事,你们娘们少掺合。”

一句话说的文嫡下不来台,就要去掀桌子,被陈老太太死命拽着。

文嫡心里存了气,婆婆今年立了规矩,大年初二全家等大姑姐走娘家,偏生那个面瘫叼的大嫂笑眯眯的应着,又是整菜治酒又是备年礼,她为着初五才走娘家和婆婆闹了一场。回家来,又怕娘家人看清了自己。连走个亲戚都受婆婆钳制。

文嫡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行事作风一点没改,依旧是一句话不合就摔拐脸。

也不怕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娘家嫂嫂和二姐的面,把怎样与段老太太斗法的事宣扬的满院子都是,陈老太太劝都劝不住。

文英冷眼瞧着这个后娘所生的妹妹,心里头冷笑连连。黏了桌子上一只细巧巧米花糖。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便吐出了:“妹妹带的米花糖是年前买的吧,我吃着都绵了,一点都不脆口。到底是妹妹贴心,想来娘的牙口嚼不动那脆的,特特放软了才带来。”

这话一出,打断了文嫡上下翻飞的嘴皮子。饶是她脸皮在厚,被人当众揭出来。一张脸憋的紫涨,又不敢和姐姐顶嘴。

在坐的谁不知道那米花糖是年前的,偏陈老太太仗着是闺女带来的,特特摆出一碟子显摆。

“我就爱吃绵的!”陈老太太黏了一块。放进嘴里,味同嚼蜡,上头的糖都化了。糊了一嘴。还不断招呼赵氏、雪姚、雪妙吃,自打雪姚回家。二房精美的吃食不断,哪里看得上这个。

文英刚才一打眼看到郑豁子赌气似的喝酒,也不去夹菜,面前那碗猪大肠动也没动,还是齐安夹了一大块肘子放在姑父碗里。文英气的咬牙,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就是抽出一两盘子摆在郑豁子面前能吃穷陈家还是怎地。直到下了文嫡的脸,心里犹如六月天喝了一大碗雪花洋糖冰绿豆汤,从头爽到脚。

陈老太太看到闺女受了气,心里头对文英自然不满。可她还真不敢开腔对文英说大话,她不像前头的哥哥姐姐那般老实由着她拿捏,打小就敢和她顶嘴,她年轻那会没少受文英的拌子。看到文嫡受堵,她比自个受堵还难受,扭身高声对赵氏道:“给你妹子盛碗甜汤润润嗓子。”想了想又扬声喊,“多盛一碗给你姐。”手里捏了面前最近的一碟子炸面果儿递给文英,“你尝尝这个,今年芝麻放的多,可香了。”…

赵氏端了两碗甜汤送上来,当着人前,她大面儿不错,文嫡和文英碗里一样得蜜枣儿,一样得飘着蛋花儿。话头打着转儿到了二房这边,文嫡押了一口甜汤,吐出蜜枣核儿,盯着赵氏笑:“嫂子好福气,生个好闺女。”

雪姚面上一红,低头翻捡葵花子里头的南瓜子嗑。

“大节下的,姑爷没来送年礼?”文嫡不等赵氏开口,面上笑着说。

不知道她是诚心还是无意,竟问出这话。满家谁不知道,雪姚进入丁府在贵也是个妾,自然不像那正经的亲戚一样走动,陈家想攀上岳家的身份,那还得等雪姚扶正了在思量。别看陈子长在外头充大脸,口口声声标榜自个是丁府大爷的岳父,顶多也就骗骗那不知道实情的乡下人,实际上他连丁府的大门朝哪个方向都不清楚。

赵氏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飞速看了一眼闺女,强装欢笑说:“徐州府离这里多远,咱们自然要为丁家考虑。”

这话只不过是托辞,虽说也是纳吉,采名,过礼样样不少,可丁府只不过派个嬷嬷带着官媒来商量一番。

偏生雪妙生怕不知道自家姐姐已经是丁府的人了,张口就来:“我姐夫来家里也不是一遭儿了,年下不来,等成亲那天自然要来。”

雪姚的脸红的滴血。一般的女孩儿家说到亲事,为表矜持,都低头不吭,雪姚自然也不例外。

雪妙话音刚落,文英哧了一身。雪妙说那话不怕闪了舌头,一口一个姐夫叫的亲,又不是正经的妻妹。

陈雪娇感到屋里太闷,拉着表妹大妞来自家房里玩儿。

屋里拢了地龙,两个人靠在床上摆弄彩色丝條,大妞手里抓着一枚精致的玉蟾吐珠爱不释手。那是静好做了送给雪娇的,日常挂在脖子上,见大妞喜欢,顺手送给了她。

“雪娇姐,二妗子那卖肉的大哥揍了一个姑娘,镇上都传是替妗子报仇来了,你可知道是啥事?我问娘,倒被她训斥了一通。”大妞把玉蟾吐珠一圈圈套在手腕上,举起来迎着窗外的阳光细细看。

雪娇自然知道赵屠夫打的是谁,可这话不是一个女孩儿家能说出口的。于是顾左右而言他:“我也不知道。”

姐妹俩说了一会话,李氏、文英带着雪如进来了。

文英在饭桌上没吃饱,李氏重新走进锅屋,点了灶,把扁食馅端了出来,就着昨天擀好的饺子皮,包了一大碗饺子。下进鸡汤里。鸡汤是年三十晚上吃的。炉子上热了,把鸡丝满当当铺在上头,烧开锅。滚了几滚,连汤带水的端进北厢房让文英吃。

文英边吃边说:“今儿满桌子的大鱼大肉,恐怕是嫂子出的吧。”

李氏点头。

“你们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就一样一样抠你们。我看哪。以后有银子倒不如在镇上赁个房子住。”

齐平往常吃饭都和李氏坐在女桌,年后他嚷嚷自个涨了一岁。吃饭再也不肯上女眷的桌子,今儿跟着爹和哥哥坐在男桌。

齐平长的浓眉大眼,圆圆的脸盘子,穿着一身酱紫棉袄。肉呼呼的像年画上的娃娃。

段二虎没有儿子,只两个闺女,看到别人家的儿子眼热。一把抱过齐平颠了几下。撕下鸡腿给他吃,逗他喝了一口酒。看他皱眉毛的可爱样子,哈哈大笑。

郑豁子笑着说连襟:“妹夫倒是喜欢小子,光会逗侄儿,怎的见了面不把红包给他。”段二虎呵呵笑着赶紧从袖袋里摸出红封来齐平手里送,嘴里还要逗她:“跟姑父上街,给你买好吃的去。”说着报一串儿吃食,齐平眨巴着大眼张口就要吃糖球。郑豁子看段二虎掏了红封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红封,不独齐平,每个侄儿都塞了一个。段二虎面上不好看,他也想多准备几个,怎奈婆娘把钱看得太紧,对自己娘家侄儿都那么扣,倒不是郑豁子故意下段二虎的脸,他是每年都给。…

齐平得了两个红封,乐得拉着大蛋就要出去买糖球。

段二虎心里有气,满满的一大壶竹叶青被他全部灌进了肚子里。面上通红口里多话,直拉着郑豁子不许他走,嚷嚷着要请连襟去白土镇后头的澡堂子里泡澡修脚去。东倒西歪一手拉着齐林一手拽着齐安嚷:“等春闱后姑父给你们封大红封。”

文嫡看自己男人喝醉了,满嘴胡话往外咧,一步上前拎了他的耳朵:“叫你别喝别喝,喝多了又胡咧咧。”扯了耳朵一使劲,段二虎一下子碰到桌沿把一大碗鲫鱼豆腐汤打翻了,口里含含混混,撑不住“哇”的一声吐在文嫡新做的袄上。

她也顾不得生气,直跳开几丈远,脸都涨红了开口就骂:“没用的东西,喝点酒就醉,是个男人吗?”

陈老太太看到闺女满身污秽,又是叫赵氏打水给她擦衣裳,又是叫张氏给她拿干净没用过的布条儿来,屋子里乱成了一窝粥。文嫡在不愿吃这件描花红凌袄,陈老太太逼着赵氏从屋里拿了今年新做的同样红袄给她换了。

文嫡有心在娘家显摆能拿捏住段二虎,不住口的骂:“没人伦的狗东西,喝了猫尿就撒野,把我衣裳吐脏了,还不说给我赔罪。”

叉着腰,架势十足十的陈老太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段二虎虽然喝醉了酒,但头脑尚清楚,听到文嫡骂他,前几日哥哥的话响在耳边:“你那老婆两天不打,上房揭瓦,满徐州府也找不到像她那样整天骂婆婆和你大嫂的。”

文嫡犹自骂着:“就你这样连一口猫尿都抗不过的人,算啥汉子,生不出儿子都是因为你。”

骂的粗鄙,连陈老太太都忍不住呵斥她。

生不出儿子触动了段二虎,他就是个泥人也禁不住这般骂,只见他快步走上来一把从后头扯着文嫡的头发,文嫡面孔上仰,披手就给了她两个耳光。

文嫡被打的眼冒金星,半天没有反映过来。陈老太太嗷一声上去护着,垫着小脚捏着拳头就朝女婿身上砸。赵氏、赵氏、蔡氏俱在身边看的真切,都没人人上去拉文嫡,这个小姑子活该被修理,整天回娘家调三窝四。

陈老爷子和几个儿子向前拉,陈老太太从桌子上拿起一碗冷掉的茶水兜头浇了上去,段二虎一个激灵。酒消了大半,他本就是刚性子弱的人,此时见文嫡娘家兄弟围着他,心里一害怕,双腿一软倒了。

众人又是一通忙乱,此时的陈老太太倒顾不得文嫡,满心害怕女婿有个三长两短亲家必定闹上门。

满屋子闹哄哄的,李氏被叫去熬醒酒汤,齐安拿了一身干净衣裳给姑父换上。

等陈雪娇到了上房,看到文嫡坐在炕角,脸上的胭脂花了,粉也脱了,满脸糊着泪。春姐靠着她,一张小脸哭得红红得。

到了晚间,文英一家子已经回去了,段二虎才醒酒,心里头未免后悔醉酒后打人的冲动。

被媳妇钳制这么多年,心里纵有不满,可从未沾过她一根指头。

看到文嫡蜡黄的一张笑脸,倒比平时强悍的母老虎样子动人,于是从炕上跃起,走到文嫡面前直作揖。

文嫡一口痰吐到他脸上,他也不擦。陈老太太更是气的要上去踹两脚,嘴里骂骂咧咧没个干净话。

还是陈老爷子和陈秀才上去解围。陈老爷子虽心疼闺女被打,可他知道这一顿打得值,若不是真的把女婿惹恼了,闺女也不会挨打。她本来就没个儿子,在段家还这么横,若是碰到一般的人家早被休回了家门。段家在是个良善的人家,也架不住她整天的闹腾,这顿打说不定让她就此学会吃软了,日后过日子小心别被段家日后拿善妒不孝作伐子。

文嫡蠢笨是蠢笨了些,也知道是自个把男人惹急了。当着娘家人面打她,自觉失了面子,此时一刻也不想在娘家呆,省的从嫂子的眉梢眼角看到幸灾乐祸。

不顾陈老太太的挽留,两口子带着孩子,趁着天还未黑透,雇来一辆马车走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粉头

静好家去,一住住了五天还未回来。

雪姚心急,若是在不回来,她的嫁衣不知道能否在成亲之前绣好。因是妾,穿不了大红,只能穿粉红,她撒娇耍痴,把丁府大爷迷的七荤八素,特特派人去苏州府寻来最好的料子。不能穿正红就在样式花样上下足功夫,让那满府嫉妒她的小蹄子看看自己有多风光,寻遍整个徐州府的秀娘都绣不出她想要的,静好针线打小就鲜亮,她找到静好,两句话一说就明白她想要啥样的嫁衣。

她要的嫁衣繁复华美,需上头需绣上密密珍珠,拖地五尺,披在身上光芒四射。有一回她跟着丁府老太太去金陵参加喜宴,那家的新嫁娘就穿着这样一件嫁衣,灼伤了一众小娘子的眼。

雪姚定在二月初八出门子。她打小就由人牙子带进丁府,签的活契,进去先跟着嬷嬷学了两年的规矩,直到大了才被分派到丁府老太太屋里。一开始是洒扫,因着聪明伶俐得了老太太的眼缘,一跃升为一等大丫鬟,阖府都知道她是老太太面前的红人。老太太恩典,每年让她家来团聚一次,今年更是让她回来过年。

饶是这么疼她,纳彩、问名也只派了个嬷嬷来,因为是侧室庚贴都未换,由着丁府订好了日子。

丁府大爷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满府上下不知有多少环肥燕瘦盯着他的床,他又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日常看上哪个就直接拉上床,穿上衣裳提上裤子转身就忘,若不是自己拼命笼着他,说不定早把自个抛在脑后了。离出门子还有一个月。不知到时她还是不是他头一个心尖尖上的人。

轻轻叹了口气,头上的珍珠垂在眉间,一拨动满眼睛的流光溢彩。她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鹅蛋脸,飞凤眼,尖巧的下巴,俏挺挺的鼻子。床上摊开一大块红绸子。旁边的竹筐里头搁着剪刀针线。成亲那日外边穿粉里头穿大红,她针针线线亲手为自己绣一件里头穿的大红嫁衣。

来家里这些日子,赵氏给她诉苦。爹包了个粉头在镇上暗门子街住着,说是静好后娘在翠花楼的姐妹。本以为青玉是那等妖妖佻佻满面风流的人物,没成想倒是个打扮端庄的寻常妇人,说话行事大方竟无丝毫风尘之气。本想当面狠狠敲打她一番,见了她满肚子的难听话全部烂在了肚子里头。不知道她那姐妹青碧是个什么样的。赵氏给她哭诉她满心不耐,连一个镇上的粉头都钳制不住,只会给她面前哭。

爹也是,在外头打着丁府老丈人的名义。行事作风一点不稳重,在背后哪个不笑话他,偏他还充大爷。

昨儿因着段二虎打了文嫡。陈子长趁家里闹哄哄的跑了出去。到了暗门子街赁的屋子,一问青碧搬到了花儿街。暗门子里多是做皮肉生意的姐儿。大年节下无生意可做,三三两两的依着门嗑瓜子儿。陈子长站在青碧屋子门口,从里头走出一个年级大些的粉头,挥舞着手帕抛着媚眼笑痴痴的称他头上绿云压顶。

陈子长气的脸皮紫涨,拐着弯儿来到翠花楼,被老鸨啐了一脸。称他是个缩头王八,包了她的姐儿,却凡事不管,青碧被赵屠夫打了一顿,如今已经寻了新的主儿。

陈子长一路走一路骂,到了花儿街,找到青碧的住处,刚想闯进去。就听到里头的娇笑声,隔着门缝往里看,大冷天青碧只穿了红抹胸儿靠在床上,一窝头发挽起来放在肩上,露着大半片雪样肌肤,眼泪珠子似的往下落,双目含情娇媚道:“恨心的冤家,你再不来,奴便不能活了。…

陈子长心中一喜,只以为那话是对她说的。青碧一味流泪,一捧头发倾在胸前,白酥酥的胸脯,红艳艳的抹胸,上头还勾了一支红梅花儿,哪个男人瞧了不动火气,他抬脚就要进去。

前脚跨进去,后脚跟还在门槛外。只听一个男声冷冷道:“你且别哭。”

陈子长头嗡的一声炸了,他可不是绿云压顶了。满心里痛恨,只想进去把那野男人打个半死,在一瞅隐隐约约瞄到男人的一双描金绣花皮靴,靴子上露出一截子纹着暗金丝线的袍子,这露出一角的打扮便也知道是个富贵人家子弟,陈子长心下倒怯了,不敢贸然然闯进去。

她半撑起身子,一双美目直直着坐在对面男人的脸,一头青丝半垂下来,薄被滑落下去,露出圆润肩头来,美人灯下咽泪,泪珠儿顺着脸颊落到红抹胸上。

陈子长咬了咬牙回到茅山村,气得晚饭也没吃。夜里发起邪火,要喝水,因水烫,踹了赵氏一脚。

赵氏吃痛,心里委屈,抱着枕头落了半夜的泪。陈子长这些烂事俱瞒着齐林,就怕他知道心里烦忧,耽误了功课。她不敢哭出声,死咬着牙流泪,又不敢擦,怕眼睛揉红了大节下犯了忌讳。

翠花楼的姑娘多是乡里吃不上饭人家卖进来的女儿家,不像城里的教司坊打小琴棋书画陪着,接待的恩客俱是那等贵公子和读书人,翠花楼的恩客都是些贩夫走卒。青玉和青碧是从扬州发卖来的,说是犯官的女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鸨自然看成摇钱树。

青碧原就有些性子,不肯十分接客,日日以官家小姐自居,老鸨一点不喜。又不似那青玉,青玉也不接客,但她那是有人养着,每月往翠花楼撒大把银子,连老鸨也敬着。如今巴结上了徐州府来收租子的孙少爷,倒成了门子里头的娇客,闲着睡到日上三竿,高兴了就弹一曲,不高兴整日不梳洗,只叫贴身的丫头去外头指使了人买零嘴儿来吃。青玉从良,嫁给了王宝柱,青碧打心眼里看不上眼。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从青玉身上就可以看出来。也不知青玉怎么想的,一向冷傲的她才见了王宝柱两次面就跟了他。青碧见识过满青楼的恩客,陈子长虽说是一介农夫,诗呀画呀不懂可好歹比一般贩夫走卒出手大方,且又长的风流面皮白净,可就那样她也没想过要从良跟了他,他前头有老婆跟过去也是妾。她想的是跟着陈子长先当外室,日后遇到好的在撮哄着帮她赎身。没成想,徐州府的孙少爷骑马打暗门子街经过,听到她的琵琶声,当场就点了她去陪客。

孙少爷年轻英俊,是个读书人且不说,家里又有一大注财,帮她脱籍还不容易,跟着他就是做个三房四房又有什么关系。虽说入了贱籍的官家女眷不能重新从良,可规矩都是人订的,白土镇天高皇帝远,评孙家的财势往官府里上下疏通只怕容易得很。青碧原也没那些个想头,她晓得自家是贱孙少爷是良,且父母俱全,怎么肯要她一个贱籍。可孙少爷这些日子天天来听她弹琴,她心头又活泛起来了。

攀上孙少爷,她心里再得意不过,满心指望着能有一日,两个作了一个,能有个往后,可那日偏偏被一个买猪肉的屠夫打了一巴掌,后来听说那屠夫是陈子长的大舅子。…

这些日子一段身心托在孙少爷身上,受这样的委屈,躺到床上再起不来。孙少爷来后,倒也没有说什么,在花儿街赁了一间房子搬了过去,又给她买了一个丫头伺候着。

孙少爷晚间听她弹了一夜的琵琶,第二天一早走了。

青碧躺在炕上,派丫头去前门大街给她买胭脂水粉,丫头买完后顺道拐弯去了菜场口买些肉菜,停在一个猪肉铺子前割了两斤排骨一斤猪肉。那卖肉的屠夫边剁肉边给身边的妇人说闲话,不怪丫头听去了,赵屠夫的嗓门大,句句不落钻进了丫头的耳朵里,话里话外都是骂翠花楼粉头。

丫头拎着肉来到家中,点灶开火,炖了一碗蜜枣汤,顺带着做了一道四喜肉丸,用青花碗端着送到青碧房中。青碧舀了一只猪肉丸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满口鲜香,呼呼把一整碗吃了,把碗递给丫头:“这猪肉丸倒是不错。”

丫头奉承着:“可不是,那屠夫的猪肉好,可就是嘴碎,话里话外都是咱们门楼的是非。”

这丫头是个缺心眼的,话一开口就刹不住,青碧听了这话早涨红了脸,知道她去了赵屠夫的肉摊子买的肉,心里气不过,拧了丫头一把道:“把锅里的丸子全部倒了喂狗,再也不要去那肉摊子里买肉。”

青碧自受了孙少爷的捧,便一向是在翠花楼里拿大,连老鸨都对她笑盈盈,如今吃这个气,怎么也咽不下去,穿上一身新衣裳,挽了头发,戴上钗环,雇了一辆车子就往茅山村驶去。

陈雪娇和学娃、齐平、大蛋一道在院子门口堆雪人,就差鼻子插一根红萝卜了。刚把红萝卜拿出来,哈着手还未插上,就见马车上跳下一位美艳姐儿。

打眼细瞧,可不是在王家堵着陈家女眷不让走的青碧。

青碧自然不把门口几个孩子放在眼里,叉着腰就吼:“陈子长,你个没卵的王八蛋给我滚出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仗势

冬日无事,且今日天气晴好。大年下正是邻里之间互相串门唠嗑的好时机,家家户户俱开了大门,三个一撮五个一堆的聚在一起说东家长西家短。

陈家的院子正处在村子中心,门口一条大路通向镇上,平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更何况年节下,更是密密集集聚满了人。

青碧的这一嗓子把全村人的目光都聚集了来,一些妇女们牌也不摸了,门也不串了,揣着孩子装着瓜子一蜂窝的刮到了陈家门口的马路上。

青碧穿着一身淡粉色衣裙,外面套一件薄薄小袄,优美的身段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小袄领子开的极低,露出一截子雪白胸脯,尖巧的下巴微微抬起,突出两块瘦削的蝴蝶锁骨。大冷天穿这么薄的衣裳,那些嗑着瓜子着厚实棉袄的乡间妇人眼睛里泄出*裸的不屑出来,她们都是遵守本份的良家妇人,粉头俱是戏文里头演的,现实中还是头回见到。真是自甘下贱,嫩生生的姑娘做啥不好,偏偏做那下贱营生。

男人们的眼睛刺溜一下,全都聚集到了青碧的薄衫上。

就好像绣花针遇到吸铁石,粗野的乡间男人,遇到了打扮天仙一般俊的姐儿,又怎能不一再张看。

有那抱孩子的妇人,紧盯着自家男人的裤腰带,狠狠朝屁股上踹了一脚。

真不愧是依门卖笑的粉头,薄纱下面透出一截子红凌胸衣儿,上头勾勒的一支红梅清清楚楚。

陈子长在镇上包粉头一事早在村里传的有鼻子有眼,这些人只听过但从未见过,去去镇上经过暗门子街看到抹红着绿的姐儿,脸上哧的轻蔑一笑。也有那大胆的男人下死眼盯着看的,但也只是讨讨眼皮子上的瘾,真的大剌剌进去和粉头调戏则整个茅山村也只有陈子长能做得出来。

赵氏日常行事孤拐,和左邻右舍妇人关系处的并不好。加上要拿雪娇、静好换亲闹出一个恶毒的名声,平常大家听说她男人在外头满腔的花花肠子,俱道一句活该都是报应,今日看到真被粉头打上门来了。未免同情起她来。

青碧也不怕遭人围观。她站的地方刚好跑来一只狗儿,拉了一泡尿抬腿窜了,空气里一股浓浓尿骚味。青碧一边眉毛挑的老高一边用一方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掩着口鼻。有那等性子泼辣的妇人。直接啐了一口,自个浑身上下都脏,倒是嫌弃起咱们来了。

雪娇、齐平、大蛋几个孩子俱站在门口,知道这美艳姐儿是找二房的。与她们不何干,但落在乡邻眼里就是整个陈家的丑事。

陈家上房陈家众人聚集在上房商量这事情该咋办。陈老太太窝了一肚子火气话里头透着让陈秀才出面,陈雪娇隔着帘子叫了一声:“我爹去私塾了。”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时候去。”陈老太太捶着炕桌,一身大红葛布红袄裹在身上像个老妖。听说院门口围满了乌压压的人,连那外乡去镇上打门口经过也停下脚围看,气的一叠声扯三道四的骂旁人俱不怀好心。陈老太太知道自打自个嫁进茅山村。开罪了一整个村的人,现今她儿子遇到偷腥的事情。大家岂不是攒着劲儿看她笑话。

挨千刀的贱货,勾引得自家儿子失了魂儿,又巴巴得跑到门口,离了男人不能活。陈老太太不骂自家儿子,在她心里儿子自然是好的,不好都是贱货勾引得。…

陈子长窝在角落里,眼睛直透过窗子往外瞥,他此时心下正得意,以为青碧回心转意亲自来寻她了。往常在一起情浓处她也会骂他几句拧他几下*,此时听到外头传来青碧隐隐约约骂声,心下痒痒春水泛滥直流。

雪妙、雪姚围坐在赵氏身边,眉宇间一层郁色。赵氏昨夜没有睡好,又淌了半宿的眼泪,眼底下一片乌青眼珠里夹杂着红丝,昨夜被他踢过的腰隐隐作痛。她看了一眼自家男人,那眼神就如同成亲那日跳开她头上蒙着的帕子一般火热焦灼,心里拔凉一片犹如被冻实了,那个粉头有什么好,竟然让他不顾一点情面当着俩闺女就露出这一副下三滥样。

外头那女人还在骂,想必齐林已经瞒不住了。他此时坐在屋子里,不晓得听得听不见。

一想到儿子,赵氏心里如同被刀子锯砍,鲜淋淋挂满血。

“娘,那妇人要闯进来了,说赵家大哥打了她,她来寻仇来了。”陈子富出去看了一眼,眼前俱是那妇人白花花的胸脯子,心里慌乱脸涨得通红低着头进来说了一句。

陈老太太扬声道:“赵屠夫打的她,她怎地不去赵家闹,倒来咱们家闹了。”

心里不免埋怨起赵家来,狠狠剜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赵氏。赵氏心里委屈又增加了一层,她也是刚知道青碧被哥哥打了。想必是初二走娘家,自己绷不住给哥哥说了,想来是哥哥性子烈,拎起杀猪刀就杀进了门。

青碧见自个站了半天,整个陈家给死了一样丝毫不吭声儿,她如今被孙少爷捧成了娇客,哪里受过这等冷落,哼了一声,眼睛鼻子俱朝天扯开嗓子骂:“大节下的人死了还是咋地,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家在出丧呢。”

大节下骂这样的话不是明摆着咒人呐,乡下人迷信听了这话心里头在和陈家不对盘俱都变了脸。有那心热的媳妇子,拉着雪娇念平安道:“谁都知道你爹你娘是个好人,呸呸,那姐儿说的啥憨话,当不得真,那话应到谁身上也应不到你爹娘身上。”

这话一传传到了上房,屋里人俱恨得牙痒痒。陈老爷子和陈秀才今日都不在家,陈老太太眼睛在陈子长、陈子贵、陈子富身上扫射,三个儿子俱低下头不敢出头。外头继续骂,陈老太太绷不住了,指着三个儿子骂无用,惦着小脚下了地,冲到院子里头拉开大门叉着腰和青碧对骂。

“老虔婆,让你那没卵的儿子出来。”陈子长从上房走出来,避着院子里头梧桐树下往外看,刚一露脸被青碧逮住了。

陈老太太一口气啐到了过去:“你骂我儿,你裙子底下钻了多少男人,还不赶紧滚,脏了我家地界儿。”

青碧绕是个粉头,被人当众指出裙子底下钻过无数男人,脸上挂不住,抖了抖胸脯,挥了挥帕子反击:“怎地,你个老虔婆到老才得一个男人,你嫉妒我。”

陈老太太气的吐血,扶着门框对骂:“闭上你的x嘴,跟我儿子睡了就睡了,还想进我家门,休想。”

围观的人看她俩打擂台,拍着手直喝彩。

陈老太太高昂着头,不就是一个粉头吗?我儿子睡了你传出去也没啥丢人的,倒显出我儿子的本事来。就凭你,想进我陈家的门,就算你带了像青玉那汪银子,我也不稀罕。

青碧原和陈子长在暗门子街你浓我浓扶弄了几日,不成想陈子长自打借完高利贷被家人栓住了腿,将近一个月不曾到得她那里。眼看着房子要到期了,陈子长依旧不露面,她原想搬到翠花楼重新找个恩客,没成想到攀上了孙少爷。攀上孙少爷的第二天,竟然被赵屠夫劈脸打了一掌,她攒嗦着孙少爷替她报仇,孙少爷倒笑她幼稚。…

又听了赵屠夫一轱辘闲话,心下不忿跑来找陈子长,一来出出气,二来像他炫耀找到了比他好百倍的恩客。

陈子长探出脑袋,满眼直在青碧雪白胸脯上溜达。昨日她正是穿着里头的大红裹胸,散着头发,娇娇娆娆的躺在床上和恩客说话,那声音柔的掐出水来,不是平日对他的语气。

青碧轻飘飘丢了个白眼,咬牙道:“没用的东西,你躲在里头打量我不晓得,我告诉你,我如今找到了比你好一百倍的恩客,不光家财丰盛,就是那活儿也比你好一百倍。”

青碧这粗鄙的话一出,陈子长把头缩了进去,陈老太太更是气的直跳脚。围观的乡邻哄的一声都笑了,有那胆大的泼皮破落户笑着说:“姑娘,我活儿更好,还是个童子呢,要不要。”

气的青碧咬牙切齿,十指尖尖拨动着头上的一枚刘銮金簪,指腹上隐隐约约透着硬硬的茧。

张氏在院子里头隔着门看了一眼,扭头对身后的其她仨妯娌撇嘴:“这姐儿可不就是在王家庄堵咱们的青碧,我看还不如雪姚俊呐。”

赵氏被张氏这句无心的话噎着了,糊涂的娼妇,怎么能拿那粉头比作雪姚,雪姚一个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那粉头给她提鞋都不配。

这边青碧和陈老太太正骂的起劲。陈老太太一口一个娼妇,青碧一嘴一个老虔婆,斗了几个回合也没决个高下出来。

一辆青釉马车驶来,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道出来。这马车停在陈家门口,帘子略动了动,探出一张清秀面孔出来,朝青碧怒喝一声:“青碧,休得无礼!”

第一百五十七章 前尘

青玉的声音宛若冰雪一般冷清。青碧朝马车驶来的方向张望,逆着光看到青玉穿着一身青色衣衫,一张脸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她的心颤了颤,就像以前一样害怕。青玉不轻易动怒,一旦动怒就是这副表情。

围观的人指着青玉叽叽喳喳,王家庄距茅山村顶多七八里路,王宝柱娶个暗门子里从良的粉头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青玉无视那些或**或讽刺的目光,径直娉娉婷婷行至青碧身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使劲一拉,才刚气焰丰盛的青碧霎时绵软了腔调:“小姐。”

“大冷的天在这里招风,我送你回去。”青玉淡淡的烟眉扫了一眼青碧,冰凉的手在她手上握出一把红印。

青碧使劲咬了咬嘴唇,她本来就是负气才来陈家耍横。没想到气未出,倒惹了一身骚,那个老虔婆把她骂的脸上挂不住,她心里早都后悔走这一遭儿,可又没个台阶让自己下来。听青碧这么一说,立起眼睛狠狠横了陈老太太一眼,跺了跺脚转身背了过去。她来时雇的马车早已经打发回去了,这时候才发现这样深的雪不知怎样去镇上。

王宝柱打眼看到青碧站在门口,匆忙下了马车直往陈家大院跨去,在梧桐树后抓住陈子长一把将他拖到屋里。

静好从马车上下来,掀开帘子把王老太太扶了下来。这马车装扮的极其富贵,是青玉为着下雪天出门方便特意从镇上租来的,里头燃着火炉,铺着软垫,坐在里面要多享受有多享受。往年王老太太出门要么颠着小脚要么骑着驴。哪有坐马车舒服且有面子,自打家里过上有鱼有肉出门做马车的日子,王老太太开始张乔做势,恨不得在全乡人面前展财露富。

王老太太掀开马车帘子,看到乌泱泱的人,心里头得意起来,弹了弹身上那件水墨纹的衣裳。揣紧了怀里的手炉。扶着静好的手下了马车。

青碧和陈老太太大嗓门露骨的对骂,她坐在马车里头当然听到了,她还只当青碧要跟着陈子长做小。陈老太太不愿意才骂将起来。瞥了一眼青碧,眼睛从高耸的胸脯和圆圆的屁股上滑拉,看起来是个好生养的。自家姑奶奶也太死心眼儿了,放着这么有陪嫁又能生养的姐儿不让进门。她以为暗门子里所有人都和青玉一样。带着一汪嫁妆从良本本分分当人家儿媳妇。

陈老太太见自家嫂子上门了,如同找到了知音。一把扯着手往屋里请,顺道还转身啐了青碧一口:“不要脸的小娼妇。”

王老太太没有接话茬,到了上房坐下,喝了一口茶眉头皱了皱。如今她的嘴被养的愈发刁了,这样粗瓷大碗的大叶子茶根本就咽不下去。陈老太太看嫂子这个娇贵样儿,心里头不满。当年她和宝柱孤儿寡母的,还不是靠自个拉扯一把才讨上媳妇。现在倒看不上陈家了。

王老太太摸起桌子上一颗核桃,用旁边的小锤子砸开,顾不得剥皮直接塞进嘴里,一张没了门牙的嘴嚼吃起来道:“她要进门就让她进门,左右不过是妾,带着一大汪嫁妆,还不可这劲儿的巴结你。”

陈老太太拍了拍大腿:“她哪是为了做小,是为了齐林大舅打了她,才找上门来了。”

好大一汪嫁妆,陈老太太心思转了转,要真是那样,在上赶着给她磕头,指不定她就愿意陈子长讨她做小了。一来可以贴补家里,二来陈子长守着她也不用整天想着往外跑了。…

赵氏气的暗骂,这一对姑嫂可算是天造地设的知音了,为了钱脸面都不要了,巴巴得讨个粉头进门。

婆婆要真听了大妗子的话,别的不说,只齐林的脸往哪里搁。

别看婆婆刚才把粉头骂的那么凶,可不是为儿媳妇出气,而是为了撑自个面子。

青碧和陈老太太打擂台对骂,什么乡野粗话都往外啰啰,那些成过亲面嫩的媳妇俱红了脸,那未出阁的姑娘也被各自的娘扯走了,免得污了耳朵。

陈雪娇同样也被李氏关进了屋里,连窗户也不让开,唯恐她听了不该听的话。

一直等到外头没了声音,陈雪娇才悄悄推门出来,就看到静好走进了院子里,急急忙忙把她拉近了屋里,李氏、雪如从里间走出来围着静好打量。

她穿着一件簇新的百草刻丝袄带了一圈的毛领,底下系着一条暗紫色八副湘裙,手里捧着一只小巧精致描花的小手炉,里头的炭火烧的正好。

这些穿得用得自然是青玉给准备的,李氏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看来这个继母果然不错。未免又叹息,只是她是半路从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静好说亲。

“在家里过的还好吧。”李氏拉着静好的手,明知道她过的不差,可还是要问问。

静好微红了脸,点了点头,把手中的八色礼盒放在桌子上。

李氏知道这礼盒也是青玉准备的,心里头赞她是个知礼得,只是她那门子里的姐妹太张狂了,大节下单捡热闹的时候来陈家闹,这下子牵连了她的名声。知道青玉把那青碧送去镇上了,满腔要对静好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儿。

雪娇和雪如拉着静好的手笑嘻嘻:“你家去这些天,把你刺绣的丝线劈好了,快进来看看。”

说着把静好拥进了屋子里,一起坐着说起了悄悄话。

静好半躺在炕上,看着雪娇忙进忙出的摆果子、端茶,心里头一阵阵温暖,在王家日子自然不用说,有人伺候穿衣吃饭,可到底还是陈家自在些。后母青玉是个好的,对她嘘寒问暖,可到底是个心冷面冷的人,日常不与人亲近,又想到那天晚上对她说的话。一声叹息堵在了喉咙里。

刚喝完一杯热茶,雪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三条纱裙子,一样秋香色,一样枚红色,一样丁香色,料子看起来一般。可胜在款式。上头绣着一对对燕子和碧翠的柳叶,一看就是春天穿的。

“静好妹子来了。”雪姚笑着挨着静好坐了,又唤过雪如、雪娇。“今儿开箱笼,翻出了这三条裙子,是去年做的,从未上身。想来想去只有三位妹妹合适,于是拿来了。还望妹妹不嫌弃。”

雪姚哪是来送裙子的,分明是来打听她的嫁衣绣到何种程度。

雪娇、雪如压根不想要雪姚的裙子,现在亲亲热热的给了她们,回头赵氏不知道又怎么说呢。真的穿了出去。估计整个白土镇都在穿他们大房的衣裳要二房的雪姚来贴补。

雪娇捧了一捧瓜子放在雪姚面前,那瓜子是李氏亲手用大铁锅炒的,里头放了大料椒盐。吃起来焦香可口。雪娇一边招呼雪姚一边自个捻起一颗剥开塞嘴里吃了:“大姐姐太客气了,这衣服咱们在乡里做活日常穿不着。大姐姐还是拿去给雪妙姐穿吧。”

雪姚低下头目光闪了闪,抬起头嫣然一笑:“这衣裳特意给三位妹妹穿的,颜色是我特特选的。”…

大家都知道雪姚的来意,静好打开包袱,从里头抽出一件粉绸衣裳铺在炕上,虽然那衣裳刚绣了一半,但依旧不掩其华美。

雪姚的眉毛一下子舒展开了,这和自己当年在金陵看到的那件嫁衣一模一样。

青碧跟着青玉来到花儿街孙少爷赁的那间房子,刚跨入门槛掩上门,青玉劈手给她一记耳光,打的她眼冒金星,不等她反应过来,另一半脸又着了一掌。

“小姐。”青碧捂着脸。

“我在不是翁家的千金,你也不是翁家的丫鬟。”青碧坐在床上,眼神和外头的冰雪一样冷。

“我只是气不过那赵屠夫……”

“你这间屋子是哪家公子给你典的?”青玉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的打量这间装饰华美的屋子。

一张拔步床,上头挂着绣着玫瑰花的阮烟罗帐子,鸳鸯红丝被搭在床上斜斜的掉落一半在地上。

青碧的脸一红,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你以为你还是我的主子,翁家的小姐,上赶着教训我,你不还和我一样落着被发卖到青楼。你如今从良了,倒是看不起我了,你不也没嫁给如意郎君吗?”

青玉眼底闪现一片雾蒙蒙,往事一片片翻涌在脑海里,那时候她还是翁家小姐,青碧是她的丫鬟,两个人日日相伴,也是这样的冬天,她们会瞒着母亲去后花园摘梅花。

“我说了我不是翁家的小姐,谁教训你也轮不到我。你以为我不想嫁给如意郎君,但凡有一点点希望,我都会等下去。你呢,你以为孙少爷是你的如意郎君?”青玉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咱们从扬州辗转被卖到这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当时是怎么说的,但凡有一点可能,都要赎身从良,再也不过倚门卖笑的日子,我要给你交赎金时你怎么说的?”

“小姐,你嫁给王宝柱的日子就好过了吗?他这样一个粗鄙的人,我真不敢想象你就这么嫁给了她,我若跟你出去,日子还不如倚门卖笑呢。”青碧软和了声音,“当年郑公子……”

“我嫁给他是我的事,休在给我提郑公子。”屋子里很冷,青玉拢了拢衣裳,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我只想过几年平静的日子,家给谁都无所谓,反正都不是郑公子。”

青玉站了起来,走到青碧身边,拂着她的脸:“碧儿,跟我回归乡下吧,过平静的生活。我的父亲、母亲、兄长早都已经死了,你的父亲、母亲、兄长也死了,我只剩下了你,你也只剩下了我,跟我去过平静的日子。”

青玉反手握住青碧的手,眼泪扑簌簌的落,一脸惨败的胭脂,宛若一朵开败的花。

过了许久,她咬了咬牙道:“我不走,我不信我博不得一个好下场。”

第一百五十八章 赏灯

正月十五看花灯。到了十五这一天,雪娇早早起来打扮好了,穿上簇新的袄把裙子换成棉裤,头上挽了两个圆苞,扎着红绒绳,准备了一个绒布袋子,装上各色面果,只等天黑就去镇上看花灯赏烟火。

随后,李蝉蝉醒来了,披着粉色小袄,就着雪娇洗过的洗脸水擦了脸,拍上香脂,扫上胭脂。

“蝉蝉姐,你先吃块糕饼垫垫肚子。”陈雪娇端一碟子蜜三刀,到了一碗炒面茶端了进来。

“我好久没有去镇上了,还是你们这里好,离镇上近,想买个什么东西都方便。”李蝉蝉咬了一口蜜三刀,扯出长长的丝儿,赞一声“好甜的果子。”

每年正月十五这天,镇上都会举办赏灯节,白土镇靠近小淮河,凿了河里大块的冰,雕刻成花鸟虫鱼各种各样的冰灯,这些冰灯摆放在河岸两边,里头点上蜡烛,到了晚上一火,映得整个镇变成了不夜天。河边上建凡是有桥的地方俱建了观灯台,四面宽敞临水,那被凿掉冰的水面波光粼粼,大户人家会包了旱船停放在冰面上瞧热闹。除了冰灯,还有各种各样的纸灯笼、木头灯笼,挂在树上桥头,各种形状栩栩如生。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镇上的大户人家以及一些酒楼店铺会一起燃放烟火,一簇簇的五彩烟火在天空炸开,地上天上亮如白昼。

李蝉蝉还是小时候由李老爷子抱着看了一回灯,因为小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只知道漫天的烟火在眼前炸开,把她吓哭了,爷爷买了一串糖球塞到她嘴里。

昨儿是大壮成亲走姑姑家的日子。李蝉蝉跟着哥嫂到了陈家,住了一晚就等着今儿十五和雪娇一处去镇上看灯。

正月十五吃元宵是徐州府南边的风俗,北边的风俗是蒸棉花灯和走百桥。

李氏守着灶台蒸棉花灯。和的硬硬的面,面里加了盐、胡椒粉,在案板上揉搓成擀面杖般的圆柱长条,切成一段一段的,左手按着右手将面段捏成窝头状。反过来在案板墩平。上沿先捏一道槽,用剪刀把边儿剪了弄成莲花边。大火,上锅蒸熟。一只只拳头大的棉花灯出锅了,把棉花缠在竹篾上插在灯里,滴上香油,晚上用火点燃摆放在房里。彻夜燃烧不能断了火。

看灯的小孩子,每个人手里都端着这样一盏灯。有那嘴馋的。不等油熬尽,直接吹灭了火,一口要下去一嘴的油。

到了晚间,李氏一盏一盏点燃了棉花灯。雪娇几个孩子每人手里拿了一盏,跟着村里大人走百桥。村子里也就只有三座桥,每走一座嘴里念几句平安。为的就是祈福家人健康平安。

走完最后一座桥,雪娇、李蝉蝉、雪如、齐平等孩子去镇上看灯会。

这是他们头回去镇上看灯。大晚上的,人这么多,李氏自然不放心,千叮万嘱,装了一袋子吃食,又怕齐平到了夜间会冷,从屋里翻出一件袄硬生生给套在身上。

最后还是陈秀才说了一句:“镇上离家里近,左右都是熟人,怕什么。”李氏这才把孩子们打发出门。

若不是陈秀才年节下多喝了几杯酒引发了背上的伤口,李氏也跟着孩子们去镇上看灯观景了。她还是为闺女时去镇上看过灯,成了亲一年忙到头就没有一天松快,想到这心下叹了口气,她两个闺女日后都是人家的媳妇,入了婆家的门再也没有自由身,幸好她这个当娘的不拘这她们,由着她们乐几年。…

雪娇几个来到镇上,镇上各处都预备停当,街上铺子屋檐下点了一溜朱红大高照灯笼,用的俱是羊油蜡烛,又亮又不易叫风吹了,河岸边一座座冰雕,点上蜡烛笼上红纱,沿着小淮河一路铺排开去,金舞银蛇似的,彻夜不熄,连着灯笼和天上的一轮明月组成火树银花不夜天。

几个孩子兴奋起来,围着小淮河走了一圈。

小淮河岸上的冰灯节是官府举办的,今年尤其热闹,听说是彭城王对灯节来了兴致,搜罗了整个徐州府的能工巧匠,以花为题精雕细琢出来千余盏冰灯。那些匠人把浑身本事带了出来,雕刻的灯美轮美奂,打远看真真是一朵朵盛开的鲜花。或是重瓣莲或是单瓣梅,比姿比态,各项都打出分来,得分最高的那一家,便摘了“花灯仙子”的名。

还是彭王府的一位师爷说,赛灯花有甚个好瞧,不就是一块块冷冰冰的冰块雕刻出的,名种再多也是块冰,也不知是哪个兴起来,提出叫美人儿用红绸捧了冰灯上台,拔得头筹的就是元宵冰美人。

说是元宵冰美人,正经人家的女儿怎么会站出来抛头露脸,实则出来的都是行院人家的小娘。

为了看那冰灯美人,十里八乡都出动了,到处挤挤挨挨都是人。

陈雪娇几个孩子怕走散了,扑哧一声把棉花灯吹灭了,吞进肚子里,紧紧拉着手往人群里钻。

在桥上找了视线最好的地方,齐安左手拉着齐平右手牵着雪娇,静好、雪如、李蝉蝉紧紧跟着,几个人趴在栏杆上往上面台子上瞧。

各个冰仙子穿戴一新坐在旱船上,头上簪了花弹唱,脚底下一溜儿冰灯。另外几条旱船上,坐着几个官府老爷富家公子,他们是冰灯仙子的评选人。据说旱船上的许多冰仙子都是徐州府教私仿出来的,白土镇就一个翠花楼,那里的姑娘除了一个白灵儿和青碧,其他的都上不得台盘。

得了头筹的姑娘身份也跟着高涨,说不定就被哪家公子看上,赎身从良抬进去做个五房六房也不打紧,总比在青楼里倚门卖笑或者从良出来嫁给乡野匹夫要好。

陈雪娇看到青碧在旱船上弹琴,大冷的天穿着一身碧青色薄纱裙。

河岸边热闹得如同集市,有吃食摊搬到河岸上来的,售卖酒水零食小吃果子,一叠声叫卖,白天光想着要来看花灯倒没怎么进食,此时方饿了,陈雪娇和陈齐安朝旁边卖煎饼果子的招手,想买几只煎饼果子充饥。她一扭头看到人影中一抹姜黄色,模模糊糊像黄蜻蜓,雪如和静好也看到了,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只见那黄衣裳在人群里一闪就不见了。

陈雪娇只当认错了人,白天黄蜻蜓说镇上人多不来看灯得。

这边付了钱拿过煎饼,咬了一口,就看到二房的陈齐林、雪妙就在不远处,雪姚因为要出门子自然不抛头露面。雪妙自然看到了雪娇几个,眼睛斜了斜,嘴巴一撅,看向了别处。

煎饼果子卷了虾皮鸡蛋搁上葱丝,正吃在兴头上,台上锣鼓一响,一众冰灯仙子出来了。为了仙子头筹,个个都打扮的似仙子,衣裳销金的织金的,手里捧着一只光闪闪的冰灯,一照转起圈来晃了人的眼睛。

人群沸腾了,有说捧莲花的姑娘俏,有说捧梅花的姑娘冷,有说捧牡丹的姑娘艳。…

雪娇几个也不能免俗,指指点点讨论起来。

“那个穿白色衣裳的最好看,不是选冰灯仙子吗?当然选穿白色的,白色的才是仙子。”陈齐平吃完了煎饼果子,眼巴巴盯着雪如手里的半个,指着穿白色衣服捧着莲花灯的姑娘说。

雪如顺手把手里的半个煎饼递给了齐平。

“你是选仙子还是人?”雪娇笑着打趣齐平,她心底也认为穿白色衣衫的姑娘最清丽出尘。

一个泼皮嘻嘻笑:“咱们说的都不算,知府说的算,等着看吧,被选上的明儿晚上就变成知府第六房妾。”

这倒也是实情,虽不知道知府大人是谁,可都知道他如今正坐在上首。他觉得哪位佳丽当得上仙子,把花往佳丽的头上一插便选出了花魁。

忽然又一阵锣鼓声,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陈齐安小大人一般护着自家姐妹。

陈雪妙和陈齐林则被人群冲散,她被挤至雪娇身边,一个趔趄差点滑倒,陈齐安眼疾手快抓住了雪妙。

雪妙四处张望,乌压压的人根本看不到哥哥的身影,只得站在雪娇一处。

台上放起了烟火,锣声大作,果然那个穿白色衣裳的佳丽拔得头筹。

人群里发出一阵阵呼声,有的说名至实归的,有的说论才情还是着碧色衣衫的姑娘更胜一筹。

雪妙抿着嘴儿一笑,指了指台上道:“你们瞧瞧,那仙子像不像静好表姐。若是表姐上台,那仙子顶多是第二名。”

一些无赖男子听了这话,目光放肆的在静好脸上游弋。静好本就生的艳,在火树银花下,愈发显得杏眼桃树。

人群里有人打听:“这是哪家的俊姑娘,真上去了可不就是头筹。”

静好低下了头,十分痛恨雪妙。

雪娇盯着雪妙,这话太混帐了,人人都知道台子上的姐儿是教司坊出来的。她这明摆着把静好比作倚门卖笑的姐儿。

“静好姐姐自然漂亮,哪像你丑八怪。”雪娇气肝疼,*裸的反击。

静好见雪娇这样维护她,也壮了胆儿,指着雪妙道:“可不是,表妹是嫉妒我还是嫉妒台上的姐儿。”

雪妙气的发怔。

这时,滚滚人群从桥的右边涌来,转眼间,雪妙被淹没在了人群里。

……

李氏守着陈秀才,下午他和黄秀才吃酒,喝多了,她不停得沏茶递水。刚想起身看铜壶里的水滚了没有,好给他沏一盏酽茶来吃,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哗,隐隐从村口传过来,李氏放下铜壶走到院子外,刚打开门就听见“镇上桥塌啦,死人啦”。

第一百五十九章 桥塌

李氏手里拿了一块湿布,欲包上茶壶的铜把手,听了这句话心下一焦,晃了几晃这才立住了,走到院子门外看到许多人急急忙忙赶去镇上,也有许多人从镇上急匆匆赶来,拉住一个半大小子急问:“前头怎的了?”

“桥塌啦,看冰灯的人都掉下去了,踩死好些人呢。”茅山村离镇上近,燃放的烟火还未来得及消散,五彩缤纷衬得他急切的神色:“婶子,我得赶紧家去,跟我娘报个平安,前村老刘家的老婆孩子都落水了,不死也得半条命丢下。”

李氏一吓,手里的湿布丢在了地上,门也来不及关,几步跨进屋里推了几下陈秀才,也顾不得他的背伤,带着哭腔道:“赶紧起来找孩子去。”

陈秀才晚上和黄秀才喝了几杯梨花酿,此时睡的正酣,被李氏一推扯动了背伤,吃了一痛悠悠转醒问几更天了。他只觉李氏大惊小怪,看到天色晚,孩子们不回来,担心被拐了去。李氏见他懵瞢的神情,把事情说了一回,陈秀才忽得坐了起来,背部撞到墙上,随手扯过一件袄披在身上,扣子也来不及扣,急急奔出门去。李氏跟着跑到院子里,陈秀才回头嘱咐她:“你且留在家里头,他们万一回来了,见家里没人又该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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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眼睛里含了泪一路送到大门口,立在门边伸长了脖子往外通往白土镇的方向望,蔡氏挺着肚子出来了,陈子富也带着学娃看灯去了,她神色慌张的走到李氏身边两个人立在门边急等。张氏也出来了,陈子贵带着仨儿子一并看灯去了,她比李氏和蔡氏更急。站在门口扯住一个便问见没,一盏茶的功夫扯住五个人。

这时候赵一鸣气喘吁吁跑来了,他傍晚来过家里一次,找雪娇几个孩子结伴看灯去,雪娇人已经到了镇上,他独自去了沿着小淮河转了一圈不见人。饿了坐在馄炖摊上叫一碗热馄炖。刚喝了一口汤,就听见岸边人群往外涌,呼叫声、哭泣声传来,桥轰然一声塌了,桥上的人下饺子似的往水里落。

赵一鸣知道雪娇爱玩,一定处在最热闹处看灯,放下碗筷钻进人群四下里寻了一遍,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圆脸浓眉大眼的姑娘”,有些人的家人同样不知道下落见他问顶了一句“浓眉大眼姑娘多了去了”。

赵一鸣在人堆里找了半天。浑身是汗,中衣也湿透了,想着兴许雪娇回来了,于是掉转头一路小跑着来到陈家,见师母在门口伸着脖子张望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李氏见赵一鸣跑的一张脸潮红,拉着问可见到雪娇几个了。赵一鸣直摇头,待李氏细问镇上情况,赵一鸣简单答了一句跺了跺脚去追陈秀才一并去寻陈雪娇。李氏在后头喊“你也要给你娘捎个平安信”。

上房得到了消息亮了灯。陈子长因为被上房二老拘在屋里不让去镇上看灯,生了一肚子气多灌了几杯酒还在死睡着。赵氏一听说桥塌了。不管不顾拿了把剪刀把自家男人扎醒,推搡着他去镇上寻儿子女儿。

陈老爷子和陈子长一并去了。

陈家一时间没了男人,只剩下女眷站在门口。

赵氏心疼儿子,和张氏一样逮着人就问见没见到自家儿子。

她俩问过,赵氏和蔡氏也跟着问一声。都说没见着,看灯回来的好几个人直叹气。头上的巾子挤丢了脚上的鞋子踩没了,只一次比一次说的凶险,嚷嚷着那桥上总有百多个人掉了下去。…

蔡氏捂着肚子发懵,口里连声念佛,听见从镇子方向传来隐约哭声心吊起来了。李氏也心焦的不停又怕蔡氏肚子里孩子有个闪失,大了胆儿拉了她的手:“弟妹别慌张,你肚子里头孩子看着呢,那桥都百多年了,顶多裂道口子,哪里有那般严重,前年发那样大大的水只说冲塌了过后不也好好的吗?这都是外头人不知道胡乱传的。”

话是这么说,可李氏知道自家孩子的性子,以往未分家时陈老太太从不许他们去镇上看灯,今年离了束缚且孩子都是爱耍爱玩是个好热闹的,叫他们不往人多热闹拥挤的水边去,也不知是不是听了话。

一阵哭声传来,一群人抬着个水淋淋的人往前头赶。后头的娘子披头散发哭骂,死绝了得知府办什么冰灯仙子,还得自家男人落了水。

张氏抓着一个粗壮小伙打听, 说是前头大刘庄的刘老九掉进水里淹死了,又说看到陈子贵了,站在那座塌的桥上看灯呢。

张氏听了这话魂都吓丢了,只当自家男人和孩子俱掉进水里了,当下坐在底下放开嗓门就哭:“我那死鬼男人,你自个掉进去还拉扯我几个儿子。”

被陈老太太劈手扇了两个耳光。

赵氏和雪姚苍白了脸色,等了这么久,齐林和雪妙吉凶未卜。

李氏跺了跺步,借着月光盯着路上的行人,眼珠子都不敢转就怕看漏了,蔡氏站在路中间见一个问一声,李氏伸手扶着篱笆墙壁踮起脚尖望过去,见路上走着一群一堆的娃儿总会喊几声孩子的名,但总没一个是自家孩子,她心里记挂着孩子一面担心他们掉下了水里,一面又担心被人群冲散了拐子趁乱把最小的齐平夹裹走,脚底下的冰都被脚底撵碎了。

“娘!娘!”李氏听见雪如和雪娇的声音就往镇子方向看,只见陈雪娇挥着手里的花灯朝她喊:“娘,这边儿!”

一扭头才瞧见雪娇跑在最前头,齐平已经睡着了趴在陈齐安背上。李氏一口气儿一松,眼泪就要落下来,脚底一松打着飘,也不及问伸手就把女儿搂在怀里,逐一打量了一下侄女李蝉蝉外甥女静好,见一个个衣裳齐整发丝未乱。松开雪娇,把齐安背上的齐平接过来,沉甸甸抱在怀里。只见他一手拿着花灯一手捏着糖球,睡的正香呢。

原来在桥上看完冰灯仙子,几个人饿了,挤开人群去吃摊子上的小饺子。刚好遇到了韩行健和碧桃兄妹俩,两个人拉着他们去了清风庄,吃了一顿肉骨馄炖。

好多日不见碧桃。她见了陈家的这些姐妹格外亲。拉着雪娇的手说十五街上俱是卖小玩意的比平日要便宜几文钱,这次一定要一起好好逛逛。他们一起便往街上逛去,有孔明灯的,一只只用纸糊的,点了松油蜡烛风一吹就飞了起来,陈雪娇买了一只许个心愿放飞了,几个孩子仰头看得入迷,看见前头乱起来,问一声知道桥塌了。原来正是他们站着看灯的那座桥。几个孩子吓了一跳,心下庆幸赶紧和韩家兄妹告别一路随着人群走了回来。

李氏抓着孩子念了几声佛。又几声喊娘声传来过来,蔡氏立眼一瞧可不就是陈子富带着雪娃,后头跟了一串三个孩子 是四房的大蛋兄弟仨。

张氏见到儿子也不去管男人了,抓着三个儿子的手直大量。…

陈老太太见四儿子没跟着问大蛋:“你爹呢?”

大蛋吃糖球吃的一嘴红:“兴许在后头,他去看仙子了。”

赵氏见几家孩子都平平安安归来了,独独不见自家孩子,颤着声儿问:“可见到你齐林哥和雪妙姐了。”

大蛋雪娃俱摇头。陈雪娇脆生生的开口:“见到雪妙姐了,在桥上看灯。没见到齐林哥。”

何止见到了,还吵了一架,吵过后他们就走了,不知道桥塌时候雪妙在不在桥上。

一听到雪妙在桥上赵氏吓得腿都软了,万一掉下去淹死了她可怎么活,就是不死被捞上来**的身子被男人看了还不如死呢。自家儿子不是和雪妙一起的吗?怎地把她一个人丢在桥上看灯。

雪姚嘴咬的死死的。齐林不在桥上八成是去找丁府大爷了。今年第一年冰灯仙子选美节,丁府捐了钱,丁府大爷自然被邀请当评选人了。雪姚最明白不过他的性子,一见了美人脚都走不动,且那教司仿的不论模样还是手腕都比一般女孩儿厉害。她怕自己未过门半路杀出一个美人夺宠,特特让齐林去给丁府大爷送去一封情切切意绵绵的信和一缕头发。

李氏安慰赵氏:“不要瞎想,雪妙说不定在往回赶呢。”

说的轻巧,你家孩子一个未伤,你当然说这话了。赵氏心下反而埋怨起大房几个孩子不与雪妙一起进退了。

陈秀才把人一个个翻过去找,没一个说见着了自家几个孩子。在塌桥的地方碰上了韩掌柜得,他正和几家乡绅商量料理桥塌的事,挤进去见乡长正组织捕快下去捞人,陈秀才上去拱手就问韩掌柜:“可见着我家几个孩子?”

韩掌柜一笑:“你家几个孩子在店里吃完饭家去了。”不等陈秀才道谢,乡长一把抓过他的袖子:“秀才来正好,一会捞人帮着记下人名贴了告示让乡民来领人。”

赵一鸣跟着陈秀才跑来跑去,也不觉得累,听说雪娇几个家去了,安下了心,转身跑回陈家告诉师母师傅在帮忙料理桥塌的事宜。

来到陈家,看见雪娇正站在红灯笼下等陈秀才,上去把事情说了,陈雪娇转身进了屋子又折回来,手里拿着一盏漂亮的彩灯递给赵一鸣:“给你的,天黑路滑呆会家去也好照着路。”她见许多人包括陈齐平都有了灯,独赵一鸣没有,且他又为了今儿的事情跑来跑去,虽是虚惊一场却也出了力,于是把在镇上买的一盏绘着嫦娥本月的彩灯送给他。

赵一鸣嘴里说着“哪里又黑了”一边接过来,一张脸红彤彤的,看着雪娇一脸喜团团的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酥儿糖递给雪娇。雪娇接过,那糖不知道在他口袋里多久了,暖呼呼的带着他的体温,一摸简直要融化了。

李氏还在发虚,嘴里不断念叨:“那桥都几百年了,怎么就塌了呢。”想起陈秀才还在帮着写文书,因为走的急只穿了薄袄,怕他禁不住冻,忙央着陈子富给他送去一件大毛衣裳。

自家孩子无事沈李氏还想着要给各家去报个信儿,问问有没有看灯的撞着伤着了。

二房陈子长醉醺醺的从镇上来了,原来他寻了一圈儿子闺女没有寻找,倒遇到了熟人拉他喝了酒。陈老太太就是在心疼儿子,此时见他不把孙子当回事,忍不住狠狠捶了他一顿。

赵氏见半夜了,去镇上看灯的除了掉进河里的都回来了,独独不见齐林和雪妙,给哥哥赵屠夫送信帮着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终于熬不住握着帕子哭了起来。雪姚眼睛红红的站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亲娘。

齐林和雪妙生死未卜,全家人都被陈老太太折腾到上房等。李氏见自家孩子实在倦了,让他们回去睡了,屋里棉花灯的灯火一直没熄,小院里却宁静, 都侧着耳朵等消息。

半夜,蔡氏忽然肚子疼起来,大家只当她熬不住浑不在意,没想到越疼越厉害,身子底下湿一片,确是要生了。

整个院子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第一百六十章 夭折

陈雪娇已经睡熟了,被蔡氏撕心裂肺的喊声惊炸了起来。迷糊中踢了下被子,竟一下子把针线筐踢翻到了地上,脚指头一下子耷拉在了绣花针上,被针尖儿扎了一下。

十指连心肉最软,陈雪娇吃痛一记清醒过来,外头一阵一阵惨痛声钻进窗户眼儿传进来,压都压不住。

此时不知是什么时辰,透过窗子新糊的纸看到院子里仿佛亮起红灯笼,一片红彤彤的光。

又一声惨叫声传来。

陈雪娇忽得翻身抽过小袄,想去看个究竟。没成想,一个不稳,差点一脚踏空跌落到地上。

李蝉蝉来家里,本来只够雪娇、雪如、静好三个人睡的炕显得挤了些,李氏沿着炕沿加了一圈凳子,上头搭上木板,铺上厚厚的新棉被,雪娇怕热抢先睡到了板子上。

半夜醒来只当是睡在炕上,像往常那样翻身起来,这才一脚踩空跌到地上。幸好,刚才被子踢翻在炕下,只觉得脚底软绵绵的,不=万=书=吧= .曾伤到分毫。

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掀开毡帘往外瞧,只见十五的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浸肌透骨,不禁毛骨悚然。

院子里,人仰马翻,锅屋里烛火透亮,李氏端着烧锅水一趟一趟往西厢房赶。

西厢房烛火通明,透过窗子纸隐隐约约看到许多人在忙碌着。

陈子富没脚蟹似的端盆倒水磨剪子。

陈雪娇知道这是蔡氏要生了,裹紧了小袄,把梅花纽扣扣在里头,去了西厢房。因为她是女儿家不能进产门,隔着门帘子看到蔡氏蜡黄着一张脸一声声叫唤。

雪娃蹲在帘子下,只当她娘就要死了。跟着落泪,一张脸哭的小花猫也似。陈雪娇走过去,把她拉起来坐在椅子上,头靠头拍着她的背。

陈老太太端坐在铺着厚褥子的椅子上,低头在和身边的神婆嘀咕什么。要说这个神婆在乡间还真是个人物,据说能通神灵会仙法。病人叫她看一眼烧把子香,就是要死了也能跳起来,上次也来家里跳过神被雪娇抢白了一顿。怎地,今晚又干起接生婆的营生了。

神婆剥了一颗核桃,擦了擦,仁上的皮也不揭就塞进了没牙的嘴里:“老太太好福气,家里的孙子都是我接生。”

陈老太太呵呵笑,她在不喜欢儿媳妇,孙子总归是亲的。

李氏在锅屋烧好水。把当年自家孩子用过拆洗干净的被褥拿了出来,只等孩子出来立马给裹上。

蔡氏这胎来的艰难,乡里妇人哪个不是一嘟噜一嘟噜年年往外下崽,养活养不活另说,能下则总比不能下强。偏蔡氏生完雪娃**年肚子才有动静,掐日子这孩子要二月底才能落地,没想到竟提早来了一个多月。乡下人讲究瓜熟蒂落,瓜不熟蒂落了则为妖异。

赵氏眼睛红红站在陈老太太身后。刚才接到信,说齐林和雪妙走散了。桥塌后俩人都无妨,现在赵屠夫家吃完茶压压惊在回家。虽心里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可没有见到真人到底忐忑着。

这时张氏慌忙从里屋走出来,高嗓门一亮:“见红了,三嫂哭声也弱了,八成不行了。”

一听说不行了。陈子富扔下手里的搪瓷盆就要往里头钻,被陈老太太一把拉住:“女人的产房你一个男人进去瞎掺和啥,见了血光不吉利,生孩子都要在鬼门关走一遭儿,怕甚。”…

雪娃哭的更大声了。李氏命雪娇带她去自家屋。女孩家家的,站在产房门口不是个事。

北厢房亮起灯,雪如、静好俱都醒了,独李蝉蝉睡的死沉沉,叫都叫不醒,雪娇笑她倒是个有福气的。

蔡氏折腾了半夜就是生不下来,嘴里的喊声支离破碎的,声声如刀子一般割着听者耳朵。

神婆正喊着使劲时,青碧和王宝柱坐着马车来了。原来青碧听说镇上的桥塌了,担心起静好来,半夜赶来看她。一进院子就听到蔡氏在生孩子,神婆说孩子腿脚出来了,是个哥儿,只头被卡着出不来。

血流了出来,一波一波的染红了被褥。

青碧进去看了一眼,就要去镇上请郎中。

陈老太太还拦:“女人生孩子哪有让郎中瞧的,那郎中都是男人,被看去了身子可咋整。”

陈子富吼了一声:“都到这时候了,还计较这有的没的。”

旋即驾着马车去了镇上,莫约几盏茶功夫,陈子富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眼熟的郎中。陈雪娇仔细一瞧原来是上回给陈秀才看伤的朱小太医,他今晚来白土镇治疗落水的伤民,和陈秀才攀谈几句,陈子富去镇上遇上了,他医者父母心且产妇又是陈秀才的弟媳,跟着就来了。

朱小太医着一身白色衣衫,廊下的红灯笼映在冰雪里的光,投射在他朗朗身姿上,愈发显得风姿照人。他拎着医药箱大步跨进了西厢房,陈老太太唬了一跳拦着道:“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

朱小太医淡淡的说:“上个月我刚给皇贵妃把过脉。”

陈老太太一听他连皇贵妃都看过,手脚不觉软了。

整整折腾了一夜,被卡的那个孩子出来了,是个哥儿,不过当场断了气,脸憋的青紫。蔡氏当场昏厥过去,肚子一动,又出来一个,倒是顺利,只不过是个姐儿。

蔡氏大出血,朱小太医使出浑身本事血才止住。天色泛起清白,连口茶也未吃一口,苍白着一张脸走了。

陈子富怀里抱着夭折的儿子,哭的眼泪都干了。

陈老太太头先听到是一对双生子,一龙一凤喜的念了几遍佛,双手合十还未收回来,又传来哥儿没气了,一颗心冷了下来,顾不得大出血的蔡氏,张口就骂她是个不祥的。李氏用包被细细包了姐儿,抱给陈老太太瞧,她眼皮子一翻打碎了一只茶碗撅腚走了。

朱小太医刚走,陈秀才便回来了。

写了一夜的文书告示,陈秀才整个人疲倦不堪,下巴和眼圈俱泛青。

李氏问她镇上情况如何,陈秀才苦笑说死了二百多人:“……落入水里的倒是其次,大多数是被踩死的。”

李氏捂着胸口一阵阵发虚,好一阵后怕,打定主意日后再也不让几个孩子去凑热闹了。

陈秀才忙了一夜,此时方感到饿了。李氏烧了一夜的水,就怕秀才来家会饿,趁着锅灶还热,顺着做了饭。捡了一些肉菜,装满一碟子来,有菜有肉,寻个沙锅出来,底下铺上厚厚一层面条,再把这些菜摆上去,放在炉子上温着,等他来了就有热的吃。

陈秀才坐在凳子上,去了骨的鸡肉鸭肉同面条拌在一起,焖的久了油花都渗到面里去,他拿勺子把锅底儿都刮个干净,吃的热火朝天。

雪娇自打夜里醒来再也睡不着,看爹吃的香,拉着雪娃也就着热汤吃了一碗面两块酱香鸭肉。…

雪娃知道刚出生的弟弟死了,大眼仁泡在眼泪里就没干过。她也知道,爹和娘在爷奶面前常常气短俱是没个儿子支撑。

面刚吃完,雪娃嚷着要去看娘,李氏带着她去了,雪娇也跟着一起。

外头响起一阵说话声,却是齐林和雪妙家来了,赵氏得了消息鞋子也没穿,赤着脚踩在雪地上从上房奔了出来,拉着齐林哇啦一声就哭,儿呀心肝肉喊个不停。

蔡氏生了两个孩子耗尽了力气,要不是李氏拿来参片此时只怕早背了气,那参片还是上次陈秀才受伤顾公子给的。赵氏一口一个儿,蔡氏听了眼里的光愈发淡了下去,阖上眼儿,身上虚空了一般,下面**辣的疼,过一会儿又冰凉起来,她黯着一张脸,以手作拳,一双手除了小指不留指甲,此时掐进肉里,她却觉得不够疼。

双生子,多好的兆头,若不是儿子卡死了,此时的她该是儿女双全的全福人了。

李氏见她这样,手里端一碗鸡汤,倒不好劝她喝下。

忽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响了起来。陈雪娇望过去,原来是新生儿在哭。她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托起来她,轻轻拍着,雪白的皮肤,乌眉大眼,多漂亮的女婴。李氏赶紧放下碗,唯恐雪娇把孩子弄掉了,伸出手臂围成圈,把雪娇和婴儿一起圈在怀里。

雪娃摸了一把婴儿的手,软软的心都酥了,仰起脸说:“好漂亮的妹妹!”

窗外,陈老太太捧着齐林的脸高声儿叫:“大孙子你可来了,我说你就是个有福气的,福大命大,不是那福薄的。”

这话像把尖刀很插进蔡氏心里,尖锐的疼没有让她倒下反而让她咬着牙坐了起来,李氏走过去扶她。她咬着牙说:“大嫂,把鸡汤拿来。”

李氏知道她这是要吃东西,伸手递过去,看她一仰脖子灌了进去,喜的眼泪都出来了。

女婴在雪娇怀里不哭不闹,蔡氏招招手,雪娇把孩子放进蔡氏怀里。蔡氏看着如花朵一般的女儿,凄惨一笑,紧紧搂进怀里泪如雨下。

李氏让雪娃在身边盯着她娘,她则去锅屋烧滚水给孩子烫尿布。出了门,远远的见院子北边菜园子拐角处,陈子富穿着件旧薄袄坐在雪地,腿埋进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他把儿子埋在村外刚回来,鞋上还带着湿哒哒的泥土。

李氏知道他心里难受,她这个当大嫂的不好去劝,走进北厢房给陈秀才耳语几句,陈秀才披了衣裳又拿了一件去菜园子里寻三弟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货郎

今年的寒冬却似乎相当顽固,即使已经立春了,丝丝缕缕的寒气依旧往脖子里钻,出门须得用棉袄棉裤裹的严实。正月十五过后又落了一场雪,房前屋后土地冻的硬笃笃,阳光惨白照在人身上也是丝丝冷意。

陈雪娇一层一层裹的粽子似,坐在北厢房屋檐下,抄着手看齐平和大蛋掷雪球。院子里绳子上一排排晒着尿布,蔡氏的娘拎来一大桶开水,正指导雪娃如何烫、如何揉搓、如何清洗。李氏帮着晾晒,蔡老太太如同遇到知音一般,逮着李氏说个不停。

蔡氏自打生了闺女很是消沉。陈老太太耷拉着脸,话里话外指责蔡氏是个丧门星,一个好好的小子叫卡死了。别人家坐月子吃的精细,在陈家除了老二媳妇坐月子外,李氏、张氏、蔡氏俱没有开过小灶,一样的吃大锅菜。蔡氏流了那样多的血,加上心情抑郁,本就亏了身子,偏上房掌厨的赵氏见风使舵,可着劲的跟着糟蹋蔡氏。坐月子不能吃咸,偏顿顿炒菜咸的齁鼻,陈子富稍稍提了几句,陈老太太立起眼睛就骂:“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又不是生个金蛋,要得那般小心。”

蔡氏听了气的捶床,心里存着郁气奶也不下了,娃娃日日饿的直哭。洗三礼文英给了娃娃一对银镯子长命`万$书$吧```NSb`m锁,文嫡从头到尾面儿也未露。

蔡氏的娘来陈家看闺女,一看只有雪娃半大的孩子在大伯娘李氏指导下伺候娘做月子,忍不住抹了一把泪。闺女在家里在不受宠那也是亲娘生的,到了婆家不是由着婆婆可着劲糟蹋的,蔡老太太打小就抛头露面跟着蔡老爷子卖香油,走街串巷养就了一张利嘴,站在院子里叉着腰中气十足的把上房所有人骂了一顿。给说书一样有情节有转折有惊堂且不带一个脏字。

最后一拍巴掌一力要闺女分家单过。

围了一院子人看,陈老太太缩在屋里不出来,还是陈老爷子挂着一张老脸亲家长亲家短的赔不是。

蔡家是做小本生意的,银钱比一般庄稼人松些。若不是蔡老太太隔一段时间就来瞧一回闺女,送些猪蹄冻鱼给蔡氏炖汤喝,她的奶估计也就枯干了。

蔡老太太朝上房吐口吐沫。亲生的又如何,还不一样的诛心,倒不如两个娘的兄弟热心。她家里也有一摊子事,若不是大房相帮着,自家闺女日子指不定过成啥样,无人处拉着雪娃的手给她耳语:“日后你只给你大伯娘一家子亲,其他人俱是白眼狼,理也不要理。”

外头传来货郎的吆喝声,“胭脂水粉。扬州来的时鲜货”,“桂花头油喂,采那秋天里头一波桂花,抹到头上香喷喷”,“茉莉香粉,擦到脸上白生生”……声音清脆洪亮带着绵绵尾音,透着一股子油嘴滑舌。

以前这货郎不曾来过,自打正月十五一过。他每天都会来村里吆喝一遍,或是在晌午或是在黄昏。挑着担子穿过村子,最后停在陈家院门前的空地上,放下担子坐在石墩上做起生意来。

他那担子里不仅有胭脂水粉,还有各色玩意儿,两个镂空雕花的彩瓷瓶儿里头是五彩的石头,插瓶用的香花。还有彩色鸟羽扎的毛键子,五色百索,石子骨儿,胆子一头挂着一只小竹笼儿,里头装了两只蟋蟀。他拿个高粱杆儿透过笼子小孔往里搅。逗的两只蟋蟀直立了须子打架。…

齐平和大蛋扔下雪球,和其他孩子一蜂窝围上去看两只蟋蟀抱团咬架。

茅山村有不少大闺女小媳妇,爱俏的人不在少数,日常也要去镇上买点水粉胭脂,出了门擦的粉是粉眉是眉。小货郎头两天来,大姑娘小媳妇围着担子,对那些胭脂水粉着了迷。货郎是个黑脸膛桃花眼的年轻后生,爱说爱笑,把那些姐儿夸的心里直淌蜜,又好说话,时不时饶上几文钱,于是两担子货很快就卖完了。但也架不住他天天来,胭脂水粉头油又不是吃食,一盒子省省能用一年,况且家家俱是农户手里银子不松宽,也就是头两天生意好做,往后天天来只有人看倒没有人买了。

饶这样,这货郎依旧天天雷打不动的来。偶尔太阳好的时候,连货也不卖了,把担子一撂,靠在陈家门口的一堆柴禾跺微眯着眼睛晒太阳,天黑了再把担子挑走。

陈雪妙正立在院子东南角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洗头。她穿着一件碧绿色掐腰小袄,下面着一条粉红色撒花裙子,头上擦了香膏,用梳子仔仔细细梳出雪白的泡沫。听到外头货郎的吆喝声,拿梳子的那只手顿了顿,尔后把梳子拔下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双手垄起一把青丝轻快的揉,满手的泡泡在阳光下发出五彩光芒。

陈雪娇坐在屋檐下,一抬眼就看到了雪妙,她冲洗干净头上的泡沫,盆也忘了端,迈着轻快的脚步打雪娇身边走过,急匆匆去了上房。

雪娇只觉得奇怪。搁往常,她经过北厢房门口要么吐唾沫要么撇撇嘴,这些天倒安份了。

蔡老太太从蔡氏屋里端了一漆盒的点心出来,蒸的酥果馅饼,梅花糕儿,玫瑰松仁窝丝糖糖,皆是祥福楼的上好点心,满满当当一盒子,直接端进大房屋子给雪娇姊妹们吃。蔡老太太回回来陈家,冷眼瞧着大房分家后日子愈过愈红火。大儿齐安小时倒看不出来,如今长开了是个玉面书生,雪娇是个主意大的家里的银子俱是她赚的,她断定且等以后大房日子迟早要富贵起来。反观自己闺女生产伤了身子以后想怀上很难,乡里人家没个儿子怎么立门户,女婿是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精,日后分家日子该怎么立起来,上房各家像乌鸡眼一样,不等旁人动手,他们就能借没儿子为由往死了欺负三房。蔡氏心疼闺女,心里头想了千遍万遍。日后也只有大房可以依靠了,闺女月子期间她不能常来,事事还不是大房嫂子帮衬着。女婿见没了儿子心里头难受,她就怕他听信了陈老太太的话,日后对蔡氏落脸,还未有这苗头。就被大房大哥给掰扯了一大车的道理。蔡老太太心里头一方面感激大房,另一方面想替闺女拉拢大房,于是可着劲的对大房好。每次给闺女送吃的,顺带着给大房一份,倒让李氏不好意思起来,李氏老实倒不是个笨的,知道蔡老太太这番意图,将心比心更加尽心照顾蔡氏了。

这么一来,陈子富心下感念大嫂的好。有啥事在不去上房讨主意,反而给两个娘生的大哥商量。大房和三房关系越来越好,陈老太太气的骂陈子富是个白眼狼。

蔡老太太在北厢房坐了坐,粘了一块玫瑰松子窝丝糖递给雪娇,又夸雪如静好绣活好。听到外头货郎吆喝声,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板递给雪娇和雪娃,拍了大腿道:“去,买点香粉胭脂。女孩子就该打扮起来。”李氏拦着:“她俩才多大,您才送了果子又给钱。”蔡老太太扶了扶头上的珠钗笑眯眯:“年轻时候不打扮等啥时候。她们小女孩就该打小打扮了起来,才能把皮子养得嫩。这钱拿着,又不是大钱,权当姥姥补给她们姊妹的压岁钱了。”蔡老太太是个爱俏的,皮子白,这么大年纪穿着一件秋香色比甲。底下绣着一圈儿粉红色的花。…

雪娃接了钱,分给雪娇一半,挽着手亲亲热热去货郎摊子看花儿粉儿去了。

俩人刚走出院子门口,就看到雪妙打扮从上房出来了。她新换了一件轻柔的银红色纱裙,外头套一件缀满了茉莉花瓣的丁香小袄。拧干了头发一股一股挽成碧螺髻,用一枚素银簪子松松挽着,瞄了眉画了眼儿,说不出的妩媚。

雪娇对那些香粉胭脂不敢兴趣,倒是喜欢那一对竹子编的精巧蜻蜓。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嘴里问着价,一抬头瞅见雪妙盈盈站在另一端,手里拿着一只精巧香粉盒,眼睛带着笑时不时抬头瞅几眼货郎。货郎一双桃花眼左右乱飞,上上下下打量起雪妙,嘴里说指着香粉盒:“这香粉可是采了三月里的桃花研制,抹在脸上白里透红,那俊俏的后生可最喜欢这个颜色,姑娘长的俊擦上这个粉可不就是村里一枝花。”

这话说的轻佻,一双眼睛梭来梭去,雪妙下死眼盯了他一回,脸红红的愈发娇嫩。货郎又捡了一枚描着粉色桃花的盒子递给她:“这是头油,你看你这满头头发,抹这个最适合不过。”手若有若无在雪妙手上摸了一把,雪妙接过打开闻了一下,脸更红了。

雪娇看在眼里,只觉得眼皮直跳。雪妙这些天每天中午都洗头,货郎担子停在陈家门口就迈不开腿儿,事情一串起来隐约明白了些个。雪妙那眼神活脱脱一个初恋少女形象,旋即心里了然,雪妙过了年十二岁了,这个年纪,见到桃花眼会甜话的后生生出小情愫很正常。

雪娇从心底不喜欢那个货郎,这可是注重名节的时代,他就那么大剌剌的大量雪妙,也不怕坏了人家女孩的名声。雪娇在不喜欢雪妙,总归是她一个姓的堂姐,要真出了什么叉子,她们陈家哪个女孩的名声都跑不掉。

陈雪娇放下手里的蜻蜓,走到雪妙跟前碰了碰她:“雪妙姐,刚才奶叫你,你不赶紧去看看。”

雪妙许是心虚,真的信了这话,拿了一盒子香粉,扔下铜板就跑了,到门口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货郎。

那一眼万分明艳。雪娇想起十六早上雪妙从赵屠夫家回来,身上穿着十万晚上看灯的衣裳,不过那衣裳沾了泥污湿嗒嗒的滴水,白着一张脸,头上也没个饰物,只腕子上还戴了个绞纹银镯子,嘴唇半点血色也无。听说是桥塌时候落了水,还好被帮边的人拉了上来,不曾受伤,只是受了惊。

来家里头一天,雪妙不怎么吃喝,开始笨拙的学绣花,一坐一整天。大家都以为她是受了惊,过些天就好了。

过了一天,货郎在外头吆喝的声音响起,她便眉眼俱舒展了。

雪妙手里拿着那盒桃花香粉走进屋子里,见陈老太太没有喊她,走进里间洗了脸,对着镜子涂抹起来,眉梢眼角当真灿若桃花。

她的手被货郎摸了一把,此时只觉得手背上一片灼热,火辣辣的燃烧,一直烧到心里头。

正月十五她看完了灯,呼啦啦桥塌了,她被人挤落了水,正在挣扎呼救的时候,货郎伸着担子递给她,一下子把她拽了上来。

她整个身子俱是水,**的,货郎脱了身上的棉袄夹裹住了她。

她一颗芳心荡漾,以为今后都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他倒是来他们村卖胭脂水粉了,还单单把担子停在陈家门口。不为了她是为了哪个。

第一百六十二章 转变

过了一个肥足的年,家里大大小小零零碎碎开支,所剩下的银子很快所剩无几。

陈秀才秋天里落下的伤经过精心养着,也好了个彻底,伤筋动骨一百日,何况是背后砍了三道大口子,也养了三个月有余,等立春身子好了,把家里大小叫来,商量一下自己要走一趟微山湖,把那咸鸭蛋的生意拾掇起来。

一个秀才要去做生意,说出去总归不好听。李氏苦劝了许久:“又不是只有咱们村一个私塾,满徐州府大着呐,哪里找不到教书的地儿,你若是碍着黄秀才的面不好意思在咱村私塾呆,就是去外地教书也是一样的。”陈秀才想的确是,这些年让妻儿跟着吃了这许多苦,小闺女差点被换亲,自己死去的娘每年得不到祭祀,一条条一桩桩俱是自己之前太过于淡然所致。

幸亏自己小闺女是个要强的,那么小就想出赚钱的法子,他一个当爹的在不立起来,靠着闺女在外头抛头露面,自己都要戳着自个的脊梁骨相骂。

他不是那等死读书之人,年轻时候也当过账房先生,摸过算盘盘过帐,满肚子里头不只有圣贤书也有生意经。他和妻舅大哥以及韩掌柜`万$书$吧```NSb`m商量了一番,不仅仅咸鸭蛋生意要做,别的生意若得了本钱也要沾染。

陈秀才不像那等一辈子从未出过白土镇的一般乡民,他曾经跟着马队去过江浙糊广,那些地方比徐州府富裕,靠水的地方养蚕桑鱼荷,靠山的地方伐竹种茶。徐州府看起来风调雨顺,一般人家也只是指望自己田里的嚼用,真的物产却没有多少。就拿小淮河来说。里头的鱼虾没人吃,两边的土包没人种。

年轻那会马队里有个贩茶商,他说起茶叶经一套一套,茶叶轻易存放,比绸缎更易运送,只要把装茶的瓷器口或是布袋子扎紧了。不受雨水不霉坏,运到北方就能贩得出价去。

徐州府的茶叶不都是从江南运来的,不光茶叶,包括丝绸等物产俱是南边来的。

当时年轻,一门心思想要寻着机会读书往上走,倒不在意生意和财富。

现在看到一大家子的生活,且雪娇想出来的生意经,心里头的水又活泛了。

遂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微山湖贩那鸭蛋,为今后下江南做点本金。日后。在不必让雪娇出面,齐安也可以安心走科举之路。

说到齐安,昨儿个和黄秀才聊了半宿。齐安不是那等钟灵毓秀之人,天资一般,但胜在勤奋踏实苦学,求的就是一个稳字。科举之路漫长,需要有非一般的毅力,且耐得住寂寞。这一点齐安倒是具备。光有这一点还不够,若想培养出一个举人。所花费的银子都可以打一个齐身高的人了。

他当年就因为家贫无力继续科举,此番再也不能让儿子走自己的老路。

立春一过,陈秀才开始启程。

此番去微山湖和李云天一起走的是水路。镇上桥塌,陈秀才负责撰文布告,熟识了知府身边的师爷。师爷专找了个风评好的常走水路的丝绸商人,托他带着一同上路。那掌柜的本来就敬重陈秀才的人品,走水路既轻便又快。这商人想赶着清明之后新绸上市,考察一番山东的市场,趁着价贵,把江浙一带的丝绸送过来。

既然是知府身边的师爷相托。一起吃了两顿饭,便熟识起来,特意嘱咐一句眼光应该放在江南,丝绸和茶叶才是赚钱的大买卖。…

虽然立了春,可天气依旧冷飕飕,房前屋后的雪还未化,土地冻的硬实实。李氏怕陈秀才受冻引发伤口,把冬天的厚袄全部包了起来,嘱托哥哥好好照看他。

陈秀才带了十五两银子当本钱,文英、韩掌柜、李家各借了五两,他一走不要紧,李氏却没了着落。

家里一下子失了主心骨,万事都由李氏一个人操持,虽凑够了银子,可俱是借来的。好在家里有几个孩子俱是懂事的,静好自打给徐州府的绣坊绣花绣出名堂来,雪如和李氏也相帮着,赚几个银子补贴家用。陈雪娇送走了爹心里是高兴的,这个社会女人的能量毕竟有限,爹出面亲自打理经济则要好的多,富贵暂且不提,最起码日后的生活会保证无忧,日后爹回来了咸鸭蛋的生意少不得她也会操持着。在家里,闲来无事,她又不擅长绣花,偶尔从赵一鸣那借些话本来看,余下的时间则带着齐平念三字经,今年春天齐平就要开蒙去私塾念书了。外头山高水长,爹这么一出去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的银钱掏空了,总得寻个营生有点进项才能过得下去,雪娇日日都在琢磨赚银子的事情。

陈秀才外出第二天,黄蜻蜓来陈家,带来了梅园里最后一枝晚开的碧梅。她过年期间天天往陈家跑的勤,十五过后不大来了只说要给爹浆补衣裳,陈雪娇去看过她一回只觉她神情懒懒的,还以为她是每逢佳节思母所致。

此时的她正坐在炕上和静好齐并肩,一针一线在绣着一只精巧的笔袋。

那笔袋是秋香色的绸子,白净的布上绣着两只上下翻飞的蜻蜓。两只蜻蜓的其中一只眼睛绣斜了,静好给她指点了一下,黄蜻蜓拆了重新绣,依旧斜。静好忍不住从她手里接过,三下两下绣好了,两只眼睛一样大,活灵活现,比之前更添加了一份灵气。

黄蜻蜓仿佛赌气一般,把静好绣的重新拆下,配了丝线自个重新绣,仿佛赌气一般,把一根绣花针戳着笔袋发出滋啦滋啦响的声音。陈雪娇看她这样笑了一回,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橘子剥开递给她,她偏偏不吃梗着头说:“我偏不信我自个绣不好。”

心里在较劲呢,雪如和静好劝她,一时半会绣不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陈雪娇塞了一瓣橘子在嘴里,许是在家里放了一个冬天的缘故。橘子的水分蒸干了,吃在嘴里木木的只余下一丝甜味儿:“你这笔袋给谁绣的?”

黄蜻蜓微微不自在,垂下了头,眉眼盈盈:“给我爹绣的。”

眼神里的一波春色倒是没有流泻出来,陈雪娇等人自然没有发现。

她这笔袋是给齐林绣的,自打年前在雪里被齐林撞碎了一枝梅花。她心里就播下了相思的种子。

日日来陈家,借着找雪娇玩的由头,就是为了看他一眼。黑色的绸缎袍子,一双郁色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雪中的少年举着一枝残败的梅花微微蹙眉,只那一眼就落在她的心底。

只有那一回两个人真真切切的站在一起,剩下的时间她再也不曾在院子里撞过他,即使见过也是隔着上房的帘子远远看上一眼。

有一次。他去私塾求教黄秀才一个问题,站在一树梅花下,第一回对她展开笑脸。

那是十五元宵节的早上,他随手掐了一掌梅花,淡淡的问她:“晚上不去看灯呀。”…

她的心砰砰直跳。

晚上她去镇上看灯,就是为了遇见她。挤挤挨挨的人群里,在灿烂的烟火中,她和他立在桥的两端。他冲她微微一笑。

忽然,所有的人群往下涌。一阵天旋地转,桥塌了,她落入水里。

他扒开重重人群冲进来,踩着桥墩,一把拽住了她。身上那条新做的石榴红裙子被水浸透,冬天的水冷的人骨头都碎了。他脱下自己的棉衣紧紧裹着她,一直把她送到村口才回去找妹妹雪妙。

黄蜻蜓只如三魂去了六魄,浑身软绵绵的无力,身上却满面红晕,手都在发颤。胸中一口气提不上来,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他竟救了她,还对她笑。

正月十七齐林便去了白马书院,她满腔的话想要问他,他却走了。

他的袍子还未来得及还给他,她悄悄的洗了,叠齐整日日压在枕头下,梦里俱是那个人隔着一树一树的梅花对她笑。

上房知道陈秀才要出门做生意,心里头各怀心思。

陈老爷子想着前头的刘氏剩下这么个儿子,打小教会他念书。刘氏临死之前拉着他手说,再苦再难都要让他读到举人。想到这里,心头倒是涌进了愧疚,陈秀才走后塞了五百文钱给李氏过活。

陈老太太肚里把李氏骂了十好几遍,说她是面上憨厚心内藏奸。就拿今年过年来说,在一起过年的时候她心里恼,大房单列门户过年她更恼火,所有的主意都是李氏和雪娇挑唆的,陈秀才走后她越发不待见上房,心里头暗诅咒陈秀才死在外头才好。

雪姚的嫁衣绣的只剩下两只袖子未锁边儿,单等着春风起二月来就出门子。雪姚称丁府大奶奶身子骨若,不能理家,她是正经二房夫人,嫁过去就理家。赵氏听后眉毛愈发舒展了,盘算着日后让雪姚在徐州府盘处宅子,她带着雪妙和齐林住在里头,说不定借着丁府的光,雪妙能嫁个非富即贵的好人家,这样想着便着手给雪妙裹起脚来。

可不是,雪妙十二岁了,刚抽开身子的少女,犹如桃花初绽一般美好。该是说亲的年纪了,雪姚这么大时已经是丁府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了。

乡下人为了做活计,极少裹脚的。雪姚的一双脚尖翘翘,穿着水红撒花软鞋要多娇媚有多娇媚,她的金莲八岁时丁府老嬷嬷给裹的。

雪妙一听说裹脚,倒抽了一口冷气,以前她做梦都想像姐姐一般进入富贵人家,可自打十五桥塌遇到货郎再也不做他想了。

货郎日日都来,她一听那吆喝声腿儿就往外头迈。她同那个小货郎两个成日里眉来眼去,眉梢眼角遮也遮不住的春色。

赵氏却一点儿没发现,她满心思要给雪妙裹脚,花重金在镇上寻来一位牙婆,据说能裹出一对三寸金莲。

雪妙被脱去了袜子,坐在炕上,赵氏按着她的腿和手臂,牙婆展开一条长长的白布。

只听咔嚓一声,雪妙撕心裂肺的哭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缠足

雪妙的哭声一声高一声低,就像那晚蔡氏即将临盆的惨痛声儿。

静好、雪如听了这瘆人的惨呼,吓得头皮直发麻,绣花针哆嗦了几下,一朵花儿绣歪了,只得拆开重绣。

徐州府裹脚的俱是富贵人家小姐。乡里姑娘很少有裹脚的,日常活计都要做,裹了脚怎么有力气下地干活。就是姑娘长大了说亲,婆家也是看能不能下地干活能不能进得厨房,而不是颠着一双颤微微的小脚活计干不得拎不动,到了婆家充大小姐。

雪娃跑了进来,粘起桌子上的水晶柿饼儿掰开一块塞进嘴里,扯了一把雪娇的袖子:“听说镇上的吴牙婆来给雪妙姐姐裹脚,哭的真厉害,我听着都肉疼,要不咱俩去看看那脚是怎么裹的,怎么嚎成这样。”

陈雪娇心里也存在好奇,在前世她听过一些年纪大的老人说过,裹脚是旧时对女孩儿最残酷的酷刑。一双脚用长布条紧紧缠住,使脚畸形限制生长,最好缠成三寸金莲。裹脚把正在成长的脚拗折弯曲,所以裹足的年龄自然是愈小愈好,愈小脚愈软愈容易裹小,但是太早裹足,又怕脚裹好了不会走路,也怕年纪太小,无法忍痛,所以一般的富贵人家小姐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开始裹脚,直到成年后骨骼定型了方将布带解开,而雪妙已经十二岁了,这个年纪脚骨已经长硬,关节韧带活动性已经消失,不但很难裹小,裹的时候受苦也多,未免太残忍了些。

陈雪娇起身瞧了瞧上房,雪妙的哭声一声一声的钻进耳朵。有点声嘶力竭又有点彷徨无奈。

她眼睛一撇,雪如就晓得她心里头咋想的,擦了擦手里的绣花针,悄声儿道:“怪吓人的,你还是别去看了。”

话音刚落,雪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伴随着杯碟的破碎声炸裂开来。陈雪娇和雪娃实在压不住好奇,从炕上直溜溜下来。穿上绣花棉鞋。直朝上房奔去。

牙婆长着一张胖脸,冬天里穿着一件洋红绣着百鸟的刻丝衣裳,带着一脸团团的笑。盘坐在凳子上给雪妙裹脚。

一双胖手下的力气大,长长的裹脚白布上撒着一层碎瓷片,裹一层撒一层。赵氏一开始双手还按着腿,后来心疼的干脆背过身去。雪妙直叫的嗓子哼哼。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双脚也不乱蹬乱舞了。苍白着一张脸挂着两行清泪。

做牙婆子一行的,除了靠一张嘴皮子之外,她靠的还有一双手。据说镇上的富家小姐,小姐都是她给裹的。甚至翠花楼的姐儿也是她给裹的脚。

雪妙哭哑了嗓子,一双脚渗出了血迹,整块裹脚布都染红了。

牙婆子紧紧勒紧了雪妙的脚背。把裹脚布打了个结,坐下来一抹额头的汗:“可累死我了。那裹脚的小姐哪个不是打小就裹,遇到这样大的闺女还是头一回。”

赵氏扶着雪妙躺下,眼睛里溢满了疼惜,听到牙婆子这话道了个谢,咬了咬牙道:“小时没有想过给她裹脚,现在不知道还来得来不及。”

这话赵氏已经问过好几遍了,颠来倒去又问了一遍,唯恐雪妙日后会落下残疾,跛了脚别说嫁给富家公子哥了,就是一般的庄稼人也别想嫁过去。

牙婆子抽出帕子抹了抹脸,龇牙笑着说:“要说我的手艺旁人在比不上的,你连我都信不过,还能信过谁?本来这孩子的骨头都长实了,还是先掰断才裹的。放心,日后虽比不上那大小就裹的三寸金莲,倒也不会长个大脚,更不会落下个跛脚。”…

掰断骨头裹?陈雪娇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在雪妙脸上和脚上扫了一扫,只觉得自己的一双脚被刀砍了一般疼。

赵氏听了牙婆这一说,连连道谢,开了柜子门,从里头拿出一匹尺头和一块碎银子递给牙婆。

“裹了这么长时间,口渴了。”牙婆笑眯眯的接了尺头和银子,揣在怀里。

雪姚赶紧拎来热水壶去倒了杯热茶来,她这侍候人的功夫是专学过的。细声细气的对牙婆说:“水都试过了,不烫的。”在丁府专学一套怎么侍候人的功夫,梳头描眉穿衣脱鞋,连端上来的热茶也有讲究的。

牙婆瞄了一眼雪姚,眼睛落到她的脚上。一件绣着鲜黄牡丹大红八福湘裙下面,露出一双尖翘翘的脚,大红绸的新鞋子,上头还绣了一对戏水的鸳鸯。雪姚因为进了丁府当二房,日后再也不能穿红,所以趁着没有出门每天都穿大红衣衫。

“哎呦,这是雪姚吧,长这么大了,瞧瞧出落的多水灵。”牙婆的眼睛粘在雪姚的一双尖翘脚上,接过茶喝了一口,这茶是雪姚从丁府带来的老君眉,一口落下满心舒坦。

雪姚抿嘴,笑的一脸喜气洋洋。当年雪姚进丁府还是通过牙婆这条线儿,牙婆不仅在白土镇吃的开,在徐州府同样攀上了几家富贵人家的管家,平常买个丫头都是通过她查看采买。

她经常在徐州府富贵之家行走,虽然进步了二门,但大门还是摸得清,和那门房吃了几回酒,就摸清了各家的隐秘事。雪姚二月里要进丁府当二房,她头一个就知道了,虽然是个妾,可像陈家这样的人家,一没功名在身,二没有家底支撑,这样的女儿家出身能当个通房就是主人家抬举了,没成想这丫头倒生生揪住了丁府大爷和丁府老太太的心,过不久就要披着红盖头进门当二房。

“听说二月份就进丁府,那可是正经奶奶的位子呐。瞧瞧这模样,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一般的小姐也比不上。”牙婆惯会巴结人,一张嘴巴抹蜜一样,拉着雪姚的手左夸右夸,“当初你进丁府,那么多女孩子,我就瞧着你是个有福气的,圆脸盘子尖下巴,可不就是个福相。”

赵氏听牙婆一口一个奉承,心里头犹如吃了蜜瓜一样甜。外头人听说雪姚要嫁入丁府,那不知道的呢,都说是当正经奶奶;那知道的,都在背后暗骂好生生的闺女去当妾。她心里头总是膈应,听了牙婆的话,心里稳当当的又气盛起来。

陈老太太午睡刚醒,听到牙婆在奉承雪姚,心里头犹如找到了知音一般,进了屋子拉着她的手掰扯。

这时,外头货郎的声音又想起了。

雪妙本来苍白的一张脸,忽然有了血色,一双充满泪水的大眼睛注满了神彩。她此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看一看那有情郎。

陈雪娇正对着她,把她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赵氏在和牙婆闲聊,没有注意到雪妙。雪娇想,会不会是赵氏发现雪妙和货郎之间的波动了,为了扼杀掉俩人之间的感情,特意想这么一出缠足,雪妙年纪大了这足一旦缠了不是十天半月能恢复好的,须得一年半载才能下地走路。

这样一来,她怎么出去会货郎,货郎不见她出来估计这段情缘也就散了。

果然,货郎来了几次不见雪妙的影儿,不出现在陈家门口了,惹得村子里的小媳妇大姑娘在背后感叹了一把:“日后又要去镇上买胭脂水粉了。”…

雪妙的脚不在出血了,一瘸一拐的走进院子里,走路牵扯的伤口痛的撕心裂肺,实在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赵氏心疼不过把她架进了屋里,再也不让她出门,劝她:“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静好紧赶慢赶终于把雪姚的嫁衣做好了,她抖开给雪娇和雪如看。

粉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粉红双牡丹绣云金缨络霞帔,那开屏孔雀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镶五彩珍珠。这嫁衣铺在炕上,只觉得光彩夺目,可惜不是大红色。

雪娇不禁赞静好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这样的嫁衣在外头请绣娘绣,最低且要百两银子,还不一定有这样的手艺。只是太费工夫了,静好的眼睛都熬红了。

雪娇和静好一起捧着嫁衣来到雪姚房里,雪姚看了看嫁衣轻轻点了点头,放在了一边,勉强笑了一回请两位妹妹喝了茶,两人看到她这样婉拒了。

“是不是我绣的嫁衣表姐不满意。”静好蹙着眉毛。她现在是专业绣娘了,最怕客人不满意她的绣工。

陈雪娇摇了摇头安慰她:“许是粉红色的嫁衣触动她的心事了吧。”

雪姚把嫁衣铺在炕上,若这嫁衣是大红色的,穿上去该是何等的风光。

她把手上指甲攥的紧紧的,心里一阵阵发冷。正月十五,丁府大爷来白土镇评选冰灯仙子,她让齐林去给他递个信,齐林没有寻到他。

待齐林到了白马书院读书,抽时间去丁府二门上打听,丁府大爷看上一位应选冰灯仙子的姐儿,抬进门做妾了,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雪姚接到齐林的信,满心满肺恰如火烧,早知道也不要这回家发嫁的虚荣了,干脆直接在丁府磕头敬茶当二房。现在一个鲜嫩的人儿到了丁府,丁府大爷又是那个性儿,谁知道等她二月份过了门,他会不会把她抛在脑子后头。

第一百六十四章 纳妾

雪姚把嫁衣披在身上,对着铜镜照了又照。一张清丽的脸,鲜嫩的仿若掐出水来。她今年也只不过十六岁,一朵花也似的年纪,腰是腰胸是胸,在丁府里头日常行走,哪个小厮不拿眼睛死命瞅她。

那些小厮她一个都看不上,即使是给她示好的管事她也看不上,就是那一等管事也只不过是个奴才。

偏生十四岁那年春天,丁府大爷得了风寒,如桃花般初绽的她被老太太打发给大爷送药,丁府大爷当时看到她眼睛都直了。

第二次去送药,丁府大爷直接捏住了雪姚的手。

丁府大爷是个好色的,惯会调花弄月,阖府的丫鬟略有平头正脸的,不管脏的臭的腥的都会拉进屋里,爱了几回便丢开手去,在寻新的。他的几房小妾,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在也难挨着丁府大爷的身子。

雪姚知道丁府大爷对她有心,故意一副清高的样子,不让他得手。

她是老太太身边一等大丫鬟,日常管着老太太的衣裳首饰,深的老太太欢心。日常和老太太闲聊,老太太话里话外透出让她外聘又舍不得,把她许给府里管事以后当个管事娘子又怕委屈了她。

雪姚自个是个心高气傲的,当年爹把自己卖进丁府,为的就是换几两银子。清白的女儿家当了奴婢,心里存着一股子气,势必要嫁入富贵人家让家里人俱都看看她的本事。丁府大爷对她愈是得不到手,愈是对她念念不忘,等病好了雪姚不在给他送药了。他倒是日日朝老太太房里奔了,自打成了亲除了日常请安他何曾在老太太屋里呆过一盏茶的功夫,如今倒是给老太太聊什么戏好什么花好什么绸子好。乐的老太太心里头开了花,暗骂儿媳妇是个不通人性的,否则儿子再也不可能天天往戏园子暗门子跑。

丁府祖上出过一个举人,到了丁府大爷的父亲这一代再也不曾出过读书人,偌大的家业全部都是靠祖上积累和夫人吴氏的嫁妆。

老太太嘴里的吴氏是个不通人性的,事实上吴氏的娘家是经商,家里好大的富贵。之所以嫁入丁府。看重的就是丁府曾经是书香门第。她比不得官家出来的小姐。丁府大爷读了几年书只落得童声,自家没出息挣不得官名,倒要挑捡夫人的出身。总觉得自家祖上是举人,娶进来的不是正经官子女,很不拿好脸去瞧她。

婆婆挑剔丈夫又扶不起,吴氏俱都忍住。过了门第三年好容易生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才冷脸对冷脸。满付心思全扑在儿女身上,谁知道儿子在三岁那年得了伤寒死去了。她心如死灰,如今更是针扎也不觉得痛的活死人,她一手捏了嫁妆钱过起日子。婆婆和丈夫在看轻她,却看重她手里的钱财,公中时时打点。各处样样,要钱的招数是日日翻新。嘴皮子一碰都能说出花儿来。

丁府大爷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老太太还嫌弃吴氏不贤惠,抓不住丈夫的心,儿子在外头包戏子逛妓馆俱是她推出去的。心里存了气,加上吴氏落了身子不能生养,更加看她不上眼了。

丁府大爷自打风寒痊愈,日日在家里头装模作样写字,每次都向老太太讨了雪姚去磨墨,三番两次这么着,老太太虽然老了但眼不花耳不聋心里更透亮,一下子就猜透了儿子的心思。

这丁府老太太出身不好,打小没了娘,爹是个落魄的读书人。没有娘的教养,养成了一副泼辣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年纪轻轻就站在街头和那卖肉的屠夫对骂。后来,被年过半百的丁府老太爷看重,一顶轿子抬进了门。丁府太爷一屋子的妾,连同夫人在内,偏偏没有一个生儿子的,俱是一群庶女,老太太过门第二年就生下个儿子,第三年大夫人病死了,她因为手里握着儿子,被扶正。…

自打她当了正经主子,形式做派比那原本富贵出身的夫人小姐还铺张,唯恐别人看轻了她。

她是这么个出身,能教养出什么好儿子。

因为雪姚得她欢心,且又能把儿子拴在家里,她一拍巴掌决定,让雪姚跟了儿子当二房。

丁府少奶奶家里是做生意的,手里有着大把银子,近些年越发不把老太太看在眼里了,老太太早想杀杀她的威风。一个女人在强,若是没了男人的宠爱,那也跟个石头人没甚区别。不仅让儿子纳二房,话里话外透着大奶奶没有儿子,日后谁能生出儿子谁就是她的正经儿媳妇。

雪姚有老太太的撑腰,愈发得意,想着日后当了二房生个儿子阖府还不是她说的算。

临了她出门子的日子到了,竟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她得到消息,悄悄去了一趟白土镇,托相熟人打听丁府大爷纳的哪个姐儿。这一打听不要紧,知道那妾的来历后,差点昏死过去。

原来那姐儿不是别人,正是她爹曾经包养的外室青碧。

上次青碧来陈家门口闹,她没有看真切,隔着门看到她从马车上一扭腰下来,无限的妩媚风情直勾得人失去魂魄。

青碧本来就和爹有那么一腿儿,加上赵屠夫打她种下的仇恨,她进了丁府可算是遇到一个劲敌。此时她在家里头,丁府大爷对她就算在喜爱,但也是见不到面,如今新得了一个美人儿,那点子感情指不定已经消失了。

她方才在人前镇定自若,得知消息出了门却觉得指尖发颤,两只手气的发抖,咬牙生生忍住,也不知眼前何路,闷了头往前,脚下生风一路往前,待一口气稍平,才渐渐慢下来,长气一出已是立在桥上。

她恨得咬牙切齿,就是这座桥上,正月十五选冰灯仙子时塌了,如今已经修好了,散发一股子生漆味。

据递信的人说,青碧是翠花楼选出来的花魁,虽然没有被评上冰灯仙子,可凭借一曲琵琶生生夺去了丁府大爷的魂。当天晚上,两个人就对上眼儿,包了一条旱船,颠鸾倒凤起来,第二天丁府大爷就花百金为她赎了身,一顶小轿儿抬进丁府当了妾。

“为了她,丁府大爷可是下了血本,她爱弹琵琶,花了重金托人去京城寻上古的琵琶来。吃的用的玩的俱是比照着老太太来,日日歇息在她屋子里,前两日年前刚抬的一个妾说了青碧几句,竟然被大爷打了一顿发卖了。”小厮双寿把话递给相熟的人,相熟人的又一字不落的学给雪姚听,她只觉得血气上涌,差点倒。

年前抬的小妾是个戏子,当初也是万般宠爱来着,不曾想说卖就卖了。

可见,这个青碧确实不容小觑,雪姚心里慌张起来。丁府大爷看上她的这两年,只被他得了两次,他对她宠爱,也是因她吊着他的胃口,胃口吊久了,有新人来填满,不知道自个进门是个什么情形。

丁府老太太日常宠她,可那全是为了儿子,儿子宠哪个,她就对哪个好。雪姚真怕,青碧不仅得到了丁府大爷的宠爱,连同老太太的宠爱也一并夺去了。

在风月上,她怎么和青碧比。青碧在青楼里,十多年学的就是这个,怎样看人,怎样递酒,怎么掏汗巾子,怎么讨男人欢心,又怎么抹泪儿撒娇,全是老鸨一项项专门教下来的,歌乐好学,形神难摹,学了这些年,哪一项比不过她。…

自己虽然会伺候人,可是在风月*上太嫩了些,上回和丁府大爷腻在一处,他说她青嫩的犹如一把青豆。

男人都习惯惯弄风月情浓的妇人,在这一点上她就输给了青碧,日后还怎么扳过来。

她从镇子茅山村,也没雇马车,一路虚浮着走。

小淮河两岸还是沿河人家,暮色四合家家炊烟,尽管冬天还未褪尽,有的乡下人家已经在门前摆了饭桌,就着夕阳和风一家子坐在河边用饭。

离得最近的一户,男人正执了杯子喝酒,身旁缠了三四个小儿,里间女人一叫,大些的孩子进去端菜,男人黑膛脸笑呵呵的拿筷子沾了酒哄小女儿喝,小女孩一碰就吐了舌头要哭,顶着头巾的女人端了菜出来叉腰便骂。

这样市井生活每天都在演绎,沿街十多户人家,家家如此户户这般,雪姚打小就看惯了丁府富贵生活,此时竟然看呆了。

出来半天了,肚里也饿了,花了五文钱买了一碗鸭汤面,细细吃进嘴里,满腹心思也吃不出什么鲜美滋味。

卖汤的老头正在和老伴说话:“卖了大半辈子的鸭汤面,如今也只不过赚了半个屋子的钱。”

雪姚听了这话,心里木木的,在看河沿两岸人家,刚才一瞬间还觉得活色生香,此时在看只觉得凄清悲苦。

在丁府见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在过这样半辈子赚半个房子的日子,还有甚个滋味。别的不说,只说大房,为了讨生活,儿女抛头露面卖些小玩意,一介秀才也要出门寻生意,这样的日子她是再不想过的。

开了春,小淮河的冰已经融化了,有那妇人挑着担子洗衣裳,棒槌声吱吱哑哑响个不住。

一声一声敲在雪姚心上,她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咬了咬牙,一个青碧又如何,路都是人都出来的,进了门她是二房,一个暗门子出的小妾而已就是在得宠也不能扶正。

第一百六十五章 闹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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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才走了十几天,也没捎个信回来,李氏心里头未免担心。

陈雪娇是出过门的,知道走水路比那陆路更快,何况是托了相熟的船家,此次行程没有什么担心的。

于是劝李氏:“爹年轻时候走南闯北的,凡事心里都有个章程,又有大舅帮衬着,微山湖距离咱们这里又不是千山万水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

话是这么说,依旧打消不了李氏的担心,她倒不担心路上会遇到水匪,而是担心陈秀才的身子熬不住。今年比照着往年都要冷,往年这时候河滩子上的草根下都露出小小的芽儿了,今年却一片枯黄。这两天,竟然天一日赶着一日的冷起来。李氏本打算把屋子里的被褥翻晒一下,去去一个冬天的潮气,没承想竟然下了两场雪,日头叫浓云密密遮盖住了,正午才见着一丝阳光,屋前院后冷得结了霜,土都冻住了。

茅山村靠着小淮河,天一冷,河里刚化冻的水又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风从小淮河刮过来,带着水汽,湿浸浸的寒到骨。这样寒穿在多棉衣也不顶用,晚上睡觉只觉得被褥都是潮的,陈雪娇身子圆滚滚的都是肉,怕热不怕冷,大--冷的天,不拢火盆抱着一只汤婆子浑身热乎乎的睡到天亮。雪如和静好则刚刚相反,睡了半夜脚都是冷的,蜷缩成一团窝在一起直打颤。

本来已经停掉的炕又烧了起来,李氏知道雪如和静好怕冷,烧了滚滚的热水灌了汤婆子塞进被窝里。

这样一来睡在同一个被窝里的雪娇感到浑身发热,李氏单门给她弄了一个被窝,让她自己睡。

陈齐平过了年已经七岁了,乡里孩子一般大的都已经帮着家里干活顶起半边天儿了。他是老小。上头有哥哥姐姐,未免受宠些,自打分家后李氏手里宽裕些,零嘴儿就没有断过,和其他孩子相比到底娇气了些。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前面出了个秀才。后辈男丁俱是要读书的。陈齐平零零碎碎跟着哥哥学了几个字,他对读书兴趣不大,喜欢摸算盘算账,当时雪娇吊着炉子卖茶叶蛋那会,收钱找钱俱是他在忙活,算账比大人还快,成日里坐着能打一下午的算盘,碧桃送的一架算盘被他磨的珠子都发光了,也不见他烦。

陈秀才晓得他的兴趣。这个儿子对买卖对小摊小贩的兴致比读书大,但他想的更长远一些,即使日后小儿做买卖也要识字才行,他年轻时候当账房先生见过了太多的白丁经商被人骗的头上连片瓦都没有。他在养伤期间每天都教小儿识字,把初读书时的《琼林幼学》《弟子规》说了一遍,若是正经送到私塾学里,也是从这两样学起来,《三字经》论语》里头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教他早已都会背了。不光陈秀才,平时陈雪娇和陈齐安也会教他。因此整个冬天陈齐平除了长了一圈圆滚滚的肉,还涨了不少知识。

陈齐平虽然识了不少字,可还未正式开蒙,陈秀才原本打算开春后亲自给他开蒙,还未等私塾开课他已决议去跑经济。于是把给幼子开蒙一事交给黄秀才。

开蒙那日,早早起床。李氏想着他从此就是学生了,特意用浓厚的鸡汤煮了一碗鸡蛋面给他吃,书包是早早缝好的上头绣着一节节竹竿,出自静好的手艺象征百尺竿头,里头塞着笔墨纸砚。陈齐平似模似样的跟着哥哥陈齐安进了学,头天去私塾先不讲书,先拜过天地君亲。黄秀才再叫他拜孔圣人像,正正经经的跪在堂前行了大礼,给师傅黄秀才捧上茶磕了头,才算是收下了这个弟子。

乡村人家不兴读书,一个村也只有一两个孩童读书认几个字。整个私塾只有黄秀才一个师傅,一个学堂分作两拨,一拨是年纪大些的学生比如齐平、韩行健、赵一鸣等人,一拨是刚开蒙一年到两年的学生,课分两拨上。因着今年开春只有齐平一个开蒙,每日便定下讲半日课给他,其余时间他俱是练习握笔写字。他人小根骨不稳,握笔有模样了,字写的却扭扭歪歪。他跟着爹和哥哥背书溜得很,可写字却只有框架,黄秀才日日又重新教他提笔,一撇一捺再学一回。

课间时分,韩行健和赵一鸣几个熟悉的学生,常常逗了他玩,悄悄的给他塞把瓜子,送几颗糖。

头一天在学里有吃有喝,每天早上李氏单给他煮一只鸡蛋,他还乐呵呵的,第二日就挂了脸,说上学不好玩。叫陈雪娇叉腰训一回:“你打算盘一坐一天也没见你烦,怎地才上了一天学就烦了。”

陈雪娇对弟弟很是严格,她和爹想的一样,日后弟弟真的走经商这条道,总要能看懂账本不被人糊弄才行。

齐平眼泪涟涟,他虽然已经七岁了,读书背书拿手的很,就给背算盘口诀一样,张嘴就能来,可要他坐定了习字,那凳子上头就跟插了针似的,两三张还能写,写个几张再没这个耐性。

这几日恰好又冷了些,俗称倒春寒,竟比那数九寒天还冷。

陈齐平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因为天冷,李氏特意熬了四色米粥,大米、小米、麦仁、红豆泡了一夜,早早起床熬成浓稠的粥,照例给两个读书的儿子一人煮一只鸡蛋,齐平人小还特意给他炖了一碗过年剩下的肘子。李氏喊他起床,他不听扭着身子拱起来钻到被窝里,两只手捂住耳朵,李氏急的去掀被子,齐安无论多冷的天都是鸡叫时分起床念书,如今离春闱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更加勤奋了些,日日鸡叫头遍就起床念书,今日念了一篇《太上感应篇》,看见弟弟拱成一个团儿窝在床上,立时嘻嘻一笑把手伸进被窝里,齐平大腿碰到齐安冰凉的手往里缩的更紧了,先还露着两只眼睛,后来干脆把头都缩进被子里。

李氏干着急,瞪了瞪眼睛就要掀被子:“赶紧起来,总不好才学几日就告假吧,看你爹回来不揭你的皮。”这个儿子比头三个孩子不知骄宠多少,没分家时总觉得他跟着大人吃了苦,分家后可着劲宠他,越是宠爱他,越是舍不得打他,只要大规矩不错,小事儿纵了他也就过去了。

外头天这么冷,李氏真下不来手掀他被子。其实屋里并不冷,拢了火盆,一夜就没有断过火,到了早上火熄了,屋里也是暖烘烘的,只不过为着爱小儿,李氏舍不得掀开被子罢了。

李氏和齐安站在床边百般哄他,他就不愿起床,嘴里带着哭腔:“我要打算盘,不要习大字。”

自打陈秀才外出后,陈雪娇日日起的很早,帮着李氏打点家里事物。她把锅里的粥盛了出来,鸡蛋用温水泡着,鸡腿撕开浸透了卤味,切了一碟子萝卜干,拌上香油洒上芝麻,端进屋子招呼哥哥和弟弟吃饭进学堂。前脚刚跨进屋,就听到李氏在苦口婆心劝弟弟起床上学,她把饭菜往桌子上一放,来到齐平床前。

一开始和李氏一道劝他:“弟弟,你平常算盘打的好,还怕习大字不成,那大字最好描不过了。”

齐平露出一只眼睛出来,揉了揉撅嘴道:“黄师傅天天让我习大字,我都习烦了,不习字我也会写,为何老让我习字,哥哥都不习。”

陈齐安扬了扬手里的书笑道:“等你会背这书了在不让你习字。”

陈齐平眼睛骨碌碌的转,紧紧抓住被角。他早都不耐烦写字了,习字照着描红的框子,有什么意思。

“我不去学了,我要打算盘。”

李氏气的要打他,可下不了手。陈雪娇劝了几回,他不听,脾气上来了。别的都好说,可这进学的规矩却不得不做,雪娇见弟弟好话歹话都不听,转身就要去拿鸡毛掸子,这东西自来放在炕头扫灰,有的人家会抄起就打自家孩子,李氏和陈秀才从未用这东西打过孩子。陈雪娇跑到自己屋子从炕头抽出一只鸡毛掸子气哼哼的走过来要打。

陈齐平一向怕这个姐姐,见她动真格的,吓的从被角里探头出来一看,急的赶紧张手就掀开被子,嘴里直嚷:“娘!娘!姐姐打我。”李氏一把把他被子掀起来,拿着衣裳就往他身上套。陈雪娇把那鸡毛掸子砸得床沿响,齐平身子一抖一抖,赶紧就着李氏的手穿上了袄,他没有挨过打,可他见过张氏用鸡毛掸子打大蛋,一下一下抽在身上,痛的大蛋跳着脚的叫唤,背上腿上一排一排的血印子。陈雪娇和李氏母女俩一个打一个护,把他安安稳稳弄起床吃了早饭送到学里去了。

这次陈雪娇允许他带着算盘进学,趁着休息的时候拨动下算盘珠子。

齐平在学里把早上的事情学给赵一鸣听,乐的他肩膀一抖一抖。一想到雪娇,一张圆团团的笑脸,收敛了笑容,立起眉毛,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发怒的样子,就忍不住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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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伤寒

这场倒春寒来得猛烈,微山湖更靠北一些,经那北风一吹,湿气滋滋的往腿肚子里灌。李氏担心陈秀才到了那里身子骨熬不住,于是熬夜捻针穿线裁布上浆做了一件新袄,这件新袄里头塞了厚厚的新棉花,穿在身上最轻暖不过。第二日托郑豁子找了个去微山湖的行船捎带了过去。

李氏给陈秀才的新衣缝制完最后一针,收针打结的时候已经寅时,这时听到外头狗吠。院子里养着猪牛鸡,李氏担心别被一些走街串巷的贼人顺手摸去了,搁下棉袄开了门走进院子里查看,借着淡淡的月光发现原来是树上的雪团掉在了地上,引得狗叫了起来。她检查了一番鸡舍牛圈,发现没有任何异样,又给牛拌了草倒进槽里。

李氏穿着单衣,只批了个薄薄夹袄,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冻得手脚冰冷,进了屋子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她不是那等娇贵的,身子骨一向强壮,是那等生完孩子就下地干活的粗实妇人,本以为受了一场寒风无事,没成想鸡叫时分欲起床给齐安做早饭,头猛的一沉,直接跌落在了枕头上,只觉得鼻噻透不过气来,浑身酸软无力额头热汗滚滚,盖了两头被子依旧浑身发冷。

她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子,挣扎着去穿衣裳,怎耐头沉的实在受不住,手一哆嗦衣裳哗啦啦的掉落在地上,把夜里头没来得及收的针线筐打翻了。这一下子,把睡在身边的雪娇惊醒了。

李氏伸手点蜡烛,蜡烛没有摸到,连连打了四五个喷嚏。陈雪娇披上袄,点燃了蜡烛。借着烛火,只见李氏脸色苍白,在一探她的额头,滚滚发烫。

“不要紧,我这是夜里头着了风寒。”李氏强笑着安慰雪娇,鼻子不透气,喉咙也疼。说出的话瓮声瓮气。

雪娇知道李氏这是着了风寒。发烧感冒了。赶紧穿了衣裳下床,拎起热水瓶倒了一碗滚滚的热水给李氏灌下,又扶着她躺下。轻声说:“娘,你昨晚着了风寒,我看是发热了,你还是躺下捂出汗就好了。”

李氏做活计做习惯了。以前在陈老太太手底下讨生活的时候,大冬天的来了月事。肚子疼的绞在一起,照样挑着一担衣裳去冰冷的河里洗。对照以往,这次的头疼脑热根本不算个事,就着雪娇的手喝了一碗热水。双手撑起身子要起床,被陈雪娇死死按住了。

“头疼脑热不碍事,哪里就这么娇贵了。你哥哥和弟弟要去学里,我得给他们做早饭去。”李氏虽然头昏脑涨。也不当回事,挣扎着要起来。

以前肚子疼的要死要活,一样要洗衣做饭,不也没事。

“头疼脑热不是啥大事,可要是不保养的话,万一加重了怎么办?我知道娘担心哥哥和弟弟的早饭,家里不是还有我、姐姐和表姐吗?哪里就饿着他们了,你就躺床上休息一下又怎么着,爹在外头知道你病了又不得安心了。”陈雪娇从壁橱里掏出一床厚厚的新棉被压在了李氏身上,房间里的火盆燃了一夜已经熄灭了,搁了木柴碳重新点燃,木炭燃着时会冒出一股股的烟气,怕那烟气熏到了李氏,拿了一只轻便的小纱筐罩在上面,又在桌子上摆了一碟子橘子、苹果,用果子的香气冲冲烟火气。

雪娇和李氏说话声音时高时低,整个屋子就这么点子大,屋里屋外都听得见。雪如和静好睡在里头,朦胧中听到李氏病了,唬的赶紧批了袄来到李氏床前。陈齐平这些日子在雪娇的恩威并施之下,虽然起床依旧磨磨蹭蹭,但去学里不哭不闹了。今日知道李氏生了病,老老实实起床,衣裳没有来得及穿,一骨碌钻进李氏被窝里,知道李氏身上发烫,要去小淮河里取冰,被陈雪娇拉住了。…

陈齐安原本正在念书,知道娘病了,书也不读了,就要去请郎中。

着了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但在这个医疗落后的时代,轻微的拉肚子都可能致命,陈雪娇记得《红楼梦》里晴雯就是熬夜吹了风着了伤寒落了病根,身子骨再也没能好起来,最后消香玉损了。

她真怕李氏有个万一,从匣子里摸出铜板递给齐安,去镇上郑郎中那里抓药。

李氏叹道几个孩子都大了,知道拿主意了,自己拗不过他们,只得安心躺下歇息。嘴里还叮嘱雪娇:“平儿的书不能拉下。”别看李氏自家不识字,因着自家男人是个秀才,耳濡目染晓得念书的好处,因此对儿子看得紧,每日里早饭前必背三篇书,也不许他坐着,立在窗下,一面迎着太阳一面背书,一屋子俱是齐平的童声童语,背了手摇着小脑袋晃晃悠悠背完三篇书,再吃了早饭去学里。

齐平今日倒懂事起来,早早拿了书来,立在李氏床前,摇头晃脑背了起来。雪娇怕他吵了李氏休息,让他去里屋背去,被李氏拦住,她在床上躺不习惯,就需要有个人说说话,没有话说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雪如去锅屋熬了一大碗浓浓的姜汤,里头放进红糖溶化了,端给李氏喝下肚子,发了一点汗出来,鼻子倒有点通气了。

齐安腿脚块,三步两步到了镇上,把李氏症状一说,抓了药紧赶慢赶来到家里。雪如已经做好了早饭,对半切开的溏心鸡蛋,浓浓的鸡汤下了一锅面,放了碧绿绿的蒜苗,拿醋和香油拌过的藕丝和腌过的萝卜丁,是陪着面条吃的案鲜小食。因着齐平要吃蒸红薯,李氏昨晚从地窖里取出两只白瓤红心的红薯,上锅蒸热了切开摆放在大碗里撒上白糖端了上来。齐安和齐平热热的吃了饭,李氏挣扎着起来让他俩赶紧去学堂,临了雪如像往常一样给齐平的包里塞上煮鸡蛋、福橘饼。

哥哥和弟弟前脚刚走,雪娇便点上炉子,刷了砂锅。熬了一碗药出来。药放温了,雪如端给李氏喝下。这边雪娇又到灶下,开了锅,炖起鱼汤来。这鱼还是李云天带来的,凿了小淮河的冰,把那肥美的鱼捞了起来,虽然肉不如春天的鲜嫩。不过在冬天里有活鱼吃算是难得的了。把鱼两面煎黄。放进砂锅里对上两瓢水,汤炖得奶白。想着李氏着了风寒,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拿了一块蒸馍的细纱布出来,把这鱼汤滤过三四回,不见一星半点的肉沫,再加了滚水把味道冲淡。放了豆腐进去炖,最后撒上一把葱花。

李氏直喝的额头冒汗。又吃了一碗药,她的身子骨本就健壮,发了一次汗,除了鼻子还有点不通气。俱已好的差不多了。

雪娇收拾了一番坐在李氏身边的摇椅上,这摇椅是小舅舅新打的,铺上厚厚的棉布垫子。椅背上搭一只枕头,坐上去靠在枕头上惬意极了。雪娇边边吃瓜子。间或陪着李氏说说话。

李氏知道这个女儿不爱女红,只爱读书习字。日常跟着陈秀才念书,陈秀才一走,为了让齐平好好习字,她也摆纸弄墨和齐平一起习起来。

陈雪娇看的是赵一鸣给的话本,这一本是《白蛇传》。虽然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时代流传,她对这故事早已经烂熟,不过依旧磕着瓜子吃着果饼看的津津有味。…

李氏生病又是抓药又是熬药的,一个院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房很快知道了。陈老爷子想着儿子不在家,家里家外俱是儿媳妇操持,偷摸着送了一吊钱过来。陈老太太则依着门不阴不阳的比划:“大过年的吃啥药,熬的满院子都是药水味,没的晦气。”

雪娇自然不理会她,依旧精心的伺候李氏,到了第二日,身子就已经全好了。

齐平到了学里,把李氏得风寒的事情一说,学里的人都晓得了。韩家特意送来了药材,赵家送来一篮子鸡蛋,有两个学生是李家庄的,回去一学,李老太太慌了神,害怕闺女有个万一,女婿又不在家,只有几个毛孩子顶不住,急急拉扯着大儿媳妇乔氏来看闺女。

来到陈家,看到闺女已经大好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拉着几个外孙外孙女的手就是一番说道。

乔氏挽着篮子,满当当俱是吃食,几个孩子喜欢这个说话爽利的大妗子,围着她又说又笑。

乔氏坐了一会子就要去西厢房看看蔡氏。她儿子大壮娶媳妇,陈家三房给上了礼,三房刚出生的闺女洗三礼时她也送了礼,今天既然来了没有不去看的理。

蔡氏的娘蔡老太太今日趁着不出油摊子,抽个时间来照顾蔡氏,听说李氏着了风寒,特意拎了四包果子进屋瞧看。

一进屋见李老太太盘坐着腿在和李氏唠嗑,蔡老太太笑眯眯了眼,搁下果子盘腿坐在李老太太对面。

李氏坐了四次月子和回回蔡氏一样的待遇,婆母俱不出面,都是亲娘来照顾。两个老太太找到了知音,越说越亲密,头抵着头压低着声音把陈老太太嚼骂了一场。

这边乔氏坐在蔡氏炕上,怀里抱着蔡氏的闺女,颠了一颠,道:“多俊的闺女,起名字了没有?”

“起了,叫雪妍,是大哥给起的。”蔡氏看了看闺女白净的小脸,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大伯是个秀才,想必起的名字是好的。”乔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雪妍,越看越爱,叹了口气:“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我什么时候也有个闺女就好了,每天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教她刺绣描红,早早给她攒嫁妆,长大了风风光光给她嫁个好婆家。”

乔氏没有女儿,只有大壮大年两个儿子,一见了女婴就抱着不肯撒手。

蔡氏苦笑:“我倒是想要个儿子,要不,换个过儿。”

乔氏笑道:“这哪里能换?不拘男女,总是当娘的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咱们不必学那些重男轻女的人家,要我说一个乖巧贴心的闺女,比十个磨人的儿子都强。”

话是这么说,蔡氏到如今没个儿子,终是遗憾,听到外头传来齐平童言童语的背书声,心里一悲说:“还是儿子好。”

乔氏性子爽直,说话不藏着掖着,听了这话道:“你现在手里有俩闺女,你别急,先开花后结果,你还年轻呢,好好保养着身子要紧,说不定下一胎就是儿子了呢。”

蔡氏勉强一笑,黯然神伤:“横竖这儿女都是上天注定的事儿。”

她的身子伤到了,不知道能不能调养回来呢。

北厢房里,蔡老太太和李老太太俨然一对相处多年的老姊妹,一说到陈老太太俱有一肚子的话往外倒。

李氏听了听,起身去倒茶。刚把茶端上来,就见雪姚跨了进来,两位老太太一对眼儿,见雪姚两眼红通通仿佛哭过一般,想到她是上房的人,一起闭了嘴。

雪姚不曾想屋里除了李氏还有旁人,一下子停下了脚步,低下了头,咬紧了嘴唇,看了看两位老太太,朝李氏开口道:“大伯娘,我找你有点事儿。”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相求

雪娇见李老太太和蔡老太太二老聊的热乎,捡那面的好克化的苹果洗净了,削了皮切成小块摆放在盘子里端了上来。

就刚一进屋就听到雪姚说找李氏有点事,在一打量见雪姚站在屋子里,眼睛红红的,一脸的苍黄,再也没有往日的神采,看样子是大哭了一场。再一看,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方描花绣草的大红色包袱,半寸长的指甲染的红红紧紧攥着包袱皮。

李氏拉了她坐下,她也不肯,垂下头死咬着嘴唇,眼睛悄悄瞄了几眼二位老太太。二位老太太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是多通透的一个人,只消那一眼就晓得雪姚肚子里的想头。这是怕有话单独对李氏说,不好当着她们的面儿。

“老姐姐,多亏了你,送来了一套头面,我那外孙女洗三礼上才不寒碜的慌。”蔡老太太拉着李老太太的手带着感激,“瞧我净在这里给你唠话了,我该回去看看我那外孙女哭了没。”

李老太太反拉着蔡老太太的手,就此起身笑盈盈的回应:“大妹子说的是哪里话,好不好我也算是三房的半个姥姥,送来头面不应该的,走,我跟你一道去看看妍姐儿,听雪娇刚才说长的可白净了。”

两位老太太对二房俱都厌恶,一唱一和的挽着手出了北厢房的门。陈老太太恰好坐在上房门口晒太阳,她听雪姚说丁府老太太的排场后,如今越发爱摆谱,出门晒个太阳一定要儿媳妇跟着,时不时递茶递水捶腿捏肩,赵氏和张氏就在后头站着。一个捏肩一个捶背。看到两位亲家老太太亲热的劲,满心里不是滋味,押了一口茶收回一条腿又伸出另一条到张氏跟前道:“还是生儿子好,到老了还有儿媳妇伺候着,生的都是闺女可咋办,想喝口水也没有人端。”

这话说得忒诛心了,蔡氏刚死了儿子。她这话日日翻来覆去不下十回。回回都扎在蔡氏心上。蔡老太太到了闺女家,明里暗里不知道和陈老太太打了多少回擂台,此时听了这话气的火气直涌。陈子富每回听到这话。都闷闷不乐,天长日久就算陈子富没有那个嫌弃的心,也被亲娘挑拨出来了。偏生蔡氏没个儿子,这一点上已经理亏了。这话就是反驳也不好反驳。

偏生赵氏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接了一句:“娘的福气大着呢,连着生了三个儿子。这要是连着生了三个闺女,我和四弟妹也没有福气站在一处伺候娘了。”

甜甜的笑,蜜一样的话,陈老太太听的舒心。蔡老太太气的咬牙切齿。

李老太太似笑非笑的拍了拍蔡老太太的手,开口道:“不拘是闺女儿子只要贴心有孝心就好,若是得了那等吃喝嫖赌处处让父母操心的儿子。就是再多的儿子又有什么用。你说呢,老姊妹。”

这话一出。陈老太太和赵氏俱都紫涨了脸皮,这话明显直指陈子长。

蔡老太太一脸笑开了花,可算是搬回来了一局,扬声朝陈老太太道:“亲家,李家老姊妹说的对。我说亲家,我日日来照顾闺女,时间长了不是客,李家老姊妹可是不怎么来,这来了一遭,你怎么着得七八盘子八个碗的招待。”

陈老太太气的一闭眼睛,也不捶腿敲背了,颠着一双小脚回了房里。

北厢房里,雪姚见李老太太和蔡老太太走远了,这才侧着身子坐在了炕上。雪娇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一向看不上大房,整个春节除了齐林回家那天和找静好绣嫁衣来过北厢房两次,平时见了也不怎么说话更别说踏足了。…

“大伯娘,听说你着了风寒,我这里有一瓶子药,是从西洋来的药,放在鼻子下面闻闻就好了。”雪姚撑着笑意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只描绘着青碧薄荷的小瓶子,递给李氏,“我这里只有一瓶了,平时不舍得用,大伯娘也不是旁人,给了你我不心疼。”

“我已经好了。”李氏朝散发着清凉味道的瓶子连连摆手,这可是雪姚头一回送她东西,竟然还是从西洋来的那么金贵东西,。李氏平时想法在简单,也晓得雪姚不会平白无故送她东西。

雪娇嗅了嗅鼻子,满屋子的清凉味儿,她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她前世所熟悉的清凉油。满院子人都晓得李氏昨天着的风寒,昨儿严重的时候她不来送药,偏偏今儿好的时候来送药。

雪姚见李氏不收,顺手放在了桌子上,又从包袱里翻出几只钗环递给雪娇道:“这几只钗环,上头镶金带银,瞧瞧还有一枚翡翠呢,最衬雪娇了,来姐姐给你戴上。”

手里拿着那只镶嵌绿色翡翠的钗,朝雪娇挪了挪身子,抬手欲把它插在雪娇发丝间,被雪娇轻轻避开了。

雪姚轻轻一笑:“怎么?不喜欢?”

打量大房孩子眼皮子浅薄呢,那几只钗环看起来陈旧,面上发青,白的银黄的金全部只在外面镀了一层,里头指不定是什么破铜烂铁呢,那枚翡翠也只不过是块普通的石头罢了。

雪娇眼睛里微微泄出一丝不屑,低下头拨动着手上用核桃打磨的珠子。

不识好人歹。雪姚心底暗骂了一句,这个堂妹别看小小年纪,倒历练的油盐不进了,亏昨晚雪妙还说她最贪财,放个屁蹦出豆子都要捡起来,原以为这些不值钱的钗环能打动她,结果她连眼皮子都不抬。

咬了咬牙,狠一狠心,脱下手上的翡翠镯子,不等雪娇反应过来就套在她的手腕上:“这个镯子送给妹妹玩吧。”那镯子碧绿通透,是丁府老太太赏给她的,她戴了这么多年,此时摘下来送给雪娇不是不心疼,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谁让她有事情相求于大房。

雪娇心里警铃大作,这么贵重的镯子竟这么轻易的给了自己。这个堂姐是不是有事情相求。

雪姚被雪娇看的低下了头。

李氏赶紧把雪娇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重新套给雪姚:“你这是做啥?用不着给你妹妹,你要出门子了,这些都是你嫁妆,给了别人怎么成。”

“大伯娘,还是您最疼我最知道我的心。”雪姚听了李氏的话,忽然哽咽着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这演的是哪一出,别说是李氏了。就是雪娇此时也惊呆了。

李氏慌忙去拉她。嘴里蹦出话:“雪姚,你这孩子是咋了,咋还跪下了。”

雪姚任凭李氏怎么拉都不起来。只一味的垂着头落泪,嗓子哽咽的透不出声儿。雪娇放下手里剥掉的半个橘子,顾不得擦手,也去拉雪姚。怎耐实在拉不动。

雪娇看到门和窗子俱都打开通气,透过窗子还能看到在院子里玩耍的齐平和大蛋。屋里能看到外头,外头也能看到屋里,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万一落在上房人眼中。指不定会说他们大房欺负雪姚一个,到时扯都扯不清。这样想着,跳下摇椅。把门和窗子俱都关严实了。

雪姚见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抬起眼睛扫了一眼雪娇。扶着李氏的手顺势站了起来,哭着道:“大伯娘,这事情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能帮你啥?你说?”李氏心软,看到雪姚这么一哭,早把以前她给赵氏出主意拿雪娇换亲的事情忘记了。

雪姚本来还想瞒着雪娇的,但看她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橘子一瓣一瓣剥掉上头的白色纹路,眼皮都不抬一下,知道这事情别想瞒着她了。

“大伯娘,你想我嫁的好不?”雪姚眼泪滚滚落下。

李氏心里头是不喜雪姚,可从未想过把她推入火坑。在她心里丁府凭他天大的富贵,雪姚委身进去当妾就算是跳入了火坑。徐州府虽然不比那江南富庶,可年年风调雨顺,种地做活都能生活下去,不至于挨饿受冻,一般的人家除非是过不下去了,没有谁愿意把闺女塞进富贵人家当妾的道理。当初陈子长为了还赌债和帮齐林搏个好前程,把雪姚让人牙子领进了丁府,本以为这些年雪姚赚了些银子签的又是活契,想要出府很容易,没承想临了临了她竟生生去当妾了。今日,雪姚哭着跪下恳求,李氏心里头未免想她后悔要去当妾了。

若是这样,不帮也得帮。

“大伯娘当然想让你嫁的好。”李氏开口,后头那句“咱何必去丁府当妾”咽进了肚子里。有了李氏这句话,雪姚略微定了定神,用帕子擦了擦泪道:“大伯娘可还记得青碧,她被丁府大爷养了外室,你知道她和我爹的过节,还有一些日子我就要进丁府了,我怕她使绊子……”

李氏惊讶的目瞪口呆,雪娇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心里犹如吞了一只苍蝇欲呕。雪姚顾不得李氏和雪娇的表情了,竹筒倒豆一般:“丁府大奶奶身子骨弱,是个多病的。原来说的我当二房,虽然名义上担着妾的名头,但事事都是比照着丁府大奶奶来,算是正正经经的平妻。我就怕青碧在中间捣乱,丁府大爷是个耳根子软的,若是听了她的话,我的位子不保,日后对雪如雪娇几个妹妹的亲事也会有影响的。”

雪姚说道最后,眼泪又成串的滚落下来。

说的倒是好听,和大奶奶一样,怎不见你穿红嫁衣。粉色的嫁衣和大红色的能比吗?何止是名头上的事。

她抬出雪如和雪娇的亲事,李氏慌了神脱口道:“你说,我咋帮你。”

雪娇看了亲娘一眼,就这么几句话就被雪姚哄住了,禁不住开口道:“这事情我娘怎么帮你,我娘和丁府大爷还有青碧都不熟悉,雪姚姐找错人了。”

雪姚咬了咬牙道:“我看表妗子和大伯娘的关系好,且表妹又在陈家住着,想托大伯娘走表妗子的路子,帮着给青碧传传话。”

她口里的表妗子就是青玉,上回青碧来家里闹,被青玉劝了回去,想必青玉的话对青碧管用,所以她才央求李氏托了青玉来。

李氏没有立即答应雪姚,她想着青玉已经从门子里脱离出来了,不好在去找以前的姐姐妹妹的,上回因为青碧的事情,她受到了许多闲言碎语,怎好在去相托她。

雪娇目光闪闪的看着雪姚,沉声道:“雪姚姐,这事情其实和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嫁给谁都不会影响到我和我姐,我娘只能帮你问一声儿,至于事情办得办不下来,则不是我娘该管的。”

雪姚听了这话,半晌不语。雪娇知道这件事若是办得好,得不到她的半分感激,若是办得不好,则会赢来她的嫉恨。放出这样的话,也是在敲打雪姚。不管她去不去丁府当妾,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对于她相求,雪娇是愿意帮她的。若是她不早早出门子,留在家里时间久了,又不知道会和赵氏一起出什么幺蛾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外室

李氏以为她哭求自个帮忙,是不想进丁府当妾了,没想到她打定了主意不肯悔改,不仅想进去当妾,还想阻止别的妾进门。李氏倒不晓得说什么好了,看着她哀哀痛哭的样子又不好丢开手去,在不济她也是陈家的孙女人前人后喊她一声大伯娘。

雪姚也是没办法了才来寻李氏,搁以往她眉梢眼角是再也瞧不上大房的,更何况是下跪磕头哭求,但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脖子一扭为了顺利进入丁府她此番可是下了血本。

雪姚原本以为青碧一个小妾不会对她产生威胁,没想到她根本连丁府的门也不愿意进,怂恿着丁府大爷在徐州府赁了一个院子做了外室。

青碧在冰灯节上一袭碧色衣衫,盈盈站在冰雪当中,素手弹奏一曲琵琶,丁府大爷在旱船上只消看了一眼便整个人都酥了,哪里还管雪姚送来的一方帕子几句酸诗。当晚就包下了青碧,两个人做了一处,丁府大爷虽然惯会贪花爱月,但雨露滋润的俱是府里的丫鬟,因着惧怕他在床上放不开手脚,扭扭捏捏没甚滋味。青碧就不一样了,却是风月场里弄惯了的,先是含茎再是吐玉,百般手段弄得他通身舒泰。

丁府大爷本想趁着正月十五,无人瞧见,悄悄把雪姚接了来做耍,怎耐雪姚以二月份出门子为由生生拒绝了。郁闷中勾上了青碧,一个天雷一个地火,让丁府大爷把对雪姚的想头丢在了一边去。雪姚后来托人打听知道了这事,气的暗自后悔不迭,心里头恨不得把青碧粉身碎骨。

青碧原先舍弃了陈子长攀上了孙少爷,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愁了。没想到孙少爷父母俱全,特别是他那个母老虎一般的母亲,怎肯要她一个贱籍进门。

孙少爷来白土镇收租子前一晚,因为要抬一个打小服侍在身边的通房当姨娘,和发妻大吵了一通,心情郁结之下经过暗门子巷,恰好听到了青碧的琵琶声。于是进来喝了几杯酒做耍了一晚上。

本来她也没个能耐撺掇着孙少爷将她抬进门。想着在外头做一处,好吃好喝供着她,日后在百般哄着他拿出大块银子。这后半辈子也算有个着落了。没成想,孙少爷便似落口的一块香肉,这块香肉她只能看得着,青碧满心里的哭吐不出来。这块肉到如今还不曾咬得一口,挨过身子。贴过脸,调过笑,亲过香,摸过脯子。坐在腿上喂盅儿酒也是寻常,却不曾翻到床上去。

孙家派人来接孙少爷回去过年,嘀咕中她听到家里大奶奶为了他在外头找妓子的事情气的炸了天。她心里在得意不过。以为是自个的好手段把他家里的娘子闹的不安生,她心里再得意不过。满心指望着能有一日,两个作了一个,能有个往后的靠山。可孙家的小厮二回来,便告诉孙少爷大奶奶答应抬举英儿为姨娘,单等他回家就开脸,孙少爷听了喜的从床上爬起来,连那琵琶也不听了,提腿就走,在也不曾回来过,只托小厮给她送来五十两银子。

她方才知道,原来孙少爷借着她,逼迫娘子让青梅竹马的侍女做了妾,她这是给别人做嫁衣呢。她一时冷了心肠,这些日子一段身心早就托在孙少爷身上,受这样的屈辱,躺到床上再也不肯起来。

还是翠花楼的老鸨将她接了回去,推举她作为花魁参选冰灯仙子。她满心不情愿,被老鸨一番梳洗打扮,抱着琵琶上场了。青碧打小就被花子拐了去,被青玉的爹解救当了青玉的贴身丫鬟,打小青玉待她如同亲姊妹一般,没成想舒心的日子没过几年,青玉的爹因为写了“反诗”被抄家,男丁一律处死,女眷皆卖入青楼。她和青玉被卖了几处,辗转来到白土镇翠花楼。翠花楼和城里的青楼不同,属于暗门子的下贱生意,恩客皆是贩夫走卒,她受不住他们身上的泥土臊汗味,逮着陈子长当了一段时间的外室。后来又攀上孙少爷,只以为从此脱离苦海飞上高枝了,没想到依旧是大梦一场空。感怀身世,手里的琵琶曲也似沾染上了苦,整个人在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夜色里愈发显得动人,一下子打动了丁府大爷。…

青碧不知给丁府大爷灌了什么*汤,两个日日绞作了一股,刀也斩不开火也烧不断。青碧自称原是犯官的女儿,因着父亲写了反诗犯了事,全家都叫抄没了,爹娘俱死了,自己被卖到了烟花地。她打小跟着青玉在一起学了不少东西,又通文墨又会琴棋,还在青楼里学了些弹唱,很快便在丁府大爷心里捧起了身价。

丁府大爷原来想着二月份接雪姚进门,大红色新郎礼服都做好了,此时试也不愿意试,这些日子都在打听怎么能把青碧赎出来,她和青玉一样俱记载是犯官妻女,十岁上下叫人押进教司坊又卖到青楼,想要赎出来却不是光有银子便够的,得拿到衙门恕令才成。青玉是遇见了青梅竹马,帮着她弄到了衙门恕令,才得以脱身。

原先青玉求那青梅竹马拉青碧一把,是青碧自个拒绝了,她想着赎了身也没个好去处,总不能像青玉那般青梅竹马嫁不成,反倒死了心嫁给一个乡间野夫。那样还不如呆在青楼里,慢慢攀上一个好的抬进去当妾也是好的。

烟花巷便是风流乡,她原是好好一个清白女儿,在里头浸淫得久了,被鸨母拿着藤条儿逼着学了卖笑的本事。眼看着青楼里,一个一个鲜嫩的小娘年年冒出来,她一年一年的老了下去,加上她属于犯官的家属稍有不慎又要被卖到下一地,今天过着不知明天的日子,卖笑非长久之计,想着赶紧上岸从良,陈子长她不满意,孙少爷又看不上她,直到丁府大爷出现,她非使出浑身本事拢住他不可。

青碧二十出头,丁府大爷三十而立,年纪正相当。丁府家里又正兴旺,做着好大的买卖,正头的娘子只有一个女儿且病病歪歪,一屋子莺莺燕燕却俱无所出。他耳根软又贪花爱月,着力拢络一番就全副身心俱在她身上了,日日夜夜痴缠丢也丢不开。

丁府大爷左右疏通,好不容易才拿出衙门的恕令,花了百金把她赎了出来,一心一意要抬她回去做小。可青碧打定主意不愿意进门,泪眼朦胧啜泣:“我原也是大户人家出来,家里的园子竟比白土镇都大,千奴万婢也供我使用,我怕进了丁府触动家室败落的心事。且这么多年,我在外头自在惯了,进了门规矩多,连那琵琶曲被称之为淫词艳曲,丁郎要是可怜我,就让我在外头住吧,哪怕给你当个洗脚丫头我也心甘情愿。”

青碧哀哀欲绝,半躺在床上,露着一截子雪白膀子,只着一方碧色通透的抹胸,刚洗过的头发还滴着水,顺着脖子蜿蜒流到胸脯里。丁府大爷耳朵一热,搂着青碧手凑到耳边嘀咕几声:“……行,都依照你。”

于是便在外头置了宅子,买齐了下人侍候她,他日日泡在外室里,好不逍遥快活。

丁府老太太派人来寻他,二月里头他还要做一回新郎呢。

此时他正和青碧蜜里调油,怎舍得丢开手去,晚上情浓处把二月纳雪姚为二房的事情透给青碧听。

青碧得知雪姚是陈子长的闺女,当面反劝丁府大爷:“陈家妹子进门我只当她是姐姐,若是她肯认我这个妹妹,端茶倒水我都愿意伺候她。我看大爷还是家去吧,二月里头高高兴兴当回新郎。”

丁府大爷听了这话只夸青碧贤惠,嘴里说:“不碍事,只是个二房而已,因着老太太喜欢她才娶了来。”…

这些事情俱都被丁府大爷的小厮双寿一五一十学给了雪姚听,还劝雪姚:“姐姐看开些,进门就当二房,她一个外室翻不开花去。”

雪姚却不那般想,青碧在外头勾魂一样勾住了大爷,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青碧嘴里说的好听,转身冷笑着托人给陈家送了一方布包去。这布包被赵氏接到了,托在手里只觉香气扑鼻,解开一看,一把绞掉的两股头发,黑亮亮的发丝前后各系着个同心结,包在一张绣帕子里,还特特洒上了蔷薇香露。在展开绣帕,赵氏脑子嗡的一声炸裂开来,这方秋香色绣帕是男人贴身小衣裁剪的,洗的香喷喷,撒上玫瑰香粉,上头绣着一对五彩鸳鸯,那公鸳肚皮底下游动着一尾碧色游鱼。

赵氏气的身子抖筛子一般,她以为这是陈子长这个不争气的,又去了那脏地方,让那姐儿把脏东西送到她眼前来了。

雪姚从李氏屋里出来,到上房看到赵氏坐在炕上掉泪,见旁边放着一方帕子一缕头发结成的同心结。随手打开一看,满心里犹如灌满了冰雪,整个身子冻的受不了,这帕子她认得正是丁府大爷的小衣裁出来的,一针一线俱是她的手艺。

那一尾碧色的游鱼正是青碧绣上去的,这是向没有过门的她示威呢。

赵氏正欲骂陈子长,抬头见闺女神情不对,一双手抖个不住,勉强笑道:“这些脏东西污了你的眼。”

雪姚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颤声道:“不是爹的,这是丁府大爷的,青碧,青碧被他讨去做了外室。”

赵氏听了这话,一时间犹如五雷轰顶。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反攻

陈子长在外头听说青碧被丁府大爷讨去当了外室,气的睚眦欲裂,丁府大爷是个什么身份,他又不敢去讨要说法,只得在镇上小酒馆叫了一壶酒独自喝起来。在他心里头,根本没有人常伦理,喝了一回酒想起这事忽然暗自后悔,早知道丁府大爷对青碧有意思,自个就提前把她进丁府了,还能在他面前落个好,日后指不定就认定他陈子长当个准岳父了。

别看陈子长在外头处处拿丁府大爷当自家女婿的名头供着,可知道其中实情的哪个不在后头笑话他。陈子长喝的烂醉,摸出袋里的几个铜板,到暗门子街找到一位徐娘半老的暗娼,快活了半夜,又吃了一回酒方回家去。

陈子长是喝得半醉归的家,跟赵氏顶起牛来,几句话不仅认了青碧日后和雪姚一起伺候丁府大爷,还吐露出自个夜里又和一个妓子搅在一块,话赶话的越吵越凶,赵氏竟然气急攻心,气的晕厥过去。

雪姚心底把自家爹恨个半死,顾不得家丑了,一大早跑去北厢房朝李氏哭诉了一通。

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见赵氏躺在炕上哀哀痛哭,哪里能想到青碧和丁府大爷搅在一起去,只以为陈子长又去外面胡闹了。陈老太太不以为然,这个儿子这么大了,一辈子就这么定性了,又没有偷鸡摸狗抛弃妻子,还嫌赵氏大惊小怪。陈老爷子比老太太想的通透,他日常在村里走动,偶尔会听到自家儿子的风言风语,见他死不悔改虽然丢手不管,可又怕万一赵氏被气出个好歹。怎么朝赵家交代,抡起鞋底狠狠朝陈子长背上捶了一顿。

至今雪姚去丁府当妾二老被瞒的铁通一般,二老一辈子在乡村过活,虽然陈老爷子年轻时候也跟着马队走南闯北,可到底没有扒过富贵人家的大门边,只以为雪姚去丁府是当二房。所谓的二房以为是和陈老太太一样得,在宅门里搭着个后娘的名头。说什么做什么还不是她说了算。整个宅门后院岂不是在她手里握得死死的。

陈老太太整个冬天都无比得意,一向不出门的她,偶尔迈着小碎步来到村子口人多的地方炫耀自家孙女。村子里人家不清楚大宅门的事。以为雪姚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当了丁府的少奶奶,过上出门有人抬轿吃饭有人捧碗的富贵日子。

雪姚家来过年,村里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借口来陈家看她。话里话外透露羡慕她要嫁入丁府当主事奶奶,一个小丫鬟能把家里丁府的正头娘子压下去。那些人哪一个不叹她好手段,只当是她把正室给挤走了这才进了丁府,小时候交好的如今已经嫁人的小姐妹回娘家走亲戚,还单单偷摸的来问她。是不是给丁府大爷吃了黄符水儿。

说的人多了,她自己心里在得意不过,真的以为正室娘子不在了。以后阖府俱是她的天下了。有老太太撑腰,又有丁府大爷的宠爱。加上她一把鲜嫩的年纪,来日在生个一儿半女,还怕没有当正头娘子的时候。

待她春意正浓时,只等着二月里头披上嫁衣进丁府,临了临了却出了青碧这等事。她捧着青碧送来的汗巾子才心惊,丁府大爷见一个爱一个,又不是头一回,她进了府若没有丁府大爷的宠爱,和满屋子的莺莺燕燕又有什么区别。

听传递消息的双寿说,大爷被青碧灌了*汤儿,此时丁府都不回了,一心一意和青碧做耍。…

她咬碎了一口银牙咽进肚子里。从李氏屋里回来,喂赵氏喝了一碗药,自个闻了闻西洋瓶子里头的薄荷露,换上一身大红的披锦,到镜子前洗过脸,在描眉上粉抹唇,看着镜子里头的青葱鲜嫩女子勾了一抹笑:“万不可乱了心性,只不过是个贱籍而已。”雪白的双手一下一下扣在铜镜上,终于说动李氏去求青玉出面,青碧生的再好怎比得过自己,二十多岁的女人年纪在那里摆着,她就不信一个男人放着鲜嫩的花朵不爱偏偏要去爱一棵晚秋里的菠菜。

她陈雪姚八岁进入丁府,被老嬷嬷拿着藤条儿教会各种规矩,同一批那么多女孩儿里头单单就她被派到了老太太屋子里。丁府大爷放着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妾和通房,单单把眼睛瞄到了她身上。她若没有一点子手腕,也不会被丁府纳了当二房,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因为刚才紧张握了一手的汗珠子。怎么能轻易的就认输,丁府大爷在和她定情之后,陆陆续续也纳了几房妾,可哪一个能越过当时没有名分的她去,她绸缪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一个正经二房的名头,眼看着要成了,怎么能让横刺里冒出来的妓子毁了。

偏着头看到赵氏睡了过去,雪妙坐在炕脚一针一线绣着香囊,眼睛时时瞄向外头,知道妹妹这些日子裹脚不能下地走路,心里憋闷坏了。

雪姚悄悄开了自个从丁府带来的一只描着缠枝并蒂莲的匣子,从里头拿出几只描绘着精巧合和仙的盒子和一本春宫册子。这些东西俱是丁府大爷送她的,她当时只看了一眼便脸如火烧云一般,啐了他一口急急收了起来。

青碧在那门子里练就了一身勾魂的本事,还不是在这上头。她捂着发烫的脸颊坐在床沿上,咬牙打开一本册子,细细看了起来。

她忘记了去年春天,在一棵桃花树下,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轻纱衣裙,娇笑着依靠在桃树上,手里粘着一枝粉艳艳的桃花。丁府大爷穿越一丛一丛的花树而来,站在她面前,手探进她的肚兜里触摸她的柔软,刚巧被大奶奶屋里的丫鬟瞧见了。她仗着老太太的青眼和丁府大爷的那一摸,从丁府大爷身上抽出一块汗巾子,绣了一对在桃花树下交头交股的鸳鸯送给了大奶奶,当时大奶奶看了那帕子气的当场砸了一只古董宝瓶,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落得没有容人之量单单给婆婆身边的丫鬟过不去的善妒名声。老太太是二房扶正,所以处处和大家子出身的大奶奶作对,那时候的她,以一个丫鬟的身份在丁府过的春风得意。

一阵风来,刮的窗子框框作响,屋脊上的冰溜子开始融化,屋檐下一溜儿摆着几只搪瓷盆,一滴一滴的水打落在瓷盆里,犹如下了一场密密的雨。

眼看天色将晚,雪姚将手里那本令她脸红心跳的《花营锦阵》卷了起来,细细的放在一方锡箔长纸卷里,收进匣子里仔细锁上。喝了一杯茶,从箱子里翻出一匹藕荷色缂丝海棠江陵布,翻出赵氏的针线筐,把无色丝线配好,描述了一副麻姑拜寿的图案,打算给丁府老太太绣一方抹额。她来家里这些日子,只一心一意备嫁,倒是忘记朝老太太跟前递过东西。

不管老太太怎么宠爱丁府大爷,毕竟青碧和老太太的情分低,且她又是个外室,怎比得上自己。她绣抹额,托人递过去也是想让老太太时刻记着她的好。…

光笼络老太太还不成,毕竟日后依靠的人是丁府大爷。如今丁府大爷在青碧那里,她想见也见不到,成亲日子快到了更不适宜出门。雪姚思来想去,忽然眼睛一亮,从柜子里捡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在上面绣上一瓣一瓣的桃花,狠了狠心用针把食指扎破,鲜红的血在帕子上星星点点浸润开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把帕子装在一只描绘着鸳鸯的精致螺钿红木梳妆匣子里,又放上丁府大爷送他的那本《花营锦阵》,最外头撒上一层芳香的干桃花瓣。

青碧能给她送汗巾帕子,她也回送过去,只不过这帕子不是送给青碧的而是送给丁府大爷的,她敢断定,丁府大爷看了这帕子肯定会想到她。

去年春天,她和丁府大爷在丁府后花园的桃花树下,一树一树的桃花落在她雪白的*上。一番缠绵之后,她身子下的那方雪白帕子落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犹如桃花绽放。

为了吊足丁府大爷的胃口,她只和他缠绵那一次。想必丁府大爷看了相似的帕子,自然会想到那日桃花下旖旎香艳画面,难保心里头会火烧火燎,从而记起她鲜美妙曼的身体,而后风风光光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她去当二房。

睡了一夜,天刚泛出青白色,她便悄悄出了门,沿着河去了镇上,托了个可靠的人把这帕子送了过去。

果然,只消过了半日,丁府大爷便托人送了一只并蒂莲金钗到雪姚手上。

雪姚接过金钗,抿着嘴笑了又笑,对着镜子把那支钗插到高高云髻上,又恢复了高昂的斗志。

“雪姚呀,那丁府是个什么地方啊,娘怕你进去后会受到一番折磨。”赵氏从炕上半撑起身子,一张眼便看到雪姚一张红艳艳的脸,上头挂满笑意。

雪姚给她灌的*汤多了,她也以为自家闺女进丁府享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经过青碧一事,忽然福至心灵,想到雪姚带着二房夫人的名头在尊贵也要仰仗丁府大爷过活,青碧和陈子长的那一段,指不定就会报复在雪姚头上。

雪姚用指甲一点一点划着梳妆台上的红漆,露出一抹明艳的笑,混不在意的说:“一个贱籍怎么能上得台盘,她连丁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怎么和我比。”

赵氏刚想开口,就听到外头雪娇的声音,娇俏的喊:“雪姚姐,在屋子里头吗?”

第一百七十章 悔意

雪姚没有从上房正门出去,怕陈老太太见到又要一番询问,而是拉开了耳房的角门穿到了院子里。

倒春寒一过,天气愈发暖和了,屋檐上的冰溜子经太阳照射,纷纷融化了,哗啦啦的水从屋檐上落下来,就像一道水帘洞似的。雪姚透过水帘看到雪娇站在院子里头的杨树下,穿着一件碧绿色的夹袄,脆生生犹如一株蓬勃的花树。一双大且亮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天空,圆团团的脸带着一抹喜盈盈的笑,耳边的碎发被风轻拂着散落在圆尖尖的下巴上。

雪姚惊心的发现,只不过半年的时间,雪娇已经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再也不是那个站在墙角惶恐无助任她们随意换亲的丫头了。

雪姚别开了眼睛,穿过密集的水帘,冰溜子的水冰冷刺骨落在脖子上钻进后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雪娇朝她招了招手,一起进了北厢房。

青玉端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没有任何寒暄,朝她笑了笑道:“这下子你可以安心进丁府了。”

雪姚眼睛一亮,就欲道谢,身子还未弯下来。斜刺里横出一个人来,却是赵氏进来了,不等雪姚开口,就哭骂陈子长和青碧,跟青玉差点就要跪下去。她被陈子长气的发了晕,心口疼的睡不着,好几见雪姚进了大房家门,晓得不是啥好事,求人求到李氏头上是她再也不愿意看到得,无奈眼看闺女马上要出门子了,一点不能出岔子,如今青玉被丁府大爷纳去当妾,倒似刮了她身上的一层肉。

李氏赶紧把她扶起来。青玉看着连连叹气,只把和青玉相见说的话同雪姚母女俩一字不落的说了,赵氏为了雪姚放下身段抹着泪连道谢,她知道闺女这是求到青玉头上去了,又想给青玉跪下。

青玉连连摆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看了一回雪姚叹了一口气道:“进了丁府以后。那路就是自个走了。在求不得旁人。”

青玉一脸冷冷的神情,雪姚怔了怔,咬了咬牙。狠狠点了点头。

昨日她收到丁府大爷的那只钗,自以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可撼动,青碧只不过是他吃惯了鱼翅鲍鱼之后的调味咸菜而已,正后悔一时头脑发热求了李氏呢。没想到青玉的脚步那么快。三下两下就把青碧说服了。虽然青玉没有告知她具体经过,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早知道那方星星点点血印子的帕子管用。在也不用求人了,这下子巴巴的请青玉上门去,指不定青碧该如何得意呢。

雪姚心底发狠,面上却不露出来。一抬头见雪娇正磕着瓜子盯着她看呢。那一双灵动的妙目活灵活现仿佛看到她的心底,陈老太太无说次说过,最恨大房几个孩子那一双双眼睛。眨巴着藏着无数句话要说,既不像李氏。就像陈子敏,遗传了陈老爷子前头的媳妇。

李氏见赵氏憔悴着一张脸,她知道陈子长不顾及论理,赵氏素日是个要脸面的,怕这事情传出去日后不好看。虽然赵氏没少在陈老太太面前给她使绊子,且就算现在也还觉得大房一家子碍着她的眼,最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可青碧入丁府当妾这事情传扬开来,不仅是二房一家的脸面,更是整个陈家的脸面,李氏最是个讲究大局的人,安慰赵氏道:“外头的事情那么多,谁还能记得青碧被丁府大爷养在外头了,雪姚不几日就要出嫁了,也该准备了。”…

赵氏心里却不那么想,只以为李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一张笑盈盈的脸俱是看他们的笑话呢。李氏陪着赵氏说了一番雪姚出门子准备嫁妆的事情,又说了些宽慰人心的话儿,到她要走了,从壁橱里端了碗菜,里头放着切好的半只鸡,又拿蒸布包了几个大肉包子,让赵氏拿去上房锅屋热了同雪姚雪妙吃。

赵氏不接,雪娇知道她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大房,唯恐落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李氏是个宽厚的,见她不接,只以为她不好意思,雪妙裹了脚,这些日子经常没来由的痛哭一场,想来流了不少血要补补身子。

李氏一只手端了碗,一手拿着包子,脚一迈就到了间隔上房锅屋里头,张氏正在烧锅开了门看见菜碗就咽口水,拿眼一看后头的李氏,欢欢喜喜接了过去,嘴里直说:“大嫂子家的日子可算是过上神仙的日子了。”

青玉和李氏说了几句话,去里间耳房看静好。

静好接了一件绣活,据说是徐州府极其富贵人家夫人的春装,这家人从不穿外头绣娘的衣裳,只因家里下人去绣坊买了几根络子,绑在腰间恰巧被夫人看到了,这种绣法从未见过,于是让管家去绣坊寻绣娘照着那绣法裁一件春装。

绣坊的管家接到之后急急忙忙找到郑豁子,连夜把布匹丝线图样送了来。

静好的技艺越来越纯熟了如今是到绷布不描样,腹内打草稿,下针如下笔,刺绣如作画的境界,自然脱去匠气,不拘一格。

青玉看到赞叹一声,静好看到后母进来了,搁下针站了起来。自打年节回家过了些天,知道这个后母是个心里有成算且心善之人,故此打心里亲近她。雪如道了一声表妗子,起身倒了一碗茶捧了进来,由静好亲自端给青玉。

青玉押了一口茶,拉着静好坐下,顺手拿起静好剪裁一半的衣裳细看。一套衣裳包括裙子褂子,先将面料按着图纸上的尺寸裁开,前襟、后裾、左右袖子、领子剪出来,福寿连绵如意纹锁边,配好各色丝线,一块块绷在绣架上起针刺绣,绣完了,然后添上里子缝制。

绣好的一件八幅湘裙放在炕上,八幅湘裙所绣皆是美人抱瓶插花,各色瓷瓶,瓶内插以各色花卉,鲜艳妩媚。双肩各一瓶,前襟后裾各三瓶,或是美人耸肩瓶,或是梅花贯耳瓶,或是联珠瓶,或是天球瓶,或插红梅。或插牡丹。花瓶间饰以玉兰、海棠、水仙、桂子等折枝花卉,用一种淡彩水墨的方式绣出来,疏朗有致。并不繁复,但显得格外端庄典雅,领口、袖口镶貂皮出风毛,下摆绣以福海寿山。端的齐整。

青玉见整件衣裳仿若浑然天成丝毫看不出一丝针脚,不禁赞道:“好精细的绣活。”

雪娇端着一盘洗净切好的苹果进来。随口接道:“我敢猜天下最好的绣娘也比不过表姐的手艺。”

静好正在打络子,手里捏着无色丝线在配色,听了这话,笑道:“我这只不过闲来无事绣着玩罢了。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好了。”

手里三下两下打出一只石榴花出来,青碧又赞了一回道:“闲来无事都能绣那么好,若是认真起来。天下的绣娘都抓不到活计了。”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青玉又叮嘱静好:“慢工出细活。你不必天天绣,那些积年的绣娘,不注意包养,不出四十眼也花了,背也驼了。”…

静好灿然一笑,并不停下打络子的节奏:“这件衣裳绣完,需得休息几日不可。”

因为静好和雪如每天做绣活,十个手指头伸在空气里,前几天倒春寒,雪如和静好的手指头冻肿了,于是李氏日日夜夜都在她俩的屋子笼着火盆,屋子里暖烘烘得,雪娇坐了一回后背上都是汗,顺手把窗子打开了,天已经有了暖意外头的风吹进来倒也感觉不到冷。

外头传来齐平和齐安的念书声,一个郎朗宛若山间清泉,一个清脆好似出谷山杜鹃。

茶碗里的茶已经冷了,李氏亲自送了一碗茶来,见天色还早,还未到做晚饭的时候,于是坐下来帮着静好绣了几朵花。

青玉在旁边帮着扯线,过了许久叹了口气道:“我像雪娇这么大时候,家里有个园子,姐妹们坐在花树下绣花。那时候家里请了个师傅,绣的正是静好手里的凸绣法,我不喜欢绣花,日日偷懒,一到上女红课就躲懒。”

这还是头一回听青玉提起往事,李氏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眉眼间冷清依旧,只是凝结了一丝丝哀愁,想必是触动了伤心事。

家里有园子,请绣娘上课,可见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就沦落到烟花之地。

李氏一辈子都没有出过白土镇这么大点子地方,她所见的俱是和她一样的乡里人家,见到最犯难的事情也只不过是陈老太太的磋磨,因此怎么都想不通富贵人家怎么就沦落至此。

雪娇眼睛闪了闪,这里头的关窍李氏想不明白,她却知道。左不过是家里犯了事,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府一样,万间大厦顷刻间倒落,万千繁华皆是过眼云烟,倾巢之下没有完卵,府里的人死的死卖的卖。

青玉浑不在意似的,并不避讳几个孩子,轻描淡写道:“我父亲当时做官,因为写了反诗犯了事,家里被抄,男丁一律流放处死,女眷皆被卖为奴,我原本不叫青玉,是到了那肮脏地才改了这名字,青碧原先也不叫青碧,她是我身边的丫头。本来就落了难,以前的名字再也不要提......”

李氏是个最天真烂漫之人,听了别人的苦,犹如感同身受,此刻禁不住热泪滚滚了。

雪娇心里长叹一声,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恐怕青玉嫁给王宝柱,也是为了脱离前尘苦海,为了一个自由身,哪里管什么人,先嫁就是了。

到了晚间,李氏思来想去,把齐安叫到身边,教导了一番,左不过是以后写文识字要注意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之类的。

刚训罢齐安,郑豁子踏着月色来家里了,手里带着陈秀才的信。

第一百七十一章 贩茶

原来陈秀才已经到了微山湖,依旧托昔日的熟人老吴收购了一批鸭蛋,由李云天押送回来,他则跟着商船去了江浙一带。

陈秀才早先为了生计跟着商船闯荡过江浙一带,对那里人情风物极其熟悉。他不是那等死读书的人,以前跟着商船马队四处行走,心里对生意经的章程虽不熟悉却也略知一二。他现在搭乘到微山湖的商船恰巧从山东到江浙一带贩茶贩丝,于是他在船上时候也没少跟跑船的伙计讨交情,下了船在茶楼酒肆掏出钱来请人吃回酒,叫上两盘猪耳朵大块白切肉,那些伙计还只当他一个读书人憨厚老实对他们这一行俱不懂,带着炫耀的心思把江浙一带各种生意都说了一回。

江浙风物丰盛,靠水靠山,产茶叶和丝绸,运到北方来,价格就会翻涨一倍。

这商船到了江浙一带,恰好是草长莺飞的清明时节。那时候各个山头第一波的茶叶刚好出来,茶叶过后紧接着是熬蚕,恰好贩了茶叶得了本钱在贩丝绸,一来一回比那茶叶蛋有赚头。

商船的掌柜和陈秀才吃了几回酒,便答应下来带他去江南见识世面,横竖是条大船,且陈秀才又是识文断字的,日常也能帮着算账记账,身上又没有一股子读书人的落魄酸腐之气。他一个人能占多大地方,左右不过一个铺盖吃饭多加一双筷子而已,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收了陈秀才几瓶酒特意嘱咐了陈秀才几句,教他分辩茶叶的好坏,愿意介绍中间人给他认识 。且在商言商只不过要收一些利钱,这规矩陈秀才都懂,即使不提他也会把利钱分给掌柜的。

这船也不是掌柜的,俱是几家商铺拼的船。走水路既轻便又快,赶着清明之后新茶上市,把江浙的茶贩到北方去。

齐安把信念给李氏听,李氏知道陈秀才此时已经跟着商船去南方了。心里头一阵忐忑。她这么大了从未出过白土镇,就连那徐州府也只是听说没有去过。忽剌剌听到陈秀才去千里远万里远的江浙了,难保失了主心骨。外头山高水长,他这么一出去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当着郑豁子的面,李氏不好说什么。郑豁子一走,李氏则没脚蟹一般对几个子女说道:“江浙离咱们这地万儿八里。不晓得你爹的衣裳带得够不够。”说着就要开箱子,抖开衣裳看了又看。不知道捡哪件才好。

被雪娇劝住了:“江浙是南方,此时的南方早已经是春天了,花也开了草也绿了。娘翻的衣裳都是冬天得,爹穿不着。商船在水里一天行几十里路。不到岸口就不停,就算娘给爹包了衣裳,也不一定能托人送他手里。”

李氏想了想也是。她在家里盘算来盘算去也不清楚外头的情况,一切只能等李云天回来在计议。心里依旧不踏实。陈秀才一介书生,平日在村子里听到烈性的妇人骂个人都会脸红,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又没有李云天的帮衬,不知道会不会吃亏上当。一般的商人都很精明,陈秀才又不是那等精明的人,他若是精明,这些年也不会被上房各人压的死死得了。

晚上,陈雪娇和李氏睡在一处,母女俩说了半宿的话。

既然陈秀才让李云天先把鸭蛋送来,那么他们在家里就要准备腌咸鸭蛋了,陈雪娇给李氏盘算趁着日头好先把以前的坛子清洗消毒晒干,否则等鸭蛋到家的时候在准备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到时候在赶上一场雨则更糟心。…

开春后,镇上的酒肆铺子俱已经开业,许多酒楼的掌柜以及贩夫走卒经常来陈家问咸鸭蛋的事情。借着上一次的名声,这一次的生意只能比第一回更加兴旺。

陈雪娇盘算着镇上的各个酒肆茶肆早餐馆子,光是这些铺子的消耗就惊人,这门生意做了起来,大钱不消说,足够一家人日常开销嚼用了。

第二日,陈雪娇就开了匣子,取出几百文钱,托姑父在镇上拉了一车咸菜坛子来家里。腌制鸭蛋离不了酒和盐,她怕这生意被人夺了去,腌制的时候里头放了特制的大料,她打心底里想着要把咸鸭蛋变成陈家的独有招牌。除了坛子,顺手买了几坛子盐、几斤上好的竹叶青。

咸鸭蛋的制作很简单,想要腌好却不容易。

自打陈家的咸鸭蛋在镇上打响了名声,也有一些人眼红跟风而做的,可是口味却远远不及陈雪娇家的,只能自家吃拿去卖却是不可能的。这些情况,陈雪娇都知道,否则也不可能年一过就有人来家里买咸鸭蛋了。

不几日,李云天风尘仆仆的归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了两千只鸭蛋。跟着货船走的水路,到了徐州府雇了四辆大车才拉回家,因为包扎的结实,竟然一个破碎的都没有。

坛子早已经清洗消毒晒干,单等着清洗鸭蛋腌制了。

李家、韩家、赵家、郑家等几家交好的亲戚都来帮忙,分工清洗、腌制,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腌制起来就比较快了,不出两日,两千只鸭蛋进了坛子里。封好口,全部堆放在西北角菜园子旁的草棚子里。

腌制咸鸭蛋是个体力活,李氏早早准备了饭菜,肉铺里切了五斤五花膘的猪肉,一扇子排骨,一只肥胖的公鸡。上次剩下的咸鸭蛋对半切开,白菜心儿用白糖麻油炒了,拿醋拌过的藕片和腌过的黄瓜,这四个算是案鲜小食,猪肉和鸡肉都是头一日做熟了的,上锅蒸热了摆盘就算是两个大菜,烧开了锅剁了排骨炖上红心萝卜又算一个大菜,再一道爆炒猪肝、一大碗油炸花生米,一大锅热腾腾的馒头管饱 。

青玉拎着食盒进了门:“这么热闹,幸好来的不晚。”她自打说了自个的身世跟李氏越处越近,一早就过来帮忙。

食盒里是一味炖的酥烂的肘子,用了火腿提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味。静好从食盒里头拿出海碗把肘子摆在灶台上,一摸还是热的笑着道:“这肘子一看就是入了味,姥爷最爱拿这个下酒。”

她嘴里的姥爷不是陈老爷子确实李老爷子,李老爷子自打上次晕了一跤,在也没吃过一口大鱼大肉,馋的什么似得。李氏怕他熬不住,摆盘的时候。肉菜都离他远远的。只在跟前摆着几盘子素菜,因为郎中说可以吃白肉,又把一盘子白切鸡肉放在了他面前。

李老爷子看着离他远远的肘子吹胡子瞪眼。这些日子以来李老太太两只眼珠子盯在他身上,唯恐他沾了肥肉荤腥,本来以为到了闺女这里可以敞开怀吃将起来,没想到眼前的尽是些绿莹莹的菜。一碟子白切鸡没甚滋味哪有肘子的酱香勾人。脾气一上来就要夹一块肘子,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被陈雪娇夹了一筷子白菜丝挡住了:“姥爷,您的身体好了,天天吃都无妨,只是现在还是多吃青菜吧。姥爷日后还要长命百岁看到大壮哥的儿子娶媳妇呢。”…

一席话说的李老爷子裂开了嘴,就着棒渣粥,把面前的一盘子白菜吃了个尽。

陈老太太看着大房热火朝天的忙碌和上房传来的香味。满心里不是滋味。雪姚成亲日子要到了,虽说丁府不在乎女方的嫁妆。可乡里乡亲都晓得雪姚嫁进了富贵乡,不摆几桌酒只怕会落入口舌。陈老太太这些日子盘算起来该买多少菜,该请多少人,该订多少酒,可陈老爷子偏偏落下雪姚的亲事,巴巴的跑过去帮大房的忙。为了这事她没少和他闹,可陈老爷子现在满心里向着大房,她这里还没说上两句,牛脾气就上来了,护大儿子护得她肝疼。知道陈秀才跟着船去了南方,背着陈老爷子暗骂:“早不早死在水里头。”

上房忙碌的时候,陈老太太和二房、四房面儿都不露,只有三房陈子富、雪娃来帮忙,被陈老太太逮住骂了一顿。雪娃想到娘拼死拼活生下妹妹,奶看也不看一眼,倔脾气上来了,站在院子里当着众人面嚷嚷要分家,气的陈老太太捡起一块石头就朝雪娃砸去,雪娃一闪,石头碰在树上一偏倒把一只装满鸭蛋的坛子砸出一只大洞,码在里头的咸鸭蛋多米诺骨牌似的往外滚,一只一只皆碎了,地上聚集一汪黄亮亮的蛋黄。

雪娃看到鸭蛋碎了,哇啦一声哭开了。

李氏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把洞堵住了,一坛子鸭蛋滚落的只剩下几只了。她自然心疼,只是碍着是婆婆不好发作。

陈雪娇也走过去,帮着李氏把里头剩下的鸭蛋倒腾出来,她也心疼的什么似,一坛子鸭蛋白白浪费了。

一向厚脸皮的张氏端着碗走了过来:“这鸭蛋碎了可惜,我不嫌脏,都归我了吧。”说着把地上的碎鸭蛋捧进碗里。

陈老太太瞥了一眼李氏和陈雪娇,嘴里骂着雪娃,她根本就不以为这是她的错。

李氏不好说她,李氏的娘李老太太却不干了,当着娘家人的面都这么欺负闺女,日常指不定怎么糟蹋呢。

李老太太护着雪娃面前皮笑肉不笑的朝上房道:“黄土埋到半截子脖子的人了,一点都不通人性,雪娃才多大点子娃娃,你还和她计较不成。雪娇几个不是你亲孙孙,你骂了就骂了,怎地雪娃是你亲孙孙,你也一样的骂,你不心疼我都心疼。”

陈老太太之所以在陈家后院横着走,只不过站着一个长辈的身份,李老太太和她则是平辈,且又是个客人,这话一出陈老太太半分反驳的话都不能,一张脸憋成猪肝色。刚巧张氏端着一碗碎鸭蛋经过她身边,她气没地撒,劈手过去把张氏手里的鸭蛋打翻,指着鼻子骂:“眼皮子浅的东西,什么阿物儿,端着这碗东西进我屋的门,没得糟蹋了我的地。”

第一百七十二章 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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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缕冬风依然不知不觉地远去,自淮河上吹来了和暖的南风,吹得淮河畔边的少女们春衫日薄,茅山村的河道里,也有了打捞鱼苗老汉的招呼声。春风吹绿柳梢头,街头巷尾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脱了厚袄换上薄裙的时候,到了雪姚出阁的日子。

说是出阁只不过名头好听些,对于丁府来讲只不过是纳了一房妾室。

丁府大奶奶娘家有万贯家财,家里做着一部分皇商的生意,据说那御花园的花草都是他们家供。之所以和丁家联姻,看重的是丁家四代以来书香门第,虽然到了丁府大爷的爹这一辈没落了,可相比较丁府大奶奶作为商人的娘家,依旧是清贵的读书人家。丁府大奶奶是一个冰雪玉肌的美人儿,虽然出生于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商人之家,可打小也是请了家学名师专门教授琴棋书画,硬是把她培养成知书达理娴静如照花临水的大家闺秀。

她和丁府大爷也不是没有过感情。丁府大爷自幼模样清俊,长大后更是潇洒倜傥,她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再也移不开眼睛。成了亲之后,才发现令自己心心念念不忘的这个人,竟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一个人,惯会贪花爱月,阖府里略有平头正脸的丫鬟一个不放过。她哭过,闹过,求过,{3.怎耐郎心似冰,所有的情分从掀了红盖头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成亲后也才知道婆母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原先是老太爷的妾,因为生了儿子才被扶正。她自个是妾上来的,因着进丁府那回没有穿大红衣裳,扶正之后可着劲的穿大红,不管合适不合适一溜儿红披挂在身上。就连那脖子里头的黄金都恨不得涂一层红色在上头。她自个爱穿红,却看不得别人穿红,丁府大奶奶着一身火红的凤冠霞帔跨过正门的火盆,那一片火烧火燎的红刺伤了她的眼,想到自个当年进门,一顶青帷轿子抬着着粉色衣衫的她穿过偏门。心里的伤疤被揭开满脸不痛快,第二天敬茶时足足让新媳妇等了半天才起身。且大奶奶带来万贯家财的陪嫁,吃穿用度皆是自己的,她一个冰雪人儿心里头也看不上小妾扶正的婆母。

夫君冷心冷意,婆母不待见,一个儿子在襁褓中断了气,拼死拼活生下闺女伤到了身子,从此丁府大奶奶心如枯槁一身素衣素衫虔心向佛。

为着丁府大爷是个不着调的,大奶奶待唯一的闺女爱姐儿教养很是严格。自小便不许她涂脂抹粉。丁府大爷的手伸的长,阖府凡是有姿色的丫头俱被他沾了身子,大奶奶怕他的手伸进闺女的院子,身边但凡有那些个爱调脂弄粉显姿色的,全叫她打发了。

爱姐儿身边清清白白只跟着一个奶嬷嬷,两名大丫鬟,品质皆正派。身边跟的俱是挑拣过的,有一点花花心思。大奶奶断不能容。

这下教养出来的闺女未免太过老成,小小年纪便知书达理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在丁府大宅里,一步不多一步不少,色色俱全,可便是这样知礼懂事,也还是不得丁老太太的眼,她一心只想着要孙子。因心里不喜大奶奶。曾经放话,大爷屋里不拘是姨娘还是通房,只要能生下儿子的就抬为平妻,这下子一屋的莺莺燕燕疯了一般使手段笼络丁府大爷巴结老太太,满府的风气都被带歪了。

爱姐儿年岁大了。渐渐懂事,知道有个风流父亲和不着调的祖母,她年纪虽不大,却一言一行皆按照母亲所教,再不肯油嘴蜜舌的跟老太太说笑。别看她年纪小,心里头是有成算章程的,为了父亲屋里一个小妾冲撞了母亲抬出了家法,将那小妾打了几板子,虽然镇住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可那些人在老太太面前在不说她的好。

就连雪姚,那次使出手段,将丁府大爷的小衣裁成鸳鸯帕子送到丁府大奶奶手里,最后被爱姐知道了,当面狠狠讽刺了她几句。

丁府从昨日就派了一行丫鬟嬷嬷来伺候雪姚出阁,陈家各人俱穿上新衣,为了脸面,雪姚给大房各人送了一身衣裳,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绣的花也不精致,可到底是全新的,衣裳上的折痕还未去掉,想必是在镇上铺子里买的。赵氏和陈老太太俱着大红色衣裙喜气洋洋站在门口迎客,因着丁府来了人伺候雪姚,陈老太太自觉面上有光,邻居吃酒席时连吃带拿她都不心疼了,甚至扯着嗓子喊:“多吃些,我们老陈家孙子辈头回喜事。”于是有人恭维:“等齐林成亲菜品岂不是更隆重。”陈老太太愈发得意了:“那可不是。”

雪姚成亲陈家没有花一分钱,酒席是陈家早早在镇上酒楼订好的,八个冷盘,八个果碟,八个热菜,八个大件,总共三十二道菜,满满当当摆上了桌,俱是村里人家少见的菜肴,最后上来的一道汤是鱼翅燕窝,吃的大家的眼珠子都掉了,另外每个桌子还有三斤上好竹叶青酒,热热闹闹吃将起来,连吃带拿竟然一点残汤都未剩。

菜端上来的时候,赵氏心疼的直抽冷风,这么一桌子酒席少说要五两银子,够庄稼人吃两年的了。好汤好菜倒是便宜了这些乡里人,横竖自家没有出钱,凡是来吃酒席的俱都是带了添了礼金过来,一场喜酒办下来倒白白赚了十几两银子。

“燕窝的滋味我看还不如白菜萝卜好吃。”

“你懂啥,就这一勺子燕窝够你一年的嚼用。”

“瞅瞅富贵人家,吃燕窝给咱们喝水一般容易,雪姚这下子可掉进福窝里头了。”

酒席上传来热闹闹的议论声,顺着风刮进赵氏耳朵里,听得她心里犹如寒冬腊月喝了一碗热汤面,极其熨贴。

这样的排场,还是整个茅山村头一份,大家光顾着议论酒席了,倒忘记了雪姚进丁府只不过是做个二房。

雪姚出阁,论理来讲,陈家各房都该给添妆,虽然是去当二房可也是陈家孙子辈头一件喜事。李氏和蔡氏商量了一晚上,各出了一两银子、两匹上好尺头、鞋袜两双,这样的礼在乡下来讲已经很隆重了,没成想陈老太太不满意,阴沉着脸张嘴就问李氏她娘家侄子成亲她添了啥东西。李氏没有回答,雪娇反问了一句:“雪姚姐出阁,我姥姥给添了两匹尺头,都是亲戚,为啥我大舅家的大壮哥成亲陈家上房一点东西都没有添。”

被当面揭了短,气的陈老太太和赵氏肝疼。

文英添的妆比照着李氏和蔡氏来,青玉添了两匹尺头一对金镯子,文嫡添了一匹布,张氏添了一双鞋。

这些东西连一只箱子都塞不满,抬过去未免太寒碜了些。因着丁府说一切嫁妆皆不需要,赵氏和陈老太太竟真的一点子嫁妆都没有准备,雪姚照着红木箱子看了一眼眼圈儿当下就红了。她心里头不是不怨赵氏以及上房等人,自个在丁府做牛做马这些年,如今飞上枝头当了主子,他们说不需准备嫁妆只不过是客气的说法,她又不是随随便便拉出来抬举成姨娘,而是正经纳彩问名披盖头跨进丁府当奶奶的二房,所有的人都盯着她呢,偏娘家一点嫁妆都没有准备,这让她进了丁府如何自处。

丁府派来的老嬷嬷扫了一眼嫁妆,心里暗啐一口,好歹是二房还不如府里的丫鬟配小厮的排场呢,十里红妆自然万万不及,可大红绸子大红被面四季衣裳鞋袜也色色俱齐。雪姚在丁府当了这么些年的大丫鬟,拿的是上等月例,各种年节赏赐,丁府大爷所赠,林林总总也有不少,带进家里来的衣履簪环约莫三四百金。娘家人不给自己撑脸,只得自己为自己打算,在出阁的头一天少不得拿出体己,托相熟的人到了镇上草草置办了嫁妆。

陈子长见了那些瓷盆、恭桶、被面嫌她有了体己不补贴家里,临要出门了还把东西刮干净带进丁府,开口就是:“丁府漫天的富贵,什么没有,倒巴巴得让你贴补。”

嫁妆箱子里头,盘银销金的绸缎放在最上头,为的就是晃花丁府一干嚼舌头小人的眼睛,不成想别个的眼睛没有晃花,倒是把自家爹的眼睛晃花了。

家里到处挤挤挨挨都是宾客,雪姚怕被人听了去传到丁府嬷嬷耳朵里,只得忍着怒气背转了身,到了晚间越想越气,一整夜没有睡踏实,第二天醒来两只眼睛乌青发黑,一叠声唤赵氏派人去小淮河里取冰块敷眼,此时河里的冰早化了,哪里去寻。

屋子里到处都是闹哄哄的,吹弹唱打已经敲了一天。雪姚因着天头夜里不曾睡好,府里梳头老嬷嬷来了,她强睁一双乌青的眼睛,被赵氏一路扶到妆镜前。

雪姚睁开了眼睛,朝镜子里看到身后嬷嬷一张沉静如水的眼神,身子不自觉的抖了抖,开口就问:“怎么是李嬷嬷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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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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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面容如千年的湖水一丝儿波澜都不起,手里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着雪姚一头乌黑的头发道:“桂嬷嬷身子骨着了风寒,恰巧老奴得空,便自请来了。”

自请?恐怕是爱姐儿派来的吧。李嬷嬷是大奶奶的陪嫁嬷嬷,自打爱姐儿出生,她便寸步不离守着爱姐儿,如今是爱姐儿院子里第一得意人手,她把整个院子打理的铁通一般,半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雪姚咬了咬嘴唇,极力忍着眉梢眼角的恨意。别看大奶奶凡事不理,可门儿精着呢,耳朵支楞着府里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她唯一的闺女爱姐儿更是满肚子坏水,小小年纪就会使手段对付大老爷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雪姚就曾在她手里吃了不少亏。

她自打知道丁府大爷包了青碧做外室犹如踏在云里,觉着离出阁的日子过得慢,这些天以来整颗心犹如猫抓火燎,哪一天不盼着出门子,可真到这一日,见到来给她梳头的是李嬷嬷,呼拉拉的想到丁府被她遗忘的一角还有两个比青碧名头更旺的劲敌。

不管丁府老太太多不待见爱姐儿,毕竟阖府就她一个孩儿。别看丁府大爷贪花爱月风流成性≡不待见大奶奶,对待爱姐儿虽未尽到父亲教养责任,可爱姐儿的衣食住行皆是色色上等,行走在丁府里哪个不晓得她是唯一的大小姐。上次她训斥雪姚一番,雪姚朝大老爷一阵哭诉,大老爷虽搂着她好声安慰却半点也未说爱姐儿一个不字。

看到李嬷嬷,雪姚心里咬牙不住,她也知道关窍,谁叫丁府大爷只有这一个闺女。就是再忤逆了她,也还是个宝贝的嫡出大小姐,族里孩子再多,哪一个也不是他的骨血,只要爱姐儿还是唯一的嫡出姐儿,再怎么都离不了他的心。

屋子里闹哄哄的。雪姚去丁府当二房,虽然李氏心里在怎么觉得可惜,也是她自个的选择,到了出阁的正日子少不得进上房帮忙。

整个上房闹哄哄的,雪娇雪如静好姐妹几个都在帮忙。雪如静好坐在炕上帮着扯嫁衣,雪娇则站在李嬷嬷旁边递梳头的珠钗。

这个时代的女儿出阁,她还是头一回见,未免好奇。在她的印象里,古代女子去了大户人家当妾。是没有这些繁琐仪式的,只因为雪姚是当二房夫人所以才能享受婚假一系列仪式。

来家里的这些日子雪姚瘦了些,愈发显得下巴尖尖,或许是因为肤白年轻的缘故,倒没有一股子尖酸刻薄之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秀韵味。

李嬷嬷托住了雪姚的下巴,示意雪娇扶住她的头。李嬷嬷梳头绞脸修眉毛做惯了的,顺手粘块粉涂抹在太阳穴上。扯了两根粉色丝线,两手各拉一个头。线在两手间绷直,另一个头用嘴咬住、拉开,成“十”字架的形状。手上下动作,那红色双线便有分有合,线挨到雪姚的面部,一拉扯已经把绒绒的毛发绞掉。

“姐儿入了丁府是个好福气的!”李嬷嬷心里在不喜雪姚。在这大喜的日子也要说几句吉利话。开脸了又怎么样,反正她进了丁府左右只不过一个妾,且又没有有力的娘家可以依靠,日后什么事情还不是爱姐儿说了算。

李嬷嬷下手重了些,雪姚哧的一声变了几回颜色。李氏只当李嬷嬷是丁府老太太跟前的得力老人儿。还悄摸的塞了钱给她,叫她把雪姚画的可心些。

“往常在府里见到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当值还不觉得,今儿一看果真生的好,皮子真是细,怪不得大爷爱的什么似得,我来时大小姐特意叮嘱我要好好服侍您,您瞧我这还不曾使力气,倒刮红了。”李嬷嬷声音不大,却句句都能被人听到,雪姚和丁府老太太一样,一朝飞上枝头再也不愿提以往卑微的出身。

经过开脸的雪姚,嫩的像是春天柳树枝子上头刚刚抽条的嫩芽。雪娇捧着一架红漆描金托盘站在一边,里头盛了粉红木梳,粉红盒粉,粉红绸带,粉红丝线,两只煮鸡蛋。雪姚看到盘子里挤挤挨挨的粉红,恨得指甲握在掌心,一开始赵氏是准备的大红色丝线,俱被李嬷嬷换成了红色,再是平妻那也是妾,也配大红。剥了皮的蛋滚过脸,再拿粉绳子儿浸了水绞掉脸上的细绒毛,擦蔷薇香膏扑茉莉粉,脸颊和唇上点一抹粉红胭脂。

李嬷嬷开脸时,旁边站着一位全福人,是赵氏请来的。只见她张口唱《开脸歌》,她的声音清亮传得远,一开嗓子,把外头的锣鼓点儿都住了,一院子的人都围起来听她唱歌。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你做新娘。”

李嬷嬷心里呸了一声,做新娘,你也配!

开完脸后,将雪姚的辫子散开,在后脑壳上挽成髻。雪姚亲自开了梳妆匣子,拿出赤金冠子,上头嵌了黄豆大的珍珠,密密遮了一张脸,一转动,一室的珠光流转。雪姚心里在得意不过,为着自个不能穿大红嫁衣,丁府大爷特特花重金给她打了这么一只金冠。

头梳好了,才穿起嫁衣来。嫁衣虽不是大红色的,可那料子以及上头的装饰也是花了百金,静好刚一绣好,雪姚已经试了一回。

雪如和静好一个拎上衣,一个提裙子,合力把嫁衣捧了过来。

嫁衣时旁人俱都赶了出去,只有李嬷嬷以及陈家女眷在。粉红色的嫁衣曳地三尺有余,上头绣着一对鸳鸯,鸳鸯下边是两朵并蒂莲,上头缀满了珍珠,抖开来一屋子的华彩珠光晃花人的眼睛。

这件嫁衣不是刺大奶奶的眼是干啥?李嬷嬷悄悄打量了一眼雪姚,嫁衣把她的一张小脸衬托的越发俊俏,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家,不只丁府大爷,恐怕全天下的男人都爱惜。

多亏了爱姐儿。小小年纪,色色想的周全。她来的时候交给她一只包袱,里头有一件粉红色的普通衣裳和一顶粉红色盖头,说是丁府老太太赏雪姚出嫁穿的衣裳。

雪姚娇羞的脱下外面的罩衫,伸手欲抓嫁衣,被李嬷嬷挡住了。

众人一时愕然。

李嬷嬷笑盈盈的看着大家道:“我们老太太特特赏了雪姚姑娘一件嫁衣。”

转身拿出一只绣着梅花的红布包。从里头掏出了一件粉红色嫁衣,抖开后,雪姚的脸刷的一下白了。那件嫁衣样式普通,和平常的衣裳没有两样,也没有鸳鸯和并蒂莲。

“怎么雪姚姑娘不喜欢?”李嬷嬷似笑非笑的把嫁衣折叠了起来,叹口气,“老太太赏的,我不敢不听,紧赶慢赶送了来。”

雪姚此时恨不得掐死李嬷嬷。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李嬷嬷带来的嫁衣上。各人心里都有着不一样的滋味,赵氏笑着讨好李嬷嬷:“嬷嬷,不敢劳烦老太太送的嫁衣,我看不如就穿雪姚自个绣的嫁衣。”

李嬷嬷眼皮也不抬一下道:“只一个妾罢了,穿那么隆重也不知给谁看。”

被人当众讽刺为妾,雪姚的眼圈儿都红了,死死咬着牙关不松口。

陈老太太咋听雪姚是去丁府当妾还不相信,她一直以为丁府大奶奶是个将死的人了。雪姚和她一样去当继室,怎么好好的继室倒是变成妾了。当下心里来了气,没好气的说:“嬷嬷搞错了吧,我家雪姚可是丁府正经的奶奶,是哪门子的妾?”

李嬷嬷冷笑一声:“我倒是想问一下雪姚姑娘是哪门子的正经奶奶?连个姑娘的名头还没挣上呢就想着奶奶的位子了,这要是被人知道送进官府告丁府大爷一个停妻再娶罪名,不知道雪姚姑娘可能担得起。”

雪姚听了这话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张着了粉的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再转红。

赵氏心头一抽,又赶紧忍住,脸上还笑,眼睛一扫陈老太太。见她已经捂着心口,眼睛都直了。

“嬷嬷这是怎么说?”陈老太太一介乡村老妪,自然不懂富贵人家的弯弯绕。

李嬷嬷不在说话,把嫁衣和盖头俱重新解开,递给雪姚,过了好久,雪姚咬了咬牙伸手接过。

赵氏一个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

李氏和蔡氏对望了一眼,心里叹息,到底是个妾。张氏满眼珠子都盯在雪姚的金冠子上,这大好的富贵,就是当个妾也值。

雪姚眨巴着眼睛,忍着心里的酸意,披上了嫁衣。

好个丁府大爷,为了得到她,生生骗了她。当初嘴里抹了蜜一般,答应两嫡并立,她在丁府的地位和大奶奶一般无二,日常行事不必行妾礼,一进门就让她管家。

临了临了,她依旧是以妾的身份进府。不能穿大红嫁衣也就罢了,可连自个心仪的嫁衣也不得穿,这让她怎么不恨。她筹谋了那么久,最后竟然生生被爱姐儿摆了一道。

以往她还能找丁府大爷哭诉一番,虽惩戒不了爱姐,可得到的补偿赏赐也不少。现在丁府大爷被青碧迷的七荤八素,只怕厌烦了自个的眼泪。

还没有进门,就前有狼后有虎的,这以后的日子……

雪姚以妾室进门还真不是丁府大爷和老太太的主意,而是大奶奶的娘家人干涉的结果。丁府大爷虽是书香门第,可也做着生意,自打到了他这一代,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若不是借着大奶奶的娘家人扶持,恐怕早都败落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奶奶娘家兄弟对丁府大爷的事情一直不过问,且当初是妹妹执意要嫁,过得好过得歹皆由她去。

此番老太太为了杀杀大奶奶的士气,故意搞出两嫡并立一说,爱姐儿却是个有心的,找到外家哭诉一番。大奶奶的兄弟看在外甥女的面上,出手降住了老太太。

老太太在气也无法,家里的生意还靠着大奶奶娘家呢。

雪姚换好了嫁衣,蒙上了盖头,前边就喧闹起来,大蛋跑进来:“前头迎亲的来了。”

李嬷嬷附在雪姚耳边刮了一句:“明儿大奶奶在梅香苑等陈姨娘敬茶。”

这话不独雪姚,屋子里所有人听的一清二楚,雪姚晃了几晃,被赵氏搀住了。

外头鞭炮齐鸣,丁府大爷从青碧那来的,也未穿吉服,自家骑了马,后头跟着一辆青帷小轿子。满堂都是宾客,他也不行礼,径直走了进来。

女眷俱都涌到雪姚屋子里头,陈老太太一路送雪姚到到堂前拜别父母。赵氏哭的眼睛睁不开,陈子长的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去了。

眼见得吉时到了,李氏和蔡氏亲手扶住雪姚送到轿子上,给她盖上帘子。丁府大爷早已经不耐烦,茶也未喝,不等撒吉祥钱,跨马去了。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磕着瓜子纷纷议论:“怎么穿粉色嫁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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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礼金

这边雪姚的轿子刚抬走,院子里噼里啪啦炸起了爆竹,红纸屑、瓜子花生糖果撒了一地,一群孩子闹哄哄的挤在一起抢食。

赵氏眼看着轿子消失在了村口,忍着眼泪到了屋里重新梳洗一番。本以为嫁过去当二房的,怎知道好好的二房变作了妾,原先说好的红盖头也变作了粉盖头,赵氏早在雪姚拜别的时候哭红了眼睛,一会还要去酒席上应付一番呢,这付样子怎么见人。

进了屋子,遂嘱咐雪妙打洗脸水来,雪妙自打缠了足,足足过了半个月才能下地,路也不能迈大步,稍不留神脚丫子便火辣辣的如同刀割。听到赵氏让她打水,伏在梳妆台上磨磨蹭蹭不肯下地。

静好坐在一边在折叠嫁衣,那件嫁衣花费了她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上头所用针法万千,甚至连不让别人窥得自己的绝艺都用上了。到头来这件嫁衣依旧废了,静好抚摸着上头的花纹,颇觉可惜。

赵氏见雪妙坐着不动,也不以为意,朝静好招了招手:“你先别整理你表姐的东西,先帮我打一盆水来,水要温的。”

静好把嫁衣放在炕上,嘴里答应了一声,从门后的架子上端起瓷盆去了锅屋。

雪娇等人正在找静好坐席,见静好端着脸盆从锅屋出来了,忙拉着她入席。静好嘴里道:“我给二妗子送洗脸水去。”

黄蜻蜓坐在雪娇身边,一双眼睛朝上房看了又看,拉了拉雪娇的袖子悄声问:“你堂姐出门子,怎不见她兄弟送她?”

“想必是功课忙,又不该沐休。就没有回来。”雪娇答了一声。

雪姚的兄弟自然是陈齐林了。

徐州府嫁闺女有风俗,出嫁女要由亲兄弟抱着或牵着出门上轿,若是没有亲兄弟,堂兄弟宗族兄弟也可以。

陈齐林在白马书院没有来,今年的秋闱乡试是他的重头戏,唯恐耽误了功课。

原本说好的,让齐安抱她出门。临了临了倒是改了。想来二房自家的喜事是不想让大房插手。毕竟齐安抱雪姚上轿,男方会塞给他一只大红包,这种好事二房自然不愿意便宜旁人。

加上丁府大爷一直在旁边催促。根本不像娶亲的倒像是讨债一般,雪姚任谁也不让抱,扶着李氏和蔡氏的手上了轿子。

黄蜻蜓绣好了一只笔袋,就等着陈齐林这次来家里悄悄送给他。没想到他根本没有回来,眼神里一阵阵的怅惘。丰盛的菜肴上齐全了。她光顾着想心事了,一直吃到最后都未有吃出滋味来。

席面预定的是清风庄的,大厨老苗的厨艺顶顶好。雪娇还是头一回吃到燕窝,果然是名头好听吃到嘴里没甚滋味。她最爱那道四喜丸子。忍不住多吃了两个,在夹第三个的时候,文嫡就坐在雪娇对面。伸出筷子一挡,把满盘子的丸子扒拉到了自个面前的碟子里。文嫡旁边坐着闺女春姐。面前碗里的菜堆的小山也是,每上一道菜不管吃不吃,都先扒拉几筷子到自己碗里。文嫡的一双筷子上头就跟长了一双眼睛似的,一筷筷都夹在肉上。

一些客人吃完了酒席,坐在屋子里聊天喝茶。

李氏、蔡氏、张氏几个妯娌围着陈老太太陪客人说话,赵氏洗了脸重新匀净了面孔擦上香粉,烊装一副喜盈盈的样子出门见客。她刚送了女儿出门,且只是去丁府做妾,心里自然不好受,又不能当着人面表现出来,心里哪里能放得来。来的宾客中有女儿出阁的陪她叹一回气,更有甚陪她红一回眼圈儿,有个女儿远嫁到山东的还当场落下泪来:“可不是疼,看着花轿出门子,就跟生挖了我的心肝,你倒还好,就嫁在徐州府,有个不好的还能回娘家来倾诉倾诉,不管是过年还是日常都能见得着,我家闺女,嫁到山东去,这天长水远,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见。”…

一席话说的赵氏眼泪落了下来,李氏和蔡氏俱是有闺女的人,也跟着落了一回泪。

有人劝:“哭啥咧,她这嫁到徐州府是享福去了,听说丁府一顿饭就跟咱们庄稼人一年的吃食,啧啧,我家闺女要嫁入这么富贵乡,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这反倒掉了眼泪。”

赵氏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止住泪,倒是哭出了声儿。外头人都道雪姚嫁到了富贵乡,殊不知道那富贵乡是在凶险不过的地方。庄稼人好糊弄,看到雪姚出嫁穿粉衣粉裙蒙着粉盖头少不得要问得,陈家给外人的解释是嫁过去当继室,城里大户人家娶继室不行穿大红,这么一解释十个人倒是有八个人信了。

赵氏这一哭,文嫡依偎在陈老太太身边撇了撇嘴。雪姚开脸时候她闯进来看,瞄到雪姚那顶珍珠冠子眼珠子都直接了,听到大家不断的奉承赵氏雪姚嫁的好,心里冒起一股子酸水,脑子一热撇嘴道:“出门子连大红都不能穿,就算嫁到富贵乡又咋样。二嫂子,你别哄我了,我听说雪姚是去当妾,哪里当什么妾室。”

文嫡这么大喇喇的说了出来,赵氏登时气的面皮紫涨,就连陈老太太都气的拍了她一下子,偏文嫡还犯倔:“本来就是,这事情又不能瞒着一辈子。”

文嫡这话一出,满屋子炸开了花,宾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俱是了然。庄稼人在不懂外头的事情,也知道什么是妾。

有那等爽利的妇人,当场就流露了不屑。白土镇靠着淮河,且土地肥沃,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凭借着一双手怎么都能过活,十里八乡还从未听说哪家穷到卖儿卖女。别说是到大户人家当妾了,就是有这个想头都被人啐死。当初雪姚去丁府当丫鬟,陈子长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倒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正头娘子不做倒去做小。一个平时和赵氏有龃龉的胖大妇人前脚刚迈出上房的门就笑着对旁边人说:“打量咱们乡下人不懂呢。抬进去做个妾还那么张扬,我说呢,雪姚长得是俊俏了些,可不是去当了妾。”

院子里吃酒的刚进行到第二轮,这话就传扬了开来,整个茅山村的人都知道雪姚去给大户人家当妾了。

陈子长笑呵呵的敬酒,被一些有血性的汉子当场喷了一脸。

到了晚间。说起雪姚。李氏对雪娇雪如几个感叹:“老辈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给一般的人家当正头娘子衣食不忧就行了。嫁个汉子不过图个知冷知热的,一个汉子家里虽有这许多不好,只要他待妻子实了心,那便再没甚样好愁的。一个汉子若是有那三妻四妾的,就算顿顿是金玉粒也难以下咽。”

李氏顾不得臊了。当着三个女孩儿的面头回说出这样的话,她心里一方面觉得雪姚可惜,一方面担心自家闺女年纪小只怕羡慕起雪姚来。

静好和雪如听了这话脸红了起来。她们两个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平日邻里之间串个门。话里话外透着替她俩说亲的想法。

雪娇毕竟受过现代化的教育,倒是一派坦然。她心里很赞同李氏的话。不管是前世的时代还是这个时代,一个女人嫁错了人,总归是一件憾事。

女人家一辈子投的两回胎,头一回是看爹娘。第二回便是看婚嫁,这上头不好,大半辈子都好不了。…

“娘。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您在这里为雪姚姐可惜。说不定雪姚姐不那样想,她或许觉得自个嫁的好呢,只要她觉得好旁人怎么看都碍不着。”雪娇顺着李氏的话接了下来。

李氏依旧叹气:“你二叔是个没心的,你二婶倒是实打实的伤心,不是谁肚子里出来的谁不心疼,十个指儿还连着心,她是你二婶身上掉的肉!到底娘比爹要有心。”

赵氏平时心肠在歹毒,可也心疼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

原本说好的,雪姚嫁过去当二房,纳彩问名出阁回门一个都不能少,此时进去担当一个妾的明头,不知道丁府还给不给回门。

赵氏早就在家等的心焦,雪姚出阁这三日,她再没哪一日睡得好,坐不宁卧不宁。第三日,她让大蛋去村口一趟趟去看,就等着雪姚回门呢。

村里都传疯了,人人都骂陈子长不是个人,为了几个银钱把闺女推进了火坑。也有人暗地里骂雪姚的,说是她勾搭了主家,上赶着去做小。

话越穿越不像样子,陈老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消息自然传不到她耳朵里去。陈老爷子则不一样,经常出去遛弯,在外头和别人磨牙一回,俱都明白了,回到家里把陈子长臭骂了一通,可雪姚都已经进丁府了,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一生气门也不出了。

陈老太太也盼着雪姚回门,早早就在堂前等着了,她自雪姚出阁第二日便开始备回门宴,多少时候不曾亲自烧过灶做过菜了,这回难得下了锅屋,李氏做饭好吃,拉着李氏做了一大桌子菜,那些卤肉鲤鱼一样样俱是她亲手做的。

大蛋从天刚亮一趟趟往村口看,到天黑,整整跑了二十趟,雪姚的轿子都未出现。

一直到天黑透了,赵氏熬不住红了眼圈儿。

陈老太太面上不好看,她以为妾就是妾,左不过日后生个儿子擎等着扶正,阖府还不是雪姚说了算,大户人家的弯弯绕她哪里晓得,此时的雪姚正在丁府大奶奶房里立规矩呢。

她老清老早起来,火烧火燎忙了一天,孙女竟然没有回门,抄起拐杖就要打进丁府。她以为雪姚进了丁府,陈家就是丁家正经岳家,由着她闹腾。

雪姚爱吃鸭子,她特意把自家养了两年还在下蛋的两只老鸭宰了,鸭子汤炖了三天,炖到肉酥骨化了。临了临了倒是不回门了,由不得她不生气。

陈老太太这边发火,合家都不得安宁。妯娌几个轮流伺候劝慰,蔡氏心里存着一股子气,当时雪妍出生时,赵氏讽刺她生不出儿子,此时看到赵氏哭红的眼圈,心底一阵快意,偏还火上浇油来了一句:“丁府算是个好的,雪姚办喜事,不让咱家出嫁妆,连那席面也是人家出的,收的礼金也没追问。”

这句话把陈老太太的怒火掀开了一个过,滋滋叫的烧到了赵氏身上,陈老太太气愤归气愤,可不糊涂,辨的出蔡氏话里头的意思,当场就拉下脸问赵氏:“这些日子忙的忘记问了你,礼金钱都哪里去了。”

赵氏支吾着,陈老太太脸沉了下去,拐杖把地戳的啪啪响,赵氏一个哆嗦,从里间捧出一个红匣子过来了。

陈老太太接过了红匣子,白了赵氏一眼,光顾着等雪姚回门了,礼金这样大的事情却忘记了,多亏老三媳妇提醒。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担心

清明一过,春意就盛了,游丝飞絮杏花春雨,绿水荡了红花。院子外头的一株桃花开的红艳艳,东风一过,满院子落满了纷纷扬扬的花瓣。田里的麦子就着旧年的雪水开始疯长,陈雪娇去自家田里看过一回,一田田的麦子像汪着一大片湖水,想到芒种时丰收的场景,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春色渐浓,恰是人间嫁娶好时节,那些披挂着红布的箱子,一抬抬从家门口抬过去,驶到夫家家里。思春的时节,不光人,连那野猫野狗也开始闹起春来。

夜里入睡,外头母猫跳了檐,踩得瓦片“吱吱”响,婴儿哭似的直叫,闹的人心头颤颤的。陈雪娇这半年愈发生的肌骨丰润,门口的桃花刚打了花苞,她晚上就热的睡不着觉,早上起来,被子总是掉了一地,屋子外头的野猫野狗夜夜叫春更闹的她毫无睡意,好不容易睡着了,到了天明热的浑身是湿汗,一把黑亮的头发湿漉漉盖在胸口上。李氏无法,只得在炕的外边搭了一截长长的木板子,铺上薄被薄褥,让雪娇单独睡在上头。

日头暖,不像那冬天天寒地冻的,柳絮一飞起来,咸鸭蛋早已经腌制好了。别的人家得了方子也仿照陈家的鸭蛋腌制,但总不及雪娇腌的问道,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么蛋白发硬,要么蛋黄发黑。雪娇腌制的鸭蛋,个头大,蛋白嫩,蛋黄红红的就像胭脂脯子一般,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齿霞留香,不用吃菜,只就着这鸭蛋都能吃两个大馍馍。

不光镇上的酒楼成坛子成坛子的订。连那小摊小贩也几十斤几十斤的买了去。陈家的咸鸭蛋一时之间传扬开来,上次买茶叶蛋方子的酱香园掌柜又上了门,想从雪娇这里买咸鸭蛋方子。这次雪娇不肯卖,只和酱香园达成协议,每月保证给酱香园供应五十坛。

酱香园掌柜当场答应下来,并说日后雪娇这里有多少咸鸭蛋他就要多少。

陈雪娇没有立时答应,因为只靠自家人一个月腌制不出那么多咸鸭蛋。要想大规模的腌制。需要借用许多人手。这里头的各项规矩,她都要仔细谋划谋划。

无事的时候,她坐在窗子下。扶着算盘在思考。酱香园的生意遍布整个徐州府,甚至连京师也有他们的分店,陈家一个月供应五十坛咸鸭蛋未免太少了些,还不够人家两天的销量。若是抓住酱香园这个大客户。可不就抓住了一个大靠山,并且不像散户那般担心销路不稳定。和他们合作只有稳赚不赔的。

于是,想来想去,想办个咸鸭蛋的作坊。这个想法她没有给李氏以及家里人说,她想等陈秀才回来给他透露一二。开办作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鸭蛋的货源,伙计人手、咸鸭蛋的配方,都需要仔细谋划清楚。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影响到声誉。

陈秀才写了信来,已经跟着商船到了余杭。说是用了全部身家贩了两筐好茶叶。坐了两层的大船沿着京杭大运河,不日就要到达徐州。

南方阴雨天气多,茶叶受不得潮。他信里写道,船上的船板儿隔断用来放茶叶,夜里被褥上头带足了湿气,白日里拿出去摊在甲板上晒干了,夜里拿回来不一会儿就又是潮的,这两筐茶叶看管的给眼珠子一般宝贵。

李氏接到信,满心里盼着陈秀才回家。以往不觉得,他这一出门李氏才发现一个家离了男人就离了主心骨,一家子都是孩子,雪娇是个主意大的可年纪还小,她平常遇到烦难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越是盼着陈秀才回来,越觉得日头过的慢,有时候心也不禁恍惚起来。

李氏未出阁时候,李老爷子带着大哥李云天走南闯北贩卖干货。来到家里说起在外头的惊险,总把李老太太的心纠的紧紧的。

李老太太叹气,顾不得她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说起别的客商的事情来。那荷包鼓涨有银子的客商,每到一处便到街上买些布匹头面,一箱子一箱子往客栈里搬,说是往家捎带给妻子儿女的,倒有一半折在了窑姐儿身上。那些白嫩的窑姐儿,眼睛贼精,专门捡那荷包鼓胀的攀扯,几句亲哥热弟叫的酥软了,便开了箱笼往外掏东西,什么妻子儿女俱抛在脑后头。

还有人辛苦卖了货物便去青楼里寻欢作乐,叫了粉头唱小曲儿弹琵琶,一些青楼单门做客商的生意,挂了红灯的桥子抬进来,女人弹唱的声儿让那等软骨头的客商停下了脚再也迈不动腿儿。

当年和李老爷子一起去余杭卖干货的临庄兄弟,赚了钱,到个口岸下去找个粉头行乐,那粉头娇滴滴羞答答把那兄弟笼络住了,为了这粉头从此抛弃妻子再也不愿意回来。家里的老婆还只道他在外头花个几年就回来,咬紧了牙撑起门口拉扯着三个孩子,家里穷的炒菜都放不起油,李老太太可怜她,带着李氏去给她送米送面,下着雨,一屋子漏水没个干的地儿,说起那狠心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样心酸李氏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和陈秀才日日相伴那么多年,她知道陈秀才不是那样的人,可禁不住胡思乱想,自家男人识文断字,长得斯文俊秀,可不正是那窑姐儿最爱的。

李氏想起这些事,夜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陈雪娇还以为李氏盖着大厚被子热的慌,早起趁着李氏在做饭,把李氏的被窝换成了薄被子。

听说江南阴雨天气多,船上潮气重,担心陈秀才带的衣裳不够换,又担心他的吃食。

陈秀才出来时身上带足了吃食,过年剩下的猪肉、血肠,李氏放在锅里焖得透熟,片成骨牌大小的片。一只鸡风干后剁碎,在锅里用干辣椒炒熟,直到油熬劲才装进罐子里,又给他带了一小瓮的咸菜,让他就了白面馒头吃。

这些吃食足够他和李云天吃到微山湖,可陈秀才从微山湖径直去了余杭,不晓得他吃得吃不惯南方菜。

这边李氏满腹的心思俱在陈秀才身上,上房又闹了变故。

赵氏和张氏以为蔡氏生个闺女,落了下乘,蔡氏月子一过,这俩妯娌合着伙的欺负她起来,日日让她生活做饭,一盆盆的衣裳也让她洗。

蔡氏忍了两日,终于发作起来,她本来就不是那等软和的人,瞅见一堆要洗的衣裳里头藏着张氏的月事布条子,当场就把洗衣的搪瓷盆摔了。

陈老太太出来给张氏撑腰,话里话外骂三房是绝户头。合该有事,恰逢蔡老太太给闺女送香油,隔着门听了听,旋起脚踢开门,叉起腰和陈老太太打起了擂台。

蔡氏是见过世面的人,打年轻那会就跟着蔡老爷子去镇上卖香油,练就了一张利落的口舌,她一开口一个脏字都不带就把陈老太太骂的面皮紫涨。偏她还不嫌事情大,哗啦一声拉开大门,坐在门口拍着巴掌一句句诉说陈老太太苛待蔡氏的事情来,一个庄的人闻风涌进陈家瞧热闹,把陈老太太气的在炕上躺了三天,醒来就闹着要三房分家。蔡氏早想分家了,只是苦无机会,趁着这次怎么着有也得把家给分了。…

陈老太太原想让三房净身出户,可架不住蔡老太太的精明,找来了村正当场分了家产,把上房的箱笼收得满当当的,连门口的洗脸盆都叫人抬进了蔡氏的屋子。

那些体己是陈老太太十几年才攒下这些来,一下子被三房瓜分了一半,她只叫苦不跌。

自打大房分出去之后,赵氏和张氏做了一阵子的饭洗了一阵子的衣,本以为合着伙欺负蔡氏,俩人可以享享清福了,没想到三房也分了出去,这俩妯娌一下子又拾掇起了上房的活计来。

原先大房三房未分家蔡氏未有身子时候,一针一线都不需赵氏和张氏动,一日三餐自有李氏打理,可一分家,活计就全落在这妯娌俩身上。陈老太太见在三房手里落了下乘,心里有气愈发要在赵氏和张氏面前摆婆婆的款儿,早起要喝茶夜里要烫脚,汤汤水水一顿都少不得。

直把这妯娌俩磋磨的背地里落泪。

赵氏和张氏未嫁之前也不是富户家出来的,一个是屠户家出身,一个是猎户出身,这些活计也曾做过,可以前有李氏在,时候久了有人侍候着叫养出了懒性子,以前还只顾挑剔李氏的不是,自己一根手指头都不动,重又开始做起活计来,第一日就要差点要了命。

这一大清早,俩妯娌就磨了牙。

赵氏嫌弃张氏只烧火不做饭,张氏嫌隙赵氏整天装病。俩妯娌你一言我一语吵嚷了起来,就差点揪头发打起来。

还是陈老爷子一声断喝,俩人才住了嘴,依旧瞪眼撇嘴个不住。

大房和三房都各自在吃早饭,独独上房的锅灶还冷着,陈老太太拄着拐杖把地敲的啪啪响,刚想出生骂两句,就听到外头马车的嘶鸣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来人

不知来人是谁。

李氏潜意识的放下手里的针线,抿了抿头发拉开北厢房的门。自打陈秀才下了江南,她心里自然担心,天天盘算着他归来的日子,一天倒有两回去村口张望。此时听到马车嘶鸣声,未免想到是陈秀才捎信回来了。

李氏眉宇间的焦急自然落在陈雪娇眼里,这些日子以来难为李氏了,日日操劳家里,督促齐平念书,唯一一点空闲的时间带着静好、雪如一起做针线,补贴家用。

陈秀才走了这些日子,家里的银子所剩不多,咸鸭蛋还未腌好,真不知道那些银子还能不能撑到陈秀才来的日子。

陈雪娇心里也希望此时是陈秀才返乡了,或者捎了信回家。

这样想着,先李氏一步走出了北厢房的门。

上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雪妙抢先打开了大门。她裹了脚,雪姚出阁那天刚能下地迈小碎步,养了这些天走路依旧不稳。匆匆忙忙出门,踏着一双不和脚的鞋《万》《书》《吧》 .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触动了脚尖上的伤口,疼的扶着门框呲牙咧嘴。

平时陈雪妙见到雪娇从来没有个好脸色,不是龇牙就是瞪眼,此番更是把她当做空气,看也不看她一眼。

陈雪娇站在门口的一颗桃花树下,眼睛朝外头看去。门口的槐树下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帘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丁字。

看来是丁府的马车,雪姚自打嫁入丁府后,再也没有和陈家来往过,也没有派过人来陈家递个信,她过得是好是坏,陈家所有的人一概不知。

门外的马车不是递送陈秀才的消息。陈雪娇未免感到失望,转身欲离去。扭头的一瞬间,瞅到马车后头的石墩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黑色衣裳,抄着手似笑非笑的朝门内看,身边摆着两担子东西。

雪娇想了好一会子。才想到他就是正月里头天天在陈家门口吆喝的货郎。自打雪妙裹了脚,不能下地走路,这货郎倒是不来了。

此时他一双桃花眼正瞅着雪妙笑呢。陈雪娇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陈雪姚出阁那日,来酒席上吃剩菜的一个花子,就有着这么一双桃花眼,手里抓着俩馒头,碗里端着大块肉,大口的吃着。眼睛滴溜溜从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扫过。当时雪娇看了非常不舒服,只觉得他眼熟,没有想到是眼前的货郎装扮的花子。

乡里人家办酒席,为了显示自家富裕,巴不得让满乡里的花子来吃剩菜剩饭,花子来的愈多,愈显示主人家厚道。雪姚出嫁那会,陈老太太和赵氏在刻薄小气。也不反对喜气洋洋的让花子来吃喝。想来,那货郎就是趁着那机会。装扮成花子,混在人群中混吃混喝。

陈雪妙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货郎,一张脸被桃花映衬的灿若朝霞。真不知道雪姚出阁那日,这货郎有没有私自见到雪妙的面。

自打货郎救了雪妙一命,她渐渐同这货郎熟了。晓得他姓金,原是个读书的,老父过世,只有一母在堂,前头还有哥哥。刚娶了嫂嫂,家里无力供他读书,才叫了他出来卖胭脂水粉。

此时他那担子边还摆了一卷书,沿村串巷卖一回,到正午生意淡了,就在陈家门口寻个日头处坐下看一会。

陈雪妙觉得他上进人好,她原以为读书的只跟哥哥陈齐林一般模样,日后走科举苦尽甘来过上还日子,加上这货郎还这样肯吃苦的,家里穷倒挑着担子卖胭脂水粉。货郎还会画画,上次姐姐雪姚成亲那日,她知道他扮成花子来家里,她脚疼下不了地,故意从窗口扔下一块粉艳艳的帕子。…

今儿一看,真被他捡到了,拴在货郎的绳子上,上头还绣了一朵粉嫩嫩的桃花儿。

雪妙的脸被帕子上的桃花映红了,她肤色黑,脸一红倒看不出来,只是眉梢眼角的羞涩遮也遮不住,**裸地流泻出来,一丝不漏的落到了雪娇眼睛里。

有了救命的头一回,又有送帕子的第二回,就有三回四回,这货郎好多天没有进村了,陈雪妙这些日子魂不守舍,原先的方下巴都是肉如今倒是瘦成了尖下巴。自打脚能走路,隔三差五就到村子口走一圈,就是希望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雪娇咳嗽一声,雪妙浑然不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只顾着盯着货郎看。

马车里下来一位小厮,一位扎着双螺髻的高鼻梁姑娘。高鼻梁姑娘挽着包袱,打量了一下陈家的大门,暗自点了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不屑,指着雪娇张口就问:“这里可是陈家?”

不等陈雪娇回答,赵氏和张氏抢先一步走到了门口,堆了满脸笑:“正是,正是,这位姑娘是?”

高鼻梁姑娘笑吟吟的,刚才的不屑一扫而空,和小厮一起齐齐向赵氏和张氏行了礼,嘴里说道:“咱们是姨娘派来的。”又向前搀着赵氏道,“您是姨娘的娘吧,一看就是,姨娘和您生的一样好看。”

若是在平常听了这奉承的话,赵氏自然是开心的,只是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得意不起来。当高鼻梁姑娘说出“姨娘”两字的时候,赵氏就如同腊月里兜头浇上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都被冻实了。

雪姚出阁这些日子,赵氏日日犹如在油锅里一般煎熬,她也不递个信来,赵氏自然不好亲自上门去打听。

原以为上门后借着丁府老太太的宠,能有个二夫人的名头,没想到到头来依旧是个姨娘的名分。

大户人家的规矩虽没有见过,可赵氏也晓得有的姨娘比不上得脸的丫鬟。年节下,那戏文上唱的,姨娘熬油似的在屋子里熬了一辈子,即使生了儿子那也是庶子只认嫡母不认生母,何况那生不出儿子的下场更惨。

张氏才不管姨娘不姨娘的称呼,只眼前丫鬟通身的气派就让她眼睛看直了,她恨自个的肚皮不争气,没生出闺女出来。若是自家三个小子换成闺女,随便抬一个去大户人家做小,自己也能像赵氏一般沾光。

小厮和丫鬟被赵氏引进了屋里。陈雪妙和小货郎两下里眉儿来眼儿去,一个勾着一个,陈雪娇看到实在不像话,喊了一声:“雪妙姐,你头上落满了桃花。”陈雪妙方才惊醒过来,下死眼狠狠看了货郎几下子,用手抚了抚额前的碎发,笑盈盈的转身跟着赵氏,经过桃花树顿了一顿,摘了一朵桃花,又回眸一笑,方才抬脚离开。

进了屋子,丫鬟捧出了丝绸、吃食。张氏的眼睛都直了,陈老太太笑盈盈的拉着丫鬟的手不松。赵氏满心里都是雪姚,恨不得把丫鬟拉进屋里细细问。

丫鬟一直笑着和陈老太太唠家常。她是雪姚的贴身丫鬟,收拾的齐齐整整,干干净净,身上穿了上好的绸。一般大户人家丫鬟见客,总会穿一身好衣裳,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待这丫鬟说身上的衣裳是雪姚赏的,赵氏心底才略微安定了一下。看来雪姚的日子总归不那么难,这丝绸少说值好几两银子,说赏就赏人。

待丫鬟隐晦的说,这些日子以来,丁府大爷日日歇息在雪姚屋里,且老太太对雪姚万般宠爱,让她管着府里厨房采买,赵氏脸上彻底松弛了下来。…

原来丁府大爷在外头置了宅子把青碧养在外宅,买齐了下人侍候她,天高皇帝远,好不逍遥快活。

这青碧自以为抓住了丁府大爷的心,自打上次青玉敲打过她没有在雪姚出阁的日子出幺蛾子,可私下里未免持宠而娇。除了不把雪姚放在眼里,渐渐的打起原配的主意来,知道她有病在身拖了几年还未好,想是快要归西,且只有一个黄毛女儿不顶用,又打起进门的主意来。

丁府大爷可也不十分傻,在家里抬个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当二夫人,原配吴氏娘家人不以为意。可若是抬个贱籍进门,吴家则会碍着面子出头,他做生意还靠吴家呢,万一真的把吴家大舅惹恼了,生意上做一点手脚,就够他喝一壶了。所以他打定主意不让青碧进门,青碧打小就当丫鬟,没有小姐的气势,硬摆小姐的谱,日日把丁府大爷闹的心肝疼。

这一气,倒是想到雪姚的好了。成亲当天喝的烂醉,没有洞房,第二日被青碧勾到了外头,这些日子以来连雪姚的身子还没挨着。这样想着,当天就回了府,雪姚被爱姐磋磨了一番,收敛起了以前的锋芒,低眉顺眼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丁府大爷愈发爱不释手。雪姚心里知道,抓住丁府大爷就在此次机会了,使出浑身花样,把他伺候的舒舒坦坦,加上她鲜嫩多汁的年纪,丁府大爷竟然一连半月歇在她屋里。

丁府老太太见雪姚把自家儿子拴在了家里,且吴家仗着生意做的大,愈发不把丁家放在眼里,年节送礼竟然只派了个三等管家来,她心里存了气,故意下吴氏的脸,重新抬举雪姚管家里厨房采买。

雪姚此番在府里立稳了脚跟,想到娘和妹妹还在乡里,拿出体己在外头置办了一间三进院子,把娘和妹妹接来过活。她请了一位嬷嬷,打算教雪妙大户人家礼仪。凭雪妙的出身,一般大户人家铁定看不上,她长的又不算俊俏,没有那个容貌给人做小,倒是可以给死了原配的大户人家当填房,倒是自己在徐州府也有个依仗。

雪姚盘算了许久,等房契一到,便派了身边的贴身丫鬟来陈家接赵氏和雪妙。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进城

陈老太太脸色阴沉下来,雪姚赶上了高枝儿,在丁府管了家,手上露出银子出来,单单叫自家娘和妹子去城里享福,提也不提自家祖母,这让陈老太太觉得十分没面子。亏她还天天满村里宣扬雪姚在丁府多享福。她可着劲的维护雪姚,临了临了,偏生不让她去城里享福。是,雪姚给她带来了绸缎、布匹、吃食,这些东西整个茅山村人见也没有见过,都是上等的好东西,可这也比不上去城里享福来的福气大。

陈老太太越想越气,索性赌气躺在炕上不起来,当着雪姚派来的下人面一连两天不吃不喝,上房各人看到她这样子大气也不敢出。雪姚带来的精细果子摆在桌子上,陈老太太躺在炕上拉长了脸,立在身边伺候的赵氏赶紧拈果子露、干杏任、福橘饼给她,她哼哼唧唧的不动声,赵氏低眉顺眼的笑着把生姜一根根细细挑出来,一点一点喂给她,只吃了杏子梅子脯切的细丝。

“杏子太酸,梅子不够软,雪姚如今做了阔太太,还不如当丫鬟那时候带来的东西。”

赵氏看到陈老太太这样子心里哼了一声,她见惯了婆婆这样此番也不以为异,眉毛都没抬甜笑着道:“娘说的是,兴许是雪姚大意了。那果匣子里还有上好的羊角蜜,雪姚 .最孝顺了,知道您爱吃,特意挑的软和蜜多的,要不您尝尝?”

赵氏边说边走到桌子边开匣子,取出一碟子羊角蜜摆放在炕桌上。这羊角蜜是丁府里头最有名的厨娘做的,用上等面粉,卷成里三层外三层,浇上野生蜂蜜,咬破角壳。蜜浆流出,香甜满口,别有风味。

陈老太太在这上头可不糊涂,心里啐了一口,咋地,就这两斤破果子就把她糊弄过去了。本来看到赵氏低眉顺眼的样子。打算顺杆子爬下来,可听到赵氏一口一句夸雪姚最孝顺的话,心里头立时又不满意起来。

老太太的心病前头所出的大儿子分了家,自家老三紧跟着分了出去,传出去阖村哪家不说她这个老妖婆作怪。四房不消说,张氏一向是个不着调的,一家子都牢牢捏在自己手里,现今只剩下一个赵氏,闺女去了丁府当了二夫人。儿子是个读书人,她的身份最尊贵,留着她在身边伺候自家有面子不说,传出去还显得自己治家有方。可这关口,赵氏要被雪姚接去享福了,这和分家有什么区别。

张氏见赵氏在陈老太太面前吃了瘪,心里得意起来,顺手拈了一只羊角蜜。咬了一嘴的蜜汁儿。赵氏为了雪姚顺顺当当嫁入丁府,合起伙来骗了她拿出那枚珍珠簪子。这些她都知道,只睁只眼儿闭只眼儿。她隐在赵氏身后这许多年,丈夫又是不甚得宠的老小,自己嘴巴笨不会讨好,也没个可靠的娘家帮衬自己,可心里怎么会好过。稍微硬挺起来赵氏就又想法子爬到自己头上,泥人都磨出了性子。可谁让赵氏得陈老太太的眼,生的儿女又有本事,她只有攀附赵氏奉承赵氏。听到婆婆对赵氏甩脸子,她心里得意起来。可又不能把赵氏惹恼了,昨儿个晚上赵氏还送了她一匹尺头呢,虽说布料差了点,可也是全新的,怎么着也比农家土机子织出来的粗布要好。

张氏弹了弹身上吃落的果子碎渣,笑着对陈老太太说:“娘,我看哪,不如您让二嫂先去城里住一段时间,等二嫂在城里摸熟了,在接了您去。”…

这话是赵氏教会了张氏说的,她自己不好开口,小恩小惠借住张氏的口说。张氏自然也知道二嫂拿她当挡箭牌,她倒也不怕,顶多被婆婆骂几声,二嫂给的实惠可是看得见的,给了布匹,又给了三个儿子一人一身新衣裳,甚至许诺日后在城里过好了,也接她过去享享福。

这话一出口,表明想探问探问陈老太太的底线,陈老太太却只当耳聋了不接话茬,继续躺在炕上哼哼唧唧。

陈雪妙翘着脚坐在陈老太太身边,她裹脚布还未拆开,一双脚已经变的尖翘了。雪姚这次给她带来了一只装饰精美的首饰盒,里头摆放着几支镶嵌着猫儿眼的发簪,举动间光彩流转,匣子一拉开来,宝光盈盈,南珠宝石的压发,金镯钏银顶簪,一样都不少。雪妙正是调妆爱粉的年纪,要是搁在以前,早都对这一匣子宝贝爱不释手了,可如今只无精打采的坐着,心里头想念货郎担子系着那方粉色帕子上头的红艳艳桃花。

她今儿细细打扮了,擦上雪姚送来的香粉胭脂,眉毛描的细细,扫入鬓间,梳了时兴的压鬓头,上头插了一支猫儿眼簪子,流光溢彩映衬的整个人愈发娇艳了。本来想这一身的打扮让货郎瞧瞧,可偏偏今儿在门口看了几次,那货郎却没有来。

陈老太太眯着一双眼睛盯着雪妙额间的发簪瞧,知道是雪姚送来的,刚想品评一番,被雪妙抢先开口:“奶,我也不去城里,我在家里陪着奶。”雪妙自打知道要去城里生活,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此时她一心只有万货郎一个人,哪里还容得下其他。

雪妙的话一出口,赵氏的脸都白了。她只当是雪妙的无心话语,可落在婆婆耳朵里就不一样了,婆婆万一要真扣下雪妙,自个一人去城里还有什么意思。

陈老太太长叹一口气,挨到大迎枕上,一只手摩搓着雪妙的手,一只手去捡桌上的蜜枣儿吃,赵氏赶紧拿起一枚挖去里头的核递了过去。陈老太太不去接,重新在盘子里扒拉了一颗,上下牙齿一碰,开口诉苦起来:“……一个一个的巴不得离了我,只有雪妙最贴心,行,走,你们都走吧,留下咱们娘儿俩过日子。”

赵氏听了心头一跳一跳的,这明摆着是说她的。雪姚派来的丫鬟。此时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支开的密密的桃花,杏眼桃腮的笑道:“老太太,姨娘说了,新买的房子样样都不去齐全,去了怕委屈了您。所以先让太太先去收拾一番,带寻个好日子,亲自把您接过去。”

这丫鬟在陈家等着接赵氏母女,等了这两日已经心烦。她在丁府虽然是二等丫鬟,可吃穿用度比一般普通人家小姐还排场,到了这乡间,粗茶淡饭反而咽不下去,巴不得立时就走。

陈老太太知道她只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鬟,仰脸撇嘴道:“我们乡下人家哪里那么大的福气去城里享福。”

赵氏朝张氏使眼色。张氏顾不得丫鬟还在屋里头,快人快语的指着北厢房道:“娘,不是我说,您走了,咱们这个家岂不是落在旁人手里头去了。”

要说陈老太太最忌惮的就是大房一家了,眼看着大房日子一日比一日兴盛,老大还去江南贩茶,日常听人家说发了财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若是她真跟着赵氏去了城里享福。等她在回来,只怕上房里挂着的就是前头刘氏的牌位了。…

陈老太太嘴里含了颗枣儿。一想到刘氏的牌位,差点呛着,咳一声,顿住了说不出话来。

赵氏惯会察言观色,知道一下子抓住了婆婆的软肋。

隔墙有耳,满院子就这么大点地方。张氏嗓门又大,这话被从上房经过的蔡氏落尽了耳朵。

蔡氏转身进了北厢房,自打和上房分出来单过,三房的日子过的极其素净,和大房越走越近了。平时两家做了好吃的都会互赠一碗过去。陈子富虽然一心还想生个儿子,可也不是那种没了儿子就过不下去的主儿,在岳家的帮衬下开始一心一意的过日子。

“……她这些年没少生事,去了城里正好。”蔡氏抱着雪妍坐在李氏身边蹙眉道。

蔡氏给李氏说话,一点不避讳雪娇几个孩子,因次雪娇知道上房刚才发生的事情。赵氏去城里不成,偏还把上房拿出来做筏子,未免太小心了些。

私心里,雪娇是赞成赵氏去城里跟着雪姚生活的。赵氏留在家里只能跟陈老太太一起调三窝四的做耗,还不如离了这里让大家落得清静。再者,雪妙和货郎眉来眼去一时瞒着众人,万一郎有情妾有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到时候毁灭的是陈家所有的女儿。雪娇心里明白,这个时代虽然允许女人出门,可包容不了和男人有私情。或许雪妙去了城里,被万花迷了眼就此忘掉货郎了。

“二婶这样说太小心了,谁能阻挡她享福不成。”雪娇手里把玩着一双静好刚给雪妍做好的老虎鞋说道。

小鞋儿做的精巧,不过巴掌大,用做活计剩下的金银丝线绣了虎眼虎须,还缀了一圈珠子铃铛,鞋口拿剩下的金缎子包了一圈边,还有丝带作绑绳,雪娇拿在手里只觉得有趣:“这鞋子真精致,给雪妍妹妹的。”

雪娇递给蔡氏,大家围着鞋子赞叹静好的手艺,一时把赵氏拿上房作伐子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午饭过后,雪娇进了上房,天真的问赵氏:“二婶,听说你们要去城里享福了,不知道会不会带奶去。”

雪娇话里期待的声音,让陈老太太打了个激灵。

“听说二婶孝顺,不愿意去要留下来伺候奶,可这样雪姚姐该伤心了,不若带奶一起去。”

陈老太太指甲掐的咯咯响,赶了雪娇出去。心里思付着,雪姚如今不是当丫鬟那时候了,她也是府里的姨娘了,掌管着府里一半的庶务,听丫鬟说,每天身边围着大堆婆子丫鬟奉承。万一惹恼了她,她和家里断绝了往来,吃亏的还是他们上房。

到了晚间,陈子长跑到陈老太太这里哭诉一番。

本来雪姚只打算让赵氏和雪妙去城里,可又没有把爹抛下的理。若是陈子长不去,惹恼了陈老太太,赵氏也走不成。赵氏思来想去,只有狠下心让陈子长一起去城里。

陈老太太心疼儿子,被儿子一番哭诉,心肝肉的叫着,默许了二房一家明日一早就去城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水痘

院子里一树粉艳艳的桃花落尽了,一溜溜儿指甲盖大小毛绒绒的青桃隐藏在青枝绿叶间。

陈齐平每日跟着陈齐安在桃树下念书,朗朗的读书声传遍整个院子。落在陈老太太耳朵里则是一场聒噪,天越暖,她越想念在白马书院读书的齐林。

嘴里咬了一口张氏端来的疙瘩汤,嚼了几下咽进肚子里,一出声就不是好话:“老大还没有回来,怕是船沉下了吧。”

口口声声诅咒陈秀才,又指着树下读书的陈齐安道:“在读也无用,今年秋下的秋闱指定上不了那红榜。”

阳光从桃枝间隙落下来,洒在陈齐安挺拔的身姿上。他不以为意,继续转着圈的念书,开春后,陈齐安身子一下子窜高了,穿着简单的青色衣衫,修长的手里捧着一本书,专注的样子非常潇洒。

陈老太太盯着瞧了一回,眼睛被灼伤了。自打二房一家被雪姚接到城里生活,陈老太太就给丢了魂一样,脾气也愈发不好了,整天不是打鸡就是骂狗。大房和三房分了家,自然不往跟前凑,四房没有分家,吃喝拉撒都靠着陈老太太,张氏稍有不慎,就被陈老太太逮着骂。

张氏没了赵氏做主心骨,就像失去骨头的黄鳝,四下里乱钻。她这人脸皮厚,自己做下的龌龊事不知道是真忘记了还是假忘记了,她被婆婆骂了几次,竟然钻进大房拉着李氏诉苦,赶都赶不走,偏她还趁着饭点来,每次不等人招呼,拿起筷子就开吃。筷子上就给长了眼睛一样,专门夹那肉菜吃。李氏脸嫩,不好意思把她往外赶,也不好意思不让她吃。

陈雪娇则看不惯她的作为,以毒攻毒她也趁着上房饭点带着齐平钻进去,抄起筷子就吃。陈老爷子乐呵呵的只当是小孩子来给老人家亲香,陈老太太不愿意了。上房做饭都是可着人头来。多一点都不能,俩孩子一来扒拉两大碗饭,其他人吃啥。

“四婶总说我们家的饭好吃。我看比起奶做的饭菜差远了。以后就调换个过儿来,四婶天天去我们家吃饭,我和弟弟天天来上房吃饭。”陈雪娇嘴里嚼着野生蘑菇炖嫩仔鸡,嘴角流了一串的油沫出来。眼睛继续盯着碗里最大的那一块。

自打赵氏去了城里,上房做饭菜的活计落在了张氏手里。赵氏饭菜做的不可口。可好歹干净,怎耐这张氏不仅做的不可口,干净也保证不了。陈老太太连吃了三天清汤面疙瘩,直到捞出一只黑乎乎的虫子。气的摔了碗唤过张氏骂了一顿,亲自披挂进了锅屋。

陈老太太做饭有一手,若是动真格的。李氏未必比的上,陈老太太不舍得放油和调料。所以所做的饭菜未免寡淡无味。

现今桌子上摆着的半盘子蘑菇鸡鲜嫩可口,是昨日文嫡来家里,陈老太太自然下足了功夫。裹了淀粉过足了油水,大枝的松枝熬透了,放上辣子、素油、八角、大料足足炖了一天,才入了味道。

陈雪娇和陈齐平吃的满嘴是油,当陈雪娇伸筷子打算夹那块最大的鸡肉时候,陈老太太拉着脸放下了筷子,阴沉的瞅着雪娇,满腹的话在喉喽里直打转,触到陈老爷子的目光,硬生生的咽进了肚子里头。

想了想又咽不下这口气,知道俱是张氏日日到大房讨便宜才闹的这样一遭,当着雪娇的面儿,把张氏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顿。张氏的三个儿子一溜儿坐在饭桌跟前,见了娘挨训大气儿不敢出,二蛋三蛋年纪小无事人似得继续争抢碗里的一块肉,大蛋年纪大了些,晓得什么是脸面,倒是臊的脸通红。…

张氏被陈老太太训了一番,自此老实了几日,再也在饭头上去北厢房了,不过时而去李氏面前诉苦几句。

白土镇有处风景区,端的是奇山异水,景色秀丽,传说是汉高祖刘邦为了躲避西楚霸王项羽的追杀躲避至此,因此得了一个名字叫皇藏峪。

私塾里的学生商量着,趁着清明沐休去皇藏峪游山玩水。

陈齐平跟着哥哥去了,游玩了一天,在山里四处跑的满身是汗,粉白的脸蛋热得通红,脱了夹袄,在山凹处被风一激,回家之后夜里便着了凉,得了伤寒。

李氏问明了他晌午日头最烈的时候贪凉,在皇藏洞前的石墩子上睡过觉,就料定无人给她盖衣。陈齐安在懂事到底是个半大小子,哪里就像雪如雪娇女孩儿家细心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带着齐平出门,那一起去的学生们更不会注意,齐平当时觉得凉快,过后便鼻塞,睡了一觉不住的打喷嚏,李氏赶紧煮了老姜汤拌着红糖熬了浓浓一碗,还是没把这病压下去。

初时不过流些清鼻涕,还是一样做耍,在院子里玩了几圈,便把头靠着门框,恹恹的不出声。

也没有力气去私塾了,请了假在家里头,因为病着,李氏也不逼着他念书写字。陈齐平先时还高兴,终于不用去私塾了,浑身发热,三日好两日坏的,煮了老姜汤他喝,依旧不管用,一向爱吃的他没了胃口吃啥吐啥,只肯喝些米糊糊,不出三天圆嘟嘟的脸蛋便瘦了一圈。

李氏白天做活,晚上带着齐安睡。齐安圆滚滚的身子,却最是怕热,清明一过,夜里便暖了起来,李氏怕他惊了汗盖了大厚被子,他烦躁起来又是踢被又是蹬腿儿,哼哼唧唧个不住。李氏熬了两日红了眼睛,陈雪娇跟着李氏睡便便守了她,随时准备一块洗好的毛巾给他擦汗,等凉快了便睡过去,等热了再醒过来又踢蹬腿,如此反复。

陈雪娇还准备了金银花藤煮了水,放温了装进汤婆子里,夜里陈齐安一旦醒过来就端着让他喝几口。

不怪这样精心照看着,在这个时代,一场风寒会足足要了人命。

这一日。陈齐安夜里醒了,口渴要喝水。陈雪娇把着他喝了一大碗金银花水,陈齐安不肯睡去,哼哼唧唧说胳膊上疼。

陈雪娇不敢惊醒李氏,披衣下床点了灯,仔细一瞧,胳膊上有几个红点点。陈雪娇不以为意。以为是山上蚊虫多。前几日齐平去了山上玩在凉石上贪睡被咬了,绞起毛巾给他擦了擦,又倒了一点金银花水给他胳膊上抹一点。凉沁沁的止了痛,陈齐安打个哈欠,翻过身又睡了过去。

谁知到了第二日,胳膊大腿上背上。起了一片红点点,鼓鼓的硬硬的。陈齐安痒的直拿手去抓,被陈雪娇按住了。

李氏急的满头是汗,恰巧蔡老太太来给蔡氏送香油,央她看了一下。她跌了脚嘴里叫了一声罪过:“这是水痘。”

李氏听了这一句差点腿软了,蔡氏也赶紧过来看,掀起衣裳一瞧。皮子里还没发出来,拿指头轻轻一按。陈齐平直叫疼,大家都变了颜色。

陈齐平书也不念了,和三叔陈子富一起去镇上请郑郎中。

这个时代出水痘是极少能看的好的,前三个孩子没一个得水痘的,李氏只听人说过,就是好了也是全脸麻子,陈齐平才七岁,若是被水痘祸害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儿,顶着一张麻子脸说不上媳妇可怎办。…

李氏急得泪都出来了,雪如和静好跟着垂泪,唯独雪娇还镇定些,一力安慰李氏。

蔡老太太见识多,赶紧让把齐平摆在床上,换上干净被褥,打开门窗叫凉风吹着,又给她喝温的野菊花水。蔡氏紧张的什么似得,赶紧抱了雪妍,脱了衣裳细细查看,见自家孩子身上雪团团的才松了一口气。

不时郑郎中来了,给齐平看一回,叫他吐舌头,又给他翻眼睛,开了个方子交给李氏,叫派个人跟着到药铺里头抓药。又嘱咐些忌口的,一概生冷不能碰,更不能着了凉。

陈子富带着陈齐安赶紧又去镇上抓了药,李氏守着炉子亲自熬了药,苦死人的药全部给齐平喝下去。白天还好,眼见着烧退了,李氏稍微安了心,谁知道当天夜里又发起高热来,难受的浑身发红,哭的嗓子都哑了。雪如、雪娇、静好轮流守着擦汗,又怕他冻着,看他落泪的模样,心疼的眼圈儿俱红了。

李氏重新熬了药给他喝进去,一碗药吐了半碗。身上烧的火烫一般,雪如、雪娇、静好三个轮着拿帕子给他冷敷,怎耐他身上不仅发热还发痒,两只小手挠在脸上一通乱抓,陈齐安死死抓着他的手怕抓出一脸的麻子出来。

这一夜家里谁都不曾好睡,陈齐安将到鸡叫时分才不闹了,也是闹得累了,身上再无半点力气,晕晕睡了过去。只是还发高烧,灌了几次药,都不退热。

天一亮,还是陈雪娇说:“不如去找朱太医。”

李氏一听两眼露了光,可朱太医的大门哪里是他们乡里人家能拍开的,他救了陈秀才和蔡氏俱是碰巧了。陈雪娇焦急的说:“医者父母心,我看朱太医是个好的,不试一次怎么知道,齐平的身子要紧。”

这时候韩家得到消息,已经赶来了,听了雪娇的话,韩掌柜的不等李氏开口,便亲自备了四色礼去了徐州府。

快马加鞭,到了半下午便真得把朱小太医接了过来。

朱小太医进了门一杯茶也不吃,走到屋里看陈齐平,见他只是大腿手臂起来水泡,整脸整身倒不多见,又把原来大夫给开的药方儿瞧了一回,平静的说:“这是邪气伤了体,想来贪凉损了阳气,先前的药方不对症,重开了便好。”

说着重新开了一个方子。用紫草、芫荽、马蹄、白茅根、竹蔗、白萝卜每日煮汤,连续喝七天。

李氏感激的直抹泪,朱小太医看完后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收出诊费,又留下了药材打马便走了。

按照这方子给齐安喝了,当天就退了热,一日比一日好。七天之后病全好了,水痘结了痂全部掉落,通身一点痘坑都无。

刚巧这日,陈秀才托人往家里送了十两银子,捎带的信上说趁着清明贩完最后一批茶就回家。

李氏感叹了一声,那包银子被雪娇收起来了。晚间,一家人商量着买些礼品去朱太医府上道谢,不管人家收不收,他们的诚意要做足才好。

第一百七十九章 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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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齐安的病既好了,自然要去对朱太医表示一番谢意。,:。

陈雪娇忽然想到了去年来家里的俩少年,一位叫顾思源一位叫黄三郎的,朱太医名医世家,若不是去年托了这俩公子认识上了,人家怎会来村子里给陈齐安瞧病。从徐州府到茅山村,走完了官道走山道中间还要翻好几座大山,骑着马一路折腾着出了一身的汗,看完了病茶也未喝一口,搁谁心里也过意不去。

“朱家那样的人家,啥也不缺,真不知道送啥好。”李氏蹙起眉‘毛’给雪娇、雪如商量。

想了想还真个没甚好送的,他们是名医世家,身边甚都不缺,却不能不送,这礼上就费尽了心思。

最后还是雪娇出主意:“想来是医者父母心,他们未必在乎这点子东西,咱们送去是咱们的心意。我看太医经常出诊,不若做两双结实的布鞋送去。”

李氏裁了布,叫静好帮着给朱太医做了两双千层底的新鞋子,这千层底鞋子做起来实费工夫,各‘色’丝线穿针要‘花’许多功夫,又一层层的浆了布,剪了鞋底出来,一针一针纳好两双鞋。

最后还是拖了韩掌柜送了过去。

陈齐安前后病了一些日子,生病时还是柳枝初‘抽’枝发芽的时候,病彻底好重新进学堂的时候,柳絮已经开始四散飞扬了。

陈秀才在信中说柳絮飘飞的时候开始返乡,眼看着柳絮犹如棉线团一般飞尽,依旧不见他返家。跟着同船的人不少已经回了家,李氏和陈雪娇母子两个到镇上一打听,原来清明的茶贩完,陈秀才得了本钱留在江南贩丝了。

李氏担心陈秀才。自然心心念念担忧起来。她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也知道贩丝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那好一点的绣纺丝铺都是有‘门’路的,基本上都是官商相护,哪里是你一个外乡人‘插’的进去的。陈秀才脸皮又嫩,虽说年轻时候跟着贩马的队伍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可做生意里子里头的弯弯绕哪里是他一个读书人能抗住的。

陈秀才托相熟的人递给李氏二十两银子。是他贩茶得来的,一共赚了五十两,剩下的三十两做了本钱去贩丝。李氏暗自盘算,三十两足够一家子在乡下富富裕裕过上三四年年还有余的。

陈雪娇跟着李氏,知道娘又担心爹了。她想的则不同,既然陈秀才愿意去贩丝,肯定是从贩茶里看到了好处,知道做生意比在家里头坐馆或者种地有赚头多了。陈秀才不是那等清高的读书人,他这个年纪左右不过是这样了。在往上科举更无望,还不如想法子赚银子,培养两个儿子有希望。再说了,任何一个朝代,走科举家里也要有大把的银子支撑着,否则只能是无妄之谈了。

“娘,爹自有爹的主意,等夏天一到他就回来了。上次齐平生病。不少人家都来探望,如今他病好了。爹又托了一包银子过来,我看咱们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各家走一走。”陈雪娇从李氏手里接过银子,嘴里提议到。

“倒是你想的周全。”李氏放下刚才的心思,赞了一声。陈齐平生病那些日子,文英、韩家、赵家、黄家、李家、蔡家都来探病,这些好。李氏记在心里,如今手里有了银子,头一回事便是到各家回礼。

陈雪娇许久没有上街了,徐州府没有大规矩,并不拘着‘女’孩子不让出‘门’。天气暖洋洋的,街市上比之前更热闹了一些。陈雪娇犹如松快的小年出笼一般,在街市上穿来穿去。

李氏年轻时家里做小本买卖,她虽不识字,可是会‘摸’算盘,未出阁也跟着李老爷子到镇上卖过干货买过脂粉。自打嫁入陈家后,极少到镇上了,今儿趁着机会和雪娇两个好好逛了一番。

“娘,我想吃油煎小饺子了,咱们去吃一碗吧。”陈雪娇扯着李氏的袖子娇笑说。

一路走一路说,走到挂着幡儿的煎饺店,见牌子上挂着有‘鸡’‘肉’的还有牛‘肉’的,指了指走进去,寻了一个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鸡’‘肉’的一碗牛‘肉’的,娘俩对坐着吃了起来。

吃罢了,娘俩又要去逛集市采买礼物。买了祥福楼的各‘色’果子,又扯了几尺布头,眼看日头近正午了,才家去。

第二天,李氏亲自去了赵一鸣家。赵一鸣的爹病了两年了,天天寻医问‘药’不间断,整个家底子都掏空了,要不是没有办法,自家的三十亩地也不可能贱卖。赵一鸣的娘徐氏是个热心爽利的‘妇’人,陈齐平生病的时候,她垮了一篮子‘鸡’蛋两斤白糖亲自来看望。他们家那个情况,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几半‘花’,一篮子‘鸡’蛋不晓得要省多久,李氏心里存着一股子感‘激’,非要亲自来赵家送谢礼不可。

赵一鸣书念的好,长得眉清目秀,在学里也不嫌陈齐平年纪小,经常带他念书识字。家里忙的时候,常常到陈家帮忙,前几天‘春’麦灌水,他跟着忙里忙外,比个大人活干的还多。李氏打心眼里心疼赵一鸣,平常家里做了好吃的,会让齐平一起带进学里给一份,平时的鞋袜没少给他做,为着这个,两家的关系倒是越走越近。

给赵家的谢礼自然加厚一层,除了祥福楼买的福橘饼、羊角蜜、蜜三刀、玫瑰糕之外,李氏还亲自炸了香酥藕夹,炖了一只‘鸡’带了过去。

到了赵家,徐氏应了出来,眼睛红红的,头发散‘乱’着,见了李氏勉强笑着,端茶倒水摆果子。李氏心里讶异,一向爽利清灵灵的徐氏今日怎么变了一副样子,她又不好开口问,只捧了茶低下头喝。

茶是大叶子茶,粗粗的梗翻飞着,一口咽下去嗓子眼都是涩味。

赵家做饭就在隔壁的屋子,李氏搭眼一瞧,狭小的屋子里放了一缸冷水,炉是空的。半担柴放在锅边,碗锅洗刷得干干净净,一点油‘花’星子都没有,桌子上有一块干烙饼搁在盘里,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好几日没来了,今儿特意来看看妹妹。他叔的病好了些吧。”李氏把一篮子吃食从地上拎起,放在桌子上。

徐氏眼睛湿了一下,她丈夫病了这两年,赵家族里一个出头来看的都没有,倒是不相干的两姓外人常来瞧看。光这么冷心冷意倒也罢了,这两日眼看着赵顺的病加重了,赵家族里堂兄弟一个个乌‘鸡’眼似的盯着他们这两间房子,就等着赵顺闭眼仗着她和赵一鸣孤儿寡母的欺占呢。

“你还带了这么些东西来,来我们家用不到这么客气。前儿。我听一鸣说齐平的病好了,身上一个痘坑都没留下,喜的我什么似的,也是那孩子福大,搁一般人可不就留下一脸麻子。”徐氏在憔悴,一开口依旧掩盖不了爽利的脾气。

两人对坐着闲聊,这时屋里传来急速的咳嗽声,徐氏赶紧起身钻了进去。不消一会。砰的一声,打碎了一只碗。

李氏坐了一回。想了想走了进去。乡里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在说赵顺一个病人躺在炕上,她去看看又怎么了。

赵顺面‘色’蜡黄的躺在炕上,头都直立不起来,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身上的夹袄全叫血给污了,沾在皮上。徐氏一面咽泪一面给他擦洗。

李氏唬了一跳,顾不得了,赶紧挽起袖子上去帮着徐氏一起擦洗。又帮着徐氏托着赵顺的头,一股脑灌下了一碗汤‘药’,血渐渐止住。赵顺‘迷’糊着眼又躺下了。

徐氏把血污的衣裳拎了出来放在木桶里,走到外头终于熬不住了,扯着李氏的手哭了起来。

李氏跟着落了泪,一个‘女’人家,又没个娘家帮衬着,苦熬了两年,心里的苦只怕成河了。

李氏纵容对赵顺的病不清楚,可瞧着他吐血的样子,也知道熬不了多久了。想着赵一鸣这么小,就要没了爹,心里着实酸楚。

徐氏呜咽道:“……他这样子我看着是不行了,镇上的郎中都不愿意给看了,只靠‘药’吊着,能吊几日是几日。”

“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我们在城里开铺子,不知道上‘门’打了多少秋风,连吃带拿我哪次不笑脸相迎,我们回了乡里倒转脸一变六亲不认了,我拼死拼活好不容易盖了这两间容身的屋子,竟也来抢。”徐氏发狠道,“我男人还没有死绝了,就是死了,我还有儿子呢。”

李氏这才知道,徐氏憔悴的样子是和族里兄弟天天来家里说风凉话有关。

“妹妹,你也要保重自己才好,咱们都是‘女’人,你心里的苦我知道哇。你们族里的兄弟忒狠心了,你也要做好打算才好,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不能算盘打的太满了。”李氏陪着徐氏咬牙切齿了一番。

徐氏洗了血污的衣裳,李氏想着徐氏人比上次又瘦了一圈,知道她没心思吃饭。好在自己带了一只‘鸡’过来,于是挽起袖子下了灶,使足了柴火炖了锅‘鸡’汤,再用‘鸡’丝熬了锅疙瘩面,劝着徐氏吃下。

衣裳洗完,赵家本家兄弟又来闹,这次说是赵顺盖房子时占了边界地,让他们没法走道了,来闹的人中头一个就是赵氏的兄长赵屠夫。

徐氏泼辣劲上来了,一盆凉水浇了过去,指着赵屠夫骂:“不要脸的下作东西,你日常杀猪倒变的给畜生一样了。我们家占了边界地?现在咱们就请村正来丈量丈量,当初盖房子时,我们家院子就已经往里头缩了两尺,外头这一截子路还是我们让出来的,你好不好的来闹,也不怕报应,下半辈子迟早变猪让人拿把刀子宰。”

一席话把赵屠夫骂的脸上挂不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村里人本来就不满赵家欺负赵顺一家子,不少人开口相劝。李氏在屋里解下围裙,湿着一双手走了出去,扬声对赵屠夫说:“赵家大舅,你也是在街市上行走的人,生意人最讲究道理。赵家嫂子有没有占边界地,空口凭说不行,请人来丈量就是了。”

赵屠夫没想到李氏在徐氏屋里,他本来还想挥舞着杀猪刀进来耀武扬威一番,又怕自个真吃了官司。李氏在弱,可她男人是秀才,若真较真起来,告了官够他喝一壶,于是嘴里骂骂咧咧的走了。

徐氏感‘激’的望着李氏道:“自打把地卖给你们了,隔三差五来闹一次。”

这只是个由头罢了,即使没有那三十亩地,一样的来闹腾。以前赵顺在徐州府做生意赚了几个钱,来村子里祭祖,喝酒喝大了舌头,说家里的地都留在族里。没想到他病了生意也败了,不得已才来到村里,族里兄弟眼见将要得手的地重新回到赵顺手里,心里存着怨恨隔三差五来闹一次。

“人心不足蛇吞象。”李氏跟着骂道。

为了给陈顺治病,家里值几个钱的都叫徐氏当了,屋里只有几大筐高粱米,李氏回去时候硬要她带一篮子高粱回去。

男人生了病,吃苦受罪的全是‘女’人,李氏本就心肠软,见了赵家这样的情形回家连连叹气,把事情原原本本给雪娇几个说了。

这样的事情雪娇前世见多了,人心都有‘欲’望,像苍蝇一样,闻到了利益的‘肉’味,就不要命的往上头奔去。听娘说的样子,赵一鸣的爹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等着吧,后头有着闹呢。想到赵一鸣那一双闪闪发光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雪娇心里泛起了一股子同情。

这边正说着呢,那边就有人报丧,说是赵家村的赵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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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丧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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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丧不是报给陈家大房一家的,而是报给二房的。。二房媳‘妇’赵氏按照辈份排,是赵一鸣的同族姑姑,按照规矩赵氏娘家族里有了红白喜事,二房要去行礼的。

赵氏这个人一向心高气傲拜高踩低,平常赵一鸣来陈家帮着雪娇一家干活,她见了只当不认识,倒是赵一鸣见了她恭敬的喊一声姑姑,按往日的情形来看想来赵氏在家也不一定去。

陈老太太一听说报丧的,顺手扛了一大扫把,迈了一双小脚去追黑衣后生,一扫把一扫把的打在他身上,口里喘了粗气儿骂:“‘混’帐玩意儿,赵家死了人来我们陈家报啥丧,晦气的东西,亲不亲的就‘乱’报一气,看我打不打死你。”

年轻后生生的壮实,不好跟一个老婆子计较,一步步往后退,天已经有了热气,他只着一件薄衫子,扫把打在身上疼的龇牙咧嘴,熬不住张口气急败坏道:“你家二儿媳不是我们赵家族的闺‘女’不是?一家家的丧都报下来了,不说给口水喝,倒抡起扫把来打,这是什么道理?”

“王八羔子起来的!”陈老太太啐了一口,报丧的后生错身闪过陈老太太的扫把,三步并两步的跳到了‘门’口,陈老太太还扒了‘门’骂,陈老爷子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看了一回才把她劝了进去。张氏站在‘门’口用一柄铜耳挖子边挖耳朵边笑的打跌,大蛋、二蛋、雪娃几个孩子俱都扒着‘门’框看热闹。

雪娇一听说赵顺的名字,知道是赵一鸣的爹,心里叹了一声可惜,跟着李氏走了出来。

报丧的后生手上甩着一条白巾,头上的白斗笠被潘氏一扫把打到地上。腰间还扎了一条白孝布。李氏出去问了几句,给报丧的人端了杯茶。来报丧的是赵家本族的一位兄弟,平时这兄弟对赵顺一家都不错,他跑了几个村向亲友报丧,此时饭都没吃一顿水也没喝一碗,连叫几声晦气,踮了脚儿进‘门’把那白斗笠拾起来。一汽喝光李氏端来的茶。转身就要去下一家。

李氏拉了他问:“今儿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白天去赵家,赵顺虽然吐了血没力气立起来。可那光景也能撑个俩月,怎么说去就去了。

报丧的后生打量了李氏几眼,他被陈老太太打了一顿心里存了一肚子气,没先到这家人倒还有个讲理的娘子。只是不晓得她也认识赵顺一家,听她的口气两家关系还很近。

“你认识顺子哥一家?”报丧后生抹了抹嘴上的茶沫。悄悄打量了几眼李氏。

“赵顺叔的儿子赵一鸣是我爹的学生,我们家当然认识他们家了,白天我娘还去赵家看了呢,这位大哥。赵顺叔到底啥时候没的,你也讲清楚一些,我们家也好去个人奔丧。”陈雪娇调了一碗浓浓的炒面茶递给后生。他走了老远的路,此时也饿了。端起炒面呼呼下了肚子。

听雪娇这么一说,知道李氏是秀才娘子。往日,赵氏回赵家村娘家,没少败坏大房一家的名声,这后生只当秀才娘子是个心高气傲的,没想到竟是这么讲道理的人。忙收了碗,朝李氏深深拜了一拜:“原来是秀才娘子,我眼拙,刚才没敢认!”

“一鸣的爹到底咋没的?”李氏侧开了身子,避开了后生的礼。

后生叹了口气,把白斗笠重新戴在头上道:“顺子叔是吊死的,傍晚族里兄弟来家里闹腾,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些话污了他的耳朵,一气之下吊死了。”

李氏和雪娇对视了一眼,‘抽’了一口冷气。李氏家来还说着呢,那些族里兄弟一个个如狼似虎,剩下徐氏和张一鸣孤儿寡母,指不定怎么欺负呢。

从赵家带来的高粱米,还在水里泡着,去了皮磨米浆,浆还没有出来,赵顺便去了。李氏是个心善的人,想到徐氏日后的光景,心下倒像油煎一样替她伤心。

报丧的后生前脚刚出‘门’,陈齐安带着陈齐平后脚下学进了‘门’,两个人都蹙着眉。

下午黄秀才正在讲课,赵一鸣便被叫回了家,后来传来说没了爹。‘私’塾里也有三两个赵家庄的学生,对赵一鸣家知根知底,愤愤不平的把赵家族人欺辱赵一鸣爹娘的事情一说,大家纷纷表示愤慨。

赵一鸣平时在学里开朗大方,与谁都能相处得来,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么不堪的族人。“一鸣的爹去了,指不定族里的人咋闹呢,只怕现在都守在灵棚里算计着那两间房子呢。”陈雪娇为徐氏不平,男人去了,受苦受累的是‘女’人。

“我们商量了一下,明儿一早黄师傅去吊丧,韩伯父也去,仗着他俩的面子,那些族里兄弟也不敢闹事。”陈齐安说。

第二日早上,李氏带着陈雪娇、陈齐安、陈齐平去赵家奔丧,留下雪如和静好在家里。李氏想着徐氏闹腾了一天一夜,肯定没有心思吃饭,可这饭又不能不吃,把豆子泡软压碎放在大米里熬了两碗浓稠雪白的粥,又捡那青嫩的荠菜摘洗干净用滚水烫了滴了芝麻香油,一起放在食盒里拎着过去了。

到了赵家,一片闹哄哄的,族长是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拄着拐颤巍巍的坐在院子当中的椅子上。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低着头在给族长说着话儿。

陈雪娇透过雪白的灵棚,看到赵一鸣一身缟素跪着,手里一叠一叠的烧着纸钱,他的脸被火光映的红红得,并没有看到他流泪。

韩行健和黄秀才已经到了,被请到族长面前说话。

‘私’塾里的学生陆续来吊丧,陈齐平、陈齐安和他们站在一起,避开众人,在一棵树后头说话。

李氏带着雪娇挤开人群到了里间屋子里,徐氏正躺在炕上,一向爽利的她正用帕子抹泪。

李氏赶紧上去握住她的手,叫雪娇把饭盒打开,饭盒里头隔着温水。粥就温在上头此时还是热的,徐氏从昨儿到现在只喝了一点汤水,此时肚里饥的很了不觉得饿,可等雪娇把熬的热粥一上来,叫那香味一冲慢慢也吃了几口,这才淌泪:“我知道他这病好不了,日日叫折磨的皮包骨了。晓得早去早解脱。可我这心里就给掉了一块‘肉’似的。”

徐氏和赵顺是少年夫妻,虽说是挑了盖头才见面,好歹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十几年。赵顺呼剌剌的一去,心里可不就给剜了块‘肉’一般。

李氏心里松一口气,若真是个糊涂的,此时一定吃不下饭说不出这话来。徐氏斜倚在炕上声音里头满满的都是悲伤,一天的功夫便面皮发黄泛灰。头发上零星‘露’出几缕白发,眼睛只觉得‘混’沌得很,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李氏跟着落了一回泪:“咱们都是‘女’子,我晓得妹妹日子很难。可你还有一鸣哩,他还等着你看顾哩。”

说道一鸣,徐氏颤了一颤。眼泪簌簌掉落。

这时,外头传来吵嚷声。

“……当初赵顺活着时候曾经说过。他在外头谋营生,家里的地和房子俱归了族里。”

“现在他没了,他老婆少不得要改嫁,一个‘妇’人家不能带着夫家的家产改嫁吧。”

……

赵顺死骨未寒,他们都这么说话,可想而知等赵顺入了土,不知道要编排些什么出来。

徐氏灼灼的隔着窗纸望着外头,整个人靠在枕头上发抖,十指抠着‘床’边,深深掐了进去,一声声颤个不住:“狗心狼肺的东西,赵顺就是被他们‘逼’死的,现今就在灵前‘逼’我们孤儿寡母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也不怕报应。”李氏陪着骂。

李氏知她悲愤,却也实为着叹息,陪着她骂了一回,知道这事情不是光靠骂能解决掉:“人善被人欺,徐妹妹,你一向是个爽利人,此番可不能倒下,一定要拿个主意来,人死不能复生,你心且放宽些,不管是告到族里还是县老爷面前,都要为一鸣争一争。想当年,我在我后婆婆手里讨生活,百般忍让换来的是得寸进尺的欺负,生生苦了我的孩儿,只要你硬起来再没谁敢拿你怎样。”

陈雪娇架不住看了李氏一眼,心里为李氏的见解喝彩。徐氏本就因为赵顺吊死,感到心灰意冷,此时听了李氏的话,眼睛里慢慢闪现了光彩。

当外头在闹的时候,徐氏掀开被子,腾的一声跑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的一位长脸汉子正和赵屠夫站在一起,嘴里唾沫星子‘乱’飞:“……她肯定是要改嫁,就是打雷下雨也阻止不了她……”

不等她说完,便被徐氏披头两个耳刮子扇得他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下,徐氏手指点着的额头:“你姓赵吗?你娘为你寻了新爹,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娘一样守不住,你本是郑家的人怎跑赵家来闹腾。”

那人被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跌在地上好一会才起来。这人的娘年轻时候是寡‘妇’,日子熬不住了,才扯着他改嫁到赵家来,他在赵家根基不深,日日攀附着赵屠夫讨生活,此次来闹事正是赵屠夫丛恿的。

徐氏又指着赵屠夫骂:“挨千刀的,你日常杀猪知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道理,却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你把我惹急了,我也是会动刀子的,你信不信我用刀子把你割一块块的,就给你割猪‘肉’一样。”

徐氏气的发颤,一字一句都竭力蹦出:“平常你来闹我不出声你就拿我当好‘性’儿,我家男人咋死的,还不是你们‘逼’死的!我忍了这许多时日,如今便是抛却这条‘性’命不要,也再不能饶过你们!”说着热泪撒在白幡上,打湿得一大片,一声泣似一声:“如今我男人死了,我家还未绝户,我还有儿子,晴天为证,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一鸣供养大,我不要族里一针一线接济,但若是族里在敢打我们孤儿寡母的主意,骑驴念唱本等着瞧。”

围了满院子的人,徐氏这话说完,有赞的有叹的,更有那热心的‘妇’人掉泪的,大家纷纷指责赵氏族里兄弟。

赵一鸣看到母亲出来了,从灵棚前走到院子里,扶住徐氏的手,一脸坚毅的朝大家道:“各位乡亲,我家情形大家也看到了,我父亲已逝,只余下母亲和我相依为命。话先说在这里,从今以后我不会靠族里任何人,便是那学也不上了,也要好好‘侍’奉母亲。”

母子俩相搀着,徐氏的眼泪一串串的往下落,赵屠夫等人在众人的指责里灰溜溜的要跑。

族长不得不站起来说话,之前韩掌柜和黄秀才在族长面前已经摆了许多道理。族长年纪大了,也有犯浑的时候,他一个儿子不成器,还要靠族里供养着,因此族里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这个族长形同虚设,知道黄秀才和韩掌柜恩威并施给他扯了许多伦理纲常,他才决定出头表态。

赵一鸣家有十亩地,两间房,这一点子东西他们也要占,忒狠心了些。

族长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把赵屠夫等赵家子弟以及赵一鸣和徐氏请进了堂屋,当着黄秀才和韩掌柜的命赵家子弟像徐氏母子赔不是,并且承诺日后不再闹腾。黄秀才写了一份保证,各子弟画押,事情才算完结。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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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丧命

经徐氏泼出脸在灵堂前一闹,赵顺顺顺当当入了土。那赵家几个族弟本来就占着理亏,虽说赵顺这病顶多熬两个月一样的一命呜呼,可到底是被他们闹的提前吊死了,若是徐氏豁出去跑到官府去告,族弟们的罪虽不够押进大牢,可过堂少不了挨棒棍。衙狱都是心狠不长眼睛的,仗把来长的酸枣棍子打在身上,也够他们熬的。

黄秀才和韩掌柜把这里头的关键细细一说,赵家那些闹腾的族人都收了声。本来这事情也是赵顺的不对,当年他在徐州府做生意赚了些家产,来乡里祭祖被族人兄弟一阵吹捧酒酣耳热之际说出了把祖产交给族里的话,好在没有立下字据且事情过去那么久赵氏族人单方面也对质不了。

本朝重孝,热孝要过三年才能参加秋闱,今年的秋闱赵一鸣不能参加了。

按照乡俗热孝一百天不能串门,徐氏唯恐赵家族里欺辱了孤儿寡母,强撑着操办了赵顺的葬礼,待赵顺入了土一口气抽出来病倒了。

赵一鸣捧汤伺药一刻不离母亲,陈齐安和韩行健帮着把学堂里的笔墨纸砚给他搬去了家里。陈雪娇把赵一鸣之前给她的十本话本,托陈齐安一并带了去,还捎了话:“孔子早年丧父,家境贫寒。十有五而志于学,一生不懈努力,终成一代圣人。不求一鸣哥日后像孔子一样,唯愿一鸣哥侍奉娘亲,早早立起门户。”

陈秀才已经半个月没有写信来了。家里的咸鸭蛋已经腌制出油了,这次不消说,白土镇上的酒楼茶肆纷纷上门采买。

陈雪娇不在做那零卖营生,而是成批成批的运送到镇上酒楼茶肆里。待这批鸭蛋出售完。赚了十两银子。自打天气暖和后,鸭子便开始生蛋了,白土镇靠近小淮河,家家户户都养鸭,只不过不像微山湖大规模养鸭罢了。一家家一户户零散的鸭蛋每个月积攒下来足够腌制咸鸭蛋了,陈雪娇盘算着夏季不去微山湖收鸭蛋了,大老远的路上容易坏。就在周围的村子里一家一户的收。

陈雪娇倚着门看外头小淮河水波粼粼。柳叶从初春俏生生的嫩绿变作尖细长条的浓绿,整个河岸都给柳树儿遮没了。河对面也是人家,正是黄昏时候。有人把桌子搬到柳树下,端上了面条,咸菜上滴了麻油,男主人干了一天活嫌弃没有炖肉。站在外头骂锅屋的女人,这女人不是好欺负的。握着铲子探出头便扯了嗓子骂,俩人扯着差点儿打起来。

河两岸的麦子已经抽穗,一串串的麦子带着麦芒戳向天空,一天一个样子。油菜花已经开败。鼓出一只只细细长长的豆荚。河里种满了莲藕,待到天完全热起来的时候,茅山村这一截的河两边开满了一层层荷花。紧紧地依偎着碧绿的滚圆的荷叶,红白交映,河两岸人家有把小娃儿放在木盆里,推到层层荷花里头纳凉玩耍。还有些汉子,脱了上裳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潜到水底去摸鱼儿掏莲藕。

现在将热未热的时节里,村子里开始沿着河岸抓蝉蛹。茅山村人称呼蝉蛹为蝶拉猴,月亮上升后,小小的猴子争先恐后从泥土里爬出来,顺着柳树一抹手上就能落下几只,带回家里用盐腌了热锅上油炸,又香又嫩。这时节,每家每户都会炒一盘子蝶拉猴解馋。

这些天以来,陈雪娇每天都和齐平、雪娃、大蛋一起去摸蝶拉猴。…

天还未黑李氏就淘米做饭,北厢房的屋子一向阴凉的很,如今天暖起来里头倒热起来,陈雪娇回到屋子里帮着静好缠线,不消一会便满脸通红,头发里全是汗。黄蜻蜓每日都在陈家和静好、雪如一起穿针走线,看到雪娇脑门上沁出的汗珠,顺手递给她一把蒲扇子扇风。

齐安和齐平下学回来,陈雪娇、陈雪如帮着李氏摆放饭菜。绿豆磨了细细的面,加了鸡蛋清和青菜叶子汁使劲揉,擀成面片下到锅里,捞出来绿莹莹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过了油,外脆内酥,剁成肉糜,拌着上蒜泥浇在面条上,齐平这样小的年纪能吃两大碗。

李氏刚把面条盛了,浇上一层厚厚的肉糜端到齐平面前,就听外头闹哄哄的响,接着传来消息说陈秀才坐的船在余杭沉没了。

手上的一碗饭跌落下来,滚烫的面条浇在脚上也不觉得疼,余下的话全部听不清楚,脑子里一片嗡嗡响,就像被一层一层的蚊子包住了。

陈雪娇强撑着站了起来,太阳刚落山,只觉得日头也昏了,外头邻居的劝慰声、吆喝声也低了,两眼发花耳朵里嗡嗡的。

来报丧的是官府的士兵,穿着黑衣裳,手上甩着一条白巾,头上的白斗笠被潘氏一扫把打到地上,腰间还扎了一条白孝布。除了腰里别着一把刀,和前日赵顺死赶来报丧的后生一样的打扮。

那人一开始站在门口只说是陈家的大儿子没了,陈老太太在屋里听了,整个心犹如掉进了油锅里,她只当是陈子长。在她心里,陈家的老大当然是自己的大儿子。

张氏跟在陈老太太后头瞧着报丧后生手里的一块白布就要抹泪:“苦命的他大伯呀!”

也不怪,陈老太太和张氏俱认为是陈子长死了。他自打跟着雪姚去了城里过活,没少搞出祸端,上次为了捧一个戏子的场,和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攀扯了起来,要不是借着丁府的势,早被人打落了牙。这还没有几日,就来报他的丧,陈老太太脚步不稳就要倒下。陈子贵出去问明了,进屋一说是大哥陈子敏被大水冲走了,这边张氏还在假哭,被自家男人一个耳刮子打了过去:“嚎你娘的丧呢,是秀才死了。”

陈老太太一听说是秀才死了,刚才的泪立马收住了,扒了门站起来问一声:“是秀才?”见陈子贵点了头,脸上的笑扯将出来。

陈老爷子被陈子富从地里寻了回来。得到消息,奔将进院子,扯了报丧人的袖子吼道:“你说啥!是来报谁的丧!”

那人口齿清晰得道:“整个茅山村还能有几个陈秀才?”

陈老爷子扔掉锄头,一屁股跌在地上大哭起来。口里不住的喊刘氏,喊文绣,喊自己的命苦,这么大把年纪了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氏的眼泪还没有流出来。便晕厥在椅子上。外头嘈杂的声音全在耳朵边绕,就是听不到心里去。

蔡氏狠狠掐了掐李氏人中,灌了一碗姜汤。等醒过神来,她已经躺在炕上,几个儿女俱围坐在一边,眼睛哭的红通通。

李氏缓了好一会才开始喘气。一手搂住齐平齐安,一手搂住雪娇雪如。陈齐平“哇啦”一声扑到她怀里,一张脸哭的皱成一团。雪如哇了一声哭了出来,陈齐安和陈雪娇啜泣着,一边怕打李氏的背。

见四个儿女哭成这样。李氏憋在眼睛里的泪在也忍不住,娘几个搂作一团哭开来。闻讯赶来的邻居,听见屋里哭做一团。晓得陈秀才遭了难,有叹的有怨的有跟着哭的。…

黄蜻蜓听了消息。赶紧回私塾报给黄秀才知道,他此时赶了来,推开乱糟糟的人群,扯着报丧的士兵开了口:“可寻到尸首了?”

这话一出口,雪娇心里“咯噔”一声,她刚才只顾着哭了,倒是忘记问这一层了。

那士兵跑了一路,茶没吃一口饭没吃一口,本来心里存着气,可看到这一屋子的妻女,心里软了起来,叹了口气道:“钱塘江水急,发了大潮,那人连船一起掉进了水里,连水花都溅不出来,哪里寻得找尸首?”

“你可看清楚告示上有我爹的名字,陈子敏?”陈雪娇清醒过来,口齿清晰的问。

可遭了难的人家难免抱了一丝侥幸,既没寻着尸首,说不准就还活着。那士兵本来想笑陈雪娇人小不知事来着,可看到她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带着泪花,给自家闺女一样的雪团团,从兜里摸出一颗糖球放在她手里道:“别的不说,只说门前的小淮河,掉进去都没活头,何况是掉下江去,哪还有命活!尸首都在徐州府知府衙门前放着呢,若不信派个人打点东西去看看。”

陈雪娇听到这里心都灰了。黄秀才知道陈秀才活命的希望不大,可还是决定去镇上寻韩掌柜,一起去徐州府打听一下,这些名字写错的也有,误报丧的也有。

韩掌柜和郑豁子此时已经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来,路上遇到黄秀才和陈子富,四个人连夜赶去了徐州府。

官府报丧的除了喝茶吃饭,还要给点子钱。这报丧的人早饿了,蔡氏劝慰一番李氏,抹着泪让雪娃端了一碗茶递了过去。

上房里头,陈老爷子跌落在地上起不来,被邻居劝着抬进了上房炕上,他撑着头一阵一阵发晕,陈老太太着力忙慌的给他拍背顺气,平时不见她这样,此时听说陈秀才死了倒殷勤起来。

陈老爷子一口气提不上来,颤抖着嘴唇,陈老太太捏着鼻子灌了一杯茶道:“老头子,老大命不好,人死不能复生,你在有个三长两短,我咋活啊。”

张氏靠着门框剔牙,大着嗓门朝陈老太太讨主意:“报丧的问谁是当家的,要报丧钱呢。”

陈子贵借口道:“爹的梨花酿还有,炒俩菜,我陪报丧的哥哥吃几杯。”

北厢房的哭声传来,尤其陈齐平的哭声最响亮清脆,陈老爷子一口气上来,大儿子没命了,小儿子却在张罗着给报丧人喝酒吃菜,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是一个亲爹养的,哥哥死了他竟然一点心也不伤。他一肚子火上来,狠狠扇了陈子贵一耳光,抖着手指头点着陈老太太骂:“你养的好儿子……”

一口痰上来,堵着嗓子眼儿,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狠心

“老爷子,老大命不好,去年秋天被人捅了一刀,怕是那会子阎王就招他要去了。”陈老太太眼见小儿子被打,知道陈老爷子是气急攻心。

她这话说得也混,到底是后娘,明知道此时该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可心里的喜悦盖也盖不住,一张嘴就透露了心声。

文英得到消息赶了来,想到自个打娘肚子里生出来就没了娘,去年姐姐死了,今儿哥哥又去了,守着李氏和侄儿侄女哭了一回,来到上房看陈老爷子。

文英是真伤心,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跟着哥哥姐姐一脚深一脚浅的长大。打小她就知道哥哥是家里独苗,是男丁,姐姐费尽心思让他念书,有了什么好吃的都要紧着哥哥吃。在她心里,哥哥比爹还重要,他就是天就是地。虽然她如今已经成亲生了两个孩子,可哥哥依旧是她的主心骨,有了哥哥在她就有个可以依靠的娘家人,如今哥哥没了,她顿时觉得天塌了下来。

一进上房的门,劈面迎来陈老太太不阴不阳的混话,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撞开陈老太太,抓住陈老爷子的衣裳哭道:“哥哥没了,爹,爹!”

陈老爷子被痰憋的面皮紫涨,狠狠瞪着陈老太太,见文英进来,握着她的手,借着她的力气呼出一口气。文英知道爹是真伤心,一边落泪一边倒了一碗凉水。

几口凉水灌进陈老爷子嘴里,渐渐缓过气来,抖抖索索扶着文英的手,要去北厢房看看李氏和孙子孙女们,临出门对陈老太太说:“你总不把他们三个当做自个的孩子。老大死了,齐安是长子孙,等百日一过,让他做陈家的当家人。”

陈老太太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串炮仗,炸的她天也塌了地也陷了。她进入陈家这么多年,前后生了四个孩子,这还不算中途夭折的两个。本以为日后陈家都是她和她的儿子孙子的。一瞬间全部成了空。

若是齐安立起来门户,从根上就证实了大房才是整个大家子的当家人,从此他们老两口再也不管事。家里家外都要听齐安的,她的儿子孙子就要从大房孩子手里讨生活。

狠心薄情的老东西,她一个黄花闺女之身嫁给他当继室,这些年对他哪一点不尽心尽意。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事。若是没有她,这个家指不定给猪圈一样邋遢。

说她没把前头所生的儿女当自家孩子,他就满心里惦记着前头刘氏,若是刘氏换做她。也不会把她的孩子视若己出。作为后娘,她自认为心肠已经够软和的了,秀才读书虽然她不支持。可也没有阻止,文绣文英出嫁。哪一个不是她出面。那些烂心肠的后母她也见过,逼着前头所出的闺女去当半百老翁的妾,若是摊上那样的后母,还容三个孩子活到现在。

没成想这些年看着陈老爷子和她一条心,到头来竟是水里月亮镜子里的花,那些个好他全然不顾念,到死了,还只惦记着前头刘氏所生的孩子。

陈老太太眼看着文英架着陈老爷子迈出门槛,狠狠咬了咬牙,抹了泪就哭:“狠心的老东西,你竟然不顾齐林了,一样的孙子,怎地只把齐安立起来?说我不把秀才几个当做我自个的孩子,瞎了眼遭雷劈的,大到成家立业,小到四季衣裳鞋袜,哪一点我不准备的齐齐全全,妥妥当当。就是我那后头所生的四个孩子,我也没这般精心过。”…

陈老太太越说越觉得委屈,原先还有三分假,剥白自己倒有四分真心了,眼泪成串的往下淌。

陈老太太不说这还好,一说这文英气的眼圈红了几圈。说甚四季衣裳鞋袜,那冬天的衣裳看起来厚实,里头全是塞了芦花,穿在身上冻的直打抖。要不是她,文绣能嫁给王宝柱那个不成器的最后被磋磨死,就是文英的婆家,她也是精挑细选,若不是媒人看不过去故意把郑豁子说的不堪,指不定能把文英嫁到下作的男人身边。

“青天白日的,你说了这些话,不怕嗓子里长疔,烂在里头。”文英想起死去的哥哥,毫不客气的撕开陈老太太虚伪的面纱。

张氏正往外搬陈老爷子的那一坛子梨花酿,陈老太太的眼神刀子一样嗖嗖剜过她的脸,她吓的脖子一缩,灰溜溜的到了院子外头,扯着报丧士兵的袖子问:“可确定真个死了?”

那报丧的士兵喝了一口酒,眼瞅着张氏一张笑脸,心下鄙夷。刚才在北厢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一圈话听下来把这家子事情了解个七七八八。只觉得这家后娘和媳妇心狠,他日常走了许多家报丧,哪一家也没听见人死了还一脸欣喜着。想想大房一家子,水葱似的四个儿女,心下叹了一口气。

张氏见士兵不肯说,只当招待不够,她这些日子被陈老太太天天骂,想问出陈秀才的死讯好去婆婆面前讨个好儿,于是走进上房开了陈老太太的锁,端出两碟子果子出来。

报丧的士兵吃了果子,心里骂一句诛心:“虽没见到人,可钱塘江那样深的水落进去不死也喂了鱼,徐州府里都发了公文了,今儿早上接到信,徐州府出去的四五条船都沉没了,这一天就一家家的报丧呢。”

张氏脑子不灵光,听了这消息,嗷唠一声:“可算是如了娘的意!”

满院子人还没散呢,张氏就这么咋胡,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这话不是陈老太太授意说的,此时落在众人耳眼里也是她的意思。

谁不知道陈老太太这个后娘对前头仨孩子做的那些诛心事,有那和李氏交好的妇人撇了撇嘴,议论起来:“真是作死说的这话呢,举头三尺有神明,上头的菩萨都看着呢,日后死了下地狱真不知道是下十八层还是单单给建个十九层来装她。”

满院子里人谁不晓得陈家家事。可不是,秀才死了可如了陈老太太的意,大房现今没个男人撑着,不晓得落到什么凄惶的境地呢。

张氏的话传到陈老太太耳朵里,她还在上房和陈老爷子辩白呢,年纪大了到底要脸面一些,心思放在心里就算所有人知道只要没有人说出来就不怕。可一旦说出来就像脓头被挑破了呼啦啦留个不住。陈老太太拍了一下巴掌:“天杀的。可是要我死呢,我要是有这点子心思,雷打下来劈死我。”

陈老爷子晕头晕脑的扶着文英的手。陈老太太一句泣一句的辩白,他全听不进耳朵。前一辈子,他硬着心肠闭着眼儿不管前头的三个儿女,这么些年。陈老太太看似和他一条心的过日子,可到老了依旧和前头的死人挣个高低。

她对刘氏所出的儿女咋样。他心里头明白的很,他不愿意去管,只不过图个清静安平的日子。

原以为陈老太太性子要强些,没想到她竟然盘算着大儿子死。这死了,她的儿子陈子长便是家里的嫡长子。…

陈老爷子去了北厢房,陈老太太干站着一会。不理会院子里乡邻的议论声,惦着脚到了锅屋门口把张氏叫了出来。张氏知道自个刚才那不过大脑的话被陈老太太听了去。胆颤心惊的跟着陈老太太进了上房门,咧着嘴还不等开口把陈秀才死透的消息透出去,就被陈老太太一耳光扇到了地下。

“满院子的人,你嘴里嚼蛆呢,不要脸的死娼妇。”陈老太太手指头点着张氏的额头骂。张氏被她打得眼冒金星,自打赵氏去了城里,陈老太太日日骂她几回,却从未打过她,今儿为着老大的事情打那重的手。张氏捂着脸发蒙,被骂急了,当即回嘴:“我可是说出娘心里头的话来,怎地打我?”

陈老太太捂着胸口气的发紧,这会子想起赵氏了,要是她在家里,何至于让张氏说出那些让大家戳脊梁的话:“那话谁让你说的?你还乐呢,咱们整个家都是陈齐安的了。”

张氏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一巴掌:“族里会同意?您可是有三个儿子呢。”她此时倒是反应过来了,以往她帮着赵氏和陈老太太是怎么对大房的,各人心里明镜似的,在陈齐安手里讨生活,若是他不计较之前的事还好,若是计较起来开了祠堂惩治她和赵氏都是有可能的。

“这咋成,这样一来岂不是全家都归了大房,齐林不是长子孙吗?”张氏站起来转了半圈,拢了拢散乱的头发。

“长子孙?在他心里头,陈齐安才是呢,你现在在这里嚎叫,咱们家里的东西往后都是陈齐安的了。”陈老太太半喘着气,从桌子上抄起一杯凉茶灌进肚里。

陈老太太握着茶杯想都想得着,陈老爷子这是要把欠了儿子的全都补在孙子身上。陈家虽没有多少家底,可也有一大片院子,三十亩地,这些东西都给了大房,他们一大批人喝西北风去。

上回陈秀才被捅了一刀,陈老爷子伤心的劲儿还在眼前呢,同样的陈子长被打的半死也不见他落滴泪。这下子李氏拖着孩子真成了孤儿寡母,他还不把半个家底掏空了给他们。

“娘啊,我看大嫂年纪轻轻的,她能守的住?就算她要守,李家的人愿意?反正秀才死了,还不如劝大嫂改嫁呢。”张氏揉着脸说。

这一桩倒是合了陈老太太心里的想头,她也怕李氏拉着四个孩子赶着族长面前伤心来哭求,真要是把家产都给了陈齐安,可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陈老太太低头沉思了一番,揉红了一双眼儿,拍着大腿哭将起来。这会子只怕哄不住陈老爷子,他一心都在死鬼身上,她说什么都是错的,不若先稳住李氏,李氏好拿捏,死了男人只怕六神无主了。她去说说哄的她愿意改嫁,留着四个孩子在家里,她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陈齐安年纪大了,可人都架不住哄,也就这两年的事,给他说门她看得上的亲事,抓住了孙媳妇儿还能拿不住他。

最棘手的就是陈雪娇那个死丫头,只怕她会来个鱼死网破,那也不怕,没有爹娘看顾着,她要死要活都由她,就是在学上次,一头碰死了也怨不到她身上。

陈老太太越想越得意,外头还有人看着,她不能太得意不是,流着泪冲进了北厢房,一拍巴掌嚎啕起来:“我可怜的儿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劝嫁

院子里的人还未散去,陈老太太哭着上了北厢房的门,大家心里都腹谤她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谁不知道她这后娘当的,巴不得前头生的三个孩子都死绝呢。

陈老爷子因为太伤心,到了北厢房晕厥过去,被众人又架回去了上房。

李氏半靠在炕上,一张脸蜡黄着,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四个孩子围成一圈儿。

陈老太太嚎啕着上门,见李氏这个样子,满肚子打好草稿的话全部咽了回去。更吓人的是陈雪娇的眼神,见她进来,直勾勾的盯着她瞧,她想了一想走了出来。

陈老太太和张氏商量着:“只怕齐安的姥姥家还不晓得消息。”

张氏这时候到不不笨了,拍了一巴掌道:“娘说的可是呢,我看齐安的姥姥家不是好惹的,万一他们来家里头闹,请了族长开了祠堂,整个家就是大房的了。”

陈秀才遇难的事儿瞒不住,只怕今晚就传到李家庄去了。不说别人,只说大房四个孩子,哭着上了门求姥姥姥爷拿主意,他们就不能不来人。陈老太太拢了拢头发,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憔悴的样子,她打定主意趁着李家人没有上门,她先去和李老太太接个头,于是吩咐张氏:“你看着你爹一些,别在蠢的啥话都往外头胡咧咧,让大蛋拉平车带我去李家去去就来。”

陈老太太坐在平车上还在想,只怕陈老爷子打定了主意,现在想哄回他也不可能了。李氏死了男人,一个女人怎么立得起来门户,就是那李氏的娘也看不过她半辈子受苦。将心比心。若是她闺女文嫡到了这一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苦熬着,非得劝着她改嫁不可。都是当娘的,想来李氏的娘是一样的想头。

就算有四个孩子在,没有了男人也给守寒窑一样。李氏的娘家有点家底,难道能管她一辈子,她还有三个嫂嫂呢一溜儿侄儿呢。哪里就能紧着娘家人贴补她了。

大蛋拉着平车跑的飞快。陈老太太坐在上头还在盘算着李氏改嫁的事情。李氏不算老,年轻小伙子是不能了,可乡里乡外也有死了媳妇的鳏夫。再不成,还有那一辈子打不起媳妇的光棍呢。趁着一百天的热孝没过,赶紧联合李老太太哄得李氏发嫁出去,若不然。就要守个三年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是四个孩子也劝不住。

李氏稍微一打扮比一般妇人要俊俏。她一个寡妇不要彩礼,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又经历过人事比大闺女知道疼男人,李家少不得还要贴一副嫁妆。这样的条件哪个老光棍不抢着要。

陈老太太心思绕了半天,人选她都选好了。茅山村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老汉有三个,就挑那个最能吃苦干活的。本村不行,她娘家王家庄隔壁的鳏夫也行。只不过那鳏夫的三个儿子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

等李氏改了嫁,生了儿子,哪里还能记住前头的四个孩子,到时候别说一个齐安就是一百个齐安还不是捏在她和齐林的手里。大房还有四十亩上好水田地呢,到时候都归上房。

陈老太太越想越得意,到了李家门口,家家都点起灯笼等着摆晚饭了。她要装的像,捏了一下大腿,疼的眼睛里蓄满了一汪泪,下了平车惦着小脚拍开李家的大门就哭:“亲家,可了不得了,我大儿没了,苦命的大儿呀。”…

陈老太太哭着进了门,李家堂屋里正在摆晚饭,刚抄起筷子,就看到她嚎啕着跨进了门。李老太太和大儿媳乔氏对视一眼,心里没当回事,心里想着你大儿不就是陈子长吗,指不定又出啥幺蛾子才让你舍着脸上门。李老太太让二儿媳添一双筷子:“亲家莫哭,莫哭,子长能有个啥事?先吃了饭在说。”

大儿媳端了张椅子摆放在陈老太太身边,笑着说:“大姨这话可不能浑说,您家大儿不是去城里享福了吗?您这是诅他呢。大姨可是头一回上门来,眼力真好,没有摸错门。”

陈老太太正哭的带劲儿,听这么一说,眼泪生生叫憋进了肚子里头。老二媳妇摆上了筷子,顺手给她面前摆放一碟子馒头,嘴里招呼:“大姨,趁热赶紧吃。”

这一打岔,陈老太太的眼泪全收回去了。她几次想开口都开不了,敢情他们把死去的人当成陈子长了,心里骂李家人不得好死,揉了揉眼睛,又憋出了一滴泪道:“亲家误会了,是秀才没了,李家女婿没了。”

李家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李老太太木着声音问:“亲家不要混说,我家女婿在外头贩丝,前儿还写信来呢,咋能说没就没了。”

陈老太太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纸来,这白纸还是张氏从报丧士兵那里讨来给了她,上头名字写的分明,怎么死的,什么时间死的,都列在上头:“丧表都送来了,徐州府派士兵送来的,就今儿傍晚。”

李老太太不识字,还是李云天一把夺了过来,他跟着陈秀才识过一些字,旁的不认识,陈子敏三个字总归认得。

李老太太一叠声的问:“是不是真的,可别是假的?”

陈老爷子从儿子手里接过去一看,半天不出声儿,被李老太太催的急了,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丧表落入了汤里,上头的字模糊了一片。李老太太哎呦一声,搁下了筷子,捶着桌子痛哭起来。

做戏要做足,陈老太太抹了一把眼睛,依在李老太太身边拍着大腿:“我苦命的儿呦,我说吧老老实实在家里头当个教书先生,他偏生要去余杭做买卖,那买卖是那么容易做的,看被龙王吞了吧,大妹子呀,留下大儿媳可咋办呀。”

这话说得可真戳人心窝子。李家三个儿媳俱是心肠软的人,听到妹夫没了,遂想到妹妹的日子可有得熬,此时又不好劝婆婆,于是和婆婆一起哭作一团。

李老爷子过了好久抽过气来,一拍桌子震落一只碗:“都别哭了,待会让云天去徐州府打听打听。”

紧接着准备车马,李云天马不停蹄的往徐州府赶去。又从邻居家借了一辆平车,二儿子拉着李老爷子、李老太太一起去往李家,乔氏跟着,其余人都留在家里等消息。

进了陈家大门,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李老太太下了平车冲进北厢房,搂着李氏大哭起来:“我苦命的闺女呀,你没摊上个好婆家,整天受后娘的磋磨,这分了家没过几天日子,女婿又没了。”

陈老太太迈着小脚赶进来,她本来想向前搂着李氏一起哭,李老太太的话让她下不来台。作势搂着离她最近的齐平哭了起来,齐平人小机灵,抹着泪从她怀里挣脱了,扑到李老太太怀里啜泣。

李老爷子被乔氏扶着进了房里,沉着脸不吭声,陈雪娇和陈齐安见到姥爷憋住的眼泪淌了出来。李老爷子不出声,摸了摸外孙的头,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先别哭,事情还没有定论,就是那丧表上有名字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只要没有找到人,就注定不了生死。”李老爷子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止住了泪。

陈雪娇和陈齐安眼睛一亮,心头忽然燃起了希望。

陈老太太不意李老爷子这么一说,愣了愣神,忘记了假哭。她还想着李家得了消息,为了女儿考虑,紧赶慢赶给李氏找个人改嫁。徐州民风开放,那死了男人的女人改嫁,谁也留不住,若是婆家人反对,就算告官也判寡妇赢。陈老太太本来打算,找不到陈秀才的人,把衣服鞋袜一烧,在祖坟里挖个穴,堆个衣冠冢,趁着百天热孝哄的李家将李氏打发嫁了,就算那秀才真没死,回来还能反了不成。

陈老太太一张脸变了几变,心里盘算一回,假情假意的说道:“不是我说,原本秋天大儿身上挨了一刀,可不是那时候阎王老子就让他去了,只不过发了慈心,让他多留了几天。”

这话说得诛心,陈雪娇狠狠瞪着她,李老太太操起床上的鸡毛掸子就撵她。陈老太太仰起胳膊躲了一下继续说:“只可怜了大儿媳妇,放心,你日后当不成我儿媳就当闺女,你再嫁陈家不拦着你,日后当闺女走动喊我一声娘我一样理。”

陈齐安和陈雪娇听了这话,齐声儿赶她出去。这人心肠忒毒辣,不说陈秀才是她的继子,就算是两姓旁人,人都死了也会落一滴泪。没见这样的人,死人还不见尸首呢,她就上赶着劝儿媳妇改嫁。

李氏已经哭过了好几遭,眼泪仿佛流尽了,李老太太搂着她哭,她也不做声。木木的靠在枕头上不动声音,听到陈老太太说改嫁的话,才活动了一下头。开口就问雪娇什么时辰了,雪娇答应了一声,李氏就要起身重新做饭说齐安齐平还要练字。李老太太死死按住了她,一泡眼泪又出来了。

李氏木木的说:“娘,你也歇歇吧。”说完挣扎着站了起来,去锅屋端了一锅面条进来,木木的盛满了四只碗,雪娇几个孩子都吃不进去,又不敢十分劝娘。

李老太太眼见着李氏这个样子,比她哭了还难受,悄悄的抹着泪给几个孩子说:“你娘这个样子莫不是吓傻了吧,要不要请个郎中看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发丧

第二天,天刚泛白,李氏如常起了床。打了水洗脸,用梳子一下一下梳透了头发,抹上桂花油盘了一笼油光水滑的髻,换了平常不大穿的年下新作的衫子,最后给脸上扑了粉擦了一层淡淡胭脂。

吱呀一声开了北厢房的门,穿过院子到大门口抱了一捆柴禾,拐到锅屋淘米生火做饭。

几个孩子一夜几乎没合眼,和姥姥一起在李氏床前打了地铺,瞪着眼睛守了她一夜。李氏夜里睡的倒安稳,一个身都没有翻,待他们迷迷瞪瞪入了睡天已经泛青了,睁开眼就闻到锅屋飘出的香味了。

李氏没事人一样,到小淮河边买了一盆鱼。入了夏,小淮河春天桃花汛带来的桃花鱼已经长的三寸长,这样的鱼大了不好吃,寸把长的鱼最鲜嫩。李氏单单捡了活泛寸把长的鱼买了一盆,拿回家进了锅屋放在盆里搁上清水滴上香油吐尽了肚里的泥沙,捏尽白白肚子里头的脏东西,烧热了灶倒入菜籽油,把小鱼裹上面儿炸的外酥里嫩。

小鱼炸好整整齐齐码放在竹篾上,李氏从面缸里舀出一瓢面,倒进面盆里使劲搅拌,剩下一些没炸的小鱼放进滚水里煮开,等把面搅成了面筋,切成块倒进去,放进花生仁玉米粒最鲜美不过了。

陈雪娇起来的时候,见娘已经不再炕上了,她吓了一跳,赶紧掀开被子,衣裳顾不得披走了出去。锅屋里飘来香味,她头一伸,瞧见李氏在锅屋揉面,她揉了揉眼睛:“娘,起那么早?”

“你哥和你弟还要念书,今儿比平常起的已经晚些了。”李氏抬起头。冲雪娇慈爱的笑,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被香粉和胭脂衬托的格外年轻,这一打扮根本不像四个孩子的母亲。

雪娇略微放了心,还能想到孩子,代表李氏不会那么容易寻短见。昨日李老爷子称没有见到尸身就有一份活着的希望。可雪娇内心里知道那希望微乎其微,那钱塘江的水又不姓陈,落进去哪里就那么容易生还的。

她一夜没睡,想了许多,眼下的生活,往后的生活,哥哥的科举,姐姐的婚事,一桩桩一件件。在她脑海里重叠。虽说陈秀才出门做生意之前,作为父亲的角色在家里始终是模糊的,可毕竟作为一个男人在弱也是撑起门户的顶天柱,如今这棵顶天柱没了,立起门户只有靠他们自己了。

见雪娇愣愣的站在锅屋门口,李氏朝她招手,塞给她一只温热的鸡蛋:“去喊齐平起床,呆会去晚了。黄师傅又该罚他站了。”

“好哩。”陈雪娇抹了抹眼睛。

李老太太起了床,到锅屋看了看闺女。见她一脸微笑的和她打招呼,心里七上八下的靠不住,走到院子里头打了一盆水给李老爷子洗脸。水太烫,李老爷子不满的敲了一下盆沿,“当”的一声把李老太太吓的直跳,待反应过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小心翼翼问丈夫:“女婿没了,只可怜了晓芬,她这样年轻,以后的日子咋熬呀,就她那后头婆婆昨日说的那起子话。咱家闺女守寡也守不安宁”

“咣当”一声,李老爷子把盆摔翻了,水流了一地,李老太太吓了一跳,剩下的话到了嗓子眼打了一个转儿咽尽了肚子里,赶紧拿厚抹布擦干净地上的水。李老爷子朝老妻翻了一个白眼儿,阴沉着脸不说话,过了好久把床板捶的噼里啪啦响:“这样的话以后休要提,好女不嫁二夫,我李万三的闺女是最坚贞不过的。”…

改嫁的话再也不敢提了,可李老太太心里撇了撇嘴,不赞同李老爷子的话。坚贞,坚贞能当饭吃,那都是书上写来骗人的,四个孩子四张嘴嗷嗷待哺,凭晓芬一个女人立起门户要多难有多难。陈家上房靠的住还好,偏是个靠不住的人,陈老爷子现在话说的好听,把家里东西都给齐安,满打满算他就那一点子家产,二房四房一串儿孩子还不够他们闹腾的。还是重新寻人的好,谁不知道寡妇日子难熬,要不那当朝先公主放着公主名头不要偏生要改嫁给家里守门的,满担子的金银玉贵也比不上知冷知热的活人儿。晓芬守下去,陈老太太在是后婆婆也站着婆婆的理,到时候不定怎么糟蹋她呢。

李老太太满腹的话想要托出口,可一对上陈老爷子的眼睛吓的不敢开口。

待吃完早饭,李氏嘱咐几个孩子:“该干嘛还干嘛,天塌不下来,齐安和齐平今儿继续去学里,静好和雪如刺绣,雪娇是个主意多的,这些天该收收性子了。”

齐平年纪最小,最想念陈秀才,此时听娘这么一说,手里拿着一块饼子咬了一口道:“娘,黄师傅去徐州府打听爹的消息去了,今儿不开课。”

正说着黄秀才,他和韩掌柜以及李云天、陈子富从徐州府打听消息回来了。

望着李氏以及四个孩子灼热的目光,三个大男人心里一阵刺痛,过了好久沉默的点了点头。

李老太太当场就嚎哭了起来,李老爷子握着拐杖的手铮的发白。

“见到我爹了?”陈雪娇轻声问。这个“爹”当然指得是尸身。

黄秀才摇了摇头,还是韩掌柜的开口:“两船的人都沉没了,总共一百二十人,只打捞上来七十五人,没有子敏兄,想来……”已经入夏了,官船从钱塘江把七十五具尸身运来,因为天热在路上就腐化了,四个人托了关系,一具一具翻验,没有见到陈秀才,想来是落入江里没有打捞上来。

李氏没有哭,反而笑了笑,朝黄秀才和韩掌柜一施礼,赶紧造汤做饭,嘴里不住的说着“辛苦了”。

李老太太见闺女没事儿人一般,倒比嚎啕一顿还提心吊胆,几次想开口都被李老爷子瞪了回去。李氏进屋重新抹上脸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把齐平的纸笔准备好塞进书包里。嘱咐齐安:“去学里,看紧弟弟,不许他打闹。”

静好私下给雪娇和雪如说:“大妗子这个样子真让人揪心,我娘那会就给没事人一样,擦了粉抹了胭脂做了饭给我梳了头,然后就……”

这话说得让人愈发提心吊胆。吓的雪娇雪如赶紧粘着李氏。

李氏没事人一般,从早到晚一声也不言语,该干嘛干嘛。去河里淘麦子磨了面粉,让李云天帮着浇了麦地,还给雪娇盘算着怎么收鸭蛋在腌制一批咸鸭蛋。

第二日,李氏叫来爹娘道:“爹娘年纪大了,你们在这里也不是个长法,日子总归要过,我看不若你们先回去。”

见爹娘不吭声。提声道:“爹娘放心,我不会寻死,还有四个孩子要我拉扯呢。”

李老爷子听了这话,拍了拍腿上落下的烟灰,拽着老妻吃完早饭就回去了,倒是李老太太放心不下闺女,抹着泪由儿媳妇乔氏架着才走得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两样都没见到,空口白牙别想让她相信陈秀才落入钱塘江被大鱼吞没了。…

村子里藏不住事。饭吃完碗一撂,陈秀才落入钱塘江的事情便传开了。

有的人家念着陈秀才的好,赶来陈家劝慰,顺手给李氏带点米面糕点,还有的人直接钻进上房探陈老太太的口风,寻死着李氏改嫁陈家放不放人。

如此过了两天。等陈老爷子缓过气来,陈老太太已经着人把灵棚扎好了。她这回怪大方,也不要大房出银子,纸扎的小人,马轿。灵棚全都是她出的钱,请了人抬回家里呼啦啦就要放进北厢房哭丧,被李氏带着几个孩子硬生生顶住了。陈老太太跟在后头笑眯眯的道:“知道我儿没有往上考,始终是块心病,特意扎了一顶乌纱帽,花了不少银子。”

挤进来许多看热闹的人,有人叹的有人骂的。

陈老太太这话就像拿了一把剪刀一下一下扎到李氏心口窝上,见李氏颤抖着一张惨白的唇抖不出话来,又假意落了两滴泪劝道:“我说这话都是为你好,如今我儿没了,你死拖着不发丧,日后齐安烧香连个坟头也没有。”就要进屋子里收拾秀才的衣裳鞋袜,点一根火柴烧了,堆个衣冠冢。

李氏恨不得拿根针把陈老太太的嘴缝上,陈雪娇进屋从雪如的针线筐里抽出两把剪刀,当着众人的面儿把陈老太太带的那些丧仪全部剪碎,雪如和静好见了也进屋抄起剪刀一起剪。

这边蔡氏的娘蔡老太太一拍大腿给众人道:“我这亲家心咋这么狠,不是自个的亲生儿子,也好歹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天上的菩萨地里的阎王都看着呢,这死了得拿多大的油锅来过这狠心人呀。”

众人纷纷附和。

剪完了丧仪,陈雪娇拎着剪刀冲到陈老太太身边恶狠狠的说:“你就盼着我爹死!没门,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说的这些诛心话不怕嗓子里长聍。我爹在外头,是死是活不是一张丧表就能说得清得,你若仗着我们是孤儿寡母可着劲糟蹋我们,就打错了主意。”

这么一闹,陈老太太傻了眼,本来一早从三儿陈子富那得到消息,那知府发了告示,陈秀才的名字就在上头。她以为给陈秀才造个衣冠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想到竟然遇阻了。

李氏缓过一口气出来,命雪如雪娇静好三个女孩儿把家里白色的东西全部收起来,连那蒸馍的白笼布都挂起来不在用。

折腾了半天,李氏拉着雪如雪娇进了上房,上房堆着一块块白布,李氏一把扯了下来,张氏向前问了一声,被李氏推开张口就问:“爹呢?”

张氏悻悻的朝里屋努努嘴,李氏一径进去,见陈老爷子躺在炕上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子,见陈老爷子的烟抽完了,抖抖索索的按上烟叶,半天打不着火,定睛一看他的手在打颤呢。

李氏轻轻咽了泪,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爹,见不到秀才的人,绝不发丧!”

第一百八十五章 流言

陈老太太打算给陈秀才造衣冠冢的盘算落了空,因为想着衣冠冢一造大房三十亩地的家产全部落入上房手里,她大方了一回,纸扎的轿子、马匹、乌纱帽乌洋乌洋抬了进来,拢共花了一两银子。

听到陈老爷子拄着拐杖出来说不发丧,把她气的仰倒,倒在炕上半天没有起来。

青玉赶来看了李氏,称余杭有她认识的人,可以修书一封去问问情况。陈雪娇听了这话,赶紧把平时练字的纸笔墨全部拿了出来,那青玉也不让旁人动手,亲自挽起袖子裁纸磨墨写信。青玉一直像迷一样的人,既没有提过她的身世,也未提过她的故乡,李氏等人只晓得她自幼流落到烟花地,没想到她在余杭有认识的人,不晓得是她昔日的恩客,还是她自小就长在那里。

青玉写了信封好,交给陈雪娇,送到镇上的镖局,交给送信的小伙计一块银子,嘱咐他快点送过去。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陈家上房等人只当陈秀才还在外头贩茶贩丝。

李老爷子年轻时候闯过余杭,那里也有相熟的人,他也托了熟人去打听。几处一起等消息,李氏虽然像平日一样该干嘛干嘛,却一日比一日消瘦,每天一合眼儿都是陈秀才落水的场景,醒来在也睡不着,一张圆圆的脸瞬间就消瘦下来,两边的颧骨高高隆起。

陈齐安、陈雪如、陈雪娇年纪大些,日日沉默着愈发懂事,帮着李氏分担家里杂事,只有那齐平年纪小,每日一下学就抚着算盘问:“爹什么时候回来,好教我打算盘。”

听得李氏一阵心酸。

陈老太太躺在炕上不两日就起了身。余杭离徐州府少说半个月的路程,等那边来了信儿,热孝一过,在给李氏寻个媒人,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若是热孝不改嫁,只等守三年。三年陈齐安该娶亲了,有李氏在,齐安娶啥样的媳妇旁人都不得插手,到时候只怕在拿捏大房就不那么容易些。

陈老太太一张脸变幻来变幻去,心里盘算了好一会,忽然想到了二儿媳赵氏,不若让她劝劝李氏。于是隔着窗子假意劝慰李氏:“先前我心急了些,我那是怕大儿没个衣冠冢,那魂魄投不了胎。我看你在家里没脚蟹似得。你二妹来信了,担心你在家里憋出病来,不若你带着孩子们去徐州府疏散疏散。”

陈老太太也不是真个让李氏去徐州府散心,左不过是把她调离了家里,省的日日在陈老爷子眼前晃,触动了他的心肠,百日不过就给齐安立了门户。

李氏自从陈老太太要给陈秀才堆衣冠冢,心里就极度厌恶了她。听了这话咬紧牙关只做不知。

陈雪娇青口白牙的反击:“想支开我娘霸占我们家的田地和房子没那么容易。”

陈老爷子和李氏的心思一样,见不到人绝不发丧。此时在屋里听到陈老太太在磨牙,把床板拍的啪啪响。陈老太太啧啧一声,从锅屋端了一碗高粱米饭进了上房,都到这会子了,陈老爷子还未吃饭呢。

陈老太太一向不喜欢串门唠嗑,自打陈秀才没了她倒喜欢钻进人堆里闲聊。出去不到一天就把陈家支持李氏改嫁的消息放了出去。见她淌眼抹泪给得了失心疯一样,张口闭口是为了李氏好陈家不能亏待她,可村子里哪个人不晓得她那副歹毒心肠。四里八乡,哪个庄没有其他庄的亲戚,这话不知被哪个传到了李老太太耳朵里。…

李老太太三个儿子就这一个闺女。大小就宠着来,嫁给陈秀才一天好日子没过,若不是仗着女婿人好,早让闺女和离了。她这次没有咬牙切齿的骂亲家母不安好心,反而觉得陈老太太的话不无道理,李氏才三十出头,守着个四个孩子过余下的寒暑春秋,可到底没个男人当靠山,她难不成就这么枯了不成。

这话她不敢给丈夫说,丈夫终究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思。年纪轻轻的女子没了丈夫,一开始念着和丈夫的恩情发誓守一生的也有,整日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再也不能涂脂抹粉,形容枯槁拿针也刺不出声的日子哪里是她这个当娘的能看得下去的。

李氏自然疼李氏的四个孩子,可到底疼不过自家闺女,为了女儿打算,自然是趁着热孝里头改嫁的好,李家在赔上一副嫁妆,想来在嫁不难,若真守上三年齐安也大了,那时候哪个光棍汉敢要她。

李老太太想了又想,叫上乔氏一起去了陈家。一些话别人不能说,当娘的和当嫂子的在不说,那她这一辈子就在陈家守到老死了。

进了陈家的门,见李氏正和雪娇商量收鸭蛋的事情,她没事人一样,深陷的眼窝子骗不了李老太太。

她叹了一口长气,朝大儿媳乔氏使眼色,让乔氏探探闺女的口风。

乔氏趁没人的时候拉着李氏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咋听外头说你要改嫁,说你婆婆透的口风,你是嫁是守都不拦着你,你心里到底咋想的?”

陈老太太这些日子在外头跑的欢,加上大喇叭张氏的一张嘴嘟噜,整个白土镇的媒婆都打上了几个光棍的主意。这事情外头传的满城风雨,李氏因为没心思关注旁的,自然不清楚。陈老太太想着先让外头传一传,引着媒人上门,到时候陈老爷子会以为是李氏的想头呢,他一个亲家公还能阻止守寡的儿媳妇改嫁不成。李家那头,别人不说,就那李氏的娘还能眼睁睁看着闺女守寒窑不成。到时候给李氏捡几个可意人,天天上门打马虎眼,由不得她不动心。

经乔氏一问,李氏才觉得不对劲。怪道这些天,镇上的媒婆常常大老远的来上房串门,一座半下午,还单单瞅着时间观察她,嘴里虽然尽是安慰的话,可最后总会来句女人离了男人立门口难之类的话。她哪里顾的这些,和她们应付几句完事,经乔氏一提醒细细一想,敢情她们是陈老太太请上门给她相看的。

李氏的一张嘴咬的发白,想也知道那后婆婆的心思,她咬了牙吐了一口血骂道:“我男人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她就恨不得我立马离了家门,做出这等事不怕日后进了地狱用油锅炸。”

乔氏仔细虚着李氏的样子,跟着叹了口气道:“我就说呢,你那后婆婆没安好心肠,亏着齐安雪如四个还不晓得,若是听了那话岂不是造孽。”乔氏故意提四个孩子当由头,想探探李氏是不是因为这四个孩子才守的。

“呸,别说四个孩子了,就是没有四个孩子,我也会等齐安他爹到死。”李氏发誓一般的咬牙切齿。

乔氏陪着骂了一场,又安慰了小姑子一通。婆婆给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就知道是让她探小姑子改不改嫁的话,想来小姑子是个烈性的,做不出丈夫尸首未寒,不顾四个孩子,红线一牵就去了别人家。…

到了锅屋,李老太太正烧火,乔氏接过烧火棍道:“我看妹妹没有那个想头,就是消息是真的,她也要守?”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那怎么成,她是不是顾及四个孩子?齐安大了,秋闱过后封了秀才,过两年娶门媳妇在私塾坐馆是一门营生,雪如贤惠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婚事不用愁,齐平和雪娇接回家我养活,左右不过添两双筷子。”

“娘,您别急,这不是妹夫还没有消息吗?虽然陈家传出那些话来,娘疼妹妹也该细想想才是,她那后婆婆急着让妹妹改嫁能安好心吗?”乔氏劝道,“再说了,妹夫是死是活还没个准信,咱们家急急让妹妹改嫁,旁人只说咱家薄情寡义,就是齐安几个也会伤了心和咱们离了心。”

李老太太听了儿媳妇的话接口道:“你妹夫可是落入了钱塘江里头,你当是扎个猛子,过不多久在潜上来。你妹妹嫁他那么多年,我一句嘴没说过,他坐馆时银子交上房,让小芬跟着大了多少饥荒,好不容易他想通了出门寻营生,没想到竟然落得这个下场。”

这是李老太太头一回埋怨女婿,乔氏自然只能干听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李老太太婆媳俩在锅屋里造饭,前边来了韩行健的娘周氏和赵一鸣的娘徐氏。

她们两个也听到了那些混账话,特意来宽慰李氏的。徐氏最有话说,她刚死了丈夫,最近这些日子刚缓过神来,那些上门的媒婆都被她骂走了,看着李氏憔悴的样子落着泪安慰她:“我家那口子是真死了,齐安爹却不一定,说不定他此时正往家赶呢,你不要听外头的混账话。”

周氏借口:“陈秀才福大命大,我家那口子说,当年他们跟着马队走南闯北不晓得遇到多少落命的事情,都被秀才躲了过去,这次肯定也能躲过。”

李氏强撑着笑道:“早知道就不让他出去了,到底是个书生,若是他这番回了家,我就是穷死也不让他出门了。”

李氏的愿望很简单,她原想能离开陈老太太的钳制,种上几十亩地,买了新的宅基地,盖一座三进的院子,种果木种粮食,家里够吃够喝手里有些余钱,一年四季过的舒舒坦坦就够了。可现在,她只想丈夫回来,就是吃一辈子糠咽菜,受后婆婆一辈子钳制,她也甘愿。

几个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哪个是陈子敏的家?”

这边还没有反应过来,陈雪娇和陈雪如带头冲出了大门,再回来手里举着一封信,清脆的声音穿满院子:“娘,是爹,是爹的信!”

第一百八十六章 惊险

李氏猛地听了这消息整个人傻掉了,明明是阳光灿烂的正午,大脑一阵恍惚只觉得日头昏了,两眼发花耳朵里嗡嗡似堵了成千上百个蜜蜂,眼前的周氏、徐氏说话声音也听不真切了,她们的笑脸也模糊了。

陈雪娇扬着信,圆团团的脸带着笑,眼睛里噙着泪,手里捏了信扭头对雪如说:“姐,这信既是爹写来的,便是爹安然无恙了。”

这消息像惊雷一样,炸的李氏发懵,强撑着站了起来。她这几日的煎熬只有她自己晓得,强撑起来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空了。

“是好事,是好事,你男人无事了。”徐氏擦着泪推了一把李氏。

李氏扯扯嘴,笑容没有挤出来,却落了泪,整个人站立不住双手扶着门框就要倒下去,嘴里嘶哑着喊:“快,快,快把那信念念!”

陈秀才是趁着贩茶赚了三十两银子做本钱,趁着清明之后到余杭贩丝。今年余杭蚕旺丝好,主要是梅雨天比往年来的晚。往年梅雨天气总要死掉一半的蚕种,今年竟然全部活了过来,一个个的蚕宝宝养的肥大雪白,吐出来的丝光滑匀净,缂出的丝根根洁白莹润,织出来的绸子比往年都要好。

整个江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伸了素白的手熬蚕、织丝。因为今年丝绸多,贩起来成本低,往北边运过去,价格成倍的翻涨。陈秀才三十两银子的小本买卖,养蚕大户自然看不上,但也有那等乡下零星小散户,专门做这种小摊小贩的生意,好处是现钱现结。

陈秀才不跟那大头比,拣了大头看不上的散户。一家一家一批一批收了不少。别看是散户,可散户出来的绸着实光鲜花样也多,不比单门的丝坊,那些绣娘拿了钱机械的织,只要不出错就行,散户的女娘闲来无事靠丝绸补贴家用。所花费的功夫大自然花样多质量好,这样一批绸到了北方至少能翻五倍。

徐州府和山东的商人每年春天到余杭贩丝都不少,今年尤其多。一开始是一条船,后来商人越来越多,干脆每人凑钱包了两条大船,打算经京杭大运河到北方去。

陈秀才在外面跑了三个月,早已经不是书生模样了。这条道是船家惯走的,船上的许多掌柜都是跟人拼了船,有的满付身家都在这上头。

船上也分为三六九等。陈秀才把贩来的银子一部分寄给了家里,剩下的做本钱贩丝,其实拢共也没有多少,贩了丝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他跟着一些小商小贩住在底层。

入夏,江南已经热了起来,几十个人挤在船舱里,热的受不了。陈秀才学着那些商贩光着膀子,偶尔也说几句粗话。完全看不出昔日乡村私塾先生的模样。

江南天气变换不定,清明前后的梅雨竟然延后到入夏,船刚开动,雨就稀稀拉拉飘了起来。丝和茶一样受不得潮,经过潮的丝发黄发皱,一两银子的进价。能卖五百文都是好的。船舱里隔着板子搭了起来存放丝绸,人进去只能弓着身子,否则一抬头就撞俩大包出来。

陈秀才日日夜夜守着自己的两筐丝绸,一刻都不敢离开。被褥上都是湿气,睡在上头身上起满了红疙瘩痒的难受。窗子不开船舱里头更加闷热。开了窗花,外头一层雾蒙蒙的水汽蔓延进来,又恐被丝沾到。陈秀才在甲板寻了个干净地方,拿起船舱上的扫把扫了扫,将自家的厚衣裳铺排开来,把丝绸摊在衣裳上晾晒。…

他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像他这样的客商,整个船舱上不多,他这点子货还不及人家一个零头,谁会放在眼里。

下层船舱不提供吃食,陈秀才身上没了银子,除了晒丝绸,就整日缩在船舱里打发时日。他日日跟着水手们一处吃饭,一天一文银子,吃的是糙米拌咸菜。陈秀才说话斯文,对谁都有礼有节,那些水手对他颇为好感,见他日日吃这些下等饭菜,晓得他本钱不足,等他再来吃饭时候会饶他一碗汤,有那下船去的拎来猪头肉酒菜也会叫他来一起吃。

他吃不惯米饭,身上带着馒头,因为天热怕发馊,索性借了船上的灶,切成片涂上盐用油炸了。待船靠了岸边,去集市贱价买了小鱼、猪皮,也用油过了,码在罐子里,每日用馒头夹了,就这咸汤,倒也吃的美味。

有那相熟的水手,见他带两箱子丝绸,倒是不嫌他本钱少,请他吃烧的猪头肉道:“这船上谁不是一筐两筐起的家,不理旁人怎的说,住低等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又短文识字,总有发达的一天。”

到北方要走一个月的光景,陈秀才渐渐和船上人混熟了,那些大头都是苦过来的,跟着他们倒是学了不少生意经。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些人天南地北的跑,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新鲜事。陈秀才对自己抠门,可对待其他客商倒舍得花钱,他钱不多但每到码头上会抽出所剩不多的银子买来酒肉,一回二回,倒也交了几个相熟的人。

前五天都走的很顺畅,到了钱塘江口的时候江面上起了大雾。众人行船的经验丰富,晓得江南梅雨多了就有雾,浑不当一回事儿。船穿行在一处狭窄处,卡着峭壁慢慢驶出去,从清晨到黄昏走了将近一天还没驶到港口,摸黑行船是大忌,天上星月被云雾遮盖了去,四周一盘水色茫茫,看也看不清。船老大紧皱了眉头,这样的天自然不能硬撑着前行,下了锚先靠着浅滩泊上一夜,到天明再往港口去。

因为湿气重,陈秀才身上起了红疹,痒的睡不着觉。外头的风刮着树枝打的窗户啪啪响,船舱里闷的难受,大热的天,下仓的人许久没有洗澡,一屋子男人睡在一处又是脚臭又是汗酸,味儿别提多难闻。陈秀才翻个身爬起来,小心翼翼经过别人的床铺,走到甲板上靠着栏杆坐下。

出来这些日子,他有点想家了,不晓得家里的情形怎么样,四个孩子怎么样。他掏出临行前,李氏给他缝的装银子的布包,心里想到做完这一趟赚了一百多两银子,就回家去一趟,日后在出来。

陈秀才在甲板上坐了半个时辰,被江风一吹身上舒爽了不少,连身上的红疹都跟着不痒了。

这时候一声雷炸起,紧接着闪电划过天空,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到,陈秀才怕被大雨浇透了衣裳,赶紧折身进仓。

他正想进舱呢,只觉得甲板轻轻一晃,一声声响声传过来,紧接着有绳索抛了上来。

随着一道闪电,陈秀才看清船舷上趴了好几个人,手里的铁钩子发着寒津津的光,上面的铁勾子紧紧扣住栏杆,下面的人把绳子绑在腰间,上来一个再把绳子放下去拉另一个。

船老大早已经睡熟了,此时舱里俱是睡的熟透的商贩,陈秀才想返回舱里把人都叫醒。怎耐一伙十几个水匪,扛了大刀,每个舱门都把守的铁通也似。他只得瞧瞧下了栏杆,登了梯子往下跳,此时也顾不得那两筐丝了,扒着船舷大气不敢出。那些人都是水上讨生活的饿狼,架着明晃晃的刀,一间间进了舱门,一刀捅一个,俱在睡梦里被杀死。…

陈秀才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趴着栏杆往下滑。滑到水里游上岸,幸亏他识得水性,小时候在门前的小淮河学会了凫水,否则不被水匪杀死也会被水淹死。

他扎了两个猛子,从水里出来,顺着路躲到一片树荫里。远远的看船舱里点起火把来,想来是水匪杀死了人,此时正在清点货物。他怕水匪会下船查看活命的人,从水里捞起一把把的水草盖在身上,腥气之钻鼻子,呛的泪都出来了。

朦胧中船渐渐走远了,只见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抛进水里,陈秀才吓的手脚发软,若不是他出来透风,此时只怕也做那江上冤魂了。

天空阴沉沉的,雷在头顶炸开,紧接着哗啦啦下起了暴雨。陈秀才身上汗水江水雨水混作一起,衣裳湿透了贴在身上,本来是炎热的天,可经过江水一泡身上的伤口裂开来,经雨水一激,浑身发冷。

这地方背山朝水,若是想出去很难,光溜溜的山崖峭壁,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何况人。

雨直直下了半夜,陈秀才咬着牙坚持到东方发白,他又冷又饿,本来想去摸两条鱼吃,可浑身无力,一步也迈不动。

幸好下了一场雨,天放了晴,经日头一晒,衣裳干了,可身上的烧退不掉。陈秀才躲在树荫里,他此时不怕水匪来取命了,倒怕山间不知道窜出什么猛兽,吃了他也无人知道。

这样一连过了三日,身边的树叶都吃尽了,还不见船经过。

正当他叹息命该至此的时候,忽然见前方有了船影。陈秀才脱掉了身上的衣衫,朝船上挥手喊叫,那船上的人见了,把船停住朝里头喊:“千户,这八成是个水匪。”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故人

那个把陈秀才认作水匪的水手一喊,从船舱出来十几名水手,簇拥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千户站在甲板上。

千户挥了挥手,几个水手从舱里拉出一架小艇出来,放入水里驶了过来。陈秀才被雨浇了一夜,又经白天的烈日一烤,身上的伤口崩开,火辣辣的疼,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肚里饥饿浑身发软,站都站不住。那水手只把他认作水匪,拿绳子绑了他,将他載到大船上。陈秀才脚刚沾上甲板人一发软就晕了过去,闭眼之前还听到绑他的那水手说别是看到咱们故意装晕吧,陈秀才想反驳几句,浑身半点力气也无,眼皮一沉,睡了下去。

等到他醒来,发现躺在床上,墙上还挂着一幅幅精美的字画。他伸手按了按额角,之前在水里被人误认为是水匪,他以为会被关进牢里呢。

他撑起手臂,因趴着石滩子不让水匪瞧见,手臂上被石子挂的[无_错]..青一块紫一块,在一抹肩膀,裂开的伤口上了一块膏药,按一按不疼了。

还没等他认清这是哪里,闯进来的小厮咋咋呼呼往外赶嘴里叫嚷道:“总督,总督,醒来了,醒来了。”

不等陈秀才反应过来,就见一身着官服身材微丰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握着他的手颤抖着道:“子敏,真的是你?”

陈秀才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说:“我是许国之。”陈秀才才反手握着他的手。

自打许国之在山东被土匪劫走,隔了二十年的光阴,本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且做了余杭总督。

两个人对坐着说了话。遇到陈秀才纯属误打误撞,许国之去年才被任命为余杭总督。近些年随着水上客商渐多,水匪也越来越猖獗,许国之来余杭的头一件事就是剿匪。加上他年轻时候被土匪虏过,全身心透露着对匪类的痛恨,发誓一定要把江南水匪缴清。

前几日,从江南运往京师的十搜官粮被水匪劫了。敢在许国之眼皮子底下抢劫,他这个总督若是剿灭不净这些水老鼠,总督的位子也不要做了。他亲自披挂上阵,坐着战船日日夜夜在水上巡视,且那战船不挂官旗,只做一般的商船就是为了吸引水匪上钩。前日半夜,传来消息,说一伙水匪进了一家商船,把里头的人全部杀死。这商船恰好和许国之的船狭路相逢。一批水兵上去把水匪全部截获。

那些水匪俱训练有序,有几个趁官兵一松手的空当,兹溜溜落了水,后面的水兵下水去追,都在眼皮子底下还敢逃,事情传出去整个总督府不被吐沫星子压死。

正当许国之的船掉头之际,就看到浅水区有人拼命朝船上招手,水兵还以为是水匪呢。用麻绳捆绑了上来押到许国之面前。

熟人见面分外亲切,两个人在没想还能遇到一处。就着酒谈了半夜,对各自的生平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再不成想竟然还能遇到你。”许国之押了一口酒热切的说。

当时都道他被劫匪掳走了,钻进水泊梁山里头在也出不来。他却假意跟着劫匪纠缠,因他识文断字,劫匪头子想扩大地盘,留他做个师爷。于是对他没有动起杀机。当时和他一起被俘去的是个大客商,姓陶,还是由于他的劝说才保了陶客商一命。

后来劫匪内部火并,山寨起了大火,他和陶客商逃了出来。…

由于他对陶客商有过救命之恩。陶客商存着报答他的心思,要把他带到了陕西老家。许国之少年时爹跑了,老娘拉扯着他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娘撒手西去了,为了还债他不得不跟着马队走南闯北,加上心上人文绣已经嫁到王家,他觉得回不回家乡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跟着陶客商去了陕西。陶客商家大业大,且亲哥哥在朝廷为官,本来想给许国之本钱做生意,但许国之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一心走科举之路。

陶客商单门给他劈了一间书房供他念书,加上陶家是陕西一等一的大户人家,不管是官府还是别的商户都卖陶家三分面子。许国之不是那等绣花枕头,却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秀才,苦读了三年,初次科举便进了进士三十六名。

陶客商的哥哥告老还乡之际,向朝廷举荐了许国之,他做了三年国子监祭酒,又外放了两个地方十年知府,每次回京述职考评俱是优秀,去年由圣上钦点为余杭总督。

知道陈秀才为了生计出来贩丝,许国之了解他的为人,给大开方便之门。做官就这样,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大面上不错就成,出手帮助昔日的朋友还是可以的。且陈秀才的人品许国之在清楚不过,知道他最是知礼守法的,给他提供做生意的便利,他也不会打着总督的旗号横行。

提到死去的文绣,许国之在小书房里点着灯坐了一夜。

许国之入了进士后,娶了陶客商的一位堂妹,许夫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今年十五岁在京师拜了名师念书。许夫人于前年冬天撒手西去,如今伺候在许国之身边的是任职途中解救的卖唱女。

陈秀才就住在总督府上,总督府是个大宅,专门给他拨了个独立院子。一路走过去穿花拂柳,绕了廊桥看到一簇簇江南花木,开了蓬蓬勃勃的花。陈秀才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有天井有厨房,院子里还搭着卷棚,中满了紫藤、爬山虎等攀爬植物,紫色的花朵蔓延开来,爬山虎绿油油的叶子看了就心情舒爽。

小院子里色色齐全,跟着伺候的小厮,端茶的丫鬟,灶下烧火的妇人,院子里做杂事的花匠。跟着的小厮引了秀才一路到藏书楼去:“陈老爷是总督的兄弟,总督吩咐了说陈老爷最喜,命我领着您去藏书楼。咱们家这藏书楼呀,藏书量在整个江南不是一就是二,全部都是总督搜罗来的书,从京师一路带到余杭。”

小厮絮絮叨叨的一路走一路说,走了一路见到的都是姿色平凡的仆妇,一个年轻艳丽的丫鬟也无。陈秀才自然晓得许国之的心病,他幼年时家里颇有一点家底,否则也不可能让他念书。他爹是个爱花弄月的风流鬼,爷爷死后,唯一的一点家底败光了,待许国之十一二岁的时候,爹搜刮了家里剩下的银子去江南贩丝,都以为他学好了,谁知道到了江南遇到个窑姐儿,把老婆孩子一抛,赎回窑姐儿远走高飞了。为着这个,许国之打小就恨那些当街卖笑的妓子,唯一的一个儿子也管的给老夫子一样,屋里一个年轻丫鬟都不给放。

穿过一座九曲桥,眼前出现一座河流,岸边植满了柳树,柳树后头劈出一块地出来,绿油油的稻穗粒粒饱满,稻田旁边有一座茅屋。

陈秀才没想到偌大的总督府竟然还有这么一处田园风光。这场景陈秀才在熟悉不过了,昔年许国之在家乡的老家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稻田换做了麦田。那时候,陈秀才隔着河岸喊一声,许国之就会探出头答应一声。夏日,两个人会扎着猛子到河里,半天不出来,常常让岸边洗衣裳的文绣吓的大声呼喊。…

身边的小厮见陈秀才望着茅屋出神,笑着说:“总督喜欢田园生活,每次到任上都会建这么一处相似的房舍田地,咱们京师的府上也有这么一处,不过那里种的是麦子,到了江南只能种稻子。说是总督总怀念幼年生活的地方,特特着人修的这么一处,以前在京师,每年麦子成熟的时候总督会亲自拿着镰刀割麦。”

正说着,就见稻田里出现一抹碧色的身影。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眼睛清透澄澈,一把青丝用同样碧色的丝带绑住,除了衣襟上别着一枚栀子花,其余任何首饰也无。

陈秀才心里“咯噔”一下,但看背影简直像极了姐姐文绣。姐姐也爱穿碧色衣裳,常常站在麦田的一头和许秀才说话,每年夏天洋槐花盛开的时候,她常常摘一朵佩戴在胸襟,那样色和江南的栀子花一样洁白。

小厮见那碧色身影看了过来,轻轻施礼喊了一声:“薛姨娘好。”

薛姨娘轻轻点了头,抬眼见到小厮身边的陈秀才,行了半个礼,低着头施施然到茅屋里去了。

这薛姨娘想必就是许国之身边唯一的妾了,是前头说的他在任职途中解救的卖唱女。陈秀才此番知道许国之为何会把她带入府里了,她整个人的神韵和姐姐极为相似,但细看还是有不同的,姐姐到底做惯了农活,娇艳的面容里带着一股外露的爽利,而这薛姨娘过于纤弱了。

到了藏书楼,陈秀才没有急着翻阅满壁的书,而是磨墨裁纸,给家里写信。他坐的那船里头的客商一半是徐州府人,呆了这两天,只怕丧表都到了家,若是家里人以为他死了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写好了信,封了口,许国之和陈秀才想的一样,特意派了家丁,火急火燎的把信送到陈家。

饶是这样,依旧晚了几天。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故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故人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佑

许国之和陈秀才一起长大,爹在他幼年时跟着窑姐走了,娘的身子弱眼睛不好,多亏了文绣的接济,浆洗缝补,挑水担柴,顶着陈老太太的骂声帮着许大娘操持家务。

凡是陈秀才有的,文绣必会备足一份给许国之,为了赚钱,她每天去山上砍柴担到集上卖,北风呼啸的寒冬腊月,手上冻裂了口子,一扯露出里头的肉小孩嘴似的鲜红。

许国之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水匪全部剿灭,几百里加急送来了朝廷的嘉奖,他头上的功劳又记上一笔。余杭一带,江水多在江面上讨生活的更多,不单有各处商人也有以船为生的平民百姓,那些劫匪不单单打劫商家也打劫平民,有多少男人被挑了尖刀丧了命,有多少清白姑娘被水匪坏了身子,许总督亲自到江面上擒匪大获全胜,满江沿岸的人群额手称庆,当那劫匪头子在城楼前行刑后,城里城外响起了炮仗声。

水匪一剿灭,许国之便托师爷把陈秀才打扮齐整了,带他去各种商会。若说许国之完全可以让他借着总督名头做生意,可他历来做官正派,即使他这样做了,陈秀才未必接受。此时来繁花锦绣的余杭做生意的商贩很多,每个地区都成立了商会,凡是本乡人,出门在外遇上了什么麻烦,若能寻得着家乡商会,总能获得帮助安然返乡,若合了时运,攀扯上里头腰杆子粗的商贩,获得本钱,也能发笔小财。

去的这个商会,大部分都是以丝绸起家,其中更有专门做内务府生意的皇商。这些人贼精贼精,家里千亩万亩的地,又给官府扯着交情,本钱大利润也大。师爷跟着许国之在任上多年,京师波诡云谲,他能跟着许国之十几年,练就了一副揣摩人心思的肠子。当下就明白了总督的意思。

陈秀才缓过气来。便开始收丝。本钱是借许国之的,江南虽丝多,但上等的好绸缎却少。那好绸缎也不是人人都穿的起的。小户人家买不起整匹绫罗,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大户就是家底殷实的,在下等丝里寻出来看着图案锦色好的。运到北方也有人肯低价买回去,给姑娘陪嫁或者送礼。这样的生意多了,并不比专门做大户人家的生意少赚钱。

先不赚大钱,最要紧是赚个人气。

陈秀才安稳下来,一封封的信给着寄回了家。开头几封信俱是报平安。把怎样贩丝,怎样见到许国之,一一递给家里。独独不提遇到水匪那遭,也是为着李氏不知里头的深浅。跟着担心。

后来托人来了一趟,除了信,里头夹着一张银票。李氏抖了开来,因为不识字,让雪娇帮着看,说这张纸可以兑换一百两的银子。

陈秀才在信里虽然没有提,李氏以及孩子俱知道他在江中遇到了水匪,那些遇难的尸首被官船运到徐州府,隔壁村子的客商就在里头,家里人哭倒在了知府门口,这事哪里就能瞒得住了。

知道一船的人除了陈秀才没有一个人逃脱,李氏含着泪忍不住念了声佛。江上那么凶险,亏着逃脱了,可不就是上天保佑。李氏想着都是死去的婆婆和文绣在暗处看着,打算等地里的麦子割完,就去给婆婆和文绣上香,在去庙里去拜拜菩萨。

那张银票,家里人都以为是许国之给的,李氏给陈雪娇商量了一下,只觉得这银子是陈秀才拿命换来的,塞进梳妆盒里不舍得用。想着船沉了,货物也没了,又不能总靠着许国之,欲把这银票兑换成银子给他捎过去做本钱,那送信人直摆手,称陈秀才贩了一船丝去北方了,此时不知道漂在哪里。李氏便兑换成银子一排一排的放在匣子里,让雪娇用锁锁住保管起来。…

当初陈秀才遇难消息传来的时候,李家、韩家、黄家、文英、青玉都来问消息,只以为自此李氏托着四个孩子,各家送钱送粮食赶着来安慰。

陈秀才来第二封信时,田里的麦子熟了,李家和徐氏母子赶着来帮着割了麦子,脱了粒入了仓。

陈秀才送来银子,头一件便是到这几家送谢礼。到了李家,李老太太迈着小脚迎了出来,握着李氏的手落了一串泪,把几个孩子迎进屋子,拿了瓜子蜜枣摆在桌子上。

“怪道呢,还是女婿福大命大,经过这一劫,以后可不就大富大贵了。”李老太太捡了蜜枣,去掉核递给李氏。

李老爷子看了老妻一眼,当初女婿遇难的消息传来,是谁夜里埋怨他把闺女许给陈家,边哭边骂陈秀才一个书生好好的坐馆,在不济扛起锄头种地也成,鬼迷心窍了才出去做生意,害的闺女成了孤家寡人。

李老太太背地里埋怨,一转身心里便如刀割,日日双手念佛。待陈秀才的信一到,她让大年带着往观音庙烧了香,遇到水匪凶险万分,她又是求神又是拜佛的,把满天的菩萨拜了个遍。上次还把家里供的观音小像送到李氏那里,亲自洗净了双手摆在她的床头,好求菩萨救苦救难。

满船的人都丧在水匪刀下或被丢下水里喂了鱼,单单女婿逃了出来,哪家的人能像他那般的福运。若是女婿没有逃出来,只苦了闺女和四个孩子。

李老太太自此更是深信这是菩萨有灵,这才叫女婿逃过了这一劫,保他这一遭平安,喜的她连夜便上了香。

又听李氏说陈秀才经过这一遭,遇到了当年的许秀才,没成想一场难竟然结了一起善缘。她通身洗干净了往庙里头烧香还愿去,还给了一笔一百文的香油钱。

她心里实是怕了女婿在有什么不测,便想备了净果香油钱,央了天门寺的庙祝请一尊观音像回去。

李氏和娘想到了一处,从怀里摸出银子当着嫂子的面递给李老太太:“大家跟着担了心,这点子钱是齐安他爹带来的。等过几天还让娘和我一道去请个观音回来。”

不等李老太太开腔,乔氏笑眯眯的推了过去:“妹夫还在外头,带了这些银子来,你们先留着,等以后妹夫发达了就是送千金万金我也收。”

大家听了这话都笑了,雪娇坐着喝蜜水儿,听李氏和李老太太商量请菩萨的事情。她灵魂里不相信菩萨。要搁着平常她一定会阻止李氏。可为着陈秀才的事情也着实担了一场心,请个菩萨获得个心理上的安宁没有不可。听了一会笑眯眯的道:“我和姐姐跟着娘一起去。”

李老太太没有拒绝,笑着说:“都去。都去,还要拜拜你奶奶和姑姑,都是她们保佑呐。”

李婵婵拉着雪娇出去了,院子里种的凤仙开了花。两个人把花掐下来染指甲。二嫂文氏见两个孩子穿着簇新的衣裳聚在一处,搁着门喊了一声:“莫叫汁子染到衣裳。”

李氏和李老太太以及两个嫂子挨在一处说话。李老太太搂着齐平往他嘴里塞羊角蜜,看到外孙吃的开心,满脸的褶子聚成了一朵菊花:“你婆婆可消停了吧。”

陈老太太把丧仪堆放在北厢房门口这事传到了李家,李老太太气的跳着脚骂了一天。

整个白土镇都只道陈秀才死了。经陈老太太一宣扬李氏热孝里头再嫁,与她攀扯几次的媒婆竟然提着四色礼进了李家的大门。…

刚巧是陈秀才来信的第二天,李老太太一盆水浇在媒婆脸上跳着脚骂:“烂心烂肺。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我女婿在外头做生意活的好好儿。怎地上门说媒来了,这不是诅咒我女婿是什么,狠心肠的老货。”

那媒人多精灵的人,吃了这一骂,到茅山村一打听,原来陈秀才没死。她跌着脚骂陈老太太坑了她,做她这一行的,靠的就是风评和嘴,连人死人活都没有打听清楚,就贸贸然拎着东西上了门,日后谁敢找她说媒,这不是断了她的财路是啥。

陈老太太让她吃了这一亏,她心里自然气愤不过,绕着白土镇东加长西家短说了一圈儿,整个白土镇十里八乡都晓得陈老太太心思歹毒,继子还未死就逼着儿媳妇改嫁。

三房自打分了家,陈子富捡起了磨豆腐的手艺,日日挑了担子去镇上卖,晓得他的陈老太太的亲儿子,刚积累起来的顾客竟然走失了一大半,气的蔡氏暗骂不止。这事情让蔡老太太知道了,她围着镇子走了一圈,人人都道陈老太太不仅对继子不好,对亲生的二儿子也给后娘一样。

寡妇在嫁,或是当人继室,在白土镇不是啥大事。可像陈老太太这样苛待原配子女的继室却少,很快整个镇子就传开了陈老太太做的那些事情,逼着继女嫁给自己的侄子,最后苛待致死,天天磋磨继子一家,她这样,不就仗着原配的娘不在本地,若是原配的娘家有人,把她往衙门里一告,可是要站着猪笼游街的。

陈老太太听说陈秀才还活着,咬着牙骂:“千年的王八,还真禁活。”

这话不知怎地传了出来,媒婆和蔡老太太在镇上天天宣扬她黑心肠,是颗蜜裹的砒霜。这些话很快传到了陈老爷子耳朵里,以前他对陈老太太做的那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她的臭名声都传到外头去了,可见她心肠多歹毒。

晚上吃饭,陈老爷子耷拉着脸,陈老太太以为她日常说的那些话是张氏传了出去,指着她骂:“这饭咋做的,你活了这样大,连饭也不会做了,菜里头放了那么多盐想咸死我?”

陈老爷子敲敲桌子:“这菜我吃着刚好,不像那糖裹的砒霜看着甜却能毒死人。”

陈老太太听到糖裹砒霜抽了一口冷气,骂她的这些话她不是不知道,没想到传着传着传到了老爷子耳朵里。老东西这个样子,指桑骂槐的说她,不比当面骂她还难堪。

张氏一副没心肠的样子,笑道:“还是爹知道我的好歹。”

陈老太太看着张氏的蠢样想骂她一顿,但又不知咋开口,自此生了心病,躺在炕上哼唧不住,称嘴里美味,心下上火。

过了几日,文嫡上门了。陈老太太的风言风语传到段家,她本来就和段家大嫂有嫌隙,因为一点子事,她掐尖要强被大嫂借着陈老太太的臭名声刺了几句,睡了一觉来陈家讨说法来了。

文嫡见陈老太太躺在炕上,落了泪拉着娘的手诉苦,陈老太太心里又气又急,嚎啕一声:“这事怨不得我,都怨大房那个死鬼。”

第一百八十八章 假病

文嫡本来心里埋怨陈老太太的名声连累的她在段家吃排头,可瞧了娘头上裹着白帕子,一双眼睛哭的通红,扶着腰哼唧直叫唤,还以为她年纪大得了什么治不好的重病,当下站起来去找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正坐在里间,陈雪娇和陈齐平盘腿坐在一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陈老爷子直笑。雪娇正拿出一只精致的纸包,从里头抓了一把茶放进滚水里,头遍水倒掉在冲第二遍水,轻声细语的道:“这是爹从余杭托人给爷带来的花茶,里头有麦冬,甘草,桔梗,还有南洋来的橄榄,用热水泡开待变温了茶搁一勺子蜂蜜,最是清痰利嗓,爷经常吸烟叶,喝这个最好不过了。”

桌子上搁着一罐子蜂蜜,也是陈秀才托人带来的。

陈老爷子笑的眼泪都流下了,到底是大儿孝顺,水上那么凶险,九死一生,大老远的还不忘给老爹带茶来。想想二儿子,打小那么疼他宠他,去了徐州府享福,走了这几个月了也不说给家里递个信来。大儿出了这样大的事,满徐州府都传遍了,也不见二房来家里。

陈齐平见陈老爷子笑开了花,从床头的烟匣子里头拿出一撮烟叶,小心翼翼装在烟锅里,点上火递给陈老爷子:“爷爷,有了这个茶,再也不怕抽烟喉咙疼了。”

这时候茶温了,雪娇利索的拧开蜂蜜罐子,舀出一勺出来,滴入茶里搅拌几下。

祖孙三个人都晓得文嫡就在眼前,没有一个人开口对她说话。文嫡眼见陈老爷子拿雪娇、齐平当个宝,心里泛起一股子酸水出来。

大小受陈老太太影响。她只认陈老太太所出的三个儿子为哥哥,其余人一概都不亲。陈秀才传来遇难的消息,娘家这么大的事情,她男人让她来看下嫂嫂侄子,再不济也要来看看老爹,她十分不肯冷着脸骂自家男人和自己不一条心,自家的事情不管反而去管别人的死活。

亲娘躺在炕上病的要死要活。这边亲爹却拿着外人当心肝。在文嫡心里大房可不就是外人。文嫡心里来了气,带着怨气的喊:“爹,娘病了。起不来,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可不敢这样一直躺着。”

“躺几天就好了。”陈老爷子接过雪娇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淡淡的说。

文嫡见亲爹这般冷淡。加上外面穿的凶,说陈老太太苛待原配子女。别看这么大年纪了,若是被告发到官府,一样的站猪笼游街,她以为爹对娘冷了心。好不好真的会来这么一出,若是娘真的落到那个田地了,作为闺女她日后也别想抬起头了。心里一急落下泪来,哽咽着道:“娘真的要死了。爹和娘生活了大半辈子,咋地到老了倒不管她的死活了。”

陈雪娇抬起眼皮看了看这个小姑姑,那么大人了,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衣衫,脸上挂着泪,撒娇做痴,完全不像个大人的样子。

若说这几个儿女,唯一文嫡自打生下来就被陈老爷子看着长大,不管是刘氏的三个孩子还是陈老太太的三个儿子,小时候爹都不在身边。几个儿女里头,最疼最宠的也是这个闺女,陈老爷子最近几天吹胡子瞪眼也不是非要陈老太太伏低做小,他是有意冷一冷她,见到闺女已经是当娘的人了站在身边哭诉,心里倒有了三分不舍,叹了一口气,搁下茶,拉着她坐在自个身边:“可是在婆家受到啥委屈了?”…

文嫡咬了嘴唇不说话,陈雪娇见这样,赶紧拉着陈齐平起身:“爷,茶给你放在桌子上了,你要记得喝,我和齐平先回去了。”

“婆家大嫂今儿排揎我一场,说我和娘一样是肚子里藏奸的......”文嫡见陈老爷子还像以前一样待她,脸色也比刚才好上几分,哇啦一声就把在婆家受到的委屈吐了出来,把躺在炕上的陈老太太抛到一边。

陈老太太在屋里听见文嫡这样说,心里恨得藏了一泡血,怎地闺女还是那么蠢,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可不就触动陈老爷子的心肠。

恰好张氏端着一碗面茶进来,听了文嫡这话,皱着眉添补一句:“后娘难当,外头人心都长偏了,不管啥好话坏话都往娘头上泼。”

陈老太太恨的咬牙切齿,这又是个蠢蛋。

陈老爷子知道在说下去更不像样,他心里明白陈老太太多一半是假装,又担心闺女在婆家处境越来越艰难,只得拍了文嫡的手:“把这碗面茶端过去给你娘喝,多半就好了。”

等那碗面茶端到陈老太太跟前,她一气灌进了肚子里,一大半的心病也好了。

陈老爷子从匣子里摸出几文钱交给张氏:“你妹妹来了,你买些细食给她吃。”想了想又道:“在给你娘多煮个鸡蛋。”

让镇上的媒婆去李家还是张氏提出来的主意,那媒婆吃了这一场亏,不仅把陈老太太的名声弄臭了,顺带着把张氏的名声也弄没了。

她心里有鬼,这些天看陈老爷子不高兴的样子,昨儿个因为茶太烫,把陈子贵给捶了。张氏是陈老爷子心里对她不满,老公公总不好打骂媳妇,只得借题发挥把她男人捶了一顿。

她因着这回叫陈老爷子厌了,日日夹紧了尾巴,就跟刚过门那会儿似的,日头还没升起来她便起来钻进锅屋,治上一桌子饭菜让陈老爷子用,还斟满了酒,做的菜也不像以往那样难以入口了,闲着又是做鞋子又是缝袜子,殷勤不断。

陈老爷子知道张氏的心病,他也不去理会,本来就和大房不亲,且又是儿媳妇,冷就冷了,以后大面上差不离就行了。张氏眼见着陈老爷子吃了她的菜喝了她的酒,以为他忘了那茬,这两天渐渐又变回了原样。

张氏拿着钱,买了半斤猪耳朵。半只鸡,剩下的半文钱买了些零嘴藏在屋里留着自己慢慢吃。

陈老太太抹着嘴骂陈秀才,骂李氏,骂段家,最后舌头一打滑回过来又骂陈秀才,骂累了扶着文嫡的手:“你且到锅屋去看看,这两日我身子骨不好。你不成器的嫂嫂指不定咋地糟蹋油盐。”

文嫡一阵风旋进锅屋。就见张氏低着头切猪耳朵,切一下吃一口,一整只猪耳朵被她吃的只剩下半碟子。

“还真被娘说准了。你那耗子偷食的毛病多早晚才改?”文嫡用帕子拂去身上的灰,劈手就要夺猪耳朵。

张氏不理她,捡了一块肥肉最多的塞进嘴里,一嚼一嘴的油出来。竖起两只手指头一指,一脸神秘:“咱这个算啥。听说老大这次没死成,可大发了,寄了银票家来。”

文嫡咬了嘴唇儿,眼珠子转了又转。扭身就朝北厢房走去。

张氏见文嫡去拍北厢房的门,眼睛眯成一条缝,又捡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只她有脸来娘家骂嫂嫂,这话传出去。她那两个闺女别想嫁了。…

这边李氏刚把饭菜端上桌,就听到有人拍门,陈雪娇应了一声,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小姑文嫡。她很少上北厢房的门,就是过年过节也不曾上门过。

刚才已经在上房打过照面了,陈雪娇微微一笑:“小姑有何事?”

文嫡虽然蠢,但也最油滑,雪娇刚才见她钻进锅屋和张氏掰扯了几句,还不到一刻钟就上门来了。

李氏淡淡的摆放碗筷,抬起头招呼了她一声。搁以往她定要不计前嫌请她入席,夹了她爱吃的菜,可现在不同以往,她亲亲的哥哥遇了难,她吭都没有吭一声,更别说上门探望了。

文嫡还以为自己的心思别人无法识破,忽的红了眼圈:“先头传来消息,我唬了一跳,本想来看嫂嫂的,怎耐麦子要收了,你知道那麦粒是一天不收就脱落的。我整天给我家那口子说,哥哥福大命大一定没事,可不是被我说准了。”

她这话听听就行,她自个都不当真,李氏更不可能当真。脸皮真厚,扯谎扯的给说书一样,陈秀才遇难消息传来麦子还青着呢。

文嫡见无人回应,收住了眼泪。雪娇、雪如、静好见她说的真切,不禁抿嘴会心一笑。

文嫡见李氏爱搭不理,更认定张氏说的是真,老大这回真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发大了,她抚了抚额前的碎发,一叠声问:“哥哥除了前头来了一封信,又来了不曾,听人家说江南遍地金银,随便贩几匹丝就能赚个几两银子呢。”

哥哥哥哥叫的亲热,往年也不见她叫过。人情譬如春冰薄,可不就说的文嫡。

大家实在不乐意理她,可上门来就是客,总得敷衍几句,李氏笑了一笑不晓得咋接话,还是雪娇开口:“娘,菜凉了,我都饿了。”

李氏去锅屋端肉汤,雪娇跟了一起去,洒了一把香葱:“娘,你莫要理她,她那都不安好心哩。”李氏端起锅出门:“我只当她吃饱了饭来串门的。”。

今儿上房五个人吃饭,齐安沐休去韩家了,陈雪如接过肉汤盛了五碗摆放在桌子上。李氏以及孩子也不拿文嫡当客,一处围着吃饭,全家就给商量好的似,没一个招呼她上桌。文嫡干坐着,见雪娇端了大碗的土豆烧排骨往李氏跟前送,那香味直勾勾的钻进鼻子里,把她的馋虫勾了出来。

李氏夹了一块排骨到齐平碗里,笑着对文嫡说:“齐平如今嘴可叼了,一顿没有肉都不愿意吃饭,晌午吃了这顿排骨,晚上还要吃鸡腿。”齐平两只手攥着排骨啃的津津有味,滋溜溜的声音钻进文嫡耳里,饿火烧心直咽唾沫,听见李氏这么说更是饿的撑不住了,剩下的话也不说了,尴尬的站了站提腿走了。

到了锅屋,张氏正在炖半只鸡,文嫡掀开锅盖把鸡腿捞了出来。

张氏暗地里撇了撇嘴,张口就问她:“可问出个子丑寅卯了?”

“别提了,大房当年在娘手下低眉顺眼原来都是装的,你没见,那样大的排骨,也不招呼我一下,雪娇才多大点子小孩,耳朵上都戴上金大的豆丁了。”文嫡撕开鸡腿,把鸡皮扯掉,捡里面最嫩的肉咬。

“可见是大发了?”张氏也捡了一块鸡肉,“我看这几日天天上街进店的。”

文嫡把一只鸡腿啃完了,鸡皮顺手一扔,心疼的张氏嘴角一抽一抽,擦了擦手:“她精着呢,唯恐咱们占了他们的便宜,一句实话都不肯露出来。”

张氏跟着抱怨:“嘴那样紧,就算没银子也该有些头面首饰,大嫂恁的小气了,咱们几家就是上门去,统共又能分了她多少去,她家里的十几亩地还是上房的呢。”

嘴里说着心下未免后悔起来,早知道大房男人没死还发了,当初就不该跟着陈老太太瞎放风,现在想上门去讨好恐怕人家都不给她开扇门。

第一百八十九章 观音

大房的日子越来越好,李氏把丈夫寄来的钱以及卖鸭蛋的钱凑在一起,排在匣子里一排排闪闪发光。李氏自个不识字,瞧着闺女雪娇是个有主意的,便让她把着银子。

既然手里有了银子,几个孩子的穿着就不能在那么寒碜。齐安和齐平不消说,到底是男孩子,不用多讲究,粗布衣裳上了身只要干净就行。雪如、雪娇、静好三个女孩不一样,花一样的样貌,合该打扮的年纪,不能老关在屋里做针线,整个人也灰扑扑的了。李氏年轻时候跟着李老爷子出过门,那徐州府满街满巷的年轻姑娘,俱是穿红着绿,一个个鲜嫩的能掐出水来。

那才是年轻姑娘该有的鲜活。

李氏带着三个女孩去白土镇扯布,在布行恰巧遇到给碧桃裁衣赏的周氏。

碧桃穿着一件淡粉色纱衣,袖口绣着一圈洁白的荷花边,颈前叠两层乳白色纱领,纱领上缀满了一颗颗小珠子,繁复而精致,因为衣裳华贵,只在耳朵上别一粒茉莉花粒子,整个人说不出的活泼俏丽。见到雪娇几个,蹦跳的拉着手,嘟囔着说在家里无聊,扯着雪娇就要去西大街吃各种小吃,被周氏一巴掌拍了下去。

周氏携着李氏的手一起进了店里,周氏是老主顾,一个女儿打扮的花也似,一月总会来店里两次扯时新的绸布给闺女裁衣赏,掌柜的见了周氏把手里的量尺一放堆了笑应了上去。

这么多年,李氏还是头一回进绸布店,一匹匹各式各样的绸缎堆放在架子上,显得偌大的店铺恁地狭窄,不消一会便看花了眼。

周氏不急着给碧桃挑选布料。拉着李氏一匹一匹翻看,横竖自家离铺子近,随时都可以来裁衣赏。

掌柜的寸步不离跟在旁边,他做这生意的,练就眼明手快,李氏眼睛瞄到哪一匹,他便取出来展开,嘴里像含了一朵花似的或是赞那料子难得、花色稀奇。或是赞李氏身后的三个姑娘俊俏那料子单门为她们准备的。

听得李氏嘴角含了笑。周氏和掌柜的熟,手里的一把扇子拍到柜台上道:“就你的嘴甜,为了几两银子。说了一车吉利话儿。”

那掌柜的也不恼,反而笑着说:“不是我说,这四个姑娘就是不穿那锦衣华服,只披着粗布衣裳也比一般人家姑娘好看。”

这话连带着把碧桃夸上了。周氏笑的直打跌。

“这里昨儿个刚从余杭来的上好绸缎,还没来得及摆出来。”掌柜的把李氏看完的布一一卷了起来。指着顶层上面黑压压的袋子道。

一听说是余杭来的绸缎,李氏的心微微一动,想着自家男人可不就在那边贩丝。

掌柜的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待下来时。托着两个大袋子,放在展台上头展开,这还是李氏头一回见识到江南来的丝绸。丝又光又均,整匹布洁净光莹。上头渲染着清淡的水墨画。

料子是好料子,会不会太素净了。李氏心下踌躇,乡下人家讲究的是大红大绿,若这么素净的衣裳上身非要带金着银压住不可。

“让她们姊妹看看。”周氏见李氏犹豫,招呼雪娇几个,她常年给碧桃做衣裳,晓得女娃们的心思,恨不得什么东西都要自己挑了去好,最烦大人给定夺,像她冬天给碧桃做了件大红披肩,她嚷嚷着嫌太艳,像戏台上唱戏的角儿。…

雪娇、雪如、静好在和碧桃说着话儿,看到周氏朝她们招手,纷纷拥了过去。

静好一见那绸缎便爱不释手,给雪如悄悄商量:“这件做条八福湘裙最好不过了。”

雪娇不喜欢太素净的衣裳,她一张圆团团的脸,压不住,穿水红色的倒有说不出的俏丽,最后选了一批苏州来的红锦缎。

因是南方来的料子,价格比一般的料子要贵,李氏略想一想便定下了五匹,顺带着给黄蜻蜓稍了一批鹅黄色的江陵布。周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大的手笔,可见外头传的是真的,陈秀才往南方去遇到了贵人,如今是大发了。

若说外头的传言一半真一般假,实实在在赚到一部分银子是真的,大发却没影的事。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今外头还流传着陈秀才遇难的消息,李氏心气上来了,故意存着心劲,拿出银子扯了最贵的料子,自家儿女穿出去,别人一看就晓得这家人的光景。先敬罗衣后敬人,穿上贵重的料子出去,看谁还敢小瞧了去。

给了现银,掌柜的把成匹的布卷了起来。李氏抽出其中一匹香云纱笑着对周氏道:“这是送给碧桃的,我看她爱这个颜色。”

周氏知道李氏的心意,也不推辞便收了下来。

隔壁就是镇上最好的裁缝王婆,掌柜的朝隔壁喊了一声,王婆便进来给雪娇等人量体裁衣。这还是她们头一回在外头做衣裳,伸开了胳膊绷直了腿,让王婆量。若说手艺,静好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可李氏不让她做,她日日刺绣,熬的眼睛都红了,只让她描了样子让王婆裁缝。

过了三日,王婆便把衣裳做好了,亲自雇了车送到了陈家。

全家人里里外外换了新衣裳,也到了请平安观音的日子。

陈秀才在外面大难不死,且遇到贵人,李氏认为这一切都是上天保佑,她和李老太太计划好了请一座观音回来供奉。

徐州府一带盛拜观音,各处县镇总有观音庙堂,或是一间小庙挂了宝络踩了莲花,或是前门立幡金瓦红墙,不管是年节还是日常总是香火不断。

可要请持净瓶杨柳消灾解厄杨柳观音,白土镇唯一的寺庙天门寺却请不得,须得去徐州府的云龙寺去请不可。天门寺的庙祝见李老太太年年都来上香捐香油钱,双手合十道:“我和云龙寺的主持是同门,我写一封信与你,你拿去即可。”

李老太太喜的双手合十念佛不止,拿了庙祝的信,让李云天雇了车子,请看了个黄道吉日,给李氏这边递了消息,只待吉日一到,赶着大早去请。

请观音要诚心去请,李老太太三天前便赶到了陈家,教她阖家焚香净身,请像前再吃三日素斋,捡一处洁净向阳之地置上佛龛,往布铺里裁一块全新红布,浆洗干净带在身边,待请来了观音像,拿红布包了带到家来,再供上净果清香,日日不断就保阖家家宅平安。

到了这一日,李云天天还未亮便赶着车来陈家,既是难得一趟去徐州府,一家人除去齐安要温习功课,其他人俱都要去。李氏特特嘱咐雪娇几个,把前几日刚做的新衣裳穿上,一家子打扮的花团锦簇上了马车。

陈老太太隔着上房门看了一眼,心像针扎一样,偏张氏还火上浇油:“大房一家大发了,光雪娇身上的衣裳就值二两银子。”…

徐州府雪娇是去过的,雪如、静好和齐平是头一回去,心里未免激动。特别是陈齐平,因为年纪小,只以为是去玩儿,前头三日吃全素食却苦了他。齐平最好吃肉,自打分了家有了闲钱,李氏就会买了肉给他吃,陈秀才寄来大笔银子,更是变着法的顿顿不落下肉。

一家女眷坐在车里,李云天在前头赶着车。因着雪娇去过徐州府,齐平抓着雪娇的袖子问徐州府的光景。雪娇把上回见到的玩乐吃食一一道来,陈齐平长到这么大,只去过白土镇,趴在李氏怀里听得津津有味,连李氏和李老太太也听得出神,她们也是头一回去。

他们只去一天,当天晚上还要赶回来,天还未亮便出发,一只到日头到中天才赶到府城。

李老太太和李氏俱节俭惯了,早起和面烙了葱花饼,酱了大块的猪肉,见孩子们饿了,便拿出来分食。齐平吃了两张大饼便眼巴巴的看着李氏要去吃徐州府有名的吃食,李氏笑着说:“等请来了观音,咱们想吃啥就吃啥。”

到了云龙寺,请了观音像,用红布牢牢裹着出了庙。

待下了山,李老太太板起脸训雪娇和齐平:“佛堂净地岂是撒欢的地方,见了观音只顾着看,若不是我按着,还不知道拜呢。”

原来在佛陀,陈雪娇见那一座座观音雕的精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被李老太太抓住了,按到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到了徐州府,李云天赶着马车一路往市集上走,这会子正是热闹的时候,小食馆子菜肉铺子面前都排了人,还有那蒸扁食饺儿的蒸笼前,未开笼就排了十多个人,小伙计肩上搭了白毛巾,往下一抽缠在手上掀开蒸笼,热乎乎的白气立时喷了人一头一脸,带着刚出笼的麦面香味儿。

李云天各色蒸饺都买了一些,大家就坐着车上,分着吃了。一样的蒸饺,徐州府的就是比白土镇的好吃。

陈雪娇眼睛四处转动,见到对面一家酒楼,就怂恿李氏进酒楼吃饭,李老太太忙拦着:“尽够了,尽够了,早上带的酱肉还有一些。”

李氏想了又想,雪娇和齐平一起扯着李氏的袖子撒娇:“娘,姥姥和大舅舅大老远的来帮爹请平安观音,怎好就吃小饺儿。”

李氏噗嗤一声笑了,不由分说带着众人进了酒楼。酒楼的饭菜没有什么特色,还不如镇上的清风庄,倒是那一道鳝鱼烧的鲜香,陈齐平就着汤汁连吃了两张饼子。

一直到天黑,大家玩够吃饱了,才赶回家去。

第一百九十章 绣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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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和几个孩子带着新打的首饰,穿着新裁的衣裳,走出去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一向‘性’子和平只知道埋头做活的李氏开始出去走动了,走在村里常有人指点,陈秀才刚传来没死时还没有人信,这会子见他隔三差五往家里递信,浑家和孩子俱穿了新衣带了新首饰,李氏还经常到镇上银楼里进进出出,传来传去,都知道陈秀才不仅没死还在外头发了大财。

日子好过了起来,以往没有什么‘交’情的人开始来家里攀扯‘交’情。经过这一遭,李氏算是看清了哪些人值得‘交’往,哪些人只能面上过得去。

静好上次给徐州府的绣坊绣了一件麻姑拜寿的衣裳,恰巧被东家看到了,一叠声的赞好,要五十两银子一年给静好签下契约。文英不放心,让自家男人郑豁子亲自到徐州府打听了一下。郑豁子生意做得久了,练就了一副打探人的本事,到了徐州府上了绣坊几次‘门’,割了二斤猪头‘肉’,烧的烂烂酥酥得,沽了二斤上好竹叶青酒,一并拎进去请一个本乡的伙计吃了,饭刚吃到一半,便打听出那件麻姑拜寿的衣裳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眼了。

彭王太妃这个月拜寿,徐州府三大绣坊卯足了劲尽献寿礼,这不仅能在寿宴上出风头,更重要的是决定哪家绣坊能拿下明年彭王府的生意。若是能拿下彭王府的生意,别的大户人家也会跟风一般上赶着上‘门’,那银子如水一样哗啦啦的流进腰包里,搁谁不眼红。

静好一双巧手绣的麻姑拜寿,以薄如蝉翼的四川阮烟罗做底,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偏偏这样轻薄的软烟罗上云影‘蒙’‘蒙’,仙气绰绰,似有七彩虹光从中‘激’‘射’而出,虹光中福禄寿三仙脚踏祥云,紧跟着麻姑献寿,其后是无数神仙天‘女’骑仙鹤、捧仙桃、敬百‘花’,疏密有致。就好像从画上走下来恭贺寿日芳辰一般。这副麻姑拜寿。静好用的双面绣,一面是麻姑的正面,一面是麻姑的侧影。阮烟罗轻且软。利用光线,造成天然的立体感,细微之处尤其缜密,连那脸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这幅衣裳一抖开来。彭王太妃当场便让丫鬟伺候着上了身。

白家的绣仙阁在彭王太妃的寿辰上出尽了风头,大笔的生意自然纳入囊中。

白家不是凉薄之人。一向以宽厚待人著称,太妃赏赐的一柄‘玉’如意,一串红珊瑚,五十两银子。五匹上好绸缎一并让掌柜的送往郑豁子处,指明是赏赐给静好的。

仙绣阁绣娘众多,且各个都有传家绝技。但似静好会双面绣手艺的不多,即使会双面绣的绣娘手艺也落了静好下乘。白家有意想让静好签了活契。一年二十两银子不少了,徐州府顶尖的绣娘只不过一年十五两的银子。

随同活契来的还有一单夏季衣裳的生意。五十两银子,若是简朴些,相当于乡下三口人家生活二十年的了。那件麻姑拜寿,静好绣了两个月,没日没夜的绣,眼睛熬的发肿,雪如在身边帮着劈线,手都磨出了一层细细的薄茧。衣裳看着好看,但若绣成衣服上那幅麻姑拜寿图何等费心劳力,稍有不慎,便会毁了绣图,十根手指头不知道被针戳了多少回,十指连心哪个都疼,好容易绣成了,短时间内静好再不想绣了。

静好得了银子转手就给了李氏,李氏连连摆手。先前陈秀才在外头,静好赚的零碎给家里添置好些东西,如今家里宽松了,在让静好贴补就太诛心了。

郑豁子把得来的消息往陈家一说,连同青‘玉’也来了,大家都感到吃惊。那麻衣拜寿的衣裳,白家绣坊只说是给一位极富贵的夫人绣的,没想到竟然是金尊‘玉’贵的彭王太妃。

陈雪娇忽然想到了一层便问郑豁子:“姑父可打听到,彭王太妃知不知道那件衣裳是静好姐姐绣的。”

青‘玉’赞赏的看了雪娇一眼,忽然想到初一去寺庙里拜佛,静好‘抽’的那支签来。

雪娇目光清澈的看向郑豁子,彭王太妃若是知道那衣裳是静好姐姐绣的,极有可能会让她去彭王府成为她的贴身绣娘。以静好的容貌,想不出众站在风口‘浪’尖上都很难。她心里焦急,虽说牛不喝水强按头,可彭王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连朝廷都忌惮三分的藏龙卧虎之地,别说‘弄’一个静好进府了,哪怕彭王太妃动了太后身边丫鬟的主意,太后都要思量一番,何况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小小农‘门’‘女’娃儿。

郑豁子知道里头的厉害关系,他也存着这样的心思,侨办成牙侩到彭王府转悠,向‘门’房打听了彭王太妃的寿辰盛况,恰好‘门’房的堂妹子在太妃房里当差,二等丫鬟专管衣裳首饰。拐着弯儿打听出来,彭王太妃穿的那身衣裳博得头彩,却只知道是绣仙阁的绣娘绣的,至于绣娘姓啥名啥太妃没有问,绣仙阁也没提。

“那绣仙阁没有说出静好,若说是白家厚道不如说是他们怕别人抢了财路,万一静好的名声传出去,还能等他们巴巴的一年二十两银子上赶着签活契。”郑豁子对这里头的弯弯绕‘门’儿清。

静好听了这话,望了望雪娇和青‘玉’,她一个姑娘家,先前只不过绣些帕子、抹额赚个零用,她可不想因此出了名。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她那一手双面绣还是文绣教了她,文绣是跟刘氏学的,像这样接近失传的绣法,都是家族的宝贵财富,轻易不显‘露’。若是她这一手绣法传了出去,落入那些打歪主意的人眼里就不好了。

“表姐,你想想,你这一手绣活那样好,绣仙阁才不会把你的手艺透‘露’出去呢,你可是他们眼里的金凤凰。”雪娇似安慰似开玩笑的推了静好一把。

李氏和文英不懂里头的关窍,她们还高兴呢,这样的赏赐整个徐州府都是头一份。只是李氏思量了一下,不想让静好在给绣仙阁刺绣,她年轻还不觉得,等到以后,就会如同那些积年的老绣娘一样,眼也‘花’了脖子也低了。

如此,李氏便托了郑豁子向绣仙坊婉拒了一年二十两银子的要求,绣仙坊的掌柜抚掌叹可惜,太妃的寿辰来贺礼的俱是有权有势的贵‘妇’人,其中不乏京城皇亲国戚家眷,那件麻姑拜寿的绣衣在寿辰上出了彩,自然会落入贵‘妇’人的眼中,这些日子以来接了许多大户人家的制衣要求,光定银就收了一千两。掌柜把这消息透给东家,东家一咬牙送了两封一百两的银子,静好依旧婉拒了,白家不是那等刻薄人家,除了摇头叹可惜就此搁手。白家诚意足,静好也不好做的太绝,答应以后一年可以给绣仙坊绣一两件大件。

雪娇提议,静好的绣活这样好,不若日后开个铺子,请几个绣娘,只需静好指点一二就行,也不做大件的生意,只做闺阁里头的生意也尽够了。

文英跟着郑豁子,自打嫁过去做过许多生意,当垆卖酒,临街卖小吃,沿街叫卖熟菜,苦干了几年攒下一笔钱开了铺子,单卖针线头油盐酱醋等小杂货,一听雪娇这主意当即拍板叫好。

也不需要新租房子,先请几个绣娘试试水,活计派给她们拿回家去做,既赚了钱又不耽误家里的活。

请的绣娘,首先一条要心正派,不能有那等歪心思。雪娇的想法是请那些无儿无‘女’的孤寡‘妇’人以及被夫家休了、和离的‘妇’人,许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她总是对孤苦的‘女’子心存悲悯,在这一世见到无依无靠的‘女’子会心有戚戚之感。同村就有一个和夫家和离的‘女’子,身边无儿无‘女’,娘家嫂嫂尖酸刻薄,她穿着褴褛的衣衫满脸菜‘色’从雪娇‘门’前走过,有一次抬起头,那眼神里的悲凉让雪娇一阵心惊。

雪娇把这想法说了出来,雪如和静好也跟着帮腔。自打陈秀才大难不死,李氏心里愈发相信因果之说,不等三个孩子说完,一叠声的点头。

李氏拿出银子,跟姑子陈文英两个人合投钱采购了丝线针线,做生意她不会,文英却是能手,既是姑嫂两个起凑的钱,卖出去的绣活也有李氏的一份。因着静好单管描‘花’描样子,也算她一股。青‘玉’得到消息,送来十两银子,说是帮静好入股。

绣活就放在文英的铺子里卖,她既出钱又是力,李氏便同她说好一注钱分成四份,文英拿两份,李氏只拿的一份,剩下的一份归静好。

一应事情李氏都不管,她这头的生意就让雪娇来管。雪娇手里‘摸’着银子,再也想不到李氏竟然如此通透,愿意做起生意来。

陈雪娇开了李氏陪嫁的红漆箱子,把银子一排排摆出来,心里头盘算着,若是绣活打开了销路,就租一间铺子专‘门’做绣活的生意。静好的爹不成器,后娘虽好,可也不能事事为了她出头,陈家只是她的娘舅家,论理是管不到她成亲后的事情。不若日后她成亲就把绣铺作为陪嫁,一年年的也有不少进项,手里头有了银子,即使没有娘家撑腰在婆家也不会受人欺辱。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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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烟袋

陈秀才一封一封往家里寄信,每隔几天信里头会夹一些银票,俱被雪娇收了起来,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匣子里头。

初伏天一到,迎来了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知了成日里叫唤,日头愈发毒辣辣的。陈雪娇出生在一年当中最热的伏天,不知是否因着出生季节的原因,她最怕热,一天洗三四次澡,依旧热汗直流,夜里床脚也要搁一盆打来的深井水降温,手里的扇子更是摇个不住。

距她生辰还有三天,陈秀才递来了书信,随着书信来的还有一口大箱子。

箱子里头摆了成套的衣服,头面、笔墨纸砚。头面是给李氏的,衣裳是给三个姑娘的,笔墨纸砚自然是给俩儿子的。都是江南上好的丝绸,比上回在镇上丝绸店买的不知贵多少倍,就是镇上的大户人家也不见穿这样好的料子。

三个姑娘,每人三套夏装,件件俱是绫罗绸缎。雪如、静好的三套衣裳自不必说,都是江南女子流行的样式,俱是天蚕冰丝织就的雪绢裙。待李氏从单独的包袱里抽出雪娇的衣裳,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都说徐州府最讲究的人家是蒋家,上回去云龙寺请观音,在庙堂里遇到难得一见的蒋家女眷烧香,透过马车帘子匆匆瞥了一眼蒋家姑娘,饶是那通身的华服都比不上雪娇这一件。手工活计俱是见都没有见过,静好的绣工好,但设计上在这条裙子前明显落了下乘,石榴红的八幅湘裙,密密麻麻绣了翩跹的蝴蝶,金丝线儿勾出来大团立体的玫瑰,褙子外衫腰封一个不少。

裙子底下压着一双精巧的鞋子。平头小花履云头,每只绣了一半的蝴蝶,并在一起成了展翅欲飞的整蝶儿。

蔡氏看见叹个不住:“大哥真疼闺女,这一件足够庄稼人一年开销的。”她伸了手去摸,又怕自家手粗勾花了料子,这轻薄薄缕金百花云缎裙,风一吹轻飘飘的晃人眼。往光下照都能透出肉来。

这样贵的衣裳给了雪娇。李氏还怕雪如、静好吃味,描补道:“若不是生辰,她一个小孩子倒不必穿这样华贵的衣裳。”

雪如和静好倒不觉得不公。笑嘻嘻的拉着雪娇换了这身衣裳,她年纪小,穿了这样的衣裳说不出的活泼灵动。

蔡氏在一边道:“雪娇穿上这衣裳十足十的小姐样子了。”

鞋子底下是首饰,一盒子成色上等的洛璎坠子。几对红玉珠串,俱是小姑娘带的。不消说是给几个女孩子带的。

待李氏抽出下面两副沉甸甸的头面,一看就是实打实的黄金,蔡氏当场捂着胸口嘴里不无羡慕的道:“大嫂赶上城里的贵妇人了。”

李氏原先陪嫁的那些金银头面,俱被当掉补贴家用了。现在头上带的几个珠花都是镀铜的,日常挽头发的簪子是根桃木的。这两副头面,一副点翠镶红宝石金菱花。一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红宝石红的滴血。白玉成色通透,握在李氏手里,整个屋子满是珠光。

雪娇在身边一把拿过那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往李氏头上戴,李氏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急忙摘下来,用绸布包好锁进匣子里。她晓得陈秀才的性子,不是那等小气之人,手里的钱没个数,先前没钱,有了银子不紧攥着,对妻女最大方不过。陈雪娇的那身衣裳不晓得具体是什么布料,想来极其难得,她的两副头面恐怕要四五十两金子才能打得,加上镶嵌的珠子宝石,少说也要上百两银子。李氏心里高兴,面上不表现出来,这样贵重的头面,丈夫也不想想,她这样的农村妇人戴不戴得出去。…

最下面一层压着些零零碎碎的簪子、珠花,样式大方朴实,上头雕着茉莉花、玫瑰花、蔷薇花,林林总总的一大把。李氏看了看便笑了,这些东西好,倒像是日常戴得出去的。还有几匹尺头,李氏一并拿了出来,摊开来,织金织银的满屋子都亮了。里头有一匹蓝底白花的锦缎,与别个不同,李氏晓得这是给她裁衣裳的,扯在身上比划一下,雪如给娘插上一枚茉莉银子珠钗,雪娇已经拿来了镜子树在李氏面前:“还是爹懂娘,这料子娘穿起来又大方又显年轻。”

李氏把布料从身上扯掉:“就你会夸人。”

静好笑着走向前来,重新拿起料子朝李氏身上一比划:“大妗子,回头我来给你裁,这料子最适合做宝相花纹服。”

这么贵重的衣料首饰平时穿不着,穿了这样的衣裳怎么做活,上头的丝一钩就破。李氏把它们分类拢在一起,锁进了柜子里头。

陈秀才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交好的人家俱都忙帮,收麦子、种玉米、打听消息,李氏心里存着感激,把布料、珠钗分拣出来,打算给文英、娘家、赵家、韩家、青玉送过去。抽出了一匹洋红色的布料,送给蔡氏,这样贵重的料子,蔡氏别说接了,都不敢伸手去摸,恐怕一把粗手把料子上的花构脱线了。

“咱姊妹客气啥,你哥在信里嘱咐了,捡上好的料子给你和雪娃、妍姐儿做身衣裳。”李氏把料子塞给蔡氏,豪不避讳从门口一闪而过的张氏,朝雪娃招了招手,给她头上戴一枝溜银喜鹊珠花。

另外一只箱子里压着给两个儿子的笔墨纸砚,俱是徽州产的。里头还有一根镶着羊脂玉的烟袋,李氏一瞧就晓得是送给陈老爷子的。

自打媒人进了李家的门,李氏心里头就有一根刺,这些日子以来再也不曾踏进上房一步,此时那根刺依旧尖厉的扎在心口窝上。东西带来了没有不送的礼,李氏收拾一番,把烟袋连同装烟袋的精致小匣子一并拿了,朝上房走去。

尽管从北厢房到上房几步路的事情,李氏依旧换了身新衣裳,插戴了新的珠花簪子,雪娇跟在后头,也是一身的新衣裳,手里捧着烟袋,母女俩喜气洋洋往上房去了。

张氏隔着门帘看了一眼,缩回头对陈老太太道:“上房来咱家里了。”

陈老太太斜斜依靠在炕上,手里在缝着一件中衣,往年她的衣裳鞋袜都是李氏来做,分家后落到了赵氏的头上,赵氏去了徐州府,陈老太太不放心张氏的手艺,只有自个亲自动手做。

这些天张氏和陈老太太日子俱不好过,陈子长去了徐州府,借着丁府的势盘了个铺子卖各色干货,递信回来让陈子贵过去帮忙。陈子贵去了不几日,便去青楼喝酒,被一个富家公子打伤了头不说,反而赔了对方三十两银子。

为了跟陈子长发笔财,陈子贵不知道使出了什么法子,将陈老太太三十两银子掏去做了本钱,钱没赚到反而赔了一笔。

张氏一听自家男人受了伤,在家背着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天天闹。不敢叫陈老爷子知道详情,当他面只说兄弟俩发了大财。

李氏进了上房,陈老太太依旧耷拉着一张脸,张氏倒是笑容满面的递过去一碗茶。雪娇把烟袋从匣子里取出来,顶端那枚闪闪发光的翠玉晃得张氏一双眼都直了。…

“爹,这是齐安他爹在余杭特意给您寻的。”李氏从雪娇手里接过,双手捧着亲自递给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的脸都笑花了,他倒不在意烟袋贵重,哪怕是个木头一根草也是老大的心意,不比老二老四,说是在徐州府赚了大钱,却至始至终不见半文往家里寄。

陈老太太一眼瞥到翠玉上,心里不是滋味儿,脸上的皱纹都僵了,老二去城里享福这些日子可是连一根线都没有捎回来。

“齐安他爹在信里说了,问爹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给他说,凡是有的他都给你带来。”李氏这话故意刺陈老太太的心,果然陈老太太的脸都绿了,张口就没有好话:“带玉的烟袋吐出的烟是朵花还是咋?”

陈雪娇很不喜欢这话,当下掩袖笑道:“吐出花的烟袋只等二叔四叔给爷带了。”

陈老爷子接口道:“这柄烟袋我喜欢。”当下就装上烟叶,吞云吐雾起来。

陈老太太被刺的说不出话来,更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留。

张氏刚才在院子里,瞧见李氏给蔡氏一匹布、雪娃一支钗,当下大喇喇的道:“大嫂给了三嫂一块布一支钗,咋不给娘?”

这话李氏只当没有听到,陈老太太歇着眼睛瞅了一眼李氏头上的插戴,珠花簪子俱是新的,看来老大真的发了大财,当下心里诅咒,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介书生天天在外头跑船,就不信所有的浪头都不长眼睛。

略坐了一坐,陈老太太忽然脸上带了笑,对李氏道:“难为老大想着你爹,今儿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

陈雪娇和李氏对望了一眼,这老虔婆啥时候转性子了,刚还一张臭脸,咋变化给画皮一般。李氏推辞了一番,带着雪娇回了北厢房,陈老太太去锅屋给了一碗鸡肉让张氏带过去。

张氏回来忍不住埋怨:“娘咋地给他们一碗肉?咱自家都舍不得吃,咋地还给他们,他们如今发了财也不想着咱们。”

陈老太太扬了扬眉骂道:“怎么讨了你这么个蠢货,秀才走了狗屎运发了大财,我瞧着他倒是个好性儿,现在咱们笼络一下大房,等他来家里,让老二老四也跟着他走一回,多少的银子赚不到。”

老二老四在徐州府做生意,因着打人的事情,银子赔的不少,陈老太太那三十两银子足够庄稼人家生活几年了,如今全部折进去了,得想个法子寻回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生辰

七月骄阳流火,迎来了陈雪娇的生日。

天刚蒙蒙亮,李氏便早早烧了灶,做了一大碗长寿面,这面李氏下足了功夫,今夏新收的麦子磨成面粉,带着天然的面粉,舀了两碗放进面盆里,放了水、盐使劲揉,待面揉光了放在案板上醒了一个时辰,面膨大了一圈继续揉成条,李氏在做面上头是把好手,一块面团搓成一根细细的面条,丈把长一圈圈盘在碗里。门口小淮河里捕捞上一筐鳝鱼,用刀子池了剔骨切丝,一截截的骨头拿来熬了浓浓的汤,另起一锅放上菜油辣椒面姜丝,把鳝鱼丝倒进去翻炒出锅,混着鳝鱼汤做了浇头,浇在一大碗长寿面上,又鲜又嫩,吃进嘴里一抿就化了,陈雪娇捧着碗一口气连汤带面吃个干净。

陈齐平在一边馋的直流口水,李氏夹了鳝鱼丝塞进他嘴里:“今儿是姐姐生辰,这碗长寿面是给姐姐吃的,锅里还有其他的面,呆会熟了给你捞 。”

齐平嘴里含着蜜枣儿用力点了点头,眼巴巴的瞅着锅里的面条开了锅。雪娇身上穿着陈秀才寄回家的那件石榴红的八幅湘裙,整个人衬托的犹如夏日里的石榴花,无比娇艳。陈齐平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衣裳,上头的金丝红花把他的眼看花了,怯生生的伸手去摸衣裳上头的蝴蝶,又不敢伸手只管盯着雪娇笑嘻嘻的:“姐姐真好看。”

陈雪娇一早穿着织金绡银的裙子在院子里晃,落在张氏眼里刺刺的疼,她缩进锅屋对陈老太太直咂嘴:“乖乖,老大在外头发了洋财了,你是没见。雪娇身上那身衣裳,用丝线缠的,一件衣裳就够庄稼人一年开销了。”

张氏连说带比划,一不小心往锅里塞了一把湿柴,灶里喷出一把浓烟,陈老太太正下米,被呛的直咳嗽。待喘息过来。湿着一双手就要拧张氏的嘴。

这话刺了陈老太太的心,这些日子她也到村里走动,哪个不说陈秀才发财了。更可气的是陈老爷子这些日子天天揣着镶金戴玉的烟袋满村子溜达,更加坐实了大儿子发财的说法。老二陈子长和老四陈子贵在徐州府盘个铺子,陈老太太和张氏给喇叭一样,宣传的整个村都晓得。最近不少人当面问老二和老四给她买金还是买银了,她气的心口疼还要夸耀俩儿子赚的钱比大房多。

“我听人说。在外头做生意的没一个好的,不是逛窑子就是喝花酒,我看大哥会识字,又会作诗弄赋的。日后手里在有了银子,还能瞧得上大嫂?只看他往家里捎东西,不见他往家里来。依我看他现在不知在哪个粉头那里呢。”张氏酸溜溜的说,眼见着李氏给了蔡氏一匹上好料子和一支钗。她心里痒痒,李氏偏不给她,她吃起味来,恨不得陈秀才立时来家里夹带个小老婆回来刺刺李氏的心。

“浑说啥。”陈老太太板起脸,张氏这是把所有人一竿子打翻呢,她自家男人也在外头做生意呢。

张氏虽然蠢,但没有蠢到不会看人脸色的地步,就算她不会看旁人的脸色,在陈老太太手里讨了那么多年的生活,婆婆的脸色是阴还是晴,她一望便知。当下便描补:“二哥和我家那口子前几日是随运不好,落了坏人的圈套,等这些日子过去了,大把的银子往里头赚,到时候娘带我也去徐州府逛逛去。”…

陈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把刀磕的啪啪响:“那可不是,听说盘的铺子比咱们的院子还大,一年不赚不赚也能赚个几百两。”

可不是,前几日就是落入坏人的圈套,一个大铺子,依托着丁府的势力,不赚钱都难。陈老太太美滋滋的想着,赶明儿自己也去徐州府转转去,满身绫罗插金戴银的回来,也让村里人眼红眼红。

“你爹可老糊涂了,一根烟袋就让他乐得不知道姓啥了,自家肉都不够吃,倒让我给那毛丫头送两碗肉过去。”陈老太太咬牙切齿的剁鸡腿。

今儿是雪娇的生辰,一大早陈老爷子就嘱咐她,多做两碗菜给雪娇送去,也是上房的心意。陈老太太心里自然不肯,面上装作大方的样子,扯开了嗓子便叫:“该得,该得,一整只鸡都叫拿去。”

上回陈秀才遇难的事情,伤透了陈老爷子的心,陈老太太这些日子以来大气不敢喘,逮着机会就描补,等背离了陈老爷子的面便骂:“什么东西,还配吃我的鸡肉。”

陈秀才如今发达了,她虽然没瞧见李氏满箱子的贵重东西,可也知道明面上再也不能像往常那般怠慢了。老二和老四在徐州府,若是能攀扯上陈秀才这条线,可不是往金砖大道上走了。听说老大没死成,多亏了许秀才,这小子,当初穷的米汤都喝不上,竟然大难不死当了朝廷大官,若是齐林日后攀上他,岂不是能赚来个光明的前途。

陈老太太细细盘算了一会子,只不过给那毛丫头两碗肉而已。好的还不等给,不几日文嫡要来家里,精瘦的留着给闺女,捡那鸡脖子、鸡骨架、鸡膀子剁了出来,混着干豆角酱了两碗出来。

“你端着给送去 。”陈老太太站在案板前往碗里加了汤,做出冒尖的虚势来。

抬眼就见张氏拿了筷子去挟锅里的鸡肉,满满一口咬了咽下去,嚼完了咂着筷子头上的酱汁儿,用擀面杖朝她腚上捶了几下子:“快去!”

北厢房刚吃罢早饭,张氏端了两碗菜上了门。

“雪娇生辰,娘让我送两碗鸡肉过来。”张氏眼睛朝饭桌上扫了一眼,半盘子酱肘子丝,脆生生的酱黄瓜,露出馅子的大肉包子,热腾腾的大米粥,还未来得及撤下,张氏早馋的流口水了。

李氏和陈雪娇对视了一眼,上房主动给北厢房送东西还是头一回,今儿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呀,既然东西都送来了没有不收的理,李氏笑着接过了菜:“还让娘那么辛苦做菜,小人家的生日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眼睛朝菜上一扫,除了鸡脖子上有一点子肉,剩下的俱是汤汁和豆角在唱主角。

李氏不习惯收大房的礼,以免落得口舌,陈老太太此时忒好心,日后不保会翻扯出来,把两碗菜倒进盆里,一只碗里装了酱肘子、一只碗里装了鳝鱼丝,让张氏一并带了回去。

家里有一堆事情要料理,新腌制的鸭蛋,去年的冬衣翻晒,采摘豆角做陈秀才爱吃的干菜,一桩桩一件件李氏一点都不得闲,一样样总要打点。因为今儿是雪娇的生辰,李氏特意不让她做一点活计,穿那样娇贵的衣裳干农活,稍微不注意就钩破,一件好衣裳就这样没了。

陈雪娇乐的清闲一日,等太阳落了山,自家走到小淮河边,坐在藤编椅子上,水汽扑面而来,夜风一起,吹得脸颊水润润,两岸花一开香得人醉过去。…

东边家里打娃娃,西边家里喊丈夫,一家家都看得分明,一派活生生的烟火景象。

她下到河岸边,掐了一朵荷花,染了一手的红汁子。

远处,提着鱼拎着菜篮子却穿了长衫的读书郎,挎了篮子满篮鲜花,头发却花白的老妇人,一个个从桥上过去。

忽然隔了三座桥的远处,飘来一大片艳粉的大荷花,顺着激流穿梭在满河碧色荷叶里头。

等飘的近了,才发现小小竹排上全是一朵一朵的荷花,粉艳艳的把竹排包围住了形成一朵大荷花,等在近一些,见竹排中间点着一盏气死风灯,映衬的荷花愈发娇艳。

“好别致的心思。”陈雪娇感叹,只见那朵大荷花飘到陈雪娇面前忽然停住了,在细细一看,发现竹排一头被一根绳子牵着。

陈雪娇倏地抬起头来,顺着那根绳子瞧见旁边的桥上站着一位少年,穿着一身素色衣衫,正往她这边望过来,隔得这样远,还能看得见那人一脸笑盈盈的。

红霞染红半边天,满河碧的荷叶粉的荷花,陈雪娇看着那位少年,在霞光里那位少年愈发眉目清俊。

“你哥哥说今儿是你生辰,我想了一天才想出这个法子。”赵一鸣的声音飘荡在晚风里。

陈雪娇笑眯眯的点头,脱了鞋子,拎着裙角就朝桥上跑去,头上的碧色发带在晚风里拂动。走到桥上,便双手拉着绳子往岸边拽,待那满竹排的荷花拉到岸边,她又赤着脚跑到岸边,顾不得湿了裙子蹲下就去摘竹排上的荷花,赵一鸣花费了心思,单单捡了又大又艳的荷花绑在竹排上,陈雪娇拿起一朵最大最艳的插在头上,眼睛都笑弯了扭头问赵一鸣:“难为你采了这么多荷花。”

陈雪娇的脸沐浴在晚霞里,细小的容貌发出万道金光,把她圆圆的脸盘衬托的愈加俏丽,她刚好穿一件石榴红的裙子,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赵一鸣还在热孝中,一身素色衣衫,总有两个月不曾见到雪娇,此时见了她就笑,见她戴了他采的荷花,微笑道:“就知道你喜欢别致的东西。”

第一百九十三章 萤火

雪娇细看,中间最大的那朵荷花却是硬彩纸扎的,一瓣一瓣的花瓣重叠在一起,嫩黄的蕊儿卷曲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直往花心里钻,比那真荷花看起来还要娇艳三分。

这荷花是一盏荷花灯,正月十五小淮河两岸挂的都是,到了晚上一盏赛一盏的亮。赵一鸣想了一天想出这么别致的法子,因为不是正月十五,镇上铺子里很少有这样的灯,他跑断了腿才寻到一盏,又是编竹排,又是扎荷花,忙活半天,到了傍晚赶着太阳落山了才放在河里一路拉了过来。

陈雪娇出来时刚洗了澡,披散着头发松松挽了两根双螺髻,满头一点除了两根碧色丝带一点装饰也无,此时鬓发里别着一朵粉艳艳的荷花,整个人说不出的娇俏,河边的风带着水汽,一吹一身的茉莉花粉味道四散开来。

她俏生生立在赵一鸣身边,赵一鸣望着她傻笑。看到陈雪娇开心的样子,赵一鸣心里美出一朵花出来。

“你到哪里采这么多荷花?”陈雪娇脆生生的问。

“整个小淮河最漂亮的荷花都被我采来了。”赵一鸣笑起来,面如冠玉。

“这么多荷花,回头我全部抱回家里去。”陈雪娇把发间的荷花捏在手里,一朵赛一朵的娇艳,带回家插在瓶里,满屋子都是花香。

赵一鸣笑了:“不用拿回家去,回头我再给你采,你看这是什么。”

赵一鸣说着走下岸边,把竹排拉倒岸边来,往中间最大的那朵荷花灯里点了火,原来那花心里早注满了灯油和灯芯。一擦火便亮了。赵一鸣把点燃的荷花灯重新放回竹排,推进水里,荷花灯带着满竹排的荷花飘荡在水里,整个水面都是星星点点的碎波,一朵连着一朵的荷花飘荡在碧波上,陈雪娇拍着掌的笑,手掌拍红了。趴在栏杆上支着一双手托着下巴。满脸的喜气洋洋。

赵一鸣站在岸边,被风一吹,身上的素色衣衫随风摆动。他本来就生的好看,被荷花灯一映,愈发显得整个人如白玉般温润。

天完全黑了下来,茅山村民风淳朴。便是到了夜半也不关门,这会儿正是用饭的时候。许多人家已经开始把饭桌摆在岸边,香喷喷的饭菜端上了桌。

等竹排驮着荷花飘到河中央,红彤彤的烛光映的,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围在河岸边看。赵一鸣和陈雪娇并排站着。在月光下,粉雕玉琢一般。别人不做他想,朦胧中只以为是两个孩子扯了荷花点了灯玩家家游戏。

周围说不清的萤火虫。飞到眼前绕着衣服扑来扑去,赵一鸣跳起身子去抓。雪娇忽而来了兴致,拿着手里的荷花去扑打萤火。总共抓了几十只,赵一鸣解开头上的一顶小小方巾,把萤火虫放了进去,拢了一步兜变挽成圆球状打了个结。

“你带回家去,挂在帐子里头像盘月亮似的,都不用点灯了光亮的很。”赵一鸣的眼睛映着星星点点萤火,璀璨的犹如夜晚的星星。

“你试过?”河滩边萤火虫成日里飞来飞去,那日听李氏偶然提起,有些贫寒人家夏日夜晚用萤火虫照明,连灯油都省了,陈子敏幼时读书就常捉了萤火虫放进布包里,悬挂在帐子里念书。

“我每天都会把萤火虫吊在帐子里念书。”赵一鸣笑着说,一张脸不见丝毫悲伤。陈雪娇心里长长叹口气,赵家竟艰难到如此地步了,这盏荷花灯不晓得他要节省多少天的灯油,才能燃这么长时间。…

陈雪娇双手接过萤火虫,手里仿佛捧着一盏灯,扭头对赵一鸣道:“有个典故叫囊萤夜读,晋朝人车胤家境贫寒,没有灯油读书。夏天的夜晚,他就用白绢做成袋子,装几十个萤火虫照着书本读书,车胤由于长年累月地日夜苦读,长大后终于成了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一鸣哥哥仿照古人囊萤夜读,日后肯定也会成为大学问家。”

河里的荷花灯飘远了,岸边的人四散回家了,村子里点起了灯,岸边传来齐平的呼喊声,一声声:“二姐,吃饭了,二姐吃饭了。”

陈齐平迈着腿跨过门槛,河里的荷花灯已经飘远融入夜色中了不见了。家里人都知道陈雪娇每天傍晚都搬张藤椅坐在河岸边吹风,陈齐平站在自家门口喊了一回见姐姐不应,撒开腿朝河边跑去。

到了岸边,见雪娇常坐的那把藤椅摆放在岸边,只不见雪娇,陈齐平人小胆儿小,还以为姐姐不慎落水了呢,当下吓得大喊:“二姐!二姐!”

雪娇听到齐平的喊声,朝着声音的方向答应了一声:“在这里!”

陈齐平跑了过去,见雪娇和赵一鸣站在一起,当下便拉着赵一鸣的手家去。赵一鸣整整三个月不曾到陈家了,因为热孝中不能走亲访友,如今热孝刚过,按理说串个门没什么,于是跟着雪娇和齐平去了陈家。

陈家刚摆晚饭,在茅山村没有那么多虚礼,吃饭是不分男女的,一大桌子围着坐了。

因为是雪娇的生辰,李氏下足功夫做了一桌子菜,麻辣肚丝,红烧肘子,蘑菇炖鸡,豆角烧肉,凉拌干丝,林林总总端上了桌。因着晚上,怕这么多的饭菜吃了积食,桌子上没有主食,除了雪娇,其他人面前只摆放一碗白粥。雪娇面前是一碗面条,和早上鳝丝浇头不同,这一碗面盖了一只荷包蛋,鸭子鲜汤做底,洒了香葱滴了香油,香喷喷的冒着热气,陈齐平闻见直咽口水,直向雪娇讨要。雪娇早晨已经吃了一大碗面了,这一整天就没有住嘴过,到了晚间自然吃不下这么多,当下另取了一只碗,扒拉一大半到弟弟碗里。

李氏见赵一鸣瘦身子瘦骨的,特特装了一碗烧的又烂又酥的肘子到他碗里,中间不停的朝他碗里夹菜。

陈子敏虽然是秀才,可对儿女的规矩少,陈家上房因此不像一般读书人家有食不言的规矩,夹菜吃饭,热热闹闹的扯几句话,攀扯几句家长里短。过了伏天,秋天就近了,初秋一过,陈齐安便要去参加秋闱了,赵一鸣和陈齐安讨论几句秋闱的事情,他因为父亲过世,本朝规定要三年之后才能参考。

陈雪娇边吃菜边竖着耳朵听,赵一鸣偷偷瞄向她,想着她把那一袋萤火挂在帐子里,映红了娇娇嫩嫩的面孔,心里就想笑。陈雪娇还在想着河面上飘荡的莲花灯,一抬头见赵一鸣正看着她笑,她大方的回笑,赵一鸣低头胡乱夹了一筷子肘子入嘴,自脸颊一直红到耳朵。

吃完晚饭,陈齐安把澎在井水里的西瓜取出来,横刀切了大块,大家拿着吃了。洗干净手上的瓜汁,赵一鸣和陈齐安对了一遍书,与雪娇打了招呼便家去。李氏早准备了一只竹篮子,里头用布盖着一笼馒头,一大碗酱肘子,半只鸡。

赵一鸣还不肯收,李氏道是给他娘的,今儿他不来家里吃饭,明儿也会让齐安给送去,恰巧他今儿来了,明天就不用单跑一趟了。…

“你还给我客气。”李氏嗔怪道,赵一鸣方才收下。

陈雪娇从屋子里拿出一盏灯追到门口,那灯还是陈秀才从南方递来的新鲜物件,镀金的底座,绣着美人的琉璃灯罩,里头插着一根蜡烛,因着烧制琉璃费功夫,徐州府极少有琉璃灯,俱是纸糊的灯,陈雪娇点燃了递给赵一鸣:“天黑,你拿着这个。”

赵一鸣望着那盏精美的灯不肯接:“月亮照着清亮呢,哪里就用到这个了。”

“只许你送我荷花灯,不许我送你这盏灯。”陈雪娇掩袖直笑,不等赵一鸣反应过来,陈雪娇便把灯朝赵一鸣手里一放,扭身回了屋子。

赵一鸣拎着灯走至家里,徐氏给他虚留着门,自己则借着月光在纳鞋底,见儿子进来,起身倒了一碗凉茶给他。

“娘,你咋又晚上纳鞋了,眼睛别熬坏了。”赵一鸣心疼的说,把李氏给的篮子递给徐氏,徐氏掀开笼布,把馒头肉菜端了出来,再一看下面还有一层布,待把布掀开里头是两大罐子灯油。

李氏和文英合股开的绣铺过去了一个月,出去成本净赚了一两银子。别看这一两银子是小数目,一年下来总有十几两,何况还是头一个月只卖帕子、鞋垫、抹额等小物件赚的。

文英还吃得住劲,李氏是头一回做生意,早乐的合不上嘴了,一两银子够一家子日常开销了。

姑嫂俩没有声张,消息依旧隐约透了出去。不几日,赵一鸣的娘徐氏上门了,拿了一双鞋子便问李氏:“妹子,你瞧瞧我这鞋垫绣的如何。”

李氏拿过来细细看了,密密的走线,浆了一层又一层,厚实的底子,坚挺的鞋帮,花色虽然不多,但胜在密实,最适合贩夫走卒穿了,当下边赞叹:“上浆花费不少功夫吧。”

徐氏是个爽快人,见李氏这样说,便知自家手艺入了她的眼,直截了当的说:“我隐约听着,你和文英妹子做绣铺生意,你若是不嫌弃我的手艺,我也做些活计赚点家用。”

李氏笑着道:“虽说是绣铺,铺子还没有租呢,只是先绣,散卖。”

她知道徐氏的性子,受不得别人同情和接济,上次给她两罐子灯油,第二天便送来一篮子大豆,她这是要靠着自家双手养活赵一鸣呢,拉着她的手道:“只怕店小,姐姐不肯来呢。你若来,和别人一样的,从铺子里领取丝线和花样,按件给工钱。”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甜头

春去秋来,许是家里生活好过了,日子便如同流水嗖嗖流过,不像陈雪娇刚来的那些日子,因为家里艰难成日里吃不饱,觉得日子总是遥遥无期。

陈秀才在外面跑了整整半年,三五天的便稍些钱回来,在雪娇的盘算下,李氏便同小姑子文英两个商量把绣铺扩大。

说是绣铺,其实原先是没有铺子的,只是在周围乡间找些绣活好些的姑娘妇人,发了银针丝线图样,按件给钱,绣好的物件便拿到文英杂货铺子里头去卖。乡间妇人闲来无事,除了做农活做家务,余下时间便是纳鞋纺布,那些姑娘家就更是清闲了,除了闷在屋子里做女红就是做女红,如今有了这么个赚钱的法子,哪个不争着做,赚来的钱除了买胭脂水粉头饰,余下的还能贴补家用。

静好的一双巧手,不仅会刺绣,还会画图描样子。以往她做活计累了,会揉揉酸疼的脖子,趴在窗前一点一点描绘花鸟鱼虫,一个大本子画的满满得。现在她这副心思派上了用场,经她的手描画的样子栩栩如生,配色新奇,别个想不到的她总能想到。那些绣娘照着静好画的样子绣,绣出的帕子、抹额、腰带上头的花、鸟、鱼、虫仿佛真的似,刚摆放到文英的杂货铺子里便被大姑娘小媳妇一抢而空。

一开始,李氏和文英招来绣花的绣娘俱是无儿无女的孤绝户或者被夫家休被和离的孤苦女子,那些女人心里藏着悲苦,一针一线俱注满了心思,把所有的光阴都绣进丝线里了。都说那些孤苦的女人做出绣活最鲜活,最逼俏。怎么能不鲜灵,没丈夫没子女,连娘家人都不给撑腰,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都要靠着一双手挣出来,那一针针一线线刺上去的都是光阴,那一寸寸一丈丈缠上去的都是心思。

那些孤苦的女人有了这项进项,就有了一双手做依靠。李氏的名声渐渐传扬开来。不仅一些无儿无女的女人求上门。一些针线手艺好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求上门,李氏不是那等薄情人,且尝到了赚钱的甜头。便和雪娇商量着扩大绣铺。

雪娇给李氏分析,绣女绣了活计,零散的送到杂货铺子,一来太过于零碎。二来保证不了统一的时间,不若把她们集中在一处。每日绣的活计单派一个人去收取,统一送到杂货铺,等日后赚了钱,临街赁个旺铺专门卖绣品。

李氏尝到了甜头。知道这个生意做得,且雪娇脑子活泛,她小小人家。卖个咸鸭蛋都能卖出名堂来,何况是绣活。当下便答应了。多请些人,在镇子上单赁个院落,不要装饰多精美,也不要临街,只要屋子结实干净宽敞,不漏风漏雨,能住得下人便成。文英这边,则包揽了赁院子的事,因着是郑豁子常在镇上走动,认识的人多,便由他张罗着。恰巧有一户老人家,因着唯一的儿子在徐州府把生意做大了,不几日便去投靠儿子,家里的房子放着也是放着,便找了牙侩要租出去。

这牙侩陈家也认识,还是卖地那会帮着张罗的牙侩费老六。那户人家一年要十两银子租出去,李氏一听说十两银子心下踌躇,如今的绣铺抛开成本一年满打满算也就赚个十二两银子,这租金一去就没有赚头了。

雪娇想的则长远,她给李氏上眼药,现在一个月赚一两银子是因为成本小,赁了院子把人集中起来则节省了成本,且绣活也多赚的自然也多,若是只计较租金,只能做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小生意。…

李氏想了想忍痛拿出了十两银子,是处三进的院子,去年刚翻修过,有井有棚,有锅屋有起坐间,在干净齐全不过,就算绣女晚上做活也能睡的开,李氏去看了一眼心里便有数,若不是这对老人急着脱手,别说十两银子就是十五两银子也租不下这样大的院子。

当下签了白契,把这院子租了下来,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便把那些绣娘接了进来。绣娘俱都愿意到这里绣活,人多热闹,还能说说话讨论讨论花色,日子也不再孤单凄清了,就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也愿意到这里来,能赚钱不消说,一天管两顿饭,还能为家里省下不少嚼用。

果然,人聚集到一处,绣活比往常零散着要多出活,每日都有进项,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单靠这绣活便也发了家。不过一季的春秋,连李氏都不成想日子还有这样好过的时候。

绣活所用的丝绸布匹俱是从布行买来的,雪娇给李氏出主意,空置的那间新屋子不若置了纺机,专门雇了老妇人来纺纱,这样又省下了一笔开支,恰好陈秀才做的是丝织的行当,从他那里得到原料岂不是更容易,白土镇的绣活多的是麻布,只有少量的绸布,头一条便是绸布出自南方,成本太高,若是用自家贩的绸布,不仅节省了成本,家里还多了一笔进项。

李氏和文英听了这话,抚掌直赞雪娇心思缜密,不久李氏便命齐安给陈秀才写信,把绣铺的打算细细罗列了一遍,托一个常往家里递信的船老大带了过去。

陈家大房的日子越来越好过,陈齐平以前面黄肌瘦的,正点饭菜都吃不饱,更别提零嘴儿了。如今的陈齐平不仅念了书,日常穿了新衣裳,腰里挂着一只荷包,里头装得满满的,玫瑰松子糖,果馅儿的蒸糖酥,他是李氏最小的孩子,未免宠爱些,以前手里没有银子买不了零嘴儿,如今李氏手里银子多了起来,在吃上再也不肯亏待他。

他边吃着玫瑰松子糖边站在院子里朝大蛋招手,大蛋望着他一身簇新的衣裳搓着手只顾着傻傻的乐,搓着手龇着牙道:“听说大伯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

天阴沉沉的眼看就是一场秋雨,齐平看大蛋穿一身缀满补丁的衣裳,裤脚已经缩到膝盖了,一阵冷意打来,他赶紧拉着大蛋进屋了。

大蛋别看年纪小,可极其懂事,一点不像他爹娘的性子。雪娇见他和齐平进了屋子,摆上了果碟,抓了一把窝丝糖递给他。因为李氏落下了腿疼的毛病,一到阴天下雨就犯,这刚入秋天有了冷意,便燃起了炭盆,家里有了钱,炭不在是以前一燃烧就冒滚滚黑烟的黑炭,而是没有烟气的银丝炭。

雪娇在炭盆里煨了玉米红薯,烘烤的焦香,她拿着铁夹子夹出一根玉米,掰开凉半,递给齐平和大蛋,新鲜的玉米,粒粒饱满,烤着吃在清香不过了。她自己则拿起烤熟的红薯,剥开往嘴里送,因为太热,一边吹一边吃。

屋里热烘烘的,雪如和静好围着炉子描绘花样子,雪娇嫌热,拿了扇子扇风。

大蛋的裤腿短的不成样子,雪如招过他,让他站直了身子,从针线筐里捡了一块相似的布,密密麻麻给他街上。上次李氏给了张氏一块布,让她给三个孩子做件新衣裳,结果那块布直接到了她身上,她也不管自个穿着合适不合适。…

陈齐平脱掉外头穿的米白色的新袍子,解开荷包,把里头的糖果悉数倒入大蛋面前,捡了那些好看的填进大蛋和自个嘴里,喜滋滋的说:“我爹要回来了。”

全家人日日都盼着,指望着他贩完了丝绸布匹就回来,既遇到了幼时坐官的好友,陈秀才还贩起了江南瓷器,全是凭了许国之的名头先赊的帐。

前几日写信回来说不几日就要家来了,可不是,生意做的再好,都比不上老婆孩子热炕头,且中秋已过,齐安便要去徐州府进行秋闱,他作为父亲的不能不回来。

李氏自接了陈秀才要回来的消息,便日夜盼夜也盼,家里比过年还隆重,里里外外都洒扫了一遍,托李云天和陈子富外把掉粉的墙重又粉过一回,灶台都推了重砌个新的,连那菜园子种的菜俱是陈秀才爱吃的。

李云天见妹妹高兴,他自然也高兴,自打妹妹嫁入陈家,再也没有如今这样好的日子了,他寻了个木匠打了一套桌椅,用茶油把旧家具细细擦了。李氏把屋子里能换的俱都换了,脚踏凳子帐幔俱都换了新的,又做了成套的新衣裳等陈秀才回家穿。陈雪娇还从私塾里摘了一大束桂花插在桌子上,屋子里泛着桂花香,屋子里里外外换了个遍,铜盆铜壶亮闪闪的晃人眼。

陈家大房忙碌了这些天,到中秋节之前才消停,陈老太太隔着门扫了一眼,不阴不阳的说:“在外做生意的哪个不讨小,半年没回来的人,指不定被哪个粉头勾走了。”

李氏在锅屋正对着油锅炸藕夹,吃了这一句,触动了心事,手一抖藕夹掉入油锅里,手烫红了一片,立时起了两个大泡,拿醋涂了依旧管不住疼。

虽说乡里人家不作兴讨小,可也有人家哪怕多打了一口袋粮食也会寻死买个妾,到哪里男人都一样,且自家男人识文断字,最讲究的就是个红袖添香,自己不识字,可外头识字愿意做小的人多的是,真不知道陈秀才在外头这大半年会不会身边有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文英的儿子东平进来了,急急开口道:“大妗子,绣铺打人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兰娘

李氏听了这话唬了一跳,藕夹刚炸了一半还剩下半盆子,案板上劈开两半的鸡还在滴水,陈秀才递回家的人参还未来得及剪开,听这么一说着急忙慌的换下围裙,湿着手走了出来问:“怎地就打人了?”

雪娇正在临床习大字,听到东平着急忙慌的声音,放下笔墨,大步走了出来。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还是赵大娘来家里寻我娘说绣坊打人了,我娘先赶去绣坊了,让我来大妗子这里报信。”东平跑了一路,浑身是汗,被带着寒意的秋风一激,浑身发虚,雪如早早倒了一碗面茶递给他喝了,他嘴里的赵大娘则是赵一鸣的娘徐氏。

“青天白日的谁会打人?”李氏一脸惊慌,对几个孩子道,“我先去绣坊一趟。”

雪娇眼睛眯成一道缝,安慰李氏:“娘,您先别慌,肯定不是啥大事,我和你一道走一趟。“

谁敢去绣坊打人,雪娇在心里一个一个盘算下来。白土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着家家户户妇人都会纺织做绣活,因此镇上一家正式的绣铺都没有,只在杂货店或绸布店才兼卖一些绣活,初开始赁下屋子开绣坊,镇上许多店家都不看好,摇头说是注定亏本的买卖,难不成是些人眼瞅着绣坊赚了银子,掀起闹事的风波了。陈雪娇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一想法,陈秀才是白土镇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加上外边传他发了财,怯财是人的本性,想来不敢随便闹事,就算不忌惮着陈秀才的名声。也要忌惮韩掌柜的名声,韩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家,平常街坊邻居店铺生了事,都会推他出来主持公道,人人都道他和陈秀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谁敢在韩家的地盘闹事。

李氏走到门口还不忘扭头嘱咐雪如:“你把那半只鸡炖上,剪断寸把长的参放进去。等你哥回来给他端一碗。”

齐安日夜苦读不几日要参加秋闱了。李氏每天都给他炖一碗鸡汤补身子。

绣坊在杨柳枝巷子最里头,李氏和文英姑嫂俩把攒得这些钱赁下了那间三进院的屋子,摆开十来只绣花棚子。先只雇那些个夫家不容娘家又回不去的妇人做活。又空出一间空屋,有了绣花棚,布匹丝线还要去旁处买,李氏把陈秀才带回家的银票兑换成银子。置办了丝架、纺车,单雇了人来纺丝织布。这绣坊是镇上头一个办出来的,加上绣活鲜灵,一时在镇上风头无两,文英的杂货铺子单开辟一间出来。新打了展台,专门卖绣活。

如今绣坊里头罗得七八个孤寡妇人,那些孤寡人没了婆家失了娘家。往常缩着头不好到人堆里去,只能在青灯古佛旁苦守。如今陈家开了这么个绣坊,可不就是给了她们一条活路,俱是命苦的,聚在一处既不忌讳且知心知肺,又能有个说话的地方,几乎全镇各村的苦命人全往绣坊里去讨生活。

李氏和雪娇一路小跑着到了镇上,穿过前街绕过后街,路上铺了一块块的方砖,年深日久早就不齐了,凸出的砖头高一块低一块的。陈雪娇脚上穿了一双软底带扣袢的鞋儿,硌的脚疼,亏她和李氏没有裹脚,才能走的飞快。

母女俩刚绕到杨柳枝巷,就听到男人的骂声,女人的哭声,文英的斥责声。

在走近,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的人,文英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气愤的颤音:“你说我拐了你媳妇,哪个是你媳妇?下作的胚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儿,整出一副歪瓜裂枣的样子来这里讨打。”…

文英打小性子就烈,雪娇钻进人群一看,此时她正叉着腰点着一位衣服邋遢胡子邋遢的男人骂,见李氏和雪娇挤进来,嘴里提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徐氏也跟着骂,咬牙切齿:“小妇养的,怎不遭雷劈。”

一阵幽怨的哭声传来,雪娇低头一看,徐氏守着一位妇人,那妇人穿了身蓝绉绸暗纹衣裳,挽了松松的髻被扯散了,插的一根银嵌圆珠子发簪欲掉未掉,一张光洁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指印,头靠在徐氏怀里哀哀痛哭。

这女人是绣坊的绣娘,名叫兰娘,娘家在茅山村村口。

邋遢的男人被文英和徐氏双面夹击的骂,梗着脖子嘴里不干净起来:“那躺在地上的就是我媳妇,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能奈何了我。”

李氏听了这话,从人堆里挺身而出:“你说她是你媳妇,可有啥人证物证,兰娘早和你和离了,那官府批下的放妻书难道是一阵风不成。”

那男人不仅打量了李氏两眼,见她穿着一身绫罗,心内先怯了。李氏手里有了银子,丈夫又在外头跑生意,自个开了铺子赚了钱,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脸上总绷着一根弦,如今脊背挺的直直,整个人都高挑了,往人群里一阵自有一阵威严,举步抬眉带着一股凌然之气,说起话来的声儿也不似过去那样呐呐,细声细气只怕吵着了人似的。

“大嫂,你来的正好,这个人今儿喝了几口猫尿,在这里闹事,不仅打了兰娘,把纺车也砸坏了一只。”文英上去拉了李氏的手不放,指着兰娘的前夫咬牙切齿的说。

“你们这是啥铺子,为何网罗的都是孤寡女人,难不成是做那等暗门子的生意。”兰娘前夫流里流气的说。

“杀千刀的!”李氏再没有这么在外人前骂过人,听见这等混账话眼睛都红起来:“你自个惹了一身骚,反倒说别个。”

雪娇听了这话,更是气的火冒三丈,一下子窜到李氏面前指着兰娘的前夫道:“我们这绣坊做的是正经行当,岂是你这等无赖混嘴胡说的,我们有那官府红契,你难不成连官府都敢反,若是这样,不若咱们去官府对峙。”

兰娘前夫听雪娇提到去官府对峙,当下便心虚起来,依旧死鸭子嘴硬:“我今儿就来讨要我媳妇。”

陈雪娇盯着他冷笑,转身对围观的人群道:“我娘和我姑姑开这间绣坊,请的俱是婆家不容娘家无依靠的孤寡人,我们做的到底是啥生意,街坊邻居可是看的眼睛清亮,若是我们做的是那等下三滥做贱人的生意,不消别人动手,咱们街坊邻居也容不下。”

一席话说的众人直点头,杨柳枝巷本就不是商业街,周围住的俱是几十年的老邻居,闲来无事一聊绣坊里的孤寡人,人人只有同情的份,如今听雪娇这么*裸的提出来,俱都点头附和。

“挨千刀的,不若我一头撞死,省的整个绣坊因我而被泼上污名。”兰娘忽然哭了起来,“这是我那前夫,各位大娘婶子姐姐妹妹,大家同位女子,我若真是在夫家过得下去,也不会走向那和离的路子。这前夫把家里房子、地俱都赌没了,手里一有钱不是赌便是嫖,我劝两句,便将我往死里打,我肚子里七个月的孩儿竟被他生生打的落了胎,这还不算,我那前头婆婆是个见钱眼开的,不知听了谁的混话,把我那死去的孩儿风干当成生药卖进药铺子……最可耻的是,他输了钱,竟然将我卖给村子里六十岁的光棍当老婆,我不从被他拖着打了三天,要不是我拼着一口气,早已经死了……”…

兰娘边哭边说,说到那死去的孩儿,整个人突然发疯一般,从徐氏怀里挣脱,挣扎着跑到前夫身边,趁他不防备,狠狠朝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嘴角的血溢了出来,男人杀猪一般嚎叫还不忘朝兰娘肚子上踹,兰娘发了狠死死咬着不松手。

人群里炸开了锅,有叹的有骂的,一些抱了孩子来看热闹的妇人,颠一颠手里的孩子,咬牙切齿的骂那前夫。混账东西,自己的亲生骨肉竟然卖进生药铺子,心得是什么做的,死了都不知道十八层地狱容不容。

那些绣娘无一不泪流满面,是呀,哪个妇人不是年华青葱过,水葱一般的年纪期待寻觅个如意郎君嫁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也不做别的他想,可最后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只得在芳华消逝的年纪靠着自己讨生活。

不等李氏、文英、徐氏去拉兰娘,围观的妇人便跟着扯兰娘前夫的手臂,妇人当中站着的粗壮汉子见他这么欺负一个孤寡女子,血气上涌,在老婆的怂恿下死死按着前夫的腿脚,前夫被按到地上不能动弹,兰娘心里头积攒了许多年的恩怨终于爆发,生生从他手臂上咬掉块肉下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韩掌柜带着一身皂角打扮的人来了,一看便知是捕头。

众人不等兰娘开口,便七嘴八舌将开来。

“这等下三滥的人,该杀。”

“不仅仅该杀,游街被拍死才好呢。”

捕头早已经晓得这起公案,加上韩掌柜的打点,当下便顺应民心上去提溜兰娘前夫的领子喝命一声:“走!”

那前夫早吓得瘫坐在地上,一手臂的血,先前打人的威风在也没有了。

“先押进班房,不过绣铺要出个人当认证。”捕头客气的朝李氏行了一礼。

众人拿那烂菜叶子砸兰娘前夫:“我们街坊都是人证。”

本来兰娘想亲自当人证,但她这个样子,只怕咬红了眼,见了前夫不等说话便杀了他的心都有,这种状态实在不好过堂。最后,还是徐氏一拍胸脯跟着捕头去了,打人砸纺机时她在场,她一副厉嘴,给说书似得,把事情始末枝干末节一字不落的呈现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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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娘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咬掉了前夫手臂上一块‘肉’,待前夫被捕头带走的时候,她身子一个不稳,瘫坐在地上。。:。

不用李氏和文英招呼,那些绣娘们上前扶起了她,兰娘被众人围着,见她咬紧了牙关直打颤,脸上煞白一片,鼻子里头呼呼出气,嘴巴却紧紧抿了半声儿不出,嘴角流下丝丝缕缕血迹,两只手紧紧攥住,十根手指掐着掌心,雪娇拨开众人,眼见着她手背上骨节泛白,忍不住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另一个绣娘吓的给赶紧给她‘揉’心拍背。

好心的街坊邻居从自家端来一碗热汤,给兰娘灌下了,她依旧颤抖不止,眼睛里一片绝望。文英拉开她的袖子,见她胳膊上一片青一片紫,这是秋日还好些,若是夏日一碰就破皮出血。周围的人都不忍看,那些围观的‘妇’人狠狠朝地上吐口唾沫,嘴里骂那前夫是丧尽天良的下流胚子。

这么坐在绣坊‘门’口不是个法子,李氏和文英命两个粗壮的绣娘连架带抬将兰娘‘弄’进了屋子里头。

绣坊里常备着紫‘药’水,当绣娘可不轻省,最是累人的活计,看着绢上绸上绣得鲜亮,一针针扎进去的俱是绣娘的‘精’神,稍不注意,针便刺伤了手,十瓶子的紫‘药’水如今还只剩下三瓶,李氏拿来亲手给兰娘涂上了。兰娘先还是木然然一张表情,胳膊一碰紫‘药’水忍不住吃痛起来,紧接着落了泪。

文英命东平请来了郑郎中,隔着屏风罢了一回脉,只道无妨,开了两剂‘药’,李氏‘摸’出五百钱递给郑郎中。又给东平五百钱让他跟着抓‘药’。

兰娘的眼泪落的更密集了,李氏只当她是被前夫气的,出生安慰她:“你且放宽心,徐姐姐跟着去作证了,就不信他平白无故的大人,这世间就没个王法了。”

那前夫是踹在兰娘肋骨处,‘女’人‘私’密的地方哪里就能给郎中瞧了。李氏和文英不放心。掀开她的衣裳。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身子上就没有一块好‘肉’,俱是黑紫一片。‘肉’成团的纠结在一起,无比的狰狞,雪娇瞥了一眼便心惊‘肉’跳。

兰娘把衣裳放下,哽咽的说不出话话来:“都是他成日里拿火钳子烫的......”

那前夫‘混’账却要脸面。当着外人一脸团团的笑,背了人也不笑了也不说话了。对兰娘‘露’出那付凶相,稍不如意就打砸东西,盛汤面的大海碗,整个儿扔过来。直往她身上砸,她一躲碰到了脸上,差点破了相。从此那‘混’账便改变了折磨她的方法。晚上让她光着身子,绑上手脚拿那烧红的烙铁去烫。兰娘哭的声儿都哑了,一旦晕过去便烫的更狠,兰娘脖子以下没有一块好皮‘肉’。

听完兰娘的哭诉,整个绣坊的绣娘俱红了眼眶触动了心事,有几个甚至哭倒在了织机旁,都是些命苦的人,若是有家有男人有娘家依靠,谁愿意来这里做绣活。

一开始李氏打算开绣坊那会,消息透了出去,这兰娘是头一个来家里说项的,那会李氏只知道她原来的丈夫成日里赌博,把家里房子地俱输没了,不仅这样,一旦不高兴喝了酒发作起来回到家里就照死里打她,打完了还要锁住‘门’不许她出去,关在屋里饿个几天几夜是常事。一日,男人在外头又输了钱,没有银子还,竟然动了歪主意,‘欲’把兰娘卖给本村的光棍汉当老婆。

那光棍汉六十有余,兰娘自然不从,男人一榔头把她头磕出血。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兰娘被打急了,从锅屋里‘摸’一把菜刀照着男人的肋骨就砍,砍完后纵身跳入河里,被邻居救了上来,那男人的老娘挑唆着本家兄弟告了官,亏着那官是个清官,自己幼时因为娘被爹‘逼’死,兰娘的哭诉触动他的心事,当下判兰娘和前夫和离,打了前夫三十大板。

雪娇听的眼睛都湿了,不管是什么朝代,‘女’人想要安身立命总是难上加难。在她的那个朝代,‘女’人离婚了,一样的被世俗看不起,一样的生存艰难,何况是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人人都晓得她男人是个‘混’账,可依旧有不少人把和离怨到了她头上,男人‘混’账你就忍着,那些大户人家的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外带吃喝嫖赌,你男人打你两下又怎么了,你还整出和离来了,流言蜚语像利剑一般穿死个人。本以为娘家人会为自己出头,可她父母死绝,唯一的哥哥也是个游手好闲的,托着一串儿‘女’没个着落,嫂嫂是个凶悍的,见她和离归家了,对她总是指桑骂槐,她向哥哥哭诉,哥哥反而向着嫂嫂埋怨她和离了带坏了几个侄‘女’的名声,他还指望几个侄‘女’赚彩礼呢。

兰娘以为这一辈子就是个孤寡人了,到老了往姑子庙头发一剪,帮庙里‘女’尼洒扫做粗活,日日与那青灯古佛为伴,在没想到李氏竟然开了个绣坊,专‘门’请她们没有依靠的孤寡人去做活。兰娘心里对李氏存着感‘激’,多亏了绣坊自个才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借着李氏和文英的名头刺绣,绣坊里其他的寡‘妇’和她俱是没了男人的,一样的立世艰难,但寡‘妇’和和离上头名声确实一个天一个地。

在绣坊,别个都和她一样,无儿无‘女’,婆家不容娘家不认,姐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漫漫长日也好打发了。这些日子以来,前尘往事若梦一般,再也勾不起她心里的‘波’澜了,日子一舒心,吃得下饭,人也圆润了眉眼也舒展了,其实本来也不老,二十五六岁的光‘阴’,稍微被生活滋润,便如‘春’天一般活泛起来。她的一双手艺顶顶好,整个绣坊数她绣活做的最快最鲜亮,每个月的银子也比其她绣娘赚的多。

待自己心如枯井,带着对李氏的感念,一针一线刺绣在不做别的旁想时,那挨千刀的前夫寻‘摸’着到了绣坊。

和离后,前夫行事一点儿没有变,竟然和白土街上卖油茶的寡‘妇’好了。过堂时候他被打了三十大板,背上渗出了血,着实老实一回,身上的伤口一好,那肚皮里的‘花’‘花’肠子便又翻了出来,原只不过跟个寡‘妇’勾勾搭搭说两句风话,后来钻了裙子得了便宜,一‘门’心思拴在这寡‘妇’的裙角上头。

那寡‘妇’也是个风流的,出了热孝便描‘唇’画眉穿红着绿,日日依在油茶摊子前,‘露’出一截子雪白的手腕,见了来喝油茶的男人便抛眉‘弄’眼,递上油茶半寸来长的指甲总是朝人家手心不经意一划。油茶摊子前摆了一排的桌子椅子,坐在上头喝油茶的一溜儿俱是男人。

不知怎地就和兰娘前夫好上了,一来二去得了几回手,本来那寡‘妇’以为这前夫是个多金的,没成想家产全部败落光了,和离的媳‘妇’在绣坊当绣娘。寡‘妇’思来想去不甘心,跟了那么久的人,银子没到手怎么能放走,于是趁着这男人喝了几杯猫‘尿’,便丛恿着他去绣坊找兰娘要银子。

“怎地,你是不敢?那绣坊说是陈秀才浑家开的,人人都道陈秀才在外头发了洋财,绣坊的绣娘价钱可高了,你那媳‘妇’兰娘可是头一份。”寡‘妇’嗑着瓜子半‘露’着酥‘胸’怂恿他。

那前夫脑子一热,见一向被他欺压打骂的兰娘有了银子,便趁着酒劲去了绣坊。兰娘如今靠着一双手立了起来,自然不把前夫看在眼里。这前夫恼了,抓着她的头发就是一顿打,还不嫌解气,把一架纺车给砸坏了。

李氏见地上一堆木头架子,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安慰兰娘:“人没事就无妨,这纺车修修还能用。”

兰娘心里不好受,自家靠着李氏生活,本以为前夫的闹腾,自己再也没脸呆在绣坊了,不成想李氏竟然是如此宽厚的人。

李氏又安慰了兰娘几句,便和雪娇回了茅山村,一路走还一路感叹。

兰娘自有人照顾,日后便留在了绣坊起坐。

徐氏做了供词,绣坊提了首告,恰巧又是那清官断案,这回不能过堂便打了六十打扮,几寸厚的枣木,打的他半死,最后刺配沧州去了。

徐氏是个热心人,见兰娘闷闷不乐,晓得她的心病。便给她道,以往常在徐州府日常聊天给她说,为着怕将来死时没得人给捧盆摔瓦,日后赚了银子干脆‘花’钱买个闺‘女’,往乡下去寻那揭不开锅的人家挑人的,或是收小徒弟或是收干‘女’儿,半是雇佣半是买断,如此日里夜里也有人作了伴,等往生了,也还有人发丧。

兰娘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嫁入了,也不相信男人。不若认个干‘女’儿,作自己的下针,仔细教会她一‘门’手艺,等到了年纪的托媒人问上‘门’,这样的‘女’孩儿出‘门’就带着手艺,她到时候在用绣坊里头赚的银子准备一份妆奁,想必那小‘门’小户的人家便是看这一面也是肯求娶的,到时候自己也便有了依靠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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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法

李氏的绣坊生意越来越红火,文英杂货铺子里头隔开的两间柜台都摆满不下那些绣品,郑豁子又在柜台后头搭了两块板子,每天一大早摆满了绣品,不到黄昏罢市便被挑拣干净了。

有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买买好几块,不是为着送人也不是为着自家用,就是为了研究那帕子上的钩针花色,一样的丝线一样的布一样的蹦架,怎地就是绣不出像绣坊这般鲜活的花样。买过去仔细看了又看,照着上面的走针穿线,依旧绣不出那股子韵味。

要知道,绣坊的花样俱是静好花费极大的心思描的,看似两块帕子都是一样的,可细看却有千差万别,她每天都向绣坊递送不重样的花样,哪一针下手重那一针下手轻都是有讲究的,她也不怕别个买了帕子学上头的绣工,样式他们能学的走,可里头的灵韵确是盗也盗不走的。

绣坊只卖帕子、抹额、腰带、荷包等必不可少的小绣件,要说那些绣娘对李氏存着一份恩,全部的心思都在绣件上头,个个活计是顶顶好,她们只这些进项,又精又快,绣出来的就跟活的一样。只是如今绣坊里头要么是寡妇要么是和离或者被休弃的妇人,名声上不吉利,不好置办嫁妆这宗大活计,实在是可惜了。要知道,白土镇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商埠,几乎每天都有披了红绸的嫁妆穿梭在小淮河里或者官道上,虽然嫁衣是出嫁闺女自个绣,但并不是每个姑娘俱是心灵手巧的,有那等娇生惯养的捻不动针穿不了线,订完了亲怕嫁衣披在身上粗糙的针脚热惹人笑话。便裁了几尺布买来几斤肉去央那心灵手巧的姑娘家。若是开个喜铺,这宗生意便能揽得了。

李氏是个心善之人,开了绣铺打定主意先请那些孤寡人,因着孤寡人的忌讳,一些有意来绣坊做活的大姑娘小媳妇便不肯来了,她们清清白白的人家,和孤寡人聚集在一起做活。万一名声传出去一门的姑娘都别想着嫁人了。因着这个原因。家境在艰难的人家,都不敢不顾名声上门了。

李氏和雪娇商议绣铺的事,如今她们手里有银子。但不像外头传的那样发了大财,想要开个喜铺也不是立马就能开的,且如今陈秀才从余杭到了四川去贩蜀锦了,他在船上跑的那些日子。李氏日日夜夜焦心,唯恐他折了本。她那手里的银子是留着遇到急事好有个章程的。

“愁个啥,有吃有喝的管那么多干甚?”李老太太给李氏端了两碗甜茶过来,拍了拍掌,“我前几日去你那铺子里瞧了。绣的活儿多鲜亮,只是可惜了她们的好手艺。”

如今陈家大房不比从前了,吃的用的喝的俱是比村里一般富户还要强些。李氏想着当年家穷的揭不开锅。要不是娘家人帮衬着,哪里就有这么好的日子。于是隔三差五的往娘家送东西,这几日更是接了娘来家里过活。

李老太太见闺女开了铺子,喜的颠颠,在一问得知那绣坊俱是雇的苦命人当绣娘,当下便皱紧了眉头,暗自埋怨自家闺女心眼实,你给了别个一条活路,别个给不给你做生意的机会,这又不是乡里相邻,没吃的给一碗饭,这可是实打实的做生意,你家绣活在好,嫁娶生子喜庆事都轮不到你。李老太太踮着脚独自去绣坊看了一遭,见绣坊里头一片热闹,绣娘不像她想的那般悲苦,脸上挂着笑,俱是一身素洁的衣裳,手脚不停的刺绣纺织,李老太太当下心里便喜了起来。…

她听说过兰娘的事,别的绣娘指给她看,她见兰娘脸上还挂着伤,分针走线的在忙活,身边跟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给穿针。

“挨千刀的畜生,咋不死呢。”李老太太拉着兰娘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想到她前夫那般作践她,忍不住出声替她不平。

她想着就在俩月前,传来女婿没了,她犹如万箭穿心,只叹可惜了闺女,幸亏是虚惊一场,否则李氏也如同这些孤女一般,被人视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待,这样想着看那些绣娘的心又浓了几分,恰巧该到吃晌午饭时,郑豁子用小推车送来了饭菜,李老太太一拍胸脯掏出几百钱做主每人添了两块鸡肉。

待回闺女家,兰娘把她送出去老远,她进了北厢房的门便感叹:“那兰娘上辈子没积德呢,竟寻个这样的人家。”又真心实意赞李氏,“亏得你给她们一条活路,若不是绣坊,那些孤女日子可不就给寒窑似得。你这事做的对,是积了福,这福报不报你身上,也得报你几个孩子身上。”

李氏喝了一碗甜茶,把嘴里的核吐出来,对老娘说:“我也正和雪娇商量喜铺子的事情呢。”

正说着话,就听外头雪如的声音:“兰姑姑来了。”

她这会子来作甚,李氏眉头微微一皱,莫不是绣坊里头又出啥事了。

不等思量,雪如便把兰娘领进了屋,兰娘一身暗底兰花素净的衣衫,挽了光洁的髻,插一根乌银嵌圆珠子发簪,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进门就要先屈膝行礼,朝李氏唤了一声:“太太。”

自打绣坊置办起来,那些绣娘俱签了活契,里头的绣娘见了李氏便称“太太”,到现在李氏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听兰娘这么一喊,搁下手里的红枣茶,急急拉她起来:“按照辈分,我理应喊你一声姐姐。”

兰娘抿嘴一笑:“您该当一声太太。”

李老太太已经另端了一碗茶过来,雪如摆上了两盘子香梨,雪娇把香梨推到兰娘身边招呼:“吃梨,可甜了。”

李氏打眼瞧过去,把她扶住了往椅子上铺上垫子拉她坐定,自上往下打量一回,叹道:“你瞧着精神好多了。”

雪娇也跟着细细打量她,自打那前夫被刺配发配了,她心彻底松弛了下来,人看着松快了,自然就显得精神起来。才不过十几日短短的光景,如今再看大不相同,脸也红润了背也直了,举步抬眉都带着笑意。

“你这会子赶来了,可是绣坊里头出了啥事了?”李氏见她眉眼带笑,随口一问,心里并不当真绣坊会出啥事,自打兰娘前夫闹过一回,韩掌柜帮着使了劲,给捕头塞了两瓶好酒管了几顿饭,那捕头每日巡街都特特从绣坊绕个几回。

“绣坊都好着呢,今儿的绣活出的比昨日更多些。”兰娘喝了一口茶,满面带笑,“听徐姐姐说咱家哥儿不几日要参加秋闱了,我特意绣了一副文曲星带来,给哥儿讨个好彩头,只愿金榜题名,惠儿,把那文曲星给太太。”

雪娇和李氏这才瞧见门口站着七八岁未留头的小丫头,这丫头也是白土镇人,家里为着生计欲将她卖做童养媳,她拼死不从,恰巧遇到兰娘便被救了下来,兰娘收她做了干女儿,这事李氏早已经知道了,还允许她进绣坊和兰娘一起住,见倒是头回见。那丫头圆圆的一张脸,带着喜气,上前朝李氏行了一礼把盒子打开来,里头一幅三尺来长的绢,拎起来是一幅文曲星像,魏然端坐,一手拿书卷,一手持笔墨,丝线里头挑了金丝银丝,却是贵重的丝线,一般富户都极少用。…

李老太太看见就立起来道:“乖乖,赶紧供起来让齐安早晚两柱香的供。”走上进前摩挲着绢布,还不敢碰那文曲星的脸:“这一幅,别人来请,总要几十两银罢。”这么细的活计,这么长的绢布,又用掉这许多金丝银丝,可不是几十两银子。

李老太太啧啧称赞,李氏也觉得这份礼实在贵重了,虽说兰娘在绣坊里头赚的钱最多,可置下这么一副文曲星可不就倾尽所有,别的不说,只那金丝银丝都要花费掉一大半钱去。

“我那里还有一副刚起了头,是保平安的药王爷,是特特给老太太的。”兰娘望着李老太太笑着说。

李老太太上回去绣坊,和她闲聊,顺嘴说了自家老爷子有个不能吃肉的怪毛病,兰娘竟记在了心里头,只不过见了她一面,便送这么贵重的礼。李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儿,摇着手儿,李氏心下赞叹兰娘是个知恩图报的,她在绣坊没日没夜的做活,手里就那么点银子,绣两副像得花费多少钱,她又不比旁人,这可是傍身的银子,只能日后寻着机会补给她。

待兰娘走后,李氏把那文曲星像挂在了齐安的房里,亲手点了三炷香,折回堂屋不住嘴的感叹:“读书人家哪一家不请文曲星,这样一幅像费时费力的,一些读书人就是使了银子也不一定请的到。”

李氏只不过随嘴一说,陈雪娇忽然心里一动。既然绣坊的绣娘沾不得嫁衣嫁妆,单靠帕子、抹额、腰带赚不了大钱,何不做那绣像的主意。

数月前,李氏想给陈秀才请保平安的观音,都要去徐州府才请得到。徐州府一带本来就庙宇众多,家家户户喜拜菩萨,每日都有人家去请菩萨,这门生意行的通了可不来钱快。像绣娘都是手上有功夫的人,平常日日听经念佛,绣得的观音地藏,肯定有人愿意花大价钱来请家去,挂到墙上晨昏三炷香的拜着。

陈雪娇思量了一回,细细给李氏说了,不等说完,李氏便抚掌赞叹:“还是雪娇心思活络,我看着路子行得通。”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拒绝

兰娘一连送出去两件绣像,为着这份情,李氏便待她和徐氏一样,不从中抽雇,卖出去甚价就给她甚价。

李氏把雪娇的主意透给文英听,文英不住口的夸自家侄女,当即拍板决定绣坊绣这样大宗的物件。郑豁子走访了各个私塾、寺庙,像文曲星、观音像俱是供不应求,特别是现在,离秋闱很近了,一般家里有学生的人家四处托人,就为了请文曲星的像,好在考前烧三炷香。怎耐,求的人多,绣的人少,像这样一幅绣像,描样、缠线、走针,不熬个十天半月是绣不出来的,兰娘的手艺够快的了,没日没夜的绣也要个七八天才能收针。

大家听了郑豁子打听来的消息,心里头大喜。那些帕子抹额腰带最容易绣得,手把快的一天绣三四块也是有的,可一方帕子才几文钱,顶多三文钱,再多了就卖不动了,甭管你花色多好、活计多鲜灵,超出三文钱一样卖不动。满打满算,扣除成本,一个月最多赚一二两银子,还不够赁房子的钱。

绣画像比小件帕子抹额赚头多了,看似所费时间多,赚头也多,别说是兰娘给李氏绣的那副金丝银线绣像,只说是普通丝线绣出来的绣像也要二三十两银子。

雪娇又给李氏和文英出主意,绣像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不一定全部都是那等上好的绢嵌了金丝银丝,一般的人家也请不起那样贵的绣像。整个徐州府富贵人家就那么几户,大部分俱是普通人家,要想把这生意长久做下去,就要考虑一般人家的需求,金丝银丝的绣像也不能放掉。自然有富贵人家来收。

绣什么像,这原本是很简单的。但是文英和李氏都没有做过这一泡生意,所以一时没有想到。雪娇这一提醒,两个人立刻就跟上了雪娇的思路。

雪娇已经是半个大人了,养的性子越发爽利,每日的丝线采买俱是她跟着郑豁子一起,渐渐明白了整个丝线的行当。别个一开始只当她年纪小不当回事。待她独自采买了几次和丝商唇枪舌战了几回,那些人便不敢小瞧了。采好了丝,每日还要去绣坊对账。把每日的花费进出项列的清清楚楚,一点也不让李氏和文英在这上头操心。徐州府对待女孩儿没有那么严的规矩,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七八岁便帮着母亲理事照应弟妹了,更有那家里没了儿子立了女户的人家。里里外外一应都是女儿家抛头露面,常在市面上走的人见了女人做生意都不足为奇。因此雪娇才能没有顾忌的参与自家生意。

“雪娇是个好孩子,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有见识,亏着当初没被那起子狼心狗肺的骗了过去。”文英感慨道。

“我可以每日去绣坊指点大家咋样才能绣的又快又密实。”静好开口道,她对于绣活有着天生的领悟力。认真观察了几眼兰娘的文曲星图,心内便有了计较,她这几日都在改试针法。为的就是找出能够很快绣出绣像的方法。

李氏把绣画像的决定告诉了绣坊里的绣娘,无一人不赞同这主意。费些功夫赚来更多的银子,想也不用想便答应了。也不是人人都会绣像,兰娘是个热心的,愿意教这些和她一样苦命的姐妹,在绣活上头一点儿不藏私,从如何捻线如何走针如何挑花教的仔仔细细。静好的绣活好,每日一大早去绣坊教绣娘绣像,一直忙到晚间才回来,她除了自己的一手绝活双面绣没有显露出来,其余的针法全部教予绣娘。…

很快,第一批三副绣像出来了,一副是文曲星,一副是保平安的杨柳观音,一副是消灾除男的药王爷。三幅画像一出来,刚挂在文英杂货铺子里,便被人买了去,到了傍晚还有人来问,甚至给了订金直接预订。

绣坊这门手艺出了名,不出几日,有了名头来的人便多了,还有专从徐州府赶来的官眷来请菩萨像,李氏脸上带着笑听雪娇算帐,她和文英都是厚道的人,她们赚了钱没有忘记绣坊的绣娘们,在原来的工钱上又多加了几文,绣娘的干劲更足了。

一个院子里住着,她们弄这个绣坊的动静可不小,上房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还有三房和四房的人都知道了。

三房和大房交情好,自打分了家,陈子富和蔡氏两个做起磨豆腐的生意,本钱还是借李氏的,他们知道大房有了绣铺赚了钱心里为李氏感到高兴。且大房富贵了并没有忘记他们,陈秀才每次往家里稍的物件,李氏都会给蔡氏和雪娃留一份,雪妍还没有一点子大,李氏顺手就给了一对金豆子耳坠。李氏那绣坊一天三顿饭,常常从三房订了豆腐,又给他们增加了一笔不小收入。

蔡氏私下给陈子富说:“大哥一家子越富贵越好呢,日后他们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都够咱们吃的,你那两个亲哥哥算是啥亲哥哥,去徐州府那么久,连一根针都不往家里捎带。”

这些日子,李氏、雪娇、雪如、静好白天俱在绣坊里忙着,李老太太则在闺女家给齐平和齐安俩外孙做饭。李老太太是个利落的人,在利落,她一个人的手脚有时也忙不过来,于是蔡氏每日磨完了豆腐,经常过来帮李老太太烧锅洗菜。

陈老太太隔着上房窗户瞅了一眼,暗自把李氏从里到外骂了一遍,又骂蔡氏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蔡氏是个性子烈的,陈老太太别的话不骂就怕她反驳,到鸡圈了走了一圈,捏着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指桑骂槐单捏蔡氏的软肋:“从早到晚一天三顿不重样的喂,费了我那么多粮食,到头来竟连一只蛋都不生。”

蔡氏正坐在李氏房里和李老太太说话,怀里抱着刚会爬的雪妍,正拿了一只布老虎在逗她,听了这话手里一哆嗦,布老虎掉在了地上。

她满心里苦涩。偏偏这句话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她若是出去回嘴,婆婆肯定会说她在骂鸡,可这话明摆着骂她的,脸憋的紫涨。她知道自家男人虽然被大哥开导了一番,心里也是想要个儿子的,平时忙起来这事便忘了。今儿婆婆嗓门这么大。陈子富就在屋里头泡豆子,听到这话指不定会有什么想头。

李老太太看不过亲家母的做派,撇了撇嘴。她说这话不怕打自个的脸,自己的闺女不一样的俩闺女,在这里倒揭自家儿媳妇的疤了,当下隔着窗子一脸团团笑招呼亲家母:“亲家母。来屋里喝碗茶,你给一只鸡计较啥。许是它心里头想生再多的蛋有啥用,还不是被人吃了。哎呦,亲家母,我听说文嫡又怀上了。只怕是个小子吧。”这话说得委婉,李老太太心里狠啐一口,有那闲工夫不如看看自家不生蛋的闺女。

一句话堵住了陈老太太的嘴。她心里气苦,一句话却说不出来。

文嫡前些日子给娘家递信说怀了身子。待过了两天又传来说不是喜脉,原来是她贪凉酸黄瓜吃多了,不住的吐酸水加上月信不至,以为自个怀了身子,白白让陈老太太空欢喜一场。…

待半下午陈老爷子回来,她抹着泪的哭诉,倒不是哭诉受了李老太太的挤兑,而是哭诉文嫡:“……我闺女不容易呀,她不是你闺女,你不心疼,没个儿子咋行,我听外头说老大媳妇的绣坊绣送子观音,不若你去向老大媳妇讨要一幅,挂文嫡家里,一日三炷香的供着,我就不信她生不出儿子。”

大房手头宽裕了,没有忘记上房,雪娇经常跑上房给陈老爷子送吃的,昨儿听说爷爷想吃酱肘子,今儿一大早便买了一只让陈子富带来了,中午吃了一半剩下的正摆放在桌子上呢。

陈老爷子这些日子以来日子过的舒心,进进出出脸上有了光彩,得知大儿媳和二闺女合伙开了绣坊,真心为大房高兴。

陈老太太则一天三顿的暗骂:“想钱想疯了,开绣坊赚银子,赔死你们。”

陈老爷子见她哭成这样,默不作声,小闺女生了俩闺女,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大小看着长大的闺女,怎能不疼。

“你脸皮薄,你不说,我来说。”陈老太太挺了挺胸,以她对李氏的了解,拿捏住她讨要一幅绣像是在容易不过的,她刚才的哭只不过是想获取丈夫的支持。

到了晚间,李氏等人从绣坊回来了,刚吃完晚饭撂下筷子,就见张氏进了屋,眼睛一瞥落在桌子上的鸡腿上:“大嫂,娘让你去上房一趟。”

李氏和李老太太对视了一眼,下午的事情她听说了,难不成要给她立规矩不成,李老太太叉了下腰:“不怕,你自去你的。雪娇也跟着去,遇到急事帮你娘拿个主意。”

雪娇和李氏去了上房,陈老爷子不在,陈老太太端坐在炕边,正在吃核桃仁儿,见李氏母女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开口就道:“你那绣坊里头的绣像我看着好,不若给文嫡绣一幅送子观音,左右也花不了多少功夫,权当为你几个孩子积积德。”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陈雪娇心里一百个不满意,当场就想拉着李氏走。李氏也不是昔日的李氏了,她一直不喜文嫡,一幅绣像得花多大的功夫才能绣得,就这么不痛不痒的送给不喜欢的人,也要看她乐意不乐意:“娘,送子观音的绣像还未起头,现在绣的俱是别个订好的,既然是妹妹求来了,那就先紧着妹妹的活来。”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得意,让你赚了银子就不晓得东西南北,到我面前不一样的服软。

“只是,不晓得妹妹出多少银子......”李氏声如蚊呐,她虽然背挺直了,敢面对陈老太太了,以前多年养出的习惯却不是一下子能改的,依旧硬着头皮把银子提到了明面上。陈雪娇赞叹的看了李氏一眼。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冻结在唇边,扬声道:“还要钱?”

陈雪娇接口道:“送子观音最难绣,一般这样的绣像都要三十两银子一幅,姑姑也不是旁人,我看就给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银子,那可是庄稼人两年的花销,陈老太太气的胃疼,真想一巴掌拍过去。

雪娇装作看不见,抬出了文英:“这绣坊不止我娘一个人的,里头大部分生意都是姑姑的,我娘做不了主。”

陈老太太的嘴角抽动的更厉害了,提谁不好提文英,要她去求文英不如让她死了。

陈雪娇顺势把李氏拉了出来,恰巧碰到了陈老爷子,陈老爷子和李氏母女俩寒暄了几句,忽然说:“文嫡,你妹妹,子嗣艰难,唉!”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夜吵

最终没有答应帮文嫡绣一幅送子观音的绣像,倒不是钱的事,而是文嫡这人满肚子坏心眼儿,陈雪娇实在不想和她攀扯上关系。

涉及到文嫡的事情,陈老爷子自然站在陈老太太一边,毕竟文嫡是他最小的闺女,打小在他跟前长大,千宠万宠的,好不容易给订下了一门好亲事,可这闺女的性子到了婆家给娘家一样,自打嫁过去一直得不到婆婆的欢心,最近这两年和女婿的关系也吃紧了。这些都不要紧,只要你有了儿子,就有个傍身地,婆家也不敢随意欺辱你,可偏偏文嫡子嗣上比较艰难,一连生了俩闺女,肚皮便再也无动静,前些日子说是怀了身子,最后偏是一场笑话。一想到闺女被婆家嫂子冷眼看笑话,陈老爷子便心疼的整夜睡不着。

李氏回绝了婆婆,又回绝了公公,这还是头一回。

陈老太太气的差点把桌子上那半只酱肘子扔了,冲陈老爷子喊:“这还没咋地呢,一个一个眼角就看不上咱了,不就手里有俩臭钱了,可着劲的嘚瑟在我面前摆什么谱。”

对于李氏拒绝给文嫡绣送子观音,陈老爷子心下满是失望,但他一个做公爹的,又不好亲口求李氏。

陈老太太张口骂李氏顺带着捎带上李老太太:“……死老太婆瞎给我起啥哄,我骂我儿媳妇碍着她啥事了。她还有脸说我,她自家不也守着不生蛋的鸡。”

陈老太太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忽然想到李老太太的三儿媳也一样的没有生儿子。陈老爷子翻翻眼睛转过去不理,陈老太太坐下又立起,眼睛飘向外头,见大房的灯还亮着。嘴里不干不净又骂将起来,陈老爷子看她这个样子只以为她要去北厢房和亲家母扯架,狠狠剜了她一眼。大儿子到底是他亲生的,他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满腹对李氏的失望被老妻狠戾的骂声驱散了。

“你干啥去,大晚上胡咧咧啥,不怕人笑话。”陈老爷子把老妻扯回炕上。抽出烟袋。慢悠悠吐出一口烟。

陈老太太恨不得把那烟袋夺掉摔碎,陈秀才一趟趟的往家里送东西,大房给到上房的一件件一桩桩俱是给陈老爷子的。给陈老太太的无非是些花粉果子等吃食,满屋子辛辣的烟叶味,陈老爷子端着镀金镶银的烟袋滋溜溜的吸着,烟袋低端用红绳拴着的一枚珍珠映着珠光。刺痛了陈老太太的眼睛。

“可怜的文嫡呀!我命苦的闺女呀!”陈老太太捶着床板哭,一想到文嫡的处境。眼泪也多了七分真,“给文嫡一幅绣像怎么了,那文嫡不是她亲妹子,还开口要钱。咋舍得那张脸,行,既然账面算的那么清。赶明我也给她算算去,别的不说。只说打我嫁进陈家,老大吃穿住行四季衣裳哪一处不是我安排,喂不熟的白眼狼,如今发达了,倒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陈老太太一行骂一行哭,手里的帕子揉成了一团。陈老爷子坐在床头自顾抽烟闭目出神,他知道老妻是为了闺女的事伤透了心,后面越骂越不像话,待油灯都要点完了陈老太太还在拍着手骂,他拿起烟袋猛得一敲床头,那烟袋焊的结实,怎样敲都不会断,陈老太太“吓”一声跳将起来,见丈夫真动了气,用帕子擦了擦脸歇了声儿,从门后头抽出洗脚盆,倒了滚烫的水,给他烫了脚又问:“闺女的事情你不担心?不若你明个去文英那走一遭,文嫡到底是文英的亲妹子,我就不信他们日后就没有需要文嫡搭把手的地方。”…

陈老爷子没有吭声,他在宠爱文嫡,也晓得一幅绣像的成本不是三五两银子便能得来的,大房的绣坊刚开,若都求上门了,日后还咋做生意。在说他心里头也明白,他年轻时候做的那些事,实实在在寒了前头儿女的心,他怎么舍得下一张老脸去求文英。

陈老太太满腹委屈,冷眼看着陈老爷子,心里冷了半截,没想到她要强了一辈子,到老了丈夫却不和她一条心。为着老大死了又活了这事儿,陈老爷子没少在背后对她冷言冷语,上回文嫡来家里,他甚至扬言要休了自个,她一大把年纪了若真被休了还不若让自个死了。

陈老爷子把脚抬起来也不顾满地滴的水,便往床上一放,理也不理陈老太太。

“你心里是个啥想头。”陈老太太心里头憋不住了,连叫带跳的叫唤,又顺手拿厚布给他擦脚,吹熄了灯,陈老太太说起文嫡又落泪,连带着李氏又骂了一番,陈老爷子气的捶床板,老两口一直折腾到深更半夜方才睡。

上房除了齐安和齐平两个,李氏带着女孩子们一整天都在绣坊,操劳了一天,实在累了,从上房回来熄了灯便睡了。

半夜被上房隐约的吵架声惊醒了,陈老爷子捶床板的声音太大,传的满院子都是,紧接着传来陈老太太压抑的哭泣声。

“这是咋地啦?”李氏翻了个身,“白天好好的,到了晚间倒怄气了。”

李氏是担心陈老爷子万一气出个好歹,陈秀才在外头跑船也不安生,要知道陈老太太闹腾起来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得,李氏唯恐陈老爷子这把年纪禁不住。

“娘,赶紧睡吧,明早还要去绣坊呢。”雪娇自然听到了上房争吵的声音。

“我估摸着是不是你奶和你爷在闹腾……恐怕是为了给你小姑要送子观音的事。”李氏披衣下床隔着窗户听了一听,初秋的夜风带着寒气,李氏拉了拉衣裳,“我瞧着你爷有点不开心。”

李氏是个心软的人,她虽然讨厌文嫡,但她毕竟是陈家的姑娘,心里到底有点不忍。

“娘,你别想那么多了,你和妹妹回绝是对的,你信不信,你就算把送子观音图送过去,指不定姑姑会嫌弃你讽刺她没儿子呢。”一向不插嘴的雪如开了口,且一针见血。

雪娇和雪如睡在一个被窝里,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

这时李老太太坐起身子,朝痰盂里头吐了一口痰:“你有那份心也不要揽这烂事,你待你那小姑子是真心的,可人家待你确是狼心狗肺,当时传女婿落难了,她咋不上门瞧瞧你,这会子你有里有几个钱了,该上赶着算计你了。”

李老太太最近痰多,夜里总要吐个二三回,李氏给老娘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我也没说揽这事。”

隔着门缝,见齐安屋子里还亮着灯,他每日都看到很晚,马上要秋闱了,他这次卯足了劲日夜苦读,就为了不让陈齐林一个人独占鳌头。

李氏裹紧了衣裳,不在想大房的事,从外间炉子里舀了一晚川贝雪梨汤,又从篦子上端了一碗小饺儿,放在托盘里给儿子送去。李氏担心齐安夜里读书伤了神,在外间炉子上吊着一口锅,用篦子隔了两层,底下熬汤,篦子上放各种宵夜吃食,每日变着花样的来,鸡汤、参汤、雪梨汤、银耳汤,汤的热气温着篦子上的各种煎饼、小饺儿,到了夜里常常取来热热的端给齐安吃。…

李氏原定于第二日去徐州府取一批丝,那丝是陈秀才托了人从四川带来的,他则卖完手里的一批货不几日便家来。上回请保平安的观音一家老小去了徐州府,因为赶得急,没有好好让孩子们见识一下徐州府的繁华,特别是静好、雪如两个连白土镇都没有好好逛过,这次恰逢徐州府有庙会,李氏和雪娇商量了,带着李老太太、雪如、静好一同去,齐安和齐平要去私塾念书不能告假,留他两个在家里。

一大早,李氏便同早起磨豆腐的蔡氏道:“三弟妹,我今儿去徐州府,若是赶不回来,还麻烦你照应一下齐平。”

齐安她不放心,唯一担心的就是齐平,男孩子,正是淘的时候。

蔡氏不等她说完,湿着手淘豆子便说:“这有个啥帮不帮的,齐平这两天就摆在我这里看着,大嫂若是不放心,我让你三弟一日去私塾跑两趟。”

李氏笑了:“这倒不必。”忽而想起什么,拉着雪娃道,“雪娃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徐州府,不若这次跟着一起玩。”

雪娃听了这话,眼睛放了光,直勾勾的看着蔡氏。蔡氏见女儿可怜巴巴的神情:“行,跟着你大伯娘,不要乱跑,处处要和雪娇姐在一起,听到没。”

雪娃欢呼一声跑到屋里换了一身石榴裙出来,这裙子还是陈秀才给几个女孩儿带来的绸子,李氏给她也裁了一条。

这边正说着话,陈老爷子在上房屋檐下,咳嗽一声:“你们去徐州府,我看就让齐平齐安两个跟着上房吃饭。”

李氏自然不想答应,可公爹都发话了,且昨晚已经回绝了他一回,今儿不好意思在回绝,左右不过一天的功夫,若是赶得早,说不定今儿晚上就回来了,左右不过就在上房吃两顿饭,能有啥大事,便一口应了下来。

第二百章 灯油

李氏带着李老太太并三个女孩儿坐上了去徐州府的大车,车子是昨日雇来的,说好的一日三文钱。难得的是,张氏竟然和蔡氏一道送李氏出门,一张笑脸愈发殷勤,拍着胸脯保证:“大嫂,你们尽管去徐州府逛去,齐平和齐安就交给我,保准汤汤水水给准备的齐齐全全。”

张氏和上房一条心,平日也没见她给大房几个孩子笑脸。齐平眼巴巴的站在马车前,背着书包,张氏朝齐平招了招手,一把亲亲热热搂住了他,齐平自然不愿意被她搂,憋着气从张氏粗胖的胳肢窝里钻了出来。

她扯了扯脸皮挤出笑:“咋地,日日一个院子里住着,不认得你四婶我了。”李氏和雪娇等人急赶路,也不跟她攀扯,朝齐平招了招手,便吩咐车夫扬起马鞭得得往徐州府走去。

待马车一走,张氏便给陈老太太埋怨:“爹也真是,平白无故给我揽事情,我一天要洗衣做饭多少事要做,还要管这俩小子吃饭。怎得娘也不说个话,还让我去送他们出门,一张脸皮都扯痛了。”

陈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这个媳妇缺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也是昨儿想了一夜,送子观音图还得要给文嫡弄一幅来,隔壁香莲奶奶说她娘村里一户老妪,打年轻那会便天天对着送子观音烧香求子,去年六十多岁老蚌含珠生了个大胖小子。送子观音牵扯到子嗣,是所有菩萨中最难请的,一般外头五十两一幅也不一定求得来,陈老太太没本事凑五十两银子出来,可她有本事一个子儿不花让大儿媳掏出来。今儿早上。她特特让张氏扯着一张脸皮去送李氏出门,张氏傻李氏以及她娘不傻,在这头上肯定能猜到是她让张氏送行。关系拉近了,在去求一幅送子观音就容易了。

“你待会去割两斤肉,在去老三那里拿一斤豆腐。”陈老太太把饭碗一推,“在去地里搁把子韭菜,中午我来烙韭菜鸡蛋饼。”

张氏剜着桌子上的半只酱肘子高声道:“娘是糊涂了?给那两个兔崽子吃那样好干甚。人家发了洋财也没见给咱们啥东西。、左右不过些吃食,我听说娘想问大嫂求一幅送子观音给文嫡,人家眼角儿望的高高得就是不愿意给。”

她这话说得太诛心了。李氏心里在不喜她,明面上可一点都没有短她的,自打陈秀才递来银子东西,李氏捡了两块料子给她家三个小子每人裁了一身新衣裳。就是她,李氏也是比照着蔡氏送了一根桃花银簪子。如今她头上正戴着呢。

“让你去,你就去,怎地那么多话?捡那有精有肥的,若是五花肉更好。”陈老太太也不给她解释。立起眼睛,从炕边的匣子里头摸出二十多文钱出来。

这肉可不是给大房那两个兔崽子吃的,今儿文嫡回娘家。她最喜欢吃红烧五花肉和韭菜鸡蛋烙饼。

半上午的时候,张氏买完肉用草绳子串起赶到家。见文嫡斜靠在炕上嗑瓜子儿吐了一地的瓜子壳,方才明白这肉是给文嫡吃的。

张氏把肉放进灶间,顺道拐到西厢房向蔡氏讨一斤豆腐:“娘说的从你这里拿一斤豆腐。”

蔡氏心头窝火,她和陈子富累死累活盘下个豆腐坊容易吗?每日鸡叫时分便起来筛豆子、泡豆子、磨浆点豆腐,天刚亮陈子富便揣着两块饼去镇上摆摊,除了大房和陈老爷子,满院子谁体谅过三房的苦,且日日磨的新鲜豆浆都会孝敬上房二老两碗,且想吃豆腐了便直接来索要,小本生意本就赚个辛苦钱,谁也架不住这样白吃白拿。…

“真不巧,今儿豆腐都被你三个拉去镇上卖了,家里还有二斤豆腐是给村头韩老六留的,三嫂若是想吃,我给韩老六商量一下匀给你一斤,咱一个院子住着,给你一文钱一斤赚个本钱。”蔡氏一脸笑眯眯,心里恨不得啐她一脸。

若是拿惯了,这一天天的,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张氏没想到蔡氏开口就提钱,饶是她脸皮在厚,此刻也挂不住了。

蔡氏今儿也不是真问她要钱,只不过出声提醒三房豆腐不是随便可以白吃白拿的罢了,敲打了一番从屋里拎出两块递给张氏,满面笑容真真假假的说了一通:“谁做生意也不容易,先给你拿两块吃,今儿没钱就算了,不管谁,日后在巴巴的来拿豆腐,我可不依了。”

张氏被蔡氏一通排揎,拎着两块豆腐满肚子气来到上房,文嫡边吃着核桃边和陈老太太埋怨婆家,陈老太太眼尖瞧见张氏在门口探头探脑,陈老太太最烦和闺女说话时被人打断,当下剜了一眼拉长声音:“巴巴地来干啥,还不去灶下烧火。”

张氏一阵风似得刮了过去,又刮进来把豆腐一扬:“三嫂说日后吃豆腐得给钱。”

陈老太太脸色变了几变,这些儿媳妇一个个都上了天,不敲打一番她们不晓得谁是陈家的掌门人:“一个个兴头头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我吃她一块豆腐怎么啦,就冲她没儿子这一点,我们陈家休了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张氏吓得缩回灶间,文嫡不阴不阳的跟着帮腔:“老大媳妇拽的什么似,给我绣一幅送子观音不是该的?我看三嫂这个样子,左不过是老大媳妇挑唆的,她没个儿子也不成样子。”

文嫡这话说得忒刻薄,她也不想想自家不也和蔡氏一样。

下了学,陈老爷子亲自到私塾里把齐平接到了家里,齐安没有回来,秋闱马上到了,他为了节省时间多,晌午饭常常是雪娇给送到私塾,今儿只带了两块葱香饼就着热茶吃了。

齐平背着书包到了家里,自家的门锁着,文嫡正趴着窗户眼儿往屋里看,春姐手里捏着花牌站在一边。大房发财了,张氏说满屋子俱是金银财宝,文嫡透了窗户眼儿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金银财宝,只瞧见屋子新粉刷了一遍,桌椅也新上了漆。

“姑姑。”虽然心里不喜这个姑姑,齐平依旧喊了一声。

文嫡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抬眼打量齐平,只见他穿着一身宝蓝色衣衫,样式普通,料子确是整个白土镇都没见过的料子,脖子上还挂着一枚金灿灿的长命锁。

齐平手里有钥匙,开了门,文嫡带着春姐大模大样走了进去,满屋子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啥好东西,眼睛盯住上了锁的柜子上,恐怕好东西都在里头。齐平晓得这个姑姑不是个好相与的,见她东摸摸西看看便说:“姑姑,我要出去了。”

文嫡扯扯嘴角,把桌子上一碟子松子糖端走了。

齐平晓得奶奶和姑姑不喜欢自己,别别扭扭跟着进了上房,坐了一回便出来了,走到南墙下和大蛋两个玩,南墙边的柿子树结满了柿子,此时还是青的,他和大蛋仰头去找红柿子。

陈老爷子走了过来,说了大蛋两句:“成日家只知道憨玩,去灶下给你奶抱柴禾。”说着把齐平领进上房:“到屋里玩。”…

文嫡和春姐坐在桌子边吃松子糖,春姐把糖咬得咯咯响,一会儿嚼完一颗,又去盘子里拿另一颗,口袋里也装的满满,文嫡也不招呼齐平吃,小狗护食似的把一盘子糖霸占着,一个吃完了再去拿另一个。

齐平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头委屈,这糖还是自家的呢。他现在不断吃食,去私塾上课包里总是装着糖瓜糕饼,今儿哥哥没有回来,他把零嘴一股脑都倒给哥哥了。

齐平站在桌子前看了一会儿,文嫡便套他话:“听说你爹天天带银子来家里是真的假的?”

“大人的事,小孩子咋知道哩。”齐平年纪小,却不是没心眼的。

“你爹都给你带什么了?”文嫡不死心的问。

“没带什么,带了毛笔,说让我写字用。”

文嫡见问不出什么,“啧”了一声收住了嘴儿。

齐平伸手朝盘子里拿了一颗松子糖,文嫡把盘子藏在春姐身后:“好吃鬼,你家这么多糖不够你吃的,巴巴得给春姐抢。”

“这是我家的糖。”齐平辩了一句。

“你还会犟嘴了。”文嫡踢了踢桌子。

春姐被文嫡惯的给她一个性子,这糖甭管从哪里拿来的,一旦到了她面前就是她的了,在不许别人碰的,见齐平拿了她的糖,当下便气的直跺脚,桌子上恰好放着一瓯热热的灯油,被春姐一掌打翻,齐平离的近,热热的灯油希数洒在齐平身上,他熬不住叫了几声。

文嫡也慌了,若说她讨厌大房是真的,可没想过要烫伤齐平,糖也不吃了,拿起帕子朝齐平身上一通乱擦,瞧着他脸上手上没事,便哄他:“无妨,无妨,莫哭,莫哭。”

等摆了饭,大家围坐在桌子边,陈老太太每个人碗里倒了蜜水似得茉莉花酒,陈老爷子押了一口酒刚想吃菜,满桌子见少了齐平,当下皱了眉头问:“齐平呢?”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陈老太太盯着大蛋,张氏不以为意的道:“他刚才还在呢,想必是去北厢房了。”

北厢房门锁得铁桶也是。

文嫡拿了筷子去挟五花肉,满满一口咬了咽下去,嚼完了一块在去夹另一块儿:“和春姐磨牙几句,便跑了出去,想必去私塾了。”

第二百零一章 逃离

陈老爷子唬了一跳,他难得对一向宠爱的小闺女高声起来:“怎么磨牙了?你一个做大人的怎能让两个娃娃磨牙!”文嫡的性子他晓得,当娘的人了还给小孩子一样,想必是他把齐平送进屋里转身去外头劈柴时两个娃娃磨的牙,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开了门,出门就是河过了河就是野地,左一座桥,右一道梁,他小身子一跑,也不定转到哪里去了。

文嫡第二块肉还未咽下,吃了这一声儿,肉滑到喉咙口一口噎住打起嗝儿来,陈老太太斜了丈夫一眼:“不就磨了两句牙,小孩子家家的,气性忒大了些。”舀了一碗热茶给文嫡灌下,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儿。陈老爷子气的浑身发抖,当下便摔了筷子,春姐晓得她把一瓯灯油撒到齐平身上,放才有娘护着,到这时候才开始害怕,撇了嘴一声不敢吭气。

“我以为他要去私塾呢,他背着书包从门口溜出去,我就没有喊他。”文嫡见陈老爷子摔了筷子,心里一紧张,嗝儿顺着肉咽了下去,噎的她狠狠翻了个白眼。

陈老太太心疼的直揉她背,陈老爷子一声高一声低:“他没吃饭你不晓得,饭都没吃上什么私塾。”陈老太太见丈夫真动了怒,迈步上去一把搂住了春姐儿,拿眼儿直睨了陈老爷子,嘴里半真半假的骂文嫡:“你恁的蠢,他和春姐磨牙,你咋不告你爹一声儿,你瞧瞧他跑了,倒像全是春姐的错儿,她小孩子家家的懂啥。走了一趟亲戚还要受一肚子的气回家。”

陈老太太这句话把丈夫余下的话顶了回去,外孙女是客,和齐平磨牙纵然有天大的错,也不能出生训斥她。

一家人饭也不吃了,都出门去找。陈老爷子亲自去了私塾一趟,不敢张扬,生怕齐安知道了会闹心。背着齐安找到一位和齐平一般大的孩子打听了一番。那孩子围着私塾找了一圈,连那假山上都寻遍了说齐平自打下了学便没回来。见到黄秀才,只说齐平发了热。告半天假,不敢说齐平走丢了,黄秀才当了真,还张罗着让闺女蜻蜓送去一碗姜汤。

家家户户都寻遍了。满山野也吆喝一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张氏嘴快说了一句:“别是叫花子拐了去。”

一句话说的陈老太太也变了脸色。这也不是没有的事情,隔壁村子有个半大孩子,正月十五偷偷跑到镇上看灯,慌乱中便被人套头抱走了。至今都没有寻回来。大房如今不比往日,齐平若真被拐走了,只怕李氏头一个便不会饶了文嫡。思量了一番。招来张氏训斥了一番,让她把嘴抿实在了。万万不可透露齐平和春姐磨牙了。

大蛋平日和齐平耍在一处,听说他被拐了只以为是真的,当下便吓得哭了起来,沿着官道一路喊一路哭,恰好遇到从镇上挑着豆腐担子回来的陈子富和蔡氏。

听说齐平丢了,三房夫妻俩唬了一跳。蔡氏满心里自责,她晌午给丈夫送饭,才走了一会儿,齐平便不见了,但凡她在家里,怎么着都不会出现这漏子。三个人一起返回镇上找,喊遍了半个镇,还是没寻着齐平。

陈齐平被春姐打翻的灯油洒了一身,衣裤鞋我俱浸透了,幸好灯油不是很烫,饶是那样,腿上胳膊上依旧烫红了一片。他心里受了委屈,便背着书包走出院子,站在院子门口看小淮河两岸的野花,他自打入了学,极少像以前那样跑河边疯玩了。隔着门站了一会子,便撒开腿儿朝河岸边奔去。…

他挽起裤子下到河里扒了小螃蟹儿,又摘了芦花采了野菊花编了花环戴在头上,他还记得去年和二姐一起抓螃蟹卖的事情呢。玩了一会子,想起去徐州府的娘和二姐,觉得一切索然无味了,便从河岸上慢腾腾走上官道,撒腿朝镇上走去。

镇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有人抹了铜板去买雪梨汁子喝,也有在那大树凉阴下边打陀螺的,玩的兴起时,阵阵哄笑声传的老远。

齐平蹲在墙边看一旁别的孩子打陀螺,边看边拍掌。一个留着鸭尾头的小男孩儿朝齐平招了招手,把鞭子交给他,陀螺往地上一放,让他也打了几圈儿。

“你念书去呀。”小孩儿见他背着书包,边收陀螺边问。

“是呀。”齐平把鞭子递给他。

“我要家去吃饭了,等你下了学堂在来玩。”男孩子热心的邀请他。

等打陀螺的孩子们回去了,齐平继续背着书包沿着街走。

有卖糖球的吆喝声,秋天新下来的山楂,又大又圆,小贩用小刀把里头的核儿剜掉,一颗颗的串在竹签儿上,热锅里熬了糖稀,把穿成串儿的糖球放进锅里裹满糖,麦草编成的把子上,插满了一串串裹着糖稀的糖球。

齐平最喜欢吃糖球了,以前家穷总共也没吃过几回,如今家里吃得起了,李氏反而补给他常吃,糖稀易化,黏糊糊的粘在衣服上不好清洗,只是隔三差五的给他买一串过过嘴瘾。

齐平见好多孩子都攥着钱去买了,这糖球便宜,一文钱一串,一串十颗,能吃半天。他站在糖球摊子前站定瞧了半天,嘴里干咽口水摸不出钱来。那卖糖球的主人,是个络腮胡子的大叔,一笑一口白牙,见别的孩子具有糖球吃,就他没有,笑眯眯的递给他一串,别人还以为齐平是他的孩子。

齐平接过糖球,冲卖糖球的大叔打招呼:“大叔,你天天在这里呀,下次我让我娘给你送钱来。”

大叔笑眯眯的继续缠糖球,见他背着书包,一身干净的衣裳洒了灯油,只以为他是个调皮的,便逗他:“是从学堂里逃出来的吧,赶紧去学里,当心师傅打手心。”

齐平举着糖球。用舌头舔上头的糖稀,把糖稀拉出老长,一路走一路瞧,摇晃着身子书包在屁股后头晃晃荡荡,他还记得姑姑家,走到前街杂货铺子见无人,于是歪歪斜斜绕过前街走到后街去了。

后街和前街一样热闹。一家家的铺子开门迎客。透过门帘,看到有伙计切烧鸡的,有裁布的。有新媳妇在挑一根一根簪子的。后街路上的鹅卵石凸了出来,一颗颗摩的圆滑滑,齐平一路走一路当成蹴鞠踢了起来。

他晌午饭没吃,吃完糖球胃口一开便饿了。街边面食店排满了人。成屉的蒸饺儿蒸包儿冒着热气,还未开笼便闻到了香味儿。小伙计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笑容满面的招呼客官往里请。旁边,大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锅盖一掀滋啦一声冒了白气。锅里头煎包的香气喷了一头一脸。

陈齐平咽着口水,踱着脚步从后街饶了过去。

拐过一条小巷,进了杨柳枝巷。陈齐平看着前面,知道自家的绣坊便在里头。

走的累了。在绣坊前站立了,刚想拍门,便被一个人搂住了:“齐平,你咋地来了?”

搂住他的人是徐氏,她和文英一道负责绣娘每日的饭菜,刚从前街菜贩那过来,便瞧见一个半大小子站在绣坊门前,离的近了才看清楚是齐平。…

“大娘。”齐平许久不见徐氏了,但他知道徐氏是赵一鸣的娘,赵一鸣拿他当亲弟弟看待,许大娘对他也一样的疼爱。

“你怎么来这里了,不去私塾?”徐氏知道李氏去了徐州府,不晓得齐平为啥跑绣坊来了,仔细一大量见他一条腿儿卷起边,半边身子俱是灯油。

齐平被徐氏这么一问,到底年纪小,在上房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从文嫡怎样拿他的糖不给他吃,春姐怎样发了脾气踢翻了灯油,他怎么到得镇上抽抽搭搭俱说了。

“怎地烫的这样红,幸亏灯油不烫,否则起了泡发了炎症可咋整?”徐氏把齐平抱进了绣坊,寻一处空屋子坐了,鲁开他的裤管子见一片红,幸亏不曾烫伤,用金银花熬了水给他擦腿。陈家上房的事情她晓得,当下便骂,“黑心种子,他是你亲侄儿,竟这样待他。”

晓得齐平还未吃饭,掏了私房钱买了半只烧鸡、半笼蒸饺半笼煎包给他吃。待齐平吃完,看看天色,已经过了半下午,此时在去私塾只怕下学了。齐平走了一路玩了一路也倦了,一张眼皮直打架儿,徐氏便让他睡下。

徐氏一直等到齐平睡着才去茅山村报信,上房一家子找齐平已经累翻了。陈老爷子气的跌落在椅子上直喘气儿,一双手颤颤的捏不住烟袋,文嫡搂着春姐瑟缩在陈老太太旁边,她此时方才晓得害怕。

徐氏使劲拍了大门,高嗓门儿一亮:“陈家可有人?”

蔡氏一听赶紧过去开门,她总往绣坊送豆腐,和徐氏熟悉,见她进来边说:“嫂子从镇上来可见到齐平了。”

徐氏笑着说:“我可不就是来报信的,齐平走到绣坊去了。”

蔡氏当下便拍着胸脯直念佛,徐氏不管上房各人啥反应也不管邻居是否听得到,当下便扯开嗓门唱戏一般:“齐平多大的人,也不晓得受了啥气,走了一路到了绣坊。我一问,原来是给什么春姐扯架,那姐儿可真厉害,浇了齐平一身一脸的灯油,腿都烫肿了,请了郎中喝了药,现在睡在绣坊呢。”

嚷的全村都能听到,且故意夸大了腿伤,文嫡和陈老太太的脸都绿了。

陈老爷子早晓得一定是文嫡和春姐给了他气受,他才跑了出去,文嫡说是磨牙,半句灯油都没提,他眼睛一撇,桌子上的灯油去了一半,刚才没注意,现才闻到满屋子的灯油味儿,陈老爷子一听孙子被徐氏照顾好了,忙请她屋里坐,徐氏摆了摆手:“我还得去绣坊呢,齐平晌午饭没吃,饿的前胸贴后背的,那么大的包子吃了一笼。”

一句话把陈老爷子说的满心愧疚,自家满屋子人还抵不上一个外姓人对齐平的关心。

若说文嫡是有心烫齐平,她还没有那个胆子,可偏心总是有的,说到底不是自家骨肉,若是换做春姐被烫了,文嫡和陈老太太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徐氏一口茶没喝便出了陈家的门,蔡氏放心不过,抱着雪妍跟着去了绣坊。

文嫡见事情被捅了出来,抱着春姐不敢吭声。陈老爷子不吭气,摆了摆手让大家吃饭,张氏去灶间重新热了饭菜端了上来。陈老太太心下松了一口气,只要齐平没丢,便不是啥大事,灯油烫到又没烫伤多大点子事,春姐是外孙女,丈夫总不成打外孙女一顿吧。

当下便招呼文嫡和春姐吃饭,文嫡也晓得她一个嫁出去的闺女,来家里是客,不管犯了多大错,万万没有打的道理,何况齐平又没有走丢,当下心便放下了。桌子上有一道鱼,大蛋夹了鱼肚子上的肉放进自己碗里,文嫡不高兴了,叫嚷道:“这块肉你也配吃?”

“啪”的一声,陈老爷子放下筷子,抬手就给文嫡一巴掌。

第二百零二章 泼油

这一巴掌扇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文嫡从大蛋碗里抢的那块肉正塞在嘴里,陈老爷子这一巴掌生生把鱼打进了嗓子眼儿,陈老太太扑过去拉住女儿,文嫡筷子一甩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春姐儿吓得嘴巴扁着,要哭不哭。

文嫡被鱼肉堵住了嗓子眼儿,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喉咙里卡着硬是不出声儿。陈老太太慌了手脚,命张氏倒了一碗醋给她灌了进去,又是拍背又是伸手扣,文嫡憋得狠了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吐出了鱼肉,一根鱼刺还留在嗓子眼儿。

陈老太太吓的脸都白了,又给灌了一碗醋,刺还是吐不出来,陈老爷子掰了一块硬馒头塞进文嫡嘴里,文嫡哇啦一声连馒头带鱼刺一起吐了出来,刺把嗓子拉出血,扯皮带肉的疼。

陈老太太搂着她心肝肉的直叫唤。

陈老爷子不能打》》 ..老妻不能打外甥女,只能打自家闺女,刚才掰馍的手颤抖着:“他是你侄子,一样的姓陈,你心思怎得这样毒,用灯油泼他。”

喘着气儿,面皮气的紫涨,春姐一听说“灯油”晓得是自个闯的货,见娘坐在地上哭便也开始抹泪了,陈老太太松开文嫡,抱着春姐望着陈老爷子:“齐平不是没有烫伤吗?小孩子哪个不磨牙,他气性那么大跑了,倒怪起文嫡来了,你瞧瞧你把春姐吓成这个样子。哪家闺女到了娘家不是千疼万宠的,偏你倒动手打了。这若是传出去让段家怎么看文嫡?”

陈老太太一声声的控诉,把春姐的头搂在怀里。

陈老爷子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押了一口凉茶。嘴里呼呼喝喝直喘气:“她这样子都是你打小惯的,幸亏齐平无事,若是齐平有事,不消我打,那段家就休了她。”

陈老太太自知理亏,见文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吐了出来。忙倒了红糖水给她喝,文嫡一口喝下去便吐了出来,像小孩子似得又是踢桌子腿又是推搡陈老太太。披了一脸的泪。

张氏早吓得撤了桌子上的菜,早早招呼三个儿子钻进了锅屋,不去蹚这趟浑水。她命大蛋不许去文嫡跟前晃,文嫡嗓子被刮伤的那块鱼肉。可不就是从大蛋碗里夺的。

文嫡哭的清明上坟似得。满院子传的都是。张氏去上房端馍馍,迎头触到文嫡森寒的目光,端着馍筐赶紧缩了回去。难得今儿剩了这么多的肉菜,要搁以前文嫡来家里,她吃不完也不会给旁人吃,陈老太太会装在碗里给她拿家去。张氏跟三个儿子拿筷子去肉碗里头翻菜,大块的五花肉,白花花的鱼。香喷喷的酱肘子,趁着陈老太太没功夫打理他们。拿起馒头包了肉,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快点吃。”张氏边拿馒头沾肉汤边招呼儿子。

三个儿子也晓得现在不吃,过后便没了,拿起筷子嗖嗖把肉吃尽了,剩下的半条鱼半盘子汤汁儿俩大馒头,被张氏拿盘子一起遮了端进自家屋里,等夜深人静自个儿悄悄下面汤吃。

等张氏从自家屋子里出来,上房也闹的差不多了,陈老太太扯着嗓子叫张氏打水进去。文嫡又是哭又是闹,此时也累了,斜依在炕上,陈老太太哭着冲陈老爷子道:“齐平那样大的人了,又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拴在裤腰带上,大人不凑眼,他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这也能怪得到文嫡?你也不想想,门口的庄稼地里、野草堆里,他随便一钻便没了影儿,咱们上上下下满村子喊了一圈儿,他不应能怪谁来着?”…

张氏打了水进来,文嫡躺着要人亲自给她拧毛巾擦脸儿,张氏递给她毛巾,她不去接,张氏便把毛巾盖她脸上,她立马炸毛:“想烫死我?”

陈老爷子被她闹得已经没声儿了,冷冷看着她道:“你今儿就在家里住一夜,让你三哥去段家递信,等你给你大嫂子赔了不是在回去。你现在还不晓得你的错,所有的错都推在齐平身上,等你想清楚了在家去。”

文嫡听见要她给李氏道歉,眼巴巴的看了陈老太太,想求了不去,她没成亲那会可着劲的欺负李氏,如今倒要像她赔不是,比杀了她还难受。陈老太太心下突突的,也不想让闺女给那贱人赔礼,就她也配,看着陈老爷子坚定的眼神,心里冷了半截子,别看平日老头子对她的四个孩子比前头孩子宠爱,可一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记挂着前头的,让文嫡给大房媳妇道歉,她的面子简直被塞进了裤裆里。

“文嫡一个嫁出去的女儿……”陈老太太握着胸口,咬着牙辩解。

“行了,好好的苗子都被你带坏了,你带坏了文嫡还想带坏春姐不成,春姐年纪小不懂事,烫到了齐平,说到底是文嫡没有看紧,她有错就该认错。你总这么袒护她能袒护到何时,我现在打她你心疼,等她犯下大错被段家休了你疼都没地疼去。”陈老爷子坐在椅子上,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神情疲倦下来,挥了挥手打断陈老太太。

架不住她自己不愿意,文嫡晓得须得向大嫂赔不是了,当下气的跌下床,被陈老太太和张氏又合力抬了上去,她气的踢了脚捶床,把木头床敲得“邦邦”响。春姐一脸漠然的盯着文嫡看,这场景她见得多了,在家里每次和奶闹别扭,娘在爹面前总是这个样子。

李氏和雪娇等人是夜里从徐州府赶来的,走到白土镇,顺道把丝送进绣坊。

一开门便看到徐氏和文英,听徐氏说完齐平的事儿,李氏便抽了一口气,急急跑去看儿子,李老太太听了吓的眼睛都红了。

齐平已经睡熟了,花布书包还放在枕头边。绣坊的桌子上还摆着笔墨,他吃了晚饭还不忘记描两张大字。李氏摸着齐平的手,眼泪便掉了下来。雪娇、雪如、静好三个女孩儿俱红了眼睛。

刚走一天,齐平便出事了,李氏心里头后怕的要紧。沾满灯油的衣裳放在盆里泡着,身上穿着是赵一鸣的衣裳,李氏挽开裤脚,见小腿肚擦了紫药水,眼泪又下来了。幸亏那灯油不是滚烫的,否则指不定烫成什么样。

齐平嘴角噙着笑,睡的正香。他自打进了私塾。今儿玩的是最疯的一次,傍晚郑豁子将他举到头等,待他去街上四处逛,吃的肚子圆圆。捡那陀螺、弹弓小玩意给买了一筐。

李氏当下就要给徐氏道谢。被徐氏拦住了:“咱姊妹谁给谁。”

文英咬牙切齿的骂,骂妹子骂后娘,李老太太找到了知音,拉着文英一起咬牙骂:“挨千刀的,黑心种子,那么小的孩子也能下的手去。”

李氏红着眼睛阻了亲娘的话头:“赶了半天的路,也累了,先凑合在这里歇息一夜罢。”

第二天一早。郑豁子送来了早点,油饼卷鸡蛋土豆丝、油煎小饺儿。猪肉大葱蒸包,一大桶豆腐脑儿,还特特给齐平夹了两只大鸡腿,大家吃完便赶回茅山村。…

齐平已经忘记了疼,扯着雪娇的手说话。

“……人善被人欺,别人怎么对你,你便怎么对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雪娇搂着齐平说。

齐平点了点头。

到了家门口,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早已经在等,马车停下,陈老爷子亲自向前抱着齐平下了马车,李氏不好说什么,李老太太开口道:“亲家公,你小心你孙子那腿,灯油烫的还疼呢。”

陈老爷子眼睛里是实打实的心疼,陈老太太当场变了脸。

李氏心里头存着气,又不能对公爹发,只得阴着脸跟在后头。

到了北厢房,陈老爷子放下齐平去了上房,一盏茶的功夫,拉着文嫡来到了北厢房。

“老大媳妇,你妹妹给你赔不是来了。”陈老爷子开口。

李氏心里头不想理文嫡,但碍着公爹的面子,还是让了坐,只是脸上依旧不好看。陈老爷子心里头明白的紧,搁谁也不可能笑脸相迎一个不喜欢的人。

文嫡一脸的阴沉,昨儿又哭又闹,陈老爷子就是不松口,她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来赔不是。此时见李氏一脸不高兴,她心下怒火升起,还真把自个当根葱了,我来就是给你面子了,还真让我赔不是。

李氏、李老太太、雪娇等人俱坐着,等文嫡赔不是,文嫡死死咬住嘴唇,眼里一片轻蔑,春姐站在一边不老实的扭来扭去,伸手去抓桌子上的糖往口袋里塞。

雪娇只看了一眼,便不想看她了。

陈老爷子尴尬的开了口:“老大媳妇,你看,这事……你妹妹没看好春姐,俩孩子磨牙”

陈老爷子心里在气文嫡,当着儿媳妇的面也要给文嫡留三分面子。他让文嫡来赔不是,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以他对李氏平日的了解,只要人来了便化解了,没想到李氏还真的坐在椅子上等妹子陪不是。

李氏刚想开口,便被雪娇抢先:“姑姑不是来给娘赔不是的吗?我娘就在你面前,咋地还不陪?”

文嫡最烦雪娇的大眼睛,出口便伤人:“你个毛丫头懂啥,一个巴掌拍不响,春姐纵然有错,也是齐平错在先,谁让他抢春姐的糖吃。”

雪娇忽然笑了,这个姑姑被陈老太太宠的一点也不长进。

陈老爷子面皮憋的紫涨,李老太太笑呵呵的道:“齐平从不吃别人家的东西,莫不是那糖本来就是他的,被你端了去不给他吃,他才拿的。”

被戳穿,文嫡勃然大怒:“没你姓李的事,这是我陈家的事。”又对李氏道:“你家齐平宝贝,我家春姐就不宝贝了,春姐用灯油烫了他又不是成心的,何况那灯油又不烫,人又没烫伤……”

雪娇不在给她分辩,站了起来,走到桌子前拿了一瓶灯油,呼啦啦泼到文嫡身上。

大家惊呆了,文嫡反应过来后,尖叫一声,她被鱼刺拉伤的嗓子还未好,这么一嚎嗓子又被扯出了血,捂着嘴的咳嗽,一双狠戾的眼睛狠狠瞪着雪娇。

雪娇朝她灿烂的一笑:“姑姑也尝尝被灯油泼的滋味,反正这灯油又不烫。”

第二百零二章 泼油。

第二百零二章 泼油 ,:

第二百零三章 送考

自打雪娇用灯油反击了文嫡,也把上房各人的心思泼灭了,头一个便是陈老太太,再也不提送子观音绣像的事了。

陈秀才继续往家里递信递东西,本来说好的不几日就要到得家里,但船到了嘉陵江遇到大雾,船无法继续北上,一连十几天大雾方才散。绣坊的生意天天不断,连那徐州府的清贵人家都晓得陈家绣坊绣的各种绣像给真的一样,每隔几天总有富贵人家的大管家找上门来。

一日,一位打扮低调平实的管家嬷嬷来求一幅送子观音,待到了绣坊和李氏聊了几句脸上便呈现犹豫之色。

陈雪娇擅长观察,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听说他们是茅山村的陈家,便开始有了敷衍之色呢。

这笔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送子观音每月都有人来求,为了子嗣极少有人家讨价还价,绣坊定什么价便是什么价。绣坊靠着精湛的。无.错。 ..手艺和诚信扬名,明晓得送子观音的图像有赚头,但在着上头定的价格只比其他绣像略高一二而已。即使是给这位管家嬷嬷开的价格是四十两银子也不为过,因她要求比旁人高,要上好的头批蚕丝纺的苏绸,丝线必须是蜀锦抽丝,镶边须得要金线银线,且七日之内必须完成。这样的要求别说四十两银子,就是一百两银子,徐州府的绣坊都不一定愿意接。雪娇愿意接,为的是绣坊小,每一笔生意都珍惜,且蜀锦和苏绸都是现成的。是前些日子陈秀才托船带来的,不需要专门再去订购。

临了临了,管家嬷嬷倒出现犹豫之色了。

“嬷嬷从徐州府大老远的寻到我们绣坊。想必也是见识过或者听说了绣坊的手艺,您来了就是想诚心的和我们做这笔生意的,否则大老远的何必赶来呢,我娘和您聊了这么久,也是诚心的想做成您这笔生意,且您对绣像的要求绣坊都能满足,不知道嬷嬷对绣坊是否还有有不满意之处?”陈雪娇开门见山的说。

嬷嬷押了一口茶。看似平和无波的眼神,实则透着精明,否则真的平和无波又怎么能当大户人家的嬷嬷呢。求子一般都是大户人家很隐秘很重要的事。如此隐秘重要的事情能交予她来办,可见她在府中的地位。

对于这样什么风浪都见过的精明嬷嬷,有话直说比打迂回战有效的多。

嬷嬷看着雪娇笑了:“看来姑娘是半个当家人。”这也不足为奇,嫁入丁府的大姑奶奶不足十岁便理家。现今她闺女爱姐和眼前陈家姑娘一样的年纪。把自己的院子打理的铁桶一般。

雪娇微微一笑:“过奖了!嬷嬷有话直说。”这个时候只能见招拆招了。

李氏在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雪娇,她心里直打鼓,真怕眼前这位嬷嬷是徐州府大绣坊安插进来,以买绣像的名头探听绣坊生意的虚实。虽说陈家绣坊的生意连大绣坊的零头都不如,可要说绣画像,陈家绣坊却是独一份。

嬷嬷踌躇着,咬了咬牙干脆全盘托出:“实不相瞒姑娘,我是受我家太夫人之命。给我家大姑奶奶也就是现今的丁府大奶奶求的送子观音图,刚才在外头我隐约听人道。姑娘是丁府陈姨娘的妹子。”

原来如此,也难怪眼前的嬷嬷有顾忌,在身份上,雪娇可不就是陈雪姚的妹子,嬷嬷有顾忌是理所当然的。

雪娇笑了,既然嬷嬷对她们之间的关系了解的这样清楚,想必也晓得雪姚的爹和雪娇的爹不是一个娘生的,陈家大房和二房历来关系不睦。自打雪姚入了丁府做姨娘,陈家大房便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任何消息,只晓得她把二房一家都接进了城里生活,还给陈子长盘了个铺子,如今连四房的陈子贵也跟着去跑腿了。…

“嬷嬷这一点完全不必顾虑,虽然我和丁府陈姨娘的娘家是堂姐妹,但是我是大房的女儿,她是二房的女儿,我们两房且分了家,虽然同为陈家人,但各过各的,就是这绣坊也只是我们大房一家的,何况我们是做生意的,别的一概事情都不管。”陈雪娇这话说得在清楚不过,就差点直白的说大房和二房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嬷嬷听雪娇这么说,明显松了一口气。

若说求送子观音不是丁府大奶奶的主意,确是她娘吴老夫人的主意,她虽然晓得女婿是个不长进的,可到底是爱姐的爹。丁府大奶奶未出阁时是何等尊贵清高,通文墨,懂琴棋,虽然是商人女,可一般官家姑娘都不及她。老太爷在时疼她,当哥儿养,本来以为能订个好人家,偏生府里宴客,丁府公子去送贺礼,她隔着帘子看了一眼,便闹着要嫁。丁家慕吴家子孙繁盛,生意遍布,他们家虽没落了,公子却中了秀才,见吴家有意,方特特登门求娶,出门子时真真是十里红妆!可叹丁府大奶**嗣单薄,嫁过去七年才得一闺女,后来又小产过一回是个哥儿,从此伤了身子便再也没有怀过。求送子观音这事先瞒着丁府大奶奶,丁府大爷看着是个好的,可空有其表,自打盖头一掀便把原配丢在一旁,大奶奶自打伤了身子便心如死灰,再也不求儿求女也不指望丈夫了。

可吴家老太太急,为着爱姐儿,又不能让自家闺女和离,日后爱姐儿出了阁,闺女没个儿子到老了怎么傍身,虽说丁府大爷一屋子的妾,任一位妾生下儿子俱尊称自家闺女为母亲,可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养出来的是白眼狼还是好儿子还不一定的,在加上丁府老太太那个老糊涂提拔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做了二夫人,待她有了儿子岂不是和自家闺女一般平起平坐的平妻了。吴老太太四处打听,得知白土镇的绣坊绣出的像最灵活,便让贴身的嬷嬷亲自跑了一趟来求,闺女屋里不愿意挂鬼神之像,她来替闺女挂在吴家,日日三炷香的供着,诚心的求着,就不信她闺女命薄生不出儿子来。嬷嬷也是个通透的人,听雪娇话说的如此直白,不消多说,便把银子当场交付了,一般人家都是交的定银,她交的是四十两现银,只等七日后来取绣像。

绣坊每日都有进项,不过一季的春秋,连李氏都不成想日子还有这样好过的时候。

刚进入八月,合家上下便开始准备齐安入考场的事情了。

雪娇前世以为考秀才举人在容易不过,可没有想到要经过那么几层考验,简直比前世的高考还繁琐。

本朝规定凡是习举业的读书人,不管年龄大小,只有通过了县试、府试两场考核成为童声,方有资格参加院试,院试当中成绩佼佼者才能成为秀才。

陈齐安这才是头一回参加考试,科举的路才迈出一小步。雪娇不晓得他是真的镇定还是装的镇定,出发去县里他显得胸有成竹,头一晚上他遵从黄秀才的叮嘱,没有没有熬夜,早早便睡了。

只可惜的是陈秀才还要差几日才能来家里,不能亲自送齐安去考场。

县试定于八月初七、初九、初十三天,考过这三场,成绩优异者才能入府试,府试也是三场。考试时,一个学生坐在一个棚子搭成的考场里,吃住如厕俱在里头,李氏早早准备了吃食、鞋袜、换洗衣裳、笔墨纸砚,一应全部放在包袱里头。…

“到了考场饭都是冷的可怎么办?”李氏眉头紧皱。

“听人说那考棚里头到了吃饭的点会有火炉,可以煮茶、烤食物。”雪娇不让李氏装希软食物,考场里不方便吃汤带水的东西,“不若带些肉干、煮熟的咸鸭蛋、馒头片,放在炭火上烤,热热的吃起来,岂不是比那汤汤水水的更好。”

李氏只觉得这主意好,和雪如两个把馒头切片,放在油锅里煎的双面透黄,洒上盐巴,装在坛子里。买了上好的牛肉、猪肉,切成骨牌大小的片,在油锅里过了,放在卤料的大锅里浸透了味,放在炉子上蒸干水份,码在瓶子里。到了考场,齐安吃时取出来放在炭火上烤热,夹在馒头里就着热茶吃就行。虽说八月的天,秋意不浓,可晚上到底凉了些,在考场里怎么能禁得住,李氏特意翻出来冬天的夹袄,又用南边来的绸子给缝了一件厚袄。

考试自然要提前去县上,陈秀才不在家,一应俱是韩掌柜的操办,他儿子韩行健和齐安一样要去考试。他早早在考场旁边租了个客栈,待去县上的那日,亲自来接了齐安和黄秀才两个。赵一鸣因为为爹守孝,得三年后才能考,一大早也赶来为齐安送行。

齐安才走了一天,李氏便念叨。

第二日收到丈夫的信,说船已经行到太平县,货物卖完后,便走陆路到徐州府。

这一次是真的了,幸好家里的屋子已经清扫了一遍,原先的墙粉刷了一层,如今整个屋子整的雪洞一般,就盼着陈秀才归家了。

第二百零三章 送考。

第二百零三章 送考 ,:

第二百零四章 县试

待赶到县上便落了一场秋雨,早黄的梧桐叶子经雨打落沾在地上,一脚踩破了还沾在鞋上,客栈院子里洒扫的伙计挥了大竹扫帚还扫不起来,客人穿过的道路俱要穿了蓑衣去捡。

客栈的伙计一前一后撑了伞,接了陈齐安、黄秀才、韩掌柜父子,一路往客房走去,伙计引的那条道是最干净的,饶是这样鞋上依旧沾了泥土,身上沾染了水汽,一进门边有其他伙计拿了大毛巾过来吸水,只待把身上烘得干透了,才把他们请到房内去。

这客栈住的俱是来赶考的学生,带着头巾的学生,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热热闹闹的聚集在一处讨论今年的考题、今年的廪生。伙计一看陈齐安和韩行健的打扮便晓得是来赶考的学生,一团团笑脸迎进来,上了热茶热水,临出门还双手拱着唱一声喏:“祝二位公子金榜题名。”

这吉利话想来说了不下一—— ..次,韩掌柜的听了好彩头依旧笑容满面,从荷包里捡了两块碎银赏给了他,喜的伙计一脸笑的愈发殷勤。

晚上和黄秀才对了一会书,齐安心里头无比笃定。韩行健则明显轻松,晚上还叫来一斤牛肉来吃,他志不在于此,考得过考不过都不影响到他。韩家虽然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家业,可家里也有一大汪银子,几个铺子,吃穿不愁,在白土镇上过的是一等一的生活。韩掌柜对这个儿子要求不高,只求他品行端正日后能守得住家业便成。至于为官做宰则想都未想过,让他读书则是为的以后接管家业铺面能看得懂账不被人蒙骗,若是能考取秀才就更好了。日后捐个监生也算是从商户便成官家了,若是考不中当一位不愁吃喝的商家人也不为过。

第二日自然早早起床,稍作洗漱,店小二早已送了吃食来,又是馒头又是肉,韩掌柜怕他们两个吃旁的耐不住饿,早早定了两盘子葱油饼一盘子牛肉进去。牛肉大块的卤料放得足,夹在葱油饼里又香又软,吃进肚里很能耐饥寒。又怕汤汤水水的吃了中途如厕不方便。没有上汤水,只让泡了一杯红茶。

陈齐安和韩行健拎着考篮,把笔墨纸砚放了进去,又拿了一块布把李氏准备的吃食包了一大包放在笔墨下面。戴着无顶官帽入了场。今年考生比往年都要多。因此要预先分排,每排三十人,一位考官点名排做两排,陈齐安和韩行健不在一排,两个人相对一笑,院中立有糊纸灯牌,即使是下着微雨的天气依旧容易看清,大家依次渐行。点名入场。赶考的人中间,不只有齐安行健这样的少年。也有一些胡发须白的老者,这些老者经过无数次童试,有的连个童生都未捞到,对于一些人来讲,科举简直就是一条不归路。

忽然陈齐安听到陈齐林的名字,回头张望,恰巧齐林也朝他这边望,齐林穿着一身白色衣衫,胸有成竹的树立在考生中间,齐安朝他微微一笑,他也难得的朝齐安微微点了点头。

陈齐安的名字点到了,快步入场,一位头戴方巾的搜子搜查了他的全身,又翻检了他的考篮,防止怀挟抄写等纸张入场。甚至别个考生,有那身上穿的厚袍子都要叫剪开来查点一回,亏着齐安穿着薄,一抹便晓得身上一片纸片也无。到了陈齐林,他则递了名刺上去,写的徐州府萧县人士,再一看名头后面丁府丁某某几个字,衙役便心中有数,俱上前装样子在他身上摸上一回,便放了他进去。…

县试虽然是童生第一场,但也不可马虎,县官也知道一些考生背靠有权有势的人家不能轻易得罪,只要身上不夹带藏私便不像别个考生那么搜身。雪姚自然对自家兄弟上心,早早求来了丁大老爷的名帖,待陈齐林入了考场,命底下的小厮打马过了两回,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去,却也使了银子,叫里头巡考的衙役上些心,添茶倒水殷切些。

六十多名考生俱按照名号入了考场,先教官向考官一揖致敬,立考官背后,再集合做保廪生,廪生则是上回县试头筹如今已经取得秀才的吴兴,次第向考官一揖致敬,立考官旁监视。童生点名入中厅大堂接卷,高声唱吴兴廪生保,那吴兴确认后应声唱廪生吴兴保。

廪生唱保后学生便依次入了考棚,考棚由简易木头搭建,大小均座北朝南,最南有东西辕门,圈以木栅,有一大院,院北为正门,俗称龙门”,龙门后为一大院,供考生立院等候喊名。再北有三间大厅,中间为过道,考官县丞带着乌纱帽子稳稳端坐西间,面东点名。

齐安入座后,把笔墨纸砚掏出来后,便见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诸考生开始写作。

各场考试不外四书文,试帖诗,五经文,诗,赋,策,论,性理论,圣谕广训等。第一场为正场,录取较宽,文字通顺者即可录取,这一场过了便接着下一场,如此三场完了方可参加府试,府试通过便是童生,方有资格参加院试,成绩佼佼者才能成为秀才。

陈齐安看了考卷,思考一番提笔便写,虽算不得运笔如飞,却也胸有成竹,不消三个时辰试卷便写完了,还有时间再誊抄一份,衙役来收卷封卷时,他已打开食盒,在炭火上烤了半个椒盐馒头,考场里不方便吃汤带水的东西,过油卤过又风干的牛肉猪肉脯子加在烘得酥香馒头片里头,夹在一处别提滋味多鲜美。

雨一下秋意就漫上来,雾气四起,寒风带着湿气,湿浸浸的侵人骨头。考棚虽然糊上了顶,但雨丝从木头缝里钻进来,吹在身上着实熬不住,陈齐安取出了李氏准备的厚衣裳披在身上,幸而考棚里有炭火有考棚,他用砚台压住考卷,自己靠着火盆取暖。

待“锣鼓声”一敲,第一场考试便结束。衙役挨个来收考卷,卷面有坐位号,交卷后姓名俱弥封。

因为考试隔数日揭晓一次,出了考场,齐安和行健便被韩掌柜和黄秀才接进了客栈。透过马车帘子,陈齐安看到齐林正在上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马车上头挂着一个大大的丁字。

第二日,考场外公布了榜单。不消自己去看,店小二便早早挤进去看了,若是自家客栈里的学生上了榜赶去报喜,多多少少都会得到一些彩头。韩掌柜还未出门去看榜单,便见店小二跑到房间外头,拱着手道喜:“恭喜陈公子、韩公子,二位第一场过了。陈公子是第二十名,韩公子是第四十四名,第一场取四十五名。”韩掌柜心内一喜,抬手便是五百钱。那店小二见他是个大方的,又笑着添了一句:“二位公子铁定能高中。

韩行健听了这话,满不在乎的对齐安笑道:“四十四名,好险。”

齐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下一场呢。”

第二场为招覆,试四书文一篇,性理论或孝经论一篇,默写圣谕广训约百字,不得误写添改,第三场称再覆,试四书文或经文一篇,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默写前场圣谕广训首二句。…

如此考了三场,壮汉进来也成豆芽。以前齐安听爹说,三场考下来,许多人是被抬出去的。可不是,那原就细弱的,熬了三天彻底虚脱了,过去叫人抬出门,越到后头越是哭天嚎地,齐安和韩行健撑着三日竟能忍得。

“待回了家,非要好好用澡豆搓一搓不可。”韩行健隔着人朝齐安虚弱的笑。

“这还是开始,若是以后考秀才举人,哪一个管不曾吃这样的苦头。”齐安若不是一口气硬撑着,早倒了。

陈齐林从他俩身边走过,是被两位衙役架走的,外头两个小厮都等着,一见他出来,赶紧上前接了考篮衣裳,殷勤的问一声:“少爷可熬得住?”

“你那堂兄如今是人上人了。”韩行健盯着马车上的丁字道。

韩掌柜和黄秀才见俩人出来,晓得考了三天人都考糊了,一句话都不曾说,便吩咐车夫往白土镇赶去。

韩家父子在清风楼下了车,嘱咐车夫把黄秀才、陈齐安师徒送到家里。

李氏带着儿女早已经在门口等着,陈老爷子以及三房陈子富两口子也在。见齐安刚从马车上露个头出来,众人赶紧向前,雪娇接过他的东西,李氏摸着他的头问:“可曾累着。”

陈齐安原想亲自下马车,到底跨不下去,还是陈子富给抱进了北厢房,雪如早早烧了热茶热饭等着,见哥哥靠在床上,赶紧端了一碗热茶给他,齐安累的不说话只是朝着家里人微笑,一气喝完热茶便倒了过去。

这边李氏给他盖了被子,吩咐雪如烧了一大锅滚烫的开水,等他醒来泡澡。又亲自下厨和面擀面条,里头搁上细细的鸡丝,还窝着一枚荷包蛋。

夜里,齐安朦胧中饿醒了,李氏赶紧把面端了给他,等他又吃完,不肯再给他添了,怕他夜里头积食,也不去问考得如何,只坐到床沿上给他掖了掖背角。

第二日,下了三天的雨倒是停了,雨后秋日的天空格外清新。

李氏刚起来,只听外头门拍的震天响,赵一鸣的声音传来:“中了,中了,齐安中了。”(想知道《田园步步娇》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ianzhngn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第二百零四章 县试。

第二百零四章 县试 ,:

第二百零五章 放榜

县试一放榜,根本不需要自家亲自去看,便有人看完后一路张扬开来,特别是那街头随处跑动的小娃消息最是灵通,知道哪一家有读书人考试,俱都早早在各府各家门前等着,尤其有钱人家门口聚集的人多,榜单一贴出来,家里有学生的还未亲眼见到,他们便先在外头嚷起来,嘴里说着恭喜恭喜,喜果拿来,就等着门里头喜钱撒出来。不光是富贵人家,就是那贫困的读书人家,一旦有人在榜单上,也要是撒喜钱的,不拘多少,旨在讨个好彩头。

赵一鸣一早便赶来陈家,在路上见到一些小娃儿奔走相告,一路往陈家涌来。

不光有小娃儿,连同一些闲汉,都闹着往陈家讨喜钱,加上陈秀才发财的事情越传越烈,人人都想头一个把消息捅进陈家好得到头一份彩头。

李氏听到齐安中了的消息,当场喜的合不拢嘴,人直立着当场傻掉了,她是头一回经历这事,见这么多人挤在门口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还是雪娇精灵,晓得人家来报喜是讨喜钱来着,就像前世婚宴上小孩子追着花车讨喜糖吃一样的道理。家里头有现成的铜板,她抓了一大把放在簸箕里,端到门口“叮当”一声撒了出去,铜钱如下雨一般落到地上,小孩子大的拖着小的一蜂窝的挤上前来抢。李氏赞许的看了雪娇一眼,这边雪如和静好早已经端出了酥糖、馓子、花生、瓜子等吃食朝人群走去,那些抢不到钱的干脆放弃了抢钱,转身围着雪如、静好抓吃食,手里抓满了还不算,脱了外衣兜了起来。塞了满袋满口,一张张小脸喜气洋洋。

乡里人家,别说是贫苦人家,就是一般富裕些的人家,也不大给家里娃儿买零嘴吃,此时见陈家散果子了,都涌了进来。院门口水泄不通。本族亲戚左邻右舍且不提,外头犁地赶集的,俱都挤在门前。拱着手儿道喜。

自家孙子过了县试,陈老爷子得了消息,是和大房一样的高兴。当年大儿过了县试、府试,他都不在家里。过了院试中秀才那会,他着实风风光光了一回。县里官差亲自往家里送喜报,一百响的炮仗噼里啪啦从镇上响到家里,大儿一身大红衣裳骑着高头大马游街 。

齐安这还只是刚过了第一步,日后有的是风光。

陈老太太掀开门帘子看了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陈老爷子嘴角咧到了耳门子,这个老东西不去打听打听齐林。倒跟着大房乐个没完。在定眼一瞧,张氏带着三个儿子。混在人群里吃果子,嗓门扬起还未落下,又看到一群人从官道上挤进来。

“恭喜,恭喜,恭喜陈老爷子呀,您俩孙子都过了县试,齐林名列第一,齐安名列第十七。”

“恭喜,恭喜,陈老爷子好福气。”

自家俩孙子都过了县试,且一个孙子还是头名,陈老爷子高兴的胡子都颤抖起来了。

陈老太太别的听不见,只听见齐林考了第一名,乐的满脸大褶子,惦着一双小脚颤颤的站在门口,抓着老人问:“我孙子齐林考了第一?”

那人正剥了酥糖的皮往嘴里塞,嘴里含混不清的道:“那榜单上写着清清楚楚,在没有假的。”

“我的佛!”陈老太太双手合十,心里这些天的郁气一扫而光,乜斜着眼睛看着李氏和雪娇。

陈雪娇和李氏自然装作看不到,齐林考第几名雪娇不关心,但李氏毕竟奶过齐林一场,打心里为他高兴。…

“陈大爷、陈大娘,喜钱撒来呀!”人群里有人高呼,其他人笑嘻嘻的跟着附和。

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依他们现在的生活条件,吃喝不愁,但赏钱却拿不出来,即使能拿出来也没有准备。

“大嫂子,当年你大儿考上秀才那会,为了两个喜钱你把官差都轰走了,这回轮到讨你大孙子的赏钱,不会把相邻都轰走吧。”香莲奶奶揭陈老太太的老底,这个大儿子自然指的是陈秀才。

陈老太太脸憋得紫涨,心里头把香莲奶奶咬碎的念头都有。

李氏笑呵呵的朝大家摆手:“赏钱自然是早早准备下的,大家先吃果子先吃果子。”

朝雪娇使了个眼色,雪娇迈步便朝屋里开了匣子,掏了一把铜钱出来。她明白这钱是替上房给齐林的喜钱,但落在外人嘴里的好名声则是大房的,再说了如今对于大房来说,这点子钱不算什么。

一把一把的铜钱洒了出去,陈老太太看的肉疼,张氏则不管不顾的跟着大人孩子一起抢拾。

众人散尽,李氏带着孩子回到屋里,喜滋滋的朝着齐安笑,雪娇朝齐安竖起大拇指,齐安端坐着拿着书本,外面的吵嚷声一概和自己无关。

“哥你和行健哥都通过县试了,你是十七名,他是第三十五名。”雪娇给齐安端了一碗茶,笑眯眯的说。

听说行健也过了,齐安紧跟着松了一口气,心里头则叹他的运气实在好。行健读书不怎么灵光,他的灵光在算账和人情上,这回县试取三十六名,他刚好考了三十五名,和第一场一样,没回都险过。

“齐安你考了几天试,好好歇歇,手里的书先放下,我给你做点好吃的。”李氏笑吟吟的问,“你想吃啥?”

“想吃娘做的鸡架面条。”齐安拍了拍书本,他在功课上头一点都不放松,“外头的阵仗实在太大了些,我只不过刚过县试,府试还在后头呢,这会子可不敢放松。”

李氏不以为然:“行,你等着,娘马上给你**架面条。”

鸡架是陈家穷困时用来改善生活的,肉铺子里,一整只鸡割去了肉,肉卖给有钱人家,剩下的鸡骨头鸡脚卖给穷人家 。李氏手巧,能造一手的汤汤水水,买来鸡架子剔去上面薄薄一层肉,切成丝煮熟了,把鸡骨头剁碎放进锅里熬,待奶白的汤一出来,擀的劲道的面下进去煮熟,放上鸡丝做浇头,齐安读书累了,这样的面连汤带水能吃两大碗。即使现在家里富裕了,顿顿整鱼整肉也吃得起,可家里几个孩子依旧喜欢吃鸡架面条。

“哥哥,你可知道齐林哥考了第一?”陈雪娇边给齐安研磨边问。

齐安点了点头:“他得第一是应该,当年一起读书时,他就机灵,书读一遍即会。”

对于陈齐林考第一名,陈齐安一点都不意外。雪娇暗地里观察了一番哥哥,只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神里有羡慕,却一点嫉妒也无,心里不禁暗暗赞赏。求学路上最怕急功近利和好高骛远,齐安不见的多聪明,可他身上自有一番沉稳的风度。

“我以为哥哥心里头会不舒服。”雪娇笑着说。

“有什么不舒服的,那第一名即使不是齐林得了,也不一定落在我头上,我好好准备府试是正经。”

兄妹俩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喊:“是陈家吗?”…

上房陈老太太应声走了出来,对方却问:“哪个是陈齐安?”

陈老太太以为齐林考了头名,外头又来贺喜的,一听说是找齐安,又折回了屋子。

陈齐安和陈雪娇走了出来,见一位信差模样的衙役候在外头,递给齐安一封信一个封好的物件。

回到屋子里,拆开信一看是顾思源写的,陈齐安和他一直保持着鸿雁传书,通信这么久,齐安隐约晓得他是一位贵公子,其余的一概不知。

开了物件一瞧是一整套的文房四宝,笔是七紫三白的毫笔,砚是徽州上好歙砚,上头刻着桂枝月亮,底下还趴了只蟾蜍。

雪娇一瞧便晓得这不是寻常读书人用得上的,一般像这样的歙都是内供,顾思源能够很容易的取得,由此可见他的身份不一般。

这礼物想必是送考礼压,只是这个时代的通信比较落后,随便一场雨雪便能影响行程,所以过了这么久才送到齐安手上。

“他这是祝哥哥蟾宫折桂呢。”雪娇笑着打趣,这一套文房四宝价值不菲。

齐安抚着砚台:“他倒是不嫌贫爱富的。”又看了一会信,“秦师傅今年冬天便回来。”

秦师傅,一走一年,冬天,他那糊涂居的梅花又该开了。

上房陈老爷子送了一套笔墨,那笔墨自然不能跟顾思源的相比,想必是早晨得了消息特意去镇上文房四宝店买的,买了两套,两个孙子一人一套。

陈老太太这次难得的没有说难听话,高高兴兴又添了一笔钱命陈子富去徐州府给齐林送去,蔡氏笑着相劝:“齐林考了头名是咱们一房的喜事,不是孩他爹现在不去,而是想等齐林府试过后再去,依齐林的本事,府试必能得个头名,那时候双喜临门多好。”

笑容满面,心里不屑一顾,齐林不晓得走了啥狗屎运得了头名,这下子二嫂岂不是眼睛朝到天上去。

陈老太太一开始见陈子富不愿意去,待听了蔡氏的话一脸笑团团:“还是你考虑的周到,府试得了头名,送过去是一样的,到时候把齐林接回家来,好好庆祝庆祝。”眼睛又一扫蔡氏张氏俩儿媳妇,“你们也得准备准备些礼金,全了礼数。”(想知道《田园步步娇》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qdz)

第二百零六章 苦尽

陈齐安在家里过了两日,便去了徐州府参加府试。

只有通过县试后的考生有资格参加府试,府试在管辖本县徐州府进行,由知府主持。府试的形式同县试差不多,也是一连三场,若府试通过后就可参加之后的院试。院试通过便是秀才,才能参加以后的乡试、科举、殿试。

雪娇暗想,这可不就和前世升学考试一样,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一路读下来需得花费全身的功夫,真可谓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私塾里头共七名参加县试的学生,只有齐安和韩行健通过得以参加府试,对于乡村私塾来讲已经很不容易,许多学生读书旨不在考秀才考举人,而是识得几个字便成,黄秀才亲自送齐安和韩行健去参加府试,学里便放了几天假。

齐安来家里晴了两日,刚走没多久天便又落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外头一天一地俱是黄金落叶,雾蒙蒙的惹得人发昏。李氏去帮蔡氏给雪妍裁衣裳,雪如和静好在描花样子,黄蜻蜓今日也在,坐在静好旁边在绣自己的一条花裙子,时不时地和静好讨论一番花样锁边,雪娇和齐平坐在一处描大字,描累了两个人便玩起筛子。

屋子里一片其乐融融。

大家自然说到齐安府试的事情。

“……听说府试最多取二十人,全府城的学生都聚在一起考试,不晓得哥哥会不会过。”雪如紧皱眉头。

“听黄师傅说哥哥的基本功扎实,属于稳中求胜,我看应该没有问题。”雪娇在前世经过中考、高考,其惨烈程度不亚于现在的府试院试。在这样的考试中,通常不是那种平日里出类拔萃的学生取得名次,反而是那些平时不显山露水却发挥稳定的学生容易出头,据她观察齐安恰恰属于那一类人,所以她对哥哥有信心赢得这场府试。

“表哥日夜苦读,这次铁定能过,我听我娘说。大舅舅当年便是县试、府试、院试一次通过。听说当年的舅舅还是院试案首呢。”静好手里在劈着丝线,一圈一圈的缠在手上。

爹当年还是案首,雪娇也是头一回听到。不禁对自家老爹刮目相看。

黄蜻蜓听到这里抬起头道:“我爹当年院试是第十二名,考了两次科举,都落地了。不过我偶然听说秦师傅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最年轻的状元郎?雪娇心里忽然一动。

“最年轻的状元郎怎么会在咱们这地方建私塾?”雪如和静好睁大了眼睛,这个时代的乡村女孩见识浅薄。自然想不通秦师傅的前尘往事,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那个堂哥那么厉害。这次县试考了第一。”黄蜻蜓说到齐林,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快。

最近村子里都在讨论陈齐林,无非是说他年轻英俊,前途不可估量。看着就是当官的料,甚至盖过了陈秀才在外头发财的风头。这对于陈家大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些日子以来,村里村外都在盛传陈家大房发财了。经常有人见了李氏以及雪娇几个孩子话里话外探听家底的意思,时间一长,大家便烦不胜烦,借着齐林县试第一名把村民的关注点从大房身上抽离出去,是再好不过的。

“我这堂哥打小就聪明。”陈雪娇当着蜻蜓的面夸了一句。

谁晓得黄蜻蜓倒对齐林起了兴致,叽叽喳喳问个不休,雪娇和这堂哥不熟,哪里晓得他那么多事,只得敷衍两句便把话题错开。…

齐平听雪娇说到科举要经历这么多场考试,当下便皱紧了眉头:“我不考那玩意,我日后跟爹后头帮他打算盘。”

念了半年的书,还是不忘记算盘。每次李氏和雪娇盘绣坊里头的账,他都坐在身边聚精会神的听,甚至有时候算出的数字又快又准。

雪娇听到他孩子气的话便笑了:“谁让你考科举了,读书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官做宰,而是明理识字,比如你以后也想学爹在外头跑生意,你不识字不辨别是非极其有可能被人蒙骗,若是读了书明了理,别人想糊弄你也不容易了。”

“知道了,我是说考试难,又没有说不去念书。”齐平撅着小嘴,雪娇掩着嘴笑了,他大概忘记每日起床念书发脾气的是谁了。

外面的雨落的又急又密,叶子旋风似得打着卷儿飞扑在院子里。

原来的屋子一下雨便渗水,墙皮混着雨水脱落成斑驳的样子,前不久家里刚粉刷一新,屋顶上新加了粘土和石头,下再大的雨也不怕,屋里也不在渗水了。只是屋子现在住着有点小,陈秀才一箱箱的往家里递衣裳、布料,那些箱子没处放,只得塞在床底下。雪娇、雪如、静好三个女孩子挤在一张床上,床沿加了一圈木板,踩上去嘎吱作响,先前李氏便盘算着等丈夫回家,便翻新屋子,重新加盖一间。雪娇则不赞同李氏的想法,若是加盖一间屋子,不可能往院子里扩展,只能朝后头的菜园子里扩展,这样以来,上房陈老太太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与其这样闹腾,还不如在外面新寻快地买下来,连门带院一起迁过去,这三间旧屋子不要也罢,况且现在分家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出来。

外面的水汽一层层的漫下来,李氏早些年在陈老太太磋磨下,一到阴天下雨便膝盖疼。雪娇想出一个法子,在墙壁四角洒满生石灰,屋里的湿气便被石灰吸去了,整个屋子俱便的干燥起来。

雪娇和齐平拍着掌玩筛子,桌子上放满了瓜子、江米条、小孩酥等吃食,齐平吃的脸颊鼓鼓的,像一枚小肉包一样。

齐平昨儿夜里踢了被子,早起便有些发热,喝了一碗姜汤已经好多了。只是身子还是有点发虚,李氏便不让他出去,怕吹了风染上风寒。玩了一会,雪如去端了四碗姜汤来,摆放在桌子前,这姜汤是早上熬的放在炉子里吊着此时还是热的,招呼弟弟妹妹:“天冷。喝碗汤去去寒气。”齐平两只手把了碗沿。眼睛一阖,悄悄抓了一块小孩酥进去,滑进碗心。同姜汤混在一处,抬起来一口饮尽了,辣意从喉咙口呛出来,他咳嗽两声。把碗递到桌子上:“好辣,好辣。”手里抓了一颗蜜豆子塞进嘴里。

雪如、雪娇、静好都被齐平引得笑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李氏走了进来,虽然北厢房和西厢房只隔了一条道儿,但因为雨下的密集,穿越半个院子身上也落满了一身湿气。

雪娇眼疾手快拿来一块干帕子。吸干了李氏头上身上的雨水,雪如递过来一碗热茶,李氏喝光了热茶。斜依在枕头上看静好描花样:“静好的手就是巧,这么一描。所有的灵活劲儿都出来了,怪不得你敢教给旁人,原来是旁人学会了你的针法,却绣不来这样的灵活。”

静好搁下手里的花样,摸了摸针,笑道:“瞧大妗子说的,您去了三妗子那多半天了,定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在看我描样子。”…

雪如早端来了一碟子桂花糕,李氏粘了一块吃了,噗嗤一声笑了:“若说人真是越惯越娇贵,从前咱们家是啥样子,别说是桂花糕了,就是白面馒头也难得吃几回,那时候一顿饭能撑两天,现在是一顿饭撑不了两个时辰,中间还得填补。”

李氏这些日子,笑容越发柔和欢快了,一张脸像涂了一层蜜一般,算算陈秀才归家的日子就这两天了,她能不高兴吗。

雪娇有事情和李氏商量,见李氏吃了桂花糕喝了一碗热茶便开口道:“娘,等爹回来,我看咱们不如把咸鸭蛋的生意做起来,就像绣坊一样弄成作坊,雇人来做工。”

李氏晓得雪娇是个主意大的,凡事都想的周全,想了一想皱着眉:“院子就这么大点子地儿……”

雪如也跟着点头,之前家里商量过这事儿,俱是由于院子太小,若是开作坊必要占着大房的地界,所以这事情才搁置下来。

如今绣坊开的红红火火,每天都有进项,许多媳妇托李氏要进绣坊绣活,只是那绣坊里头俱是孤寡之人,若是她们去了怕乡里人说闲话,李氏便一一婉拒了。若是家里开个咸鸭蛋作坊,不仅生意会扩大,也能让乡里人赚几个零花钱。

“娘,咱们可以托村正商量一下,村子里那么多闲地,随便赁一块也够了。”雪娇心里头早已经有了打算。

李氏侧头想了想:“这事情不急,左右不过你爹便来家里了。”

李氏日日都盼着,指望着丈夫贩完了布就回来,八月节要到了,一家子没理由不团聚。

陈秀才是坐了船从川南贩蜀锦回来的,因为嘉陵江大雾阻碍了行程,待江面一通到了余杭卖了蜀锦,帐结得慢,他有心赶在齐安县试时候回来,一拖二拖待县试都要过了刚结完账,紧赶慢赶的雇了船往徐州府赶来,到了扬州,断了水路,又换了大车快马加鞭赶来。

李氏买了新布,紧赶慢赶的做了成套的衣裳,以前的那些补丁累补丁都不能穿了,李氏在家里无事便做,竟然一年四季的衣裳全做全了,箱子里的新衣裳新鞋子都已经攒满了。

家里早早备下齐全的八月节礼,肉菜早早便定下来,托郑豁子一车拉了过来,半腔羊,二对鸡,十斤猪肉,就是往常过年也没这么丰盛。

苦了这么多年,今儿才过上好日子。雪娇记得去年刚穿来的时候,喝一碗疙瘩汤便谢天谢地了,哪里想到就有这么好的生活了。除了她自个,她最感谢的便是陈秀才这个爹了,她从未想过一介秀才竟然甘愿放下身段外出跑生意。

在外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天阴沉沉的又要下雨,李氏包了饺子,猪肉白菜馅,热腾腾盛了出来,齐平吃的满嘴露油。

雪娇挨着李氏说话:“娘,爹要回来了,哥明天也要结束了,咱们的日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李氏抿着嘴笑,抚摸了一下雪娇的头:“只盼着今后的日子平平安安,不求它大富大贵。”

吃完了饺子,大家洗漱一番上床安歇。

夜里又下去雨来,密密麻麻的雨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打的屋檐啪啪响,这边李氏刚吹完灯,便听到拍门声,她披上衣裳走到门口扬声问:“谁?”

门外头是陈秀才的声音:“孩他娘,是我。”他声音里满是欢喜,李氏一听顾不得外头还在下雨便奔出去开门。

第二百零七章 甘来

陈秀才裹了一身的青色衣衫,戴了斗笠,上头的雨水一滴一滴往下滚落,只露两只眼睛灼灼发光,看见李氏开了门便裂开嘴直乐,见她这冷的天没有穿厚衣裳裹着单衣单鞋便来开门,赶紧叫她进去。

李氏满心的欢喜溢了出来,她站在门边,身子还靠着门框,屋檐顶上落下的水滴打湿了半个肩膀,大半年没见丈夫了,忽的一见,倒不晓得心里的欢心怎么压下去才好,指尖都不住打颤。

陈秀才往后喊了一声:“石头,赶紧把车上的箱子都搬进来。”

李氏这才看到大门边上站着一位壮实的青年,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样子,他答应了一声,粗噶的声音显示出比齐安虚长那么一两岁。

李氏看着石头一箱箱的往屋里搬东西,心里发起愁来,屋子里人多本来就挤,这些箱笼、包裹哪里能放得开,恰好齐安不在家,李氏提议把这些东西先堆放在齐安屋里,陈秀才摆了摆手,让先摆放在堂屋里头,赶明在细细收拾。

那石头也不怕雨,头上遮着斗笠,雨水打湿了一脸也不觉得,喜滋滋的一趟趟卸东西。李氏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头倒先软了起来,挽起袖子便要帮着卸货,吓的石头差点跪下磕头,把李氏唬了一大跳。

东西卸完了,石头支了银两结算了车费,三个车夫便驾车往镇上赶去。

李氏进得屋里,在灯光下拿眼睛仔细一瞅,这才瞧见陈秀才穿一身灰黑直裰,下摆已经被磨破开了线,外面套一件破旧的麻布衣裳。腰间扎一根辨不出颜色的腰带,脚上套的鞋子后跟已经磨破,浸了水,整个鞋面都是湿的。

心里的欢喜褪的干干净净,抬了眼睛一泡泪便生生落了下来,转了头给陈秀才脱掉外面大衣裳,拿新绸巾给他擦干身上的雨水。都说丈夫在外头发了财。吃的穿的用的俱是家里没见过的,没成想他竟穿这么一身破败的衣裳家里来,不晓得的还以为是风雨中来讨饭的花子。整日里一箱箱的衣裳首饰布料往家里递。所想的都是她们娘几个,自己却一点不顾及。李氏边给他擦身子,手触到他肩膀,去年的伤口又有了痂。想必是在外头风餐露宿不小心又撞上的,一颗心像给黄连汁浸透了。说不出的苦和痛。给陈秀才挂上衣裳,寻了新鞋新袜给他换上,幸好前几日给孩子们做新衣裳时连同他的也做了,抹去了眼角的泪问他:“下这样大的雨。怎地不在镇上住一晚,大半夜的赶回家,怕是没用饭罢。我去治两个菜,雪娇几个在里头睡了。”

叫石头的听见李氏这样说。赶紧向前一步磕头道:“太太,只管吩咐小的便是,小的也会造饭。”

李氏光顾着给丈夫说话了,倒忘记了这个叫石头的小伙子,听他喊自己为太太还扑通一下磕起头来,被这一茬给吓到了,慌手慌脚把他拉了起来。她细细看了石头一眼,刚才没瞧清,这次看到他一张紫黑的脸膛,细条条瘦弱弱的身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真不晓得看起来这样弱竟有那么大的力气抬那大箱子,李氏倒不忍心起来。

石头见李氏把自己一番打量,倒不好意思起来,又捶了手儿行礼。李氏猜到他是丈夫身边的小厮,一般大户人家身边都会备着这样的人,跑腿看茶倒水的俱吩咐一声便准备的齐齐全全。…

“你叫石头?”李氏温和的问。

“是的,小的叫石头,若是太太觉得这名儿不好,还烦太太重新给取个。”石头嘴一咧,拱着手儿给李氏拜了又拜,一听声儿就晓得太太是个心善之人。

“原先叫啥就还叫啥。”李氏连连摆手,打眼又瞧了他一番,见他外头的衣裳也湿了,“你先换身衣裳,这浑身上下湿湿的着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李氏还以为他没有带衣裳,就要走进里间给他拿齐安的换上,石头慌忙又要跪下:“太太,我带了衣裳,带了衣裳。”

李氏给陈秀才倒了一碗热茶也给石头倒了一碗道:“日后可别动不动就磕头,咱们家不兴这个。”

石头一仰脖子喝尽了热茶,一泡泪就要落下赶紧用袖子擦了,喉咙眼里升起一股*辣的水汽。

屋子本身就小,放了几只大箱子更显得挤,连下脚底都没有。堂屋的灯油快燃完了,李氏进里屋去拿灯油,陈秀才放下茶碗一掀帘子也跟着去了。齐平睡的正熟,李氏瞧了瞧他没有踢被子,想把他抱进耳房齐安房里去睡,陈秀才见齐平一张脸又圆润了着实可爱,便用手去捏他的脸,齐平转了转头醒了。

迷迷蒙蒙的瞧眼前站着一个男人,陈秀才原先当私塾先生那会脸皮白净,出去这么久比原来黑壮得多了,陈齐平大半年没有见到爹了,乍看之下竟认不出来。

齐平刚想撇了撇嘴要哭,陈秀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怀里颠了一颠:“竟这样胖了。”

李氏笑着点了点齐平的头:“平儿,这是爹呀,不认得啦。”

齐平两只手揉了揉眼睛,困意彻底跑了,细细瞅了一番果然是爹,于是伸手搂住陈秀才的脖子,把头贴在他肩上,惊喜的叫:“爹,爹来了,给我带啥好吃的了!”

还是忘不了吃。

“可真是个小吃货。”陈秀才抱紧了齐平挠了挠他的胳肢窝,父子俩咯咯笑个不停。

呼啦啦屋子里跑进来四个个女孩儿,雪如、雪娇、静好、黄蜻蜓全部起来了,除了蜻蜓其余三个女孩儿俱是泪眼儿望着陈秀才。陈秀才在小儿面前一副慈父的样子,面对女儿外甥女却有点拘谨,一时倒不晓得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爹!”

“大舅舅!”

三个女孩儿泪眼朦胧的给陈秀才行礼。

雪如、静好出落的愈发水灵了,站在一处活脱脱两支娴静的花儿。

雪娇擦掉了眼泪。眼睛里恢复了以往的机灵劲儿,望着陈秀才娇娇的开口道:“爹一路辛苦了。”

若说家里头这几个儿女,陈秀才最看重的便是这个女儿了,见她比先前胖了一些,脸盘子圆润润的带着一团喜气,扎着松松的双螺髻,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雪娇倒出落的像个小大人了。”

陈秀才一开口。便消除了几个月没见的陌生感,一家子乐成一团。

石头见几个女孩儿涌进了里间,晓得那是老爷家的女儿和侄女。一路上老爷念叨个不住,他对家里情况也知道个大概。陈秀才满心记挂着家里,一路走得急,除了早上在徐州府草草吃了早饭。再也不曾用过饭。石头走出屋子,在院子里寻摸了一遍。心下纳闷,一个院子住着怎地有三间锅屋,且俱都上了锁,也不晓得那间是老爷的。于是又回了北厢房,听见陈秀才一家子的笑谈声,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挨在窗边。开了道细缝去看里屋的光亮,拿眼儿睨了下陈秀才怀里的齐平。知道那是老爷的小儿子,还有一位大儿子在府城考试。…

“爹,那是谁呀?”陈雪娇最先发现了外头的石头。

“是石头,跟了爹一路。”陈秀才这么一说,雪娇便明白了石头的身份,“之前在你许伯府上,后来跟了我。”

原来是许国之赐给他的。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忘记你爹还没有吃饭,我这就去做。”李氏起了身子。

“娘,我帮你。”雪如、雪娇跟着走了出来,静好和蜻蜓也跟着。

石头见李氏带着女孩儿出来,赶紧上前行礼,雪如、静好、蜻蜓俱红了脸儿,雪娇则大大方方朝他一笑。

晓得陈秀才要回家来,灶上排得齐齐整整的卤肉卤鸡炸藕夹,锅里头有一碗蒸过的鸡蛋羹,柴米各色都是摆的齐全。雪如刚想烧火,便被石头抢先一步:“大小姐,我来,您歇着。”

雪如哪里见过这阵仗,被石头左一声右一声的大小姐喊的发懵,红着脸不晓得咋办才好。雪娇则很镇定,日后家里富裕了,别说这一个小厮,说不定厨子、门房、丫鬟都会有,若是一句小姐便乱了分寸,以后可怎么办。

“姐,就让石头烧火吧。”雪娇一出声,石头反而松了一口气,家里头二小姐是个厉害的。

陈秀才喜欢吃拌菜,李氏把秋黄瓜切片,肚丝切丝,拍上蒜泥、辣椒油、撒上芝麻,陈秀才拿手拈着吃了,嘴里啧啧有声:“还是你做的菜有味儿,外头总不对胃口。”

雪娇给爹烫了壶酒儿,石头帮着把热汤又滚了滚,给陈秀才添了一碗,陈秀才喝了两大碗才觉得身上祛除了湿气,对李氏道:“明儿我去府城接齐安。”

陈雪娇见石头如此勤快,抢着烧锅刷碗的,晓得这一路多亏了他照顾爹,待他给陈秀才送汤出来笑着道:“你也赶紧坐下来喝一碗汤。”

石头一抬眼儿,见桌子上摆了一大碗汤、四个大馒头、一大盆热腾腾的卤肉,当下心里便热了:“我自个咋用那么大桌子。”

说着便要端在椅子上吃。

“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且吃你的,你是打余杭过来的,爱吃米饭,我们这里只有馒头,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且将就着吃吧。”雪娇把碗又端回了大桌子上。

石头扭捏着坐在椅子上,嘴里闷闷的:“多谢二小姐,小的不拘米饭馒头都吃的惯。”

待吃完了饭,李氏亲手给陈秀才打了一盆洗脚水,脱掉他的鞋,见脚底板上一层厚厚的茧子,眼泪滚落到了洗脚盆里,陈秀才一句话不说,待李氏给他擦完了脚,他早已打起了鼾声,想到陈秀才这一路又是遇水匪又是风餐露宿的,眼泪落得更密集了。

李氏给陈秀才盖好被子,才想到石头还没有安置。

陈雪娇早已经把石头领进了齐安的屋子,她晓得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下人住的地方,可他们乡里乡下的可不讲究这么多规矩,再说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空屋子。石头晓得是大少爷的屋子,吸了吸鼻子,虽然这屋子还比不上许府的下人房,可陈家上上下下把他当个人看,他们做下人的最怕遇上个狠心的主人家,稍有不慎便会讨一顿打,在不成想陈家二小姐竟安排他住大少爷的房。

“家里屋子挤,你现在这里头睡,雪娇又把旧时用的棉被给了他盖,虽是旧的却是自家盖的,又厚又暖。

石头感动的拱了手朝雪娇拜了又拜:“麻烦二小姐了,小的以后打地铺给大少爷守夜。”

李氏出来一趟,见雪娇一般把石头安置好了,又嘱咐了一番便回了里间屋子。他挨着丈夫,只觉得心下满足,吹熄了灯,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明月穿过云层,月光一圈圈跟雨打水花似的泛着光晕。

第二百零九章 露富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ead”并加关注,给《田园步步娇》更多支持!李氏当下就要张罗寻石头父母的事情:“叫人骨肉团圆也总是一场功德,赶紧托了人寻一寻他的家人。”

陈雪娇拦住了她:“娘,爹刚来家里头,还没有歇口气呢,这事情不急,反正石头在咱们家住下了,来日方长,慢慢的寻。”

雇的车子来了,陈秀才从上房出来,把一个布包儿塞给李氏,指着地上的箱笼:“这些箱子里的东西你清一清,把各家的礼清点出来。”

李氏叮嘱他:“眼看着就八月节了,你这些日子不着家,接了齐安尽早回来,在家里歇歇几日,我娘那里也还是要去一回的。”

陈秀才笑道:”正是的呢,那两口大箱子里是给岳父岳母带来的东西,你三个哥哥几个侄儿侄女的都有,你翻检一下。”又指了指李氏手里的布包儿,“钥匙都在里头,箱子里还有给你们带的东西呢,你们先拿出来看看,若是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送人。”

李氏听了心里泛起一丝甜水,乡里乡下人家,哪里就那么讲究了,带来的东西左右都比白土镇好,若是让她送人,在不肯的。

外头车夫已经在催了,陈秀才带着石头上了马车,李氏怕齐安吃不好饭,拎了一篮子吃食给石头,齐平闹着也要去,被石头一把抱上了马车。

丈夫刚走,李氏进入屋里。看着一地的箱子心里头发愁。

“娘,这些箱子咋摆放?”雪娇点了点地上的箱子,总共有七只。

雪如、静好、蜻蜓站在雪娇旁边,同样好奇的看着这些箱子。她们住在乡下,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箱子,且箱子都是皮子缝制,不说里头的东西。光看箱子的材质都值不少钱。

“我也在愁呢。”李氏摸了摸布包里头的钥匙。

“我看这样。咱们先把箱子打开,看看哪些东西是咱们自己的,哪些东西是送人的。像一些布料绸缎就放在绣坊去,什么时候裁衣裳什么时候就去裁,一些首饰倒腾倒腾塞进抽屉里,床底下、房梁顶上。都可以放东西。”雪娇提议。

李氏赞许的看了一眼雪娇,只有这个法子了。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家房子不够住了。

因为昨天晚上下了雨,几只箱子底下多多少少沾了不少泥土,好在这些箱子都是皮的,浸不到里头去。李氏打开手里的布包取了一串儿钥匙,一个个的捅开锁眼儿。

七只大箱子里除开两只专摆了绸布,其余五只里头有首饰、药材、香料,特别是那香料黑乎乎的堆放在一处,隔着遮布还直呛鼻子。李氏仔仔细细查看箱子里头的东西。一匹匹绸段,花色样式俱是徐州府没有的。也不晓得是苏绸还是蜀锦,一共有十几匹。布料下面压着一只小箱子,摇一摇叮当作响,知道里头是金银,李氏不敢打开看,还是雪娇打来看了几眼,银票上头压着金项圈,乡村里虽然民风淳朴,李氏依旧担心露富糟了贼,赶紧慌里慌张让雪娇拿绸压上藏进床底下。

一柄乌木镶着玉石的拐杖,想必是给李老爷子的,拐杖下面还有一根细致的抹额,一排上头嵌了三颗小拇指一般大小的珍珠,中间还有指甲盖大的一颗狐狸眼宝石,两边滚了闪缎边,缀着银狐毛。李氏当场便惊住了,心里头未免埋怨丈夫乱花银子,这样贵重的抹额,也不想想李老太太一个乡村农妇,戴不戴得。…

雪娇在一旁嘻嘻一笑:“还是爹孝顺,晓得给姥姥姥爷买东西。”

“这样贵重的东西,别的不说说,只说这抹额上头的珠子,价值多少了,你姥姥拿了戴还担心被人夺了去,没的压在箱子底下了。”丈夫想着娘家人,李氏心里到底喜欢。

“不管姥姥戴不戴得,爹有爹的一份心。娘,你说爹为啥给姥姥那么好的东西,还不是看重你。”雪娇摸了摸抹额上头的狐狸毛,若是说这抹额值多少银子还真不见得,这珍珠宝石的成色也就只有七成,可对于乡下人家已经算是顶顶富贵的东西了。今早在锅屋,雪娇见李氏问石头那番话,晓得是担心爹富贵了在外头胡花哨,于是逮住一切机会给李氏传达陈秀才多在乎你的思想。

雪娇、静好也跟着点头。

果然,李氏听到雪娇这句话,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嘴里倒是另一番说辞:“他就是给你姥姥带根鸡毛,你姥姥也欢喜。”

李氏带着雪娇又一一看了一回,一个个重又落了锁,直等陈秀才回来再分东西。

稍后蔡氏带着雪娃,怀里抱着雪妍进来了,见地上落了一地的箱子,惊讶的嘴巴都长大了,一只箱子还未来得及落锁,蔡氏眼睛一撇便瞄到了一只镶金戴玉的冠子,心里惊的扑通扑通直跳。

蔡氏素日精明了些,可心倒是正的,既然箱子都堆放在屋子里了,李氏也没打算对蔡氏藏着掖着。

“我的乖乖,大哥这是发了大财了。”蔡氏拍了拍胸脯。

李氏隔着箱子抓了一把果子给雪妍:“发没发财我不晓得,不管咋样,咱日子一样要过,你大哥在外头吃了不少苦,昨儿夜里头我给他烫脚,脚板底下老茧几层厚,拿了剪刀绞都绞不动。”

李氏想起陈秀才肩膀上的伤口,脚板底下的老茧,十根脚趾头倒有六个指甲磨破了得,都混在肉里长实了拔不出来,当着孩子和蔡氏的面便落下泪来。

“是啊,大哥素日里看着那么文面,出去跑船总归比不得那些往日里在外头跑货的。”蔡氏想到陈子富,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出来,担着豆腐出去溜街串巷。一开始涨红了脸硬是吆喝不出来,现在别说吆喝了就是讨价还价也使得,若不是被生活逼的,谁会巴巴得做生意去,更何况大哥这是跑船,稍有不慎,别说本钱。就是连命都有可能搭上去。

蔡氏原先看到陈秀才一箱箱往家里递东西。心里头还不是滋味,暗地里埋怨自家男人是个无用的,现在想来。大房一家子也不易,大哥在外头跑船,大嫂和孩子们守在家里,哪一天不担惊受怕的。若是在遇到水匪,不像上次那般幸运。一家子妻小还如何凄惶。现在反倒觉得自家做个小本生意,不求大富大贵反而踏实一些。

不过蔡氏是真心为大房感到高兴,在上房各人心里,她三房是和大房拧在一处的蚂蚱。现在她倒是庆幸,自家一向和大房走的近,反正大房发达了左右会拉扯三房一把。三房没个儿子,日后有了大房撑腰倒也不怕别人说啥闲话。

上房里。陈老爷子见儿子回家了,心下自然是高兴的。经过一系列事情,他越发看重自己的大儿子了。

他从匣子里摸出几个钱出来,叫来大蛋:“你去镇上打半斤酒,在割两斤猪头肉,我晌午饭下酒。”…

大蛋接过钱就要出去。

陈老太太伸手拦住大蛋,斜着眼睛看向陈老爷子:“不年不节的,喝啥酒吃啥肉,你发疯了你,家里就那几个银子,你发疯吧你。”

上房最近钱匣子都是空的,陈老太太剩下的三十两银子,被陈子贵带去找陈子长做生意去了,上回因为误伤了一位公子,赔了出去,她还瞒着陈老爷子呢。最近这些日子,传来消息说陈子长租了个铺子,专卖各色干果,说赚了大钱便回家接陈老太太享福。

自家儿子赚钱的消息没等来,倒是前头生的大儿子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个小厮充当了老爷,陈老太太心里头自然气不过,见陈老爷子乐滋滋的抽着烟袋,又兴头头的要去打酒割肉,心下愈发涨闷。

“咋了,非要年节才能吃肉?咱家好久没吃过肉了,上回吃肉还是老大媳妇送来的酱肘子,今儿咱们也开开荤。”陈老爷子吞云吐雾,这烟叶是老大从蜀地带来的,刚一来家就给了他。

陈老太太要气炸了,死老头子,一只酱肘子就将他的心收服了。

“你以为人家给你酱肘子是孝顺你,那是人家吃不完倒掉的才给了你,就给喂那小猫小狗一样的道理。”陈老太太惦着小脚,一开口就没有什么好话。

大蛋看看陈老太太又看看陈老爷子,不晓得要不要去镇上。

陈老爷子心情大好,并不理会陈老太太,大儿媳妇是啥样的人,他能不知道?即使后婆婆对她不好,一样的往上房送肉送菜,并不独独送给他吃,当下朝大蛋挥了挥手:“赶紧去,剩下的几个钱你买糖球吃。”

大蛋高兴的答应了一声,从陈老太太的胳肢窝里钻走了,气的陈老太太踮着脚追着骂。

这边李氏正愁满地的箱子没地放,蔡氏一拍大腿:“大嫂若是放心我,一些不紧要的东西先放在我们屋,我们屋还有半间空地儿呢。”

李氏看了看上房欲言又止。

蔡氏当下便明白了李氏的心思,若是把箱子放进三房,一个院子住着,抬箱子哪里就能瞒住人,怕是上房晓得了又要闹个鸡飞狗跳。

李氏刚想说话,便看到张氏磕着瓜子从门口一溜烟儿去了上房。

李氏和蔡氏对了下眼,止住了话头。

晌午,把清早的饭菜热了一下算是一顿饭。

待到傍晚,陈齐安还没有来家里,便有一波人进来讨彩头,原来府试放榜了,共取三十名童生,陈齐安得了第八名,家里少不得又散财又散食的,闹了太阳落山人才散去。

这次,陈齐林又是头名。(我的园步步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二百一十章 童生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ead”并加关注,给《田园步步娇》更多支持!陈秀才既是衣锦还乡,在没有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的道理。再说了,茅山村拢共这么大点子的地方,乡里乡亲的一起住着,哪里就那么容易瞒得住了。

早上陈老太太把石头当作贼,打了一顿嚎的那么响,左邻右舍一听,便来陈家探问消息了。隔壁香莲奶奶惦着小脚垮了一篮子鸭蛋,雪娇接过去从兜里摸出二十文钱递给她。

除了绣坊,陈家大房咸鸭蛋的生意没有丢下。自打他们家出了这个营生,许多人也跟着模仿,把鸭蛋腌了拿去卖或者自己吃。带的白土镇一带家家户户都开始养鸭,也不是大规模的养,一家一户总归有那么七八只,鸭蛋本身含着腥气,经过腌制倒成为下酒就馍的好菜。

如今,雪娇腌制鸭蛋再也不需要去微山湖收鸭蛋了,只需在临近村里一吆喝,有多少收多少,便足够摆满自家五十只坛子了。前几日她和李氏商量着,打算就像开绣坊那样,把咸鸭蛋的作坊也弄出来,请了人单门腌,因为陈秀才回来了,家里家外非常忙乱,这事情便搁置下来了。

本村里养鸭人家,每天都会把鸭蛋卖给陈家,换几个零用。虽说现在腌咸鸭蛋的不少,可是味道总比不上陈家的,陈家的鸭蛋主要供给酒楼、茶肆、早点摊,价格比一般的要贵个半文,可人人都爱买,因此别人家是影响不到雪娇的生意的。

香莲奶奶拎着空篮子给李氏闲聊。就扯到今儿早上院子里头的动静:“你那婆婆一大早嚎什么丧呢,我耳朵里刮着一点说是进贼了。”

李氏笑着摆摆手,叹了口气:“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贼了。”

陈秀才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香莲家可是帮了他们不少忙,收麦子、种玉米、秋收、种菜,香莲一家子没少出力。两家关系好。李氏对香莲奶奶心里存着敬意,没有任何隐瞒的全盘和出:“是我家那口子回来了,带来个下人。娘不认得,以为是家里进了贼,闹了这么一场。”

“子敏回来了。”香莲奶奶心眼厚道,陈秀才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平平安安归来,心里头也高兴。双手合十念了句佛,睁眼问,“是男娃还是女子?”

“是个小子,说是寻亲的。”李氏笑着应了。请香莲奶奶进屋坐。

“不了。”香莲奶奶连连摆手,朝屋里一瞄,眼睛立马瞪直了。满屋子的箱子,里头指不定是什么宝贝呢。

香莲奶奶出去一宣扬。人人都道陈秀才在外头发了大财回家来了。

所谓穷居闹市无人问,陈秀才去徐州府接齐安还未回来,家里门坎都被踩薄了几层,有的晓得陈齐安考上了童生,齐齐夸李氏有福,一开始李氏听了这话还高兴,人越来越多总是奉承的话,听多了便麻木了,来了人要招待,桌子上盘子里炒的瓜子花生吐了一地瓜子片,买家来的半斤红枣煮的甜汤喝得精光。

七只大箱子便摆放在堂屋里,还没来得及倒腾,家里乌拉拉涌进一波又一波的人,每个人见到地上的箱子俱瞪大了眼儿,有的用手去戳戳箱子里头装了什么东西,戳了半天不得要领。

“里头只有布料。”李氏打马虎眼儿。…

风头盖过了齐林府试得了头名的消息,上房陈老太太倒了茶、摆上果品,想听几句奉承话,偏生人人都钻进了北厢房看热闹,陈老太太气的跌着脚儿暗骂李氏不安好心。

人家笑脸来,你不能哭脸相迎,桌子上摆满大鸭梨、紫葡萄、红苹果、各色点心,大家吃着点心喝着茶讨论陈秀才回家的实情。

还有那知道陈秀才家来了,平日不上门的陈老太太那边的旧亲戚,听说他富贵腾达来家里,不少人来沾光揩油,平日走在路上碰见了还在低头装作没见着,这回一个个全涌了来。陈家大开了门户迎这些人,说是陈家一门出了两个童生,来送些礼庆祝一下,那些要脸面的进门的时候拎了几斤猪两只公鸡,不甚讲究的便只拿麻绳儿吊个一纸包的点心,更有那不要脸皮的空着手来白吃白喝来了,说是庆祝齐林和齐安兄弟俩金榜题名,却只见他们到上房点了个卯儿连杯茶也没喝,脚步一拐便进了北厢房,嘴里吃着瓜子手里端着茶,临出门兜里还要塞满果子。

本来是齐林考了头名,却一阵风似得都夸齐安:“我就说齐安打小就和别个孩子不一样,听俺村子里读书的娃娃说,甭管啥书到他嘴里读两遍便会背了,我早说府试他能考头名,果然不差,等日后考秀才时指不定又是个头名案首。”

这话越说越胡邹,明明是陈齐林得了第一,李氏笑着应:“是侄儿齐林得了头名,我们家齐安没有那个本事。”

那人不理会李氏,继续道:“齐安打小就有出息,生的又好看,以后指不定就是状元郎的料,给你挣回一等妇人的诰命。”那亲戚说完喝了一大茶缸子的面茶,抓桌子上的玫瑰鲜花饼吃,这玫瑰鲜花饼本地没有,是陈秀才去蜀地做生意,云南的一个客商送的,上好的玫瑰软糯的外皮,竟然比镇上福祥楼的玫瑰饼还要酥口。

这话传到了上房,陈老太太气炸了肺,本以为指望齐林考个头名给她长脸,没想到大家硬生生把齐林给忽略掉了,话里话外只夸齐安那臭小子。

先李氏还忍着,配坐着说话,时间一长她便受不住了,她这里里外外事情多着呢,菜地里的秋茄子要收,秋黄瓜要酱,韭菜要割。光听他们唠叨,什么活儿都不要做了。李氏忍不住埋怨给雪娇、雪如、静好听:“往日里哪一个招看过咱们,你爹传被水匪……一个个装聋作哑,现在倒一起上门来了。”

进了门不好撵,外头知道的只说他们拜高踩低,不知道事情的反倒说陈秀才忘恩负义。

陈雪娇也觉得不厌其烦,但她看得开。安慰李氏:“就当是看耍猴儿的。”

一句话把李氏惹笑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陈雪娇跑进了上房,去找陈老爷子。

“干啥来了。”陈老太太斜着眼睛问。

“我找我爷。”陈雪娇开口道。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扭过身子不在吭气。

陈老爷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敲了敲烟斗,满脸笑容,看起来很高兴,朝她招手:“来爷这里。”

雪娇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给陈老爷子点上了烟,闲聊一般:“爷。刚才那些亲戚来看奶,到了我家串门,您说今儿他们是在你们这里吃饭还是在我们家吃饭,要是在我们家吃饭。我和我娘就准备了。”…

陈雪娇这话说得委婉,暗示陈老爷子,那些人都是陈老太太的亲戚。现今到了北厢房。乡下人家有个规矩,一般家里来了亲戚都是在上房吃饭。若是在其他房吃饭,会认为大不敬,出门会被吐沫星子淹死的。

陈老爷子一听这话就晓得雪娇的意思了,拍了拍手道:“当然是在上房吃饭了。”

陈老太太对这话心里也赞同,她可不想让自家亲戚和大房有过多牵扯,当下便踮着脚去了北厢房把她那些远房外甥、侄儿喊进了上房。

陈秀才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带着齐安从府城回来。

“哥,累不。”雪娇接过齐安的包袱。

“不累,就是有点乏。”齐安笑眯眯的,考上了童生他自己也开心。

因为府试是昨儿考完的,在徐州府歇了一夜,今儿才回来,所以不像上次的县试那么累,加上爹回来了,齐安的心情好所以精神愈发足了。

“行健哥考了第几名?”雪娇问。

雪如听了这话,脸微微红了,耳朵却树了起来。

“他考了二十五名,总共取三十名。”齐安笑着说,“这次倒是进步不少。”

李氏等人得知韩行健也过了,心里也很高兴。

陈老爷子见孙子回来了,招手让他去了上房。

这边李氏便着手准备晚饭,齐安这次能通过童生考试,多亏了黄秀才的教诲,全家都很感激黄秀才,于是这顿饭要准备的比以往更加丰盛。

陈秀才拦住了李氏道:“已经从清风楼定了席面,回头韩家一家人也来,咱们两家一起吃饭。”

话正说着,外头马车叫了,韩掌柜带着周氏、行健、碧桃、连同韩老太太一起来了,李氏带着雪娇等人赶紧迎出去。

后面的一辆马车下来一位伙计,把席面从马车上往屋里头搬,一应红漆描金的食盒子,八个冷碟儿八个大菜八个炒菜,还有一叠叠的细巧果品儿。

金银肘子,油焖大虾,油炸烧骨,胭脂鹅块,更难得的是还有一道“二十四桥明月夜”,这道菜雪娇发明之后卖给了清风庄,可自家却还没有吃过。

石头进了锅屋烧了灶,把晌午李氏蒸的大馍馍放在篦子上热了,热腾腾的端了上来。

雪娇去上房把陈老爷子请了来,也请了陈老太太一回,但她拿劲自然不愿意来。菜太多,李氏从蔡氏那里借了一张桌子和自家桌子对在一起,也不分甚男席女席了,一半儿围了女眷一半坐上男子,端了酒盅儿敬酒吃喝。(我的园步步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工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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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陈雪娇眼见自己的爹是个私塾落魄秀才,心里是看不上的,可真正融入这儿的生活才发现秀才不是那般好考的。

若是想得到院试的机会,需得考上童生才行,考上童生才算是生员,方有资格参加院试,院试通过了才能是秀才。之后才能算是真正走上科举之路,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没有过,读书生涯都有可能就此结束。

可不能小看童生,全府那么多学子参加考试,也只不过取了三十多名。

一些读书人,一直考到白发苍苍也还只是个穷童生。

李氏这些日子感觉脸上有了光,不仅仅是丈夫回来了,更重要的是齐安小小年纪考上了童生。乡下人家看重读书人,知道读书的好处。她何尝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读书有出息那,齐安有了出息就是她当娘的最大的心愿。

想当年她嫁给陈秀才,也是看重他是个读书人,虽然跟着他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可一旦读书人真正做起事情来,确实比那等白丁要有出息的多,满白土镇那么多人外出跑船、贩马,单单陈秀才一个人带着大笔钱财回来了,虽说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托了许秀才的福,可也要看他自己立得起来才行,若是那等烂泥糊不上墙的天大的帮助也不顶用。

“哥哥,你日后只管读书就行。家里的事情都不要担心。”雪娇私下给齐安说。

“是呐,不管你能不能考的上秀才举人,你喜欢读书就读下去。”李氏晓得儿子喜欢读书,不一定非要像许秀才那样为官做宰,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明事理就行。

“我晓得,若是书读出来了,不明事理。日后也不一定是个好官。我才考了个童生。日后的路远着哪,这次考试我看到许多五旬老翁和我一个考场,可见这条路有多难。”齐安心里似乎有些压力。自打他考上童生,家里乌拉拉涌进不少人,嘴里恭维着“一看就是当官的料”、“日后指不定当大官”等话,齐安不仅没有被这些话捧的不知东西南北。反而更加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雪娇和李氏听齐安这么说,心里自然很安慰。

不过只要他有那个心力劲去读。家里就能供的起。他们现在有了一点钱,但是念书是很烧钱的,要一直供到科举出来,家里还需要不断的进项才行。

昨日请客吃饭。陈老爷子因为大儿子回来了,两个孙子中了童生,高兴之余多喝了几杯酒。说了一车轱辘话。

“齐安和齐林考上童生是咱们陈家的大事。”昨日陈老爷子在酒桌上拉着齐安的手说,又看向陈秀才。老泪纵横,“当年家里穷,才耽误了你读书,否则你现在也不必许国之差。”

许国之如今是浙江巡抚已经传遍了整个白土镇,最近有不少文人墨客来茅山村找许国之的故居,他的故居就在河岸对面,和陈家遥遥相对,如今只剩下一座残破的茅草屋,他的族人以及母族俱死绝了。陈雪娇见陈老爷子落下了眼泪,不晓得他是现在才后悔不让儿子念书,还是这后悔一直放在心里只是今儿才抒发出来。对于当年的事情,陈秀才一句都不提,不过文英可是经常提及,当年陈秀才跟着马队好不容易赚了点银子打算进京赶考,可那银子被陈老太太搜刮走了临了还给陈秀才下了泻药,陈秀才人还未出白土镇便虚弱的被抬回了家,自此以后再也不提进京赶考的事了,紧接着便是和李氏订了亲,恰好当年秦师傅来村子里办了私塾,他便进去教书和李氏一心一意在村子里过起日子来。…

“爹您不能这样说,即使我继续读书,也不一定有许国之那样有出息。”陈秀才宽慰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送来孙子的手继而拉住儿子的手叹息着:“你现在在外头做生,虽然赚了几个银子,可风里来雨里去吃得苦也不少。你在外头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有好些话想给你说,趁着今儿我就说了吧......家里日子过的穷,往年你在私塾赚的钱大家一起花,可一笔写不出一个陈字.....现在分了家,你不教书了,齐安齐平念书,家里花费大,这是没法子的事。不过,你好歹是秀才,是个读书人,你瞧瞧咱们整个白土镇有几个秀才?士农工商,就算不能出仕,也要耕读传家,这才是正道,千万不要落到商人的地步......你几个兄弟都没有读书的脑子,现在家里头好歹出个齐安和齐林,老陈家的希望就落在他俩头上…….你在外头虽然能赚到钱,我看你还是在家里头寻个书馆教书是正经,你现在不工不商的,顶着秀才的名头做生意终究不妥......”

陈老爷子的一席话,让酒席上的韩掌柜等人略显尴尬。

他这话说的委婉,可意思表达的却极其明白,桌上的人没有人听不懂。这个时代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家里穷些做些买卖,纯属无奈之举,陈老爷子是极其不赞同的,特别是儿子一个秀才之身去做商人之事,他更是痛心。陈老爷子希望他们哪怕做不了士,也要做个安安稳稳的农人,而不是什么工和商,工和商就是家财再大,也不如一个落魄书生的地位高。

陈秀才听了陈老爷子的话半晌无语。

陈雪娇以为爹是听进去了陈老爷子的话,这次回家带来不少银子,日常吃喝是没有问题的,他在寻个馆教书,一年十几两银子,家里日子也能说的过去。

“爹,您给我说说外头的事情呗。”一大早,陈雪娇便缠着陈秀才,让他说说外面的世界。

陈秀才是极其看重这个女儿的,若不是雪娇表现出赚银子的心劲,他也不可能放下思想包袱去外头跑船。

“好啊,我就给你讲讲余杭和蜀地的事情。”陈秀才笑呵呵的讲开了,余杭的大潮、养蚕女、缫丝作坊、蜀地的气候、名人故居,整整讲了两个时辰。

齐平、齐安、雪如、静好俱围着一起听。

“……爹,爷昨晚说想让你在家里寻个书馆教书,你是咋想的?”陈雪娇问陈秀才的想法,虽然这个时代阶级观念分明,可陈雪娇还是不希望陈秀才放弃生意,毕竟握住银子才能过上好的生活,才能供养齐安读书。

“我和你爷想的不一样,我这次出去一遭儿才晓得什么是家业,江南人家相隔几户边有作坊,像丝坊,布坊,甚至鞋坊都有,雇了人来干活,按天或者件计钱,一天天一年年偌大的家业便积累起来了,只有家业积累起来,才能办家学,子孙后代才能安心读书,若是一代代为了生计奔波,还怎能安心读书。”陈秀才略点头,分析的头头是道,“这次回来还要出去。”

陈秀才跑了几个地方,开了一回眼,江南那地方没有个士农工商的概念,即使是当官的人家也要经营个铺子。就比如许国之,若不是有个银子堆满山的岳家,又怎么能安心念书专心科举。

听陈秀才这么一说,雪娇的心踏实了。

“才家来几天呐,又想着要走,咱们如今有这些也能过得了,我看不若置下院子买些田地,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吃喝不愁,你寻个馆教书,就别往外跑了罢。齐安念书能花多少银子,这里省一笔那里攒一点也足够了。”李氏赞同陈老爷子的话,且家里还有个绣坊,虽然赚的银子不多,可日常果腹足够了,不几日咸鸭蛋坊在开起来,日子可不是越过越好,外头山水险恶,若真有个好歹,她跟孩子们可要怎么过。…

“你没上外头瞧过,不晓得外头的情况。”陈秀才笑着对李氏说,“你跟着我过了这些苦日子,日后怎么能让你继续过俭省的日子?我这次回来,是打算买座院子,或镇上或徐州府都行,在不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李氏听陈秀才这么说,晓得他时时刻刻把她和孩子放在心上,眼圈先红了起来。

“爹,日后我也想跟着你出去。”雪娇开口道。

“行,我带你你放心。你那么小竟然能想出绣坊的点子,你虽然身为女儿可却比男儿还不简单。”昨儿晚上,陈雪娇给陈秀才说了咸鸭蛋作坊的事情,陈秀才一听便赞同她的主意。

如今的陈秀才,见过金陵城那富贵繁华地,游过苏州府那胭脂蚕米乡,自然心胸眼界都和在乡里不一样了。

陈雪娇坐在凳子上,抓桌子上的果子吃,如今家里不缺吃食,自打陈秀才回来后吃食比以往更加丰盛,石头是个有颜色的,见她爱吃松子玫瑰糖,每天都跑镇上买一些回来。

“娘,咱们什么时候去姥姥家?”陈秀才来家里这些日子,又赶上八月节,理应要去李家走亲戚的,因为这两天事情多耽搁了,雪娇才问的。

“明儿个就去。”陈秀才替李氏接口,扭头对李氏吩咐道,“那些料子,你每匹裁一件给几个嫂子带着。”

李氏答应了一声。

这时,上房传来张氏的哭闹声。(园步步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二百一十二章 雏妓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ead”并加关注,给《田园步步娇》更多支持!一个院子住着,就那么大点地方,说话稍微一高声便能听得到,何况张氏扯着嗓子嚎叫。

“挨千杀的,我在家里守活寡,他倒是在外头风流快活......走了这么长时间,一点钱不往家里递,倒干起吃喝嫖赌的生意来了。”张氏的大嗓门传来,夹杂着哭泣,“混帐王八羔子,我在家里守得这样苦,他还没有发达呢就要讨小,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东西!”

张氏一声声骂的紧。

“行了,你瞧瞧你躺在地上是什么样子,披头撒发的,一脸呲麻糊,不够肮脏人的。”陈老太太听不得儿媳妇骂儿子,不管自家儿子有多大错,儿媳妇骂儿子便是天大的罪过。

自打陈秀才回来,因为忙着收拾家里箱子,还没有带着礼正式去上房,本来李氏是打算把送给上房的东西理一理在去的。

听到张氏的闹腾,李氏思量着要不要去上房,被雪娇拦住了:“娘,现在四婶和奶在吵闹,咱们去了不合适。”

若是蔡氏和陈老太太产生争吵,不用旁人说大房都要过去相劝,可对待张氏就不一样了,她对大房可一点好心都不安,你去帮她不仅落不到一点好,反而会惹一身骚。

“这可咋好。”李氏搓着手叹息。

李氏和陈秀才在村子里人缘好,以前邻居碍着陈老太太的眼,不大来北厢房串门,可现在陈秀才发财回家了,几个孩子也愈发有出息。李氏也愈发硬气了,左邻右舍便不在乎陈老太太的看法经常来串门了。雪娇晓得李氏叹息的原因,她是怕上房闹得不像话,张氏什么话都往外嘟噜,不管咋说,他们还在一个院子住着,若是落在旁人耳朵里头传出去不像话。日后对雪如雪娇说亲多多少少都会有影响。这个时代说亲。不光要看女孩子是否贤淑,是否会操持家务,还要看族人里头是否有蛮不讲理的人。

“娘。我先去把大门关上。”雪娇明白李氏的心思,转身要去关门,这边石头早把大门关上了,还用木棒死死顶住。

这两天。陈老太太见大房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昨儿陈老爷子喝醉了酒被抬进上房。她当着众人的面儿便把陈老爷子骂个臭死,话里话外埋怨陈秀才不该让这么大年纪的陈老爷子喝酒。陈老太太自个对上房有意见,却管束着整个上房的人不许接近大房,平日大蛋和齐平在一起玩。如今她盯着大蛋劈柴、喂猪、割草,不许大蛋去上房,清晨齐平临去私塾之前给大蛋一把花生糖。被陈老太太一把夺过扔进猪圈。

张氏隔着门看到大房屋子里俱是箱子,混在七大姑大八姨里头去看了一回。吃了一嘴的苹果、香梨、柿子,临出门口袋里塞满了瓜子、糖果。绫罗绸缎透过箱子的缝隙,把她的眼睛都晃花了,从北厢房出来,眼红的向陈老太太描述大房如何如何富贵,被陈老太太一通骂:“眼皮子浅的东西,不就是带几个破箱子回来吗?那里头能装绫罗绸缎就能装乌七八糟的破烂。

陈秀才衣锦归乡,陈老太太这个后娘心里头自然不高兴,但紧接着传来齐林考个头名,又传来陈子长、陈子贵盘下的铺子生意赚了不少钱,她才略觉得挽回了颜面。她盘算着过两天便去徐州府,齐林考了头名要摆酒请客,她这个当祖母的肯定要出面,她还打算去了徐州府过些天便把齐林带回来,在茅山村摆几天酒,她要向所有人显摆上房的齐林可比大房的齐安有出息多了。…

还没等她收拾好去徐州府的行李呢,便传来陈子贵被一个雏妓坑了的消息。

陈老太太气的当下便跌脚暗骂,又不敢大声,怕传出去面上无光。

张氏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当下便嚷嚷了出来。

雪娇也想知道上房到底出了啥情况,便悄悄溜到上房屋檐下,只听张氏乌拉拉的哭,陈老太太哇啦啦的呵斥,事情始末却理不出一条线来。

“大蛋,你来。”雪娇悄悄把从上房出来的大蛋拉到菜园子里头,给了他一把花生酥糖,便套出了陈子贵的事情来。

上房屋子里天天客满盈门,欢声笑语不断,李氏换了新衣裳,进进出出一脸喜气洋洋。陈子长和陈子贵那里又是另一番光景,他俩同不是一个娘生的哥哥倒了个儿,走了背字儿。

陈子长一家到了徐州府后,雪姚用私房钱在龙湖大街给典了座三进的院子,院子里有井有棚样样齐全,看门的门房出门的轿马传话的小厮伺候的丫鬟一个不缺,陈子长和赵氏过起了富家老爷太太的生活,雪妙则被雪姚打扮了天天会这个小姐见那个太太的。一家子除了雪妙,再也不愿意回茅山村了。

时间一久,陈子长还真以为是丁府的正经岳家,捧戏子逛窑子俱打着丁府的旗号,雪姚给的银子又多,他手里又散漫,酒楼茶铺也不戳破他反而处处捧着他。

雪姚看他实在不像样了,便盘下一个铺子让爹经营,陈子长哪里干过生意,手里进货的一百两银子散漫完,这才慌了,问赵氏要赵氏不给,便想了个法子往家里递信让陈子贵从陈老太太那里带了三十两银子的本钱来徐州府。

陈子贵也不是那等正经的,跟着陈子长逛了一回窑子便上了瘾,醉酒后打伤了一个贵公子,三十两银子的本钱赔进去不说,铺子差点被挤兑掉。雪姚气的牙痒痒,求了丁府大爷,这事情才了结。

说起来,雪姚把铺子交给他俩实在是出于无奈之举,满丁府谁不知道她是丫鬟出身。又没个娘家人依靠,得了二夫人的名头还是老太太为了压制大夫人提拔上来的,她那看着花团锦簇的生活实则只是个空架子,指不定哪天就倒了。

本来幻想着进府一举得男,可半途杀出个青碧,现今还在外头住着,牢牢霸占着丁府大爷。一个月里头。她则有二十五天守空房,别说怀孕了,就是受他一番雨露都很难。

暂时怀不上孩子。她便打起来做生意的主意来,别看她手里抓着丁府的庶务,可一根针一根线都不说她的,爱姐在不受陈老太太待见。她也是正经嫡出的闺女,若是丁府日后没有男儿。偌大的家业指不定就是她的陪嫁。大奶奶在丁府如同空气一样,婆婆不喜丈夫不尊的,为何还能屹立不倒,还不是她有个强势的娘家。家里的大宗生意俱是吴家带来的,一时半会她还真不敢和大奶奶叫板。若是自己的娘家也有千两万两银子,自己不也有了依靠了吗?她在府里没法出面做生意。只得找来了爹和四叔,让他们帮着盘活铺子。她现在手里没人。在府里还没有自己信得过的心腹,只得把生意交给娘家人,她若是有第二个可以依靠的人,是万万不肯交给爹的。

铺子做的是南北干货生意,陈子贵和陈子长在折了三十两银子后,倒真的老实了一段时间,着人装整了铺子,挂了帘子,进了干货,一排排的摆放在展柜上。因为打着丁府的名头,自然有人捧场,一个月下来倒净赚了五十两银子,兄弟俩又抖了起来。…

陈子长被雪姚叫去商议事情,陈子贵便悄悄拿着银子去了青楼,遇到个十二岁豆蔻雏妓便酥软了身子。

那雏妓倒像是见惯了熟客一般,吹拉弹唱一番和他把盏嘴对着嘴的吃酒,待吃了两盅酒,拉了陈子贵进了房,正待宽衣解带,便被一个粗壮汉子带着一群人打了进来。不等陈子贵反击,如同杀猪一般,拿起麻绳儿绑住了他,嘴里塞了裹脚布。

那壮汉口口声声说那雏妓是她女儿,只卖艺不卖身,是陈子贵霸王硬上弓,把闺女骗到房里来的。陈子贵嘴被堵的严实,呜呜呀呀开不了口,被打了一顿不说,身上的五十两银子连同衣裳被壮汉拿个精光。

待他脱了身,去找鸨母,鸨母却不阴不阳的不理他。他肉没吃到嘴,倒惹得一身骚,还赔了五十两银子,自然气闷,这事又不能告官又不能给雪姚说,即使说了也没用,哪个青楼在官府里头没靠山的,即使官府没有人,地头蛇贵公子总归认识几个,他陈子贵一介农夫,仗着丁府的虚势来青楼里显摆被人坑了,说出去不怕人笑掉大牙。

这事传到陈家掀起一场风波,张氏在上房闹个天翻地覆,本来陈老太太还瞒着陈老爷子,见陈秀才带回家的大箱子,不住的在丈夫面前炫耀俩儿子在徐州府赚了大钱,这还不出一天便传出这样的事,陈老太太的颜面顿失。

“我去徐州府找他拼命去。”张氏说着撸袖子就要出门。

“你站住!”陈老太太虚张声势。

张氏又跌坐在地上大哭,被陈老爷子一声断喝喝止了。

……

“……四叔被人骗了......”雪娇含含糊糊的把上房得来的消息告诉李氏。

“你听到了啥?这事情咱不好掺合。”李氏的面色不太好看,她已经从蔡氏哪里知道了陈子贵的事情,见雪娇从上房回来,对张氏恨的要咬碎牙,这样的事情能当着孩子爹面宣扬,她真担心那些话污了雪娇的耳朵。

雪娇晓得李氏的想头,不谙世事一笑:“具体的我也不懂,四叔被啥人骗了?”

李氏听雪娇这么一问,不觉松了一口气,心里头暗喜,脸上却一板:“这事情不是小孩子家知道的。”(园步步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困窘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ead”并加关注,给《田园步步娇》更多支持!上房继续闹腾个不休,最后张氏是被大蛋兄弟三个架回南厢房的。

李氏和几个孩子躲在屋里头收拾箱子里头的东西,没有去上房碍陈老太太的眼,李氏也晓得,若是趁张氏大闹时候去上房,指不定惹一身骚。

蔡氏和李氏想的是一样,此番也没有去上房相劝,而是和陈子富躲在院子里磨豆腐。

到了晚间,上房灶间迟迟不开火,张氏在南厢房哭天喊地,陈老太太躺在上房气的肝疼。别的不说,陈老爷子总归是陈秀才的亲爹,李氏把买来的鸡鱼炖了,炒了几个拿手菜,各样扒拉出来一点,用盒子装了让石头给上房送过去。陈老爷子爱吃擀的面条,李氏活了面单独给他做了一碗面,面拉的细细的,在鸡汤里煮熟了,撒上鸡丝、蒜蓉、滴上香油,满满的一大海碗送过去,空着碗端了出来。

大蛋、二蛋、三蛋眼巴巴的闻着大房锅屋里传来的香味,李氏可怜这三个孩子,单独给他们盛了一大碗冒尖的鸡肉,*个馒头,让他们三个端过去单独吃。

陈老太太躺在炕上哼哼唧唧,不管她多么不待见大房,在名分上她也是陈秀才的娘,这就占了上风。大家还真怕她有个好歹的,自打上次她不管陈秀才死活便要给李氏改嫁,李氏心里头便恨上了她,日常对她不在像往常那般殷勤而是淡淡的,可看她一大把年纪躺在炕上实在可怜。李氏叹了一口气煮了一碗热汤让石头端过去给她喝。

雪娇晓得李氏的想法,陈老太太喝不喝是一回事,大房孝敬不孝敬又是一回事,左右不过一碗汤的事情,若是传出去陈老太太一把年纪躺在炕上无人理会,虽然人人都晓得她过去对大房不地道,可也会影响到大房的声誉。

要知道。自打陈秀才返乡。他们一家可是生活在众人的目光里,他们在这一点上自然不会落下把柄。“娘,还是我端过去吧。”陈雪娇拦住石头。她也想看看现在陈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暮色四合,上房屋子没有点灯,陈雪娇端着碗小心翼翼往里屋走去。

床边上一点光亮,陈老爷子坐着在抽烟。一屋子辛辣的烟味。

“爷,咋不点灯。”陈雪娇过了好一会子。眼睛才适应屋子里黑暗的光线。

“咳咳,”陈老爷子边抽烟边想着事情,冷不丁被陈雪娇打断思绪,忍不住咳了几声。“快睡觉了,点啥灯呀。”

“听说奶身体不舒服,我来看看奶。”陈雪娇朝床上努力辨认着。一团模模糊糊的被子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轻轻蠕动了几下。想必陈老太太还没有睡着。

果然,不等陈雪娇把热汤放下,陈老太太鼻子里便“哼”了一声,陈雪娇装作没听到,笑着对陈老爷子说:“爷,您还是把灯点上吧,我娘给奶做的热汤,赶紧让奶趁热喝了。”

“好,好。”陈老爷子感动老大媳妇的细心。

放下烟袋,抖抖索索摸黑去点灯,手刚触到灯油瓶子便尴尬的放下了,陈雪娇靠在桌子边,见陈老爷子灯还未点上,陈老爷子不自然的咳嗽几声:“雪娇呀,火石有点潮,你先把碗搁那吧,等你奶醒了在喝。”

陈雪娇不禁朝床上看了几眼,刚才陈老太太“哼”了一声可是人人都听到的,陈老爷子干嘛要强调她已经睡了。…

“那行,爷,我把汤搁下了。”陈雪娇就把碗放在桌子上,顺手掂了掂灯油,里头是空的。怪不得陈老爷子点了半天灯没点着,原来是灯油没了,当着陈老太太的面儿,他自然不会告诉雪娇灯油没了,怕落了陈老太太的面子。

上房已经窘迫到这个地步了吗?陈雪娇暗自想,陈老太太手里是有积蓄的,往年陈秀才教书赚的银钱俱是交给她,不仅这样,前一段时间陈秀才在外头每次往家里寄东西,李氏回回都不落下上房的,虽然没有送过银钱,可绸缎药材没有断过。既然那东西送给上房了,他们怎么处置李氏一概不管,好几次听蔡氏说,陈老太太把绸缎药材拿去镇上换成银子。照这么来看,上房的生活虽然不富裕,可在村子里也算是上等人家了,日常吃喝俱是地里出的,穿的衣裳要么是李氏送的要么是自己裁的,那他们的银子哪里去了,连最基本的灯油都用不起了。

……

回到北厢房,一家人都在等着雪娇吃晚饭呢。

还是白天雪娇说了一句,想吃饺子,李氏便剁了馅,总共包了三种饺子,羊肉胡萝卜馅,白菜猪肉馅,韭菜鸡蛋馅。雪娇最爱吃的是韭菜鸡蛋馅,这个时代的韭菜是纯绿色的,不含一点农药和化肥,嫩嫩的韭菜一掐就出水,剁碎了打上土鸡蛋,用来包饺子在鲜美不过。

“好吃。”雪娇夹起饺子放进嘴里,顾不得烫囫囵吞下肚子,扭头对李氏说,“沾点醋和蒜泥更好吃了。”

话音刚落,石头便钻进锅屋去倒醋碾蒜了。现在石头已经融入这个家庭,大家都很喜欢老实懂事勤快的石头。

“……我刚才去上房,那么黑,灯没有点,我一掂灯油瓶子,里头是空的。”雪娇边吃饺子边说,“爷黑灯瞎火的坐着抽烟袋呢,我感觉他心情不大好。”

“你爷的心情能好吗?原先是老二不长进,现在老四跟着去了城里也不长进,又遇到这样的事情……”因为孩子都在,李氏欲言又止。

不过,除了齐平年纪小之外,大家都晓得陈子贵在徐州府的荒唐事。

“爷和奶不点灯有好几天了。”雪如忽然说道,“昨儿晚上我去给奶送吃的。屋里就没点灯,我还纳闷呢,没敢问便出来了。”

“按理来说爷和奶不可能用不起灯油,奶手里是有银子的。”齐安年纪毕竟大了些,想的比较多,“是不是奶的银子都被四叔拿去做生意了。”

李氏扫了一眼齐安,这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上房的银子可不就是这么败光了。

“左右不过是一瓶子灯油的事情。呆会让石头给他们送一瓶过去。”一直不开口的陈秀才开口了。

陈雪娇心里头想,这可不是一瓶灯油的事情,若是给惯了。整个上房都指望着大房活了,陈老爷子不消说,只说陈老太太和张氏,给水蛭一般。恨不得把大房的血吸干。可这话陈雪娇说不出口,陈老太太行事在刁蛮无理。陈老爷子也还是陈秀才的亲爹,只要有陈老爷子在,大房就不可能丢下上房不管。

石头把灯油给上房送过去了,回来悄悄给陈雪娇透露。陈老太太骂大房小气鬼,给了一盏灯油就当自己是老天了。

陈雪娇不置可否,陈老太太的性格她又不是头一回才晓得。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因为明早还要去李家走亲戚。因此略将事情安排了一下,大家就都各自回房休息。…

最近这些日子秋意渐浓,夜晚尤其透着凉意。陈雪娇裹着晒过的新棉被,渐渐地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李氏带着雪娇雪如收拾了一箱子东西,石头一大早从镇上雇了两辆大车,大家一起坐着去李氏娘家。

陈秀才带着齐安和节礼坐在一辆车子上,石头跟着马车夫坐在外头,李氏带着雪如、雪如、静好、齐平坐在另一辆大车里。几个孩子长那么大还没坐过大车,往常只看到雪姚没回回家都坐大车,这回轮着自家坐了,雪娇只觉得这大马车就是比小车舒服,穿过坑坑洼洼的路也不感到颠簸,坐在软软的坐墩上掀了帘子直接往外头看去,陈齐平跟学雪娇一样,扒着帘子半个头都恨不得探到帘子外头去。

一家人都穿了新衣裳,喜气洋洋坐在车里,来到白土镇采买果品,人人都以为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待晓得是陈秀才一家,不禁啧啧叹息。

“娘!糖球,糖球。”陈齐平年纪到底小,见到零嘴儿不住的喊,石头听到了,从马车上跳下,一气儿买了好几串糖球递了过去,不仅齐平,雪娇、雪如、静好都有份儿,大家拿了糖球用帕子托着吃。

“不许弄到衣服上。”李氏嗔怪的嘱咐齐平。

“娘,晓得拉,那个老爷爷我认得,上次我一个人来镇上,他给了我一串糖球。”齐平伸了舌头小心翼翼的舔,那糖画儿拉了细细长长的蜜丝,力气一大就断了,舔了舔嘴,指着卖糖球的老爷爷说。

他还记得,上回被春姐和文嫡合着欺负,一提这事,李氏便心寒,因为陈秀才刚回家,她还没把这事情告诉陈秀才呢。

大车行到祥福楼又停下来打包了几个食盒,蜂蜜裹着桂花的桂花糕,芝麻玫瑰的四色酥糖,撒了雪花洋糖的奶白羊角蜜,还有刚出锅的冒着香气的蜜三刀,满满四匣子点心堆到车上。因为八月节要到了,特意又买了四样月饼,白莲蓉馅,蛋黄猪油馅,豆沙三丝馅,还有稀罕的从云南来的火腿月饼。

往常的八月节去娘家走亲戚,李氏都窘迫的暗自落泪,因为手里没有银子置办不了像样的节礼,回回都是自家用豆沙做的月饼,文英晓得她的难处,每回都会给她准备好四样果品,待她回娘家前一天瞒着陈老太太拎到家里。

到了李家,是大嫂子乔氏应的门,打眼一看那么大的大车只当是走错了门,往后一扫,才瞧见李氏和陈秀才两个笑盈盈的立在后头,雪如雪娇静好四个女孩儿俱是大红簇新的缎子裙儿,手腕上套着金银首饰,齐平和齐安正在和一个半大小子从车上抬东西。

乔氏拍了拍胸口,惊喜的朝屋里头喊:“爹,娘,妹子和妹夫来了。”(园步步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叙话

乔氏这一嗓子,把李家各人都喊了出来,李老太太迈着小脚走在最前头。

一看闺女通身的打扮,眼睛瞪直了。

李氏今儿身上是宝气逼人,花凤缕金的大红裙儿,头饰镯子佩饰一样不少,全是金镶宝石的,光头上戴的那顶金凤冠,便价值不菲,凤冠的凤嘴里还衔着两枚闪闪发光的珍珠,这还不算,胸前还戴了镂空金子打成的链子,她正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浑身的气派,阴天里没日头都晃人的眼。

李老太太肚里直抽冷气,扯了面皮笑开了花,拉着闺女的手一句话儿都说不出,带到院里了才道:“齐安中了童生,女婿又回了家,就晓得你今儿要来,所以才没有去看你。”

李老爷子则握着女婿的手吩咐儿媳妇:“赶紧的,还不上热茶。”

“八月节理应是我们来看爹娘。”李氏笑着回握住李老太太的手,头上的冠子勒的头皮发紧。

齐安中了童生,当天晚上李家让李云天给送了礼过去。

进了屋子,喝了茶,陈秀才给岳父岳母见了礼,大家提起齐安考上童生的事,未免喜气洋洋,特别是李老爷子尤其高兴,自家女婿是秀才,外孙也是秀才的料,说出去谁不羡慕他闺女有福气,闺女有福气就是他有福气。

女眷进到李老太太屋里头说话,李老太太重新拉着李氏打量了一番,又拉着雪娇、雪如、静好细细打量一番。眉开眼笑的道:“你这一身打扮,可不就是个富贵太太打扮,行健的娘穿的用的是好的了。头上的首饰还不如你多。”

李氏这身穿戴,是陈秀才从余杭挑来的,一向朴素不注重的陈秀才,今儿竟然恨不得叫她把一套头面都插戴齐了,说是以前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如今有钱了就要打扮起来回娘家,也让爹娘好放心。李氏没依,一则她总是青衫青衣甫一穿这么华丽隆重不好意思,二则穿着这样的衣裳出去招人眼不知道外头又要传出个啥样。因此买来的六件衣裳里头只挑了三件,就这三件也叫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珠子直瞪,一面走一面回道瞅她,差一点儿就撞到照壁的角上。

“这衣裳穿着不得劲。做不得活造不了饭。”李氏不好意思的说。手摸了摸手上的镯子,摘下来就要套在李老太太手腕上。

“干啥咧,我不要,我一把年纪了,能戴着这花镯子出门?上回给我的首饰我都收起来了,咱一个老太婆打扮的这样俏不怕人笑话。”李老太太把手缩了回去,摘下镯子反套在李氏手上。

“妹子这是疼娘呢。”乔氏跟着打趣儿。

李老太太嘴上抱怨着陈秀才上回递给她的首饰花俏,可今儿女儿回娘家。她还是带上了,连身上穿的一件宝蓝色的衣裳也是李氏给裁的。

李老太太和几个儿媳妇摸着李氏的衣裳首饰嘴里啧啧有声。她们妯娌几个是真的羡慕小姑子,心里头并不存着嫉妒之心,反而为李氏高兴,这个小姑子守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如今终于过上好日子了。

“我娘这样打扮好看吧。”陈雪娇笑嘻嘻的依偎着李老太太撒娇。

“好看,好看。”李老太太不住口的夸,自己闺女打小就俊俏,在后婆婆磋磨的那些年整个人失去了神采,现今打扮整齐了,整个人又有了年轻那会的水灵劲儿。…

李老太太搂着雪娇,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雪如、齐平,见几个外孙俱是新衣新鞋,用的料子都是当地没有见过的,只怕也是女婿在外头置办的,心下大赞女婿心细。

李婵婵坐在椅子上,瞧见雪娇、雪如、静好耳朵眼里俱是扎了个滴水样的金串子,滴流下来闪闪发光,又看雪娇身上穿了件石榴红缎子八幅湘裙,上头的花一朵朵的堆在裙角,一走动花就像在风里飞舞一样,伸出手摸了摸裙子上的花赞道:“好漂亮的裙子。”

雪娇笑吟吟的道:“爹还给你买了一条,不晓得你穿着合不合适。”说着指了指包袱,李氏转身取了出来,裙子一抖,满室俱是光彩,李婵婵的娘文氏当场便笑开了眼。

李婵婵喜滋滋的跑到房里换了新衣裳。

大家说了一会子话,李氏便把给各家的礼掏了出来。三个嫂子俱是三匹苏州产的缎子,两支头钗,一对手镯,三个哥哥也是三匹缎子,三根镶金戴玉的烟袋,孩子们的衣裳鞋袜吃的玩的用的林林总总一大堆。

待给李老太太的那根抹额拿出来,她的眼睛当场便红了,不住的夸女婿:“到底是你爹亲自选的女婿,发达了都没忘记我这个糟老婆子……你爹没有看错人……”又嗔怪道,“这么好的抹额戴头上,我可不敢出门,若是被那盗贼惦记上可咋办。”

乔氏跟着凑趣儿:“娘怕盗贼惦记,我不怕,不若给我戴,这么好的抹额,就是被盗贼惦记也值了。”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外头李老爷吸着烟袋,带着三个儿子在堂屋和女婿对坐,他自然是高兴的,脸上却不表露,跟女婿两个挨着坐在一处,用些热茶,说一回苏杭蜀地的风俗人情。

过了一会,石头端着一盘果子在外头一晃,他在许家学的规矩,不能进内院女眷房,可自打到了陈家,大家一处起坐,却没有这样的规矩,但他也不敢冒冒失失的进去,站在外头喊:“太太,我给老太太以及舅太太送些果子。”

“进来吧。”李氏招了招手,石头探进头见一屋子的女眷不敢进去,还是齐平出来把果子端了进去,

方才大家只顾着高兴,没有注意石头,现下被他一声声的太太惊到了。

“这是他爹从余杭带来的,用着顺手就留下了。”李氏给娘剥了一只蜜桔,沾了一手的蜜汁儿,从雪如手里拿过帕子擦了擦手。

李老太太和乔氏对望了一眼,心下感慨:“乖乖,如今你们可不是大富人家了,出门都有人伺候了。”

李氏便把石头寻亲的事给李家说了一遍,李云天经常在外头跑,走街串巷的探问起来也便宜。

大家未免叹息一回,李老太太搂着齐平道:“可怜见的,我看他年纪可齐安差不离大,不晓得他亲爹娘还能不能寻得到,我瞧着他是个机灵的,现在你们家住着,虽然是个下人的名声,可你们甫一富贵,可千万别学那些人家可着劲的下作下人。”

李氏笑着说:“这我晓得,咱们家本来就是乡里人家,哪里用摆那样大的谱子。”

齐平搂着李老太太的脖子,从桌子上粘起云腿月饼,掰了一小块朝姥姥嘴里塞,落了一手的雪花洋糖粉,不住的说:“……这是单门给姥姥买的,姥姥尝尝香不香。”

这云腿月饼鲜香软糯,李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吃甜的烂的食物,这月饼刚好对她胃口。云腿月饼因为是打云南来的材料和方子,所以价格很贵,祥福楼只在每年八月节才有,且量很少,俱是镇上富足人家买几块尝尝鲜,李家虽然家境殷实,可也从未买过这么贵的月饼。…

李老太太吃了一口月饼笑的见牙不见眼,搂着齐平亲了一番,石头的事情忽然触动了她,上回齐平受了排揎,一个人在镇上晃了大半日子,若不是遇到徐氏,他小小人家指不定被拐子抱走了,到时哭都没地方哭。

“女婿家来了,上房有啥想头没有?”李老太太一提起陈家上房,便拍着手的骂。

“能有啥想头?该给的我一个不落下,反正我们做啥事在老太太心里都不落好,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便成,自打孩子爹回来,我们还没有正式去过上房,虽然一个院子住着,少不得明日要带着礼去上房。”李氏道。

“你那个后婆婆心可真毒,上回齐平走丢了,少不得她在中间搞鬼,你瞅瞅你们家石头在家门口都能被人拐走,上回万一齐平摊上这事了,你让我怎么活。”李老太太提起那事从李老太太一直骂到文嫡,还不解气,被李氏拦住了:“娘,这里有一包银子,是他爹让给你的。”

银子在陈雪娇那边,听李氏这么一说,雪娇早把一个红封掏了出来递给李老太太。当着闺女以及外孙的面不好打开,捏了捏总有一二十两银子,她不在乎银子,她在乎的是女婿的心。

“里头是三十两银子。”李氏当着三个嫂子的面儿笑着说,“我们家以前什么样子大家也晓得,多亏了几个嫂子平时照应着,孩子他爹也说,在没有比我家三个嫂嫂知礼的了。”

雪娇听了李氏的话,暗自点头。

不管嫂子多么知礼懂事,可哪家希望婆婆成天拿家里头东西补贴出嫁闺女。自打雪娇来到陈家,这一年的时间,李家已经补贴他们十几两银子了,分家时给了五两,买地时添了五两,陈秀才外出跑船也添了些,更不用说农忙秋收时的帮忙。

李家如今没有分家,李氏便把银子给了李老太太。

三个嫂子纷纷说道陈秀才太客气,不过脸上俱都透着喜气,如今李家开销比往日多了,大壮今年生了个儿子,大年也要说亲了,哪一项不要银子,虽然李家小钱不缺,可若是真的一下子掏出一十二两银子也不容易。

三个嫂子又陪着说了一会子话,便起身去了灶间忙活晌午饭。

李老太太把雪娇、雪如、静好、齐平打发了出去,让李婵婵带着去后头的果园摘果子,便拉着闺女的手说悄悄话。

“那个,女婿来家对你可亲热?”

第二百一十五章 敬酒

李氏待明白了李老太太的话,脸登时涨的紫红,手指头绞着衣角就像那没出嫁的闺女一样显现出小女儿情态来。

李老太太问出这话也臊的慌,昨儿个为了这事她想了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差点把床板翻腾塌了,气的李老爷子狠狠锤了墙壁才消停。女婿如今在外头发达了,李老太太心下高兴之余,背转身便皱紧眉头,女婿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个会吟诗作赋的秀才,如今赚下这么一份家业,就怕在外头学了一肚子花花肠子来家里,到时学那大户人家讨个小的进门,苦的只有闺女。

虽说李老太太相信自己女婿的人品,可她不相信外头的狐媚子呀,听说在外头做生意不少都是在青楼酒肆里谈的,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女儿家,一个个打扮的妖里妖气惯会弄风爱月,见了陈秀才◎□ωáń◎□◎□ロ巴,√.¤ns↘b.※m不像见块肉要吞进嘴里,凭他是个铁打的人也要被脂粉迷乱了眼。

她这些日子怕的就是这个,她又不能给李老爷子提,前几天话头刚冒出来,便被丈夫呵斥一顿,这话更不能给儿媳妇提,只得闷在心里,如今闺女上门了,话在肚子里打了个滚儿便倒了出来。

“娘,你咋问这个。”李氏扭捏的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李老太太细细打量了一番闺女,只见她眉梢眼角俱是春意,且不像是装的,心下便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她晓得这样问闺女,两个人都臊的慌。可她也顾不得了,她是老娘,老娘不过问闺女的事情。谁还能在这上头过问。

一般家风严实的人家,儿媳妇只要孝顺有孩子,加上有那公婆撑腰,男人想在外头花头须得过了爹娘的关,所以出不了什么大的幺蛾子,坏水儿在芽里便被掐断了。但陈家又和别个不同,自家闺女偏生摊上个不讲理的后娘。这后娘见不得大房好,没有风她还想搅起一股浪,若女婿真有了那份花头的心思。不消旁人只陈老太太便会上赶着怂恿了,后婆婆她也是婆婆,只有李氏敬着她没有她敬着李氏的理,若她真有那份心思。就是李氏娘家人也架不住。

“照你这么说。女婿对你自然是好的了。”李老太太拍了一巴掌,“算他是个有良心的,不枉你在家里守的这么苦。”

李氏粘了桌子上一颗蜜枣吃,把枣核吐了出来托在帕子上:“我守的苦不苦是另一说,好在身边有四个孩子在,且孩子都懂事。要说苦还是他爹苦,在外头没有个人照顾,饱一顿饥一顿的。身边有个石头也只不过是团孩子,到底不若女儿家细心。”

女婿自然是苦的。在外头跑船哪有不苦的,李老太太也心疼女婿,可论亲疏,自然心更偏向闺女。

外头传来热闹声,母女俩隔着帘子一看,只见村里一些关系好的人家听说李家女婿上门,纷纷来叙旧了,李老爷子乐呵呵的带着陈秀才和陈齐安在外头招呼。

陈齐安穿着一袭月白色直裰,头上带着读书人的方巾,眉目清朗,举手投足一派自信,李老太太越看越喜,开口道:“齐安长成人了,这个样貌,又是个童生,家里说亲的也多了吧。”

村子里一般大的,不读书的,有的孩子都出生了,齐安把全副心思用来读书上头,自然没有说亲的心思,李氏和陈秀才也没有考虑过这事,李氏接口道:“齐安还小,等考上秀才在说亲也不迟。”…

李氏咂嘴,忽而想到陈家二房的齐林,听说那小子考个头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皱着眉道:“虽说不急,可也该各处看看女孩儿了,寻个品德好容貌好的先订下来。听说二房的小子得个头名,这下子名声传了出去,不晓得有多少人家闺女愿意许给他,你当年在生养上头比二房晚了几个月,齐安可不能在落在齐林后头。”

李氏哪有心思同她说这个,外头热闹着,她扯一把李老太太的袖子:“娘,二房的事情咱管不着。”叹了口气道,“孩子他爹过完八月节不晓得是不是又要往外去了,听说这回可是要在外头开铺子的,一年两年不好说,三年五载也不定呢。”

李老太太一听就晓得她的意思,抿了嘴儿思量一回,拍了巴掌:“你跟了去!”说了这么多话嘴里发苦,李老太太喝了一碗甜汤,拉过李氏叫她坐在床沿儿上,摸了她的手:“女婿是个老实的,可是我不放心外头的那些个,外面的那些人哪里都是无孔的莲藕,狐狸窝狐狸精多的是呢。一个男人家的,就是原来没有那心思,勾搭几番也生出花花肠子来了。他要五外头置房子又要开铺子,身边没人打点怎么成,你们和上房分了家,公公婆婆也没理由拦着你,你抓着现成的由头跟着他去,孩子能带上就带上,带不上我给你带。”

话题转了一圈又转到这上头来了,李氏心里也不十分肯定。不过李老太太这话可正说中了她的心思,她一来确有这些隐忧在,好容易攒下这些家业,手一松也不知撒到何处去了;二来又担心陈秀才独自在外头,看不见摸不着,也不定怎么着,饥一顿饱一顿弄垮了身子,就算有那么份家业,又有什么用。

李氏心里头这样想着,又舍不得四个孩子,若是都带着一起去,可不方便,齐安齐平两个要念书,雪如年纪大了,跟着东奔西走,万一出个差池,可让她怎么活,这样算来,四个闺女中只有雪娇可以带上,越想越头疼蹙了细细的弯眉:“还不定是个什么章程呢,到时候在给娘讨主意。”

她们这里刚说完,就听到外头雪娇几个孩子的笑闹声。

雪娇、雪如、静好、齐平跟着李婵婵去了后头的果园里摘果子。李家有一片果园,一年四季鲜果不断,除了换银子,自家随吃随摘。正值秋天,苹果和鸭梨挂满枝头,挤挤挨挨,散发出阵阵果香。雪娇刚进这片果园便喜欢上了,这是她前世就梦想过上的生活,蓝天白云天凉好个秋,亲手摘下一枚枚的果子,不用洗直接入口,满嘴的香甜汁水,果肉绵软馥郁。

她四处打量这片果园,不止有苹果、鸭梨、石榴等秋天的果子,春天的樱桃、桃子、杏子,夏天的葡萄,随处可见那些果树。

雪娇计划着,等将来自家盖了新院子,也栽种这么一片果树,卖倒是其次,主要的是自家吃。

几个人摘了满满两篮子果子返回院子,李家人口多,加上年初大壮成亲,李家不仅加盖了一层院落,连各处老屋也重新粉刷、修缮过了。李老太太以及几个儿媳妇都是个极干净利落的人,因此院子里收拾的非常干净,墙壁粉刷一新,按照徐州府的方法,建了一座花架子连接各处院子,花架子上中满了各季节的花,此时满墙的月季开的如火如荼,雪娇就在脑海里计划,将来也要给自家建这么一座花架子。…

锅屋里,李家三个儿媳把饭菜做好了,见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笑闹,扬声道:“洗洗手脸,吃饭了。”

雪娇洗好了手,走进上房,掀开帘子朝李老太太和李氏喊:“吃饭了!”

人太多,就摆了两大桌子,上房堂屋里头坐男人,李老爷子坐在上首,陈秀才坐在旁边,李家又请了村正、费老六以及和李家关系好的村民来作陪。

另一桌子就摆放在李老太太的屋里,李家和陈家一样没有那么多规矩,这边女眷和孩子太多,一张桌子摆不开,把锅屋的案板搬了过来拼凑在了一起,齐平和妞妞两个孩子一起滚进李老太太怀里,不占用椅子。

乔氏带着俩妯娌和大壮的媳妇儿,一盘子一盘子的往屋里端菜,因为提前知道李氏要来走亲戚,李家早在昨天就把今日的菜品准备好了。大盆的蘑菇炖鸡,大碗的土豆烧肉,秋黄瓜,秋茄子,嫩豆腐,各样冷盘大件,把桌子挤的满满当当。

外头李老爷子是真的高兴,他的病才好,已经能沾酒了,喝得面似关公,把了盅儿还不肯放,吓得李云天赶紧拦,李老爷子乐呵呵的对众人道:“我这女婿虽说在外头发财了,可也没有忘记咱们。”说着把自己的拐杖亮了出来,上头的金珠子把众人的眼睛刺亮了。

李老太太隔着帘子瞄了一眼,当着满屋女眷的面笑骂了一句:“看把你爹兴头的。”

几个儿媳妇纷纷说:“妹夫有出息了,爹高兴也不许呀。”

陈秀才陪着李老爷子吃了几杯,又一一敬了李氏三个哥哥:“我不在家这些日子多谢三个哥哥看顾,收麦子、种玉米、秋收,都是三个哥哥搭把手,家里才能不出了乱子。”

三个哥哥乐呵呵把酒喝了,陈秀才又倒了一杯酒扬声朝李老太太房里喊:“也敬岳母和三位嫂嫂,家里绣坊以及几个孩子,大家没少操心。”

李老太太还好,本来就该吃女婿一敬。三个嫂子哪里受过这个,嘴里哎哎出声,只觉得妹夫太客气了,乔氏是大嫂,人爽快当下开口道:“不过动动手的事,哪里就劳动了。”另两个嫂子羞眉羞眼的把酒喝尽了。

李氏心下是真的感激娘家对自己的照顾,如今自家日子刚一好过,便给娘家置办各样厚礼,平常三个嫂子做的绣活也是拿到绣坊卖,三个嫂子见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待她愈发好,李氏心下高兴,也端起酒杯,带着雪娇几个孩子一起敬了三个嫂子一杯。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金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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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在李家一直呆到傍晚才回家,去的时候车子是满的,回来的时候车子依旧是满的,干木耳、苹果、鸭梨、石榴、自制的月饼,饶是这样,李老太太不断念叨回的礼太少了。

雪娇和齐平爬到马车上,待坐稳了,李氏叹了口气道:“年年回你姥姥家,都给咱们带一车东西,往年咱们没钱,给你姥姥家的礼不多,娘的心里头哇总是不好受,我做梦都想给你姥姥买好东西,如今可真的如愿了。”

雪娇坐在李氏身边听她感慨,以前怎么样,她不清楚,依照陈老太太的‘性’格,没分家那会李氏走娘家,顶多给带两包果子。

“娘,姥姥家对咱们那么好,以后咱们多多孝顺她。”雪娇笑着对李氏说。

李氏顺手拿起一枚金黄的苹果,这种苹果别看长得不好看,又小又有疙瘩,可吃起来非常可口,又甜又香且口感沙沙的,李氏最爱吃这种苹果了,每年李家都给陈家送两口袋,但李氏也只能吃几个,剩下的都被上房瓜分了。

“还是你姥姥家的苹果好吃。”李氏感慨。

雪娇就想到了种植果园的事情,于是给李氏说了,齐平、雪如、静好听了纷纷跟着点头。

“那还不容易,你姥爷和你舅懂得种果树,到时候咱们寻一块地,请他们帮忙种上就行。”李氏说。

几个孩子听了别提多开心了。想想家里有一片果园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情,‘春’天红的白的黄的‘花’开放,一串串的‘花’挂在果树上,到了秋天,满树的‘花’被满树的果子取代。沉甸甸的一片丰收的景象。

雪娇想着忍不住醉了。

乡下人家种果树不稀奇,不仅在茅山村,整个白土镇来说,家家户户院子里墙角根都会有几棵果树,桃树、杏树、梨树、樱桃树,随处可见。李家的院子里头也有两棵桃树和樱桃树,这两棵树雪娇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种下的。看粗壮的树根也有些年头了。但是有陈老太太在,这两棵果树自然归为她的树了,今年果子成熟也就给他们分了几颗桃几捧樱桃。余下的全部都是上房的,平时齐平忍不住摘几个樱桃都会被陈老太太训斥,别说是敞开肚子吃了。

若是家里有了果树,则想吃就吃。而不受任何人的指责了。

从李家庄赶到茅山村太阳已经落山了。

大家从车上下来,把李家给的土产从马车上搬回屋里。石头给了两个车夫每人十几文银子,又包了一大包果子。

到得屋里,李氏顾不得旁的,洗净了手。先对着一面铜镜卸了钗环,把凤钗冠子金手镯金项链锁到柜子里头,单留了一枚镶银发‘插’家常戴,陈雪娇和陈雪如帮李氏打水。瞧着娘那小心的劲头忍不住暗笑,雪娇打趣李氏:“娘。你今天可好看了,我看你小时候的一些姐妹看你,眼睛都直了,这还没有到晚上,你咋就把这首饰都卸了。”

八月节走娘家,是白土镇的串通,凡是出嫁的闺‘女’半月节前几天都会去娘家送礼,李氏自然见到了那些一起长大的姐妹。李氏从前是什么样,人人都晓得,如今珠光宝气的往那里一站,还没开口,身上的锦衣华服便晃‘花’了人的眼。李氏真不是为了炫耀的,若不是这些衣裳首饰是陈秀才给她带的,她是再不肯穿的。

李氏擦了擦脸,虽然脸上的胭脂被洗去了,脸上依旧红润,扭头冲闺‘女’说:“咱一辈子也就今儿穿的好,我‘挺’不习惯的,这些首饰带在头上沉甸甸的,带了我一天头皮发紧。”解开头发挽成一枚家常髻,想了一想道;“也别趁今儿了,呆会咱们就去上房,把礼送过去。”

“怪不得娘赶紧卸下钗环,若是娘那一身打扮,到了上房‘奶’又该说闲话了。”一向忠厚的雪如,也想到了这一层。

“娘,咱们是吃了晚饭在去,还是现在就去。”雪娇就问李氏。

“现在去。”李氏边说边把身上的石榴裙脱掉,换上了一件青‘色’的家常褙子,又拢了拢头发,带着两个闺‘女’走了出去。

茅山村人吃晚饭,都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那会还有余光,大家就这光亮把饭菜吃了,还能剩灯油。此时,院子里传来隔壁人家饭菜的香味,还能听到大人吆喝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都这个时候了,上房咋还没有动静,锅屋的灶还没有点着。

雪娇他们晌午在李家吃的丰盛,临来的时候又吃了点心,所以还不饿,他们想等到给上房送完了礼,在回来吃饭。

满院子只有三房的锅屋飘‘荡’着饭菜的香味,蔡氏见大房回来了,让雪娃给大房送了一大碗豆瓣酱。这豆瓣酱是蔡老太太用家里祖传秘方晒制的,比一般的酱要香一些,夹一点放在馒头里,比吃菜还舒爽,雪娇最爱吃这豆瓣酱了。蔡老太太喜欢上房的几个孩子,今儿蔡氏也去走娘家了,蔡家特意给大房捎了一大碗酱。

“好香,姥姥好些了没有。”雪娇接过酱,忍不住用手指头戳了戳放进嘴里。蔡老太太前些日子在麻油坊,踩到了湿滑的地方,一不小心滑到了,手腕摔青了一大片,请医问‘药’,蔡氏去伺候了两天,李氏送了一包‘药’材两根人参过去,所以雪娇才有此一问。

“好多了,就是手还不能拎重东西。”雪娃笑着说,见雪娇耳朵上带着水滴状的耳环,身上一身石榴红的簇新衣裳,悄悄凑在雪娇耳边道:“雪娇姐,我给你说啊,你们今早去姥姥家,被四婶看到了,四婶回去给‘奶’‘奶’一描述,‘奶’当时就骂骂咧咧几句。后来‘奶’就给爷哭诉,说姑这两天来走亲戚,想让大伯出钱给姑打一副钗环,说姑在婆家没个人撑腰,哥哥发财了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雪娇听了这话。冷笑着:“现在该想起我爹了,咱姑以前哪里把我们放在眼里。”

“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齐林哥要回家了,爷‘奶’计划着请客,说让所有人都晓得他考了头名,你们没来时,把我爹叫了过去。让我爹准备给齐林哥的礼......”

雪娃的话还未落。便见张氏走了进来。

张氏站在‘门’口,眼睛四处张望,看到雪娃耳眼里有一枚金珠子。扬声道:“哎呀,雪娃才多大点子娃娃,都带金了,亏着三哥刚才在娘面前叫穷。难不成你这金珠子是大嫂给的。大嫂可真大方。”

雪娃气呼呼的道:“你管谁给的。”

张氏这话真说对了,这金珠子确实是陈秀才从南边带来的。李氏给了雪娃雪妍每人一副。

“四婶,啥事?”雪娇直起身子问。

“娘说让你们去一趟上房。”张氏丢完这句话,前脚想踏进来,被雪娇冲在前头挡住:“四婶。你先回去给‘奶’说一声,我们一会就去。”

前两天传来陈子贵去青楼的消息,张氏还一副拼死拼活的样子。不晓得陈老太太给她灌了什么*‘药’,不出两天又满血复活了。开始满院子偷窥大房的一举一动了。

李氏在屋里自然听到了,待张氏一走,便把雪如雪娇招进了房里,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这是给上房的礼,你俩心细,看看,可还有缺的没有。”

桌子上摆满了东西,同李老爷子的一样,陈秀才给陈老爷子也带了一根一模一样的拐杖。礼看着多,可价格并不比给李家的贵,左不过是些绸缎、‘药’材、吃食,另外还有从镇上买来的一条猪‘肉’,这些东西按照乡下的标准实在太厚重了一些。

“还有十两银子。”李氏捏了捏布包。

“行,娘,我看啥都不缺了,咱们现在就去吧。”陈雪娇道。

李氏叫过陈秀才、齐安、齐平、静好,一家人拎着节礼去了上房。

陈老爷子见大房一家如此隆重的进来,心下着实欢喜,拉开椅子让座,又把齐平搂在怀里。

早上,大房一家去李家走亲戚,她站在窗子边看了一回,李氏的穿着打扮她自然看见了,还有两大车的东西也落尽了她眼里。

当时她看到李氏头上的冠子便一惊,只听说陈秀才在外头如何如何的大发了,带来了几大箱子的东西,她从来未去北厢房看过,还当着一多半和都叫人吹起来的,又不是家中种了摇钱树,哪这般容易就发财了,心里头隐隐存了看笑话的心意。

“赶紧地,老四媳‘妇’你站在那里干啥,还不上茶。”陈老太太难得的开了腔。

“还没吃晚饭吧,今儿在上房吃吧。”陈老爷子开口。

“不了,爹,这些都是给你的礼,这两天文嫡和文英都家来,到时人都凑在一起吃个团圆饭。”陈秀才开了腔。

“好!好!”陈老爷子‘激’动的眉‘毛’颤了起来,老大和老三分了出去,老二一家在徐州府,如今家里人越来越少了,陈老爷子越来越怀念以往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过日子的场景。

“刚好,明儿齐林要回来了。”陈老太太脸上难得出现一层笑意,“明儿一起吃饭吧。”

陈秀才和李氏自然答应了。

大家说了一会子话,便散了。

“老大,你先别走。”陈老太太拦住了陈秀才,摆手让其余人都回去,“你们先回去,我有话给老大说。”

李氏只得带几个孩子出来。

陈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大房,怎地这次留下陈秀才说话了,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不可思议。

“娘,你们先回去,我听一下。”陈雪娇说完偷偷溜到上房东屋的窗台下,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后娘难当呐,虽说我不是你亲娘,可这些年也没亏待你,家里那么穷你要读书由得你,给你娶了媳‘妇’。你到啥时候,你都不能忘了本,我在不是亲的可名头上也是你娘。你在外头传来遇了难,我是为了你媳‘妇’孩子好,我才寻‘摸’着让你媳‘妇’改嫁,你别怨我。如今你发达了,我啥也不朝你要,文嫡是你亲妹子,一个姓一个宗的亲妹子,你不该给她撑撑腰?……你打南边来给你媳‘妇’和你孩子买那么多好东西,你不该给你妹子一套头面,这两天你妹子来家里,别的不要,就要你媳‘妇’头上一模一样的金冠子。”

陈雪娇在外头气的涨红了脸。

他们家的好日子才多久呀,陈老太太便来要东要西了,这回是顶金冠子,下回就是家底了。

“谁买那么多好东西了?我们穿的用的都是爹在外头辛苦赚来的,还有娘辛苦开绣坊的钱,我爹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你们怎么没有关心过一句话。我娘在家里辛辛苦苦,那收麦种‘玉’米时节你们咋不说帮帮娘。还有我姑,光想着别人的巧宗儿,自己咋不舍得出东西,上回差点把齐平烫伤,若不是遇到了赵大娘,说不定齐平就走丢了。”

陈雪娇掀开上房的帘子,气呼呼的说,不等陈老太太有啥反应,拉着陈秀才便走了。

陈老太太气做一团,把一只茶杯打碎了。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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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哭诉

陈雪娇和陈秀才回到了北厢房,齐安、雪如和李氏赶紧迎上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陈秀才自然不好说,他没有吭声,转身去了里间。

陈雪娇气呼呼的坐在凳子上,也不说话,端起桌子上的热茶灌了一杯。

“雪娇,这是咋的啦,啥事气成这个样子?”李氏见雪娇拉着陈秀才的手从上房出来,便隐约猜出了是什么事情。

“奶见咱爹赚了点钱,心里不平衡,要求爹给小姑打一顶金冠子,就要娘那样的,上头嵌着珍珠的。”陈雪娇气呼呼的说。

李氏摸了摸头上的家常插戴,叹了口气:“幸好刚才去上房我没带那冠子,若是带了,指不定闹成啥样。”

话是这样说,但这是陈秀才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经过多少磨难才得来这么些钱财,他们一家子以前别说是金冠子连饭都吃不饱,这好日子才过几天就有人不乐意了。

“我今儿就不该带那金冠子出门。”李氏叹口气说,原本她就不想带那么贵重的冠子,可那冠子是丈夫送的,现今丈夫回家了,外头隐约传出陈秀才在外头讨小的说法出来,为了抵抗那些流言,她才戴着去娘家,一路都有人指点。

“咋不该戴。”陈雪娇忍不住,愤愤然开口,“那是爹给娘买的,你不戴谁戴,你不仅今儿戴,往后天天都戴。”

李氏不作声,刚才去上房,她特意换上家常的衣衫,头上只簪一支银簪子。不过几个孩子的打扮照常,还是早上出门的一身大红石榴八幅湘裙。耳朵上一溜儿金色水滴耳环,方才刚一进屋便刺痛了陈老太太的眼睛。李氏自个怎么样都成,可几个孩子跟着他们过了这么几年苦日子,有了钱不给几个孩子花给谁花。

“哎,八月节要到了,刚才说好的一起吃个团圆饭,没成想又闹了这么一出……”李氏道。

“娘。这不怪咱们。”雪娇气呼呼的说,“咱家一直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偏生有人找事不让咱们好过。”

“对。不怪咱们。”齐安、齐平、雪如跟着符合。

天色黑了下来,屋里点起了灯。

石头摆放了桌子,从锅屋端来了晚饭。今儿晚饭没有大费周折,下午从李家回来的时候。李家给装了几盘菜,到了晚间热热就算一顿晚饭了。石头忙进忙出。桌子上摆着一盘冷切牛肉、一碗豆角烧肉、一盘猪耳朵,石头熬了一大锅玉米棒渣粥,烙了一叠葱花饼,又凉拌了一盘秋黄瓜解腻。

大家围坐在桌子边吃饭。陈秀才从屋里出来了坐在上首。

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在饭桌上可以说说笑笑,可今天大家异常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他爹,到底是什么个章程。你在上房答应娘了?”李氏开腔。

陈秀才吃了几片黄瓜,喝了一口粥,缓缓的说:“……文嫡,只不过是一套头面……”

陈雪娇听了这话,细细打量了陈秀才几眼,见他脸上闪现一丝愧疚。刚才在上房他不是也没有答应陈老太太吗,怎么回屋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答应了。

一瞬间桌子上又出现一片沉默。

“文嫡的日子也不大好过......”陈秀才为难的说。

陈秀才可真是个善良的人,陈雪娇都不晓得以他这副心肠,在外头是怎么做得起来生意的。

“行啊,爹,给不给小姑金冠子是你自个决定的,我们干涉不了,哪怕你把整副家当都给了小姑,我们和娘半个不字都不说,毕竟家底是你赚下来的。”陈雪娇放下了筷子,毫不客气的说。…

“对!”其他几个孩子一头。

陈秀才为难起来,他心里头也不愿意给答应陈老太太的需求,他晓得后娘的性子,以前自家穷的时候,她哪怕粮食满仓都不肯接济一下,眼见他赚了点钱,若是不从他手里挖一笔出来,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想着毕竟一个院子住着,为了一副头面的事情闹僵了不好,传出去有碍自家名声,思来想去便在心里暗自答应了。

“我听几个孩子的,你愿意给就给。老太太就看上我的冠子了,我看你也不要去镇上银楼打了,咱们镇上也打不出这样的样式,我看不如把我现成的给文嫡。”李氏放下筷子,不急不慢的道,“平时文嫡对咱们咋样,你也晓得,她又不是和雪如雪娇一般大的孩子,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我作为大嫂的说一句她不懂事也不为过。不过到底她姓陈,是你妹子,你给她咱们也不能说啥。只是我一想起上回那件事我就寒了心,你不晓得,上回她带着春姐来家里,我不在家她从咱屋子端了一碟子果子,齐平抓了吃触犯了秋姐,被秋姐拿灯油泼了一脸……”

李氏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灯光下,雪娇看到李氏眼泪落了下来。

雪如赶紧递上帕子给李氏。

“春姐泼了我一脸灯油,姑姑还说没事,自顾自的嗑瓜子不管我,我饭也没吃便跑到了镇上,遇到了赵大娘。”齐平扬起一张笑脸愤愤然,“爹,你给姑姑金冠子我不同意,她连一把瓜子都不舍得给我吃,咱家干啥要给她金冠子。”

李氏的眼泪落得更密集了。

雪娇齐安一个拉着李氏的手,一个给齐平擦泪,一起仰脸看着陈秀才道:“爹,你倒是说一句话呀。”

方才雪娇在上房说齐平被春姐用灯油泼了,他并没有听真切,如今听到妻儿声泪俱下的叙述,心下早软了。

石头听了这话,心下暗想,这小姑子心可真歹毒呀!瞟了一眼陈秀才,老爷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良了,他若是真给了那位不省事的小姑子金冠子。可彻底的寒了太太的心了,当下给陈秀才添了一碗饭赔笑道:“老爷,二小姐和大少爷像您讨一句话呐。”

经石头一提醒,陈秀才方才反应过来,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齐平。来。爹看看,哪里被烫伤了。”

晚上,躺在床上。雪娇想着上房的事情。李氏给上房准备的节礼足足的,送给陈老爷子的拐杖更是贵重,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陈老太太依旧不满意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她本身就贪婪,见一向被她拿捏的继子忽然有了钱心里不舒服就想方设法的抠唆出来。二则给上房的礼俱是吃的用的,最贵重的东西都花在了陈老爷子身上,给陈老太太的则是两块尺头,她心下自然不平衡。

静好和雪如没有睡着。雪娇就把心里的想法给两个人说了。

“雪娇说的对,我一直盯着奶的脸色,娘刚把爷的拐杖和给奶的尺头拿了出来。奶的脸色便十分不好看了。还有四婶,娘这边刚开了箱子。她恨不得头都要钻进去。”一向敦厚老实的雪如竟然也能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箱子里的大件东西全是给陈老爷子的,其余几个全没份儿,张氏的脸都绿了。

雪娇笑的打跌。

“这下子,不晓得姥姥和四妗子又有多少话要在背后嚼了。”静好笑着说。…

这可不是陈雪娇关心的,大房如今腰粗气大,对上房忍在心里十多年,到今日总算是能一吐而快。

李氏收拾了一番进得屋里,石头烧了水端了盆开摆到门边,李氏给陈秀才脱了鞋子烫脚,陈秀才两只脚儿浸了热水来回的搓,李氏抹了手上的水拿快擦脚布道:“明儿齐林回来,少不得又要备一份礼,那礼我已经备好了,文房四宝一套在给一套以上,那文房四宝还是你打南边带来的。”

陈秀才点了点头。

“虽然不给文嫡那金冠子,可家常的钗环我也给她备了支,在给她一批缎子。”说到文嫡,李氏忍住心底的不适,到底是他妹妹,若是什么都不给,家里估计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自打上回春姐用灯油泼齐平,文嫡硬生被陈老爷子按着给李氏赔不是,她便对大房的恨意加了一层,以前她三天两头的必回娘家,自打那件事,她便很少来,上回来家里,她躲在上房连脸儿都不露,单有一回叫雪娇瞧见她阴着脸儿站在上房窗口,看着大房的活动。

文嫡的丈夫是个好人,知道春姐泼了齐平一脸灯油,还单门来给李氏赔不是,回去后呵斥了文嫡一晚上,把春姐从她身边扯开,交给自家大嫂带。

文嫡在段家人缘更是差到了劲,姑姑苛待侄儿的名声传出去可真够她担当的。

想到文嫡要来家里,李氏心下有点担心,她就怕文嫡把在段家的遭遇赖到齐平身上,从而生出歹念出来。

齐安还在,石头在跟前伺候着。

“石头,你先睡下,我看完这一章便睡。“齐安打发石头去睡觉。

石头晓得大少爷是真心的,给他添了一碗茶,便走向自己的铺盖。

家里屋子紧,石头只得和齐安一个屋子,他本来要在地上打地铺,被李氏制止了,从外头买了一块板子搭张简易床,就睡在齐安身边。

石头睡下了,翻了个身,见大少爷还在念书,于是在心里把大少爷教给他的字回想了一遍。老爷是秀才,喜欢读书人,他自打跟了陈秀才跟着认了不少字,如今大少爷也愿意教他。

虽然爹娘还没有寻到,但到底从余杭回到了故乡,主人家又心慈,他虽然是下人的身份,可上上下下谁也不拿他当下人待。

他打算好好学认字,等日后陈家生意做大,买房买地开铺子,他就跟着跑腿,日后也混着管事当当。

石头在被窝里做着美梦的时候,上房的陈老太太也躺在被窝里做着美梦,明儿个大孙子就要回来了,她憋在心里头的腌臜气很快就要吐出了,更让她高兴的是,她向老大讨金冠子的时候,老大没有拒绝。瞧瞧,你在有能耐,还是逃不出我这个后娘的手心,我一样拿捏得住你。

第二百一十八章 衣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雪娇便醒来了。

雪如、静好也跟着起身了,天色还早,透过微光,只见雪娇穿了一件石榴红的裙子,梳着双鸭髻,头上插戴着一枚水晶簪子,正立在镜子前往耳朵上别丁香叶子。

“雪娇,你咋又把昨天的裙子套上了?”雪如撑起身子,昨儿个她们一家穿着簇新的衣裳走亲戚,落在上房的眼睛里就是露富,结果刚一回到家便被陈老太太叫过去讨金冠子。

今儿齐林回来,指不定文嫡也要来上房送八月礼,若是看到大房一家穿锦衣华服不晓得又会生多少幺蛾子出来。

于是,雪如和静好两个人商量了,今儿就穿最普通家常的衣衫,最好头上和耳朵上什么装饰也无。

“这件裙子不是昨儿的,是新的一条。”雪娇转了一个圈儿,宽大的裙摆飞逸起来,边上绣的荷花一朵朵跟着飘荡,仙女撒花一般堆放在裙摆下方。

前世陈雪娇的着装俱是素色的,因为要上班,衣柜里头的衣服无一例外的是黑白灰,来到这个时代,好不容易重新变作青春少女,她在也不想穿暗淡颜色的衣裳了,李氏一给她做新衣裳,她挑选的缎子俱是颜色鲜艳的,其中红色最多。

陈秀才打南边给家里带来几大箱子的上好绸缎,李氏宠爱孩子,想着家里头好不容易有条件了,便给几个女孩子多裁了几套衣裳。雪娇一口气让李氏给做了两条大红的石榴裙湘裙,今天的这条相比较昨天更加华丽,昨天的那条是八幅的,今天身上的这条是十二幅的,不仅如此。这一条还镶嵌了金丝银线,在屋里不觉得,一旦在外头阳光下,整件衣裳便像镀上了一层霞光似的。

“可不是新的那条,这条裙子带丝线,还是我绣上去的。”静好看出来了,笑着说。“雪娇穿红色真好看。”

雪娇把对着镜子穿金丁香叶子。因为光线暗,穿了一会子不得要领,于是走到雪如面前道:“姐。你帮我穿一下。”

雪如坐在床上把头发松松挽个髻,从雪娇手里接过金丁香叶子,对着窗户透进的白光,给她穿戴好。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衣裳,小心翼翼开口道:“小姑今儿要来。你穿这个,只怕又要……”

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雪娇很快明白了雪如的意思,走到柜子边,从里头拎出两套衣裳。一套银红色百褶如意月裙,一套秋香色缕金挑线纱裙,摊开到雪如静好床上道:“我晓得姐姐的意思。今儿咱们偏不穿家常衣裳,就是因为小姑和二房的人回来。咱们才穿最好的衣裳。”

又打开了首饰匣子,从里头掏出金簪子,珍珠挂坠,水滴耳坠,自己带了一只金香球缀在裙子上,扭身对雪如和静好道:“首饰也要带上,咱就要落落他们的眼睛。”

搁平常,雪娇才不管上房等人的看法,可昨儿个陈老太太把陈秀才叫过去,张口就是要东要西的,按理说给她那是孝顺给就给了是该的,可他们不欠文嫡的,不能见他们有了钱就想着去接济文嫡。若是总这样下去,以后自己家日子越过越好,东家来敲诈一笔西家来打秋风一笔,自家却不敢吃好穿好,就算家里有那一汪银子又有什么用。

“妹妹,咱们真的穿这衣裳?”雪如抬起下巴,眼睛瞄向上房。

“那还有假?不仅咱们穿,娘也要穿新衣裳。”雪娇目光坚定的说。…

雪如和静好犹疑了一回,雪娇把她俩日常的衣裳一股脑锁进柜子里,把钥匙揣在腰里,指了指床上的锦衣华服道:“反正今儿就要穿这衣裳。”

说完这话,陈雪娇施施然去了李氏房里,陈秀才一大早起来,并不在屋里,所以雪娇才进去看李氏穿衣。

李氏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用木梳仔细把头发篦透,抹上桂花油,挽成了一个油光水滑的发髻,然后开了梳妆匣,从里头拿出一枚旧银,刚想插在头上,便被雪娇夺去了。

“雪娇,你咋了?咋不多睡会。”李氏转过身子,见是雪娇,露出慈爱的笑容。

“娘,你今儿咋插旧银簪子,昨个儿的金的呢?”雪娇把银簪子放进匣子里,把昨个的金冠取了出来。

“那个太重太闪了,平常在家里忙里忙外,哪里就能戴那个了,何况今儿你姑要来家里……”李氏笑着说。

果然,李氏的担心和雪如的一样。

若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干脆不用在这里生活了。

“娘,今儿个咱们要穿好的......”于是雪娇就把自己咋想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氏。

李氏先前还蹙眉,越听越觉得雪娇说的有道理,且女儿这一年为家里付出的太多了,平常也没啥要求,就今儿要求家人穿红着绿的,不如就依了她。

“……还是雪娇说的对,人活着争一口气。咱们以前吃不饱穿不暖,不是因为日子穷,而是咱们没有想法子过好日子,如今日子好过了,咱们就要过出好气象了,不能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就大步不敢迈一步了。”李氏赞同雪娇的话,换下早上的青色家常衣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丁香色镶滚边的云锦做的裙子,脖子上戴上金项圈,因为金冠子太重,李氏捡了一枚大颗珍珠镶嵌的金簪子插在头上。

今儿私塾沐休,齐平和齐安俱在家里,雪娇也嘱咐他俩换上一身新衣裤。

早饭是李氏亲自做的,自打石头来家里,他日日起来做早饭。因为昨天陈秀才说了句,想吃面疙瘩汤,面疙瘩汤是李氏的拿手饭,于是决定亲自做了个丈夫吃。

别看面疙瘩汤很简单,但越是简单的饭越考验功夫,首先面要搅拌的均匀,水放的不多不少。搅过的疙瘩要劲道顺滑,满足这几个条件还真不简单。

疙瘩汤一上来,陈秀才便喝了两大碗。

北厢房这边在吃饭,上房开始有了动静。

“老三,你给我留两斤豆腐,齐林爱吃。”陈老太太惦着小脚中气十足的朝陈子富喊,嚷完这一嗓子又朝张氏叫。“你看看锅屋里的肉。不够在去集上割几斤去。”

因为二房一家要回来,陈老太太格外高兴,一张脸也不拉长了。走路哼着小曲儿。只是经过北厢房时,看到一家子花团锦簇的坐着吃饭,眼睛都立直了,就这一家人。也配穿新衣裳。

陈老爷子也高兴,老二一家走了好长时间了。尽管陈子长不过日子,在外头让他丢进了老脸,可他给陈家带来一个好孙子,这孙子在府试中考了头名。如今走在外头陈老爷子腰背都挺直了,谁家了不夸呀。所以,陈老爷子心里对陈子长的不满消失了。一心盼望这他们来家里。

“儿子和孙子回来,你瞧瞧你这副邋遢样子。满嘴的烟味熏死人,你去用青盐擦擦牙,在把头发洗一洗,打理一下。”陈老太太见陈老爷子坐在摇椅上抽烟,推了他一把。…

说完陈老爷子,自家又去屋里镜台前头照了一照,拿了根大房给的簪子比划比划,想想还是开了妆匣,拿了以往雪姚给的簪子出来,把头发挽成发髻,插在发间照了半日,拢拢腕上的镯子出门。

自打接了二房一家回来的信,陈家大房便忙乱起来,陈老太太盯着张氏带着大蛋从昨个便把上房里间耳房和厢房赶紧扫出来,见张氏扫的不干净又让她舞着扫把重新扫一遍:“如今齐林可不一样了,重了头名,身份贵重着哪,各处都要打点好了,门框桌角都不许见灰尘。”

把张氏娘几个忙的够呛。

吃完早饭,又迈了一双小脚往西厢房找蔡氏:“老三媳妇儿,那被子做了没有?你哥嫂这回来可不比从前,铺盖都要是新的。”

蔡氏这几天不知道听了她多少回吩咐,心里烦乱,可又碍着她是婆婆,不敢推辞,只得接了棉花和背面,紧赶慢赶做出了四床新被子,其中两床还是找李氏帮忙絮的棉花。蔡氏听了陈老太太又一通啰嗦,把手里的豆子一放:“娘,被子已经套好了,你不是说今儿趁着天好在晒晒吗?我已经挂在外头的绳子上了。”

私下却寒了心,一样的儿媳妇,一样都是陈家的子孙,她家雪妍打出生到现在,婆婆一把棉花都没有给过,二房的子女回来了,却整新褥新被,谁有比谁高贵些,心也忒偏了。

陈老太太心下还想把自家屋子重新粉刷一遍,就像北厢房一样,一则时间来不及,二则昨晚上老大才把十两银子送来,现在粉刷来不及了。

张氏在锅屋烧火,陈老太太从北厢房瞅了几眼,心里还在想那顶金冠子,转身忙忙去厨房里察看张氏,看那头前两日买来的五斤重的大肥鸭子,又问在池鱼的张氏:“可给鸭子喂水喂菜了没,不许再让吃那糠,把肉养糙了,赶紧让大蛋打点鲜草给它吃,吃得肥肥的,好炖了给齐林吃。回头你再去集上割几斤羊肉,你二哥喜欢吃,在买几样文嫡爱吃的果子。”

张氏嘴里答应着,奉承了婆婆一句:“给娘跑腿这活交给我,日后娘也是老祖宗了,齐林如今考了头名,日后就是举人老爷,为官做宰了。”

陈老太太一向看不惯邋遢的张氏,如今听了这一句话,倒笑了起来:“那可不是,那可是我大孙子。”

说完这话,眼睛瞄了瞄北厢房。刚才从屋前走过,也没看真切,只瞅见李氏的一根簪子在头上晃来晃去。

陈老太太忙活半天,走到屋里,翻了一会子上房给的绸缎。心下计划着,哪几匹给文嫡,哪几匹留着给大孙子齐林裁衣裳。

北厢房,陈雪娇等人吃完了早饭,石头把碗筷收了,李氏嘱咐石头:“昨个儿在镇上刘屠夫那定了一腔羊肉,回头你去取来。”

既然和上房一起吃饭,这腔羊肉自然要拼着做菜。

“娘,今儿个姑姑也来吗?”雪娇嘴里的姑姑自然是文英了。

“说是来,还不一定呢,绣坊的事情太多,你爹一回家,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她身上了。”

这边正说着话,就见陈老太太一阵风似的从上房刮了出去,边跑边扯着嗓子回头喊:“死老头子,你快点,大蛋刚才说,村口来了辆马车,指不定就是老二一家的,赶紧地。”

话音才落,就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传来一管清脆的声音:“奶奶!”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迎接

老二一家坐着装饰华丽的大车回来的,一路上不断有人看,到了陈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雪妙,梳着双螺髻,发间插金带银,胸前挂着一串五彩璎珞,配着一身大红色的云锦亮纹衣衫,通身的气派,只是面孔挂着傲气,眼睛斜斜的扫过围观的人群,后面还跟着一位刚留头的丫鬟,手里捧着帕子跟着伺候着。

众人见雪妙扶着丫鬟的手,嘴里啧啧称赞,在这村子里可从未见过千金小姐的派头,雪妙身上穿的戴的更是在整个白土镇都难得一见,她也不怕人看,下了马车朝院子里一扫,见到陈老太太就笑着招手:“奶!”

陈老太太笑的嘴巴都合不拢,先还和陈老爷子一起走出来,见到外头的马车和马车外头的雪妙,抛下陈老爷子,独自迈着小脚挤进人群,拉着雪妙的手道:“可回来了,你哥和你爹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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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车上呢。”雪妙瞄了瞄马车。

那站在麦草剁旁边的妇人操着手咧着嘴朝陈老太太道:“陈大娘,我说呢,今早你家门口的喜鹊叫个不住,原来是你家孙子孙女回来了,只不晓得带了多少财回来。”

陈老太太乐滋滋的,也不搭腔,拉着雪妙的手一阵打量,见她穿着打扮不比大房的几个孩子差,心里乐开了花。马车四周封着,坐了一路雪妙头上出了汗,陈老太太用帕子给她擦汗。雪妙一躲朝身后的丫鬟板起面孔:“你是死人哪。”

后头的丫鬟赶紧怯生生的上前,从托盘里拿出帕子给雪妙擦汗,雪妙使劲推开了帕子:“换那块云锦来。这一块我不喜欢。”

丫鬟辩解了一句:“刚才在马车里您还说最喜欢这张帕子。”

雪妙瞪直了眼睛:“那是马车上,现在我要那快云锦,你那么多话干啥。”

那丫鬟只得从新拿了一块云锦过来。

陈家二房回家,陈家不光上房,大房三房四房各人都站在院子门口迎接。雪妙的声音很大,就像故意做了给人看似得。

陈雪娇自然听到了陈雪妙呵斥丫鬟的声音,对于陈雪娇的性子。陈雪娇一点都不感到稀奇,她就像那种暴发户,恨不得把所有东西披挂在身上。向所有人展示。

陈雪娇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一脸骄横,如今这些人给她提鞋都不配。

“姐,雪妙姐的脾气咋还那样大?那后头的姐姐被她训的眼泪都要下来了。”齐平悄悄扯了扯雪娇的衣袖。

石头站在齐平后头。像他们这样的下人。打小就学规矩,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何况是被打被骂,可他起服侍人开始,就没有见过这么骄横的主子,当着外人的面训斥自己的丫鬟,下人的脸面代表主子的脸面,她这样也不怕落了自己的体面。都是一家子所出。一样的姓陈,这个小姐可比不上自家小主子厚道。石头抚额庆幸自己跟了大房。

忽然人群出现了骚动,紧接着陈子长和陈齐林下了马车。陈子长一脸掩不住的得意,拉着儿子就像拉住一只活宝贝,一一和众人打招呼。陈雪娇仔细打量人群里的齐林,他穿一身白色衣衫,头上戴着读书人标记的头巾,上次见齐林还是春节,隔了八个月在见,只觉得他比之前稍微胖了一些,眉梢眼角比往日多了一份顾盼飞扬,许是考了头名的缘故,只是眼睛里头依旧有藏不住的阴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陈老太太见儿子和大孙子从马车上出来了,激动的一张老脸皱成一朵菊花,惦着小脚向前道:“大孙子回来啦。”

陈齐林伸手扶着陈老太太的手:“奶,孙儿想您老了。”

陈齐林这句话一出口,陈老太太眼睛都红了,抬了一只手去抹眼睛,另一只手抓着大孙子不肯放,牵到门口又去看亲儿子,陈子长看着儿子笑盈盈的搀了陈老太太过来,扭身朝马车里头望,他媳妇赵氏还没下来呢。

陈老太太一手牵了陈齐林,一手抚着陈子长的手,陈雪妙跟在后头,走到人群里笑着朝众人炫耀:“我大孙子府试考了头名。”

这话陈老太太近些日子以来,颠来倒去说了无数次,今儿拉着本尊可着劲儿又炫耀了一回。乡里人家敬重读书人,何况齐林又考了头名,尽管大家以前看过二房陈子长的那些笑话,但大家还是打心眼里敬佩陈齐林。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陈家门口,陈老爷子站在院子里吸着烟袋,满脸高兴的看着陈老太太拉着大孙子在人堆里炫耀,虽然他没有走进人群,但在外头一样能感到众人羡慕的目光,他自己脸上也有了光彩。

“老头子,你赶紧地,”陈老太太满脸含笑,扭着身子朝院子里抽烟的陈老爷子喊,“大孙子考了头名,相邻相亲的都晓得了,你赶紧去屋里把那些瓜子、糕点、糖瓜端出来,散给大家。”

齐林隔着人群喊了一声“爷爷”,陈老爷子满脸挂不住的笑,转身进了屋子。

众人闹哄哄的要糖,要瓜子,陈老爷子进去一盏茶的功夫还没有出来。

有个小媳妇泼辣的笑:“陈大爷莫不是被那糖瓜黏住了脚,走不出来了,可是不舍得那几颗糖。”

陈家上房的吃食一向是陈老太太保管,她藏的地方别说陈老爷子,只怕是只老鼠都翻不出来。

陈雪娇和李氏对视一眼,便猜到李氏的心思,陈雪娇的心思也是一样的。此时外人看的是整个陈家,才不管哪个是上房哪个是大房,若是端不出糖来,传出去丢的是整个陈家的脸。不管陈家上房和大房多么不和,多么离心,当着外人的面,他们还是一家人,陈家上房落了面子,就是整个陈家落了面子,陈雪娇一家当然也躲不过。

“只不过是几盘子糖瓜的事,传出去多不好。”李氏悄悄的朝陈雪娇使眼色。

石头是个机灵的,听见李氏这么说,便飞快的跑到屋里,捡那上好的四色糖瓜、瓜子、南边来的糕点,整整摆了四大盘子端了出来。

陈雪娇和陈齐安接过来,带着雪如、齐平、静好一起朝人群走去,陈老太太见大房这么大方,脸色稍霁,待四盘子瓜子糕点分完了,陈老爷子还不见从上房出来,心下不禁暗骂丈夫做事不靠谱。

李氏看着自家几个孩子,心下颇为自豪,她养的孩子,就是厚道,紧要关头顾及大局。

陈雪娇走到雪妙跟前,瞅着她的脚已经变小了,石榴裙摆底下露出尖翘翘的脚尖,穿着一双带蝴蝶的绣花鞋。

陈雪娇瞅着雪娇、雪如、静好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衣裳,那料子、款式、花色比自个身上千挑万选的裙子还要好,心下不满起来,就凭她们一群穷命也陪穿这么好的裙子。当下拉着脸,理也不理雪娇。

见大房一家都在门口站着,李氏通身的气派满头的插戴,晃花人的眼。雪娇在徐州府过了这么些日子,对绸缎、首饰门儿清,光李氏头上那两根珍珠簪子只怕要老些银子。先前听人家说大房发财了,她和赵氏都不信,只当是人家乱传的,这么一看大房一家的打扮,倒像是真的。…

“二叔家也真是,明晓得齐林哥中了头名,乡里乡亲会来家里要糖、瓜子,偏生不准备一些。”雪如悄悄贴着雪娇耳朵道。

“他们早都想好这事奶自会安排。”雪娇瞅瞅院子里头,陈老爷子刚从上房出来,手里端着一只托盘。

张氏赶着接过来道:“哎呀妈呀,爹,大房都散过糖瓜和瓜子了,咱就不浪费了,这留着咱自个吃。”

端着盘子一脸笑团团的张氏来到陈老太太面前,她今儿特意打扮过,脸上的粉擦了寸把厚,又描眉又涂胭脂的,一笑脸上的粉纷纷往下落,伸长脖子往后瞧:“二哥,咋地大蛋他爹没有来。”

“铺子最近生意好,很忙,他留在徐州府看铺子呢。”陈子长抬头看了看院子,这院子、房子,和徐州府的院子相比,又破又旧,哪能住的安生。

张氏一张脸隐去了笑。

后面一辆车子上下来两个小子,小跑着来到陈子长面前,一口一个老爷的叫的欢实:“后头马车里的东西啥时候卸下来?”

陈子长脸扬的高高的,并不看那两个小厮:“这种事还要问我。”

小厮告了一声罪,一溜烟儿跑到了马车边,开始从里头搬东西。陈雪娇踮起脚尖瞅了瞅,里头俱是包袱,想来是二房一家的铺盖衣衫,只有一点子糕点、果饼放在包袱下头。

陈老太太见小厮往院子里搬东西,裂开嘴:“乖乖,我儿如今也是老爷了。”

围观的人又一阵恭维。

人群渐渐散去,陈齐林扶着陈老太太的手往院子里走去,刚跨进院子,陈老太太忽而想起一件事,扭头问跟在后头的雪妙:“你娘呢,咋没来?”

陈雪娇赶上前小心翼翼的道:“方才经过赵家庄,娘下了马车去了姥姥家。”

陈老太太一听这话,脚步顿住了,忍了半天没忍住,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她到底是谁家的人?哪有个媳妇不先来家里,倒先回娘家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迎接。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迎接 ,:

第二百二十章 讨好

赵氏从徐州府到了回到乡里,不先回陈家,倒先回了娘家,到底不合规矩。依照陈老太太的性格,对待儿媳妇事事齐齐全全的她还想鸡蛋里头挑骨头呢,何况这事情本身赵氏做的就不对,可想而吃陈老太太的怒火了。

陈齐林见陈老太太还是那个执拗性子,在大门外头当着众人的面便埋怨起亲娘来,怕被人笑话,赶紧赔笑道:“奶奶,您说的是,原先娘也没打算去姥姥家,只是姥姥最近心口疼,所以先去看看,还请奶奶别怪罪,您要怪就怪孙儿。”

“我怪你干啥。”见自家大孙子说话一副读书人的气派,陈老太太气消了一半,如今大孙子是陈家的一只金蛋,寄托着所有的希望,怎能责怪他。

不过心底到底存了一半的气,前两天她还见到赵老太太,一副精神头很足的样子,若是心口疼只怕那天便嚷了出来。陈老太太虽然老了,*无*错*小*说 ..但并不糊涂,特别是对待儿媳妇更是精明,齐林说赵老太太心口疼,只不过是胡邹的罢了,为的是给赵氏找个台阶下。陈老太太不追究,不代表她就此放过赵氏一回,她只不过心疼大孙子给齐林留面子而已,毕竟赵氏是齐林的娘。

一大家子乌泱泱的朝上房走去。

到了上房,互相问了好。陈子长好久没有见过陈秀才了,见了面也并不亲,彼此说了几句话便不再搭腔。

陈子长把给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带的东西掏了出来,左右只不过几匹尺头。花样料子都非常普通,在白土镇的大街上随处可见。除了尺头,还有几盒子月饼、糕点。一坛子梨花白。

礼虽然少,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依旧满脸是笑,那开心是打心底溢出来的。上房二老从始至终都偏心二房,只要他们家里来,哪怕什么东西都不带,也是开心的。

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拉着陈齐林的手问长问短,陈雪娇见没有自家什么事。便扯扯李氏的衣袖,李氏也想从大房出去,见雪娇扯她。笑了笑,朝陈秀才使了个眼色,于是一家子从上房走了出来。

从上房出来,陈雪娇松了一口气。刚才在里头。陈雪妙的眼神落在大房各人身上,就如同吸铁石吸住了铁钉,一直没有松开过。陈雪娇和她对视了几眼,她的目光中含着惊讶、嫉妒、不屑,就像两道冷泉,嗖嗖的射出来。

不仅雪妙,包括齐林、陈子长、陈老太太、张氏各人的目光都落在大房各人身上,他们一家几口子穿着簇新的衣裳。花团锦簇的把上房都照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房才是今儿的主角。陈老太太火热的目光。触碰到李氏头上的簪子,便暗沉了下来,眼神飘向陈秀才,她昨个儿问文嫡讨要的金冠子还没有送来呢。

不急,先给亲儿子亲孙子叙叙旧在找老大讨要。

陈雪娇一家刚进入自家屋子,黄蜻蜓便来了。她今日打扮的比往日都要俊俏,着一身天青色褶皱纱裙,头发松散着编做两股垂下来,一点装饰也无,只在发梢缠着两根碧色丝带,显得头发又黑又亮,整个人透着一股天真和清丽。

“陈伯,我爹让我来请您过去商议学里的事情。”黄蜻蜓立在门口,秋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说不出的静美。

陈秀才从南边回来之后,给学里捐赠了一笔银子,用来支持贫穷子弟一心想学,想必黄秀才找他就是商量这件事的。…

“他爹,你去吧,家里有我照应着。”李氏对陈秀才说。

陈秀才走后,黄蜻蜓依旧立在门外,斜依着门框,没有进屋。

“蜻蜓,赶紧进来哪。”李氏对待蜻蜓格外亲热,雪如、雪娇、静好和李氏一起招呼她进来。

她就像没听到一样,眼睛盯着上房,过了好一会,还是雪娇出去拉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笑着进了北厢房。

女孩子们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她说你的耳环好看,你说她的衣裳别致,说道高兴处,呱呱的笑声四散开来。

“大嫂,爹娘让你去上房一趟。”张氏出现在北厢房门口,嘴里磕着瓜子,手里捏着糖瓜,眼睛四处往屋里乱飘。

李氏放下手里刚起了头的鞋底,把针线放进针线筐里,站起了身子。

张氏不急不躁的,嘴里的瓜子片上下翻飞:“哎呦,人人都传你们发了财,可不是,在家里就穿这么好的衣裳,大嫂,你这身上的料子少说十几两银子,你把你那不穿的旧衣裳给我。”

李氏不想理她,可碍着面子,勉强敷衍几句:“我哪里有啥好衣裳,我的衣裳只怕你看不上。”

张氏脸皮本来就厚,听了这话赶紧大蛇随棍上:“我能看得上,也不说别的啥好衣裳,就你身上这样的料子就成。我看雪娇、雪如身上的衣裳也老贵了,大嫂要是诚心想给我,不如给我几匹料子,我自个裁。”

脸皮可真够厚的,陈雪娇撇了撇嘴,冲张氏一笑:“四婶,我们家的衣裳算啥好衣裳,日常听奶说,二叔和四叔在徐州府发大财了,等四叔日后回家里来,你还怕没有好衣裳穿,你先别忙着惦记我们的料子,你赶紧的去徐州府找四叔是正经。”

陈子贵在徐州府种了青楼妓子的仙人跳,这事情虽然没有明着传扬,可陈家哪个人不晓得。张氏听了这话,犹如戳到心底的伤疤,疼的眼皮一抽一抽的,偏又反驳不出其他的话,只得把手里的瓜子片一抛,扭身走了,心里暗骂陈雪娇是个前尖要强货,诅咒她日后遇到个一样性子的小姑子才好。

一盏茶的功夫,李氏便从上房回来了。

“娘。爷找你啥事?”雪娇问。

“还能有啥事,今儿大家吃一顿团圆饭,锅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陈家四个儿媳妇。李氏造的一手好饭菜,自打分家以来,一旦合家一起吃团圆饭,必定是李氏亲自操持。陈老太太在孤拐,在看不上大房,可在灶间从不敢看清李氏,每当这种情况下。陈老太太都默许陈老爷子把锅屋的事情交由李氏。

灶间的事相比较其他的家务又繁琐又累,要确定好菜式,计算出花费。若是灶间的支出多了陈老太太不高兴,若是做的菜式不够席面规格陈老爷子脸色不好看,所以要想在陈家当好这个差事可不简单,可李氏每次都能够操持的让上房二老满意。陈雪娇细细观察一番李氏。只见她眉梢眼角俱是喜色。看来这项活计对李氏来讲不是件难事,交给她反而是一件显本事的事蛇亲。

“娘,刚才你去上房,我就猜到是这事了,我吩咐石头去镇上取羊肉了。”陈雪娇告诉李氏,“不仅石头去了,我哥和齐平也去了,哥说今儿家里人多。去清风庄叫几个炒菜,咱们自家在炖几道大菜就行了。”

李氏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卸下手上的镯子和戒指,这样贵重的东西戴在手上,咋和面切菜。…

今儿人多,李氏带着蔡氏、张氏去了灶间,虽然是三个人,可只有李氏和蔡氏能干活,张氏是个偷奸耍滑的,择个菜都不行。

“咱们去帮娘干活吧。”雪如提议道。

“行。”雪娇、静好答应着,黄蜻蜓连同来串门的雪娃也跟着去了。

这边李氏刚炒了一个菜,文英和文嫡两家人便到了。

文英是一家人都来了,和往年一样,节礼备的足足的,月饼四色果子白糖一样不缺,除此之外,还炖了一瓮烧肉带了过来。郑豁子现今还做红白事的营生,到了陈家灶间也不外道,挽起袖子就要帮忙。

文嫡带着春姐来的,她男人和小闺女秋姐留在了家里。这次她没有空着手,手里拎着四色果品,红纸包透新,看样子是新买的。竟然和文英一样,今年也带了一道菜过来,脸上带了笑一路端过来,进得锅屋便递给李氏,李氏掀开一看是半只鸭子,更难得的是买了几斤瓜子糖瓜,一一分给几个侄儿侄女,见了大房的几个孩子更是一抓一大把。

李氏以及几个儿女的穿戴,让文嫡瞪大了眼珠子。她进得上房,没有陪陈老太太说话,转身又钻进了锅屋,贴着李氏说话,摸着陈雪娇身上的料子啧啧称赞:“雪娇做这么多衣裳,以后穿小了给秋姐穿。”

自打上回秋姐拿灯油烫了齐平,李氏见了文嫡便心下起鸡皮疙瘩,见她这回露着一张笑脸竟然比往日阴沉着脸更可怖。文嫡见李氏不应又说了一遍,李氏不好不应,强笑着道:“行,穿旧的我都给秋姐留着。”

文嫡喜的眉开眼笑,刚想开口,被雪娇拿话岔开了:“娘,锅开了。”

李氏赶紧去看锅,边看边教雪娇揉面,文嫡再也插不上嘴。

不仅文嫡,就连一向霸道的秋姐儿,也比以前讲规矩,眼巴巴瞧着雪如端出来的糕点不敢伸手,也不敢扯着齐平身上的香球,只在院子里绕了压井一圈一圈的转圈儿。文嫡接过雪如手里的漆盒儿,里头满满当当的点心细果,她伏身给秋姐抓了一大把,两只口袋塞的满满当当,专挑那桃酥,玫瑰饼,苏式点心,把羊角蜜、蜜三刀等几样常见的留下,再走到东平和大妞身边,招呼他兄妹俩吃。

经过齐平身边,把秋姐手里的小皮鼓拿下:“给哥哥玩吧,在街上咋说的,说是买给哥哥的。”

齐平眨巴眼睛瞧了,看见文嫡待她笑,也不觉得欢喜,把塞在手里的皮鼓还给文嫡,扭头对石头说:“那爹在南边给我买的大皮鼓拿来。”

文嫡气的牙痒痒。

眼见着大房发达了,她开始后悔起来,想着齐平是大房最小的孩子,最得宠,先讨好他在说,没想到这么大点子小孩,人精一样,不管她怎么哄就是不笑。

第二百二十章 讨好。

第二百二十章 讨好 ,:

第二百二十一章 皮鼓

大房的几个孩子贼精贼精的,一个雪娇就罢了,如今齐平这么大点子毛孩子也有那么多心眼。

“去,给哥哥玩。”文嫡还不死心,把独自在压井边吃月饼的春姐推向齐平。齐平拿着皮鼓和大蛋玩在一起,一圈一圈的绕着院子敲打,从兜里抓果子给大蛋吃。春姐一向骄纵惯了,见齐平手里缀着流苏的精致大皮鼓便想去抓,她这么小的年纪便知道陈老太太不喜大房的几个孩子,以往大房孩子手里的东西只要她吭一声,便会被陈老太太要来给她,她以为现今还一样呢。

齐平抓着皮鼓围着院子转圈躲着春姐,春姐用手去扯皮鼓上缀着的流苏,一使劲流苏便齐根挣断了,齐平手里拿不稳,皮鼓滴溜溜的滚到了压井旁,一下子掉入污水里。

这皮鼓是陈秀才打南边带给他的,上头雕刻着蜀地精美的山川风物,齐平一见便喜欢上了,自打拥有它,只在屋里摇过,带到外头来玩还是头一回。

齐平撇了撇嘴,瞪大眼睛叉着腰朝春姐喊:“都怪你!”

他声儿一高,文嫡刚跨进锅屋的门便扭身看了过来,原来必是站定了看热闹的,或者站在春姐一边高声儿呵斥齐平,这回倒是完全变了一副脸色,三步上前一把拎过春姐儿:“做甚惹你哥哥,不许胡闹。”

石头刚好从外头抱了柴禾进来,见齐平受到春姐的欺负,心下不喜,又不能声张,把柴禾一放捡起皮鼓用袖子擦擦,递给春姐:“这个给姐儿玩。”又扭身对齐平道:“左右只不过是一只皮鼓。小少爷是有心把它送给表小姐玩,怎奈扯断了,莫事莫事,咱们屋里还有个比这大的呢。”

文嫡在一旁听的脸通红,左右只不过一只皮鼓,这是骂她不会管教孩子呢,连一只皮鼓都眼馋。当下瞅着石头翻白眼。石头也不理他。一径抱着柴禾去了。

文嫡心里头诅咒了一番,不就是赚了几个银子,发了洋财。竟然连家里头的小厮都敢取笑她。

锅屋里李氏在过油,准备把鱼炸了,陈老爷子就喜欢吃面裹鱼炸了下酒。炸鱼油烟大,文英的闺女大妞站在灶台前和雪娇说话。李氏见大妞穿一身簇新的衣裳,怕被油溅到。便吩咐雪娇:“你带你大妞姐去外头玩。”

陈雪娇想了一想,便高兴的拉着大妞出去了。

文嫡还在安慰哭泣的春姐,见雪娇出来,忽然眼睛一亮。拉着她笑意盈盈:“雪娇,我去帮你娘做饭,你带你妹妹玩。”

还没待雪娇反应过来。她便把春姐往雪娇和大妞身边一推:“去,和两个姐姐玩。特别是你雪娇姐姐,我常说她又聪明又俊俏,你多学着点。”

这话说得如此肉麻,雪娇心里酸水一股一股往外头冒。她和大妞都不喜欢文嫡,也不喜欢春姐,可来者是客,又不能明着拒绝。

雪娇和大妞回到北厢房,文嫡把春姐一推,春姐见雪娇脖子上的璎珞圈好看,便紧紧跟着雪娇去了。进得北厢房,阖上房门,雪娇把大妞放在外屋,面上摆了一盘子香梨,一碟子瓜子糕点组成的零嘴儿,便拉着大妞进了里间耳房,关起门说起悄悄话来。

文嫡见雪娇带着春姐去了北厢房,满意的返回锅屋,见李氏在炸鱼,抢上去道:“嫂子,给爹炸鱼呀?你歇一下,我来。”

以往文嫡是从来不进锅屋的,也从不拿正眼看李氏,今儿这一遭倒变了样子。只见她一脸笑盈盈的夸赞李氏:“嫂子头上的这枚金簪子真好看,听娘说嫂子还有一顶金冠子,怎地没带,啥时候也让我开开眼,我要是有那样的金冠子,死了也甘愿了。”…

李氏听到她把话头往金簪子上扯,眼皮直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打那金冠子的主意。

李氏扯了扯面皮勉强笑道:“什么金冠子不金冠子的,我才不耐烦戴那个。”

说完这句话,李氏便后悔了,按照以往文嫡会这么接话:“不耐烦戴,给我戴,我刚好想要呢。”

果然,文嫡就这么接了一句。

在和面烙饼的蔡氏听不过,半开玩笑半真的说:“嫂子就那一顶金冠子,还不晓得日后是给雪如还是给雪娇呢,这不,人家俩闺女还未提呢,你倒是惦记上了。”

文嫡白了蔡氏一眼,她最怕的便是这个嫂嫂,骨头硬又油滑,以往在她手里吃了不少暗亏,她还能笑意盈盈的让别人拿不住把柄,最可恶的是她竟然和大房走的那么近,这回又向着大嫂。

她也不客气的回击蔡氏:“人家日后还有俩儿媳妇呢,哪里像你凡事只惦记两个闺女。”

蔡氏有两个闺女是她心头最大的遗憾,她听了这话心下一刺,可面上不动声色,照同样的方法回击文嫡:“怎地只见你带春姐来,秋姐呢,你不比我,你还年轻,说不准呀,明年就能有个儿子。”

张氏在烧火,听见蔡氏和文嫡斗嘴,她是上房的人,自然站在文嫡这一边,帮文嫡说话就是帮陈老太太,当下憨了吧唧的接口:“我家儿子多,回头给文嫡一个。”

文嫡听了张氏的话,气的压根痒痒,这不是明摆着诅咒她生不出儿子吗?只有生不出儿子的才过继,这个四嫂,竟然大喇喇说了出来。

李氏装作没有听见,继续低头炸鱼。

文嫡竟然扭头呵斥张氏:“关你啥事,你来咱们陈家这么多年了,连个饭都不会做,你光坐着烧火,怎地不来帮大嫂炸鱼,大嫂多累呀。”

李氏和蔡氏相视一笑,文嫡可是头一回帮着李氏说话。

想到她没出嫁时候把她当做老妈子使,成亲后回回回来都不把大房放进眼里,由着春姐把灯油泼到齐平身上,赔不是的时候又是作张又是作势。就差躺在地上打滚,与陈老太太合演一出大戏,心里就有些冷冰冰起来。上房一家子都是薄情的,拜高踩低,连骨肉情分都不顾,此时知道陈秀才回家带了几只大箱子,有油水可捞。又做出这难看样子来。

文英恰巧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头明镜似得,她最快。藏不住话,又最讨厌文嫡,毫不客气的说:“妹妹,难得来一回锅屋。我还当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

文嫡脸气的通红,相比较蔡氏。她更怕文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所有的无理霸道在文英面前都不管用,还在闺阁里时,一句话不和,文英就敢当着陈老太太面儿训斥她。此时大房发家了。文英仗着陈秀才的势,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文嫡不答文英的话,寻个借口去了上房。

李氏扭了脸儿不去瞧她。自顾自的把面裹在鱼上,炸好了鱼。又把花生剥了壳放在锅里慢慢煎好了装盘。石头被陈老太太叫去上房,一个人忙的团团转。平时使不上大房的小厮,今儿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可着劲的使唤。陈子长看见陈秀才带回来个小厮,也跟着可着劲的使,他自己也带了两个小厮,此时三个小厮伺候他一个,一息要茶一息又要酒,还要嫌好作歹。…

石头被使唤的满头大汗,心里埋怨着,脸上挂着笑。

陈老太太拉着陈齐林,一句话来来回回问个遍。

“他爹,齐林考了头名,今儿咱家请客,不若把村正等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叫来,一起庆贺庆贺。”

陈老爷子也高兴,他出了一个秀才儿子,如今又两个童生孙子,且一个孙子还考了头名,听了陈老太太的提议,当下便点头答应,且亲自出去请人,此时的陈老爷子也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齐林考了头名。

因为人又多了几位,陈老太太便让文嫡去锅屋告诉李氏一声,在多加几道菜。

文嫡又闪到了锅屋,对李氏转述了陈老太太的话,多了两道菜,李氏也不忙乱,这些大菜都是她提前准备好的,左右不过费些柴禾而已,心下算了一遍,临时又加了四道大菜。

文嫡见文英不在锅屋,闻见香味,见了锅就开盖,拿筷子挟李氏做的酱肘子吃,她口里嚼了,嘴上还说:“嫂子真是,如今哥哥发达了,还忙活灶间的事,要我说,不如请几个丫鬟小厮,你也过那阔太太的生活。”

李氏不好不接她的话头,只是笑:“哪里就那样破费了,被人伺候着我也不习惯,且你哥哥没有带多少钱来。”文嫡挑了挑眉毛,又拿筷子去挑了块厚片的猪头肉,文英忽然进来赶紧抢下她的筷子:“还没上桌呢,你咋还给没出嫁时候一样,你这样吃空了咋摆上桌。”

文嫡舔着筷子上的酱汁:“我这才吃了几块?大哥不是还叫了镇上清风庄的席面吗?”

话音刚落,石头进来说,清风庄的伙计送了席面来,一应红漆描金的食盒子,十二道个冷盘十二道炒菜,不仅这些,韩掌柜有意涨陈秀才的脸,连那银箸酒盅儿碟子一起送来了,一桌儿摆开来晃得人眼都花。男女摆放了两桌,一桌摆在房坐男人,一桌摆在北厢房坐女眷,菜分作一半分别摆开,李氏把大菜端上了桌。

陈老爷子请了村正等人进来了,陈老爷子见满桌子的菜,暗自点了点头,心里赞了李氏一声,到底是大儿媳妇。

大家纷纷入座,村正问:“怎不见老大。”

陈秀才被黄秀才请去了,陈齐安笑着说:“我爹被黄师傅请去了。”

“老大不在怎么吃团圆饭。”陈老爷子说,这话陈老太太不满意,这团圆饭是因着陈子长一家才摆的,咋地死老头子心里头只惦记老大,陈老爷子不理会老妻,吩咐齐安:“你去私塾喊你爹,把你师傅也叫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拿劲

上房一直等到陈秀才和黄秀才落座,才开席。

女眷这边在北厢房开席,陈老太太心里不高兴,心下埋怨陈老爷子办事不和她商量,上房里间倒腾一下完全摆放的下桌子,怎地还在大房摆席。

陈老太太端坐在上房里间,去北厢房吃饭她满心不乐意,她不能主动去,她要等着李氏三催四请才去。

众人落座后,见陈老太太还未到,李氏心下一想便明白了,站起身道:“我去上房请娘。”

“娘,我和你一起去。”陈雪娇自然明白陈老太太这一茬,她是故意不来,给儿媳妇难堪是她一贯的本事,她怕李氏吃亏,放下筷子挽着李氏的手去了上房。要陈雪娇说,你爱来不来,你不来大家吃的还高兴呢,一想到陈老太太耷拉着脸坐在上首,她的胃口就少了一半。不过这话她在心里过一遍就行,万万是不能说出来的,在儿子房里摆团圆饭,理应是儿子请老爷子,媳妇请老太太,只有长辈到了才能开席,这是乡间的规矩。即使陈老太太在不讲理,陈家也要遵守这个法则,她来不来是她的事,至于请不请就是大房的事了。

上房已经端了酒盅儿敬酒吃喝,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进来。

陈雪娇和李氏掀开帘子进了里间,陈老太太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见陈雪娇和李氏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雪妙抬起头,一双眼使劲盯在雪娇身上,她此时有换了一身衣裳,比早上的那件更加华贵,脖子上套了一根拇指粗的金项圈。小丫头捧着帕子站在后头。

“娘,大家落座了,都等您呢。”李氏赔笑道。

陈老太太像没听到一样,阴沉着脸继续喝茶。

“娘......”面对陈老太太阴郁的脸,李氏不自觉的心怯起来。

“上房没有屋子了还是咋地,饭怎么摆在北厢房,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死了呢。”陈老太太一出口就没有好话。

李氏听到这话。心下不服,可也不敢当面反驳,只得继续赔笑:“是爹的主意……”

陈老太太听到这话炸开了。截断李氏的话头:“他的主意,你是个死人哪。老大媳妇,你一直都是个妥当人,要不也不把这么大的席面交给你。你瞧瞧你这个妥当人做的啥事,哪有老头子老太太还没死。团圆饭摆放在儿子房里的,传出去,你让我的老脸往哪里搁。”

陈老太太拍着手,夹枪带棒骂了一通。李氏再由理也架不住这样骂,当下涨红了脸。

陈雪娇实在看不下去了,外头还在吃酒呢。她便这样骂李氏。李氏性子绵软,可不代表不要面子。若是屋里只有她和陈老太太,骂便骂了,可若是传到外头吃酒的外人耳里,李氏日后还怎么出门。

陈老太太也太无理取闹了。本来这一桌席面俱是大房出的银子,李氏更是亲力亲为,出钱出力还不讨好,简直太过分了。

在这个时代,一个家庭最大的权威还是陈老爷子,只要陈老爷子带领的席面摆放在上房就行,其他的席面摆放在哪里则不重要。

陈老太太好久没有朝大房发难了,她这是故意借着由头给李氏下马威呢。

李氏心怯,雪娇却不吃这一套,当下便反驳陈老太太:“团圆饭不是已经摆在上房了吗?爷正端坐在上首呢,哪里来的团圆饭摆在北厢房?照奶的说法,爷就算什么。”…

陈老太太在厉害,也得遵从这个时代的规矩,这个家还是陈老爷子当家,陈老爷子在哪桌吃饭,哪桌就是团圆饭。

“你个丫头片子,胡邹什么?”陈老太太被雪娇反驳的说不出话来,气的怕打床沿。

“我是丫头片子不懂,奶活了那么大岁数,您倒是教教我呀。”陈雪娇针锋相对,“刚好,村正也在外头,不如请他来评评理。”

陈老太太怒目圆瞪,她也是好面子的人,在家里无论怎么口不择言的骂儿媳妇,当着外人的面依旧做出个慈祥的婆婆出来,叫村正进来她自然不肯。

“奶,我和娘亲自来请您入席,是因为您是长辈,您若是不想去我们北厢房吃饭,您就歇着,呆会我让石头给您老送点您爱吃的过来。”

陈雪娇说完这句,看也都没看陈老太太的脸色,拉着李氏出了上房。

“雪娇,这样不妥吧。”李氏踌躇的问。

“娘,没什么不妥,是奶不愿意来的,咱请也请了,她不来,怨不到咱。”陈雪娇安慰李氏。

到了北厢房,陈雪娇给众人解释陈老太太不来的原因:“……想是奶见到二叔一家回来,太高兴了,所以没有胃口,呆会捡几样奶爱吃的送过去。”

对于陈老太太为何不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戳破罢了。就是文嫡也没吭声,她正拿着筷子等着开席呢。满桌子的好肉好菜,金银肘子,油炸大虾,醋溜排骨,野鸡崽子,这些都是比较易做的,难得的是一大碗“清汤”,清澈如水,鲜美香醇,由老母鸡、鸭子、猪排、火腿、蹄膀经精心熬制红白鲜肉茸扫汤,慢吊而成。

这东西价格自然不便宜,一桌席面三四两银子,这一道汤便占了一两。

李氏把自己做的大菜端了上来,文英焖的肉放在陈老爷子那桌了,陈老爷子爱吃她焖的肉,文嫡便把她带来的鸭子肉摆在这一桌。

虽然都是女眷,陈雪娇依旧把酒拿了出来,自然不是男人喝的烈酒,而是茉莉花酒,蜜水一样的香甜,雪如拿来了杯子,每个人的面前放了一只,雪娇一一斟满。

刚斟到张氏面前,雪妙便进来了,身后还带着丫鬟。

来者是客。尽管雪妙依旧阴沉着脸,李氏依旧热情拉她入座,雪如递上了碗筷,雪妙也不接,身后的丫鬟赶紧接过,仔仔细细摆放在雪妙面前。

大家喝了一杯酒,便开始吃菜。因为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规矩,热热闹闹开吃起来。

别人倒也罢了,整个席面上净显文嫡和张氏。筷子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黏在肉上下不来,一块一块往嘴里塞。春姐也是,她人小。刚过桌子,半个身子都倾斜在桌子上。文嫡把好肉好菜夹到面前的碟子上,春姐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抓着往嘴里塞。

“你瞧瞧你,也有个当娘的样子。春姐的袖子都被油浸湿了。”文英用筷子戳戳文嫡面前的碟子,“你也慢一点夹菜,弄的一桌子汤汤水水别人咋吃。”

文嫡一贯这样。也不脸红,磨蹭着把春姐的袖子挽起来。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陈雪娇看着文英,别过脸暗自发笑,也只有文英能制住这个小姑姑。

桌子上摆了一道烧鸡,文嫡撕下两只鸡腿,一只放进春姐碗里,一只放进齐平碗里。春姐抓着鸡腿啃得满脸油乎乎,雪娇就坐在边上,她见雪娇身上衣裳上的花朵给真的一样,伸出油乎乎的手便抹,衣裳上立马沾了几道黑乎乎的手指印,雪娇心疼这件陈秀才带给她的衣裳,“哎呦”了一声。…

文嫡放下筷子,作势要打春姐,被李氏拦住了,不能为了一件衣裳闹出风波来。

雪妙坐在静好旁边,不发一言,手里拿着筷子,并不伸胳膊去夹菜,自然有身后的丫鬟服侍。雪妙的眼睛瞄向哪道菜,丫鬟便用筷子夹到她面前的碟子里,每一道菜雪娇只尝了一口便不吃,那丫鬟还要给她拿帕子擦嘴擦汗的。

好大的谱,雪娇心下冷笑。

“油腻腻的肘子,谁吃这个。”雪妙忽然掷下筷子,厉声朝身后的丫鬟呵斥。

丫鬟吃了一吓,手里的筷子一抖,肘子落到了地上。满桌子的人都看着雪妙,她更来劲了,指着丫鬟怒目圆瞪:“你把地上掉的肘子捡起来吃下去。”

丫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小姐,我错了,在没有下回了,小姐。”

“捡起来吃了。”雪妙不依不挠,狠狠踩了一脚肉,“喏,你不捡起来,我就踩了给你吃。”

满桌子的人看的都呆住了,即使这丫头是个下人,也没有这么做贱人的。

“雪妙,这丫头不是故意的......”李氏看不下去,劝道。

“大伯娘,她故不故意不是你说的算,是我说的算,她的我的丫鬟,我教训我的丫鬟碍着你什么事了。”

雪妙又使劲朝肉上踩了一脚。

雪娇看的火大,当下摔了筷子,朝雪妙道:“雪妙姐,这是我们家,你要是教训你的丫鬟回你屋去教训,你在我家张牙舞爪给谁看呢,我娘是你大伯娘,你这样给我娘说话,我娘打你一顿都不为过。我且劝你,别太得意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样教训你的丫鬟,丢的不是丫鬟的面子,反而让人家说你是个刻薄的人。”

雪妙气的一张脸通红,她尝过雪娇的厉害,且雪娇说的有道理,她又无法反驳,站起身子指着丫鬟:“今儿饶你一次,你且去院子里把我的鞋给我刷刷。”

跺了跺脚走了,待她走远,丫鬟流着泪给雪娇道谢。

“你还不过去给她刷鞋。”雪娇摆了摆手。

文嫡和张氏倒是羡慕雪妙的派头,什么时候自家也能用上下人,到时候也要耍耍威风才好。

雪妙回到上房,陈老太太见她神色不豫,也没问因由,张嘴便问她:“北厢房开席了?”

“开了。”

陈老太太气的牙齿咬了又咬,本想削削李氏的风头,拿拿劲,让她来三催四请她在去席上,没想到李氏和雪娇从上房走了之后再也没有来请,反而叫石头给她端了几道菜过来,都是软烂好克化的菜,这些菜摆放在桌子上,她一筷子也没动。

“一家子该死的东西。”陈老太太拍掌骂。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奉承

雪妙走了之后,席面上恢复了活跃,文嫡和张氏一句一句的奉承话儿吹的李氏耳朵发热。

文嫡只把陈秀才夸的上了天:“我听爹说,我哥出生的时候,满屋子红光,别的孩子刚出生拼命的哭,哥哥反而安安静静的直瞪人,接生婆说她接生了一辈子再也没瞧见这般不哭的小子。瞧,哥哥天生是个命好的,读书的人咱们庄不是没有,到现在也只出了哥哥和许秀才两个秀才,哥哥若是继续读下去,指不定那巡抚的位子就是他的了。”

边比划边说,就如同她亲眼看到过一般。

陈雪娇和陈雪如、静好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像听笑话一样,忍着眼睛里的笑意。

“这话你也信,我在家里长这样大,可从没听爹提过。”文英忍着笑说。

“咋不信的,我瞧着大哥大小就不爱讲话,可不是个稳重的,人家都说在外头跑船十个有九个折,咱大哥不仅没有折本还赚了不少银子回来,可见是个福大命大的,上回传来在余杭死了那么多的人,一条船上独大哥活了下来,可不是真应了他刚出生时满屋子的红光。”文嫡把馒头掰碎了,一点一点泡在肉汤里,用勺子挖了吃,一大碗的红烧肉,被她毁了,一堆馒头渣子放在里头,别人没法下筷子,这个坏毛病是打小陈老太太惯出来的,文嫡边滋滋的吃着肉汤泡馒头,边扭头朝李氏笑:“嫂子。你说是的不。原先大哥传来被水匪劫去的消息,我根本不信,外头有人传言大哥丧命了。我一口浓痰吐在那人脸上,我就说大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不然。”

在合家团圆饭上,文嫡大喇喇的说着丧命、水匪,陈雪娇等人听了着实不舒服。

张氏正双手捧着一只猪蹄,啃的满嘴是油,接口道:“可不是。当时我也不信,娘要堆个衣冠冢,我还在跟前劝着呢。”

李氏满心刺刺的。她还记得上房一家子在得知陈秀才遇难后,待他们母子几个是咋样的薄情,此时文嫡拿这个说事,当时她男人要来陈家看望。她硬拉着不让来。连她婆母都看不过去。若不是被生活逼紧了,陈秀才何至于在外头跑船,虽说跑船赚了些钱,可担惊受怕的日子李氏体味一次便不想体味第二回了。

李氏便待文嫡淡淡的,也不接口。

陈雪娇滴溜溜转动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见李氏一脸的漠然,心下晓得她心下不高兴。文嫡和张氏还在滔滔不绝的说话,十句里头有八句夸李氏有福气。真不知道这两人是真憨还是装憨,大节日里头。偏偏提及陈秀才夏天遇难的假消息。那消息虽然已经过去了,陈秀才不仅活的好好的,还带了银子回家,可李氏也不想别人左提右提以前的事情。

雪娇心下也很反感,文嫡和张氏左一句遇难,又一句福大,当下便有心刺她俩几句:“小姑和四婶好口才,可以去说大戏了。我爹还说呢,年下若是有了闲钱,便也请个小戏班子专门孝敬爷爷,我看也不用请了,咱们家就有现成的说书人呢。”

说罢,掩袖直笑,雪如、静好、雪娃几个孩子也笑了,文英和蔡氏更是笑得直大跌。

蔡氏指着雪娇道:“雪娇这一张利嘴呦!赶明请了戏班子,你调教调教,说不定你小姑和四婶真的能撑起台面来。”…

文嫡和张氏在笨,也晓得这不是什么好话,要是搁在以前早已经摔筷子闹个不休了,今儿反倒满面堆了笑,奉承起雪娇来:“雪娇打小就和别个不一样,又聪明又俊俏还懂得做生意,日后准能找个好郎君。”

雪娇听的心里头直翻白眼。

张氏把大杯子递给雪如,让雪如倒茉莉花酒:“可不是,不光雪娇,大嫂的几个孩子都是人尖尖,雪如这孩子长得又俊又勤快,针线也出挑。齐安更不用说了,赶明也是当官的料,大嫂以后有大福享了。”

雪如听到张氏夸自己,脸微微泛红,给张氏倒了一大杯酒,张氏喝了一口啧啧称赞:“这酒给蜜水一样,喝不醉。”

陈雪娇注意到整个席面张氏喝的最多,一坛子茉莉花酒,被她喝了一大半去。

春姐跟着文嫡喝了一大碗甜酒,又吃了许多肉,撑的肚子涨,要上茅房,自己不敢去,抓着文嫡的手让娘和她一起去。

文嫡不肯,满桌子的肉菜,她还没有吃够呢,怎么能离席。

李氏听了一车轱辘算话,心下早已经不耐烦了,三下两下把手里的馒头吃完,立起身子腾了手儿道:“我带春姐去吧,你们先用饭。”

文英见李氏没有吃多少东西,赶紧站起来道:“嫂子,我来吧。”扭身训文嫡:“你也真是,怎么能让嫂子去。”

李氏牵着春姐的手朝文英眨眼睛,文英冲她一笑不在阻拦,李氏便带着春姐去了茅房。

一顿饭一直吃到下晌,几家人把席面吃的干干净净,连那摆盘儿衬碟子的青红丝都叫文嫡嚼吃了。清风庄的伙计来收碟子,额外送了几道饭后点心。石头迎了出去,从怀里摸了几文钱打赏,撤掉杯盘箸筷,席面上摆了猪油拌馅的小蒸饺儿,香菇过油鸡丁裹的烧卖,软香糕绿茶饼,还有一大海碗的丸子汤。

陈雪娇等人都吃饱了,没有心思吃这个,她吩咐石头把烧麦留着她晚上吃。这边石头答应着,走进屋便看到点心全部被文嫡和张氏扒拉到面前,不消一刻,便风卷残云般连汤带水全都吃尽了。张氏吃的最多,酱肘子、红烧大鲤鱼、酥皮虾丸、蘑菇鸡,桌子上一半的肉都塞进了她肚子里。此时哪里能吃的完点心,她却一样都不放过,单捡了蒸饺和烧麦。把皮拆开,吃里头的肉馅,面前一碟子面皮,汤里头的丸子也捡吃干净了。

“罢了,那烧麦我不吃了。”陈雪娇苦笑着说。

左右不过这一次,团圆饭一年也就两三次,由得她们去吧。

张氏和文嫡不仅吃还拿。桌子上摆着待客的糕点、香梨、苹果,两个人抓了许多揣在怀里。李氏为着面子着想,陈秀才来家里带了许多东西。瞒不住人,文嫡是出嫁闺女来娘家送八月节礼,按理来说大房要回礼的。

李氏发愁要给什么礼好,给的轻了怕陈老太太闹腾。给的重了自家心里总归不舒服。

若是过年就好办了。每个红封里装了几钱银子,塞到春姐手里就行了。可现在是八月节,回礼没有回红封儿的。

李氏给雪娇和雪如两个闺女商量回礼的事情,雪娇想了想道:“我看不若把爹从南边带来的日常簪子给小姑一支,春姐就给一匹缎子吧,在捡几样时新果子装了果碟,这礼不轻也不重,搁在咱们整个镇也算是一份厚礼了。”…

“成。就这么办。”李氏起身去准备,雪如帮着翻捡缎子。

撤了席后。文嫡和张氏没有立即起身去上房,而是进了李氏的房间。两个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李氏的房间,见李氏房间堆放了四五个大箱子,用手扣了扣,互相挤眼个不住。李氏的首饰匣子就放在桌子上,也不是梳妆台,而是分家时分到的一只旧桌子,匣子敞开着,露出里头的簪子、戒指、手镯等钗环。

张氏看一回啧一回嘴儿,文嫡心下不平起来,想伸手去摸那钗环,见文英进来缩了手。

“大哥如今这样富了,怎地光给嫂嫂穿金戴银。我便罢了,不是一个娘生的,怎地也不见他给姐姐,你这身上的银簪子戴多少年了。”文嫡对文英道。

明显的挑拨离间,文英淡淡的笑了:“嫂嫂跟着哥哥吃了多少苦,照我说哥哥哪怕把整个家底给嫂嫂插戴也不碍着旁人的事。”

李氏带着雪娇、雪如进了房间,把给文嫡的礼当面给了她,一支透新的银簪子,四色果碟,一匹上好的缎子:“……这缎子你拿家去,给春姐秋姐两个做身衣裳。”

文嫡收下了,文英的礼没有拿出来,李氏自然另备了一份厚厚的礼给她。

碍着张氏也在,李氏也给了她一支簪子。

大家坐着说了一会子话,李氏和文英出去了,张氏和文嫡又去了里间耳房。雪如和雪娇都在外头帮着李氏收拾屋子,独独静好坐在屋里绣花。

耳房住着雪娇、雪如、静好,虽然拥挤,但打扫的干净清爽,箱子码放的整整齐齐。

静好起身给二位长辈斟了茶,张氏拉着静好的手啧啧有声:“哎呦,静好越生越好看了,活脱脱和你娘一个样,生的一副好模样,就是不知道将来找的男人是不是和你爹一个德性。”

一席话说的静好心里刺刺的,文嫡不搭理静好。她心下对文绣有怨气,陈家的三个女儿,她生的最不好看,故此对文绣的一副好皮子恨的牙痒痒。

静好见二位不善,又不好张口赶她们出去,便坐着绣花不答腔。

“可真是越富越小气了,往年那样穷还给一匹缎子,如今这样富了,竟然还是一匹缎子,只不过多了一根银簪子,要我说便是各家给个十两银子又有甚个说头了。”文嫡满眼打量雪娇雪如的梳妆台,见桌子上有一根金簪子,愤愤不平的说。

文嫡心下更有气,陈老太太给她透过消息,说会让大房给她一顶金冠子,没想到只给了一支银簪子。张氏探着身子和文嫡两个咕咕哝哝说话,嘴里磕着瓜子,把今儿席面上的菜全部评品了一回:“我可听说这是下等席,有那等鱼翅燕窝的咋不办来,大房如今发了,银钱上头咱们沾不着,吃喝总要尽够的,这还是八月节呢,大嫂也忒小气了。”

静好本来不理会她俩,此时听到她们说起舅舅和妗子的是非了,忍不住回嘴一句:“吃好喝好还说大妗子的不是,这个家若不是大妗子的把持,连这席面都吃不上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感叹

上房的席面还未散,男人们还在划拳喝酒,陈老爷子格外高兴,喝的满面红光。

陈老太太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心底暗暗骂了一声回了屋,此时她心里恨毒了李氏,以往全家人在一起吃饭,她若是不出席哪个儿媳妇敢开席,如今偏生她敢,仗着自己手里有了几个银子便拿乔作势。她隔着帘子往北厢房看了一眼,恨恨道,不管咋样,我占着婆婆的名头,你且看我的手段。

文嫡和张氏被静好一阵排揎,从北厢房退了出来,临走怀里还把桌子上的果子都踹了,进的上房,见陈老太太躺在床上哼唧,桌子上的好肉好菜都没动。

“娘,这肉菜你咋不吃呢,你不吃我收了,留着咱们晚上下面吃。”张氏用手掀动大碗里头的肘子,咽着口水道,若不是肚子里头塞满了,她恨不得把这只油汪汪的肘子也吃下。

陈老太太心里存着气,她不仅对李氏不满,对张氏和蔡氏也不满,这两个人是自己亲儿媳妇,倒是不站在她这一边,见她没有去席上,都不晓得来请她一请。

张氏恰好站在枪口上,她这句话让陈老太太心里的火一点就炸:“你除了吃就是吃,你还能干啥。老四媳妇,你就那么贪吃,巴巴的跑到大房屋里,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

张氏在陈老太太手下练就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本领,此时心下在不满。也不敢开口反驳,直立着不动。陈老太太看了又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瞧你,你也是大房的人。平日又懒又馋,让你干点活你推三阻四,怎么一说吃的便跑的比兔子还快,那大房给你啥好处了,你撇下我去那里吃饭。”

张氏依旧不敢说话,垂下头不吭声,怀里的果子硌的肉皮疼。

“行了。我一看你就烦,赶紧出去,我这里和文嫡说说话。”陈老太太挥挥手。

张氏如临大赦。把桌子上的菜碗一端便走了。

文嫡坐在床沿,陈老太太把桌子上的瓜子、果子都摆放在她面前,还当她是未出阁的女孩,用手摩搓她的背。文嫡捡果盘里头的桃酥吃。她是陈家最小的闺女。家里有吃的都紧着她,打小零嘴儿就不缺,一向对孩子粗心大意的陈老爷子出门都晓得给她带一包果子,按理说她吃遍了白土镇上的吃食,应该不那么馋才对,可她偏偏如同患了馋病一般,嘴里总是嚼个不住,一会不吃零嘴儿便心里难受。她兜里随时都要揣一包豆子才行。

“今儿席面咋样?”陈老太太在闺女面前显得无比慈祥和善。

“还不就那样,比一般席面好多了。”文嫡便把席面上的菜式、汤、糕点、酒一一说了个遍。最后总结道,”好虽好,可比不上他们如今的钱财,我听四嫂说着席面是叫的中等席,远远不如上等席,我听说大房如今稀饭里头泡燕窝,咋不舍得给咱们吃,净吃一些平常的肉菜,只不过味道比咱们家常做的香一些。“

“我说呢,大房那么好心。”陈老太太撇了撇嘴,“这席面也该他们准备。”

文嫡吃完桃酥,开始磕瓜子,边嗑边说:“给了我一支银簪子、一匹缎子、四色果品做回礼。”

她给大房的节礼是一斤羊角蜜、一斤蜜三刀,还不是在祥福楼买的,而是在散铺里散称的,文嫡不想自己的节礼轻只怨大房给的少,委屈的道:“大嫂也真是的,去年还给了一匹缎子呢,今年发财了反而小气了,对了,娘,你不是说大房要给我金冠子吗?什么金冠子,只给了一支银簪子,我去她房里见匣子里头,许多金的银的圆的扁的,随便给我一个也比着簪子好。”…

赌气把簪子从头上拔下,掷在床上。

听了女儿的诉说,陈老太太心疼起来,昨儿个她可是和老大说好了,咋地到了今儿就变了。

她想找陈秀才进来说话,怎奈外头的席面还未散,她碍着面子,还不敢现在闹起来,只得好声安慰闺女:“不急,等席面散了,我在像老大要。”

“他们孝敬你的是啥?”文嫡捏着瓜子唧唧歪歪,“我看他们屋子里好几只大箱子,指不定里头藏的都是金银财宝,大嫂还怕我打开看,一步不离的跟着我。我去了雪娇雪如房里,她们才多大,穿的戴的比雪妙还体面,就连静好也一样的穿好戴好,春姐不是和静好一样的外甥女,也不见嫂嫂给春姐几件头饰。”

一提上房孝敬自己的东西,陈老太太满心不高兴。不是上房孝敬的不好,而是贵重的东西都孝敬在陈老爷子头上了,她只不过捞到花粉补品缎子,她前两日出去一趟,可是听人说大房给娘家的东西拉了一大车,听说光给李老太太的抹额上头就有两颗珍珠。

李氏见文嫡和张氏两尊大佛去了上房,松了一口气,拉着文英进了屋里,把给她的礼翻检了出来。

两匹上好的缎子,一匹蜀锦,一匹苏绸,文英连忙摇手儿:“这缎子太好了,我们哪里穿的上。”

“有啥穿不上的,这匹蜀锦你给大妞和你自己裁衣裳,这苏绸给妹夫和东平做衣裳鞋袜。”李氏把缎子包在包袱里头。

“姑姑,还有这些首饰呢。”雪娇捧了一只匣子出来,里头有金丁香耳坠,银项圈,金簪子,手镯,眼睛笑弯弯,“姑姑,可别嫌少,都是给大妞和姑姑的。”

文英还欲推辞,雪娇收敛笑容道:“姑姑,你和爹是一母同胞,若是你都和我们见外了,岂不是伤爹的心。姑姑是爹的亲妹妹,家里有了难处都是你接济我们,我们都记在心上呢。”

雪如跟着帮腔:“姑姑。你平时给我和雪娇的衣裳鞋袜,我们可没有推辞,因为我们知道是姑姑。拿姑姑的东西就和拿自己的东西是一样的,姑姑如今也要一样的心思才对。”

文英眼圈儿一转红了:“好侄女,我收下便是。”

大妞见匣子里有一枚精致水滴样银簪子,上前拿了在手里滴溜溜转,她头上有一对纱花,戴着显得人无比娇憨。

“大妞头上的纱花怪好看。”李氏赞道。

“这花是我爹给买的。”大妞指了指头上的纱花,又像想起什么似得对雪娇说。“吃饭前给你的三对呢,赶紧拿来给雪如姐和静好姐,咱们一起戴。”

雪娇笑着去拿花。

“妹夫真疼闺女。”李氏笑道。

文英脸上盈盈全是笑。她心里都是喜意,此时听李氏这么说,笑得更欢:“可不是,去了徐州府一趟。一匣子六枝的花。我说太贵,他还不乐意,说是咱家闺女没有穿金戴银,几支花又咋了。”

李氏跟着笑:“可不是,妹夫和你哥一样疼闺女,你瞧瞧他从南边带的缎子和首饰,多半都是雪如雪娇静好的,也不想想咱们乡里乡村。穿着衣裳咋干活。”

李氏心思简单,从未想过有钱人家小姐是不用做活的。

雪娇取了花来。雪如静好每人抹了两支戴了。李氏和文英姑嫂两个咕咕哝哝说私房话,说了一会子,两人起身去了锅屋。…

石头正蹲在锅屋吃剩菜,没有剩下多少菜,都是残汤剩水,他倒在一只碗里拿了馒头沾汤吃。李氏看不过,让他炒两个菜,见屋里没肉了,想了一想给了他一串钱让他去镇上买了吃,顺便在割点肉过来。石头到了镇上买了几只大肉包子填饱肚子,想着雪娇让他留的烧麦他没看住都被张氏夹光了,割完了肉,又拐到清风庄要了两笼烧麦。

回到家,悄悄叫了雪娇,把烧麦递进了屋子。

去井台边拎水,见雪妙的丫鬟眼圈红红的,低了头在刷鞋。”这鞋子都刷了三遍了,咋地还刷。”石头诧异。

丫鬟从吃饭一直刷到现在,一直都是这双鞋。

“小姐不满意。”丫鬟的声里带着哽咽。

“你吃饭没。”石头问。

“没。”丫鬟摇摇头,眼泪四散开来。

都是做下人的,石头心下生了恻隐之心,虽说下人要无条件的服从主人,可那叫雪妙的主子也太刻薄了些。

雪娇在房里隔着窗子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招招手喊石头过去,捧出一笼烧麦:“你把这给她,左右我也吃不了。”

还是自家小姐心善,石头给雪娇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带她到一边吃。”雪娇看了看上房。

石头点了点头,到了井台边,把烧麦递给丫鬟,那丫鬟先还不敢接,最后架不住饿,接了烧麦躲在僻静处吃了。

雪娇见那丫鬟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下叹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穿越成下人。

“以为自己去了一趟徐州府就成大小姐了,带个丫鬟耀武扬威的。”大妞不屑的说。

“那丫鬟真可怜,说跪就跪的,我看着都肉疼。”静好边描花边叹息。

“以前雪姚姐姐去了丁府,每次回来都穿金戴银,咱们村里许多人家也想让自家闺女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当年奶也想让我去,娘就说那都是外面风光,哪个丫鬟不受气,死活不让我去。”雪如就感叹当初。

“以后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也会有丫鬟,可不能学那等刻薄之人。”雪娇想到以后道。

几个姐妹正感叹,便听见齐安的声音,像是给李氏和文英说话:“……姑父有点喝多了,我让石头给熬醒酒汤了。”

“你爹呢。”李氏问。

“被奶叫去说事情了。”齐安说。

被陈老太太叫去了,陈雪娇皱了皱眉,现在叫陈秀才过去干啥,肯定是给文嫡讨金冠子的事情,没见刚才她握着银簪子一脸的失望。

陈雪娇想了想,没有忍住,站起身去了上房。

第二百二十五章 伪装

陈雪娇走到上房门口,躲在屋檐下,就听见了屋里传出来陈老太太的说话声。与一贯的疾声厉色不同,今天,陈老太太的语气竟然是格外的温和、柔缓。

反常必有妖,陈雪娇吓了一大跳,没有立即掀帘子进去,而是在门口挺住了脚步,她想听一听陈老太太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老大呀,你在外头跑船,受的委屈可不轻,你瞧瞧你以前在家里当教书先生多白净,现在出去一趟,脸也黑了身子也瘦了,我这当娘的心里头可难受着呢。”屋里面,陈老太太坐在床上,轻声细语的向陈秀才道。

陈秀才出去跑船那么久,一个院子住着,陈老太太可从未上门问过大房的事情,就是最忙的麦收和秋收时节,陈老爷子带领上房的人给大房搭一把手,陈老太太拿乔作势,破着老脸都哭闹一回。她对大房以及对陈秀才如何,陈秀才心里头一直明镜似的,可不是她这几句话就可以改变的。若是真的关心他,早在他来家里当天便掉泪了,还用等到现在。只是碍着道义和面子,她这样声情并茂的说起来,陈秀才不好不答强。

“让娘挂心了,在外头虽然不比家里,可也没有想象的那样苦。”陈秀才淡笑着敷衍。

不管陈老太太和陈秀才有多离心,她终究是陈秀才名义上头的娘,从道义上来讲,她的话,陈秀才必须作答。

“老大呀,上回传来你遇难的消息,娘可吓死了,娘半辈子躲在咱们村里,最多到过白土镇。哪里知道外头的情况,派去的人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官发的丧表都出来了,由不得咱们不信。”陈老太太说着,用手揉揉红红的眼圈,揉出一泡泪出来,“我想着你就这么去了。老大媳妇还年轻。扯着四个孩子咋过日子,我若是让她在家里守,别个不骂我。那李家就把我骂死了,于是我就寻摸着让齐安、雪如留在陈家,你媳妇带着齐平、雪娇说个好人家过日子。你也听说了,媒人我都找好了。人也找好了,是个手艺人。你媳妇改嫁过去不会吃亏,正待议亲便接到你的信,我喜的连夜没合眼,可这一遭儿。只怕你媳妇恨上我了。”

陈秀才晓得他遇到水匪的事情传来家里,李氏为着怕他心烦,从未拿这事情说给他听。他还是从隔壁香莲奶奶那里听了几句,如今这话从陈老太太嘴里出来。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上回若真是被水匪绑了扔到水里头喂鱼,留下李氏以及四个孩子,那日子该怎么过。不消旁姓欺辱,只怕陈家就把孤儿寡母欺负的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他打小吃了没娘的苦,晓得其中的凄惶,若不是为了让他念书,姐姐也不可能嫁与王宝柱那个混账,年纪轻轻便被逼死了。

想到这里,陈秀才心中愈发对李氏以及几个孩子产生愧疚。

陈老太太仔仔细细觑着陈秀才的表情,见陈秀才眼睛里出现一片水雾,还以为是刚才自己的那一番话打动了她,于是抬手抚过自己花白的鬓角,挤出几滴泪继续道:“听说你从南边回来,带了几大箱子东西,不是娘想问你带了什么,而是......文嫡和文英都是你妹子吧,你看看你媳妇给文英回的礼又是金子又是金子,咋地只给文嫡回了一匹缎子一枚银簪子,外头都晓得你发财了,文嫡带着这些东西回去,不够人家说嘴的,这丢的不是你妹子的脸,而是你的脸,咱们姓陈的脸。”…

果然,毒蛇突出了毒信子。陈老太太饶了一大圈子的弯儿,果然绕到了真正的目的上头。

陈雪娇透过帘子,看到屋里不仅有陈老太太一个,她身边正坐着文嫡,文嫡依旧和以往她见到的任何时候都一样,不停的磕着瓜子、吃着果子。

她们母女两个算盘打的太精刮了,也不想想凡事有个亲疏远别,文英和陈秀才是一个娘生的,肚皮贴着肚皮的亲,她文嫡和陈秀才到底隔了两张肚皮,这还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文嫡平常对大房百般冷漠,心里头从未有这个大哥,此时嗅到金银的味道了,如同饿狼扑食一样扑了过来。

陈雪娇不屑的在心底冷笑了两声。

“娘,我也没带多少东西回来,在外头做生意的本钱都是赊的,这还没有还给人家呢。家里开销大,齐平齐安都念书,光是买笔墨纸砚的就是一笔不小开支,雪如和静好都大了面临说亲,这嫁妆啥的还没有着落呢。”陈秀才面色不动的说,“至于给两个妹妹的东西,齐安他娘一向有分寸,不会偏颇谁的。”

陈秀才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陈老太太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一向被她捏在手里老老实实的老大,咋地出去一趟就变了一个样。她打昨儿就给他提了,让他给文嫡准备一顶李氏那样的金冠子,今儿早上陈老爷子不晓得咋地知道了,训了她一顿,她琢磨了大半天,改变了策略,忍着女眷席面不等她便开席的气,把陈秀才留下来和善的给他说话,没想到他竟然油盐不进。

陈雪娇听陈秀才这么一说,心下长舒了一口气,她真怕陈秀才为了面子,在多给文嫡添置东西,那样不仅会让陈老太太更加欲求无度,还会伤了李氏的心。

陈老太太低下头,不自觉的冷笑两声。陈秀才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分明是哭穷,分明是不愿掏银子,那她给文嫡承诺的金冠子咋办。依照她以前的性格,肯定是破口大骂的,从陈秀才到文英前头刘氏所出三个子女,哪一个不是打小被她磋磨着,可是现在她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今天她只要求陈秀才答应给文嫡打一顶金冠子,旁的日后在计较。

“你如今日子好过了,都这样说,咱们上房岂不是更加活不下去。我和你爹都老了,干不动活,哪里有多余的银子。”陈老太太放低了声音,“雪如说亲还早,你到底是男人家,你媳妇还打算多放她几年在家里,静好更不用说,她的嫁妆自有王家打理。咱别说远处的事,先说近处的事,你昨儿答应我的金冠子,今儿能不能给你妹妹。”

陈老太太说这话,忽然抬起头来看了陈秀才一眼。

饶是陈秀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心里头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他昨个经陈雪娇几个劝说,是不打算给文嫡金冠子,今儿陈老太太的话勾起他对李氏的愧疚,更加打定主意不能把手里的钱随便往外头撒。以往没有分家时候,他教书赚来的银子都交给陈老太太,可自家媳妇和孩子过得那叫什么日子,若说那时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现在分家了在继续受上房的控制就说不过去了。

陈雪娇心里头翻了个白眼,陈秀才昨个可没有答应给文嫡金冠子的事情,一切都是陈老太太自个的揣摩,把陈秀才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娘,你昨个是给我说了,我当时没有立马回应你是怕你不相信,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进的少,齐安齐平要念书,雪如和静好要准备嫁妆,就一个雪娇年纪小不用去私塾,可她打小就没享过福,小小年纪便为了生活忙里忙外,我这当爹的......”陈秀才说的这里,本来几分假的眼泪也有了十分真心。…

陈老太太的脸色阴了又阴,瞧瞧这话说的,翻来覆去不是哭穷是什么。

一直坐在陈老太太身边没吭声的文嫡,这个时候,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别枉费她变着法的讨好李氏,别说金冠子了,就是一根金冠子也捞不着。

陈老太太和颜悦色地跟陈秀才说了半天,见他一点都不往金冠子上头扯,不由得耐心有些耗尽了。

“老大,我是你晚娘,我知道,晚娘难做呀,你说说你,我养了你一场,你分了家就不顾上房了,我也没有问你要东西,就是求你给你妹子一顶金冠子而已,你又不是给不起,谁不知道你家来带了多少东西回来,你瞧瞧你媳妇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就连雪娇那点子丫头,浑身上下都是绫罗绸缎,你说你没钱谁信哪。老大呀老大,你走在外头,你不怕人家说你忘恩负义,你不怕人家戳你的脊梁骨?”

果然,陈老太太换取了另一副面孔。

“娘,我虽然分了出去,可心里头把你和爹放在心上呢,凡事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让二老挨饿,不仅我,孩子娘和孩子也和我一样的想头。”陈秀才把话题一转,滑了出去。

意思是从道义上我可以顾着上房,可我没义务管别人。

陈老太太自然听出这层意思,气的牙齿咬的咯咯响,可依旧撑着道:“那金冠子……”

雪娇在门外偷听了一会,现在听着陈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这个话题扯向金冠子,心下不满,她就索性挑门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爹,不是说散席了吗?娘见你还不回去,让我来看看。”陈雪娇朝李氏和文嫡打了招呼,便对陈秀才撒娇一般说道。

“你奶找我说点事。”陈秀才道。

“啥事情呀?”陈雪娇不等陈老太太和文嫡招呼,一屁股坐在陈秀才旁边,捻起桌子上的瓜子便磕,“我刚才在外头听着啥金冠子的事情,又听到什么忘恩负义,我吓了一跳,咱们陈家一向是讲道理的人家,谁忘恩负义了,不如让爷来,讲来咱们一起听听。”

第二百二十六章 相逼

陈老太太和文嫡见雪娇进来了,两个人脸上都不好看,文嫡连瓜子都不嗑了。之所以瞅着个空,趁着散席的空档单独把陈秀才叫到里间,就是为了避开李氏和陈雪娇几个孩子,免得影响到陈秀才的决定,特别是陈雪娇眼珠子一转,尽是坏主意。

之所以在席后把陈秀才叫来,是想着他在席上多多少少喝了点酒,陈秀才酒量轻,遇到坐席一般都会喝醉,陈老太太打算让他半醉的情况下把金冠子讨来。搁以往陈老太太有信心说动陈秀才,可方才她说了一车轱辘话,陈秀才不仅没有反应,根本就不往她那话题上靠拢。

她有点拿不住主意了,现在陈雪娇进来了,更是破坏了她的计划。

越怕啥越来啥,怎么偏偏是她进来了。陈老太太一脸阴沉,若是李氏进来,她不管是哭闹也好撒泼也好,总能有几分把握说动李氏,可对于陈雪娇,她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这正和你爹还有你姑有正事要商量,你在这里干啥,大人说话不是你个毛丫头片子听的,该干啥干啥去,你娘也不管管你,倒让你管起大人的事情了。”陈老太太掏出帕子,抚了抚额角。

文嫡哼了一声,冷冷的看了一会子雪娇,见雪娇睁大眼睛,猛的扭过身子:“也不照照自个的镜子,一个毛丫头片子,能穿那样好的衣裳,你出生那会裹的尿片都是我的破衣裳呢。”若是晌午没有见到文嫡如何奉承李氏、奉承陈雪娇等几个孩子,陈雪娇还真以为是遇到两个文嫡了呢。

陈雪娇笑笑,没有接文嫡的话,她根本不把陈老太太和文嫡的态度放在眼里,反而接着陈老太太刚才的话:“有啥事情不是我能听的。我坐着听听又咋了,又不是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情。陈雪娇的话一出口,陈老太太和文嫡脸色变了几变。

“老大呀,你瞧瞧你,你也是个秀才,在咱们镇上面子里子都有,你咋就让一个孩子管着你哪。大人说话哪门子的道理让一个孩子跟着听的。”陈老太太见说不通陈雪娇。把矛头又指向了陈秀才。

“雪娇一个孩子不碍事,又不是啥大事,娘你这要是没事我先走了。”没想到陈秀才竟然虚晃一枪。起身就要走。

陈老太太气的吐血,明显的他这是偏帮着自家闺女,不仅不让她出去,还要和她一起出去。

文嫡则瞪着陈雪娇。身上的衣裳和胸前挂的一串璎珞刺伤了她的眼。凭啥他们一家子吃好穿好,她却要穿着粗布衣裳带着日常钗环。

“肯定是你媳妇让她来的。大哥,你瞧瞧她防你防到啥地步了,连和娘说一句话都防。”文嫡似笑非笑的说。

“你媳妇?姑姑是指我娘吗?刚才在北厢房吃席的时候,姑姑一口一句嫂子喊的欢实着呢。怎么一背着人就忘记长幼尊卑了呢,难不成姑姑现在对奶都是假的,背离了奶在段家不晓得咋称呼奶呢。”陈雪娇掩袖直笑。干脆把脚搁在面前的椅子上,磕着瓜子极其悠闲。又道:“是我娘让我来的,你们商量事情背着我娘是该的?我就想问奶一句话,我爷要是背着奶和其他人商量事情,你是不是也闹心哪。”

陈雪娇这会子可不想走,本来她想找个借口把陈秀才带走的,但她现在改变了主意,若是现在走,陈老太太和文嫡会不甘心,往后还会逮着机会缠磨陈秀才,万一陈秀才觉得烦不胜烦一下子答应了也说不定,所以她今日必须断了这对母女俩的念想。…

想要金冠子,自己赚钱去买吧,别跟我们要,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文嫡被这话噎的直蹬腿,陈老太太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捶床,指着陈秀才道:“我这后娘不好当呀,你好歹是个秀才呀,你那仁义道德都吃进肚子里化完了,你瞧瞧你养的好闺女,那么大点子就跑来给我一个老的叫板,我活着干啥,干脆死了算了。”

陈雪娇虽然不止一次见识过陈老太太撒泼的样子,可每一次见都震惊一次。陈老太太哭腔里听不出一丝悲伤,就像唱歌一般:“老大呀,我虽然不是你亲娘,可没有我你也不能长这么大,你小时候出疹子,要不是我守着你,你就死了你知道不。”

这事情陈雪娇还是头一回听到,她转头看了看陈秀才,见他眼神一阵震动,浮现一丝伤感。

不妙,陈雪娇暗想。

“你倒是说一句话呀,那会子我还怀着老二,我舍了命守着你。”陈老太太一贯会拿捏陈秀才,他眼中的波动,她当然看到了,继续伏床哭泣。

每一个后母先前都是柔弱的小白兔,待小白兔生出了自己的孩子,便变成了吃别人孩子的大灰狼。陈雪娇想到这里,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就因为这件事,陈老太太拿捏了陈秀才二十多年。

“娘,我记着你的恩情哪,所以我才想法设法孝顺你和爹......”陈秀才缓缓的说,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摊上这样的后娘,他也没有办法,动不动就把后娘难当,不孝顺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陈秀才本身是一个读书人,这样的大帽子对他约束比一般人更大些,陈雪娇真担心他就此服软了。

“你孝顺?你说说你这是啥孝顺?”陈老太太胸口一起一伏。

“奶,我爹哪里不孝顺了。我爹的孝顺外人都看在眼里呢,不说现在从外头跑船给你和我爷带的东西,只说以前,我爹当私塾先生,赚的银子一点都不藏私的交给你,这一点,我觉得没有谁比我爹更孝顺的了。”陈雪娇说。

陈老太太抬起头看了看陈秀才,陈雪娇的话说的一点没错,她若是拍着良心,也不可能说陈秀才不孝顺了。她心下猫抓一样,若是今儿要不来金冠子,文嫡去了段家怎么收场,她可是在段家四处透露,大哥发财了,今儿来娘家主意是带金冠子回去。

一顶金冠子少说及十两银子,文嫡有了及十两银子,还怕他们段家不成。今儿,女婿没有和文嫡一起来送节礼,陈老太太就开始焦躁起来,她担心闺女在段家日子越发艰难。

陈雪娇说的和风细雨,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和陈老太太撕破脸。毕竟中间隔着陈老爷子,陈老爷子是陈秀才的亲爹,陈秀才不看别的,也得碍着亲爹的面子。若真和陈老太太彻底撕破了脸,陈老太太夹在中间难做,陈秀才心下也会愧疚,只怕一愧疚又被陈老太太捏住了缝隙。

就算真的和上房一刀两断了,在舆论面前,只能是两败俱伤。

陈雪娇深知,在这个时代,做任何事,都不能脱离这个时代的准则。

陈老太太见说不过雪娇,抹了一把眼泪,转身问陈秀才:“老大,你就给我一句痛快话,你给不给你妹子金冠子?”

这口气好大。

“奶,姑姑今天来家里,我娘已经回了节礼,咱们乡下人家,也没见谁送金冠子的,我家又不是金山银山,能送的起。”陈雪娇不等陈秀才开口,抢先说。…

陈秀才不说话,陈老太太紧紧盯着陈秀才看。

“老大呀,娘也没有法子呀,你妹子在段家的生活……越来越不上道了......你给她一顶金冠子,她回去有了面子,摇杆也直了,对咱们陈家一众女孩儿也有好处,外人知道了也只有夸你的,我和你爹啥也不像你要,你就给你妹一顶金冠子便成,娘求你了。”

陈老太太哀哀痛哭,一半真一半假的。

“娘,这和送不送金冠子不搭边,段家一直都是知礼宽厚人家,当初文嫡定下段家的时候,也是爹和娘觉得段家不错妹夫宽厚才定下的,这么些年,家里秋收农忙妹夫哪次不来帮忙干活,若是文嫡识大体上头孝敬婆母下头疼爱侄孙一心和段家和和睦睦过日子,想必比一顶金冠子来的更实在。”陈秀才轻描淡写的说。

这是陈秀才拒绝了陈老太太的要求,陈老太太当下便恼怒成羞,文嫡更是气的踢床:“你这是骂我呢,你这是骂我呢。”

陈雪娇不由得暗笑,陈秀才这话说得好,依照文嫡的性子,若真带去一顶金冠子只能在段家更加张狂。

……

李氏和文英在上房等陈秀才和雪娇从上房回来,她今儿累了一天,当着文英的面不由歪倒在床上捶腰,到今天她才尝出这有家底的味儿来,特别是一向对她甩脸色的文嫡和张氏,不仅待她颜色好看了,更是把她吹捧个没完。想当年,文嫡和张氏背地里头可没少念过,说她以前定的娃娃亲,不到十五岁便死了,都是她克的,是个不招福的。

这会儿全变了另一番说辞,说她十指尖尖,鼻梁紧实,一看便是个富家太太命相,根上就是个冒尖儿的,与寻常人不同。

一番番说辞,听的李氏心头发酸。

陈雪如拿热巾子给李氏擦了把脸,李氏问:“你姑父醒酒了?”

“管他,回头不醒酒,用车拉回家,咱俩且说说话。”文英笑着说。

忽然上房传来一阵霹雳啪啦的声音,李氏吓了一跳就要站起身,文英按住她:“嫂嫂累了一天了,我且去看看。”

话音刚落,便见陈秀才带着雪娇打上房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啥事,看着动静气性不小。”李氏朝着上房说。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逼反

陈雪娇和陈秀才从上房出来,走到院子里,听到上房陈老太太的哀嚎,陈秀才停下了脚步。

陈雪娇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不管咋说陈秀才到底是个读书人,比一般人更注重礼仪道德,方才他在上房对陈老太太说的那些话是气急之下说出来的。自家爹是个心软的人,人一心软就容易容忍,何况陈老太太又把自己照顾陈秀才出疹子的事情罗列了一遍,这唤起了陈秀才温柔的回忆,此时她真怕陈老太太的哀嚎打乱陈秀才的思绪。

“我这个后娘不好当呀这个桑了良心的孬种,要不是我,他那时候出疹子活不过十岁呀,他如今翅膀硬了,敢给我叫板了”陈老太太边哭边骂。

陈秀才扭转头看了看上房,陈雪娇赶紧拉住他的衣角小声说:“爹,咱们刚才都把话说明白了,奶是一时想不开,等她想开了就好了。若是你现在回去了,奶3..会以为你妥协了,今儿讨个金冠子,明儿个讨大把的银子,后天难道讨我们的命也要给她拿过去?”

陈秀才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他怕陈老爷子在中间难为。

“爹,等爷爷来家里,肯定也不赞同奶的要求。”陈雪娇看出了陈秀才的想法,继续作他思想工作,“咱们日后该孝顺爷奶的就多孝顺,至于小姑姑,她也该好好想想了,嫁到那样好的人家。偏生过的不如意,到底是谁的错。”

陈秀才想了想,陈雪娇说的话有道理。他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他也晓得陈老太太不把他当儿子看,初时陈老太太对他确实很好,他记得十岁那年发疹子,陈老太太守了他两夜未合眼,后来她生了自己的孩子,对他只是面子上过的去情感早已经随着陈子长的出生抽离了,在后来对他连面子上都不肯过去了。

为着幼时那一点点温情。他对陈老太太可谓是有求必应,也正是这样,一步步养大了陈老太太的胃口。

回到北厢房。李氏和文英已经在等着了。雪如、静好给陈雪娇和陈秀才端上热茶,陈雪娇端了茶一口喝下,刚才在上房和陈老太太费了一番口舌,早已经口干舌燥。

李氏和文英少不得问方才上房的事。闹那样大的动静。装不听到都不可能。

陈雪娇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李氏一听又是金冠子的事情,先是生气。

“也真是,咱们家能有多少钱,别说她是个后娘,就是亲娘提这要求也太过分。”李氏忍不住朝文英抱怨,“你哥在外头跑船风里来雨里去,我在家里拉扯几个孩子,她奶不说帮扶我一把。反而想着法子搜刮,你哥来家里她一句关心话都没问。直接叫过去要金冠子,你哥就是一锅开水,也被她一趟趟的搅凉了。”

不过后来说到陈秀才拒绝了陈老太太的要求,李氏松了一口气。

“呸,下作的,她是不是又拿我哥出疹子她守了两夜的陈年旧事来说事,这事情就她记得那么清楚,就算她当年救了哥哥一命,可也没有逮着不放,借着这件事拼命搜刮哥哥的。”文英一口浓痰吐到地上,朝上房狠狠骂道,“我哥这些年给她的还少吗?以前教书,哪一年的银子不给她攥着,不仅哥哥,包括嫂嫂你,每天受她差遣,做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大冷天的偏生让你去小淮河冰窟窿里洗衣裳,还有我这几个侄子侄女,没分家时,哪个扯过一件新衣裳,哪个吃过一顿饱饭。”…

文英说着红了眼轮儿,抹了抹眼睛瞅着陈秀才的反应。

方才陈雪娇和陈秀才在上房的时候,李氏便把陈老太太向陈秀才给文嫡讨金冠子的事情提了提,文英性子烈,当下起身便要去上房骂文嫡一顿,被李氏和雪如拦住了。

李氏被文英触动了往事,她自己吃苦不要紧,最让她心疼的是自家几个孩子吃过的苦,几个孩子好不容易穿了件新衣裳,戴了件新首饰,就有人看不过去,直接**裸的来要了。陈老太太和文嫡张口就要金冠子,这和抢劫有什么用。

“都说我有了一顶金冠子,我那金冠子上头的金子是镀金,里头是包铜的,就是上头的三颗珍珠值些银子。文嫡也是的,嫁入那么好的人家,婆婆和气,丈夫厚道,兄嫂知礼,这样的人家都过不好,可见是自个的问题,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她嫁到咱们这样的人家,且试试,一天都过不了。”

李氏从不在背后说人是非,可见她心里头对文嫡有多大的成见,说完这句话还特意用眼角撇了撇陈秀才。

“她还好意思要,上回差点把齐平弄丢了,这会子倒是恬着一张脸来求金冠子。我呸,就她那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哪里就有资格穿金戴银了。下次我见着,别让我说出好的了,以前哥哥一年上交给上房十几两银子,不都被老太太补贴文嫡和老二一家了,那么些年的补贴,打的金冠子也有个人大了。”文英咬牙切齿的骂,“她那张脸整天到晚拉的能栓头驴,人家段家娶的是媳妇,可不是根驴栓,搁谁谁受的住。”

文英骂起人来,又爽快又贴切又刻薄,这话从李氏嘴里万万出不来,雪娇、雪如、静好、大妞坐在一边掩袖直笑。

陈秀才坐着喝茶,半天不说话。

文英还想骂,被李氏拦住了。

“哥,幸亏你没有答应,你要是真个答应了,嫂子就不跟你过了,带着孩子去我们家住,我也不认你这个哥哥。”文英瞅着陈秀才半真半假的说,这话李氏说不出口,可文英这个亲妹子能说出口。

陈秀才扯出一个笑:“我没有那么糊涂,能拎得清。”

李氏松了一口气含笑道:“你哥也不容易了,打回来就被人家算计,老太太的性子谁不晓得,他这次能推的掉,不容易呀。”

陈秀才默默的笑,坐着喝了一杯茶,留李氏娘几个说话,自个去看郑豁子去了。

“你们出来后,上房咋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李氏不放心,等陈秀才一走,便问陈雪娇。

陈雪娇就把她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给李氏和文英说了。

不管陈老太太如何软硬兼施,陈秀才就是不松口送文嫡金冠子的事情。文嫡气不过,骂骂咧咧闹了几句,陈秀才当着陈老太太的面训斥她不知足,不顾大局,所以才让她在段家越走越窄。

这句话不仅激怒了文嫡,也激怒了陈老太太,两个人当场便哭闹起来。

对于她们的哭闹,陈雪娇冷眼旁观。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真的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而不是伪装的。

特别是陈老太太,她自己给陈家建立了一套标准,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套标准里行事,一旦有人冲破了,就是对她最大的挑战,就是不孝就是对她不敬。她是实实在在的认为,她曾经救了继子一命,继子必须无条件的报答她,不光报答她,还要报答她的亲生儿女,比如李氏有金冠子,雪娇几个孩子穿新衣裳,那么陈秀才也应该以对妻女的态度来对待文嫡,反之,就是没良心是忘恩负义。…

陈老太太在陈家,内院的事情一切由她做主,陈老爷子很少插手,导致她越来越骄纵蛮横。文嫡打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是非标准受到陈老太太影响,在外行事和老太太是一模一样的,特别是嫁入段家,依旧不改蛮横的性子,让所有人都迁就她,导致她失去了婆母的欢心和丈夫的疼爱。

到了傍晚,郑豁子醒酒了,石头从镇上雇了一辆车,把文英一家子送走了。

李氏带着雪如、静好去锅屋做晚饭,中午的席面虽然丰盛,可李氏以及陈雪娇几个孩子都没有吃多少,一大桌子菜都被张氏和文嫡吃了,剩下的一点子也被张氏端进了上房的锅屋。

文嫡今儿住在娘家,她和陈老太太在院子里见到李氏等人,都立即扭开脸。陈老爷子送完村正等人回来,晓得了事情的始末,把陈老太太和文嫡狠狠训了一通。李氏在锅屋做饭的时候,陈老爷子到了北厢房寻到大儿子,安抚了一番,就说文嫡现在日子不好过,心情不好,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陈老太太没有坏心,就说人老糊涂了,望陈秀才不予计较。

这一场风波,丝毫没有影响到大房各人的心情。

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是鸭蛋作坊要开,二是韩家下了正式帖子说这两天要来拜访。李氏捏着帖子,心里嘀咕,两家这样熟悉了,串门还要下帖子,心下隐约晓得是什么事,脸上一阵喜一阵忧的。

陈雪娇看到了,眼珠子一转便大致明白了,忍不住看了雪如几眼。

陈老太太没有在大房讨到便宜,火气没处发,忽然想到了二儿媳赵氏,她打徐州府回来先去娘家这一茬,实在应该好好教训教训她。

这样想着,陈老太太便命老二陈子长去赵家庄接赵氏。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逼反。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逼反 ,:

第二百二十八章 感动

陈子长第一回去赵家没有接来赵氏,当时已经是掌灯时分,陈老太太脸色很不好看。

一股脑把桌子上的针线筐和茶杯打翻在地,气的大口急喘气,若说她现在拿捏不住大儿媳妇,那是因为她是李氏的后婆婆,多少有点根不正苗不红。可赵氏是她亲亲的二儿媳妇,竟然也不听她的命令了,陈老太太咬了咬牙,命令陈子长第二天在去接。

当天夜里,上房传来一声高一声低的抽泣声,夹杂着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的吵闹,直闹到鸡叫时分,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劝说。

以往没有分家的时候,陈老太太一发火,所有人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现在分了家,不管她怎么闹腾,只要不把怒火烧到陈雪娇一家头上,就丝毫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

早饭依旧是石头做的,他还赶早去镇上买了两笼香菇虾皮烧麦,一笼—— ..韭菜鸡蛋煎饺儿,大家梳洗之后,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早饭。

今天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经过和陈秀才商量,雪娇的咸鸭蛋作坊今日筹备开工。

早在陈秀才在外头跑船的时候,陈雪娇就想把这作坊开了,没有开成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钱都投进绣坊里头去了,二是当时腌的咸鸭蛋还有几十坛,加上陈秀才来家里这些天大家光顾着走亲访友,一直没有时间商讨这件事,一直拖到昨晚,陈雪娇把这事和陈秀才一提。陈秀才当场便答应了。

陈家大房能够过上现在的好生活,其中雪娇起的作用不少。

她自打换亲撞墙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一样。不在像一个小孩子,开始为改变家里贡献力量。从一开始抓螃蟹、摘野菊花去镇上卖,到后来琢磨菜谱、琢磨咸鸭蛋,一步步改变了家里光景,不说别的,只说家里的土地,一大半儿是陈雪娇用茶叶蛋菜谱换来的。甚至陈秀才放下读书人不经商的成见。在外头讨生活,俱是受到陈雪娇的影响。

所以陈雪娇一提这事,陈秀才当即决定第二天便着手准备作坊。

夜间。陈秀才和李氏商量着,小女儿为家里贡献那么大,想着法子为家里赚钱,若不是她。自家只怕依旧穷的叮当响。这个咸鸭蛋铺子开起来后,算作陈雪娇的名下,日后她出嫁时作为陪嫁陪过去。李氏听了心下也很高兴,在她心里,女儿和儿子没有分别,既然这主意是雪娇想出来的,当然要写她名下,至于两个儿子她不愁。大儿日后安心读书搏个好前程,小儿不爱读书些须认识几个字。日后做点小本生意日子怎么都会越过越红火。

夫妻俩商量了半夜,第二天一大早,背着雪娇,把其他三个孩子叫到房里,细细说了这个决定,几个孩子点头附和都说作坊理应归雪娇。

饭后,李氏和陈秀才就把清晨与雪如齐安齐平商量的结果,逐一告诉陈雪娇。

“……你姐你哥和你弟都支持我和你爹把这个作坊给你……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该给你的。”李氏含笑向陈雪娇说。

“是啊,妹妹为家里做了那么多,理应给她的,咱们几个都没有意见。”齐安附和李氏。

雪如和齐平也跟着点头。

雪娇很感动的看着家人,眼睛里竟然浮起一层雾气。李氏和陈秀才竟然把作坊写在闺女的名下,别说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就算是在她前世的时代,许多人家的家产也是留给儿子,而很少给闺女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李氏和陈秀才不仅仅是善良了,并且更多了一份通晓事理的本性。…

在这个时代把家产留给闺女,一般都是家里没有儿子的人家,或者是家底丰厚,已经为儿子预留了大部分的家产,给闺女的只不过是一点点皮毛而已。陈秀才虽然在外头跑船赚了点钱,可那钱是有数的,又要还债又要做下一次的本钱,根本没有攒下多少家业,他们竟然把整个作坊写在雪娇的名下,不得不说是十分难得的。陈雪娇有两个兄弟,李氏和陈秀才竟然把她放在心尖尖上了,这个时代,有多少女孩儿为了家里兄弟有个前程,被卖或者被迫换亲比比皆是,陈雪娇觉得自己无比的幸运,虽然在陈家大院有吵闹、有算计、有抗争,可她遇到了一对开明的父母友爱的兄弟姐妹,或许换做另一个家庭,她连抗争的机会都不会有。

“爹,娘”陈雪娇忽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李氏拍拍她的背,含笑道:“没有提前给你商量,你不生气吧。”

陈雪娇看了看李氏,又看了看含笑的雪娇齐安齐平,有这样的亲人,能有什么气可让她生的。

陈秀才缓缓押了一口茶,冲几个孩子道:“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包括静好,要记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互相帮扶,互相敬爱。”

几个孩子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齐声答:“是。”

大家又商议了一番鸭蛋作坊的事情,日后鸭蛋不在零卖,而是都批发给酒楼、饭庄、小贩等处,一个月就先定五百斤的量,鸭蛋就在附近的村镇收购,日后扩大规模在考虑去微山湖。菜园子北边两间屋子样大的一片地是属于大房的,先搭建起能够遮风挡雨的棚子,人手暂时先请十个,只要那干净利落的大姑娘小媳妇,工钱按照斤两计算,腌制一斤鸭蛋给一文银子。

“手把快的,一天能赚五文银子哪。”李氏喜滋滋的说,“保准有人愿意干。”

一天五文钱不少了,别的不说,只说绣帕子卖,一方帕子也只卖个一两文银子。且还搭上丝线绸缎的钱,这样看来,得有不少人争着来家里干活。

“上回有好几个人来家里想去绣坊干活。咱们先把这几个人找来。”雪娇提出自己的看法。

一家人正说着话,见石头走进来,手里端着空碗。

“锅屋都刷干净了?”李氏至今不习惯有个小厮在家里伺候着。

“刷干净了。”石头垂手应答,想了一想道,“刚才四太太来锅屋,说上房老太太病倒了,清早他们没有做饭。问咱们家有没有啥吃的端过去一点过去。”

大家想了好一会子才明白,石头嘴里头的四太太就是张氏。

想必是张氏做的饭菜难吃,加上二房一家在城里养足了胃口。吃不惯疙瘩汤、馒头咸菜等粗糙农家饭,陈老太太心疼齐林和陈子长,扯着张氏骂了一顿,她这才来向石头讨要饭菜。

陈雪娇等人也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只不过是一碗饭而已。多那一碗也不会发财,就是平常家里做了好吃的,也会端过去一碗孝敬陈老爷子。

李氏从石头手里接过大碗,把桌子上早上吃剩下的烧麦、煎饺、熏鱼捡了一大碗,又盛了几大碗稀饭,放在托盘里,让石头端过去。

陈雪娇眼睛闪了闪,如果是给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两个人吃的。完全吃不了那么多,厚道的李氏是把二房一家也算进去了。…

陈雪娇也想看看大房现在是个啥情况。便笑着说:“我给爷送饭去。”

跟着石头一起去了。

上房所有的人都围着桌子,于是说是吃饭,不如说是看饭,因为除了陈老爷子,就没有人动筷子,雪妙更是冷着脸让背后的丫鬟一点一点搅动着面前的稀饭。

桌子上摆放着一大盆疙瘩汤,上头的青菜因为煮的时间久了,颜色由青绿变成了老绿,除了疙瘩汤外,还有一大盆稀饭,里头黑黑黄黄的也不知放了什么米,看这饭的样子便知道是出自张氏的手笔。

按理说张氏虽然厨艺公认的不好,可这几个月跟着陈老太太多少学会了些做饭的技巧,虽然做的饭依旧不好吃,可也没有像今天这般令人看着便难以下咽。唯一的解释就是张氏心里不平衡,故意整出这么两盆饭菜出来。

她确实是故意的,想着二房一家子都回来了,唯独剩下她男人在徐州府,她心下便来气,加上赵氏不回来伺候婆婆,去了娘家摆谱,她心下更不平衡了。要让她做饭伺候几个二房的人,没门。更可气的是,大房小厮石头在锅屋忙里忙外,陈子长的两个小厮偏生不进锅屋,只贴身伺候陈子长,雪妙也不让自家丫鬟去帮忙,张氏忍了一肚子气,没有往饭里加泥巴都是好的。

“爷,我给你送饭来了。”雪娇笑着示意石头把碗摆放在陈老爷子面前,“有您爱吃的香菇肉馅烧麦,还有娘亲手做的熏鱼,下饭可香了。”

“好,好,爷尝一尝。”陈老爷子夹了一块熏鱼。

不等陈老爷子把一块熏鱼送进嘴里,雪娇看到烧麦便被文嫡和陈子长分食干净了。

“我奶呢。”陈雪娇环视了一圈道,“这里头还有奶爱吃的煎饺呢。”

“你奶头疼,在屋里躺着呢,没有大碍。”陈老爷子笑的无比苦涩。

“猫哭耗子假慈悲。”文嫡咬了一口烧麦,再用筷子夹了两只煎饺放进春姐的碗里,咬了一嘴的油汁,含糊不清的朝雪娇说。

雪娇还是听清楚了,她才不计较文嫡咋说她呢。

屋里传出一声咳嗽,若说陈老太太病倒了却不可能,可她昨个一夜没睡好,极有可能精神不好,所以才躲在里间床上。

“谁来家里了。”陈老太太问,声音显得疲倦。

“我,来给奶送吃的了。”雪娇欢快的回答。

陈老太太不接话,过了许久狠狠吐了一口痰,冲陈子长说:“你给你媳妇说,难道想让我这个当婆婆的亲自去接她?”

第二百二十八章 感动。

第二百二十八章 感动 ,: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请求

赵氏回不回来,陈雪娇才没有那等心思去管。

上房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陈雪娇不理会陈老太太的情绪,扭身走出了上房的门。

待回到北厢房,陈雪娇一家子又重新商量了咸鸭蛋作坊的事宜,然后便各自分工开始忙碌起来。

李氏主动承担请人手的事宜,就按照陈雪娇的提议,请之前来家里要求去绣坊绣花的小媳妇,除了那几个人外,还缺四个人,李氏对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熟悉的很,于是在心里头合计一番,定下了其余四个人的空缺。

李氏带着雪娇逐一上门,把这营生一说,大家没口的应承下来。

白土镇地处平原,最不缺的就是土地,因此家家户户谷仓里存有粮食,吃饱饭是没有问题的。可若是想手里有几个闲钱,确是不能的。

也正因为不缺土地,使得白土镇的人带着天然的闲适自足,没有任何的忧患意识,人老几辈子过着恬淡的农耕生活。除了镇上的店铺,很少有人能够想到做生意的。不像江南地区,靠近大江大河,接触的人和新事物多,思想活络,商人遍地走,导致商品经济发达。

这也是陈雪娇的茶叶蛋、咸鸭蛋能够卖起来的原因,因为没有竞争者,所以做起来容易。在茅山村,大姑娘小媳妇除了做农活就是做女工,有的人想着赚钱,却没有地方可以去赚。腌制一斤咸鸭蛋一文钱,对于他们来讲已经是一笔不少的收入了,积攒下来,特别对一些爱俏的姑娘媳妇来说,扯一匹尺头。买一盒脂粉,入几支花戴,又或者是补贴家用,都是相当不错的。

根据陈雪娇前世学过的历史知识,这个时代恰好是江南资本主义萌芽的时代,开作坊、雇人工都是当朝鼓励的经济行为。她听陈秀才说,目前的江南。几乎每隔几步路便能看到一座作坊。日日织机声不断,一般家庭的女孩儿,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大规矩。基本上到了十三四便去作坊上工,为自己挣下一笔丰厚的嫁妆钱。

正是基于时代的发展,雪娇才敢提议开作坊。并且这作坊又不是头一回开,李氏的作坊经过两个月的发展。虽然规模还小,却是每日都进银子。

若是鸭蛋作坊开起来。赚的银子并不比绣坊少,因为陈家的咸鸭蛋已经打出名气了。

村子里有一个姑娘听说陈家开咸鸭蛋作坊,正在招人上工,在地头边拦住了李氏和陈雪娇。

“陈家大婶子。雪娇姐,听说你们家雇人腌咸鸭蛋,你们看我可以不。”梳着双螺髻。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孩低下头怯怯的说。

“这不是杏花吗?”李氏仔细瞅了瞅眼前的女孩,笑着道。“杏花都长这么大这么俊俏了。”

这杏花是韩老九的大闺女,比雪娇小哥一两岁,和大蛋差不多大,下头还有几个弟妹。虽然在一个村子里,但雪娇对杏花的印象很浅,因为杏花不经常出门,整天要在家里做饭和伺候几个弟妹。虽然和杏花不熟,但陈雪娇也听说她是个极其懂事和干净利落的姑娘,和她爹娘不是一个路子的。杏花的爹韩老九是个不过日子的人,茅山村有两个有名的不过日子的破落户,头一个是陈子长,第二个便是韩老九。茅山村也有两个有名的邋遢妇人,头一个是张氏,第二个便是韩老九的婆娘了。杏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倒是没有遗传到爹娘的影子,非常的勤快和善良,若不是杏花的操持,说不定韩老九家就彻底的散了,这一点陈雪娇倒是听说过。…

陈雪娇仔细打量了一眼杏花,只见她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碎花衣裤,上头落满了补丁,针线倒是细密,洗的也很干净,一双大手大脚看样子便是做惯了粗活。

“行不?我啥重活都能干,我不怕吃苦,大婶子是知道的,我们家地里的活计都是我在干。”杏花嘴里这样说,眼睛却看向陈雪娇,村子里人都晓得陈家的咸鸭蛋生意是雪娇弄起来的。

李氏刚想开口,便被雪娇抢先一步:“你来我们家上工,你爹娘晓得不?答应不?”

杏花见雪娇开口了,眼睛一亮:“我自己拿主意,只要有钱,我爹娘心里头一百个愿意。”

陈雪娇脑海里转了一圈,韩老九和他婆娘她是知道的,除了不过日子,还外加蛮横不讲道理。上回陈老太太养的鸡跑到韩老九的菜园子里啄了几棵菜,韩老九媳妇绕着村子骂了三天,陈老太太则搬着椅子坐在门口和她打起了擂台,一来一往精彩纷呈,都可以写成一部乡村土语骂人百科全书了。这样的两口子,陈雪娇真担心他们会因为闺女在家里上工,而跑来作坊捣乱。

可看到杏花的样子,她又不忍心拒绝,说实话,她打心眼里是喜欢这个姑娘的。上回雪如去地里掰玉米煮饭,手指头被玉米杆划破了,杏花就在隔壁的自家地里,闻讯赶来随手扯下衣裳帮雪如包扎了伤口。

上回杏花也找上门来想去绣坊刺绣,因着绣坊都是孤寡人,李氏恐杏花去了影响到她的声誉,便委婉拒绝了,今儿咸鸭蛋绣坊开张,她又找上门来。

“杏花,婶子信得过你……”李氏笑着说。

“婶子,雪娇姐,实话说吧,我爹打算把我卖给人牙子,说找个人家当丫鬟或者妾都行,好歹能给他换几两银子。”杏花说道妾羞红了脸,重新低下头,“我不愿意,人牙子来我一盆水泼了过去,人家看我性子烈不愿意要我,我爹拿着擀面杖要打我,被我夺下了。咱庄稼人就有庄稼人的活法,我爹眼红雪姚姐,也想让我送进大户人家,可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我就喜欢干粗活。”

这番话把雪娇说动了,因为杏花说道韩老九要把她卖掉,用的不是悲伤的语气,可是很平淡的叙述,且这番话里还有对自己本身情况的认知。雪娇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叫守本分,对,杏花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对于作坊来讲,需要的人不要多聪明,重要的是守本分。

“杏花妹子,瞧你说的,既然你愿意来上工,我们家随时欢迎你。不过,话可要说好了,磕破鸭蛋,打碎坛子都是要扣钱的。”雪娇欢快的向前拉住了杏花的手。

“雪娇姐,大婶子,杏花都不晓得咋谢你们了,我也能赚钱了。”杏花脸蛋笑的红扑扑的。

“谢啥,都是一个村的,上回你给雪如包扎伤口,不也不要谢。”李氏呵呵的笑,她也很喜欢这个姑娘。

算上杏花一个,现在还差三个人。李氏就把心中的人选给雪娇说了一遍,两个人便打算去请,杏花是个热心的姑娘,主动跟在后头去请人。

李氏和陈雪娇母女俩这边忙着雇人,其他人也没闲着。

陈秀才请了村里年轻力壮的男劳力,在石头的带领下搭棚子。

齐安则拿着钱,带着齐平去了镇上,除了要预定一百只咸菜坛子,还要去清风庄订两桌子菜,请今日来帮忙搭棚子的人。…

雪如和静好就留在家里缝制上工的衣裳。因为这个作坊属于食品,陈雪娇对卫生要求非常严格,凡是进入作坊的人必须穿统一的白色麻布衣裳,戴统一的帽子和口罩。陈雪娇画了图纸,静好一看便明白她对衣饰的要求,很快便瞄好了样子,和雪如两个开始缝制,麻布则是李氏亲手纺织的土布,厚实耐磨好清洗。

一个院子里头住着,咸鸭蛋作坊又要请人又要搭建棚子,闹出这么大动静,上房不可能不知道。

为着尊重,陈秀才便把作坊的情况和陈老爷子说了一遍,陈老爷子自然不反对,他也没理由反对,都已经分家了。

陈齐林和陈雪妙站在上房屋檐下往菜园子北头看了一会子,晓得大房为了赚钱要开作坊,心下自然看不上。

陈齐林自打在童生考试中拔得头筹,愈发不把一切看在眼里,时刻把自己当做当朝状元般,见上房忙碌的做生意,不屑的冷哼:“大伯也是个秀才,竟然沾染一身的铜臭,真给咱们读书人丢脸。”

雪妙接口道:“想钱都想疯了,还想卖咸鸭蛋发财。”

陈老太太躺在床上哼唧,听到外头噼里啪啦响,立起身子问文嫡:“外头在干啥。”

文嫡便把大房一家开咸鸭蛋作坊的事情说了一遍。

“……都说大房赚钱了,我看哪里赚到啥钱了,要是赚到大钱,还能看上这等下贱生意?”自打讨金冠子失败,文嫡对大房又恢复了刻薄,嗑着瓜子骂,“没人伦的东西,大节下的敲敲打打,也不怕遭报应。”

陈老太太听说大房在菜园子北头搭建棚子当做咸鸭蛋作坊,当下便炸了起来,立起身子走到窗前朝菜园后头高声喊:“那谁在我的地界搭棚子,眼瞎了吗?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地方,谁搭的棚子谁给我拆了。”

大家都很怕陈老太太,一听她的声音,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雪娇恰巧从外头进来,毫不示弱:“这是我们的地界,当初分家说好的,白纸黑字立据了呢。”

第二百三十章 污蔑

陈老太太没有闹起多大的幺蛾子,挨了陈老爷子一顿训斥,便偃旗息鼓了。

陈雪娇为了免除日后不必要的麻烦,亲自从屋子里翻出了分家时候立的红白契约,拿到陈老太太床前,让陈齐林亲自念了一遍给陈老太太听。

“……奶,你听清楚了吧,我们开作坊用的是我们自家的地。那块地我们用来开作坊也好,种菜也好,哪怕是仍在那里啥也不干,那也是我们家的自由,别人管不了。”陈雪娇从陈齐林手里拿过契约,冲陈老太太扬了扬。

陈老太太恨不得探着身子狠狠扇陈雪娇一巴掌,本来没病的她,也被这份分家契约气病了。

陈齐林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刚才陈雪娇逼着他读契约,那有理有据的说辞让他哑口无言。

“哼,那地方是爷和奶的地盘,分家了也是奶给你们的,别不知道进退,拿着契约来嚷嚷。”陈雪娇撇着嘴说,“就你也配让我哥给念契约,他可是童生榜首。”

陈雪娇才不生气,笑嘻嘻的冲雪妙说:“齐林哥念契约是给奶听的,可不是给我听的,难道奶也不配听。”

“你......”陈雪妙气的说不出话话来,齐林的脸色则是一片铁青。

陈雪娇看也不看他们,扬着分家契约出了上房。

到了晚间,棚子搭好了,管了两顿饭,众人便散了。

鸭蛋是从各村各户收上来的,也不要单门去收,陈雪娇把这消息放了出去,大家便把鸭蛋主动挑到陈家来。乡里人家养鸭下的蛋,自个不舍得吃。俱是挽起篮子到镇上,换几个油盐柴米钱。总归一样的卖,还不如卖给陈家,订好价钱是多少就是多少,不用讨价还钱,且有多少收多少,省事又方便。不到半天。陈家便收到了五百只鸭蛋。全部放在塞满麦草的篮子里,摆放在棚子里,只等着明天开工了。

陈雪娇一家忙活了一天。晚饭后,商量了一下第二天的分工。因为八月节要到了,李氏又给陈秀才和几个孩子商量过节的事情,计算买多少月饼。做多少菜,打什么样的酒。林林总总一直说到掌灯时分。

忽然院子外头有人拍门,夹杂着咒骂声,一听便是陈子长的声音 。

上房一直没有动静,还是石头去开门。只见两位小厮架着喝的烂醉的陈子长进了门。

陈雪娇站在门口看了一回,陈子长浑身上下都是酒味,嘴里胡言乱语。他不是去接赵氏了吗?怎么喝的这样烂醉回来。

“……接了两回不会来,你当我们陈家是客栈。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明个我就写休书。”

陈子长骂骂咧咧。

连续两次都没有把赵氏接来,不知道陈老太太气成什么样。

果然,陈老太太听到这话,气的跳了起来,中气十足的骂:“不来,不来,赶明就给送一封休书过去,咱们陈家庙小,容不下这样的大佛,她以为闺女去了丁府当少奶奶,儿子考了头名,她就兴的不晓得姓啥了,她一天做我陈家的儿媳妇,一天就要守我们赵家的规矩。”

“你干啥呢你,大晚上的嚷嚷啥,赶明再说,明天让老三去赵家庄问问到底是个啥情况。”陈老爷子心下也生赵氏的气,但他是个理智且好面子的人,这些天,左邻右舍来家里都问赵氏怎么没来,都被他以亲家母生病赵氏要在身边伺疾掩饰过去了。…

接第一次时,赵氏没来,陈老爷子只以为他们小两口闹了别扭,儿子是个啥性子他在清楚不过,想必是儿子伤了儿媳妇的心,便让他去接了第二回,没想到第二回依旧没有把赵氏接来,陈老爷子的心也冷了下来。

过两天便是八月节了,儿媳妇在娘家过节,这不是打婆家人的脸吗?

就是文嫡,在家里过两日,也是要回去的。

上房的吵闹传到了北厢房,他们自然不去蹚这趟浑水,且赵氏也不是啥良善人,最是个拜高踩低的,以往没分家时候,她不知道在背后作践了李氏多少回。

“这次你奶是真的生气了,不晓得怎么折腾你二婶呢。”李氏叹了一口气,同是儿媳妇,她心下对赵氏倒是生了几分怜悯。

“那也是二婶自己找的。”陈雪娇倒是不同情赵氏。

她心里很认同陈老太太的观点,搁在以前赵氏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哪一次不是紧跟着陈老太太奉承,就是因为她背后站着陈雪姚和陈齐林,在徐州府过着呼奴唤婢的生活,迷乱了心智,以为自己在陈家的地位水涨船高了,便不耐烦伺候陈老太太了。

她这次直接回娘家,且让陈家连续接了两趟,对于陈老太太来讲,赵氏这是**裸的挑战她对陈家内院的控制。

眼看齐林大了,很快就要有新媳妇入门了,陈老太太当然害怕自己失去对赵氏的控制了。

陈雪娇只觉得赵氏这次的棋子下的太失败了。

不过这和大房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当下最主要的事情依旧是赚钱积攒家业。

第二天,陈雪娇家的咸鸭蛋作坊便开工了。昨个说的本村和外村的十个媳妇和姑娘便来上工了,这些人本来就干净利落,且有着赚钱的热情,加上腌制咸鸭蛋没有什么科技含量,她们听了陈雪娇和李氏的讲解、注意事项,便很快上了手。

腌制的鸭蛋要过半个月才能出坛子,这些人也不是天天上工,一个月总有半个月的休息时间,这样不耽误家里和地里的活计。

不仅这些雇工忙碌起来,陈家上房各人也有各自的职责。

石头主要负责收鸭蛋、称重、辨别鸭蛋质量,李氏负责整个作坊的事情,教雇工如何清洗鸭蛋,如何码放,如何辨别盐水的浓度。当然腌制鸭蛋的材料则是李氏和雪娇亲自配制 。

除了咸鸭蛋作坊,镇上还有个绣坊,绣坊这几个月逐渐步上正轨,不愁生意,且有文英把持着,想来不会出啥问题,李氏便把全副心思放在了新作坊上头。雪如也学了记账和打算盘。李氏有意锻炼雪如。便命她每日对绣坊的账目,静好则负责绣花、描花样事宜

大家说说笑笑便把活计干下来了,这些人做惯了粗活。且腌制咸鸭蛋比地里的粗活容易多了。陈雪娇在旁边看着,心里计算着按照她们的速度,一天能够出多少鸭蛋,不禁心下喜滋滋的。一个月腌制的鸭蛋完全够应付镇上的酒楼、铺子、商贩。

“哎呀,挺热闹的哈!”文嫡挑起作坊的帘子走了进来。

陈雪娇回头一看。文嫡后头还跟着张氏,两人一前一后眼睛四处看。

“大嫂子,你瞧瞧你,招的人都是些俊媳妇大姑娘。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干啥营生呢。”张氏边说着边瞅着文嫡,两个人一脸笑的暧昧。

干活的人不自觉的放慢了手里的活计,又愤怒又不自在的看向张氏。小姑娘杏花听到这么**的话更是红了脸。…

张氏这话说得太出格了些,咸鸭蛋作坊是正经生意。被她这么一说,倒显得见不得人似得。李氏不怕被人说,可这里头做工的人难保不产生啥想法,特别是张氏的一张嘴,往外一咧咧,难保有人心下不对陈家的作坊存在嫉妒心理,被那等有心人恶意传扬,十分假也变成七分真了。

“四婶,你这是说得啥话?”陈雪娇把脸一沉。

张氏和文嫡不理会雪娇,磕着瓜子就要往里头迈步,被雪娇一伸手拦住了。

“她四婶,你这话啥意思,咱们这做的正经生意,哪里由得你胡咧咧。”李氏气的脸都涨红了,恨不得抬起手打张氏一巴掌。

“哎呦,大嫂,由不得别人做别个想法,你瞧瞧你招的人,呦,连这么水灵的姑娘都招来了,你不心疼,你这是作孽呀。”文嫡的薄嘴唇上下翻飞,瓜子皮一片一片落下来,伸着手指向最小的杏花。

张氏则在一旁冷眼看笑话。

陈雪娇气的直抽冷气。

“文嫡姑,是我自个求着大婶子和雪娇姐来上工的,整个作坊不仅我,还有其她大娘婶子们,都是自个愿意来的,我们感谢大婶子给我们个赚钱的路子哩。”杏花边洗鸭蛋边反击文嫡的话。

“小姑,四婶,你看到了,大家都在干活。大家伙可不晓得你俩刚才话里是个啥意思,咱们这里的婶子大娘嫂嫂们,哪个不是孝敬公婆伺候儿女的好人家媳妇,你这样胡乱给人家扣黑帽子,不怕人家告你个污蔑。”陈雪娇冷笑一声,指着文嫡和张氏道,“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想着做那等不正当的生意。”

文嫡和张氏被反驳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吧唧一声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李氏的脸当场便拉下了,扯着文嫡的手往外推:“她姑,我敬你是我小姑子,和你大哥是一个爹的,你别不晓得进退,我是你大嫂,刚才那话能是一个小姑子对大嫂说的,我就是打你一顿,外头对我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文嫡本身就是个骄纵的,前些天为了金冠子拼命巴结李氏,金冠子没讨到,心下早不平衡起来。一想她曾经巴结过一向被她踩在脚底的李氏,便把所有怒火撒向李氏,刚才李氏那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滋啦一声点燃了她的郁火。

“你别给我拿乔作势,”文嫡忽然阴测测的一笑,“怪不得你两个作坊网罗的不是寡妇便是漂亮的小媳妇,你男人不再家的这些日子,谁晓得你带着她们做啥生意……”

不等她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文嫡脸上早着了李氏一巴掌。

第二百三十一章 暴打

“你......你咋打人?”文嫡捂着脸,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李氏。

李氏瞪圆了眼睛,一把轮住了文嫡的胳膊,狠劲往后一拽,文嫡趔趄了几步。

“我刚才就说过,我是你大嫂,我就是打你一顿又咋了。”李氏揪住文嫡的胳膊,使出了大劲。

陈雪娇、陈雪如以及作坊的工人,都惊呆了!

文嫡又惊又怒,不住挣扎,用空的一只手反过来抓李氏。李氏一恼火,又给了她另一半脸一巴掌,另一只手紧紧扯住了文嫡头发,文嫡被扇的眼冒金星,若不是李氏紧紧扯着文嫡的头发,文嫡早已经被扇翻在地上了。

陈雪娇就站在李氏旁边,李氏怒目圆瞪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有气势,陈雪娇彻底看呆了。

这不是李氏头一回打人,她曾经因为张氏和赵氏诽谤雪如,而大打出手,可这一次又不同了,文嫡是谁,是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最钟爱的小闺女。若说打了张氏和赵氏,同样都是儿媳妇的身份,她不必要承担陈老太太的责骂,可这回不一样了,这回打的是文嫡,别说打了,哪怕就是不给个笑脸,陈老太太都有可能打上门来。

李氏平日里待人宽和,左邻右舍风评极好,就是二房当初要把陈雪娇给齐林换亲,她当时愤怒,可事情过去后,她依旧对待齐林像往常那般好。

她自打嫁入陈家,对待文嫡这个小姑子可谓是包容大度,文嫡不管是在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没少用言语刺激过李氏,大部分情况下李氏都是选择忍耐。就是上回春姐拿灯油泼了齐平一身,李氏也只是说了几句重话,事情过后,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今日,文嫡说了没几句话,就动起手来了。

张氏眼瞅着文嫡被打,也吓的瞪大了眼睛。大叫一声:“哎呀妈呀。不好啦,不好啦,大嫂。大嫂打妹妹了。”

声音朝着上房方向喊的。张氏本来想上前拉架的,被李氏一眼瞪怯了,伸着手不晓得怎样样才好。

张氏的嗓门打,只怕会把陈老太太唤来。陈雪娇眼珠子咕噜噜的转。陈老太太若是回来了,李氏恐怕就镇不住文嫡了。瞧现在李氏丝毫不松手的样子,想必是想趁着此番机会狠狠教训一下文嫡。可不能让张氏的一嗓子把这计划破坏了,陈雪娇朝作坊里的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里头有和李氏交好的香莲娘。她立马领会了陈雪娇的意思,带着两个妇人向前,用帕子握住了张氏的嘴巴。架着张氏一路去了南厢房。

“哎呀,四弟妹。别看这大秋天的,咱们作坊人多,太热了,你这头晕的毛猜是又犯了,赶紧进屋子去。”张氏蹬着两条腿,被上房陈老太太隔着窗户瞅见了,香莲娘故意捏造了几句话,又朝陈老太太笑,“大娘,四弟妹头昏脑热的,要不你给请个郎中瞧瞧。”

陈老太太撇了撇嘴,并不搭腔,她晓得那几个架着张氏的妇人俱是作坊的女工,都是李氏的人,瞧张氏的样子,只怕是刚才进作坊捣乱来着。她心里头正烦着,没工夫搭理香莲娘,也没工夫管李氏和张氏两个儿媳妇的事情。

张氏被几个妇人押进南厢房,大蛋紧跟在后头插上了门,不让张氏出来。

张氏把门拍的啪啪响,大蛋想了想,隔着门缝道:“娘,姑姑刚才到作坊嘴里不干不净,我看活该被大伯娘打,你跟着倒好像你和她一伙似得。”…

大蛋刚才一直帮着烧火,文嫡的话自然一字不落的落在他耳朵里,他年岁渐大,知道文嫡的话不是什么好话。

“你个臭小子。”张氏没有蠢到家,大蛋一个孩子都看的那么明白,何况是她,只是早上文嫡来房里找她,两个人嘀咕了半天,张氏觉得这次对文嫡有便宜可占,加上她也气一样的妯娌,李氏给蔡氏的簪子要比给她的好,两个人通了通气儿便一拍即合走进作坊拿言辞羞辱李氏一番。

“就算让她出不了血,咱也不能让她心里头好受。”文嫡如此这般在她耳边低语。

“成,她是个好面子的人,就这样说,看她还嘚瑟不。”张氏一拍大腿。

没想到,一向在陈家各房横着走的文嫡,还没有开口说几句话,便被李氏打了。

“娘,大伯娘打了姑姑,你跟着掺合啥?呆会奶要是知道了,你能少得了训?奶肯定会训你不拉架。”大蛋抵着门,嘴巴贴着门缝低低的说。

张氏平时在蠢笨的一个人,也晓得陈老太太心尖上的人是文嫡,凡是涉及到文嫡的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会被她怪罪。就拿上回来说,春姐拿了灯油泼齐平,文嫡在旁边不拦着,后来齐平走失,陈老太太竟然怪罪她不看好齐平,骂的她抬不起头来。和她没关系的事都能这般狠命的骂,何况这次文嫡挨打多多少少和她沾了关系。

张氏想了一想,便不再拍门,回到房里睡觉去了,罢了,她暂且不去惹这一身骚。

作坊里头闹哄哄的,来里头做活的都是和李氏交好的妇人,都深知文嫡的脾性,且早都看不惯她张狂的样子。别说白土镇了,就是满徐州府也找不到文嫡这样的人,一个出嫁闺女,时不时来娘家闹一场,光是不尊重长嫂这一条,若是被人告了官,她那两个闺女日后别想嫁了。

刚才那话,能是给长嫂说的,那话不仅辱没了李氏,也折辱了作坊里的妇人。

大家俱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扒了文嫡的皮。

文嫡被李氏打蒙了,待反应过来,边叫边挣扎李氏的手臂:“你个小妇养的,你敢打我。”

文嫡和陈老太太一样的脾性,骂起人来,脏话不断。

李氏紧紧按着文嫡的手,不让她挣脱。文嫡气急之下。忽然低下头用嘴去咬李氏的手臂。李氏只顾着抓她,没有主意到她将要咬下去。

陈雪娇赶紧跑过去。

“小姑,你咋地咬我娘。”陈雪娇向前一把抱住文嫡的腰,死死不松手。在一边烧火的雪如和静好也跑了过来,一起帮李氏抓着文嫡的手臂。

文嫡动弹不得,发了疯一般哭骂,一句比一句骂的难听:“你个小婊子养的。你家里和你一样的三个小婊子。”

边骂边用腿朝李氏踢去。都被李氏躲过去了,陈雪娇趁机朝文嫡腿上狠狠踢了两脚,把她踢的嗷嗷叫。

李氏听到文嫡不仅骂自己。把雪娇雪如静好三个女孩一起捎带上,这彻底触动了李氏的底线,李氏抬起手朝文嫡的嘴上拧了一下。

“哎呀,来人呀。小婊子养的要把我打死了。”文嫡哀嚎起来。

“你给我住嘴,嘴巴放干净一点。”李氏恶狠狠的朝文嫡道。“你在不干不净的乱骂,我撕烂你的嘴。”

香莲娘听到嚎叫,怕陈老太太听到,把作坊的门关上了。又看到李氏娘几个完全对付得了文嫡。狠狠舒了一口气,招呼大家:“该干啥干啥,咱别耽误活。”…

大家眼见文嫡吃亏。心上升起一阵快意,俱都各就各位。捡起手里的活计。

“雪娇,你去把烧火棍拿来,她在这样骂,我直接塞她嘴里。”李氏阴森森的看向文嫡,把文嫡看的一阵哆嗦。

文嫡瞧见她一向踩在脚下的李氏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心下未免心虚,嘴里不在骂些不干不净的话,开始痛哭起来。

“你瞧瞧你把我打的......”文嫡嘴里被打出了血,吐了出来。

“你活该!”李氏不为所动,气的声调都变颤了,“文嫡,我问你,我是不是你大嫂,刚才你那话是该对我说的?咱们整个陈家的儿女都是娘养的,你那样骂不是打娘的脸?要不咱们找爹娘评评理去。”

李氏森森的说,她抓着文嫡那句“小妇养的”大做文章。

明明是正正经经开作坊做生意,做坊里头哪个妇人不是守本分讲贞洁的,偏偏到了文嫡嘴里,她们就是在做不正经勾当。李氏怎么能不愤怒,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个贞洁名声,即使没影的事,万一被有心人一张扬,也变成有影的事了。李氏这些年在陈家任劳任怨,图的什么,还不是图的一副好名声,在外头她是体面的秀才娘子,行事作风俱是遵守本分。文嫡刚才那番话,是往她身上泼了一盆污水,这触动了她的底线。若是文嫡占她几块尺头,几两银子,她忍忍也就过去了,文嫡却偏偏污蔑她的清白,这激发了她的斗志,不顾一切的打了文嫡一顿。她不后悔,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唯有用武力才能制服文嫡。

文嫡平时说话就不中听,最近她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到了娘家见一向被她踩在脚下的李氏竟然穿金戴银,她心下受不住了,加上讨金冠子不成,更是对李氏心存记恨,于是便来羞辱李氏几句。本以为李氏不敢拿她咋样,没想到李氏不仅打了她两耳光,还要拿烧火棍烫她的嘴,她自知理亏,见李氏这样凶悍,心下不自觉露怯了。

“……你松开我,娘一会该找我了。”文嫡不在牵三扯四,嘴里开始服软,眼泪成串的往下落。

“你最好把你刚才说的话烂进肚子里,若是被我听到你在窝三挑四,你看我撕不撕你的嘴。”李氏见文嫡服软,松开了她的手臂,嘴里丝毫不松口。

文嫡猛的被松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就听作坊外头传来拐杖戳地的砰砰声。

“当我是死人哪,把人拉进里头活活打死,你咋不把我打死呀。”

第二百三十二章 质问

“娘,大嫂她打我,照死里打,你瞧瞧我的脸。”

一行人被陈老太太叫到上房,文嫡原先被李氏打的消了气焰,在作坊只站着不动,被陈老太太椅两下,把刚咽进肚子去的哭声又涌了上来,捂了脸嚎啕起来,哭得肩膀抖个不住。

“怎底下这样重的手。”陈老太太气得面皮紫涨,把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掷了出去。

她今儿打算让文嫡回段家去,没个出嫁闺女在娘家过节的道理。吃罢早饭,文嫡便出了上房,陈老太太忙里忙外给文嫡准备节礼,远远瞧见春姐掩了脸从院子里奔进来,迎上去刚想问,便见春姐哭成泪人儿一般,在一仔细问,知道文嫡被李氏打了,心里惊觉不妙,迈了小脚跑到作坊。

≮见文嫡站在她身边哭成个泪人,一口浓痰卡在嗓子里头,朝李氏身边吐了一口,眼睛里都能冒火星子,狠跺了两下?无?错? .. 脚,看看文嫡一付可怜模样,又见李氏不像平日低眉顺眼的样子,嗓子里咳嗽一声扬声儿道:“这样的儿媳妇咱们陈家不要也罢,我这就去李家庄,找亲家说道说道,看看她养的什么好闺女儿,把我的闺女打成这个样子。”

陈老太太说着站了起来,斜着眼睛看向李氏。陈老太太是个洋枪银蜡头,外头是个石的,内里是个空壳,若是真的去李家庄找李老太太理论,她还真不敢,她又不是个蠢的。那李家庄又不是陈家大院,由着她横。

凭心而论,文嫡的性子陈老太太是知道的。李氏的性子陈老太太也了解的透彻,一定是文嫡说了李氏什么不好听的话,触犯了李氏的底线,才让李氏这么狠的打了文嫡一顿。但陈老太太不是一般明理的老太太,尽管心里头明辨是非,可在感情上还是偏向自家闺女,她认为李氏你是当大嫂的。就要有个大嫂的样子,小姑子不是你能打的,即使小姑子犯了天大的错。你也要忍着包容着。

李氏站着不说话,高昂着头。

文嫡哭的就像清明节上坟一般。

“奶奶不用去李家庄理论去,李家庄难不成是那衙门不成,还要给咱们评判是非。”陈雪娇抢在李氏之前开口了。“姑姑嘴皮子上下一碰。青天白日便污蔑人清白,我们家开了作坊,请些大娘大婶来做活,好歹赚个零花钱,姑姑竟然进门便污蔑是做那不正当生意,我就想问姑姑,作坊就在院子里头,你哪只眼睛看到不正当生意出来?”

陈雪娇这话一出口。围着门口给李氏壮胆的女工便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话里话外透着对文嫡的不满。蔡氏站在李氏身后。听了雪娇这话,冷眼瞧着文嫡,心下一阵快意,这个小姑子真该打,她越活脑子越进水了,这话是她能说的。这样的话,就算别人说了,作为陈家的人都要去辩解呵斥,她自己作为陈家嫁出去的闺女竟然说出这话,她这何止污蔑的是大房一个,是一竿子打翻了陈家所有的人,那作坊就在陈家院子里,这话传到外头,若是别人信了,陈家的一门闺女还想嫁不像嫁人了。

“没有你这个丫头片子的事情。”陈来太太听了这话心头一跳,她只晓得文嫡惹恼了李氏,可不晓得到底是怎么惹恼的,此时听了雪娇一番话,晓得定然是说了污人名节的话,心下自先理亏起来,朝雪娇冷冷一撇,“你个小人家家懂得什么?大人在这里说话,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要在这里凑热闹。”…

陈雪娇虚指了一下鸭蛋作坊:“怎么不管我的事,这作坊是我们家开的,我也是大房一份子,这事情牵扯到大房名节问题,我怎么就凑热闹了。奶,刚才姑姑还没有给我娘一个说法,小姑子污蔑长嫂到底是个啥罪名。”

“你”陈老太太心内气苦,把桌子上的茶碗朝李氏一掷,李氏躲也不躲,茶碗在李氏脚下滴溜溜打个转儿,碎了一地碎瓷片,李氏眉毛都不抬一下,陈老太太拍了一下桌子朝李氏喊,“这就是你教的好闺女!”

文嫡见陈老太太为她做主,开始抖了起来,叫嚣着:“娘,依照大嫂这样的性子,搁在别人家早把她休了。”

李氏见文嫡和陈老太太把矛头指向了雪娇,轻描淡写来了一句:“搁在别人家的?意思是搁在段家?”

蔡氏掩袖子想笑,忍住了。

陈雪娇看向李氏,不禁佩服李氏的沉着,这句话太有杀伤力了。

果然,刚才还一副狼哭鬼叫的文嫡,突然间偃旗息鼓了。只顾怔怔的坐着,说道段家,她只觉天眩地转,哭也哭不出来,两声一呜咽,嗓子眼里吐出一句:“段家就是抬了八抬大轿,我也不想进他们的门。”

陈老太太狠狠瞪了李氏一眼,如今的段家,别人不晓得,陈老太太却是晓得的,现在提到段家简直是戳文嫡的心窝子。

文嫡为啥八月节快到了,依旧不愿意回段家,不是她不想回,而是她和女婿闹翻了脸,女婿狠心要写休书,文嫡气的趁着送八月节礼跑回娘家,放话段家若是不去接再也不回去。这两天,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愁的整夜睡不好,昨个派了齐林去段家说项,心想齐林好歹是个童生头名,段家看在齐林的面子说不定就来接文嫡回去了,没成想段家亲亲热热招待了齐林,一句都不松口接文嫡的事,只说让陈家把秋姐送过去,半句都没有提文嫡。

这事怎好喧嚷,没成想被文嫡刚才一句话宣泄了出来。

陈老太太瞧着李氏,一双眼睛刀子似得,到底段家要休文嫡的事,李氏晓得多少。

眼见着斗不过大房,陈老太太又使上了她的杀手锏,一哭二闹三上吊。

“后娘难当呀,我这当后娘的人,连自个的亲闺女都护不住了。”陈老太太搂着文嫡心肝肉的大哭起来,“你嫁进陈家这么多年,我碰你一根指头了,还是碰你一根头发了,你翅膀硬了开始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么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现在你分家了,你不仅嫌弃我这个糟老婆子了,你就连我这出嫁闺女都不放在眼里了,不就和你有几句掰扯,你竟然那么毒的心思,把她打成这样。”

陈老太太一行哭一行骂,文嫡也跟着哭,不时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李氏。

这事情明明是文嫡不对,出口污蔑李氏的话,到了陈老太太嘴里,倒成了长嫂容不下小姑子了。

“娘”见陈老太太一哭,李氏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反正她对文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个院子住着,也不可能和上房不打交道。

陈雪娇就扯了扯李氏的袖子,怕李氏心里一软,很快原谅了文嫡,这样一来,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说不定陈老太太还会借此讹诈一笔呢。

陈老太太的意思不就是想替文嫡开脱吗?那别的话不说,只说文嫡的事情。…

“姑姑,你说说看,你刚才在作坊到底说了啥,惹得我娘生那样大的气?连奶也跟着生气了。”陈雪娇就问文嫡。

文嫡和陈老太太听了这话一愣,本来他们以为,借着陈老太太的闹腾,把文嫡和李氏吵架的事情摘出,没想到饶了一大圈,又被陈雪娇饶了回来。

这个死丫头,真不晓得是怎么长的,不好斗呀。

见文嫡不吭声,陈雪娇继续说道:“姑姑你难道忘了你说的都叫什么话,奶也知道我娘是啥人,这些年待你咋样,人人心里有一杆秤。我娘平时对姑姑咋样,也是大家看在眼里的,若不是姑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娘能打她。上回,春姐拿灯油烫齐平,我娘都忍下来了,这次为啥没有忍下来,就是因为这事比灯油烫人还严重。”

“是的,娘,您瞧瞧文嫡说的那叫啥话,咱们作坊里头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她就那样拿话说人家,若不是被我堵住了,别人还不撕烂她的嘴。”李氏附和陈雪娇,“我若是放纵她,别个不说我,只怕头一个说我不懂得劝妹妹的便是娘了。”

听到这话,陈老太太和文嫡俱不出声,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你可当一回大嫂了,对她你就下这样重的手,你让她怎么回段家。老大媳妇呀,你忒毒辣的心思哇。”陈老太太沉着脸,看向文嫡鼓鼓的腮帮子,又是一阵心疼。

“干啥呢,一天到晚吵吵,你也不嫌累,那么大年纪了,天天不服老的到处管事。”一声断喝,陈老爷子进了屋子。

事情的经过,他早已经知道了,心下除了恨文嫡说话不经过脑子外,对李氏没有说任何埋怨的话。

“老头子,你来的正好老大媳妇把文嫡打成这样……”陈老太太朝陈老爷子抹眼泪。

陈老爷子淡淡扫了一眼文嫡,笑着对李氏道:“你作为长嫂,妹妹不听话,自然可以管教,让你费心了。”

李氏道:“不敢。”

陈老太太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想说什么,便被陈老爷子狠狠剜了一眼。

陈老太太只得忍下了气,挥挥手叫张氏:“老四媳妇死哪里去了,还不快给你妹妹煮几个鸡蛋,滚一滚脸。”

第二百三十二章 质问。

第二百三十二章 质问 ,:

第二百三十三章 教女

文嫡自以为在娘家横着走,折辱几句李氏,狠狠落落她的脸。( 全文字 无广告)没想到不仅被李氏打了,还挨了陈老爷子一顿训。

待她再要闹,被陈老爷子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一个出嫁闺女有啥资格掺合你大嫂的事情,赶明就送你回段.家。”

文嫡自然不肯这样回去,闹着让陈老爷子找村正等人出面,非要让段二虎亲自来陈家道歉,用轿子接她方才肯回。

“胡闹!说啥混账话!”陈老爷子听见文嫡的要求了气得柱了拐杖,立时便要送她回家。

陈老太太心疼闺女,要去扯他的袖子,陈老爷子一把甩脱了:“你这个蠢妇,哪有出嫁闺女在娘家过节的,这让外头人怎么说她。!”陈老太太待想说在娘家过节又怎么了,只要自家人不说,别个谁敢放半个屁,话还未到嗓子眼儿自己倒又哑了声。

文嫡还在呜咽,春姐手里拿松仁糖瓜,一圈一圈的绕着床走,见娘哭了,她皱了皱眉,瞥了嘴,泪珠儿在眼圈里打转。

“你怎地那样糊涂,若不是打秀纵着她,她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骂老大媳妇那些话,若是传到段家,你看段家对她会是个啥想头。别说用轿子来接了,就是咱们抬着八台打轿送过去,人家都不一定开门。”

陈老爷子把脸一沉,眼睛往陈老太太身上一扫,陈老太太正拿着一枚刚煮的鸡蛋,朝文嫡脸上来回滚,听见陈老爷子这话刚想反驳,想到文嫡这次回娘家虽说名头是送八月节礼,一说起段家却比往日更加咬牙切齿。口口声声说不稀罕段家来接,却在齐林从段家回来后,心里的发虚露在了脸上。

“也别等脸好了,明儿就送去,就说脸是自个跌的。”陈老爷子挥了挥袖子。

陈老太太一跌脚想通了,她跟陈老爷子一样的心思,都怕把事儿闹大了不好看。为着就是知道文嫡在段家愈发不的脸。现今外头人都不晓得,陈老太太对外头称文嫡回娘家过几天,全都是女婿的主意。为的就是让她陪陪爹娘。今儿,文嫡和李氏一通大闹,茅山村能有多大的地儿,只怕这会子都传遍了。若真的有那起子爱咬舌根的,在背后编排文嫡蛮横无理。以出嫁女的身份回娘家出口污蔑大嫂,到那时,就像陈老爷子说的那样,只怕陈家抬八台大轿送过去。段家的门都不一定愿意开。

第二天,不管文嫡情愿不情愿,便被陈子富送回了段家。

三房为着大房的事。又耽误了一天卖豆腐,蔡氏就跟李氏抱怨:“埋汰完了婆家又跑来埋汰娘家。给个佛像一样,天天想让人供着,她来家里哪一次不闹个鸡飞狗跳。她那脾气在不改,段家是在不肯要的。”

李氏看了看雪如和雪娇两个闺女,悄悄给蔡氏低语:“她到底是咱们陈家的闺女,万一段家真的......咱们都是有闺女的人……”

蔡氏即时明白了李氏的意思,她和李氏心里想的一样,心下在恨文嫡,也不希望段家把她休了,她们的闺女还想要嫁人哪。

‰到这里,蔡氏倒是不埋怨陈老爷子让陈子富送文嫡回家了,段二虎是个纯善之人,岳家几个兄弟,他最愿意结交的偏是陈秀才和陈子富。陈老爷子让陈子富去送文嫡,为的也是段家看在子富的面子上,不在和文嫡计较。

蔡氏走了之后,李氏便坐在窗下对账,雪如和静好坐在李氏下首,陈雪娇则捧着书读的津津有味。…

作坊刚开了两天,镇上的酒楼、商贩便纷纷上门预定,待他们参观了作坊之后,毫不犹豫付了订金。

不仅作坊的账目要对,绣坊的账目也要对。这几天,绣坊接了徐州府两件大生意,麻姑拜寿和执杨柳瓶的观音菩萨各三件,对方要求双面绣,用最好的蜀锦,镶上上等的金丝线银丝线,绣这么一副像,少说要赚五十两银子。

李氏虽然没有念过书,可跟着陈秀才那么多年,也认识了不少字。在闺房中时,李老爷子出门做生意,家里年年对账,一到年下,院子里俱是算盘珠子“噼啪”不住的声响。李老太太会算盘会算账,想着闺女日后出嫁要管家理事,也教会了李氏打算盘。

李氏算盘打的飞快,边打边低低给雪如和静好传授账目。

这两个丫头,今年已经满十五了,开始说亲了,自打陈秀才回家后,又不少人上门想要给雪如说亲。自家闺女嫁了人,除了相夫教子,也要会打理家务才行,打理家务首先要从会理账目开始。

桌子上放着一个海棠花式的四格攒盒儿,石头在里头摆了瓜子福橘饼儿蜜三刀等零嘴,中心放着几块蜻蜓送的桂花糕,一枚枚精致的码着,陈雪娇边边捏一块起来咬一口,蜻蜓会做点心,桂花糕里头搁的是浓浓蜂蜜,陈雪娇连吃了两块,擦了擦手喝了两杯清茶,继续捧起书看。

李氏瞧了一眼雪娇,脸上蜜蜜一笑。这个闺女,人小鬼大,别看她不看账本,作坊的账目瞒不住她,哪里赚了哪里赔了,她门儿清。

到底是个孩子,这样喜欢吃甜食。

只是爱的毛病和她爹一样。

不过爱不是啥坏事,李氏这些日子以来,开铺子,卖绣像,里里外外都要参与其中,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懂了,反而便的眼界愈发开阔了些。她看到外头不管是酒楼还是铺子,那些当家娘子,哪一个都是识字的。

雪娇会认字,加上自家越过越好,日后说不定她能嫁入一个富裕家庭。

这些日子以来,李氏对雪如关注多了些,教她做拿手菜,教她为人处世,对雪娇则是由着她来,毕竟雪娇离说亲的年纪还远。

“娘,你想什么呐。”雪娇发现李氏瞅着自己笑,忍不住问。

“没,没啥。”李氏朝雪娇慈爱的笑。

“娘,你看看我这账目算的对不对。”雪如把账本递了过去。

李氏浏览了一遍,拿着算怕对了一遍,雪如在旁边指点着道:“……这是上回王老三那副绣像买的丝线,一共是一两银子,这是马家铺子的绸布共四两银子……”

李氏核算一遍,见账目没有错,满意的点了点头:“雪如越来越能干了。”

雪如听到亲娘夸赞自己,禁不住脸红了。

今儿,雪如穿着一身儒绿的褙子,下面一条秋香色的裙子,显得整个人更白净高挑。

雪如性子绵软,和李氏一样忍让,眼看着要说亲了,李氏真怕雪如未来的婆家和陈家一样不安生,她自己忍让没啥,可不敢让雪如这样忍着生活。她这样想着,在心底盘算了一阵子,不需要家里有多少钱,只要公婆开明,妯娌姑嫂和睦,一家子热热闹闹过日子就行。

之前韩行健的娘周氏和李氏露过口风,想让雪如进韩家当媳妇,可不晓得为何后来这事不提了,若是韩家李氏是一百个愿意,可他们不提,总不好让女方上门去。…

雪娇看了一会子书,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对李氏道:“明个是八月节了,两个作坊都停工一天。”

李氏想了一想,觉得闺女的话有道理,八月节俱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没的让大家因为来作坊上工耽误了过节,若真是那样,只怕外头就会传陈家上房待人刻薄。

“娘,我听说镇上酒楼铺子每到节日都会给伙计节礼,你看要不咱也给。”雪娇提醒李氏。

李氏是个厚道人,露了这一茬倒不是因为她不舍得,而是以前也没做过生意,自然想不到这一层。听了雪娇这么一说,哪有不愿意的。

刚巧,今儿石头去镇上采买过节用品了。

“咱们送些啥。”雪如就问道。

陈雪娇想了想,道:“这节礼也不要太重,太重了反而落人眼睛,就一人给一包月饼,一包蜜三刀。”

李氏蹙眉思考了一下笑着道:“行,就按照雪娇说的。”

一包月饼一包蜜三刀合一起不过十文钱,可对乡间人家来讲已经很不错了,有些家贫的人家,一包月饼也就算是过八月节了。

“绣坊里同样一人一包月饼一包蜜三刀,今儿做饭多加两道肉菜,在搬一坛子茉莉花酒,让她们吃个团圆饭。”雪娇把绣坊也安排了。

李氏自然是同意的。绣坊里俱是孤寡人,这样团圆的节日,于她们而言更显得孤独,好在能把她们罗在一起吃饭,也算是过团圆节了。

娘几个一起合计起来,不一会石头从镇上来了,雇了一辆大车,采买半腔羊,一条鱼,五斤猪肉以及各色果子。

待节礼搬进了屋子,李氏又让石头去镇上买月饼。

傍晚,下工的时候,李氏带着雪娇雪如静好把月饼以及蜜三刀发到女工手里,喜的那些女工眉开眼笑,再也没有想到在做饭不仅能赚钱还能得到节礼。

“大家好好干,待到过年时候还有好的东西呢。”陈雪娇从大家的眼神里看到了干劲,高兴的说。

等作坊恢复了安静,一辆马车就停在了陈家门口。

陈雪娇瞅见马车停了好大一会,下来一个穿月白衣衫戴着面纱的妇人,被一个丫鬟打扮的粗壮女孩扶进了上房。

第二百三十四章 赵氏

赵氏被陈家连请了三次才回来。

徐州府风俗,出嫁闺女八月节和春节不能在娘家过,除非被夫家休了。

今天是正月十四,赵氏自然不能等明天正月十五才回婆家,只得在今日回来了。她如今在徐州府穿金戴银呼奴唤婢,自然不屑在回到陈家,更不愿意在陈老太太面前立规矩,即使今儿回来,也不是一大早赶来的,而是一直等到要摆晚饭了才回到陈家。

这些日子,陈子长带着雪妙和齐林回了乡,他现今手里有了银子身边立着小厮,加上儿子种了童生榜首,愈发抖起来,在外头和人说话,一张嘴便语带讽刺。整个白土镇,从东往西一条街的人都在背后说陈子长的下作,有手有脚家里日子过的也不差,又不是过不下去了要卖女儿,生生把个花朵样的姑娘送了丁府去作妾,慕富贵连脸皮都不要了。

赵氏原先对雪姚`无`错``..进丁府当妾还觉得委屈了她,当娘的心下犹如剜了一根针一般刺痛。待到了徐州府时日久了,便不在那样想,若是没有雪姚和丁府这层关系,她们哪里住得起三进的院子,哪里雇的起下人伺候。原先在陈家赵氏也没有做过活计,自打大房分了出去,陈老太太要立威,每次总拿赵氏做筏子,因此赵氏狠做了几个月的活计,一双手的骨节都增大了,现今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热茶热饭总有人准备的齐齐全全,每天雪姚派人从丁府送来新鲜的玫瑰。命人淘成花汁让赵氏日日泡手。吃的穿的更不消说,厨房里二十四斜都有人,雪姚给请了两个厨子。一个做菜,一个做糕点,每顿饭菜不重样的,让人写了菜单,想吃哪个转哪个便有人送上来,炉子上从早到晚吊着参汤燕窝。四季衣裳俱是不同的料子绸缎,整匹布剪裁下来。余下的边角料都不要。

这样的日子,就是神仙也过得了。

待到了丁府探过一回雪姚,那气派那通身的插戴。谁能想到她是一个妾,赵氏心下仅存的一点羞耻之心都没了。

∏些乡下人家没有见过世面,只在背后骂她将闺女送到见不得人的地方,那是他们没有见识过什么叫富贵。一辈子窝在穷山沟沟里头。就是做个正头娘子又怎么了。不是一样的吃糠咽菜,出门一身体面的衣裳也无,头上一根像样的插戴也没有,那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她也看开了,手里捏着钱最要紧,陈子长在外胡闹就由着她,左右她日后就守着齐林和雪妙过日子。

≡打齐林考上童生,赵氏更觉得自个日后就是个举人、状元的老娘了。愈发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本来此番回乡,她便不想来的。在城里过得多舒服,犯不上到婆婆面前立规矩。她有雪姚在后头撑腰,手里又捏着家里银钱,对陈子长愈发强硬了,临来时因陈子长多看了洒扫丫鬟两眼,和陈子长闹了一场,被齐林和雪妙百般劝说才答应返乡。待到马车上,又因着铺子里头的事,和陈子长绊了一路嘴,待到了白天镇上,由着性子下了马车去了哥哥开的猪肉铺子,推说老娘生病需要她照顾,死活不愿意回茅山村。

赵氏回到家里,猛地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这个陈家的当家人还是陈老太太,可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只得抖着胆子进了上房。赵氏现今腰板比以前硬了,自家儿子考了童生,陈老太太不看她的面子也得看在孙子面上,加上齐林和她一条心,想必这一番陈老太太不能拿她怎么着。…

赵氏回来的时候,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不在家里,带着齐林和雪妙一起去了王家送节礼。王家是陈老太太的娘家,她就算是儿孙满堂了,过节一样的要走娘家。

因着青玉在前些日子给大房送来了节礼,今儿陈齐安也跟着上房一起去了王家。

赵氏松了一口气,命丫鬟把自个原先住的房子收拾了一番,铺上新的被褥床单挂起帐子,自个在头上绑了帕子,歪在床上装生病的少奶奶。

那丫鬟铺好床给赵氏脚下放上痰盂,从拎来的果碟里掏出瓜子花生葡萄摆上,端放在赵氏面前。赵氏自打到了徐州府养成了爱吃零嘴的习惯,每日除了打盹就是躺在床上嗑瓜子,现今这个毛病改不掉,嘴里若是不吃点东西,心里便不自在。

“我饿了,你去外头锅屋给我整点吃的。”赵氏朝丫鬟挥了挥手。

那丫鬟信步走了出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见到冒烟的锅屋便走了进去。

李氏带着雪如、雪如、静好在锅屋做饭,因着明个是八月节,李氏打算今天就把明天的大菜准备好,冷不丁见门口站着一个眼生的丫头,抬头疑惑的看了看。

雪娇认得这个丫头,就是傍晚时搀着赵氏进屋的丫鬟。

那丫鬟见雪娇和李氏抬起头看她,晓得这一家子是赵氏和雪妙经常编排的陈家大房,心下便有点看不上,扬一扬脸道:“我家奶奶身体不适,想要一碗吃的。”

大锅里正炖着鸡汤,咕嘟着热气,香味跑了出来,丫鬟的眼睛直往上面溜。

李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陈雪娇却知道她嘴里的奶奶就是赵氏,心下不屑,可真是装奶奶装到家了。按辈分赵氏是弟妹,李氏是大嫂,弟妹来家里不说先来拜见大嫂,倒派个丫鬟巴巴的来寻吃的。

当下变冷脸道:“我们家没有什么奶奶太太的,不晓得你是哪一个,忽里巴拉的闯进门就要吃的,外头的叫花子也要叫一声主人家呢。”

那丫鬟变了变脸色,心想这个乡下丫头倒不是个好惹的,在抬眼一看,李氏和几个女孩儿虽然穿着家常衣裳在忙碌,可头上耳上的插戴却不是金就是银,当下便不敢小瞧了。

“请问您是家里大奶奶,哎呀,经常听我家奶奶提起呢。我家奶奶刚来家里,身体不舒服,先派我来拜见。”丫鬟口风转的急快。

这丫鬟看起来粗粗笨笨,脑子倒是个伶俐的。雪娇抬眼又看了她一眼,抿着嘴巴不说话。

李氏回过味来,晓得跟前这位是赵氏的丫鬟。

“原来是二婶回来了,我娘这当大嫂的,少不得去探望一番,二婶身体不舒服,那就去请郎中。”雪娇不咸不淡的说。

话里话外藏着李氏是大嫂,没个大嫂先去拜见弟妹的意思。

那丫鬟听了,牙齿咬的咯咯响,却不在做声,只得在门口赔笑。

李氏虽然心下也不喜赵氏,可到底碍着妯娌的面子,且她又刚来家里,上房冷锅冷灶的,别说吃的,就是一杯热茶也没有。

张氏趁着陈老太太不在家,她也窜的没影了,就算她在家里,也不一定会给赵氏烧杯热茶。

“雪娇,你舀一碗鸡汤给你二婶。”李氏递给雪娇一把勺子。

只不过是一碗鸡汤而已,犯不着生气,雪娇也不是那等小气人,只是刚才想搓搓丫鬟的戾气而已。…

舀了一大碗鸡汤,连带着鸡肉,递给丫鬟,那丫鬟千恩万谢端去了。

“哎,你二婶这次呆会你奶来,有她受的。”李氏叹了一口气。

在外头得意过了头,冲昏了头脑,赵氏只怕是一时由着性子来先去了娘家,此番不晓得在屋里怎么想说辞呢。陈雪娇暗暗想,二房没有分家,现在依旧是上房的人,且赵氏这次先回娘家这事本身就做的不对,这次陈老太太不晓得怎么修理她,只怕连陈老爷子都不会插手。

赵氏也晓得此番挨骂是少不了得,不若先把饭吃了,填饱肚子再说。待丫鬟把鸡端了进来,也不问是在哪里得的,遣丫鬟在门口守着,转身暗骂:“让我来立规矩,可死了那条心吧,只今儿这一遭,明儿就回徐州府。”又想到是陈子长硬要来家中的,越想越气,端起碗,拿筷子一捞,里头倒是有好几块肉,用筷子夹起来,自家撕了肉,就着汤碗啃尽了,吃饱了还打个嗝。

这边陈雪娇一家刚把晚饭端出来,便听见拍门声,拉开门,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带着孙子孙女从王家回来了。

上房二老还不晓得赵氏已经回来了,陈老太太见一个面生丫头在锅屋生火烧水,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毛贼,当下便要喊,被雪妙出声制止了。

“翠儿,你咋来了。”雪妙朝丫鬟喊。

那丫鬟不大会烧锅,抹了一手的锅灰道:“二小姐,奶奶回来了,身上不大好,我给她烧点热水。”

陈老太太还未反应过来丫鬟嘴里的奶奶便是赵氏,便听雪妙一声娇呼:“娘从姥姥家回来了。”

这一句话刚落下,陈老太太便炸了毛一般,惦着小脚走进上房,把帘子摔的啪啪响。

赵氏听到动静,赶紧把抓瓜子的果碟儿拿起来藏到被子里,大迎枕靠在身后,装得手脚无力,一看见陈老太太进来就要抹泪。

陈老太太见她这样更来了气,这么晚才到婆婆家,回来不说请罪,倒躺床上去了,兴的她不晓得东西南北了。

“老二媳妇,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你这一回回的,我想着你要那八抬大轿呢,咋地,咱们老陈家八抬大轿还没有准备,你自个咋就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赵氏。

第二百三十四章 赵氏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戳破

晓得她这一次回陈家,肯定会有一场骂。

听到陈老太太的骂声,赵氏倒也不吭声,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待陈老太太进得屋里,赵氏打散了头发,抹了一把脸,赶紧挣扎着要起来。

“娘,媳妇实该来给您请罪的,前些日子我娘实在病倒了,我那个嫂嫂您是知道的,再不肯照顾我娘的,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别说饭菜了就是一口热茶也吃不上一口,所以我当时听到我娘病了慌了手脚,没有先来孝敬您,便先去了我娘那里。我今儿来给您赔罪来了,娘您想咋惩治就咋惩治,我没一句二话。”赵氏挣扎着从床下上来,就要朝陈老太太磕头。

被赶过去的雪妙和齐林拉住了。

陈雪娇想看看赵氏和陈老太太这对婆媳怎么打擂台,便跟着进了上房。

刚走进去,就见赵氏素白着一张脸,一行哭一行说。

赵氏一开始赌气回娘家真不是伺候赵老太太的,她是到了之后才晓得自家亲娘和嫂子打起了擂台。赵屠夫的老婆是个守理知理的人,在婆婆和丈夫的压制下苦了这么些年,幸而她所生的两个儿子不像赵屠夫那样霸道,不仅懂事对她还很贴心。大儿子今年大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看不过去爹和奶奶一起作践亲娘,待这回赵屠夫在打老婆的时候,便提着一把杀猪刀给亲娘撑腰。赵屠夫的老婆忍了这么些年,对丈夫的那点子感情都被磋磨没了,在儿子的怂恿下立了起来,当晚便和丈夫分房睡,两个儿子扛着两把刀一左一右的护着亲娘,这么过了半个月,赵屠夫的气焰便销声匿迹了。

赵老太太见儿子向儿媳妇低头了,便日日寻着由头坐在门口骂儿媳妇,赵屠夫老婆不敢和婆婆对吵。赵老太太愈发得了意,扬言要休了儿媳妇。依旧是赵屠夫的大儿跳了出来,扬言道:“这日子也真够了,我自打记事便见娘天天被爹打,如今也不要休了。咱们一起去见官,让爹写一封放妻书,自此我带着娘和弟弟一起过。”

大孙子的一席狠话,让赵老太太立时没了声,待回过味来。气的躺在床上几天不下来。

赵氏到了娘家,见娘这样样子,先是把侄儿骂了一顿,又想把嫂子叫来骂一顿。赵屠夫大儿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姑姑现今是陈家的媳妇,怎地跑来赵家指手画脚。”

陈老太太见赵氏这番模样,还真以为赵老太太有了啥不治之症,算起来陈老太太和赵老太太算是远方表姐妹,自打闺中便开始交往,赵氏和陈子长便是因为这层交情,定了娃娃亲。

陈老太太的表情缓了一缓道:“我儿接了你两回。你咋不来呢,你当咱们老陈家是客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说的难听,可脸色却没有那般难看了。

“娘,齐林他爹去接我,我心下惶恐极了。我本来一心跟着来的,可看我娘病成那样,一时半会离不了人,还是齐林他爹对我说。你先伺候着,我给娘递个话,娘和岳母那么多年的老交情,就是知道了也会让你在这伺候着。”赵氏把陈子长和赵老太太拎了出来。又掳了一遍两位老太太的交情,陈老太太听了心头在恨她,也会碍着这层交情不在那么苛责她。

其实陈子长两次去接赵氏,赵氏都没有理,他在赵家略坐一坐便去镇上喝酒了,赵老太太是个啥情况他根本就不清楚。刚才那话都是赵氏胡邹的,也是为了给自己脱罪。

“你娘有病,当闺女的去照顾,我能拦着你,只是你不该那样一声不吭便去了娘家,你让人家怎么看老陈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容不下儿媳妇呢。”陈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喝了一杯茶,心头的怒火虽然没有全消,可说出的话却没有火气了。

赵氏抬起头快速瞄了一眼陈老太太,心下暗暗舒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这一关竟这么快就过了,转身从包袱里掏出几匹尺头捧给陈老太太:“娘,都是媳妇的错。您看,这是雪姚让我给您带来的。”

陈雪娇抬眼看过去,尺头是打南边过来的上好绸布,样式花色太过于明艳,根本就不是陈老太太这个年纪能穿的。想来是赵氏为了讨好陈老太太,不得不出血,把自己裁衣赏的绸布做人情送给陈老太太,反正这料子陈老太太穿不着,文嫡倒是能穿,与其送东西给陈老太太不若送给文嫡。

果然,陈老太太扫了一眼缎子,脸上的火气又减退了三分。

雪妙好些天没见着亲娘,此时看见赵氏素白着一张脸,扑到赵氏怀里一声声的娘叫个不住,赵氏紧抱了她,也落泪,扭头对陈老太太道:“雪妙在徐州府天天想娘,刚到那时候吃不好睡不好,只说想奶奶,真不枉娘往日那样疼她。”

陈老太太接口道:“你们若是放不下我,便住在家里,干啥往徐州府跑。”

姜还是老的辣,陈雪娇想,陈老太太一开始根本就不愿意赵氏去徐州府生活,她巴不得所有的儿媳妇都留在家里伺候自己。

赵氏抚了抚散乱的头发,摸了摸齐林的手,扭头道:“谁说不是呢,可还不是为了齐林日后有个好前程。雪姚现今嫁入丁府,管着府里的事情,可她没法子自己抽身生财呢,让我们过去给她管私人铺子,还不是为了齐林往后科举使起银子来方便。”

一说起齐林,陈老太太倒是没话说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拉着齐林四处串门,脸上的金子都贴了几层。

这时候在灶下忙活的丫鬟端着一碗热茶走了进来,施施然来到赵氏身边,瞅着碗里的茶道:“奶奶,这里的水没有家里的好,您先将就着喝一碗吧。”

丫鬟刚才在锅屋,自然没有见到赵氏在陈老太太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她把碗递给赵氏,眉梢眼角都没有穿着普通的陈老太太一眼。

陈老太太刚下去的火气又涌了上来,只是不好发作。

丫鬟没事人似得,翻开包袱里的茶饼,从里头捡出玫瑰丝放在茶水里,一脸的抱怨:“我就说奶奶为啥不愿意来乡里,那灶我烧了半天才有火星。”

赵氏的脸都绿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朝丫鬟使颜色,那丫鬟还只当陈老太太是乡下老婆子,没有见过世面,嘴里把赵氏在徐州府的富贵生活愈发说个不停。

“……奶奶,咱们明个就回去吧,您瞧瞧这床硬的,咋睡觉呀,还有灶间,我刚才去看了,那米都有味道了,可咋吃呀,奶奶,还是......”

雪妙看了看陈老太太的脸色,又看了看赵氏,狠狠打了丫鬟一下子:“翠儿,你胡说啥。”

陈老太太此时已经撑不住了,冷笑着对赵氏道:“只怕刚才你说的那番话是诓我来着,你根本就是不想来家里,你在城里过了今天少奶奶生活,你眉梢眼角就不记得你从哪里爬出来的,你这是嫌弃老陈家不好呢,咱们家茶不香米不甜的,养不起你,你赶紧地,今儿就走。”

翠儿听到这话,吓的手里的茶都泼了出来,看了一番赵氏的脸,才反应过来,坐在桌子旁的老太太原来是奶奶的婆婆。

赵氏握着帕子,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紫,如同开了酱果铺子一般。

“娘,我没有诓骗你,你不信你去我娘家......”

“行了,老二媳妇,你好狠的心呀,你这是拿你亲娘的命当赌咒呀,亏我刚才还信了你的话,你咋那么毒的心思呀。”陈老太太拍着手,一把把桌子上的茶摔了,“你赶紧回老赵家去,我们老陈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陈老太太一点情面都不给赵氏留,赵氏原先还在床上,听了这话,吓得赶紧要跪下,手忙脚乱间扯了被子,“哗啦”一声,裹在被子里的瓜子、糖瓜、果脯散了一地。

陈雪妙和陈齐林都看呆了。

“哎呦呦,哎呦呦,老二媳妇,你吃我的,喝我的,你在城里住了几天,你就心大了,你还学会藏私了,你这是嫌陈家的饭菜不好吃,还是嫌我以前苛待你,不让你吃好喝好。”陈老太太一脚踩碎了滚落在她脚底的果饼,拍着掌的骂。

赵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跪在地上便哭。

“你说说我哪点没有对得起你,你做媳妇的不伺候婆婆,跑到城里享福,我拦着你了吗?你翅膀硬了,你便作践起我来。”陈老太太一句接一句的,沉着脸把桌子上的绸布扒拉到了地下。

赵氏跟在陈老太太这么多年,晓得她的脾性,扭头拉着齐林一起跪下,哭着认错:“娘,我错了,我真不是那意思,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嫌弃陈家,娘,我……”

在陈老太太的夹击下,赵氏语无伦次推搡齐林:“齐林,你赶紧给你奶说说,娘的心思你最懂,我若是有一丝对陈家的不满,就让我立时死去。”

陈雪娇抽了一丝冷气,赵氏诅咒起自己来,毫不含糊。

齐林被赵氏紧紧按着,低下头,一句话不吭。

“你别拿我大孙子当筏子,你别以为我大孙子考个头名,功劳都是你的......”陈老太太丝毫不为所动。

第二百三十六章 醒悟

陈老太太一个乡村妇人,日常生活无非是安排家里饭食,调派内宅一些琐事,她又不大爱串门,剩下的时间只有靠做针线活打发了。这样的生活平淡而乏味,所以陈老太太唯一的嗜好便是搓摸儿媳妇。

以前未分家时,被她挑在针尖上的儿媳妇是李氏,捧在手心里的儿媳妇是赵氏。现在李氏渐渐不受她控制了,陈老太太愈发觉得自己的内宅控制权被挑战,于是从徐州府回来的赵氏撞到了枪口上。

按照陈雪娇的看法,陈老太太哪个儿媳妇都不爱,她只爱她自己,包括赵氏在内的儿媳妇都是她控制内宅的筏子。

陈老太太眼皮斜斜的盯着赵氏,一句话也不说,把赵氏盯的浑身发毛。

陈雪妙和陈齐林见赵氏跪下了,也跟着一起跪下了。雪妙抬头见雪娇站在门帘旁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朝她翻了个白眼,指着她道:“你在我们屋里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陈雪娇淡淡的扫了一眼陈雪妙,偏不出去,反而从门帘移到了屋里。看陈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一副安稳如山的架势,铁定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的节奏啊。

陈雪娇一点也不同情泪流满面的赵氏。赵氏一肚子的坏水,如今儿子又中了案首,见了李氏头不得昂的高高的,指不定又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上回陈秀才沉船的消息传来,满徐州府都晓得了,赵氏在徐州府自然得到了消息,不仅没顾念妯娌亲情派人慰问李氏,且还把去打发消息的齐安赶了出来。真是寒心,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一下,把和大房的矛盾里子面子全部挑破了。

陈雪娇最怕赵氏回来,挑拨着陈老太太,把整个陈家大院闹的没个安生处。

陈雪妙见陈雪娇不回避,反而愈发走进了屋子。伸着手指头指着陈雪娇,气的满面通红。

“奶,喝杯茶。”陈雪娇把方才赵氏的丫鬟翠儿放在桌子上的热茶端了起来,亲手捧着奉给了陈老太太。

陈雪妙气的脸都发白了。

“你倒是个有眼力劲的。”陈老太太脸色缓了缓。接过雪娇手里的茶,一口气下去了半杯,呆会要骂老二媳妇,不先润润嗓子咋行。

“娘,媳妇知道错了。您就饶过媳妇吧。”赵氏先服了软。

在陈老太太手下讨了那么多年的生活,赵氏毕竟对婆婆的性子知根知底,知道她最喜欢当着儿媳妇的面整饬儿媳妇,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受到婆婆这番钳制,这让她今后怎么对身边的下人耀武扬威。

想到这里,赵氏看向翠儿的目光闪闪发光,吓得翠儿饶过陈雪娇退出了屋子,走到门口不小心碰倒了一面簸箩,“咣当”一声让赵氏的身子没来由的震了一震。

陈老太太喝完了茶,摆足了谱。慢悠悠的开口,却是朝着陈齐林:“你起来,你娘犯了错,怨不到你身上,你瞧瞧你跪着,哪里还有案首的样子。”

陈齐林跪在赵氏一边,低垂着头,眼睛里的阴郁一闪而过,朝陈老太太磕了个头道:“奶说的孙儿不敢不听,只是孙儿有几句话要说。娘从徐州府一回来便去姥姥家,实在是有苦衷,姥姥病了,娘作为闺女不能不闻不问。我娘纵然有错,可是看在娘孝心的份上饶了她一回吧。”

这番说辞,滴水不漏,陈雪娇不禁朝齐林看了几眼。赵氏本来低垂着眼睛在落泪,听到儿子极力维护自己,不禁抬起了头。泪眼朦胧的哽咽:“齐林……”

陈老太太见宝贝孙子不仅不听自己的话,还跪在地上给赵氏求起了情,她一时下不来台,一张脸憋的给猪肝一样。

怪道一向听话的赵氏敢把婆婆不放在眼里,原来是有儿子撑腰呢,她仗着自家儿子中了案首,把自己捧成陈家第一功臣,愈发腰杆子硬直了,此番不借机修理,待齐林日后有了功名在身,就更不把婆婆放在眼里头了。

陈老太太把茶杯朝桌子上一顿,指着赵氏便骂:“下流胚子,赵家的下作闺女,送到我们陈家当媳妇,不说不遵守陈家的规矩,倒胳膊肘往外拐,舔着脸跑到赵家显眼去了,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咱们陈家休了你呢,你有本事你别回来,你干脆留在赵家过十五得了。”

陈老太太一行说一行朝院子外头喊陈子长的名字,嚷嚷着把赵氏送回赵家。想来陈老太太只是吓唬一下赵氏,因为陈子长一天每着家了,现在还不晓得在哪个地方快活呢。

赵氏母子三个听的顿住了,抬眼看看陈老太太,不想她这么不给齐林面子。赵氏从来不是蠢人,一想便明白了,陈老太太最怕媳妇仗着孙子得了案首便在婆婆面前嚣张,齐林不给求情还好,只怕求情后更让陈老太太震怒。

方才陈老太太一条条说的已经清楚了,她就是要拿赵氏作伐子,就是故意在案首孙子面前下媳妇的脸子。

赵氏心里憋的难受,犹如在热锅里煎熬的咸鱼,两面受热,疼的撕心裂肺。

她确实仗着齐林考了案首,自以为在陈家大院独大,加上在徐州府过着富家奶奶一般的生活,便不把陈家上下看在眼里,甚至忘记头上还有个婆婆。

待明白过来,赵氏便换了一副面孔,磕头不止道:“娘,您要打要骂随您,媳妇半句怨言也没有。这不干齐林的事,齐林刚才之所以说那番话是糊涂了。”

“老二媳妇,你在徐州府过上了好生活,你就忘了本,你心思忒歹毒了。我好好的一个大孙子,考了案首,竟生生被你带坏了,你咋那么下作呢,你咋还有脸来陈家,你别以为齐林考了案首,就全是你的功劳。这都是我们陈家的根儿好,就凭你们赵家,人老几辈子操着杀猪刀,能出一个案首等八辈子轮回吧。”陈老太太越骂越起劲,拐着弯的把赵氏娘家一门祖宗问候个遍。

赵氏磕头不止,齐林眼神阴郁的站在一边。刚想说什么,被赵氏一把拉住了:“娘骂的对,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我以后在也不敢了。求娘别把我赶回娘家过节,否则媳妇怎么做人。”

“咋做人?你从徐州府回来先跑回娘家,一住住几天,你咋不考了做人的问题,你连一个儿媳妇的本分都尽不好。你还想着做人的事呢。”陈老太太的声音一阵高一阵底,犹如刀子摩擦一般,割的人耳朵疼。

赵氏张了张嘴想辩解,陈老太太不给她机会,只听见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赵氏身上的错一样样的点了指头说出来:“你瞧瞧你犯了多少错,作为媳妇你不在家里伺候婆婆,两腿一伸跑徐州府享福去了;作为老二屋里人,你不好好规劝着老二,纵着他喝酒把身子都喝空了;作为齐林的娘,你不好好提点儿子。倒纵着他跟我这个老辈人打起擂台。我看,你也别在陈家了,赶紧回老赵家去,当年我八抬大轿把你抬进门,如今我还八抬大轿把你送出门。”

陈老太太伸着手,拍着巴掌,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赵氏身上。陈雪娇眼看赵氏的脸由红到白,又由白到青,心下不免同情起她来,陈老太太的一张嘴惯会颠倒黑白。把不是赵氏的错硬生生安插在她身上。

陈家儿媳妇不好当,得罪了陈老太太,即使是她曾经捧在心尖尖上的人,也会被她亲自踩进臭水沟里。

听到这里。陈雪娇不在想看这场大戏了,悄悄的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子里,便听到上房打碎茶碗的咣当声,只怕是陈老太太气急了,顺手把茶杯打了。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明儿就是八月节了。家里过节的物品早准备好了。奶白葡萄,颍川的西瓜,芒砀的梨,陈秀才打南边带来的月饼,各色瓜子糕点,一样样摆放在屋子里,就等着明天晚上赏月呢。

今儿齐安跟着陈老太太去了王家走亲戚,青玉给带来了今年秋天新下来的莲藕。

此时李氏带着雪如、静好在锅屋里正忙碌,雪娇走了进去,见她们正在炸藕夹。

这原是往年秋日里李氏常做的一道菜,秋日里莲藕卖得贱,连同猪肉皮买来,把猪肉剁成臊子,再拌上一点点虾皮,夹两片藕片里,往面粉里一裹,炸出来金黄喷香,又解馋又压饿。以前家里没钱时,李氏就这么做藕夹给雪娇几个吃,藕夹炸的酥酥的,雪娇一个人就能吃掉两大碗,加起来倒有她手臂那么长的一结。

香喷喷的藕夹刚出锅,还冒着热气,陈雪娇粘了一个塞进嘴里,囫囵咽下,不住口的夸:“好吃,好吃。”

“小心烫到你,多的是,慢慢吃。”雪如递了一碗温温的绿豆汤,雪娇就着雪如的手喝了一大碗。

忽然,上房传来赵氏的哭声,虽然极力压制着,可整个陈家大院就这么点子地方,不想传出来都很难。

“你奶又磋磨你二婶了。”李氏边裹藕夹,边叹气。

雪娇边吃藕夹边把上房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氏顿了顿,道:“上房的事情我们管不到,以后不要去听他们的事情,反正不碍着咱们这一房的事。”

雪娇吐了吐舌头,齐平恰好进来了,见了藕夹口水都流了出来,母女几个便止住了话头。

齐平边吃着藕夹边嘻嘻哈哈的凑过来给雪娇讲着学里的趣事,说到明日八月十五沐休的事更是兴奋的又蹦又跳。

锅屋里一派和乐景象。

忽然屋里油灯一闪,陈雪娇抬起头就见一个高大黑衣人站在锅屋门口,仔细一瞅是赵氏的大哥赵屠夫。

“……那么香,做的啥饭,大嫂。”赵屠夫大咧咧的打着招呼。

“他大舅,炸藕夹呢。”李氏虽然不喜欢赵屠夫,为了面子应付了几句。

“大哥在不在,我听说大哥从南边回来了,一直想来看看,却不得闲,赶明请大哥去我那喝杯酒。”赵屠夫扬了扬手里的肉,乐滋滋的说。

陈雪娇的脸沉了下去,往常家里穷的时候,也没见他喊陈秀才一声大哥,如今外头传陈秀才发了,则开始露出另一副嘴脸,没来的让人恶心。

陈秀才传来沉船的消息,陈老太太张罗着让李氏改嫁,赵屠夫和他老娘没少在后头挑唆,连媒人都是赵屠夫给找的。

“赵家大舅是来看二婶的吧,上房在那里,别走错了地方。”陈雪娇毫不客气的指了指上房。

赵屠夫则不以为意,一笑一脸横肉:“大嫂,我先去看看我表姨和我妹子。”

“真不要脸。”等赵屠夫跨进上房的门,陈雪娇在背后吐了一口。

…….

陈老爷子从村正家串门回来了,见赵氏披头散发的哭,陈老太太疾言厉色的怒骂,虽然他也对儿媳妇从徐州府回来先奔娘家感到不高兴,可碍着赵氏是齐林的亲娘,且又是大节下的,忍着气申饬了陈老太太一顿,替赵氏解了围。

赵屠夫拎着肉走进上房的时候,上房正在点灯。他本来不想来陈家的,和几个杀猪的好友约好了一起喝酒,怎耐架不住赵老太太,赵老太太晓得闺女此番做的不对,只怕到了陈家会被婆婆下脸,便打发儿子拎着肉来陈家赔罪来了。

陈老太太心里的气虽然没有消,可听到赵老太太赔罪的话,又得意起来,当看到赵屠夫手里几斤肥瘦相间的上好条肉时,气倒是消了一半。

赵屠夫在上房略微坐了一坐便走了,陈雪娇端着一大碗藕夹给上房送来,掀开帘子恰好顶上了赵屠夫。

“大外甥女,听说你爹发财了,瞧瞧你这衣裳,满白土镇也找不到重样的。”赵屠夫没话找话的说。

陈雪娇没有理,径直把藕夹摆放在陈老爷子面前。

上房的饭菜还未准备好,陈老太太瞧着藕夹火气又开始升起,当然这火气不是因为李氏,而是因为赵氏。

当下便走进赵氏的屋里,扯着嗓子道:“你别在床上挺尸,你赶紧的,把衣裳换下来,去烧锅做饭。”

赵氏正在洗脸,听了这话,只得卸了钗环。

“还有,你那丫鬟不许帮你,你自个烧火做饭。”说完狠狠剜了赵氏一眼,又盯着站在一边的张氏道,“你去给我看着你二嫂,她要是有一点偷懒,你都来告诉我。”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中秋

天气也应景,阳光蓬蓬勃勃的撒落满院,顺着院子墙根一溜儿种着一排梧桐树,刚泛黄的叶子迎着阳光闪闪发光。北边菜园子田埂上一片凤仙花开的分外妖烧,大红、魏紫、桃红,如云似霞,被密密麻麻碧翠的叶子衬托着。

那丛凤仙花还是雪娇春天种下的,从初夏一直开到深秋。这花没有香味,不过染指甲倒是好的。雪娇、雪如、静好三个,单捡火红的那丛掐下花蕊,放上白矾细细捣碎了,把成花泥的花瓣覆盖在指甲上,用豆角叶缠紧了,睡了一夜,指甲便红了。

由于整个夏天,雪娇隔三差五的染一次,她的十根指甲非常鲜艳。

一早起来,梳洗过后,她便坐在窗边看起书来,看到高兴处,十根水葱似得指甲便轻叩起窗子来。由于今日是中秋节,她的打扮比往常愈发隆重,穿着一件粉纱短襦上衣,下面配一条烟紫罗绮裙,头上一点装饰也无,黑黑的发丝在阳光下发出光泽,耳朵上别了一枚小小的茉莉花蕊。

这衣裳是陈秀才打南边带过来的,轻软的纱,光滑的缎,雪娇一见便爱上了,缠着李氏给她做了这么一身衣裳。

这些日子以来,雪娇每天都穿新衣,不仅自己穿,还让李氏、雪如、静好每日都打扮齐整。这倒不是她虚荣,而是她心里头认定,既然自家能穿的起,何必藏着掖着,再说了,像雪如和静好出落的愈发明艳了,本来就该配新衣新饰才好。

看书看得久了,眼睛有点发酸,雪娇放下了手,揉了揉眼睛。

乡下自有一番阔丽的景色,不像以前的生活,只能在高楼大厦里看到一片窄窄的天空。

极目远眺,天高云阔。碧空如洗。

看来,今晚的月色一定极好。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秋天,景色也是这般好,可她根本无心思欣赏。每日除了应付陈老太太和赵氏外,还要抵挡内心的恐惧以及克服对这个世界的不适应。

去年这时候,家里一贫如洗,陈老太太的苛刻,李氏的懦弱。赵氏的无事生非,合家上下连一顿饱饭都顾不上,更别提穿新衣穿新鞋了。

这么多日子过去了,如今她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家里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过起来,虽然家底子还未达到预期的丰厚,可是在整个白土镇来讲已经很不错了。

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家中光景就变了一番模样,陈雪娇心里头说不出的畅快。

正对着雪娇的是一排棚子,里面便是自家的咸鸭蛋作坊。平日里头热火朝天的,今儿里头静悄悄的。李氏听从了雪娇的主意,给女工们放了假。

忽然,雪娇闻到一阵馥郁的香气。

扭头看到雪如手里捧着一束桂花,雪如今儿穿着一件鹅黄色八幅湘裙,上头绣着一朵一朵白蕊梅花,雪如皮子白,这件衣裳愈发衬的她清丽无比。

“姐,哪里来的桂花?好香!”雪娇从雪如手里顺手接过桂花,碧翠的叶子里,星星点点的桂花撒落期间。雪娇凑近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私塾的桂花开了,蜻蜓特意剪了几支送来插瓶,贾婶子做的桂花糖,刚才还给送了一包过来。”雪如一面说。一面找了一只陶土瓶子,注满清水,把桂花插了进去。

乡下人家很少有精致的瓶子,也不兴那种插花的雅兴,陈家也不例外。雪如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只粗粗笨笨裂了口的陶土瓶子。好在不漏水勉强能用。陈雪娇一直都很喜欢各种花,冬天的梅花,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桂花,不拘什么花,都会采摘一些插瓶,摆放在屋子里,整个人跟着心情都大好。

雪娇倒是觉得粗胖的瓶子配着星星点点的桂花,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你尝尝这桂花糕,比去年做的好吃,贾婶子的手艺越发好了。”静好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碟子桂花糕,摆放在雪娇旁边的桌子上,“早上舅舅还说你是咱们家的女状元,果不其然,整天捧着书看。”

雪娇吃了一口桂花糕,看着静好直笑。她知道,静好深得文绣真传,不仅刺的一手好绣,还写的一手好字,她偶尔也会看赵一鸣送给雪娇的“杂书”。

“咦,蜻蜓送来了桂花,怎么那么快回去了。”雪娇粘了第二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果然如同雪如所说,贾婶子做桂花糕的手艺愈发长进了,一口下去,清甜无比,唇齿留香,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她说今天多采了一些桂花,给上房送去一些。”静好捻起了针线,绣帕子上剩下的半朵荷花。

陈雪娇心里未免狐疑,按理说,黄家和上房是没有任何交情的,以往蜻蜓是从不去上房的,今日怎么采了几支花巴巴的送去了呢。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或许私塾的桂花开的太盛太密,掉落在地上太可惜,不如采摘了送人,蜻蜓给雪娇她们送来,顺手也给上房送去一些。

姐妹三个正说着话,忽然就看到蜻蜓从上房走了出来。

今日的蜻蜓打扮的格外亮眼,一身大红色的湘裙,腰收的极细,梳着彩云追月髻,鬓间插一支牡丹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步摇一晃一晃,五彩的光芒倾泻她脸上,整个人宛若彩霞仙子。

只是,陈雪娇发现她的脸色有点发慌,脚步一顿一顿的,从北厢房的窗前经过竟然熟视无睹。

雪娇、静好、雪如心下诧异。

“蜻蜓,都到院子了,也不来家里坐坐,你这是要去哪里呀?”雪娇祥装温怒的问。

蜻蜓顿了下脚步,脸上不自然的挤出一抹笑容:“我这是急着回去呢,我怕我爹找不到我该急了。”

虽然一刹那间,蜻蜓恢复了自然,但雪娇依旧从她眼睛里看出了慌乱。雪娇朝上房看过去,依照陈老太太的性子,只怕是看到一向和上房交好的蜻蜓,刺了她几句也未可知。

雪如和静好自然想到了这一层,朝蜻蜓招手。蜻蜓朝上房看了几眼,抚了抚头发。迈着小碎步走到北厢房窗下,冲雪娇姐妹仨露出笑容。

“……我奶那个人,一向那样的性子,嘴里说说而已。心里却不是那样想的,你别放在心上。”雪娇从窗子里探出头悄悄安慰静好。

尽管陈老太太的性子满庄子都晓得,可对着蜻蜓,雪娇依旧粉饰了一番,她不希望因为送花一事让蜻蜓低落了心情。

“没事。我都晓得。”蜻蜓微微扭着头朝上房看了一眼,忽而低下头咬了咬唇,然后抬起头重新展露了笑脸,“奶没有说我,还让我吃糕点呢。”

凭借陈老太太往日的所作所为,陈雪娇自然不信这话,只当蜻蜓懂事,受了委屈不肯说。

雪娇朝蜻蜓的视线看过去,上房的窗口半开着,里头影影倬倬立着一个身影。仔细一瞧,却是陈齐林站在窗前。

雪娇也没多想,只怕是陈老太太当着陈齐林的面讽刺了蜻蜓。青春正茂的少女,脸皮正嫩,当着齐林的面被训,自然下不来台。

“蜻蜓,我奶......”

雪如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上房“哗啦”一声泼了一盆水出来,跟着一大束桂花顺着水扔到了地上,残枝败叶躺在泥水里。凌乱的花瓣洒了一地。

“哼,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还敢来讨好我们。”雪妙尖厉的声音划破整个院子。

雪娇几个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蜻蜓的脸红得仿佛滴出血。握着帕子冲出了陈家大院。

怪不得方才蜻蜓说陈老太太没有冲她发火,只怕冲她发火的是雪妙。也太过分了,别人送花给你,你不说感谢,还当着面扔在地上,这性子也太骄纵了。

雪如和静好担心她心里想不开。和李氏打了一声招呼,便去了私塾劝慰蜻蜓。

……

八月节是一年当中仅次于春节的节日,特别是对于农家来讲尤其重要。进入秋天,是忙碌的秋收,秋收刚一忙完便到了中秋,农忙的劳累伴随着丰收的喜悦迎来了节日,所以各家各户都隆重对待这个节日。

早在几天前,李氏便带着几个孩子以及石头,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今年光景好,地里出产丰厚,粮食满仓,加上陈秀才带来的不菲身家,没有理由不过一个肥节。

按照陈老爷子的惯例,每逢春节、中秋这样的大节,都是一起过,晚间一起聚在上房吃团圆饭。

以往每次过节,都是李氏独自挑大梁,打扫院子,抹桌子擦椅子,做大菜,忙完一切,只能吃些残羹剩炙,落不到好不说,还要承受陈老太太的白眼,饶是她在能干也架不住折腾,节日过后整个人如同散了架一般。

今年上房本来打算自己过节,物品是早早准备好的。但陈老爷子发了话,只要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不管是大房还是三房,都必须和上房一起过节,除非他死了,否则他活着各房是断断不能单独过节的。

不管怎么样,陈老爷子是长辈,是陈家大院的大家长,他发了话,没人不敢不从。

“一年也就两次大节,我多累些没啥,只要大家安安心心吃顿饭就成。”李氏叹了口气,又怕雪娇几个担心她累,笑着道,“你爷爱热闹,咱们今儿就让他高高兴兴一回,我这心里呀啥也不做他想,你爹平平安安的,家里日子过的去,我就满足了。”

往常,陈家大院一点也不宁静,陈老太太时不时的骂几句,如今她不怎么骂大房了,遭殃的是三房和四房,特别是张氏,做的所有事情都不入陈老太太的眼,一有空陈老太太就逮着她骂个不休。张氏被骂急了,倒有脸跑到北厢房找李氏念叨了两番,全然不顾以往李氏挨骂她跟着落井下石。

兴许今儿过节的缘故,倒听不到陈老太太的骂声。整个院子热热闹闹的,是齐安、大蛋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玩溜溜球。

一大早,陈家几个妯娌便被陈老太太叫进上房。

“……娘,我昨儿就算好做哪几道大菜了,有糖醋鱼、八宝鸭子、粉蒸肉……”李氏不等婆婆吩咐,首先开口,这不是她想出风头,而是每年这活都落在她头上。

“有大嫂撑大局,咱们的节日定能过好。”张氏换了一副笑脸,恭维道。

陈老太太不吭声,慢悠悠喝着茶,赵氏的丫鬟翠儿和雪妙的丫鬟绿儿一左一右伺候着。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陈老太太目光如炬,从四个儿媳妇脸上一一扫过,忽然定在了赵氏身上,押了一口茶开口,“灶间的事情就交给老二媳妇,她自打去徐州府享了这么久的福,我怕她忘了咱们乡下的活计,说出去惹人笑话。”

赵氏的脸色白了又白,咬住嘴唇,强笑着道:“娘,你知道我的手艺不如大嫂,过节这么重大的事情还是交给......”

“你知道你的手艺不好?嗯,知道不好还不学,难不成让我去做饭,啧啧,老二媳妇,你在徐州府享福享的五谷不分了,享福享的连孝道都忘记了。行,你不做,你不做,我去做,明个儿我就去老赵家,问问老赵家的闺女有没有到婆家不做饭的传统。”

陈老太太一行说一行拍桌子,话音刚落便下床穿鞋,被李氏、蔡氏、张氏三个儿媳妇按住了。

“娘,哪里就劳动您老人家了。”李氏和蔡氏赔笑。

赵氏吓得半个不字都不敢说,一叠声的道:“娘,是媳妇错了。”

“你错了,还不赶紧去,把你身上的衣裳和头上的插戴扒拉下来,没见个去灶间还打扮的妖里妖气的,你那哪是做饭,你勾引汉子。”陈老太太一激动起来,便口不择言,连勾引汉子这话都喊得出来,也不看看自家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孙女。

赵氏脸色红的滴出血来,怕婆婆在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赶紧卸了钗环换了一件素净衣裳,紧赶慢赶去了灶间。

陈老太太这是指明磋磨赵氏。赵氏在徐州府有丫鬟婆子伺候着,别说做饭了,就是喝杯茶也有人亲自端到嘴边,她本来做饭手艺就不好,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养尊处优,更是连火都生不着了。

赵氏和蔡氏实在看不过去,只得违背婆婆的命令,进了灶间相帮。若是指望赵氏一个人,别说晚上,只怕是到明天,团圆饭也吃不成。

雪娇连同三房的雪娃,姐妹几个也进来帮忙生火择菜打水。

一院子里住着,若说真有甚个深仇大恨,再不能够的,家里人过日子磕磕碰碰,也不过吃一穿二眼观三,哪个好了,哪个差着,彼此磕一回牙打几句嘴仗罢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试探

李氏是个温厚人,且又造的一手好汤水,她一进锅屋,不自觉的拦下了大部分的活计,赵氏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趁着陈老太太不注意,赵氏悄悄走了出去。方才生火点灶,嘴里呛了一口浓烟,手脸抹的乌黑,得了个空赶紧躲在咸鸭蛋作坊的柱子旁,命丫鬟翠儿打水给她擦洗。

喊了半天不见翠儿的影,雪妙走了过来道:“翠儿和绿儿这一对小蹄子被奶带着串门去了。”

陈老太太不大喜欢出门,此番出门还带着丫鬟,只怕是出门炫耀去了。赵氏听说婆婆出去了,倒是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脸,靠着柱子捏起自己的手臂来。

雪妙看着亲娘脱去了钗环美服,穿着以前的旧蓝布衫,头上包一方旧头巾,一身一脸的灰尘,整个人灰扑扑的,和普通农妇没有任何区别。

“娘进灶间穿成这样,大伯娘却穿着一身蜀锦。”雪妙见赵氏穿成这样,心下颇为不忍。

“王八羔子起来的,若不是她出风头,你奶哪里能想到让我操持过节的大菜,我看她就是成心的。哼,别以为手里有俩臭钱就得了意,这一回男人活着回来了,下一回不定死在外头。”赵氏朝地上啐了一口,早都听说大房发达了,她还不以为意,没想到一回来,大房个个不仅新衣新裤,李氏头上的首饰也是不常见的新式样,甚至连小厮也使唤上了,心下未免嫉妒,听到雪妙才提起李氏的穿戴,便暗骂起来。

本来该赵氏的活落在了李氏头上,李氏却不以为意,总归要吃饭的,一年也就这么两回,凑合着把节过下去,让陈老爷子开开心心的就是最大的任务。

李氏宅心仁厚,想着一大家子人住一个宅子里。虽然各人小心思不少,也有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却是没什么大矛盾的。除了那一回。二房算计了雪娇,可过后也没做出啥出格的事情,李氏是个凡事不怎么计较的人,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不惹我。我也犯不上惹你。

可是她不知道,赵氏已经恨上了自己。

今日八月节,私塾沐休,齐安和齐平自然不用去上学。平时李氏和陈秀才对齐安比较严格,即使是沐休也还要念书背书,而对齐平则要放松的多,一来年纪小,二来也没指望他为官做宰的,所以从不拘着他。

齐平正和大蛋玩的正欢,手里拿着五彩溜溜球。这溜溜球是石头打南边打来的,上头描画三国演义里头的人物,齐平时不时的拿出来和大蛋对打。

齐安则站在菜园子北边的树荫下念书,朗朗的读书声洒遍整个院子。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陈齐安在背诵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清凉醇厚的声音传到赵氏的耳朵里十分刺耳,冷着眼瞧了一番陈齐安,见陈齐安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衣衫,眉目一派坚毅。倒背着手十分专注的在背书,心下便如同马蜂蛰了一般难受。

“一辈子顶多是个秀才,和他爹一样,想再要往高枝儿上爬是在也不能的。”赵氏朝齐安的方向冷笑。

“就凭他。给哥哥提鞋也不配,哥哥是今年的案首,陈齐安只不过得了三十多名罢了,他怎么能和哥哥比。”雪妙不屑的附和赵氏。

提到自家儿子,赵氏心里头犹如暑热天喝了一大碗冰绿豆汤,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子舒泰。等自家儿子挣得功名。她还怕陈老太太那个老虔婆。

陈老太太带着翠儿和绿儿在外头转了一圈,在众人的羡慕中乐开了花。平时虽说有儿媳妇伺候着,可到底儿媳妇不是下人,没想到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能白得俩下人使唤,俩丫鬟在人群里一口一个的叫着老太太,那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奶来了,娘,你赶紧去锅屋做个样子。”雪妙听到陈老太太的咳嗽声,小声提醒赵氏。

一听到婆婆回来了,本来就心烦意乱的心,此时更加毛毛躁躁了,可又怕婆婆发现自己偷懒,只得蹑手蹑脚穿过花架子往锅屋走去。

“老二媳妇,你不好好做饭,在院子里乱转悠?”陈老太太眼尖,刚一进门,便逮到赵氏匆匆的打菜园子穿过来。

“媳妇,媳妇,是小解......”赵氏脸憋得通红,憋出了一句话。

“你小解?你又不是那吃了就拉的毛孩子,就那点尿就憋死你了。你去解手,茅房在南边,你钻北边干啥,瞧你那张狂的样儿,你别以为我眼瞎了看不见,你心里一股子骚水我一闻便知。”陈老太太不管不顾的骂将起来。

这个儿媳妇越来越滑头了,非得好好磋磨一番才好。

“奶,我娘刚才是帮我洗笔墨,她怕您说我这么大了连笔墨都不肯自己洗......所以才扯慌......”齐林出现在上房屋檐下给赵氏解围。

洗笔墨不在院子东边的水井洗,偏跑到北边?真当陈老太太眼睛瞎了。

不过这次陈老太太没有追究,当着众人的面,她还要给大孙子一点脸面,当下便呵斥赵氏:“洗完了笔墨,赶紧去做饭。”

赵氏到了锅屋,就见李氏带着蔡氏、雪娇、雪如、静好、雪娃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她干站了一回不知道从哪里插手,又怕陈老太太突然杀进锅屋,便瞅着雪娇手里的一把韭菜道:“你们小孩子摘菜不当心,小心别把那死叶子混进去了,雪娇,你起来,我来摘韭菜。”

嘴里说着,手里已经抓了一大把韭菜,雪娇也不说话,朝她笑笑,便把一筐韭菜都推了过去:“那有劳二婶子了。”

张氏正在烧锅,见赵氏跑到外头偷懒,心下早都不满意,眼瞅着赵氏单捡轻巧的活干,而自己却灰头土脸的烧火。心下顿时来了气,冷笑道:“二嫂就会捡那巧宗儿,我记得娘早上让你做过节的大菜,你咋地只摘菜不做菜。”

赵氏本来就看不上张氏。听她这么一说当下反驳:“我不比你,早上连稀饭都能烧糊。”

张氏听了这话炸了起来:“二嫂在徐州府想必什么都吃过什么都见过,哪里就稀罕一碗稀饭了,想二嫂一定能做出新花样的大菜,大嫂你也别帮她做菜了。让她自己来。”

中秋团圆佳节,其他妯娌的男人都在家里,就陈子贵不在,张氏夜里浑身发燥,熬油似得熬到天亮,愈发恼恨赵氏,一定是这个油嘴滑舌的娘们,怂恿着陈子长不让陈子贵回家。

“行了,都别吵了,大过节的。怪没意思的。”若是指望着赵氏和张氏,只怕到明天陈家的团圆饭也吃不上,李氏被她们两个吵的头疼,拿出了长嫂的气势出来。

赵氏和张氏互相瞪了几眼,便埋头做起活来。

经过李氏的安排,一顿丰盛的团圆饭便摆了出来,八道热菜,六道炒菜,六道凉菜,碗盘铺满了桌子。

李氏单门多做了一道竹荪酿鸭子。配着两盒子南边来的莲蓉月饼,给贾婶子送了过去。今儿八月节,黄家和贾氏夫妇一起过,李氏怕礼薄。想了想又添了四样新鲜果子,让石头端了过去。

待到了晚间,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如银的光辉洒满了整个院子。

陈老爷子心情大好,嚷嚷着要在外头便赏月边吃团圆饭,于是大家又七手八脚把屋里的桌子撤了。抬到外面两桌拼凑一桌,又去邻家借了几把椅子,大家不拘男女,热热闹闹挤在了一处。

“把我带来的酒搬出来。”陈秀才朝齐安说道。

齐安应了一声,从北厢房搬出了一坛子梨花酿,陈秀才打开后亲自给陈老爷子斟满了一杯,见陈老太太面前没有杯子,扬声对李氏道:“给娘摆上杯子。”

陈老太太瞅了瞅陈秀才,难得的露出了笑脸,扣着桌子道:“今儿过节,我也喝一杯。”

陈秀才重新从李氏手里接过一翁果子酒,给陈老太太斟满了,这酒蜜水一样,最适合女眷喝。陈老太太嫌大房给的节礼少,白天拐着弯打听都给李氏娘家哪些东西,没有打听个子丑寅卯出来,心里存了气,却忍着不说。

陈老爷子一大早便嘱咐老妻:“……全家难得聚一次,大过节的,你别没事找事。老大好容易死里逃生回了家,又给你银子,又给你首饰的,给的节礼也厚,咱们整个村也找不到第二家,晚上吃饭,你别挂拉着脸,该笑笑,该说说,亲亲厚厚有个一家人的样子。”

陈老太太心下纵然不悦,碍着心里有事情,冷着脸答应了,背地里却给赵氏嚼舌根:“我就是后娘,里外不是人,老头子也忒看不起人了,我若是那心胸狭窄的,还容得他们到现在。”

陈老太太骂归骂,在饭桌上依旧祥装笑脸。

今儿傍晚,陈子长和陈老太太说起悄悄话来,抱怨雪姚控他控的严,不放心把铺子交给他,如今派了个管家来管账,处处防着他和陈子贵,花钱也没以前方便了。一行抱怨一行说,陈老太太没有抱怨雪姚的不是,倒把赵氏叫来骂了一顿。陈老太太的心思简单,她认为雪姚断然不会这么苛待亲爹,在中间出妖蛾子的一定是老二媳妇。自打陈子长和青碧有了些首尾,只怕是赵氏心里存了气,逮着机会可着劲的折腾陈子长。

陈老太太从不认为自家儿子有错,有错必然是儿媳妇挑唆的。赵氏平白无故被骂了一顿,因着昨日的事情理亏,并不敢开口分辩,气的心口疼,暗自躲在房里哭了一场。

还是陈子长止住了老娘的骂声:“娘骂齐林娘干甚,我那生意本来就是雪姚的,如今人和钱都捏在那个死丫头手里,我想干大生意也无本钱。我听说老大发达了,昨儿借个机会和他一起吃了饭,想问他借几个本钱,我也出去跟着他跑货,我估摸着他还念叨着以前的事,对我竟然只打马虎眼,硬是不吐露一句实话。”

“啥,你要求着老大?”陈老太太瞪圆了眼睛。

“娘,您听我说……”陈子长附着陈老太太的耳朵细细说了一遍,听得陈老太太不住点头。

……

陈老太太想着白天陈子长说的话,只得舍了一张老脸出来,亲自给陈秀才夹了一只鸡块,心内气苦,面上含笑:“老大,你在外头跑船,饱一顿饥一顿的,我这个当娘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如今你平安回来了,我这心里呀,高兴的很呐......”

陈秀才微笑不语。

陈雪娇听了这话,停止了夹菜,忍不住抬头朝陈老太太看去,陈秀才来家这么久了,这番话现在才说。他若是真的关心陈秀才,当初陈秀才沉船的消息传过来,她就不会极力挑唆着李氏改嫁了。

反常必有妖,且往下看,到时便知陈老太太葫芦里头卖弄什么药了。

陈老爷子却赞赏的看了陈老太太一眼,看来自己的话老妻听进去了。

陈老太太话头刚挑开,陈子长便顺着话往下说:“大哥,你不晓得,当时传出你落难的消息,我在徐州府天天去衙门口打探消息,鞋都磨破了两双,我就说大哥命大,果然不仅人无妨还带来了这么多家财。”

陈子长一句一句拍起陈秀才的马屁来。

不等旁人开口,陈老太太接过话头:“一笔写不出个陈字,老大你虽然分了出去,可到底是陈家的人。老大啊,俗话说打仗还要父子兵呢,你不若带你弟弟也去外头看看,外头跑货你们兄弟两个相互照应着,总比一个人天南海北的孤身上路要好的多,再不济还能帮你跑腿收账呢。”

好不要脸,陈雪娇和李氏对看了一眼。

换做原来,陈秀才指不定会答应,可这回却执了酒盅儿一口一口的抿掉半杯子酒,吊足了陈老太太和陈子长的心才笑着道:“二弟是从哪里听来我发财了,你也是在外头开铺子的人,若是钱都那么好赚,你也不用跟着我跑货了。若说赚钱是不假,三钱五钱那也算赚,我这一趟命大,赚的钱只够吃喝而已,至于千金万金是再也不能的。我原本打算让二弟一起跑货的,便听到二弟连三弟一起被人下套的事情。”

眼看着陈秀才话里话外揭了自家男人的短,赵氏再也顾不得了,和陈老太太站在了统一战线,端起酒杯道:“大哥,你别听那起子小人胡咧咧,他们是嫉妒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胡邹的呢。”

陈秀才不接这个话头,就着面前的一道花生米,一粒一粒夹进嘴里。

陈老太太和陈子长的脸都白了,心里暗骂陈秀才油盐不进。

李氏眼瞅着气氛冷了下来,有心想打圆场,放下筷子对众人道:“我去看看那瓜果洗了没有,呆会撤了席,大家好吃着瓜果好赏月。”

第二百三十九章 触景

李氏起身去了北厢房,方才的话题就此打住。

陈老太太在桌子下点了点陈老爷子的脚,怎耐陈老爷子竟然装作没听到一般,端起酒杯兀自喝酒。

对于陈子长和陈子贵在徐州府闹下的荒唐事,满白土镇都传遍了,陈老爷子只是不想管,两个儿子都这样大了,成家立业儿子都要娶媳妇了,在管能管哪里去,只要不做出吃官司的事情来,他倒愿意丢开手去,闭了眼睛过日子,因此他虽然听懂了陈老太太的意思,可就是不向大儿子开口让陈子长跟着做生意的话。

陈秀才打南边带来的梨花酿,和白土镇卖的不一样,是许国之府上出的酒。用春天头拨梨花吊在酒坛里熏了一年,梨花的清甜融入酒中,越发显得口感清甜细腻。

陈老爷子喝了一杯又一杯,嘴边“滋溜滋溜”作响,这酒后劲虽然大,但大家都不阻止陈老爷子,一年也就八月节和春节他才放纵饮酒,平日是不怎么喝酒的。今年又和往年不一样,老大死里逃生带着大笔银子回了家,两个孙子双双中了童生,陈老爷子心里头高兴,酒喝的愈发香甜。

陈秀才紧挨着陈老爷子,面前有一碟子凉拌鲜猪肝,李氏晓得陈老爷子爱吃,特意摆放在他面前,此时已经下去一半儿了。陈秀才夹了猪肝放在陈老爷子面前的空碗里,见齐平探着身子夹远处的红枣糯米,于是一把把齐平抱进了怀里:“我给你夹。”舀了一大勺子,齐平吃的油乎乎的嘴,嘴里嚷着渴,伸手去拿陈秀才的酒杯:“哥哥都能喝酒,我也尝尝。”

一口下去,辣的咳嗽起来,整个嗓子火烧火燎。他以为这酒是和果子酒一样清甜,一张脸辣的皱了起来,伸着舌头冲对面的雪娇道:“辣。姐递给我水。”

齐平可爱的模样将大家都逗笑了。

陈老爷子的笑声尤其响亮,几个女人酒盅里都是果子甜酒,陈雪娇拿了一杯递给齐平,齐平自己不喝反而把甜酒递给陈老爷子:“爷爷喝。去去辣。”他看陈老爷子一杯一杯的喝梨花酿,只以为爷爷和他一样辣嗓子。陈老爷子一高兴,一把从陈秀才怀里搂过齐平,夹了一只最大的鸡腿塞进他手里:“这么小就知道孝顺爷爷了。”

陈老太太眼见着陈老爷子不把陈子长当回事,只顾和大房亲香。心里气的冒火,但凡死老头子能帮着说几句,老大也不敢这般**裸的拒绝。

“老大,你别听那外头乱嚼舌根,老二是你的亲亲兄弟......”既然死老头样子靠不住,就舍弃自己的一张老脸出来。

话刚说到一半,便被陈雪娇打断:“瞧,月亮到中天了。”

大家顺着雪娇的话抬头,一轮晶圆灿烂的满月挂在天空,碧透的月光透过梧桐树的叶子撒落下来。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这个狡猾的死丫头,是故意来打嘴的。陈老太太不满的瞪了陈雪娇一眼,陈雪娇仿佛没看到一般,拉着雪如和静好娇俏的指着月亮说笑。

陈子长的脸难看至极,嚷嚷着要喝热茶,雪妙的丫头绿儿把刚泡好的热茶端了上来,陈子长抿了一口提溜着茶杯抛到墙上,碎瓷片子拌着刺耳的破碎声传了过来。

“你想找死,咱们非亲非故,我当时可怜你。才让你进了家门,养你这么久,你连一杯茶都泡不好,这么热的茶端上来。你想烫死我,你安的什么心,不知好歹的东西。”陈子长反手便给了绿儿一个耳光。

这话**裸是骂陈秀才的!是替陈老太太骂的!

大家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听了这指桑骂槐的话都不吭声。

心里头最快意的莫过于陈老太太了,她晓得陈子长眼见陈秀才发了财是拿刀子割他的肉,方才母子俩对陈秀才笑脸相迎。眼瞅着没有下手得利的机会,干脆撕开面具痛骂一番。她正憋了许多话要说,就等着陈秀才开口呢,打年轻时候他念书,娶媳妇,哪一样哪一桩,她这个当后娘的没有张罗,此番发达了却翻脸不认人了。

在陈老太太心里头,理全叫她占了,都是别人的不是。当后娘的不止她一个,她虽然没有做到嘘寒问暖,可也不像那等把原配的孩子逼死的后娘,她认为大面上过的去就是对陈秀才最大的恩情了。

不意,陈秀才对陈子长的骂声置若罔闻,依旧面不改色的吃菜。就连一向尖牙利嘴不饶人的雪娇,此时也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陈老太太咬了咬牙,从焖鸡上撕下来一只腿,放进齐林碗里。这是和陈老爷子叫板呢,你能给你孙子鸡腿,我也能给我孙子鸡腿。

陈老爷子微闭着眼睛,吃得醉酣酣的斜依在椅子上,手里依旧抓着面前的杯子一口一口抿着酒。面前的一碟子猪肝吃个干净,只剩下几根姜丝,陈老爷子用筷子夹了放进嘴里嚼了嚼,醉眼朦胧中打翻了一只碗,汤洒了一身,幸而汤不热,陈老太太着急忙慌的给陈老爷子擦手擦脸。

赵氏递了一块帕子上来,陈老太太心口正赌一口气,嫌她大菜都做不好,样样比不过李氏,接过帕子骂了一声:“蠢货,还不赶紧打水来,递个干帕子顶什么用。”

这边李氏早把水端了上来。

一片闹哄哄的,待把陈老爷子挪进屋里,桌子上的菜已经冷了,除了张氏,众人在没有心思吃,于是一时之间撤了席。

既然团圆饭已经吃过了,赏月没有必要在一起了。

大房便在自家门口设置了一面桌子,上头摆放着瓜饼及各色果品,旁边点了一柄风烛。

徐州府的风俗,八月节女孩儿要祭拜月亮,以求能够有个好姻缘。

李氏在地下铺着拜毯,虔诚的盥手上香拜毕,又让雪娇姐妹皆拜过。拜月自然拜的是好姻缘,这个时代的人对一切祭祀节日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敬重,雪如、静好恭恭敬敬的拜完起身,雪娇只觉得好玩,也跟着磕了几个头上了一炷香。心里祈祷的则是前世的父母一切平安。

“娘,我也要拜。”齐平边吃着月饼,边拱手。

“不成,这是女孩儿家拜的。你一个男子汉怎能拜月,难不成这么小就想娶媳妇了。”李氏正在切桌子上的西瓜,闻言点着齐平的额头说。

齐平自然不懂拜月的意义,拿过西瓜啃了一口,连籽一起吞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从雪如雪娇身上划过,童声童语问道:“姐姐们拜月是要给我找个好姐夫吗?”

这句话把大家逗的哈哈大笑,雪如和静好羞红了脸。

陈秀才今日连喝了两场酒,晌午在私塾和黄秀才一起喝的,晚上在陈老爷子的兴头上又喝了几杯,赏了一会月便撑不住回了屋子。石头早烧了水端了盆端到北厢房,李氏给他脱了靴子烫脚,陈秀才两只脚儿浸了热水来回的搓,脸上也搭了块热巾子,李氏抹了手儿给他擦脚道:“咱们家哪里就有那么多钱了。穷苦的日子过习惯了,手里有五两银子都算大钱......一个院子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怕他奶要老二跟你跑货的念头不会了断,若老二真是个正干的话又另说,可偏那一家子比地里的水蛭还会吸血的,沾上的便脱不了身,有多少家当好这样蹧践。”

吃饭的时候,李氏借机回了房,听石头说了席间的事。饶她在是个温厚的人。未免冷了心,她忍了许久的话忍不住,说给男人听。

“我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来的。”陈秀才按了按肩膀,陈子长是个什么德性。他最清楚,他若是没钱,自己当大哥的给他一些都无妨,可这生意上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让他插手。

“咱们的日子眼见就好了,不管他奶咋对我们,她占着长辈的名头。该孝敬的咱们孝敬,至于老二一家,只要不过分,得过且过。”李氏是乡村妇人,淳朴善良是她的本性,心里虽然对上房不喜,可知道凡事不能做绝的道理,一个院子住着,总归留些余地。

“过不了多久,我还要外出,我打算在镇上置间屋子,省得你们住在这里受气。”陈秀才眯了眼儿把热巾子罩住脸,歪在床上阖了眼儿。

李氏给陈秀才擦干净了脚,忽而想起一件事来:“今儿我接到韩家的帖子,说明日行健他娘要来咱们家里,白天忙倒是忘了给你提,你看咱们怎么准备……”

“那你好好准备一下,雪如也大了......行健那孩子品性不错......”陈秀才应了一声。

乡下人家串门极少有下帖子的,除非是要做亲,李氏对周氏来家的目的心知肚明,趁着晚间把这事情给陈秀才商量了一番。

待陈秀才歇下了,李氏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顺带拿了几件厚衣裳。这天气,白天看着暖和,可夜间湿气露水上来,便冷了。孩子们今儿兴头好,好不容易赏回月,受了伤寒便不美了。

窗子下,雪娇几个孩子团团围着坐在毡毯上,吃着月饼喝着热茶,清脆的笑声传的满院子都是。李氏笑盈盈的走了过去,看到几个孩子都披着夹衣,想必是雪如提前准备的,忍不住朝雪如赞赏的一笑,自家大闺女如此懂事周到,日后到了婆家必定能讨得婆婆欢心。见孩子玩的高兴,嘱咐了几声, 便去了灶间煮些甜羹给孩子们解渴。

“那南边八月节这天选嫦娥仙子,和咱们这里冬天选冰灯仙子是一样的,看来各地都有各地的风俗,我真想走出去看看。”雪娇咬了一口月饼,把里头的青丝抽了出来,她爱吃五仁馅的,但里头的青丝不爱吃。

“……我之前跟着巡抚大人去过京师,那里的风俗和南边又不一样,一旦有节日,全城禁除宵禁,士庶同乐,距离皇宫不远处,搭了看戏耍的棚子,棚子上缀着绢花,那绢花都是上好的绸布做的,顶上缀着说不清的灯笼和夜明珠,整个街市亮如白昼,有看百戏表演的,也有戴上兽面,自己敲锣打鼓跳上了舞的,或是嬉笑追逐的,人人都放开了膀子玩。”

原来是石头在给雪娇几个讲述外头过节的盛况,他嘴里描述的场景栩栩如生,引的雪娇、齐安、齐平齐齐向往之。

石头如今已经完全融入陈雪娇家的生活,身份上是个小厮,可谁也不把他当做下人看,常常和齐安、齐平耍做一处。

说笑了一会子,看到陈家团聚一堂,而自己的父母却还未寻到,自己一人孤身在这世上,忽而伤心至极,忍不住脱口而出:“月圆中秋,本是和父母兄弟团圆的时候,不晓得这辈子我还能不能在见到家人。”

众人听了一起沉默,尤其是静好,亲娘死了一年,在想见一面,却真真失去了希望。

雪娇劝慰石头:“未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虽然你和父母兄弟不在一处,可都在赏着同一轮月亮,你这样想便算是在一处团圆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时古难全,千里共婵娟,就是这个理。”齐安叹道。

因为涉及到悲伤的话题,大家都有点丧失了赏月的兴致,说笑了几句便散了。石头非常不安,觉得因着自个让大家添了堵,雪娇宽慰他:“……月已经赏过,在坐下去,夜深露重,着了风寒不是玩的,何况明日哥哥和弟弟还要去私塾,晚了先生又要罚了。”

雪娇心里十分不好受,倒不是为了石头,而是为了自己,确切的说是为了前世的自己。

不知道前世的父母会不会因为思念自己而悲伤难忍。

她希望有一天能够穿进父母的梦里,告诉他们,女儿在一个他们看不到的世界生活的很好。

“雪娇,想什么哪,小心露水湿了头发。”李氏见雪娇站在窗子下,抱着手臂,愣愣的看着月亮,赶紧把她拉进了屋子。

第二百四十章 有意

中秋一过,天气便转寒了。

清晨的空气湿气很重,从外头走了一圈,身上带着一股凉凉的水汽。墙角的草仿佛一夜之间便枯黄了,大片大片金黄的梧桐叶子飘落了满院,一切昭示着秋意愈发浓烈。

陈雪娇昨夜存了心事,辗转反侧到天明才朦朦胧胧进入梦乡,还未来得及深睡,便听到鸡叫了。乡下人家活计多兴早起,若是谁家未出阁的姑娘贪睡,哪怕只有一次,传扬开来,都别想出门了,到时候光口水便会淹死个人。

陈家的姑娘也不例外,鸡叫头遍就得起床,最迟也不能等鸡叫三遍,哪怕什么活计也不干,也得从床上爬起来,连一向骄纵的陈雪妙也不敢挑战这个习俗。

毕竟谁也不想把懒姑娘的名号传扬出去,若真是那样,不仅自个日后的婚姻大事受影响,就是一门的姐妹也会跟着受到牵连。

鸡叫两遍的时候,陈雪娇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年轻的缘故,即使熬夜熬的那样厉害,也没有黑眼圈出现,只不过眼皮略微肿了一点,回头用昨个泡过茶的冷茶叶冰敷一下便可恢复。

今儿是节后咸鸭蛋作坊第一天开工,腌制咸鸭蛋的配料由雪娇亲自调配,可马虎不得。自打咸鸭蛋作坊开工,不仅在镇上,乃至在整个徐州府,都已经打开了知名度,上至酒楼茶肆,下至摊贩走卒,无处不见陈家的生意。

周围村镇的鸭蛋已经满足不了陈家的生意,只好由李云天雇了七八辆大车和十几个伙计,去微山湖贩鸭蛋。

雪如和静好已经梳洗完毕,特意打了一盆温水让雪娇洗脸。静好贴心的把昨日的剩茶水倒掉,只留了茶叶包在纱布里,亲自给雪娇敷眼睛。

节日一过,姐妹三个打扮俱回归了朴素,统一的蓝褙子蓝裙子,头上简单插戴一根桃木簪子。雪娇晓得。前些日子打扮的花团锦簇是为了迎接八月节,八月节过后,家里每个人都有任务要做,穿那样富丽的衣裳不便做活计。

“若是这茶叶不顶用。就煮两个鸡蛋给你滚滚。”静好把茶叶覆在陈雪娇眼睛上,轻声细语的说。

姐妹三个正在说着话儿,李氏走了进来,把雪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如儿穿这身衣裳太素了,我记得上回给你裁了一件桃红色带樱花的裙子。不若换上那件。”

雪如听了李氏这话,忍不住看了雪娇一眼,又瞅了瞅自家的衣裳,轻笑着说:“娘,我今儿还要在作坊做活呢,那衣裳那样金贵,刮破了就太可惜了。”

雪娇心里赞同雪如的说法,扭头去看李氏,只见李氏笑盈盈的看向雪如,心下愈发狐疑。虽然李氏喜欢自己闺女打扮的光鲜亮丽。手里有了钱也不吝啬给闺女做衣裳,可咸鸭蛋作坊的活计又粗又重,怎么突然让雪如穿那样轻柔的衣裳。

李氏不管女儿狐疑的目光,打开了红漆木柜,从里头找出雪如那件桃红樱花裙子,拎在手里仿若捧了一大束樱花:“今儿韩家婶子和碧桃来家里做客,作坊的事情我已经托了你们三婶看着,你们今儿不用管作坊,只管和碧桃一起玩就行。”

李氏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看了雪如一眼。

刹那间,雪娇等人都明白周氏来家里的真实目的了。

雪如垂下了头。面色绯红若一枝含羞待放的樱花。

李氏想到若只让雪如一人穿艳丽的衣衫,只怕她会别捏,落在韩家人眼中未免太过于刻意,仿佛上赶着巴结对方似得。李氏也晓得韩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定然不会计较这个,可为了女儿日后的幸福,任何不利于闺女的事情,哪怕一丝一毫都要避免。

“不只如儿,娇儿和静好也要换身衣裳,碧桃喜欢穿艳色的衣裳。人家来咱家里做客,别把人家风头抢去了。”李氏吩咐雪娇和静好。

雪娇和静好心里自然明白,李氏这番话要她们两个也要打扮了,却不是为了衬托碧桃,而是衬托雪如。

李氏嘱咐完,便出去准备早饭。

屋子里只剩下雪如三个,雪如不好意思的换上那身樱花裙子,一张脸愈发明艳照人。

“姐,这衣裳真适合你穿。”雪娇忍不住赞了一句。

“表姐,我帮你梳头。”静好把雪如按在镜子前,手里拿着梳子,巧手翻飞,一盏茶的功夫便把雪如的一头青丝绾成了两枚垂髻,从首饰盒里捡了一枚精巧的玛瑙簪子别在鬓间。

方才穿上樱花裙的雪如明丽娇俏,配上静好梳的发髻多了一份稳重和端庄。

待雪如打扮完,雪娇和静好也换上了新衣,雪娇的是月白色褙子,静好是湖蓝色褙子,一个活泼,一个朴素。

早饭过后,陈秀才去私塾找黄秀才,齐平和齐安都去上学了,家里只有李氏、雪如、雪娇、静好母子四个。韩行健的娘周氏便带着韩碧桃在陈家大门外下了马车,李氏看见忙带着两个闺女并一个侄女将两人迎了进来。

“我一直想来家里看看,一直不得闲,可巧今儿闲下来了,就过来了。”周氏亲热的挽着李氏的手,边走边说,顿了顿脚步指着咸鸭蛋作坊道,“瞧你们的作坊,这今后的日子可是越过越红火了。”

李氏顺着周氏话,谦虚的笑:“啥红火不红火,能赚几个零花钱就行。”

两个人宛若亲姐妹一般挽着手,走进了北厢房。

落了座,雪如不等李氏吩咐,便端茶倒水、摆果子,晓得周氏爱吃酥梨,特意把一只大白酥梨削了皮,剜去了核籽,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码放在果碟里,上头插着牙签,摆放在周氏面前。

周氏看着忙碌的雪如,面容秀丽,举止大方,喜意从眉梢眼角漾了出来。

“我大娘身体可好,论理说我应该看看她老人家才对,你今儿来怎么不让大娘也来咱村里散散心。”周氏对雪如的态度,尽落在李氏眼里。她心下高兴自家闺女如此落落大方。

“她在家里天天念叨,说想雪如了,今儿本打算要来的,可一大早我姨来家里了。还是我说,想雪如随时接雪如来家里过几天,日后一起的日子长远呐,不差这一天,她才留在家里陪老姐妹。”周氏用牙签插了一块梨送进嘴里。甘甜的汁水一直甜到了心里。

雪如听到那句”日后一起的日子长远吶“,忍不住红了脸。

李氏和周氏两个坐在桌子旁,一五一十的唠起了家常。

雪如、雪娇、静好就和周碧桃坐在另一边,说些小女儿的私密话。

“…….你们不知道,我在镇上不如乡里自在,天天在屋里憋闷死了……”韩碧桃鼓着腮帮子皱着眉毛,一副娇俏的女儿情态。

“碧桃方才还在马车里说村里景致好,想四处看看......”周氏忽然接了韩碧桃的话,笑盈盈的看着李氏。

李氏自然明白周氏的意思,于是朝雪娇、雪如、静好招招手:“你们三个领着碧桃四处走走。”

陈雪娇见周氏和李氏互相对视的眼神。知道她们俩当着女儿的面有些私密话不方便说,至于是什么话,肯定是雪如和韩行健说亲的事情了。

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就带着周碧桃从北厢房里走出来,先领着韩碧桃在去了咸鸭蛋作坊参观了一番。韩碧桃对作坊里女工统一带着白色口罩不解,雪娇笑着对她解释了一遍。

参观完了咸鸭蛋作坊,时间还早,又领着周碧桃去了院子外头。

韩碧桃很喜欢茅山村的风景,觉得自然风光比镇上要好,连空气也比镇上的空气清新。韩家的老宅也在茅山村,只不过她爹自从和族里闹翻后。便不怎么回来了,老宅年久失修,他们更不愿意回来住了。

“家门口有河就是好,夏天一定很凉快。在镇子中间住,夏天非常热,我爹还打算在镇子的临河处在买一处房子。”韩碧桃站在桥上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田野、河流、金黄的梧桐一一映入眼帘,景色别提有多美了。

“若是夏天,咱们可以光着脚下河淌水玩。现在不行,水太冷了。”雪娇笑着对韩碧桃说。

“那是什么?”韩碧桃指着河里一丛一丛的碧绿,惊喜的叫了起来,“难不成是莲蓬。”

此时荷花已经凋谢,荷叶还未枯萎,一丛一丛碧绿的荷叶里,撑举着一只一支碧绿饱满的莲蓬,沁人心脾的荷香传送到岸边,深吸一口气,满心满腹俱是甘冽清香。

“正是莲蓬。”雪如笑着说,“新鲜的莲蓬最好吃,去火最好了。”

在门外劈柴的石头,耳聪目明,听到周碧桃的话,放下斧头,走到河边,挽着裤腿,下到河里,摘了一大抱蓬蓬勃勃的莲蓬走了上来。

玩了一会,陈雪娇估摸着李氏和周氏话说的差不多了,便提议回家。

李氏和周氏坐桌子边,彼此笑的很大声,见她们回来了,两个人的目光就一起落在陈雪如身上,然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都笑了起来。

陈雪如脸色绯红,微微低下了头。

陈雪娇想,瞧李氏和周氏聊的欢畅的情形,八成是在陈雪如和韩行健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

“晌午了,今儿就在家里吃点家常便饭,不是我自夸,我家雪如做菜的手艺好,你和碧桃尝尝雪如的手艺。”李氏满眼含笑的看向雪如。

“行。”周氏爽快的答应了。

雪如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便跟着李氏进了锅屋,雪娇和静好就在屋子里陪碧桃和周氏说话。

雪如的拿手菜是荷花鸭,李氏早早便让石头买了一只四斤重的肥大鸭子扣在竹楼里,石头得了消息已经褪了毛,洗干净了内脏,雪如挽起袖子,一手拿过鸭子,一手拿刀顺着鸭背劈开一道口子,切掉鸭掌,把鸭肚子里的油都剥下来搁在小碗里,一整只鸭子放到水里烧滚,把沸水上的油沫子撇出来,而后把鲜笋火腿冬菇新下来的莲蓬七八种东西切成丁跟江米拌在一处,加了梨花酿鸡油用雪花洁粉洋糖一道拌了一大碗。

等鸭子在热里滚了一个时辰,拿出来放在大碗里用隔着冷水冰凉,再把这些料从鸭背口子上填进去,再拿荷叶把背缠裹起来,蒸锅上铺上层层荷叶,把叶子放在荷叶上大火去蒸。

荷花鸭子要趁热吃才好,鸭子蒸熟后,雪如不去掀锅盖,等着别的菜熟了一起端上去。

李氏和雪如忙了不到两个时辰,一桌子丰盛的菜便端进了北厢房。齐平和齐安今儿在学里吃,陈秀才在黄秀才那不回来了,想必怕自己一个大男人在饭桌上不便,借故躲开了。

周氏见满桌子的菜俱是雪如操办的,心下愈发高兴,待吃到荷花鸭子,更是赞不绝口:“雪如这手艺,就是咱们清风庄的大厨也比不上。”

荷花鸭子香儿不腻,带着荷花的清香,周氏吃了一块又一块,每夹一块就赞一声。

“这有什么难的,你想吃,日后让雪如天天给你做。”李氏笑着说。

周氏对李氏话里的意思心知肚明,当下边说:“你这个当娘的舍得,我倒是不舍得,怎能让她烟熏火燎的往锅屋里钻呢。”

李氏和周氏像打哑谜一般,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雪如,一起笑了。

饭后,略坐了一坐,周氏便带着韩碧桃要回去,李氏也不挽留,临出门,周氏凑到李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俱是眉开言笑。

李氏带着两个闺女送韩家母女俩出门,陈雪娇朝陈雪如使了个眼色,待周氏上马车的时候,雪如轻轻的喊了一声:“婶子。”

周氏回头,见雪如笑盈盈的拎着个篮子立在身后,篮子里铺满了一层层荷叶,插满了一枝一枝碧绿的莲蓬,愈发衬托的雪如眉目如画。

“婶子,这莲蓬是送给碧桃的,荷叶用来煮粥的。我想着奶的眼睛一到秋天就犯疾,用这荷花煮粥有明目消炎功效......”雪如微微红着脸,把篮子递给周氏。

第二百四十一章 议亲

周氏一直坐在马车上,还在想着雪如的好。生的那样一副好模样,会持家,造的一手好汤水,更难得的是性子温柔平和,且不说她家庭条件会越过越好,单就看她素日的为人,在白土镇四里八乡姑娘里头,算是极其出挑的。

更难得的是,自家儿子行健和雪如打小就认识,彼此性情合得来,自家摊上这么一桩好姻缘,实在是老天开了眼。

荷叶和莲蓬就堆放在马车上,甘甜清冽的香味四散开来,周氏越想心里头越舒坦,喜的眉开眼笑,恨不得今儿晚上就派官媒上门提亲呢。

送走了周氏母女俩,李氏到了咸鸭蛋作坊看了一回,见事事妥当,便带着雪如、雪娇、静好进了北厢房。

“娘,今儿韩婶子到咱家里和你商量啥事?看您笑得那么开心,一定是什么喜事吧。”陈雪娇给李氏倒了一杯茶,笑嘻嘻的问。

李氏嗔怪的看了陈雪娇一眼,眉眼间俱是喜意,一手拉着陈雪如,坐在排凳上。

“今儿你韩家婶子来,想必你也猜到了。”李氏顾不得喝茶,拉着摩搓着雪如雪白的手腕,轻轻说道,“你韩婶子把话都给我说开了,我们打算把你和行健的婚事,趁早定下来。”

果然是韩行健和陈雪如的婚事。陈雪娇朝陈雪如做了个鬼脸,把雪如臊的满脸通红。

“雪如,娘想听听你的想法,你心里头是咋想的?”李氏拉着雪如的手和蔼的问。

陈雪如的脸愈发羞红,过了好大一会,方轻轻的说:“我都听娘的。”

陈雪娇看了看雪如,又看了看李氏。这个时代,礼教比较森严,尽管徐州府民风淳朴,婚姻嫁娶自由度较高,可大部分的家庭依旧遵循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自己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比如姑姑陈文绣就是一个悲惨的例子。

来到这个家庭这么久,陈雪娇已经完全融入其中,把雪如当成自己的亲姐姐看待,她内心深处比谁都希望雪如能够觅得如意郎君。和喜欢的人生儿育女,和和美美平安一生。

“姐,这是你的人生大事,当然主意还在你身上,娘之所以问你的意见。是希望你能够幸福。”陈雪娇的口气有点严肃。

据平日的观察,陈雪娇敢断定陈雪如是喜欢韩行健的,可也不排除那种喜欢是兄妹之间的喜欢,在这个关口,必须要听从雪如的真实意见。不管她害羞也好,逃避也好,总之一定要得到雪如的肯定,她才能放心。

“是啊,如儿,娘一心希望你嫁的好。若是对方在好,你不喜欢那日子过的也没奔头,就像……”李氏咽下了剩下的话,看了静好一眼,她想说就像你大姑姑一样,因为和王宝柱不和,半生悲苦,最终落得花落人亡两不知的结局。

陈雪娇见李氏说的如此严肃,坐直了身子,认真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娘,我想好了,我是愿意的......愿意和行健......”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雪如的声音低如蚊讷。话未说完一抹红霞飞上了脸庞。

夕阳的余光从窗子外穿越进来,撒落雪如一身,愈发显得她明媚皓齿,端庄秀丽。

李氏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平日里,陈雪如和韩行健也接触。她给他做双鞋,他给她带块花布,年纪小时暂且不论,年纪越大越显示一派小儿女情态,李氏这个当娘的对自家闺女的关注比谁都要密,这种种情形丝毫瞒不了她的眼睛。因着韩陈两家彼此心里早都有意结亲,对于他俩互赠东西俱不阻止。

李氏之前试探过大闺女的态度,尽管她含羞不语,可李氏晓得她心里是愿意和行健结亲的,现在定下来了,只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听到陈雪如的回答,陈雪娇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转而打趣起雪如:“姐,从此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那我赶明儿是叫行健哥为哥哥好呢还是叫姐夫好呢。”

羞的雪如打了她一下子,恨恨的道:“你这张利嘴,我看等你到了年纪,到底什么样的妹夫才能压住你。”

李氏佯装瞪了陈雪娇一眼,慢悠悠的道:“你韩家叔叔婶子都是明白人,我和她商议了一番,先不忙着成亲。一来如儿和行健年纪还小,行健明年还要去考秀才,二来是我这心里头舍不得如儿,如儿从小到大没过几天好日子,咱们家好不容易日子变好了,就要放她出嫁,我这心里头舍不得,我想把如儿留两年在过门。”

“那韩婶子咋说,答应啦?”陈雪娇问。

“你婶子就说了解我这个当娘的心思,她也有个闺女,也不舍得让早早出嫁,不过她和我商议,先把亲事定下来,我就答应了。”

李氏就把和周氏的谈话内容,简明扼要描述了一番。

“像我姐这个年纪,长的好看,又会持家,外头多少人家愿意和咱结亲,韩婶子可真精明,先定亲过了明路,后头的人就不好上门提亲了,不管早成亲还是晚成亲,我姐都是他们韩家的人了。”陈雪娇掰着手指头分析。

韩家这么早就把陈雪如定下来,除了看重雪如外,也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头。

李氏心里头很赞同雪娇的话。

陈雪如今年刚过十五岁,样貌、性情、持家俱是出挑的。他们又分出来单过,爹是秀才,娘淳朴能干,家里如今是这番好光景,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陈雪如刚张开就这般出众,日后会越来越好看,磨练的越来越能干,外头不知有多少人打她的主意,所以韩家赶紧在这个关口把雪如定下来,省的日后来求亲的人越来越多,陈家万一反悔了,再将雪如定给更好的人家。

“行健也不错,早点定下就早点定下,这样咱们两家都踏实放心。”李氏想了一想说,“先不说他们家是咱们镇上一等一的富裕户,家里开了个酒楼,我看重他们家倒不是因为这个。这头一个,他们家就住在镇上。离咱们家就几里路,走几步路就到了,日后有个啥事,咱们也方便互相照应。不说别个。就说咱们村陈四的大闺女嫁到山东泰州,两三年才能来家里一回,那当娘的心里头咋受的住?反正我一想着雪如要远嫁,我就如同摘去了心肝。”

陈雪娇和陈雪娇点了点头。

“二则,行健这孩子机灵品性好。”李氏一五一十的道来。“像咱们镇上富家出来的子弟,其中品性最好的就数行健了,他身上没有纨绔子弟的臭毛病,心眼善良,读书上进,日后就算考不上秀才,可凭借他的机灵劲做生意,不会比他爹差。”

“这第三哪,更重要的一条,就是韩家人口简单。等碧桃成了亲出了门。家里就剩下行健他奶,以及你行健爹娘两口子,剩下的就是你们夫妻俩,没有妯娌牵绊着,做什么事情比较方便。行健他娘自不用说,最是个精明利落的,我冷眼瞧着,她日后必不会亏待摆婆婆的谱给你立规矩,说句难听话,她上头还有个婆婆呢。做太婆婆对你这个孙媳妇自然比儿媳妇更亲厚,你嫁到这样的人家,齐心协力的过日子,日子过的舒心。比什么都强。”

陈雪娇对李氏的分析深以为然,像韩家这样简单的人口,整个白土镇可真没有几家。

她们陈家就是公公婆婆妯娌小姑子一大堆,李氏嫁过来这些年,糟心的事情几乎每天都有,思己及人。当然希望宝贝闺女嫁到人口简单的人家。

“娘,你就不想让我姐嫁给比韩家更好的人家?”陈雪娇笑嘻嘻的问。

“也不是不想,凡事不能十全十美,女孩儿家嫁人最重要的则是公婆明理,丈夫敬爱,一家人和和美美。”李氏的眼睛从雪娇、雪如、静好脸上一一扫过,“特别是丈夫的敬爱,尤其重要,我在你奶手下忍这么多年,为啥我不叫苦,因为你爹敬爱我呀。”

说道陈秀才,李氏的脸微微泛红,继续教导闺女,声音压得低低的:“别的不说,只说眼前的这位,嫁入徐州府数一数二的富户家庭,家里金山银海,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即便是那样,做小有什么意思,不如嫁给普通人家,正大光明的当个正头娘子。”

李氏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大家都晓得她嘴里的那位是雪姚。

陈雪娇此时方才晓得,李氏的深明大义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她心里不禁庆幸,幸亏投生到了陈家大房,若是投生到了二房,指不定会落得雪姚一样的下场,听说雪妙在徐州府就被雪姚带着流连于富户、官家的宴会,其中的深层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说道婚姻大事,李氏就住不了嘴,也不管闺女还未出阁,毫不避讳的把道理讲了出来。这些道理还是早些知道的好,若是真到了成亲后才明白,就晚了。

“……还有,在家从夫这样的话都是书上写的,咱们家可不兴这话,就是你爹这般读书人也不赞同,日后若是夫家不敬着,咱们家必不会让你们吃了亏......”

李氏絮絮叨叨说着,雪娇、雪如、静好跟着点头。

看李氏对待这件亲事的态度,还有韩家的心急劲,双方对这门亲事都是十分的满意的。陈雪娇看着陈雪如绯红的面孔,也觉得,对于陈雪如来说,韩家是一个好归宿。

韩家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从急着往陈家来提亲就可窥一斑。

韩家挑了个黄道吉日,央了官媒马媒婆上门提亲。

马媒婆穿了一身的喜庆衣裳,拿着韩行健的八字庚帖上了门。早在私下里,两家已经找人合过了八字庚帖,媒婆这一趟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陈雪如早早躲进了屋里。

李氏接过庚帖,让陈雪娇把陈雪如的八字写在红纸上交给马媒婆,又把马媒婆留下来用了一顿好茶饭,包了个大红封,连声道辛苦。

马媒婆捏了捏红封心里头自然高兴,毫不费力跑了这么一趟路,白得一个厚厚的红封,乐的嘴巴合不拢。脸上一团团笑意,又是躬身又是行礼,这才跑了一回就有这许多银钱,往后还有两次要跑,可不赚得翻过来。

待看到雪如的面貌,堆了一脸的笑朝李氏道:“早都听说陈秀才家里头有一对姐妹花,今儿老身一看竟比外头传的还要好。我说了二十年的媒,极少能见到这么出挑的闺女,秀才娘子,你不晓得外头有多少人羡慕你的福气哪。”

当官媒凭借的就是一张嘴。陈雪娇心想,怪道镇上官媒七八个,当中马媒婆能做其中的翘楚是有缘由的,瞧刚才她那番话说的,不仅夸了雪如,连带着雪娇一起夸了。

李氏听了这话乐的眉开眼笑,冲她点点头:“我家里这俩闺女还识字呢。”

能当官媒最要紧就是会看眼色,马媒婆知道这马屁拍对了,又得一顿好果子点心,接了雪如的庚帖,叉了两只手晃晃悠悠去韩家讨赏,一路走还一路盘算着韩家是镇上的富户,且就一个宝贝疙瘩儿子,这桩喜事下来,不知能有多少赚头。

合过八字之后,双方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合过八字之后,李氏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走路的步子都比平时要快,人也变的爽利了几分。

正式下定的日子定在五日后,那天陈雪如是主角,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虽然雪如的新衣裳有好几套,但李氏还是打算给她在裁几套。

李氏带着雪如、雪娇、静好打开柜子,把陈秀才从南边带来的料子翻两匹出来。不止给陈雪如裁新衣,天气渐渐冷了,李氏打算给全家每人都裁一件厚衣裳。

下定那天,两家人聚在一起,肯定要准备饭菜,韩家的意思是从清风庄直接送来,被李氏婉拒了。

李氏打算自家做两桌席面,到时候让雪如在人前显显身手。

衣裳裁好后,便到了下定这天。

第二百四十二章 泡澡

陈韩从议亲到交换庚帖,俱是李氏一个人做主操持。

陈秀才这些日子在镇上看地皮、看房子,打算寻个好住处,让妻儿搬离陈家大院子。

交换庚帖的当晚,陈秀才来家里,李氏端上他爱吃的菜,给他盛了一碗饭,支开几个孩子,便把雪如的亲事透露给他听:“……咱们和韩家是老交情了,知根知底,雪如性子绵软,韩家人口简单,明事理,嫁入这样的人家我放心,到这关口了,我就想问问你对这桩亲事有啥意见。”

陈秀才舀了碗汤稀里呼噜半碗下肚,夹了一筷子肚丝细细咽下:“已经换过庚帖了就这么定下吧。”

其余旁的话一概不说,李氏心下有点着恼,虽说这事情已经应下来了,可看到陈秀才不咸不淡的态度有点心冷。雪如是家里头最大的孩子,头一桩喜事,总归开头要郑重一番。

李氏不知道的是,陈秀才对这件事上心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她,他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背地里却做了一件事。

傍晚时分,陈秀才命韩行健和陈齐安去了镇上的澡堂子泡澡。

韩行健和陈齐安正在私塾跟几个同窗烧桂叶煎茶喝,年轻人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他们背着黄秀才背了草筐捡了成筐成筐吹落的桂叶茅草根回来,点在红泥小炉下边,待水开了沏了茶汤喝。中有人提议,一人在前面敲锣,茶杯在学生中间一一传递,锣鼓声停,茶杯落到哪位手中,须做一首和茶有关的诗方可。

传到韩行健手中,锣鼓声忽然停住,大家拼命拍掌,嘴里叫嚷着:“出诗,出诗。”

就有一位不甚爱学习的学生走进来道:“行健,陈师傅在外头寻你。说是让你出去一趟。”

座中几个拿着茶杯互使眼色,你推我搡的:“如今却不是师傅了,是岳丈了,赶紧去迎。别跑了新娘子。”

把韩行健臊的面目通红,微微一怔,顾不得喝茶,站起身子扯了扯衣角上的折痕,扶一扶冠就要出门去。那位进来的学生快言快语:“陈师傅真成你岳丈了?”

陈齐安也在学生中间,因着定亲的是他姐姐,不好和众人开玩笑,虎着脸道:“乱说什么。”

言罢,把茶杯里的水一口饮尽,摆了手急步去赶韩行健,后头又有人起哄:“哎呦呦,大舅子和姐夫……”

陈秀才立在私塾门口,穿了件家常青色直缀袍子,打扮寻常。身上也不挂金玉。看见韩行健从山阶上奔下来,只作不见,背了手立着,拿余光看见他隔着几步立定了,伸手理冠整衣,上前来作个大揖:“陈师傅”

陈秀才只作不经意的才转身,退了一步不敢受全礼似的,却是结结实实一点没落,正经受了韩行健的礼,笑眯眯的道:“路过私塾。想你在里头。”

“爹,您来找行健?”跟在后头的陈齐安见自家老爹背负着双手,特意来私塾寻韩行健不知道有何事。自家姐姐和韩行健正议亲,庚帖都换了。余下的事情俱是双方父母再谈,不晓得爹来找行健做什么。

“陈师傅。”韩行健看了一眼陈齐安,眉目间一片惘然。

他这些日子以来,心下是高兴的,每日眉眼间带着喜意。他喜欢雪如,且双方父母都支持。两日后的黄道吉日就正式下定,满镇子谁也比不上他的婚事顺利。人一高兴就容易患得患失,如今看到陈秀才,只以为和雪如的亲事出了叉子,一瞬时话都说不全合了,只得恭恭敬敬垂手立着。

陈秀才看着他,忽而一笑:“跟我去镇上喝杯热茶吧。”

韩行健自然是答应的,就要去给黄秀才请假,陈秀才道:“我已经给你告了假。”

又看向齐安:“既出来了,你也跟着去。”

韩行健和陈齐安对视了一眼,不晓得为何要去镇上喝茶,只得跟在后头,三个人一前一后往镇上走去。

镇上有好几家茶肆,陈秀才带着他们两人,经过茶肆却不入,一路串过花柳街,红灯坊,这些地方俱是白土镇有名的烟花地,那些个妓家都在此处谋生,一个个妈妈打扮带着谄媚的笑,抖着帕子用甜腻的声音揽客。

窗子半开着,一些烟花女当窗在描眉。这样深秋的阴寒天气,一个个还穿着薄纱裙子,露着雪白的膀子,朝外头喊客官,或是十文一次,或是百文一次,明码标价的叫唤。

巷子深处,摆摊的叫卖声传来,白花花的饺子黄澄澄的油条,卷着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这边又不像外巷,这里多的是暗娼,窄门窄户,挂着门帘,屋子里头两条凳子一摆便做了床,三五个女子站在门帘边挥舞着帕子,一样是皮肉生意,竟也分了高低贵贱。

打门前经过,屋子里头木床吱呀,有男人的叫有女人的叫。

陈秀才不动声色的在前头走。韩行健和陈齐安跟在后头,不敢抬头。他们两个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韩行健虽说就住在镇上,可这后街他真没有来过,一是家人不许,二是模约晓得这是不好的地方。

屋子里进去钻出来,多是粗壮的男人,半红着脸儿和妓家周缠。陈秀才三个一副读书人的样子,头上都戴着方巾,有胆大的妓家追着三个人走一段,从上到下打量一眼,要是别个她都招揽一回,对着这两个却不吱声。

到这地方来的哪个男人不是一副猴急的模样,这三个人却和别个不一样,为首的一个面色沉静,后头的两个少年只怕还是童儿,眉眼半低的稳稳当当走着。

陈秀才走到半道上,忽然回过头打量了一番韩行健。只见他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儿,走过花街柳巷,一双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恨不得把头低到裤子里才好,禁不住微微点了点头。

韩行健紧张的攥出一手汗,感觉到陈秀才回头看他,并不敢抬头,只扫了一眼陈齐安,陈齐安也不晓得爹带他们来这里是什么个意思。

三个人穿过花枝柳巷。走到后街,这地方一溜儿排开全是澡堂子,一条街上都罩着雾气,许多男人肩背上呱嗒着一条毛巾钻了进去。

陈秀才领着两人到了一间澡堂前站着不动了。里头的一位花白胡子老头招呼道:“里面请。”

韩行健识得这家澡堂,冬日天冷,他常常跟着爹来这里头泡澡。

“今儿带你们来是到这里泡澡。”陈秀才回头望了一眼,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韩行健这才知道陈师傅,不。应该是未来岳丈竟是带了他来洗澡的。他略一踌躇便明白过来,岳丈这是待他来澡堂,脱光了身子看他有没有暗疾。

陈齐安也猜到了这一层,紧张的抬眼看向行健,父亲爱女若渴,可这种做法未免让韩家觉得受到轻慢。

“这是应该的。”韩行健晓得齐安心里所想,朝他附耳一笑。他心里却不觉得受了轻缦,人家要把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嫁给他,总得看看好坏才是。

两个人随着陈秀才钻了进去,踩了湿滑的地板。进了一里面,雾气蒙蒙的也看不甚清楚。却不是在大澡堂泡澡,陈秀才像掌柜的要了个单间,四周用帷幔围着,门边摆着一溜儿三张床,中间便是个石砌的大水池子。

跑堂的把三个人引了进去,燃起一支百合香,又预备了几碟子吃食并一壶好茶。

陈秀才解了衣,走进池子里朝韩行健笑一笑:“天冷了,跑个澡疏松一下筋骨。”

韩行健和陈齐安脱了衣裳。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水池子。

陈秀才眯了眼睛瞧过去,眼前的雾气看不真切,招了招手,把韩行健叫道自家身边。

韩行健家庭条件自不必说。不比乡里要做农活的小子,陈秀才看他长手长脚,宽背体阔肚子紧实,身上也没异味,心里点了点头。

雾气上来了,三个人泡的浑身发红。陈齐安把小桌上的酒水拿了过来,三个人喝了一通。

“我家雪如脾气好,心眼实,你是个机灵懂事的,嫁给你我放心。”陈秀才喝了一杯乌龙茶,看向韩行健红红一片的膀子,“虽说是由你父母提了亲,可雪如也是你自个看重的,日后你要好好对她,若带她不好,不光我,就是齐安也饶不了你。”

韩行健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边穿衣服边嘿嘿直乐,整个人被百合香熏的晕陶陶的:“岳父大人请放心,我必然会对雪如好。”

泡完澡,韩行健嘴边挂着笑回到了家里,周氏看见儿子涨红了一张脸回来,还以为他生了病,赶紧打发他回房躺着,命小丫头赶紧端茶倒水准备饭食,又嚷嚷着请大夫来给他瞧病,韩行健只觉得一股子躁气从脚底一直涌到头顶心,连连朝周氏摆手,拉着娘的胳膊笑嘻嘻的说:“娘,你且别忙,我没有发热,这两天阴冷,我和私塾的学生去泡澡了。”

周氏这才作罢,点着他的头道:“ 都定亲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啥时候等雪如进了门,我就丢开手,随你闹去。”

喜的韩行健呵呵傻笑。

陈秀才带了陈齐安回到家中,李氏早摆上了晚饭,因为心中有气,对陈秀才淡淡的,只拉着齐安问:“怎地了这是,脸这样红,怕是发热了。”

一叠声的喊雪如去锅屋煎熬姜汤。

陈齐安眼看姐姐后日要定亲了,这两日娘却对爹无缘由的冷淡起来,怕是埋怨爹不关心雪如的婚事吧,于是拉着李氏走到外头,附着李氏耳朵说了几句。

李氏先还皱眉头,回到屋里却带着笑意。

“娘这是怎么了?”陈雪娇察言观色最在行。

“没事,没事。”李氏忍着笑直摇手儿,对陈秀才的面色也好看了些,端茶倒水夹菜十分殷勤。

晚间歇息,李氏忍了一晚上终于忍不住,急急忙忙问陈秀才:“带行健泡澡怎么个说法?”

“是个干净的。”陈秀才说。

李氏暗自点头,心下自然明白干干净净没个毛病指哪方面,一颗吊着的心这才落回肚里。

又想到这两天对陈秀才没个好脸色,心下过意不去,原来是自个误会了丈夫的一片爱女之心。

“原先是我多想了......没想到你这么疼雪如……”李氏讪讪的道。

可不是,自家闺女就是自己的眼珠子,她盼的不就是雪如找个好夫婿,韩家家世没得说,行健的品性没得说,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可身体上的好坏却不是能看出来的,多亏了自家男人想到这一层,竟然带着未来的女婿去泡澡了,可见丈夫对自家闺女是和自己一样上心的。

“她是我闺女,我必然要为她着想,你也别太多心了。”陈秀才就安慰李氏。

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李氏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道:“静好和雪如一样的年纪,她在咱们家住着,可这亲事却不是咱们能插得上手的,如今她也要说亲了,我看趁着雪如这次定亲把青碧请过来,问问青碧的意思,她是个明白人,断断不能让大妗子和宝柱胡来的。”

“你考虑的很周全,我姐姐就留下静好唯一的骨血,我能把她接来家里过活,就断然不会让她如姐姐那般,稀里糊涂的出嫁。”陈秀才点了点头。

陈雪如定亲不仅仅是大房一家的事情,还关乎着整个陈家的脸面,定亲那日,陈家各房都要出席的,所以为着孝道和尊重,也要和上房二老商量一番。

定亲头一日一大早,李氏便带着几个孩子到了上房,把雪如定亲的事情向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提了一提。

其实,上回官媒进门的时候,陈家各房早都晓得了,今儿只不过是正式知会一声而已。

“韩家不错,行健爹娘两口子实在,能干,行健那孩子我看着也是个厚道人,雪如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好,很好。”陈老爷子虽然一向对孙女淡淡的,但知道长房长女说了一门好亲,心里由衷的高兴。

李氏见陈老爷子没有意义,松了一口气。

“老大媳妇,不是我说,雪如才多大年纪就这么早定亲。那韩家以前咋不来提亲,怎么偏偏在这关口提亲,他们家做生意精明的很呐,是看着老大从外头赚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才和你们结亲,你以为人家是看上雪如了,别做梦了?人家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算怕打的精刮响,才不会做折本的买卖。”陈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李氏,嘴里的话一溜一溜的往外倒。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定亲

陈雪如定亲,为着尊重和孝道告诉上房一声,陈雪娇早晓得陈老太太对雪如的事情不会上心,也不指望她说啥祝福的话,只要大面上过的去便成,但没有想到她一出口便是如此难听的话。

李氏也没有想到陈老太太会说出这番话来,心下气苦,脸上的笑容冻在了嘴角,一时想不出更恰当的话去反驳。

陈雪娇沉下了脸:“韩家和我们家结亲,是看重我姐大方知礼,以前不提亲那是因为我姐年纪还小,现在到了年纪人家自然来提了。奶说道韩家是生意人家,精明的很,那人家应该能想到,我们家才几个钱,我爹总共带来就那么多,咱们整个白土镇富户多的是,和他们结亲不比和我们结亲赚的多,那人家怎么那么傻偏偏和我们结亲?”

“你个死丫头,咱们大人在议论雪如的亲事,是你这个未出阁的丫头片子能插嘴的?老大媳妇,你瞧瞧你这丫头,你也不管管,现在就知道掐尖要强,往后就上房揭瓦了。”陈老太太吸了一口气,恶狠狠打断了陈雪娇的话。

陈雪娇才不管陈老太太的态度,眼睛清亮亮的看向她。

若是今儿她不反击,不晓得又会传出什么样难听话来。韩行健和陈雪如结亲,韩家本来看重的就是陈雪如人品性格,陈老太太话里话外透着韩家是看重陈家大房发了财,这话若是传到外头,外人怎么看韩家,韩家晓得了,还以为这是陈雪娇一家的意思呢,到时两家万一出了嫌隙,雪如的脸面往哪里搁。

李氏想了一番,收敛面上的笑:“雪娇说的是,韩家图的是雪如的人品,韩家是啥样的家庭,哪里就像那眼睛里沾着吸铁石的。看到别人手里有一两个银子,就想吸过去。”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气的直喘气,李氏这是暗地里骂她呢。

“成,你们一个个翅膀都硬实了。我的话想驳就驳,想反就反,老大媳妇,你们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我好心提醒你几句,你们娘俩就夹枪带棒轮番轰炸,雪如的事情我们大房一概不管,到时候吃了亏别在我面前哭。”陈老太太自知理亏,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赌气扭过头去,看也不看李氏。

“吵啥呢吵,雪如定亲是咱们陈家头一桩喜事,你不说几句好听话就罢了,还偏鸡蛋里头挑骨头。你消停一下吧。”陈老爷子见吵的不像样子,出来和稀泥,又对李氏说,“老大媳妇,咱们家追求踏踏实实过日子,韩家人口简单,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不愁吃穿,行健那孩子又厚道,雪如到这样的人家当正头娘子我放心。这门亲事我赞成!你娘......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也是关心雪如才说那些话,雪娇她那样反驳她奶……”

这话刚出口,站在陈老太太身后的赵氏抬起头扫了扫李氏,陈雪娇眼尖。发现她眼睛一闪而逝的阴郁。陈老爷子无心说了一句”咱们陈家头一桩喜事”“嫁过去当正头娘子”,赵氏心里犹如放了一只刺猬炸的火烧火燎,敢情在陈老爷子心里头,雪姚的婚事不算喜事,他这是埋怨雪姚是去丁府当妾呢。

李氏没有注意到赵氏面上的变化,她晓得陈老爷子一番话的意思。现在什么事情都比不上雪如定亲重要,陈老爷子也是一番苦心,希望雪如的亲事顺顺当当的,他是想让雪娇给陈老太太一个台阶下,为了防止明日陈老太太借机闹起来,少不得赔笑道:“是了,我方才错怪娘的意思了,还请娘大人大量,不要生气。”

却不提让雪娇道歉的意思,雪娇自然明白陈老爷子的意思,想了想,为了雪如的婚事吃点亏不算什么,于是走到陈老太太面前道:“奶,我方才说话太冲,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陈老爷子见李氏和雪娇如此明理大度,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陈老太太自觉有了台阶下,脸上松了松,倒也不难为李氏母女了。

“什么稳重守礼,端庄大方,自家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就嫁给个土财主吗?有什么好炫耀的。”雪妙站在陈老太太后头,手里捏着一只五彩松香球左右转动,忽然手里一用劲,松香球的盖子松了,滴溜溜的掉到了地上,松香粉洒了一身。

陈雪娇朝陈雪妙微微一笑,并不搭腔,明日让陈雪如的定亲顺顺利利的进行下去,与之相比, 自己向陈老太太道个歉、陈雪妙的挖苦,那就微不足道了。

“雪如定亲是天大的喜事,明个咱们都放下手里的活,热闹热闹。”蔡氏眼看屋子里氛围僵了起来,快人快语的调节气氛。

“对,明个咱们都帮大嫂的忙,可怜我没个闺女,雪如定亲我也跟着掺合一把。”张氏想到明个又能大吃一番,难得的对李氏露出笑脸,“大嫂,你别嫌我脏,我明个铁定穿的体体面面,不给雪如丢人。”

“瞧弟妹说的啥话,你是雪如的婶子,你不来我还不愿意呢。”李氏眉开眼笑的说。

“行,明个咱们起个大早,老三的豆腐先搁置一天,老二昨个说明儿想回徐州府,我看还是等雪如定亲后在回去吧。明个是雪如的大日子,都不许生事。”陈老爷子一锤定音,最后一句话明显是给陈老太太一个警告。

大家商量好之后,李氏便带着雪娇走出了上房。

定亲这日,这天天还没亮,陈雪娇一家就忙碌了起来,齐平和齐安告了一天假,带着石头忙里忙外。

自打换过庚帖之后,便一场场的落雨,难得定亲的日子是个大晴天。太阳照在梧桐树上片片叶子好似飞虹,拉开大门,门口的小淮河水面荡了一层层的波光。

一家人都换上了新衣裳,今儿的主角是陈雪如,她着一身新做的石榴红的湘裙,藕荷色的江陵褙子,黄蜻蜓梳头的手艺好,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帮雪如梳了个坠马髻,别的头饰一概不要,只插了一支鲜红欲滴的茶花簪子。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庞。衬的愈发鲜艳,平添了一丝喜气。陈雪娇和静好则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褙子,豆沙绿的裙子,显得低调又不失大方。

李氏打扮的喜气洋洋。特意换上过节才戴的一支金簪子,顶端一颗珍珠熠熠夺目。

李老爷子、李老太太、李氏的大嫂乔氏以及儿媳妇王氏、陈文英一家、青碧和王老太太一大早就到了陈家候着。

早饭过后,约有一盏茶工夫,就听得外面马车声响。

“韩家的人来了!韩家的人来了!”

带着大蛋、二蛋、三蛋在外头守候的陈雪娃,见韩家的马车出现在村口。带着三个堂弟高呼着往院子里跑。

韩家的人来了,陈秀才、李氏、陈雪娇、陈齐安几个赶忙迎了出来。

韩掌柜、周氏、韩行健、韩碧桃、连同韩老太太一起都来了,另外还有官媒马媒婆连同马车夫。张氏和陈秀才赶紧迎上去,朝韩老太太见礼,陈雪娇和静好上去搀住了陈老太太。

“雪如那丫头呢。”韩老太太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绸缎,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开口就是想雪如了。

“我姐在里头等着您老呢,可把您给盼来了。”陈雪娇就笑着说。

两家人略微寒暄一下,便进了北厢房。

陈雪如的庚帖已经在韩家祖宗的牌位下压了三天,合的八字大吉大利。

吃过茶后。周氏让人把“安心礼”呈了上来。

一柄铁盘上头铺着一块红绸布,压着一锭吉祥花纹的金锭,一对金如意耳环,两只赤金镶嵌花纹的戒指、一对鎏金的金镯子,另一个盘子里铺着绸缎六匹,俗称“六洋红”。另院子里摆放着女儿红四坛、活雁一对、馒头六十对、半腔羊、猪头两对。

众人看到这样的定礼,不禁眼前一亮。

陈雪娇在心里粗略估算一下,置办这样的礼,至少不下于一百两银子。

屋里人纷纷赞叹起来,韩家置办这样厚重的礼。别说在茅山村,就是整个白土镇也是少见的。陈秀才和李氏荣光满面,倒不是他们看中这些财产,左右这些定礼都是给陈雪如陪嫁的。他们高兴韩家如此重视自家闺女。

“韩家大嫂好眼力,咱雪如这般好的人才被你看上去做儿媳妇,想来你这婆婆待我们雪如十分满意,瞧瞧这定礼多丰厚,日后咱们家儿子娶媳妇不晓得要出多少定礼才能不被你压过。”蔡氏笑眯眯的调节气氛。

众人都笑了,赵氏勉强笑着。心里颇不是滋味。丁家那样富贵的人家,当初雪姚下定,也只不过给了四匹缎子、一对鎏金手镯。再者雪姚进丁家的门是当妾,雪如进韩家的门是当正头夫妻,赵氏心里越想越如刀绞。论样貌论品格,雪如哪里及得上雪姚半分,也不知道踩到了啥狗屎运,竟然得到韩家的青眼。

韩老太太和周氏把陈雪如招到身边。周氏亲自把一枚金簪子插在陈雪如的头上,又把一枚金戒指套在她的指上。

韩老太太笑眯眯的拉着雪如的手,上下打量了一回,从手腕上摘下一只碧玉镯子套在雪如的手腕上,笑向众人:“我这对碧玉镯子是我娘给我的陪嫁,你和碧桃姊妹俩一人一只。”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发出了啧啧声,陈雪如低垂着头,脸色微微泛红,愈发显得清丽宛然。李氏和周氏对视了一眼,眼睛湿润了,周氏点了点头。韩老太太是韩家名义上的当家人,她在众人面前如此的重视雪如,连年轻时候的陪嫁都拿了出来,这代表整个韩家对待雪如的态度。

韩行健就坐在周氏身边,他的脸也是红的,穿着一身青色衣衫,比先前愈发稳重了些,眼睛不眨不眨的盯着雪如,眉梢眼角尽是喜意。

“不是我夸我这大外甥女,眼瞅着就出落成这样俊俏的大姑娘了,论样貌论品性,我看咱们十里八成,就没几个能比的上雪如的。”大妗子乔氏在一边赔笑道。

今儿雪如定亲,亲戚们都来相看和帮忙。蔡氏就带着陈雪娇、陈雪娃、静好给大家端茶倒水、摆果子,大家都替陈雪如感到欢喜。

“行健哥,往后就要叫姐夫了。”陈雪娇把剥好的橘子递给韩行健,笑嘻嘻的说。

韩行健本来就红的脸,愈发红了,忍不住看了陈雪如一眼,见雪如的一张脸带着红霞愈发俏丽。

满屋子人都笑了。

韩老太太和李老太太坐在一起,两个人把陈雪如拉到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夸了一番。

周氏四下打量了一下陈家的人,陈老爷子、陈子长、陈齐林、赵氏、三房两口子、张氏等人全部都在,整个陈家的人就只有陈老太太不在。

按理说文嫡作为陈雪如的姑姑,侄女定亲她也要来,可她也不在场。

周氏晓得陈家的事情,但为着礼貌,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不见我大娘?”

陈老爷子的脸僵了一僵,张氏苦笑了一下,抢先道:“她奶昨个儿见孩子们吃梨,跟着吃了半个,今儿早起就肚子疼,在屋子里躺着,文嫡今儿也来了,在上房陪她奶。”

陈雪如定亲,李氏专门去上房请二老,昨个说好的要来,今儿又变了卦。一大早陈老太太却嚷嚷肚子疼,没胃口,说啥也不肯来。李氏和陈秀才心里明镜似得,老太太这是在闹别扭。自打中秋节家宴上,陈秀才拒绝了陈子长一起做生意的要求,陈老太太气的眼睛冒烟,心口疼的躺床上两天,一直想瞅着机会狠狠惩治一下大房,怎奈一直逮不住机会,现下雪如定亲是现成的机会,陈老太太逮住了就想趁机闹一场。

今儿一大早,李氏又去请,陈老爷子也发了火:“雪如不是你孙女?她今儿定亲你不去,旁人怎么说你。”

怎耐陈老太太软硬不吃,巴巴的给陈老爷子辩:“你说我装病?我夜里起了好几回你没瞅见咋地?我当她是我孙女,她可当我是她奶。我不去,她那亲就不定了?你们就这样逼我吧,把我逼死了葬礼、婚礼一起办。你们别在这里一起欺负我,有本事到山上把雪如她亲奶挖出来,定亲时供在上头。”

李氏听到这话,转身便从上房出来了。

“总是把后娘挂在嘴边,挂了十几年了她也不嫌烦。我这不是求她,咱们大闺女订婚,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我请她来不是为着好看。行,她不来,日后齐安、雪娇、齐平啥事情我都不请她,我连上房的门我都不进一回。”当着孩子的面,李氏对陈秀才说。

夫妻俩都寒了心。

李氏心里恼恨陈老太太,可当着周氏和韩老太太的面,不好说出事情,只能替陈老太太做掩饰。

“大嫂子病了,那咱俩老姐妹去瞧瞧去。”韩老太太拉着李老太太的手忽然提议。

第二百四十五章 打脸

这话明显是冲着陈老爷子说的。

李老太太是亲家母,陈雪如定下亲,韩老太太自然也算是亲家,两个人辈分又高,从张氏到陈秀才没有一个人好反驳。

陈老爷子面上颇为尴尬,陈老太太有没有病,他心里自然一清二楚,他晓得老妻的性子,就怕会当着众人面发难一番,到时候丢了陈家面子是小事,可搞砸了陈雪如的亲事就麻烦了。尽管在陈老爷子心里头,最看重的是陈齐林和陈齐安,可也不希望自家孙女的喜事被冲散。

“没啥事,她就是肚子不太舒服……不打紧……”陈老太太不自然的笑了两声。

韩老太太和李老太太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肚子不舒服可不是啥小事?都起不来了。这样吧,我们还是去看看她,论理我该喊她一声嫂子,我瞧瞧嫂子也是应该的。如今,行健和雪如定亲了,可不是亲上加亲,更该看看她,就是我不去看她,行健作为晚辈也要给她行个礼。”韩老太太边说边站了起来。

“可不是,我们做晚辈的也该去看看我大娘去。”周氏看了看韩掌柜,韩掌柜点点头跟着附和。

韩家都是讲究礼数的人,在这个关口,陈老爷子不好在说旁的。

韩老太太和李老太太走在前头,韩掌柜和周氏跟在后头,带着韩行健、陈雪如一起往上房去,陈秀才、李氏以及陈雪娇几个孩子也一起跟着过去。

上房的房门紧紧关闭着,韩老太太和李老太太在门口停下了。

周氏就朝韩行健使了个眼色。

“奶奶,我是行健,我带着雪如看你老来了。”韩行健喊了这一声之后,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奶……”韩行健提高了嗓门,这时就听得屋里面悉悉索索的一阵。大家略顿了顿,韩行健刚想推门,屋子门便被陈雪妙哗啦一声打开了。

众人走进屋子里头,陈老太太躺在床上,枕着大枕头。盖着被子,文嫡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一口一口在喂她喝着水。陈雪娇站在身边,高傲的看着雪娇一家人。

陈雪娇抬起头。飞快的扫了一眼。陈老太太披头撒发的样子真像是生了病,怎耐她脸色红润,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陈老太太只顾就着文嫡的手喝水,仿佛没有看到人进来。

“……咋还不把人请进来?”陈老太太低垂着头,有气无力的朝文嫡道。

“奶……”韩行健在周氏的示意下喊了一声。

陈老太太“哎呦”一声。唬了一跳,手里的茶杯没有端稳当,茶水一下子泼到了被子上,文嫡七手八脚的收拾。

“雪妙也真是,人来了也不说一声。”陈老太太横了雪妙一眼,紧接着扫了一眼韩行健以及众人,有气无力的说,“我这个老婆子好不好死不死的,整那阵仗干啥?”

面对陈老太太的阴阳怪气,韩家的人涵养好。且素日知道她的性子,满心里不当回事。

韩掌柜和周氏就带着韩行健向陈老太太行礼、问好,仔细的询问了她的病情。

“我这也不是啥大病,难为你们想着我,大老远的从镇上来看我。”陈老太太朝韩老太太点点头,也不让坐,她这话里话外装作不晓得今儿陈雪如定亲,只当韩家是单门来看她来的。

“老姐姐,如今我大孙子和你大外甥女定亲了,今后咱就是一家人了。你病了怎么地我们也得来看看。”韩老太太就说道。

“啊?定亲呀?”陈老太太的眼睛在韩行健和陈雪如两个人身上扫了一扫,装作不知道这事的样子,惊讶了一句,“啥。定亲?哎呀,我要是早知道雪如今儿定亲,我就是病死我也得爬起来。”

挣扎着就要起来,被文嫡和雪妙两个按住了。

陈雪娇抬起头盯着陈老太太看了几眼,陈老太太轻轻别开了眼睛。

“大娘,这就怪我们考虑不周。没有提前给您说一声,这不,咱们来赔罪来了,往后呀,行健和雪如一样,都喊您一声奶,您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就原谅咱们这一遭吧。”周氏快人快语,轻巧巧把问题揽到自家头上。

陈老太太睁眼瞄了瞄周氏,却是个油盐不进的。

“怪就怪我是个后娘呀,人家做啥事眼里都没有我,我这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当人后娘,劳心劳累死了也落不着好......”陈老太太斜靠着枕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老嫂子,照我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闺女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一大堆,哪个不是孝顺的,日常闲聊我都可羡慕你了,如今咱们孙子辈定亲,咱们做长辈哪个不跟着一起高兴。”韩老太太不理会陈老太太的话,拉着陈雪如的手笑眯眯的说。

“我娘病的躺床上半天了,也不见请个郎中来看看,合着就雪如定亲重要,我娘的病不重要?”文嫡翻个白眼,明显是在挑刺。

“姑,今儿早上咱们特意请来郑郎中给奶瞧了一回,郑郎中说我奶没啥大问题,卧床静养不出两天便好了。”陈雪娇向前一步,赔笑道,“姑和我奶母女连心,看到我奶病了心里着急说了不该说的话情有可原。你不知道,早起知道我奶病了,我娘、二婶、三婶、四婶都着急忙慌的,姑来的晚没看到郎中,我就把郎中的话给你复述一遍,好让你安心。这不,外头还煎着药呢……”

陈家只有大房和三房分了出去,文嫡指责陈老太太病了不请郎中,分明是下赵氏、张氏的脸面。就晓得文嫡来家里会闹腾,所以一大早,便请了郑郎中来给陈老太太“瞧病”,因着她那病是装的,且郑郎中不止一次被陈老太太折腾了,故意给开了一副黄连药方,此时陈雪娇让石头在锅屋给熬上了。

赵氏、蔡氏、张氏等人的脸色就不好看,这个文嫡话都说不圆满,你一句话把陈家老的少的全部打翻。

陈雪娇说着话的当儿,静好就把一大碗黄连汁捧了上来。陈雪娇接过亲手递给文嫡。

文嫡要排揎大房,却反被陈雪娇排揎了,心里有气却无处发泄,脸色就越加难看了起来。

陈老太太大口喘着气。眼神如刀子一般割向陈雪娇,这个死丫头太不好斗了,去年自己装病她就给陈老太太喝苦死人的药,今年又用同样的手段。

陈雪娇装作一脸天真,殷切的看向陈老太太。

众人都晓得那是一碗黄连汁。谁也不去点破。

“亲家母好福气,病了一大堆人伺候着,晚辈又这么孝顺,我若是有你这样大的福气,天天病了我也甘愿。”李老太太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却是对着韩老太太唠嗑一般。

韩老太太点了点头。

在屋里略站一站,大家便都起身告辞。

“难得你们放下定亲的事,赶来看我……唉,我这心里头苦哇,先前不知道雪如要和行健这孩子定亲......先前我那赵家庄的表姐给我提。说雪如去镇上买猪肉,被她孙子看上了,这两日想来家里提……既然定亲了,那就算了,唉,这事情整的……”陈老太太忽然道。

陈雪娇忽然抬起了眼睛,她看到李氏的脸当下就白了。

陈老太太嘴里所谓的“赵家庄的表姐”不就是赵氏的娘吗?陈雪如看向和李氏并排站着的赵氏,只见她目光躲躲闪闪极其不自然。

雪如听了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眼泪差点下来了。

“大娘。不是我当着亲家母的面故意夸,咱雪如样貌、人品在整个白土镇都是出挑的,都说女大十八家求,就是一般的姑娘家到了年纪求娶的人很多。更何况雪如,不晓得外头有多少人愿意讨她当儿媳妇。亏着是咱们家抢先了,否则迟了一步,咱们这辈子就无缘当亲家了......”周氏拉着雪如的手,走到李氏面前,笑着说。

陈老太太怔怔的!

她本来是要让陈雪如难堪的。让她在未来的夫家面前没脸面,一个在出阁前被别的男人惦记着的姑娘,以后到了夫家,不仅男人包括整个婆家的人自然都要低看她。没想到陈雪如未来的婆婆完全不当回事,见招拆招说笑间就把她的一番话化解了。婆婆不都是希望媳妇匍匐在脚下,婆婆想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这个周氏,竟然会替未过门的儿媳妇出头。

可不是,陈老太太的婆婆经不就是这样的!

“不是我说,咱们家和雪如投缘,雪如小的时候我还开玩笑让她认我当干娘,这干娘没当成,倒是当成一家子了。今儿这亲定下了,我算是白得了个闺女。”周氏拉着雪如的手,笑呵呵的就走了出去。

这话回击的漂亮,陈雪娇心里由衷的佩服周氏。当着外人的面,毫不顾忌的说出自家对雪如的喜爱以及结这门亲的喜悦。

说实话,陈老太太方才那一手非常恶毒,别说是自家孙女了,就是换做说任何未出阁的姑娘,都是一种损害别人清白的行为。这样的话,李氏回击不得,陈秀才回击不得,也就是说,凡是陈家的人都回击不得。

李老太太和乔氏是李氏的娘家人,青碧是陈老太太的侄媳妇,这些人驳斥陈老太太的话都不好。好在周氏反应快,回击的漂亮大方,且不伤害任何人的自尊,又周全了自家的面子。

大家伙趁着就跟着周氏走出了上房,陈雪娇明显看到李氏松了一口气。

周氏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笑着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李氏面上露出一丝微笑。紧接着,周氏就让韩掌柜去镇上请郎中、抓药材,她自己则走到锅屋去给陈老太太煎药。

陈老爷子本来在北厢房陪着客人说话,听到上房的动静走了出来,就见周氏站在炉子边烟熏火燎的煎药,大吃了一惊,待问明原因,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跑进上房把老妻狠狠骂一顿。

雪娃快言快语,就把陈老太太说赵屠夫儿子看上雪如的话学了一遍,陈老爷子更是气的仰倒。

陈雪如定亲,陈老太太装病不露面也罢了,她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那样说雪如,那可是陈家的亲孙女哪,坏了雪如的名声,对整个陈家的姑娘有啥好处。

这时,赵氏从上房探个头出来。

陈老爷子逮着文嫡就发作:“你侄女定亲,你不说帮着你大嫂,你咋就躲在上房不出来?你娘病着心里头毛躁,你咋不跟着劝和劝和,你现在是赵家的闺女还是陈家的儿媳,倒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发作老妻,发作自家媳妇总可以的,这样一来就把老妻的过错推到了赵氏身上。

赵氏自觉理亏,陈老太太说的那些话,虽然不是她挑起的,可到底和她娘家侄儿有关。

陈雪娇晓得一家人的脸面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于是走到陈老爷子身边陪笑:“爷,你别生气了。今儿是我姐的好日子,等晌午我姐会做几道拿手菜,到时候单门给奶送过去,奶一高兴病也就好了。”

陈秀才听到雪娇这样说,走向前来把陈老爷子拉了出去。

见陈老爷子进了北厢房,陈雪娇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好在她及时劝住了陈老爷子,方才她瞥见陈老太太正从窗口往外瞧,要不然等她按捺不住从屋里出来,和陈老爷子打起了擂台,不晓得这一场争吵什么时候结束,万一引来乡里乡亲的围观,雪如的定亲也会受到影响。

陈雪娇在上房门口守了一回,见陈老太太屋里安静了,才扭身去了锅屋帮忙。

李氏和陈秀才都在上房招呼客人,锅屋的活就落在了雪如、蔡氏的身上,张氏、蔡氏、雪娃、蜻蜓、乔氏都跟着帮忙。

席面的菜式是早都定下来的,大菜也是提前配好的,厨房里虽然忙碌,却是井井有条。

晌午一到,饭菜便准备好了,石头一道一道的把饭菜端上了桌。

“这定亲,咋不在上房摆席面?”文嫡嘴里磕着瓜子,把头伸进锅屋。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决定

“他姑你不在上房照顾娘,咋来这里了,瞧锅屋里烟熏火燎的,进来一会你这身新衣裳就白搭了。”不等旁人开口,张氏指着文嫡一身透新的宝蓝色褙子说。

张氏最怕和文嫡一起坐席吃饭,有文嫡在,那桌子上的好吃的还不得进她肚里。张氏今儿特别卖力的烧锅、劈材,为的就是晌午能够吃个痛快。

“咋地,我大哥大嫂去哪里了,这事情办得不像样,没见个有长辈在,定亲酒不摆在上房的。”文嫡不理张氏那茬,径直走进了锅屋,挨个掀开碗盖,见到雪如做的荷花鸭,按着一条腿就想撕。

“好妹妹,今儿是雪如的好日子,呆会上菜,鸭子少一条腿惹人笑话,失了咱们陈家的面子,爹又该发火了。你就放过这鸭子吧,回头雪如定完亲,有多少你不能吃的。”蔡氏把荷花鸭挪了挪,躲开了文嫡的一双魔手,跟着解释道,”娘不是生病了吗?把定亲酒摆在上房,吵了娘休息咋办。”

“就是呀,妹子,爹本来就在气头上,可别去触那霉头。”张氏从筐里拿了一根水萝卜,咔嚓掰了两半递给文嫡,“你先吃根萝卜垫垫肚子,这萝卜是心里美,可甜了,比梨还甜哪。”

文嫡扭了扭身子,赌气道:“我偏吃这鸭子腿,能把我怎么地。”

话是这么说,可手却缩了回来,她也晓得雪如定亲的日子非同寻常,陈老爷子若真的发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蔡氏趁机便把鸭子端去了北厢房。

文嫡在锅屋转悠了一圈,除了粘了块五花肉塞进嘴里,别的好吃的没有吃着,很是不甘心,走到雪如面前笑嘻嘻的道:“雪如,日后你就要嫁进韩家吃香喝辣了,你这福气在咱们整个陈家算是头一份,我这些侄女哪个都比不上你。”

雪如不软不硬顶了一句:“我是个愚笨的人。不晓得姑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几个堂妹哪个不心灵手巧,若说有福气,我只不过占着年纪长罢了。等她们大了,会比我的福气更大。”

陈家女孩多,雪如定了一门好亲事,不晓得旁人心里是咋想的,高兴的也有。嫉妒的也有,这种情况下,雪如只有保持低调冷静。她怕蔡氏、赵氏等人听了文嫡的话吃味,才鼓足勇气去反击。

雪娇自从文嫡走进锅屋,就不打算打理她,像她这种人就是一个火药桶,一燎就爆。平时排揎她几句无可厚非,可今儿是雪如定亲的大日子,万一她不管不顾的炸起来,丢的是陈家大房以及雪如的脸面。所以干脆不去理会她。

眼看文嫡犹如一块虎皮膏药一样粘着不放,陈雪娇放下手里的碟子,舒展了眉头笑着道:“方才爷说菜好了,他要来锅屋亲自给奶捡几样爱吃的菜,我去把爷喊来,趁着姑姑也在,顺手把菜给奶端过去。

文嫡最怕陈老爷子。陈老太太今儿让大家没面子,陈老爷子正窝着一肚子火呢,保不齐陈老爷子看到她在锅屋,会把火发到她头上。

果然。文嫡眼睛闪了闪,没好气的冲陈雪娇道:“你奶爱吃荷花鸭、红烧肉,特别是带皮的五花肉,还有蘑菇炖鸡你奶也爱吃。你心里要是有你奶,就给你奶端过去。”

只要能打发走这个丧门星,陈雪娇自然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这时就听到石头过来请大家入席。

北厢房安排了两桌席面,男客一桌,女客一桌,略微有些挤。不过不打紧,因为都是熟人。

男客这一桌是陈秀才带着陈齐安做陪,陈老爷子和韩老爷子坐在上首,陈子长、陈齐林、陈子富都坐上了桌。除了陈韩两家人,还请了村正、黄秀才作陪。女客这一桌就由李氏带着陈雪如作陪,韩老太太拉着李老太太的手坐了上首,除了周氏、韩碧桃、马媒婆外,陈家的妯娌赵氏、蔡氏、张氏都上了桌,另外就是文英、青碧以及王老太太作陪。

小字辈的,像陈雪娇、陈雪娃、陈雪妙都没有上桌,他们要负责上菜、端茶倒水。

为了怕陈老太太闹起来,陈雪娇在开席之前,特意装了满满两大碟子菜,四只白面卷子,送了过去。

大家对陈雪如的手艺赞不绝口,特别是冯媒婆,她本来做的就是一张嘴的生意,好话更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听的雪如羞红了脸,李氏则眉开眼笑。

陈老爷子多喝了两杯酒,脸色红红的,孙女儿定亲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情,可他心里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在入席之前,他把雪娃拉过去细细问了一番,知道陈老太太不顾亲情当着众人下雪如的脸子,他浑身气得发抖。那些话哪是下雪如的脸子呀,分明是污蔑雪如的闺誉啊!

从前老妻对大房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能体谅,毕竟她一个做后娘的,大面上能过得去就成。可今天不一样,在怎么说,她占着长辈的名分,在外人面前,大房和上房都是一家人,她竟然当众污蔑雪如。这话传出去,不知道的该把雪如当成什么样的人,该把陈家当成什么样的人家。

雪如这才开始定亲呢,就闹了这一出,上房可是有四个孩子,架不住每次她都这样闹哇。

看来,老妻确实该敲打敲打了。陈老爷子狠狠闷了一口酒。

大家吃菜喝酒,每个人都很开心,没有人去注意陈老爷子的情绪。陈老太太没有在席上,大家也不去提,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一般。

一顿饭,大家吃的都很尽兴。

撤了席,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吃果子,说了一会子话,大家便散了。

这回却是预备了两匹缎子给了官媒人冯媒婆。冯媒婆掂在手里心下便喜开了花儿,有好东西涂口,说出来的话自然抹了蜜,什么天作之合什么花好月圆,还有甚个郎才女貌,通通往韩行健和陈雪如身上砸过去。

陈雪娇乘人不注意,拉了拉冯媒婆的衣角,悄声道:“我奶病晕了头。有点糊涂,说的话就……我姐的性情您也看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怕她连赵家的猪肉摊子都不晓得在哪里呢。还请冯大娘在外头帮我姐表白表白......”

这边石头悄悄又塞了个红包。

“晓得,晓得。”冯媒婆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事情包在我身上。”冯媒婆自然晓得陈雪娇话中的意思,陈老太太那番话若是传出去,不晓得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到时候就要靠她这张利嘴给辩解了。冯媒婆是镇上生意最火的媒婆,给人说亲从不坑蒙拐骗,在四里八乡有很高的声誉,有她为雪如辩白外头自然不会起太大的幺蛾子。

陈家如此的大方,头一回上门给了个红封,这一回给了两匹缎子,这个姐儿又塞了块银子,这日后过礼、扯红衣、成亲,她还要三番五次上门,赚的东西倒抵得上旁人的十泡生意了。

冯媒婆看着雪娇的背影脸上浮现笑意。这个二丫头是个有主意的,过两三年也该定亲了,趁着机会探一探李氏的口风,她手里还有许多年轻后生呢,这门生意谁也别想给她争。

将客人陆续送走后,陈雪娇、静好、雪娃、蜻蜓便开始收拾桌子碗筷。

今天的席面很丰盛,菜剩了不少,大家七手八脚把饭菜热了热,重新摆上了桌,大家开始吃饭。

张氏今天在正式席面上没有吃够。拿着大碗带着三个儿子跟着陈雪娇几个又吃了一顿。

谁也没有阻止她,这是陈雪如的喜事,大家同喜,饭菜让大家尽情吃个够才是。

陈雪娇见石头从早上忙到现在。一刻也没有闲着,让他也和大家一起上桌吃了。

大家吃饱后,又帮着收拾了一番,就陆续回到各自的房子去了。

把韩老太太和乔氏送走后,陈雪娇一家,便开始收拾韩家带来的下定礼。

“姐。你看韩家多看重你,这簪子这镯子,咱们整个村也找不到这样丰厚的定亲礼呀。”陈雪娇细细看了一番陈雪如头上的簪子,笑着道。

李氏点了点头,从韩家给的订礼,自家办的酒席,都是无可挑剔的,这个亲事算是办的还算周全。若说其中不周全的地方,则是......李氏看了看上房,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她并没有忘记陈老太太今天的所作所为。

“……她平时闹闹就算了,我真真没想到她奶会在雪如定亲的日子闹一场出来,若不是有她爷在一边架着,指不定会出啥幺蛾子。她虽然不是孩子的亲奶,可不管是外头还是家里,她总归占着长辈的位子。她还真狠得下心,没分家时,我大闺女为她出了多少力,夜里倒水,早起倒尿罐子,真不知她的心是啥做的,别说是看着雪如长大的,就是个陌生人也不会这样糟蹋雪如的名声,她但凡是个有人情味的,今儿也不会给咱添堵。”李氏说着说着红了眼圈。

她心里头从没有像今天一般恨陈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说雪如被赵屠户的儿子惦记,这明摆着是糟蹋雪如的名声,根本就没影的事,雪如爱静不喜欢去镇上,更不可能去赵屠夫的肉摊子上买猪肉。幸好韩家明辨是非,抬举雪如,要换成不讲道理的人家,当场便悔婚也没辙,到时候受苦的只有雪如了,背着一个不贞的名声,日后只能在娘家孤独终老了。

李氏越想越怕。

“她奶就不想想,她不止雪如一个孙女,雪妙、雪娃可都是她的亲孙女,她只顾着败坏雪如的名声,却不知道若真有个差池,雪娃和雪妙两个也会受到影响。”李氏冷笑着道。

可不是,陈老太太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蔡氏和赵氏的脸都发白了。

“我今儿可是彻底寒了心,她磋磨我、骂我打我都无妨,她不能这么糟蹋我闺女。雪如不是她亲孙女,可也是陈家的孙女?她安的啥心,就那么想让韩家喊不起雪如?”

“……她总说后娘难当,是谁让她难当的,咱们对她真个是比亲娘还要好呢。”

“……从前都是我的不好,想着多孝顺她,她自然而然就对咱们好,结果……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雪如,让你娘俩受委屈了。”陈秀才多喝了几杯酒,脸色红红的。

他晓得李氏心里实在憋屈极了,才说出那番话,他又何尝不是,偏他是做儿子的,且是个秀才,纵是有心那些话也说不出口。

李氏心里缓了一口气,她也晓得,若是陈老太太是陈秀才的亲娘,她还能把所有的气都发作在自家男人头上,可他偏偏摊上个后娘,纵使对他发火,也无辙。

“真不知道赵屠夫的儿子看上雪如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万一这话传到外头可不好……该不会是她二婶……”李氏目光闪了闪,气的直喘气。

这话若是真的传扬开来,结结实实打的是韩家的脸,韩掌柜和周氏是整个白土镇有头有脸的人,这未来的儿媳妇传出这样的龌龊话来,在明白事理脸上也挂不住,公婆心里带着气,雪如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陈雪娇听李氏发完牢骚,这才走向前,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托冯媒婆说项的事情透了底儿。

“……冯媒婆口碑好,经过她的嘴巴,什么坏事都会变成好事,娘就放心吧,她心里巴不得韩家和咱家欢欢喜喜把姐的事情办了,那样她就能多赚一些。”陈雪娇笑道。

“到底是你想的周到,我是气糊涂了。”李氏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忽而笑着道,“我说呢,冯媒婆临走时一个劲的夸你,我听那话的意思是想给你说亲......”

“那娘咋说的?”陈雪娇很担心李氏因此答应了,她才多大就说亲。

“我装作听不懂,雪如我这都舍不得,你才多大。”李氏就笑着说。

“等我明儿去趟镇上,别看你二婶的娘和哥哥不讲道理,她嫂子却是个明白人,回回见了面都亲热的打招呼,我找她说道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李氏打算去趟镇上。

大家都赞同,毕竟女人之间好沟通。

“……以前家里穷,一直没有给雪如准备嫁妆,从现在开始,嫁妆开始准备起来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秀才忽而提议。

第二百四十七章 陪嫁

陈雪如听到爹说给自己陪嫁的事,忽然抬起头,一张本来就充满绯色的脸愈发红了:“……陪嫁.?……我不要......家里的东西都是两个弟弟的......我怎么能带着去婆家。”

到底是女儿家,“婆家”俩字一出口,便不好意思的低垂了眉眼。

陈雪娇、陈齐安、陈齐平就一起看向陈雪如,这个姐姐一向懂事,从不给家里提任何要求,只知道跟着李氏后头干活,吃的穿的用的是几个孩子中最差的,也就是今年才穿几件新衣裳。

对于此,陈雪如从未有过抱怨。

“姐姐,你满心里疼我和齐平我知道,可我和齐平对你的心思是和你对我们的心思一样的。打小你为家里付出的最多,什么粗活重活都落到你身上,咱们家里给你陪嫁是应当的。我和齐平是男孩子,男孩子理应爱护姐妹,理应建家立业,光耀门楣。本来咱们家现在能陪嫁给姐姐的就不多,我这心里头非常难受,恨不得亲自挣出一份家业留给姐姐。”

陈雪娇和陈齐平也在旁边点头附和。

“哥哥说的对,姐姐,你日后嫁入韩家手里没有几个体己怎么行,虽然韩家不在乎你的嫁妆多少,可凡事都有个万一,俗话说手里有粮,遇事不慌,你身边有了体己,到了婆家什么时候腰杆子都硬实。”陈雪娇想的比较实在,她在现代见多了因为经济不独立,在婆家过着看人脸色生活的女人。这里虽然是古代,对女人讲究的是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可其本质还是一样的,若是女方手里没有陪嫁,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支持,嫁了人极少能得到婆家尊重的。

远的不说,只说四婶张氏,就是因为没有陪嫁。娘家人不争气,每次陈老太太都拿这一点把她压得死死的。反观三婶蔡氏则不一样了,成亲时陪嫁丰厚,娘家殷实。她就敢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挺着腰杆子要分家。

李氏见几个孩子,特别是陈齐安如此懂事谦让,心下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了上来。

“雪娇说的是实话,你手里有了银子到了婆家腰杆子硬实,就是遇到啥事婆家人也不敢随意辱没你。这么些年来。你奶为啥磋磨我,骂我,我还能挺直腰杆子,就是因为我当年陪嫁厚实,我吃的喝的都是我自己的......我心里头不亏。”李氏就说道。

李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殷实家庭,当年确实给了李氏一笔丰厚的陪嫁,那为何自家日子还过得如此贫困。雪娇想了一想便明白了,陈老太太是个多精明的人,藏在老鼠窟里的东西都能捣腾出来,何况儿媳妇手里有着如此丰厚的一笔嫁妆。

李氏仿佛看出了雪娇的想法。向几个孩子解释道:“……我当年的首饰、银子啥的大部分都补贴你奶了,我吃亏就吃亏在实诚上面,你奶老是对我拉脸子,我就从自身找原因,想我是不是不孝顺啥的,我就拿出银子孝敬你奶,你奶就会对我好几天,后来我回过味儿来了,不过也晚了,咱们做媳妇的。若是和婆婆顶着,能过得了自己这关,也过不了外头的风言风语。”

李氏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剩下的体己呢。”陈雪娇就问。

“……有一部分钱花在我身上了。”陈秀才喝了一大碗醒酒汤,半醉半醒的扭头说。

雪娇、雪如、齐平、齐安就一起看向陈秀才。

“我那会不甘心在私塾教书。总想着要去试一试科举,你娘就把陪嫁的五十两银子拿了出来,结果爹落榜了,银子也白花了。”陈秀才愧疚的看向李氏,“以前让你受苦了,现在咱们家有了几个钱。但也只顾得及温饱,等我过些日子出门做生意,赚了大钱,也让你过富太太的生活。”

陈秀才去京师参加科考这件事,雪娇几个孩子还是头一回听说。

“那钱花到你身上应该的,什么白花不白花的,富太太的日子我可不敢想,只要你在外头平平安安就成。”李氏斜了一眼陈秀才,脸色微红,缓了一口气道,“剩下的镯子、簪子、冠子啥的,也有五十多两银子,你小姑出嫁那会,都被你奶搜刮去了,说是给你姑陪嫁。”

李氏说道这里,颇为懊恼,那些陪嫁都是爹娘的血汗钱,她当初咋就那么傻轻易的给了别人。

陈雪娇在心里头飞快的算了一下,现银五十两,衣料绸缎不算,各种首饰,加在一起一百多两,这在乡下人家来讲,是一笔很丰厚的陪嫁。

这个时代的银子是很值钱的,七八两银子足够一家人一年的嚼用。

像雪娇的咸鸭蛋作坊,一个月进账也只不过十七八两银子。

以前陈秀才在私塾教书,一年十五到二十两银子,加上李氏的陪嫁,足够一家六口过有吃有喝的生活。以前之所以生活那般贫困,家里的钱多半被陈老太太搜刮去了。钱虽然到了上房,可上房的生活也不见得有多好,因为其中大部分的银子被陈老太太私下补贴文嫡和陈子长了。

雪娇在心里头盘算了一下,若是当年李家陪嫁给李氏的不是现银,而是产业,比如土地、铺子,陈老太太就不可能拼了老命来搜刮。因为土地和铺子有红契,上头写着出嫁闺女的名字,不是任谁都能夺取的,根据本朝律法规定,婆家人强占媳妇的陪嫁恒产,是要发配充军的。即便是媳妇死了,这些产业要全部给死者的孩子,若是无所出,这笔恒产也要退还给女方。

既然银子和首饰不可靠,陪嫁倒不如陪送产业。

“娘,咱们给姐的陪嫁要讲究实惠......”雪娇想了一想,就把自己的想法以及顾虑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陈秀才一脸赞赏的看向陈雪娇。

李氏含笑点头,那句讲究实惠些,正中了李氏的心肠,陈秀才也是一样的想头。漫天的银子都不如那铺子田地要紧,可是他们自家如今才不到一百亩地,铺子倒有两个,一个是李氏和文英合开的绣坊。一个是陈雪娇手下的咸鸭蛋作坊,这两个铺子如今刚盈利,日常所出只够自家嚼用。

陈秀才自打赚了银子回来,便听从陈雪娇的建议。打算多多买地多买房子。陈雪娇晓得自古以来,土地最重要,不管是和平年代,还是战乱年代,千金散尽不复来。只有土地始终在哪里,有了土地便有了一切。不光陈秀才,李氏的想法和陈雪娇一个样,刚成亲那会受过无片瓦遮头的苦处,家里头一旦有钱了便想着加倍补回来,他们日常商量着,收个百来亩地,等手里有了多余的银子,盖起屋子,也做个农庄。

只是陈秀才来家里头这么久。四处跑了一圈,倒没有合适的土地。上好的土地都被那些有权有势的贵人圈占了去,中等的地是有,只不过没有成片的,俱是这一块那一亩,零零散散距离太远,

李氏和陈秀才盘算了一回,才发现自家家底少得可怜,如今手头竟没有拿的出手的陪嫁。

像他们乡下人家,陪嫁只陪一副手镯一副耳环也有。更有甚者把那闺女当泼出去的水,别说陪嫁了,就是婆家给的订礼也会扣下。陈秀才和李氏自然不是那样的人,想着雪如的婚事是家里头一炮喜事。怎么着都要办体面了。雪如若是嫁给一般人家,家里头的田地、铺子给她一个倒也不算少,可韩家是镇上一等一的富户,总归陪嫁要匹配的上才好,虽然没有那十里红妆,可七抬八抬的嫁妆也是必不可少的。

李氏当初的陪嫁也不是一下子拿出来的。而是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一点一滴积攒的。不光李家,许多看重闺女的家庭,都是从闺女很小的时候便攒嫁妆,像陈老太太也是,从文嫡刚出生便攒嫁妆,所以文嫡的嫁妆很丰厚,虽然段家家底比陈家丰厚,可文嫡手里有嫁妆嫁了过去底气自然很足。

“我想着雪如还要两三年才嫁过去,这两三年我在外头做生意,多买地置办铺子,到时候必然不会亏了她。”陈秀才说道。

“是了,都怪我以前没有往远处想,若是从雪如小时就攒嫁妆,现在也能攒下不少。”说到这里,李氏眼圈儿又红了。

她也知道,这话只不过白说说而已,雪如小时候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手里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就是想攒也攒不下来。

陈雪如眼见父母不停的谈论自己的嫁妆问题,她到底未出阁脸嫩的很,一低头儿去了里间,和静好坐在一起打络子。

“我看,不若先把小淮河边上的三十亩地给姐。”陈齐安小心翼翼的提议,却是看向陈雪娇。

那地原是赵一鸣家的,是当时雪娇卖茶叶蛋方子得来的钱所买。从村子里有多少人眼红那块地,就可以得知那块地有多肥沃,年年出产的粮食都是上等。

陈雪娇笑了笑,晓得哥哥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那不行,那是雪娇的,日后雪娇出阁了,陪给她。”李氏断然不同意。

雪娇心里倒是愿意给雪如,她前世没有姐姐,在这里真切体会到有姐姐疼的感觉。别说是区区三十亩地了,就是三百亩地她也愿意给雪如。

“娘,我赞同哥哥的意见,一家人过日子就不说两家话。我若是没有父母哥哥姐姐的庇护,我也长不了这么大,姐姐打小就疼我,新衣裳让给我,好吃的让给我,这些我心里头都记着呢。娘说把那地陪给我,我知道娘疼我,可娘想一下,我才多大,咱们家当然要先紧着姐姐,日后咱们家越过越好,还能少得了我的嫁妆。”雪娇笑着冲李氏说。

陈秀才和李氏听了雪娇的话,就觉得为这样一个聪明懂事的闺女感到骄傲。

陈雪娇当着父母的面说起嫁妆来,坦坦荡荡,不像别的女孩儿那般扭捏。到底是小孩子,连嫁入都不懂呢。李氏面上露出宠溺的笑容。

“成,咱们得把嫁妆单子仔仔细细的写了,虽然韩家不会贪图咱的这点子家底,可万一有个往后……”

陈秀才这话还没说完,李氏嗔怪着差点啐到丈夫脸上去:“什么万一不万一的,你就不能巴着女儿好了。”

边说边朝地上吐唾沫,呸呸几声。

话虽说的难听,可人还没个山高水低的,李氏虽然心里觉得不吉利,却还是耐了性子听从了丈夫的建议。

“我看准了一片房子,就在镇上,等有时间你们和我一道去看看,买房子这样大的事情,须得住着舒服才行。”陈秀才忽然就说到房子的事情。

“真的,爹,咱们要搬家了。”陈雪娇几个得知这个消息,无比的喜悦。

李氏心里又忧又喜,喜的是终于摆脱陈老太太的脸色了,忧的是撇开这些十几年的乡里乡亲,心里头还真舍不得。

“为了孩子们,也得搬。”李氏咬咬牙,“她奶那个人,三天两头就要闹一场,日后齐安、雪娇、齐平都要说亲的,不知道的,到咱家看到这个情况,吓也吓跑了。”

李氏说的比较实在,事实上,确实如此。外头许多人都相中雪如了,之所以不上门提亲,就是怕有陈老太太这样的亲戚。

一家人就从陈雪如的嫁妆说到搬家,越说越高兴,展眼间就到了晚间,这时候就见陈雪娃抱着雪妍上门了。

“大伯,大伯娘,上房打起来了。”陈雪娃边逗怀里的妹妹边兴奋的说。

“咋回事?”李氏把雪妍接了过去就问。

陈雪娇抓果子给雪妍吃,顺手递给雪娃一杯茶:“……慢慢说。”

“咱爷和咱奶一起对骂了起来,大家都在上房拉架呢。”陈雪娃压低声音说。

从陈雪娃的嘴里,大家才知道,陈老爷子喝多了回家睡了一觉,待晚间醒过来,训斥了陈老太太几句,陈老太太那个脾气向来只有她骂别人的怎能容忍别人骂他,被丈夫一骂,立马炸了毛,摆足架势和丈夫对骂开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敲打

陈家吵架是常态,哪一天不是吵嚷着过。

丢了一只鸡、炒菜油放多了、烧汤盐放少了,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引发一场世界大战,发动战争的领袖自然是陈老太太。

在陈雪娇的记忆里头,陈家大院平静的日子极少。陈老太太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天天斗志昂扬,真是难为她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有如此旺盛的精力。

方才上房闹那么大的动静,陈雪娇一家之所以没有听到,是因为他们关着门和窗子,且只顾说雪如陪嫁的事情,因此没有留意上房的动静。

这一下子静下来了,就听到上房的吵架声,虽然听不清楚骂的具体内容,可陈雪娇等人心里明白,肯定是为了雪如今儿定亲的事情吵架。

陈老太太让陈秀才和李氏寒了心,可陈老爷子终究是陈秀才的亲爹,且他从雪如定亲的表现上来看,不管处于是顾全陈家的脸面还是维护陈家稳定的目的,他还算是个明辨是非对待孙女的大事上头毫不含糊的明道人。

陈秀才看了李氏一眼,陈雪娇知道,爹打心底还是关心陈老爷子的。

“她爷那样大年纪了,唉,你去看看去。”夫妻俩想到一块去了,李氏对陈老爷子是一样的关心。

“爹,娘,你俩不能去。你俩去了正撞到奶的枪口上去了。”以陈老太太对大房一贯的态度,无事还要扯上几分,更何况今番的争吵牵扯到雪如定亲的上头来了,若是李氏和陈秀才去了,陈老太太嘴上肯定饶不了他们,陈雪娇就劝道,“……我看,要不我先去一趟,正好今儿韩家给的定亲礼,还有剩菜啥的。都要给那边送过去,不如就我过去......我要是能劝得上就劝几声。”

“雪娇说的对,那行,你机灵就你去。”李氏就把韩家带来的果饼整了两盒子。又把中午剩的肉菜折了两大碗,临了还嘱咐雪娇,“要是没啥大事,你就回来......”

“娘,我晓得了。”陈雪娇就拎着饭菜。去了上房。

出了北厢房的门,陈雪娇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今儿是雪如定亲的日子,此时村里传遍了韩家订礼非常丰厚,大家都想来看个究竟,刚到门口就传来上房打架的声音,大家便涌在门口看起了热闹。

要搁平时看热闹就看热闹了,陈雪娇也不会去管。但今儿不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若是大家知道上房二老吵架是因为雪如,一些嘴碎的指不定会传出怎样的话呢。

“哎呦。雪娇,你姐咋不出来呢,有了婆家是不是害羞了。”有几个小媳妇扒拉着门,一脸好奇的看向陈雪娇,“……听说韩家给的彩礼很多,都给什么啦,也让我们开开眼。”

“我姐在家里头做针线活呢,韩家是给了我姐很丰厚的彩礼,嫂子,要不要去我家开开眼。喝杯茶在走。”陈雪娇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

“我们就是说说而已,哪里就真的去看了,你们家有事,我们先走了。”几个小媳妇讪讪的笑。

陈雪娇朝在井台边剁猪草的大蛋使了个眼色。大蛋心领神会,跑过去把门关上了。

陈老太太不在乎家丑,陈雪娇在乎,李氏和陈秀才在乎,雪如的名声更在乎。

家丑不可外扬。

今天咸鸭蛋作坊并没有因为雪如的定亲而停工,陈老太太污蔑雪如的那些话自然传到了作坊里。香莲娘委婉的给大家提了醒。加上作坊历来的规矩,陈雪娇相信那些女工不会乱说的,除非谁不想干了。

门关上的瞬间,雪娇忽然在人群里发现一个年轻男人,那男人伸长脖子,眼睛下死劲的往院子里瞧,待对视上雪娇的眼睛,竟然轻佻的裂开嘴笑了一笑。陈雪娇打心眼里不喜欢整个人,便狠狠瞪了回去。那人见雪娇瞪了回来,撇了撇嘴,一扭头钻进了人群里。

这个男人并不是村里的人,但是又仿佛在哪里见过,陈雪娇想了一回,想不出来这个人是谁,因为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便丢开了不去想他。

见大门关上了,陈雪娇拎着饭盒子朝上房走,穿过菜园子便听到二老的吵闹声,不过听不真切,在往前走几步,吵闹声越发清晰。

进了上房,陈雪娇四下一看,原来不知是谁用厚毡布把窗户和门封住了。她想了一圈便明白了,只怕是陈老爷子的主意,他这么一大把年纪,别的不求,求得就是个好名声,他一定知道雪如定亲那样大的阵仗,村子里的人肯定会来瞧热闹,为了不让人听到他和老妻的吵架,提前把门窗堵住了。

陈雪娇点了点头,心里颇赞赏陈老爷子的做法。

“哎呦,雪娇来了呀,来就来,咋还端这些果子和肉菜过来?”赵氏从里间走了出来,一脸团团笑,殷勤地接过雪娇手里的食盒。

对于赵氏的态度,雪娇颇为不习惯,知道她是个面甜心苦的人,只淡淡的和她打个招呼。

正屋的门帘子露出一角,从门口就能看到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上,正在打擂台。

“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你算是白活了......你说说你今天办的叫个啥事,你心咋地这样毒......雪如可是你孙女呀,你咋能下得了嘴。”陈老爷子激动的脸色发红。

“我咋白活了,你倒是好意思说我,你咋不看看你自个儿。当时你娶我时你咋说的,你说只要我能把前头的孩子拉扯大就行,我做到了,从文绣到文英哪个没长大?我给她们说亲,供你大儿子念书,我在陈家作死做活,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没落一句好,倒落得一身骚……你没良心哪,没良心哪。”陈老太太拍着大腿。

“你扯那么远干啥,今儿是说雪如定亲的事情……”陈老爷子气的直喘气。

陈雪娇在心里翻了翻白眼,陈老太太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把话题偷梁换柱就转到了别的上头。你给她摆道理。她给你耍流氓,你给她耍流氓,她给你摆道理,且心又硬嘴又臭。非得要你先低头不可。“雪如定亲的事情咋了,合着她定亲,就要我拖着病身子去当摆设。哎呦呦,我对不起她,她定亲我没去。这都怨我,哎呦,雪娇,你去,去把雪如叫来,我当场给她赔罪......”陈老太太精光一闪,忽然发现了陈雪娇站在一边,连连朝她摆手。

陈雪娇冷笑一声,站着不动。

“我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赶在她定亲的日子生病。哎呦,还真是巧了,我偏生就病了。死老头子,你这不是把我当人看哪,若是她亲奶奶在她定亲日子上生病,你们还能这么乌鸡眼一样的要吃了我?”陈老太太东拉西扯,就是不提她当着众人污蔑雪如的话。

“若真是她亲奶奶还活着,你还能站着长辈的位子做势做乔?若真是她亲奶奶就算病了也会撑着过去?若是她亲奶奶,能说出畜生不如的话?”陈老爷子被逼急了,回击了几句。

陈雪娇大感不妙。填房的名份是陈老太太一辈子的心结,别看她经常把后娘、后妻、后奶奶挂在嘴上,可若是旁人提一句,她必然炸了毛。同样填房的名分也是是她对陈秀才、文英、文绣刻薄的护身符。一旦对陈雪娇一家提出过分的要求,就扒拉出后娘难当的说辞出来,多半情况下陈老爷子就会妥协。

不过,经过陈秀才沉船一事,到如今雪如定亲一事,陈老爷子对陈老太太的做法越来越寒心。今天打算彻底敲打一下她,于是说出了上面一番话出来。

果然,陈老爷子这些话,让陈老太太浑身炸了毛。她翻身下了床,鞋也没来得及穿,便张开一双手朝陈老爷子扑去,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且陈老爷子又坐在椅子上,于是胡子被陈老太太拔掉了几根,脸上也抓了几下。

站在一边的文嫡、赵氏、张氏、蔡氏等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勉强把陈老太太拉住了。

陈老爷子摸了摸胡子,恼怒成羞,都这么大年纪了,当着晚辈们的面,一点都不自重,平时骂骂就完了,这还动起手来了。

“都别拉我,我今儿要好好的问问这个老货,当时娶我的时候咋说的......雪如是她的亲孙女,雪妙、雪姚就不是他的亲孙女,他现在啥事都向着大房,以后还有咱们的落脚地没有,你们都别拉着我,我今天若不是和他拼一回,这个家就是大房的了......”陈老太太跳着脚的骂,指着陈子长和陈子富掰扯歪理。

大家劝的劝,按的按,关注点都在陈老太太身上,除了陈雪娇和陈雪娃,谁也没有注意到陈老爷子一张扭曲的脸。

“混账的东西,越来越上脸了。”一声断喝伴随清脆的把掌声落了地。

看来陈老爷子实在受不住陈老太太的麻缠了。

包括陈老太太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以前陈老太太不管怎么闹怎么作,陈老爷子顶多和她吵几句,可动手还是头一回。

“嗷”的一声,陈老太太就要挣开众人的手,拼着劲要朝陈老爷子抓过去,被大力气的张氏死死抱住了。

陈老太太见挣脱不过,反手劈了张氏一个耳光,气的张氏松开了手,往陈老爷子面前一掷,陈老太太稳稳当当的站在了陈老爷子面前。

又“熬”的一声,陈老太太扑到陈老爷子身上。这次陈老爷子有了准备,闪了闪身子便躲开了,一脚把一只茶瓶踢碎,指着陈老太太厉喝:“你闹够了没有,当着晚辈的面我给你留三分面子,你若在蹬鼻子上脸蛮横无理,你看我休了不休了你。”

一屋子的人都是头一回见陈老爷子发这样大的火。

陈老太太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见陈老爷子动真格的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便灭了七分。陈子富趁机上前把陈老太太拉到了床上,陈子长在一边苦劝:“娘,爹方才说的是气话,您别当真。”

这话明着对陈老太太说的,暗里是说给陈老爷子听,若陈老爷子真把老太太给休了,他们就是休妻的孩子,都这样大的年纪了,还要不要面皮。

陈老太太坐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倒是休了我?我跟你那么多年,啥苦没吃过,在你心里,竟然还抵不上一个毛丫头。你只顾着雪如的脸面,你不想想我的脸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打我,你这是让我死呀。”

说着就要找绳子上吊,被陈子富按住了。

“你说说今儿这事怨谁,成,你不把雪如当成亲孙女,那雪娃、雪妙总归是你亲亲孙女吧。你那样败坏雪如的名声,你有没有想过,传出去不止雪如,就是雪娃、雪妙都会受影响。……人家韩家不理会你这混账话,依旧高高兴兴认下雪如这个儿媳,那雪娃和雪妙还没定亲哪,传出去这以后……”陈老爷子越说越气。

一旁的赵氏和蔡氏早白了脸。特别是赵氏,陈老太太排揎雪如她还高兴,就等着看大房的好戏呢,定亲不成才好呢看你们怎么收场,没想到这事儿一点都影响不到雪如头上,她倒是没有想到会影响到自己闺女这一层上,当下便在心里把陈老太太骂个臭死。

陈老太太微微怔了一下,她就是个火药桶,说话只顾快感不顾后果,这一层她倒是没有想到。不过她是从不肯认错的,脊背挺的直直的,嘴里辩解了几句,只是语气不那么激烈了。

……

上房的战火渐渐平息了,众人又安慰了一番二老,便鱼贯走了出来。

陈雪娇走进院子里后,忽然又隔着大门看到了那双男人的眼睛,带着轻佻、不怀好意的眼睛。

是了,灵光乍现,是货郎。

今年春天,他整天来茅山村卖水粉胭脂,她见过他和雪妙眉来眼去,后来雪妙去了徐州府,货郎便在也没有来,她便忘记了这件事。

现在雪妙回来了,他又出现了。

雪娇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在一定神,便发现货郎不见了,一扭头,忽而发现雪妙在菜园子边阴测测的看着她。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新房

陈雪妙的眼神说不出的阴森,陈雪娇被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你偷看我干嘛?怎么给个鬼一样,一声不吭站在我背后?”陈雪妙先发制人。

满院子就陈雪娇和陈雪妙两个,看来这番话指责的话是对陈雪娇说的。陈雪娇可不是那等好性的人,一听这话就上了气,当下反击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不偷看我你咋知道我偷看你了。”

“你......”论口舌上的功力,陈雪妙自然拼不过陈雪娇,跺了跺脚,朝陈雪娇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

这样的行为在陈雪娇看来,无比的幼稚,于是没有理会她,扭着身子去了北厢房。

到了北厢房门口,她忍不住朝大门口看了一会子,见那双眼睛没有出现,稍微松了一口气。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了,悄悄走到门口的桃树下眼睛看向菜园子的方向。

陈雪妙正站在菜园子的丝瓜藤下,深秋的丝瓜藤已经枯萎,只有几根老丝瓜挂在架子上,那是用来留种子的。

陈雪娇发现陈雪妙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和之前训斥她不同的是,摘除了方才的戾气,眼神里充满着兴奋与期待。兴许是站累了,她轻微的靠在丝瓜架子上,手臂托着下巴,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大门外头,一脸的娇羞之色,不知怎地,忽然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陈家大门一到天黑就会紧闭,关门的活一般都交给陈子富。

眼看着天黑了,陈子富从上房走了出来,顺手去把大门给闭合了。

陈雪娇留意到,陈雪妙的笑容刷的从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失望之色。

“三叔,天还没黑透呢,你咋把门给关了。”陈雪妙颇为不乐,语气也是闷闷的。

“咱家合黑就关门,老早的规矩了。门不关紧,鸡鸭鹅跑出去,丢了可不好办。”陈子富就笑着回了一句,然后扭身进了自家的西厢房。

陈家合黑关门是陈老太太定下的规矩。她自己不喜欢串门,也不让几个儿媳妇串门,哪天若是陈子富关门关晚了,陈老太太则会骂上半天。

这个道理陈雪妙自然是懂得,她咬了咬嘴唇。顺手把丝瓜藤的黄叶子揪扯了下来,在手里死命的揉着,揉了一手的黄汁子,仿佛那叶子和她有仇似得。

丫鬟绿儿则满脸惶恐的站在一则,生怕自己惹恼了雪妙,再换来一顿打。

过了好一会儿,赵氏站在门口喊了雪妙几声,雪妙便神情蔫蔫的回了上房。

陈雪娇从桃花树下走了出来,心里舒了好大一口气。实在不是她有那个闲心管陈雪妙的事情,而是雪妙做的事情关乎陈家一门姑娘的清白。

照她前世的经历。陈雪妙只怕是喜欢上了那货郎,瞧她那含春的眼神,娇痴的面庞,扭捏的神态,不是恋爱中的女孩是什么。

这里若是一个开放的时代,你情我愿,也能搭成一个天作之合。可偏偏这是古代,对女子行坐立要求都很高,尤其是清白这一块,看的更死。

徐州府民风算是比较开放的。不管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嫁作他人妇的女子,都可以大大方方的上街、游玩、做买卖,可不代表对女子的名声没有要求。若是哪家姑娘传出和男人勾勾搭搭,不被浸猪笼。也要被禁足的。

陈老太太称陈雪如被旁的男人看上了,这还只是单方面被人惦记上传出去都有碍名声,更何况陈雪妙是主动和货郎眉来眼去。

这事情若是闹大了,不止陈雪妙,就连整个陈家的女孩儿都会变成旁人耻笑的对象。

陈雪娇越想越头大,虽然她心里不认同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可她就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当然要按照这个社会的准则来行事,陈雪娇可没有勇气挑战这个社会的固有规则。

她对雪妙的事情没有任何主张,即使给李氏说了又怎样,大房和二房一向不和,回头雪妙反咬一口没影的事情败坏她的名声,那可就牵扯不清楚了。陈雪娇思来想去,只能祈求二房一家子赶紧回徐州府。

“咋样,你爷没事吧。”陈雪娇前脚刚踏进北厢房,李氏便问道。

“我爷是真生气了......”陈雪娇就把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怎么吵架、骂的那些话、怎么打了起来,一五一十给自家人说了一遍。

当听到陈老太太扯掉了陈老爷子几根胡子后,纷纷抽了一口凉气,在听到陈老爷子反手给了陈老太太一巴掌后,更是惊讶的下巴都掉了下来。

“会不会因为我定亲的事,让爷奶有了嫌隙。”陈雪如颇为不安的问。

“姐,你别瞎想,你定亲是喜事。爷和奶哪一天不是吵吵着过的,奶整天无事生非,想来爷忍了几十年,一时没忍住,就打了奶,你定亲的事情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没有你定亲做引子,也会有旁的事情做引子,你就不要乱想了。”陈雪娇就说到。

“对,不干你的事。”李氏也跟着附和。

说句诛心的话,若不是碍着自己是晚辈,顾及着名声,她也想上去抽老太太两个嘴巴子,好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巴。

一家人说了几句话,石头就把晚饭摆了上来。

因为中午吃的大鱼大肉,大家此时都还不饿,石头专门做了几道清爽的菜,蒜泥拍黄瓜、清蒸茄子、大葱烙饼、小米粥。

饭刚喝了半碗,就听到张氏咋咋忽忽的跑进院子里叫:“不好了,不好了,哎呀,大哥大嫂,爹晕过去了,晕过去了。”

陈雪娇等人听了这话,唬了一条,放下筷子便匆匆赶向上房。

原来陈老爷子中午多喝了几杯酒,本来心里头就存着气,被陈老太太又骂又打,受这一激整个人竟然晕倒了。

陈秀才慌忙和陈子富一道去镇上请来了郑郎中。

陈老太太见陈老爷子晕倒,倒也不哭不骂了,木着一张脸,板板正正坐在床上,见李氏进来。冷笑着道:“也没见亲孙女定亲,把个爷爷气倒的。”

陈雪娇简直被陈老太太的神逻辑惊呆了,陈老爷子为何会生气、为何会晕倒,陈老太太比谁都清楚。此时不是想着咋救人,倒先把自己摘个干净。

李氏不吭声,也懒得和陈老太太掰扯道理,和蔡氏一起忙里忙外,尽一个儿媳妇应有的本份。

郑郎中来了。给陈老爷子诊了脉、扎了针、开个药方子。

不消一会,陈老爷子悠悠转醒,陈雪娇忽然发现躺在床上的陈老爷子比往日苍老几分,整个人如同脱水的核桃,干瘦、苍白。

好在没啥大问题,郑郎中说是气急攻心,日后不要生气动怒便能恢复过来。

大家听了这话,呼出一口气。。

陈雪娇忍不住看了一眼陈老太太,只见她依旧高昂着头,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不过脸上的神色倒是轻松了许多。方才陈老爷子晕倒时,她一样惊慌受怕。

别看陈老太太经常在家里咋胡咋胡,凡事都要听她的,可陈家上房真正的主心骨是陈老爷子,若是陈老爷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陈老太太日后没有了依仗,怎么硬气起来。

郑郎中走后,大家鱼贯从上房走了出来。

“你奶就是那个脾气,从来只有她压别人一头的,没有别人压她一头的。”回到北厢房。李氏便感叹道。

“我看我爷晕倒,奶挺上心的,但愿往后能清净几天。”陈雪娇点了点头附和。

往后几天,陈家果然过了几天较为平静的日子。

秋天地里的庄稼活已经忙完。咸鸭蛋铺子的生意步入正轨,镇上的绣坊更是生日好似一日。

抽了个时间,李氏便来到赵氏的猪肉铺子里头,找赵屠户娘子说了半天的话。

“……唉,赵屠夫和赵老太太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赵屠夫娘子倒是个开通明理的。”李氏回家便对雪娇几个感叹。“我就把雪如的事情给说了,赵屠夫娘子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倒弄的我不好意思。人家小子就见过雪如一回,还是有一次你们几个人去镇上,赵家小子顺嘴就说了句,都是陈家出来的,怎地雪妙是那个性子,和陈家大房女儿性子相差甚远。被赵老太太骂了一顿,这话不知怎地就传到你奶耳朵里就变了样......赵家小子我也见了,也是赔礼又道歉的,人品不像他爹......你说你奶,人家就一句玩笑话,她偏偏当真,当真不说还故意扭曲成那个样子,不是诚心败坏雪如又是什么……”

提到这事,李氏依旧气的直喘气。

“娘,喝口水。”陈雪娇忙端了一杯茶递给李氏,忽而笑道,“娘不要去想糟心事了,左右那事对姐姐没有多少影响......爹说,咱们下午还要去镇上看房子呢。”

陈秀才终于决定把妻儿搬离出去,本来打算在村里寻块地皮重新盖一处住宅,可盖房子不是那样容易的,又要量地,又要买料,又要请人,等忙完就到冬天了,天寒地冻的不能动土,要真的盖房子只有等到开春了。

房子盖好至少需要三个月,加上置办家具、疏通空气,七七八八就要等一年才能住进去。

在镇上买房子先住着,在村里盖房子等明年开春在考虑,两不耽误。

一家人总想搬离陈家大院,一听说在镇山买房子,心里都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舒畅。可一想到要搬离茅山村,大家就都有一丝难舍。

吃罢晌午饭,大家便坐了马车去了镇上。

他们将要买的房子在镇子的临水街上,临水街顾名思义是临水建的街道。陈家的大门口就有河,李氏住惯了临水的地方,陈秀才买房子头一条便是门前有水。

临水街算是白土镇最安静的街道,绝大多数都是居家过日子的人家。

到了临水街,下了马车,往里走了几步,便来到了新房。

一座小小的庭院掩映在一排排杨柳树下,门前就是一条河,拾级而上,沿路俱是盛开的喇叭花。

一走进去,陈雪娇便爱上了这座庭院。

整个院子小巧玲珑,是典型四合舍,大门朝东,门旁两排抱厦,进门便是天井,然后是中门,后院,堂屋,四处有小小廊屋。院子里头,有花有树,纵然比不上韩家大气富贵,却自有其舒适自热闹处。

堂屋后头还有个小院,里头不仅有卷棚还有座假山,还有个半大的水池子,栽了荷花,因为是秋天,此时俱都是些枯枝残叶,来年生出一片来也算是一处景。

陈雪娇就在心里感叹,这院子小是小些,可胜在精致,五脏俱全。

当看到院子西边一片空地时,李氏笑了出来:“翻新翻新,可以种菜,靠墙的地方架豆角架、丝瓜架。”

李氏是标准的农妇,一瞅到空地想的俱是种菜。

“爹,咱这房子多少钱能买下来?”

“八十两银子。”陈秀才就答。

陈雪娇就在心里盘算了一回,按照现今的物价,八十两不算少了,可这样的房子应该不止八十两银子。

陈秀才仿佛看出了陈雪娇的想法,就解释,这房子原先是一位米商的,如今米商在金陵发了财,举家搬迁到金陵去了,这房子急于脱手,因此并不看重价格。

大家走遍了院子的角角落落,又到屋子里参观了一遍。这屋子因为长久不住,四处结了蜘蛛网,墙壁外皮有点脱落,若是打扫一番,粉刷一遍,倒和新的没有区别。

“到时候你们就都有自己的屋子了。”李氏指着房间一一说道,“你爹的书房也有了,齐平齐安读书的地方也宽敞了,日后你姥姥来咱家也能住的开。”

李氏就在心里头盘算搬新家的好处来。

看完了新院子,大家走了出来,现在的节气天黑的比较快,想着回家还要做饭收拾,于是索性就在镇上吃了顿晚饭。

待回到家里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下了马车,陈雪娇就发现门口一个黑影钻到了麦草后头,在往院子里一瞧,雪妙正站门口的桃花树下。

第二百五十章 排骨

一家人回到北厢房。

赵屠夫今天给上房送了一扇排骨,陈老太太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土豆炖排骨出来。见陈雪娇他们回来了,陈老爷子便命张氏给上房送一大碗过来。

陈老太太在雪如定亲时闹了一出,经陈老爷子敲打,便老实了许多,见陈老爷子给上房夹了满满一大碗排骨,只皱了皱眉毛,却没有说什么难听话。

“我们在镇上吃过了......上房人多,能有多少肉爹还给我们送来,你们留着吃吧。”李氏就对张氏说。

“哎呀,这是爹送给你们的,我在端回去,不得被爹训。”张氏搁下碗,眼睛直往屋里溜,“你们在镇上吃啥好吃的拉?”

“能吃啥好吃的。”李氏对张氏充满馋样的眼神习以为常。

张氏磨磨蹭蹭的站在门口道:“雪如定了一门好亲,可怜我没生个闺女。”

雪如定亲那天,张氏出了不少力,她一把子大力气,又是劈柴又是挑水的,陈老太太污蔑雪如青白的时候,她也出来为雪如辩白了几句,虽然她是为了吃席面才下那样大力气,可到底算是全了上房的脸面。

要说张氏这人,针对大房的小心眼小动作不断,可害人的大心眼确实没有。她也不易,没个娘家人做靠山,男人不争气,在陈家处处受制于陈老太太,却又不得不攀附陈老太太。她的风头跟着陈老太太四处转变,陈老太太下作大房,她便跟着踩李氏,陈老太太下作上二房,她便跟着踩赵氏。

也算是个可悲的人。

“她四婶,前几日雪如定亲,多亏你出那样大的力。”李氏扭头冲雪如道,“把柜子里一块雪青布和一块秋香碎花布拿来给你四婶。”

雪如去到里间,手里捧着两块布走了出来,张氏的一张脸便亮了。

“她四婶。你别嫌孬,这两匹布给你。雪青的你给大蛋兄弟四个每人做身衣裳,这快秋香碎花布你看看你可喜欢,做袄做裙子都是可以的。”

张氏喜的连连点头:“哎呀。大嫂子……这……”

张氏从雪如手里接过布,脸上竟然呈现一抹不好意思的红晕。这让站在张氏身边近距离观察她的陈雪娇十分吃惊,在她印象里,张氏一直都是个脸皮比面板还厚的人。

“我也没出啥力,雪如是我大侄女。她定门好亲,我也高兴。等雪如嫁过去,我在去镇上,天晚了啥的,也有个落脚地方。”张氏手里摸着布匹笑的见牙不见眼。

她一直都想要件新衣裳,怎耐陈老太太不允。到底是大嫂子,她这才为雪如出了多大力,就给了这样一块布。哪像二嫂子,在徐州府享了大福,把自家男人弄过去跑腿。大过节的来家里,别说啥好东西,就是一条布丝丝都没给她带。

张氏眼珠子转了一圈,忽而凑近李氏神秘的道:“今儿你们不在家,娘把二嫂骂的哭了一场。”

“一家人牙齿也有碰到舌头的时候。”李氏淡淡的道,并不表现出对赵氏挨骂感兴趣。

陈老太太就是这么个人,这两天在陈老爷子手里吃了亏,非得找个人出出气不可。以前未分家时这个人是李氏,因为她除了不是亲的,还是秀才娘子。拿她作伐子有面子。如今这个人换成了赵氏,她大闺女嫁到了富贵人家,儿子又是案首,拿她作伐子更能显示出陈老太太的本事来。

张氏见李氏对这话题不感兴趣。脸上讪讪的,又道了一声谢,便抱着布出了北厢房。

陈雪娇探出头,见张氏没有直接去上房,反而直奔南厢房。涉及到自身利益,一向很蠢张氏也变的精明了。她知道去了上房,手里的布只怕就落到婆婆手里了。

“你四婶吧,这个人就是憨,肚子里没个成见,你说要是让她害个人,她也没那胆子。”李氏就对几个孩子解释,“你四婶嘴碎,怕她到外头乱说,给她块布堵堵她的嘴,我看大蛋兄弟三个的衣裳破的都不成样子,就算你四婶在咋地,我当大伯娘的也该给他们一身衣裳。”

李氏心眼厚道,平时也会给大蛋缝缝补补,何况是现在张氏在雪如定亲那天帮了不少忙。

“娘说的对,左右不过一块布而已。”陈雪娇很赞同李氏的做法,倒不是上赶着巴结张氏,而是用一块布把张氏的嘴堵住,对雪如的名声有好处。这样的方法简单直接,不像和赵氏交往,时刻都得存着心眼儿。

“娘,上房给咱们一大碗排骨,咱要不要给上房回点东西。”陈雪如把排骨递给石头,他们今儿晚上吃了饭,已经没有肚子吃排骨了。

陈雪娇就看了陈雪如一眼,雪如回了一个笑。

陈雪如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上房给他们送了一碗排骨是陈老爷子的主意,陈老太太现在正处于理亏中,自然不去计较。可不代表过后不计较,陈老太太可是记忆里很强的人,指责起别人来,最喜欢翻检陈年往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给上房送点东西。

李氏颇为赞赏的看了雪如一眼。到底是订过亲的人,心眼子变的多了起来,这不是个坏事,反而是好事。日后嫁入韩家,虽说人口简单,可上有太婆婆、婆婆,下有小姑子,不长心眼怎么行。

陈雪娇不等李氏吩咐,便从屋里拿了几张油饼、一碟子羊角蜜、一盘子酥梨。

这些都是今天在镇上买的。

“我去给爷送过去。”陈雪娇有颗八卦心,方才张氏说陈老太太把赵氏骂哭了,她想看看赵氏是个啥情况。

上房正在吃晚饭,陈老爷子坐在上首,陈子长和陈齐林挨在陈老爷子一边,陈老太太坐在陈老爷子对面,身边挨着陈雪妙,张氏坐在陈老太太左边,身边一溜儿坐着大蛋、二蛋、三蛋。

陈雪娇扫了一圈,饭桌上不见赵氏。

原来赵氏正和丫鬟绿儿、翠儿一起在桌下伺候着,她脱去了鲜艳的衣裳,卸了钗环。穿着陈老太太的一件粗布衣裳,包着蓝色头巾,显得非常老气。

“爷,奶。我们今儿去镇上买了这些吃的,这是孝敬给爷和奶的。奶爱吃甜,这碟子羊角蜜味儿正合奶的胃口。爷这些天嗓子不大好,这些酥梨特意给爷买的,去火化痰特别好。直接吃煮水喝都行。”陈雪娇把东西放了过去,被赵氏接过了。

“排骨吃了吗?”陈老爷子显然很高兴。

“吃了,很香。”陈雪娇面对陈老爷子殷切的目光撒个慌。

陈老太太正在啃排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陈雪娇不在意陈老太太的态度,她把目光落在陈雪妙的身上。

以往只要陈雪娇去上房,陈雪妙都会刺她几句,今天倒反而异常的安静。

陈雪妙穿着一身红绫子衣裳,上面绣着精美的梅花,一双眼睛十分没精神,手里握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夹菜。

整付人恹恹的。

“你想烫死我。”忽而陈雪妙跳了起来。作势便要打绿儿,绿儿早吓得跪了下来。

绿儿方才给陈雪妙添饭,陈雪妙正在想事情,一抬手碰翻了碗,身上的裙子湿透了。

“妙儿!”陈老爷子轻喝,“绿儿那也是好人家的闺女,你姐姐以前也干的伺候人的活儿,怎么到了你便拿乔拿势。”

赵氏正在给陈老太太剔骨头,听了这话,手微微颤抖。她平生最讨厌别人提大闺女曾经做过伺候人的活儿。

“我不吃了!”陈雪妙撅起嘴吧,起身去了里间,扭头恶狠狠的瞪了绿儿一眼,“这件梅花裙子是我最喜欢的。你竟然给我弄脏了。”

那眼神仿佛要把绿儿给吃了一般。

裙子滴滴答答的滴水,上头的梅花浸了水,仿佛凋谢了一般。

陈雪娇忽而福至心灵,之前她在货郎的担子上看过一枝梅花,和雪妙裙子上的梅花一样,粉白的花瓣。淡黄的蕊儿。

当时和她站在一起的雪娃还笑着说,这货郎倒会画画,担子上的梅花画的给活的一样。

陈雪娇从上房走了出来。

已经到了深秋时分,风一阵一阵的刮过,院子里的梧桐叶子随风飘落,发出沙沙的响声。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冷冷的月光穿过梧桐枝叶,洒落到地上。

冷月如霜,陈雪娇暗想。

“四姑娘,请您让一让。”绿儿低垂着头从陈雪娇身边走过。

绿儿是按照陈家姑娘排行称呼雪娇为四姑娘,待雪娇反应过来,侧着身子避让了一下。

绿儿对雪娇笑了一笑,月光下的笑容非常纯净和惨淡。

“这么晚了干嘛去?”陈雪娇温和的问。

“给三姑娘洗衣裳。”绿儿端着盆,盆里泡着那件红菱梅花裙子,匆匆欲朝井台走去。

陈雪娇想了一想,追上她,轻轻问:“我三姐姐这些日子总站在桃花树下往外头看,怕是见到啥害怕的人吧。”

绿儿身子震了一震,满眼惊恐的看向雪娇,吓死劲的摇头,语无伦次的道:“没……没,四姑娘看错了,并没有什么人。”

旋即低下头,月光下,一张脸愈发苍白。

一看便不是说谎的高手。

陈雪娇笑了笑,轻松的道:“没啥事,我就想着乡里不像城里那样,万一遇到贼啥的,也没个衙役来管。”

绿儿不说话,开始打水洗衣裳。

“你还没有吃饭吧。”陈雪娇问,绿儿轻轻点了点头:“我不饿。”

“我让石头给你送点吃的。”雪娇说着便离开了井台。

第二百五十二章 知会

这两日,陈雪娇一家人都在商量搬家的事情。

他们搬到镇上去住,西厢房以及宅基地依旧是属于上房的,咸鸭蛋作坊还放在菜园子北头。若是日后扩大了规模,陈雪娇便给李氏等人商量,干脆把西厢房三间屋子整治一下,后半边的墙打通,窗户多加几扇,顶上多加几层茅草,改造成通风阴凉的鸭蛋仓库。

李氏和陈秀才想了一下便同意了,左右他们走出这个门,便不打算回来住了。

既然搬家,就要知会上房一声儿。

不晓得能不能过得了陈老爷子这一关,陈老爷子年纪大了,最看重亲情,日常行事最喜欢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这一年,大房和三房相继分了出去,给陈老爷子打击不小,整个人连带着老了几岁。

此时大房若是提出搬到镇上去住,只怕头一个反对的就是陈老爷子。

不过陈老爷子总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在不情愿儿子搬走,一旦陈秀才给他摆明道理之后,明面上也会支持。

若陈老爷子点头同意,上房其余人便不敢有异议。

想来除了陈老爷子之外,上房其他人巴不得大房和陈家大院离的越远越好。

镇上的房子又传来消息,若是陈秀才愿意立时签下买卖屋契,便往下压五两银子。

他们买房子找的中间人依旧是费老六,就是上回帮陈雪娇买地的那位牙侩。

说原来房子主人在金陵发了财,举家搬迁了过去,怎耐富商去年年初便染病死在了江上,留下两个儿子和夫人。小儿年幼,夫人绵软是个不管事的,大儿却是个败家子。在青楼玩花魁得罪了贵家子弟,惹了一场官司出来,民不与官争,家业在大的商家也抵不上人一个官家。这大儿被设套下了监,进去还是活蹦乱跳的,出来已经躺平没了气儿,再使多少银子。人参汤不要命的灌,也没把命从阎王那头拉回来。

余下夫人和幼子,孤儿寡妇的把金陵的大房子卖了,又怕老家族里人趁机吞并白土镇的宅子,便想着卖了。母子两人得了钱比什么都好,在金陵还有个铺子,这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那些族里人见这家男人死了,大儿废了,小儿年幼,哪个不想着盘剥两只肥羊一圈,一径声儿的要把价格压的低低,孤儿寡母见价格低便不会转手,这宅子自然而然落到族人手中。陈秀才在余杭,认识不少许国之的通知。恰好其中一位在金陵居住,便写了封信给他,直接和孤儿寡母接头,也不十分压价,两进的院子,棚子井台院子花园样样齐全,作价原先要八十两,因见陈秀才没有签订买卖契约,那孤儿寡母一咬牙,与其被族人吞了。倒不如卖给旁人。

陈秀才听费老六这一说,便和李氏以及几个孩子商量了一下,那宅子,八十两已经低价卖了。且人家又处在落难时候,这人一辈子谁没个高低起伏的,便也不要七十五两银子了,算上家私,多添了二十两,总共一百两银子买下。

陈秀才付了定银。不消两日,费老六便拿来了房契,一起到衙门兑换了,付清了余下的钱。这些银钱全部兑换成票子,让从金陵来处理祖产的仆人带了过去。后来听说,那寡妇带着幼子到城郊置个小院,只带了两个老仆人,看着一间铺子,可堪过活。老仆人念了陈秀才的好处,临走之时,定要请陈秀才吃酒,被陈秀才婉拒了。

房契拿回来,大家轮番摸在手里,这是陈家除了土地置下的最大一笔恒产。

听了金陵富商的故事,李氏倒是一叹:“一旦无常万事休,人心险恶的多的是,留得孤儿寡妇,怎不叫人欺凌。”

说着眼泪便簌簌的落下,她想起了五六月间,传来陈秀才落水身亡的消息。是真是假还不晓得呢,陈老太太便逼着她改嫁,村里一些孤拐的妇人明里暗里讽刺她克夫,她带着几个孩子夜夜睡不着觉。亏着丈夫回来了,要不然,他们的日子也如这般凄惶,金陵的孤儿寡母还有个落身的地方,到了她这里,只怕连个茅草棚子都寻不着。

陈秀才和几个孩子见李氏红了眼圈,晓得她心中所想。

“日后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陈秀才忽然伸手拉住了李氏的手。

身边还有几个孩子呐,李氏朝丈夫横了一眼,心里如同灌了蜜。

陈雪娇几个纷纷掩嘴笑。

陈秀才自打年轻就在外头跑,像这金陵富豪的事情再没少见,除了叹息一声便丢开去。心里只乐得这样便宜就买下了两进的宅子,日后搬进去,妻儿再也不受上房腌臜气。他原是想着二百两买座有棚有井的小院子,一家人挤些能住开变成,没想到这新宅子一下大了两圈。

当下便笑道:“搬了家,我手里还剩下些本钱,打算贩了棉花往北边高寒地方送去。”

徐州府处于中原地带,产的棉花轻又密实,用极低的成本收购一大批棉花,卖到高冷的北方去,转手便能抓一笔。

以前陈秀才日日在私塾教书,待亲自出去一趟,便发现赚银子的方法多的是,南方的丝绸,中原的棉花,塞外的皮毛,俱是生银子的好物。

“爹,能不能带我去。”陈雪娇蠢蠢欲动。

除了想赚银子外,陈雪娇最大的心愿便是领略这个时代的大好河山。

“这个......”陈秀才沉吟。

这个时代虽然不限制女儿出门,可在外头做生意不是小事情,风里来雨里去,万一遇到风险,手无寸铁的女孩儿家终究吃亏。自己这个女儿确实胆识过人,又聪明伶俐,十个人的心眼也比不上她一个,可不管咋说,她也只是个孩子,哪里能敌得过大人。

“你才多大,你跟你爹出去,我可不放心......”李氏横了陈雪娇一眼。

一家人商量了一番,便带着一些吃食去了上房。

上房人都在,陈老爷子坐在床上抽着烟。见他们进来,忙命赵氏给上茶。

“一个院子住着,客气啥?”陈老太太忽然来了一句。

赵氏看了看陈老爷子,又看了看陈老太太。

“我们不渴。都是一家人,不用上茶。”李氏连连摆手。

陈秀才等人就把要搬到镇上住的事情给上房说了一遍,陈雪娇仔细观察众人的表情。

果然,陈老爷子一听到这消息,脸僵了一僵。手抖了几抖,抽着烟袋,许久不说完,满屋子俱是辛辣的烟火味。

赵氏低眉顺眼的站在陈老太太身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张氏扯着嗓子道:“大嫂子,你这去镇上享福去了,哎呀,你这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啦,雪如日后嫁到韩家,大哥在外头做生意。你手下有针线坊和鸭蛋铺子,齐安日后在为官做宰的,你这以后只管当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太太了。”

张氏因为前两日李氏给了她两匹布,眉开眼笑的拍起马屁一套一套:“我啥时候能像大嫂子这般好命就好了,我听隔壁香莲奶奶说大嫂子十指尖尖,从跟上就是个富贵的。”

听的李氏一阵肉麻,张氏的心思挂在脸上,瞒不住众人,她那南厢房夏闷冬冷,老想换一个地儿了。她这是打北厢房的主意呢。虽然北厢房比不上上房,可架不住大房会过日子,房子秋天刚翻新,墙壁、屋顶俱是新的。住着舒适自在。

“咳咳。”陈老太太剜了一眼张氏,张氏心底还是怕婆婆的,当下便闭紧了嘴巴。

赵氏在张氏吹捧李氏的时候,抬头扫了一眼李氏,恰好触到陈雪娇的目光。赵氏心下不好受,以往她哪里把大房看在眼里。如今却日子过的一日比一日好,她去徐州府才多久,回来便听说大房发了大财,她还当是外头瞎传的,还等着看笑话呢,没想到,人家倒是一生不吭便在镇上置了房子,举家要搬走了。

就是她在徐州府,也不是说买房子便买房子的,现今住的房子还是雪姚用体己赁下来的。

“大哥,你这真是发财了?房子都说买便买,可见你这是有万贯家财了......大哥,你不厚道哇,我向你借几个本钱做生意,你都不肯呐......”陈子长坐在陈老爷子身边,舔着脸道。

陈雪娇看的清楚,陈子长这句话刚说完,陈老太太便拉长了脸子。

陈子长做主把雪姚盘下的米铺子改成了卖南北货,他和陈子贵两个从没操持过这种生意,老老实实卖米卖面便罢了,非要进南北货,卖起红枣核桃花生瓜子来,这些东西都不容易存放,没个老练人操持着翻捡着便生霉生虫,进了几千斤的干货,卖一半扔一半,一日亏似一日,又不敢给雪姚说,怕雪姚最后把铺子都给收了。

“爷,我们虽然搬到镇上,可这里永远都是我们的家,我们会经常来看爷奶的。”陈雪娇见陈老爷子的烟窝里的烟丝燃尽了,便走过去接过烟袋,装满了烟丝,重新点燃了递给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使劲抽了两口烟:“既然你们房子置好了,搬也无妨,左右就在镇上,啥时候回来也方便。老大的房子本来就小,几个孩子也大了,北厢房住不开,搬到镇上住也好。”

陈老爷子一开口,众人都不在说话。

陈雪娇一家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和陈老爷子又聊了几句,便欲起身告辞。

正当他们一家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向沉默不语的陈老太太忽然开了口:“老大搬家,我不同意。”

众人面面相觑,陈雪娇一家人便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一起回头看向陈老太太。

“老大呀,这么些年我亏待你了不曾,你九岁那年出疹子,是谁守着你一夜不曾睡,你现在发财了,你就丢下我这个后娘了不是?”

又来了,陈年往事又来了,陈雪娇抚额长叹一声。

陈老太太嘴里提的这件事,是陈秀才对陈老太太狠不下心的温情,陈老太太也晓得这一层,每次遇到想让陈秀才妥协低头的事,都把这件事翻腾出来。

这一招比仙丹还灵,陈秀才每次都妥协。

李氏和陈雪娇、陈雪如、陈齐林、陈齐安一起朝陈秀才看过去。

陈秀才的脸色非常难看,眼神里一片痛苦和无奈。

跟我斗,陈老太太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

“老大,你赚了几个钱就张狂了不成,北厢房你们今秋刚翻新,住的好好的,你们就要搬到镇上去。你们这是打我的脸呀,我一个后娘不容易哇我,你们走了,外头人不晓得咋排揎我,老大,你没良心,你就打着让咱们村的人戳我脊梁骨的主意……”

陈老太太的心事就在这上头,她一边欺压大房,一边又要个贤良的名声。老大分家那会,陈老太太名声已经臭了,如今大房要搬到镇上,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这个后娘逼的。

“奶,我们搬到镇上去住,但是往常孝顺是不改的。”陈雪娇轻轻的截下了陈老太太的话头,“再说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对我爹的好,我们都记着,村里人也看在眼里,不管我们是住在镇上还是住在茅山村,都不会影响到这层。”

陈老太太被这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

李氏在一边附和:“娘,雪娇说的也是我们心里头想的。”

“你们搬可以,这个院子都是我的,你们别想搬走任何东西,你们有本事把咸鸭蛋作坊也搬走。”陈老太太见掰扯歪理没用,便来硬的。

“奶,当时分家的时候,红白契上写的清清楚楚,北厢房俱是我们大房的,菜园子北边的地也是我们的。奶若是有啥不明白的,可以让齐林哥把分家契读给你听听,那可是上了国纲的。”陈雪娇淡淡的说。

“你个丫头片子竟然要我的强......老大媳妇,你想搬家可以,媳妇伺候婆婆是应当的,自打分家你伺候我几次,你若是搬到镇上,就把规矩立起来。”陈老太太指着李氏道。

“行,我没啥意见。”李氏忽然开口顶了一句,“娘想让我伺候可以,那就跟着我们一起到镇上过。”

“你......”陈老太太指着李氏,气的直喘气。

第二百五十三章 目的

李氏不软不硬让陈老太太碰了个钉子,陈老太太心下当然气不过。

她没有想到一向性子绵软的大儿媳妇竟然当众顶撞她,让她和大房 一起搬到镇上去住,当下便哑口无言,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陈老太太是个精明的老太太,否则她怎么能在陈家内宅呼风唤雨那么多年。

她知道,她所有的权利以及肆无忌惮的要求只有在她的地盘才能实现,若是跟大房去了镇上去住,那不是她的房子,她只不过占着长辈的名分罢了,就如同剪断翅膀的鸟一样,怎么都扑腾不起来。到时候,就不是李氏看她的脸色生活,而是她看儿媳妇的脸色生活。

“行了,老大搬到镇上去住,根还在老宅,你不舍得归不舍得,可儿大不由娘,就是他们现在不搬,往后也得搬。”陈老爷子缓缓开口。

这话说的委婉,给足了陈老太太面子,把刚才陈老太太的胡闹当成了不舍得,至于真实原因,满屋子人各自心里都清楚的很。

只是,陈老爷子说出那句“儿大不由娘”,语气充满了伤感和沧桑。陈雪娇朝陈老爷子看过去,烟雾缭绕中看不清陈老爷子的脸。

陈老太太开始沉默下来,那边陈子长、赵氏也都沉默地呆坐着。

这一沉默,大房等人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大搜子,你要是搬到镇上去,你屋里不要的家什都留给我,碗筷桌子啥的都行,我不嫌孬。”张氏此时倒精明了一回,见大家都不说话,就忙笑着,“我看这天要下雨了,大嫂子外头还晒着衣裳,也该收了。”

一家人这才抬腿往外面走。

“哎呀......”突然,陈老太太直挺挺的倒在床上。捂着胸口,嘴里发出一声长长呻吟。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陈老太太身上。

陈老太太整个人俯卧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手交握着放在胸口,一动也不动,仿佛刚才那声呻吟不是她发出的。

够淡定的,只是不晓得这淡定里隐藏着什么幺蛾子。

一家人就顿了顿脚步。

刚想迈第二步,只听屋子里又响起第二声“哎呀。”

这声“哎哟”。比刚才第一声更高更宏亮。

陈雪娇一家人便又停下了脚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眼神里都是烦腻。陈老太太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躺在炕上,微微闭着双眼,起伏的胸腔证明方才的呻吟是她发出来的。

陈老太太就是这种性格,有话从来不好好说,刷流氓也好,掰扯歪理也好,总之什么事情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一旦脱离了她的控制,便想法设法让对方下不来台,或者用非常手腕逼的对方妥协。

“爷,那我们先回去了,桌子上盒子里是祥福楼的桂花糕,特意买来给您尝尝的,你趁热吃吧。”陈雪娇见陈秀才一脸漠然,晓得他这次并不打算妥协,若是真想妥协,该不会私自在外头买宅子了。只是陈老太太这个样子,他不好开口说回去的话,陈雪娇只得代他说了。

“行,去吧。”陈老爷子非常干脆地点头。

于是。一家人跨出了门槛。身后陈老太太又发出一声呻吟,这一声呻吟夹杂着愤怒、哀怨各种情绪。陈雪娇暗想,陈老太太一把年纪也不容易,呻吟一声都能呻吟出几种花样来。陈雪娇微微扭过头去,可以看到陈老太太紧闭着眼睛,手捂着胸口。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陈雪娇回过头来,见李氏、雪如、齐安、齐平等人俱看向陈老太太。

“你咋地啦,刚才还好好的,这是咋地啦。”陈老爷子语气明显不悦。

“我能咋地,我还能咋地?”陈老太太捂着胸口,终于睁开了眼睛,倾着身子朝陈老爷子发作,“我活了这么久,为陈家付出那样多,这个家里谁把我当个人看?”

又来了,又是老话重提。

“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咋地给个三岁孩子一样,啥事哼哼几声都要别人猜,别个谁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能猜到你到底想的啥?”陈老爷子皱眉不悦,朝桌子上狠狠磕了磕烟袋,“一家子好好地,你时不时闹腾个一回,这日子还让人过不。你说说看,你咋地不是个人了,你在陈家这么些年,你说的话哪个不听?”

“我是个人,只是没有人把我当成人?谁把我当成人了,你们有啥事,一合计一嘀咕,把我抛在外头,这到底是后娘呀......”陈老太太腾地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指着陈老爷子厉声说。

陈老爷子气的胡子颤了几颤。

“哎呀,这是个啥事惹奶生那样大的气?”陈雪娇眼珠子一转,故作惊讶状,“这两天我没都没有来上房,昨天和今天都去了镇上,是谁给奶气受了不成。奶,你给我爹说,我爹当老大的,一定会给你做主。”

陈雪娇这么一说,倒是把陈老太太噎地说不出话来。

“是呀,这是咋回事呀,谁给娘气受了。”李氏拿出大嫂的气势来,带着谴责的目光朝屋子里扫了一圈。

“没有的事,谁能给你奶气受。”陈老爷子就说,眼神落在桌子上的桂花糕上,“你瞧瞧,从老大到文文英,哪回不给你买吃买喝,你受气,你受气能在这里生幺蛾子。”

“哎呦,雪娇,我平常说你机灵,就今天咋也糊涂了,你不知道还是咋地,谁敢给你奶气受,她这不是天天骂我们吗?谁敢说她半个不字。”张氏小声嘀咕。

眼看自己的目的达不到,陈老太太急了,一边朝赵氏使了使眼色,一边干嚎:“……一样的在院子里住着,有的人发达了就翅膀硬了,丢下我们二老不管了......分家时把国纲抬了出来,咋侍奉双亲时不把国纲抬出来。”

赵氏抬起头,跟着煽风点火:“娘这伤心,还不是因为大哥搬家的事情。大哥搬到镇上去了,知道的呢只说你们发财了,不知道的呢倒说你们这是和陈家离心了。”

“说那么多干啥?说的再多也不把我当个人看,人家发达了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咱们这老的老少的少。”陈老太太捶着床板,只打雷不下雨。

陈雪娇一家人互相看了看,只觉得这婆媳俩合起来演一出好戏。

陈雪娇咂舌,原来陈老太太打得一副好算盘,既想让大房给她养老,又不愿把陈家的家产分出来给大房。她才不管大房搬不搬家,从大房身上挂啦出银子是最主要的。可她又没脸直接朝大房要,只能采取耍赖、撒泼的方式,逼着陈秀才主动说出来。

在乡村有着约定俗成的规则,长房要承担侍奉双亲的责任,可这责任是建立在分家时大房获得绝大部分家产的基础上。

这显然不符合陈家分家时的契约,当时陈雪娇他们一家分出来,只分得五亩地、三间北厢房,绝大部分家产还在陈老太太手里。

在这种情况下,陈老太太想让大房承担养老的责任是很过分的,明知道过分,她还要,且采取的是这样一种方式。

一家人回过味来,无奈的笑了笑。

“你这说的啥话?”陈老爷子满脸尴尬,当时老大在哪种情况下分家,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老太太竟然有脸提出这种要求。

“我爹是老大,不管是住在镇上还是乡里,爷奶的养老我们还能不管吗?”陈齐安淡淡的道,看也不看陈老太太一眼。

陈老太太未免太多心了,她自己是这样的人,就害怕老大到了镇上便再也不管上房了。如今大房又是开铺子又是买房的,陈老太太眼红心热,又拉不下脸示好,只有采取撒泼耍赖的方式,如今连国纲都抬了出来。

陈雪娇只觉得陈老太太的想法可笑之极。

“真的?”陈老太太炯炯有神的看向陈秀才。

“侍奉双亲是当儿子应该做的。”陈秀才同样语气清淡。

陈老太太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忽然目光犀利的扫过李氏:“我也不朝你们多要,一个月只要......”

“三两银子。”陈老太太伸出三个指头。

陈雪娇一家人气极反笑,这算盘打的,是想让大房按月供养呢,她当别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惊讶

“奶的要求我们一定满足。”陈雪娇定定的看向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没想到大房那么爽快就同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

“既然奶说道奉养上头了,咱今儿趁大家都在,就把话说清楚。奶并不止一个儿子,除了我爹,还有二叔、三叔、四叔,四个儿子都有侍奉双亲的责任。我们大房一个月出三两银子,几个叔叔不出的话,恐怕外头会有闲话。”

陈老太太眼里的得意未来得及收,便被陈雪娇将了一军。

这个时代,侍奉双亲是儿子的事,尤其以大房为主。当时分家大房分的东西极少,故此陈老爷子在村正、中间人等见证下,陈家二老日后失去了生活能力,四个儿子一起奉养。

当时由于陈老爷子坚持,这话白纸黑字写在分家文书上,因此陈雪娇面对陈老太太的刁难才有底气提出这么个条件。

屋子里又一阵沉默。

“二婶,你说是不是?二婶在徐州府日子过的赛过神仙,二叔开铺子每天进账不少,想必三两银子不算啥。”陈雪娇把话头递给赵氏。

大房搬出去就要出银子,二房如今在徐州府住着不也和搬出去一样。

“这话说得……”赵氏张口结舌,讷讷道,“给爹娘养老......”

不等赵氏说完,张氏拍起巴掌,哇啦一声:“三两银子呐......把我们一家子卖了也凑不齐三两银子……娘,我天天在你面前伺候着,我男人去徐州府帮二哥,我就给守活寡一样一样,这日子……”

张氏的话让屋里的人都红了脸。

“你说的啥话?”陈老爷子截住了张氏的话头,这说下去指不定说出啥露骨的话出来。

“行,出银子算我们一份,我男人跟二哥跑腿,这银子就由二哥出。”张氏一拍大腿,推了推赵氏。“二嫂手里银子多,不差那几个钱。”

陈老太太在没想到竟然话火引到了老二头上,白着一张脸捂着胸口直喘气。

“行了,都别闹了!”陈老爷子磕了磕烟袋。“我和你娘还没有老的爬不动,用不到大家出钱。”

陈老爷子一锤定音。

陈雪娇一家人趁着陈老太太愣神的当儿,鱼贯走出了上房,身后的陈老太太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陈老爷子亲自把陈雪娇一家人送出门。

“……你娘就是这么个脾气,好不好。都是个长辈......你们多担待些,她说的一些拐话、气话,你们别当真......”陈秀才陪着陈老爷子走在后头,陈老爷子脸色戚戚然,“……你有出息了,爹心里头高兴,你们这搬出去了,爹别的念想没有,就盼着你们常来家里瞧瞧......这院里的桃树还是你娘栽下的,如今这样大了......”

秋日淡白的阳光下。陈雪娇撇到陈老爷子眼角沁出泪。

走到北厢房门口,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蓝布衣衫的妇女走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韩老九媳妇,手里拎着一只大木桶,她闺女杏花在鸭蛋作坊上工,陈雪娇一家都以为她是来寻杏花的。

简单的打了声招呼,陈雪娇一家人便进了北厢房。

不消一会,外面就传来叫骂声。

“这又是咋地啦。”李氏跌脚,“一会儿都不消停。”

陈雪娇正给李氏泡茶,听到外头厮打咒骂声。手里拎着开水壶,隔着窗户瞅了几眼。

上房正门口,杏花她娘正和赵氏互相扯着头发,一个脸上被抓出了花。一个头发被扯散了钗环落了一地,上房的人俱都出来,竟然没有人上前拉架,杏花一会扯了她娘,一会扯着赵氏,怎耐她人小扯不住。一松手,两个人又打上了。

“娘,二婶和杏花她娘打起来了。”陈雪娇递给赵氏一杯茶,咧着嘴道,“我出去看看。”

“雪娇姐,你瞧瞧这可咋办?”杏花披了一脸的泪,扯着雪娇的袖子如同见到了救命主。

赵氏和杏花娘还在撕扯。上房门口一片狼藉,晒着的凉席、鞋袜都被掀翻在地上,未来的及放回粮仓的玉米洒了一地。张氏就像一只土猴一样,拍着巴掌,一会收凉席,一会捡鞋袜。

杏花娘身高体壮,一边下手,一边用恶毒的语言咒骂赵氏。赵氏体型娇小,竟然一点也不示弱,把昔日的高傲和体面全部丢弃了,也像一个普通泼妇一般反手回击,满嘴脏话。

一会杏花娘扯了赵氏的头发,一会赵氏抓了杏花娘的脸,两个人不分上下,斗的难分难舍。张氏在一边咋胡着,并没有伸出援助之后,也没有试图讲两人拉开,只是一味的团团转圈。

陈雪娇主意到上房墙壁上被泼了黄白之物,窗台下倒着一只木桶,却是方才杏花娘拎来的,散发一阵一阵恶臭。

很快,陈齐林扶着陈老爷子从上房走了出来,陈子长和陈雪妙也跟着一起。

“打死人啦!”赵氏凄厉的声音响起。

陈齐林和陈雪妙以及绿儿、翠儿俩丫鬟一起上去拉架,他们自然是偏向赵氏,杏花她娘便落了下风,赵氏趁机狠狠扯了一把杏花娘的头发。

杏花和大蛋也赶着上前拉住了杏花娘,两个厮打中的人终于被拉开。

“哎呀,二嫂子一回家就结仇了,这是咋地啦,咋一回家连着两场和杏花娘打架,哎呀,二嫂子没看出来啊,你平时病歪歪的,打起架来够厉害啊,杏花娘的脸都被你挠花了。”张氏嘴碎,第一个开口。

张氏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杏花娘抹了一把脸,熬得一声,就朝赵氏扑去。长着一双手,直奔赵氏的脸。

一个女人希望另一个女人破相,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上房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当然不能让她和赵氏厮打在一起,陈老爷子气的胡子都树了起来,众人赶紧拉住了杏花娘。

杏花娘见架不住众人,又熬得一嗓子奔向陈子长,在场的人谁能想到她的目标会是陈子长,愣神中陈子长便被挠了几下。

“……你做的好事啊你,你在地里头给我说的啥,你别不认账……”

大家的目光便朝陈子长望过去,陈子长眼神躲闪,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和大蛋站在一起的杏花,摊上这样的娘,一张脸羞的差点滴出血来,眼泪落个不住。

真够狗血的,陈雪娇扶额长叹。

陈老爷子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当下便要晕厥,被陈雪娇和大蛋两个搀扶住了。

“作孽哟......”陈老太太嚎了一嗓子。

陈家院子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外头已经有不少人推开门探头探脑了。

香莲娘紧赶慢赶从作坊里扭身出来,阖上了大门。陈雪娇赞赏的点了点头,作坊里的人都正派,院子里闹得在厉害,除了杏花,没有一个人跑出来瞧热闹。

“都别在这里头丢人现眼,有啥事进屋说!”陈老太太锐利的目光射向杏花娘。

“我不怕丢人现眼。”杏花娘发狠道,“你儿子做下的好事,让他出面给我说。”

“我这个当娘的做不了我儿的主?”陈老太太白了杏花娘一眼,“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你打的是我儿,你不进屋说话,你就滚出去,你信不信,你不滚回去,我有的方法治你。”

“进去就进去,我看看你能说出啥好话来。”杏花娘白了陈子长一眼,跟着陈老太太后头进了上房。

陈雪娇本来要走的,可又对杏花娘和陈子长的事情好奇。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杏花娘和赵氏打起来,是因为上回的矛盾,没想到,平静了两天,竟然把陈子长扯了进去。从刚才杏花娘暧昧的语气,她和陈子长之间的关系就不简单。

想了一想,陈雪娇便跟着走了进去。

陈老爷子气的说不出话来,一进屋便歪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还是陈雪娇给端了一碗凉茶灌了进去。

陈老太太盘着腿,四平八稳的坐在床上,一脸鄙视盯着杏花娘。

“说说到底是咋回事?”陈老太太开口,眼睛看向陈子长。

陈子长垂下头,并不搭腔。

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

赵氏站在陈老太太身边,目光犹如毒蝎子一般望向陈子长,批头散发的样子如同一只鬼。

“你好儿子做的好事......”杏花娘把披散的头发挽起来,冷笑着开口。

“我儿子是好是坏,自有我评判,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陈老太太朝杏花娘挥了挥手。

“他趁我男人不在家,偷摸去了我家......”杏花娘也不嫌臊,裂开嗓子说出了问题的核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 孽缘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老爷子,朝陈子长身上狠狠锤了两下子:“孽子,你咋勾搭这个骚婆娘。”

一向温和有礼的陈老爷子竟然飙出了脏话,且是当着杏花娘的面,可见是气到了极点。

陈子长被打的抱头鼠窜,一向把陈子长当成心肝的陈老太太,这次难得没有向前拉。

“哼,我是骚婆娘,你儿子就是那专门骚情的苍蝇,挥也挥不走。”杏花娘满不在乎的撇撇嘴。

陈老爷子的脸当场便青了。

“有事说事,有屁放屁,别扯旁的。”陈老太太眯着眼睛剜了杏花娘一眼,“你嘴里在不干不净的,我就把你打出去,你当我这老婆子好欺负不成。”

杏花娘被陈老太太看的浑身发毛,见张氏、齐林、大蛋等陈家的人都站在屋子里,对方人多势众,自家就一个,后头倒是跟着闺女,可看闺女一脸羞愧的样子,只怕是个不顶用的。万一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理都在我这里,我还怕不成。”杏花娘嘴里硬气,面上倒是软了下来。

“你别东拉西扯,有话就说。”陈老太太翻了翻白眼。

“那个,你们都在这里,我出去看看苞米咋样了。”陈老爷子灌了一大口凉茶,收起脸上的怒色,尴尬的站起身子。

临出门又喊了一声:“齐林,跟我出来。”

众人心里都清楚的很,杏花娘和陈子长之间只怕发生了肮脏事,依杏花娘这个婆娘的性子,指不定吐出啥露骨的话,当着几个儿媳妇的面,陈老爷子异常尴尬,干脆把这事情交个陈老太太处理,自己则闭着眼睛装作不知道。

陈老太太也知道这一层,便没有阻止,大手一挥。淡定的朝陈老爷子道:“你赶紧地,这屋里有我照看着,出不了幺蛾子。”

陈齐林犹豫了一回,阴郁的眼神从陈子长和杏花娘脸上扫了几轮,低垂着头急步赶上陈老爷子。

陈子长站起身子。也想离开是非之地,被陈老太太一个眼神制止了。

“说吧,具体咋回事?”陈老太太见陈老爷子带着陈齐林走远了,便出声问道。

“咋回事......”

杏花娘边比划边描述。

上回赵氏去河边洗衣裳,她在上游。弄脏了下游的水,杏花娘恰好在下游洗地瓜啃,见水浑了便骂了几句,赵氏一向心高气傲,从来只有她挑别人的,没有别人挑她的,当下回骂了几声。杏花娘在整个茅山村,是除了陈老太太之外的一霸,平时最喜欢东加长西家短的骂人,被赵氏一激。扭身回家灌满了屎尿,泼到了上房墙壁上。

这还得了,陈老太太炸了毛,挥舞着鸡毛掸子,又是跳脚又是拍掌,和杏花娘大骂了一场。

这只是事件的由头,她咋又和陈子长扯上关系了呢。

陈老太太和杏花娘对骂了半天,没有分出个胜负出来。毕竟她年纪大了,身体在那里摆着,哪像杏花娘五大三粗。立在陈家大门口骂个三天三夜不带歇的。

那天陈雪娇一家去镇上看房子去了,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但想来也晓得就如同戏台子一样热闹。

陈老太太自觉落了下风,逮着赵氏骂。赵氏逮着陈子长哭。

陈子长被老娘和媳妇一哭一闹之下,一跺脚,仗着喝了二两酒,跑到韩老九家去,让韩老九管管他婆娘。

不知怎地,韩老九那天不在家。杏花娘身宽体胖怕热,饶是那样阴寒的天,依旧穿着薄衫子,翘着二郎腿在锅屋喝汤。

衫子又旧又透,透着颤巍巍的胸脯,立着一双吊梢眼斜斜横了陈子长一眼。

朦胧的月光下,杏花娘涂脂抹粉的一张脸沁着细密的汗,一双眼睛落到陈子长眼里倒也格外的俏。

平常,陈子长是从来看不上杏花娘这号娘们,以前在村里行走,见到了调笑几句,却从未做他想。那天不晓得是喝了酒,还是杏花娘的烟波流转,总之陈子长浑身燥热起来,也不提杏花娘到陈家泼粪的事,只拿着一双眼瞅杏花娘雪白的脯子。

杏花娘别看是一介村妇,那也是惯会风月的,这头系一个那头系一个,据说村里经常传她和一些闲汉懒汉的首尾。

“哎呦,这不是陈大老爷么,咋地有空到咱家里来了。”杏花娘眉毛上扬,语气轻佻。

陈子长见她先卖俏,来时的火气便消了,乜斜着眼睛,调笑道:“我打外头走过,见到你家亮着灯,且飘来热汤的香气,便忍不住走进来想向老九讨一碗汤喝。”

“讨汤找我便罢,找老九干甚。他个死鬼呀,又不晓得去哪里混了,这不到天明不回来。”杏花娘大咧咧站起身子,请陈子长屋里坐,亲自端了一碗热汤给他。

陈子长在她锅屋里吃了一碗馄饨,见她涂脂抹粉的倒比平日俏,便开口调笑:“老九是个福气的,竟有这样香的汤喝,我若是早喝上了,就是打我耳光我也天天来。”

汤里飘着几片白菜,没有搁盐也没搁油,清汤寡水的无甚味道。

陈子长竟然赞好喝,杏花娘当下便知晓他的心意。

“哎呦喂,瞧陈大爷这话说得,你在徐州府发着大财,啥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还在乎我这一碗汤,既然你这样说了,让我打个耳光试试。”说着作势伸手过去。

陈子长竟笑呵呵把脸伸上去,杏花娘浑身抹的浓香,一巴掌伸过去带着香风,看似高高抬起却轻轻落在陈子长脸颊上,陈子长那骨头都叫她打酥了。

陈子长风月场里摸打滚打过的,一见就知道杏花娘有意。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有意,杏花娘将几个孩子遣到厢房里睡,把陈子长让到上房,熄了灯两个人便滚作一处,那妇人既是惯弄风月的,虽然长的五大三粗,这上头的滋味可不比正经娘子得趣得多,两个如胶似漆。直折腾了一夜。

陈子长因为不干农活,打小便被陈老太太供着养,因此生就一副好皮囊,不比村里其他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打年轻时便学会喝花酒。白土镇上的明娼暗妓他都经过手,在这事上是个风流的,杏花娘往常也撩拨过她,怎耐陈子长对她这号人没有兴趣。杏花娘生的一副粗相,陈子长既是常往青楼跑的人。且从赵氏是他自己看上的,喜欢哪个样子的女人一望便知,杏花娘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平常哪一点都不入他眼,在村里住了这么些日子,连她眼睛眉毛怎么长的且都记不清楚,更别提两个作一处了。

你侬我侬来去一番,两个人都便似喝了浓酒,腰带都扯松了。尤其是杏花娘,心里头更是美滋滋的。陈子长可比村里一般粗人知女人心了。

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落到自己手里。

陈子长以前的相好皆是细条身段,丹凤眼双眼皮,俱是赵氏年轻时的样子。如今和五大三粗的杏花娘扯做一处,倒又是另一番滋味,陈子长一连两天俱都在韩家泡着。

情到浓处,杏花娘拔下他一根腰间玉佩揣在怀里。乡里人没有谁戴玉佩,陈子长还是到了徐州府,喝了几回花酒,便学着那些个公子老爷的做派,腰里别块玉佩。到了青楼便露出来,就是那花娘也不敢小瞧了去。

杏花娘手里拿着玉佩,心下高兴,寻思着去镇上典当铺子兑换银子出来。给自己好好置办几身衣裳和首饰。

正在寻思做什么花样的裙子好看,便被近得家门的韩老九劈手夺了过去。

杏花娘唬了一跳,待看清是丈夫,倒也不去理会。她和丈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过日子,家里几个孩子一个个抹的给泥猴一般,若不是大闺女杏花苦撑着。家里指不定过成啥样子。

“这玉佩是陈子长的,你和他做了一处?”韩老九对自己头顶上的绿帽子丝毫不介意,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听说他发财了......”

“你说咱们这样真能敲出一笔出来?”杏花娘心性未定,好容易和陈子长才稳了这几回,根本不急,虽想长长久久的耍做一处,也不是火烧眉毛,左右两人天天见面就是了。

韩老九眉毛一皱:“可我怎么听说他就要回徐州府了,他到了徐州府,你去哪里?难不成跟着去,你看看到时候他可要你,别忘了你不比大闺女,你是有男人的人,等他丢开手去,你不白忙活一场,要我说,趁着现在先捞了好处再说。”

杏花娘平时和村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有些首尾,韩老九之所以不管,一是他不敢管,二是他自己好吃懒做,就靠自家媳妇用身体换几只鸡几只蛋的塞塞牙缝。如今,见到陈子长这么一只肥鸭子,还不赶紧丛恿着紧紧咬住,在不咬可就煮熟飞了。

韩老九附在杏花娘耳边嘀咕了几句,杏花娘先还犹豫,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心里便有了主意。

……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老太太,你儿子占了我的身子,你看这事情咋办吧。”杏花娘正津津有味向大家描述她和陈子长的那一出,也不避讳身边的闺女,什么事都往外抖,露骨的地方被陈老太太打断了,便嘿嘿一笑,开始敲诈勒索。

“你说咋办?”陈老太太冷笑着反问。

陈雪娇坐在方才陈老爷子坐过的地方,眯着眼睛看向杏花娘,这个女人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她不比赵氏,赵氏还晓得保持体面,她可是撒泼耍赖样样不甘落后。

这样的人最难对付,对于陈老太太来讲更甚,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这好办,你儿子睡了我,我就是你儿子的人了,这陈家大门......”杏花娘说着,朝陈子长抛去一个妩媚的笑容。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屁话。”陈老太太挺直身子,怒喝,“你当韩老九是死人不成?你倒有脸说这话,我提你那破事我都脏嘴,你男人头顶上的帽子绿的都长树了,我呸,下作的死娼妇,要是搁以前早都扒光了身子浸猪笼了,还容得你在这里污我的耳朵。”

陈老太太骂人一套一套的,杏花娘那些混账话,以及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儿子递媚眼,陈老太太何止是骂,简直想把她千刀万剐。

赵氏在一边更是气的脸色发白,仗着周围站着的都是陈家人,便冷冷回击了一句:“你当韩老九是个死人,你当我是啥?你咋那么不要脸,上赶着要进我家的人,你这还有着男人哪。”

杏花娘掩着嘴笑了两声:“我一个良家妇人,被你儿子沾了身子,如今老九不要我了,说给我放妻书……”边说边横了陈子长一眼,“你咋说的,你说这个毒蝎子老婆整日拘着你,我今儿来替你出气来了,你咋半个屁都不放一个......你个小冤家,咱们夜间说的那些话,当成放屁了不成?”

别说陈老太太了,就连置身事外的陈雪娇,听到杏花娘自诩良家妇人都忍不住打个冷战,待那句“小冤家”蹦出口更是让人感到一阵阵恶寒。

“你趁早死了那条心。”陈老太太也不多话,一口回绝,拍着胸口又朝陈子长骂,“你个孽种,你咋惹这么个**,这个**平时走她门前还惹得一身骚呢 ,你竟然敢被她招惹。”

在陈老太太心里头,自家儿子当然是被狐狸精主动勾引。

陈雪娇静静的听完整个事情,觉得陈子长这是摊上一个烫手山芋了。

杏花娘方才说要进陈家的门,多半是空口说说。只怕杏花娘把陈子长当成了一只肥羊,鱼死网破也要咬一口。

她这人不怕丢人,打滚撒泼拈手就来,依照她的性格,三天两头在陈家门口闹上一场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陈家要面子,丢不起这个人,更不可能让她进门。

杏花娘也抓住了这一点,但她为何偏偏提进门的事情呢。莫非......

果然,杏花娘开口了:“不进门可以,那就赔我银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 要挟

这个杏花娘脸皮可真够厚的,陈雪娇暗自咂舌。

满屋子人都晓得杏花娘没脸没皮,做了骚情事喜欢满村子张扬,这样的人敲诈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可真有那样大的脸。

一个巴掌拍不响,虽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可这事情不能全部怨到杏花娘身上,陈子长也有一半的过错。你明知道这是个骚情人 ,却上赶着去撩拨,撩拨出火来了,看你咋收场。

杏花娘可不蠢,以她现在的情况,上头有男人,下头就孩子,怎么可能进陈家门当二房。再说了,即使陈子长要她进门,那韩老九也不会放人。不上不下,她倒是想做个长长久久的露水夫妻,可陈子长没几日便要回徐州府,城里那么多鲜亮的姐儿,不出几日便把她抛到后头。她对自己看的很清楚,陈子长对她没有情,只不过是借她调剂一下枯燥的乡村生活。

滚了这两三天不能白滚,虽然陈子长一表人才,她也乐呵,那也比不上银子物件来的实在。

陈子长在徐州府,闺女嫁到富贵人家,现今开着铺子,手里守着大汪银子,趁着个机会不狠咬一口,等到他到了徐州府黄花菜都凉了。

“……我也不多要,你给我这个数就行。”杏花娘五根手指头一并拢,在空中晃了一晃。

“啥?五两银子?”陈老太太轻蔑的扫了一眼杏花娘,满眼里都是讽刺。

杏花娘“咕得”一声笑出声,拍了一下胸脯:“五两银子?我好好的一个良家妇女,被你儿子睡了,我能是白睡的?五两银子你打发鬼,最少五十两银子。”

陈雪娇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杏花娘可真敢要!五十两银子,那是多大的一笔账,他们的咸鸭蛋作坊一个月的出息也才三十来两。

“哎呀妈。杏花娘你可比黄花闺女还值钱。”张氏啧啧有声,指了指杏花娘身后抹泪的杏花,“你家杏花长的这样水灵,待说起亲来。人家都不会白给五十两银子彩礼,那可是睡一辈子的呐,你这才睡两次,五十两,哎呀妈。这钱来的可真快呀。”

张氏的话一出,杏花娘脸皮那样厚,都忍不住抽了抽,杏花躲在身后,哭的双眼泛红,听到张氏提到她的名字,忍不住抬起了头。

陈雪娇嘴角咧了咧,张氏话说的粗鄙,可倒也句句是实情。

陈老太太颇为赞赏的看向张氏,这个儿媳妇虽说蠢。可今儿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不比老二媳妇。陈老太太的眼光便落到了赵氏身上,若不是她回家拿乔作势惹了杏花娘,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五十两?你咋那样大的脸,我活到这么大岁数可是头一回听说一个破鞋比黄花闺女还值钱,你的X是镶金的还是带玉的,两次就五十两银子,你当你张开腿钱就哗啦啦的,你别做梦了,别说五十两银子。就是一文也没有。”

陈老太太骂起人来丝毫不逊色于杏花娘。

这话骂的如此露骨,破鞋这称号一出,别说这是古代了,就是放在现代也足够糟蹋人的。一般的媳妇儿听到这话早都投井了,杏花娘可不是一般人,嘻笑一声,朝陈子长抛个媚眼:“我和你儿子有情,这情不值五十两银子?你儿子就是那么个贱的,这世上那样多的黄花大闺女。他一个看不上,倒是来找我这个嫁了男人的。”

陈老太太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干脆别过脸不去看杏花娘,对着张氏和赵氏妯娌俩:“你俩把这个骚娘们给我叉出去,站在这里弄脏了我的地。”

张氏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并不代表她愿意惹这一身骚,便磨磨蹭蹭的不挪窝。赵氏方才和杏花娘厮打了一番,衣服扯破了,头发抓撒了,脸上有几道抓痕,无比狼狈的站着,也不去动身。

对于自家男人惹的这骚情事,她早已经麻木了,只是这杏花娘好不好,坏不坏的,偏偏找上门来。

“给我银子,我自然会走。”杏花娘靠在椅背上,左脚换右脚站着,嘴里掷地有声,“五十两,一个子儿都别想少。”

“老大,你咋想的。”陈老太太只当杏花娘是空气,扭头问陈子长。

陈子长面上倒是一点都不在乎,他这辈子睡的女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赔五十两银子不成。不过她也知道杏花娘不是个好惹的,此时心里倒后悔骚情上她了。不管是白土镇上的青楼女,还是徐州府的瘦马,哪个不柔柔弱弱任他梳弄,偏杏花娘是个野性的,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以前的青碧,带着贪鲜的念头勾搭上了,勾上容易摆掉难。

“那个,老九媳妇,你这嘴开的太大了,我手里没那么多钱,我听说村头的老王......每个月给你两只鸡......你看我给你四只吧,鸡圈里就有,你随便逮。”陈子长懒洋洋开口。

“啥,四只鸡就想打发我,你当我是叫花子还是咋地。”杏花娘跳脚边骂,“你搂着我时说的那些话都是屁话不成,我晓得你的银子都掌握在你毒蝎子老婆手里……”

杏花娘说着便欲朝赵氏扑去,陈老太太一个眼神递过来,张氏便上去搂住了杏花娘,赵氏趁机厮打了一番。

正在撕扯之间,一个男人在帘子外头探头探脑。

“哪位......”

陈老太太的断喝还未落下,韩老九便带着一身酒臭味闯了进来,看了一眼大喊大叫的杏花娘,一拍墙板:“我看哪个敢拉扯我媳妇。”

陈老太太冷冷的看了韩老九一眼:“哎呦喂,这是谁呀,你不出声,我倒是以为屋里啥时候钻出一棵树出来,瞧你头上绿的。你倒是有脸,你老婆被这么多人压过你咋屁都不放一个,这会子倒来我屋里装腔作势。谁给你的胆?”

韩老九吃这一骂,倒也不见得气急败坏,若真是个有血性的,还能容忍自家婆娘满村里寻相好。韩老九是个外强中干的,他也晓得。这是陈家的地盘,容不得他放肆,并不敢给陈老太太回嘴。

“你儿子睡了我婆娘?就得赔钱?”韩老九舔着脸。

杏花娘见丈夫进来了,一下子得了意。拢拢头发对着韩老九哭天抹泪做戏:“你是个死人哪?你媳妇被人糟蹋死了你知道不?你咋才来哇,你今儿得给我做主。”

这一对夫妻,可真极品到家了。陈雪娇扶额长叹。

“你俩这是到我家打擂台来了,你倒有脸说我儿子睡你婆娘,那不是你婆娘上赶着让睡的?满村里你婆娘的相好就像南地里的庄稼说不清。你咋不一个个找去,你这明摆着把我儿子当冤大头了不成。”闹了这么久,陈老太太依旧精神十足。

“我怕谁?我大儿是秀才,见官那都不用跪,我俩孙子是童生,是咱县里的活宝贝,咋地,你俩想给我斗?先掂量掂量几斤几两在说。”

陈雪娇翻了翻白眼,陈老太太到了关键时刻,倒是想起陈秀才和陈齐安了。还别说。陈秀才那见官不用跪的说辞倒真把韩老九夫妇俩给镇住了。

陈老太太颇为聪明了一回,你不是不要脸吗?你总不会不要命吧。

若真闹到见官的地步,吃亏的终究是杏花娘。

本朝民风开化,女人再嫁是件极其平常的事,对男女之事上没有那么严的礼教。可不代表官府会纵容男女通奸,万一遇到办案认真的衙役,杏花娘即使不被沉猪笼也要挨上几大板子。而陈子长,徐州府有丁家做靠山,里外疏通,班房都不一定做。

杏花娘和韩老九互相对视了一眼。尽管还在高声要银子,可底气不那般足了。

陈老太太见镇住了他俩,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有啥事,咱们就好好说。别动不动便来泼粪,你当我们家是茅房。”

陈老太太朝陈雪娇几个孙女孙子挥挥手,命张氏把门关上。

陈雪娇知道他们要私下解决这事,不好让他们听见,便跟着雪娃等人走了出来。

反正这事情在听下去也没意思了。

回到北厢房,陈雪娇便把上房的事情含糊的给李氏、陈雪如、静好学了一遍。

陈雪如订了亲。正在绣鞋袜,心里一想便明白咋回事,一张脸刹时便红了。

李氏气的咬牙切齿:“你二叔那样大的人了,儿子闺女都长成人了,他还是那个德行。你做了下贱事没人拦着,可你不该把这脏臭事带到家里,齐安他们兄弟几个看到是啥样子。”

上回青碧的事情已经让陈家在村里落下了话柄,幸亏李氏厚道,村子里人没有当她面说过什么。可这一会会的,保不齐别人怎么想大房,特别是雪如,订了亲的人了,天天在这腌臜事情的院子里过活,时间久了,韩家未免不会有想法。

陈雪娇这还是头一回见李氏骂陈子长。

“老太太也是,光会生儿子,不会教养儿子,犯了事一味的瞒着护着,我就瞧她能看到几时?等着看吧,你二叔迟早会出岔子,幸好你爹不是她亲儿子。”李氏正在纳鞋底,一阵一阵的扎在布上,仿佛发泄一般,恨恨的道,“咱们赶紧搬走,搬走了,我再也不想和他们上房有任何交道。”

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李氏眼界开阔了,便不似先前那般好性儿。她大闺女都订亲了,还怎么在装贤良淑德,她可不希望闺女如同她一样过得憋屈。

“……咱们也不管上房的破事,过好咱们的日子就行。”陈雪娇在一边附和着。

李氏定定的看了雪娇一眼,厉声道:“你就一直在上房不出来?那话能是你听的,别污了耳朵,你以后在多事上赶着听这样乌七八糟的事,你看我打不打你。”

李氏头一回对陈雪娇发火。

“……没……我就是经过墙根听了几句,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陈雪娇搂着李氏撒娇。

忽然,雪娇想到一件事情,便给李氏商量:“老九媳妇来院子里闹了两场,我看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在来闹一场,正好碰上人来买咸鸭蛋啥的,是不是......”

李氏想了一回,气的直喘气,又把上房骂了一顿,回到正题:“这事情不好办,咸鸭蛋现在又不可能搬走。”

事情真糟心。

“娘,上房的事情我不担心。我就担心,你看,杏花在咱们鸭蛋作坊上工,我就怕杏花娘借着杏花来给咱们闹啥的......”

李氏眉头皱了起来,闺女说的对。万一老九媳妇对杏花的工钱不满意,寻着由头来骂一场也不是不可能的,她的人品摆在那儿,为了银钱没脸没皮。如今陈雪娇一家子日子越过越好,她说不定就趁机来敲诈一下,她一个光脚的,根本不怕穿鞋的。

“那杏花咋办?我看她挺老实能干的。”雪如就说。

“能干是能干,可就摊上这样的父母没法子,雪娇说的没有不可能,我觉得不能为了她一个闹得咱们阖家不安宁。”一向话不多的静好一出言便激起水花。

“静好姐说的对,咱们做生意的又不是洒钱才子,可不能碍着情面,坏了咱们的作坊。”陈雪娇心里定下了主意。

“雪娇的意思是不让杏花来上工了。”李氏心下不是不赞同雪娇的想法,只是她天性善良,下不了决心。

母女几个商量妥当,陈雪娇便走了出来,她要到鸭蛋作坊看看情况。

刚走到上房门口,便看到韩老九和杏花娘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两个人脸上带着笑,看来对今天的战果颇为满意。

“也不错了,你跟别人才两只鸡,这虽然比不上五十两银子,好歹能跟了别人强些。”韩老九手里拎着一壶酒,杏花娘手里抱着两匹布。

陈雪娇只觉得一阵恶寒。

“雪娇姐......”

杏花满脸羞愧的站在陈雪娇后面。

杏花早都被她爹娘的疯狂吓住了,她知道自家爹娘在村子里的名声,待她懂事之后,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走路都低着头挨着墙根。现今好不容易进了陈家咸鸭蛋作坊上工,她肯吃苦,别看人小腌的鸭蛋最多,每个月都会拿几百文银子,这才觉得生活有了奔头。没想到自家娘竟然跑到陈家闹了两次,虽然上房和大房早已经分家,可人家到底是打断筋连着骨的一家人,她真怕陈雪娇因为这事不让她来上工了。

“你也看到了……杏花,不是我不留你……你这月上工二十天,我给你两个月的工钱……”

第二百五十七章 生路

陈雪娇朝劈柴烧开水洗鸭蛋的石头使了个眼色,石头便停下手里的活去了北厢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账本、一支笔和一把铜钱。

“二姑娘,请您过目。”石头把账本双手捧给陈雪娇

陈雪娇接过翻了一翻。这个杏花确实能干,一般手脚利落的小媳妇都比不上她,这两个月以来,除了干活能手香莲的娘,就熟她腌的咸鸭蛋最多,工钱拿的最多。

除了她手脚麻利外,她后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只能一刻也不得休息。别的女工一天只上工半天,余下的时间兼顾家里,杏花则不一样,她一上便是全天,这还不算,下工之后还要去干地里的多,在地里干到月亮升起来,要赶回家拾掇家里照顾几个弟弟妹妹,给不争气的爹娘做饭。

如此善良贤惠的女孩儿,搁在一般家庭,家里门槛都被媒人挤破,还不得早早定下亲来。

杏花见陈雪娇认认真真地看着账本,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那账本上记载的不仅仅是她的工钱,还记载她每天腌制的鸭蛋数量。

“我看你一个月领六十文工钱。”一个女孩子能每个月赚六十文钱,已经很了不起了,以徐州府的物价,六十文能够买三十袋子大米,勉强够一家人果腹的。陈雪娇摊开账本,目光炯炯有神看向杏花,“这个工钱不算少了,你的钱都去哪里了?”

咸鸭蛋作坊女工的工钱俱是陈雪娇按月发放,之前杏花娘和杏花爹找过雪娇,挑明了把杏花的工钱直接给他们,被陈雪娇断然拒绝了,尽管雪娇知道最后那钱十之**是落入韩老九夫妇手里,但她依旧坚持把工钱直接给杏花。

杏花怔了一怔,没有想到陈雪娇会问这个问题。她的钱当然都给父母了,她不能也不敢不给,如果不给她怕父母来闹,到时候她不仅没脸甚至连上工的机会都没了。至于父母拿那钱干什么了,她心里清楚的很,虽然伤心过落泪过,可抹掉眼泪还要继续把钱交给他们。要怨只能怨自己前世作孽多,才托生到这等父母手下。

面对陈雪娇的询问,杏花垂头不语。

陈雪娇盯了杏花一会子,晓得她把工钱俱交给那不作为的父母。心底长叹一声,她原本就知道。只不过白问问而已。

“杏花,我晓得你孝顺,但孝顺是要有个限度的,你能一辈子不嫁人?能一辈子守在父母身边照顾?或者说你将来到了婆家,也要像现在一般把你所有的都奉给父母?孝顺是好事,不过,你也要为自己打算了。”陈雪娇并没有指责杏花的做法,也没有指责杏花父母的不是,她只是点到即止,提醒杏花是该为自己打算了。如果让杏花完全和父母断了联系。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古达还是现代,即使遇到在差劲的父母,一旦子女和父母断绝关系,舆论口水便能淹死你。何况杏花只是一个小姑娘,嫁到婆家则另有一说,现今她脱离这样的父母是不可能的,但为自己打算却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杏花没想到,雪娇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简直有推心置腹的意味。一般只有极其熟悉的姐妹才说嫁入、打算之类的真心话。

她不是没有想过,无论多么贤淑善良勤劳能干,可嫁娶的时候,别人看重的还是家庭。依她的这种情况。好人家只怕是妄想了,家庭凋敝的人家或者是死了媳妇的鳏夫,或许还有可能。

完全愁绪涌上来,杏花眼角沁出了泪。

陈雪娇知道说道她心坎里去了,她话只能说到这里,以后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杏花。这是两个月的工钱,一百二十文,你拿着吧。”陈雪娇在账本上添上一笔,身边的石头早已经递过一串钱。

杏花呆呆的望着那串钱没有接,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在咸鸭蛋作坊干下去了。

“雪娇姐,我求你最后一次,你就让我继续干下去吧,我保证不让我爹娘来闹事。”杏花哭着抓住陈雪娇的衣袖。

看到杏花一张可怜兮兮的脸,陈雪娇不是不心软,可她知道自家是做生意的,而不是做慈善的,韩老九夫妇就是两枚随时可以引爆的地雷,指不定哪天就到咸鸭蛋作坊闹将起来。陈雪娇这样断定是有理由的,自打杏花在咸鸭蛋作坊上工,杏花娘每每钻进人堆里,总是抱怨陈家上房抠门,将她闺女当苦力使,一个月才给那么点钱。

“杏花,你能劝得了你父母?你若真能劝得了你父母,你父母也不是这个样子。”陈雪娇硬下心肠,阖上账本。

杏花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陈雪娇冷着心肠不去看她,这事情非得是她来干不可,若是李氏或者雪如任何一个人来处理,多半都会心软。

杏花哭了一会子见陈雪娇依旧态度坚决,只得拼命止住眼泪,抹了抹眼睛,忽然要跪下给陈雪娇磕一个头:“雪娇姐,我在最难的时候你拉了我,不管咋样,我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收我做工,我多半要被爹娘卖给城里人家当下人。”

“你这是干啥?”陈雪娇赶紧把杏花拉了起来。

杏花咬了咬唇,挣扎着给陈雪娇磕了一个头,满脸泪痕。

陈雪娇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初让杏花来咸鸭蛋作坊上工的时候,一是看重她的人品可靠干活实在,二则当初她爹娘要把她卖进大户人家当下人,那时答应她上工也是拉她一把。如今,因为她爹娘,作坊又不能收留她,实在非陈雪娇的本意。

此番杏花回家,陈雪娇心下也担心,她爹娘在打着把她卖掉的主意。

陈雪娇心里掂量了一番,对她道:“杏花,你在家里该干啥干啥,不要总想着自家爹娘的事。若是人没本事,就是有那再好的爹娘靠着也不顶用。若是人有志气,孤身一身又何妨。你看咱们村头的兰娘,当初被婆家休了,现下在我家绣坊上工。又收养了个闺女,靠着一双手,这日子过的比一般人还好呐。主意要你自己拿,你爹娘做不了你的主。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把你卖了。”

杏花听到那句“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把你卖了”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雪娇。

陈雪娇见她心思活泛,心下打定。杏花并不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只可惜生在了那样的家庭。

“你看这样吧,你虽然不在咱们咸鸭蛋作坊上工,可还是可以给我们家做活的。”陈雪娇也是刚想到一个拉扯杏花的主意出来,“我家腌咸鸭蛋每天都要烧大量的热水,柴禾总是不够用,隔三差五就要去买柴,不若你闲时打些柴禾来卖给我们家,工钱就按照市价,手脚勤快了。一个月赚个四五十文不是问题。”

杏花先前只顾着哭,想着咸鸭蛋作坊的活计丢了,再也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赚钱了,听到陈雪娇这样说,在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生钱的法子,喜的就要磕头,又背雪娇拦住了。

“雪娇姐,若真的可以,我一定砍最好的柴禾给你送来,也不要按市价。比市价便宜半文也没啥。”

乡下虽然不缺柴,路口边、野地里、随地一扯,一顿饭的柴禾就有了着落,可清洗咸鸭蛋的水用普通柴禾煮却不行。只能用山上的松枝。

茅山村的山上都是松枝,可一般人并不愿意去打柴,陈雪娇家的柴禾大部分都是从集市上买来的。

杏花只觉得陈雪娇是菩萨心肠,松枝那还不容易得,唯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把子力气而已。杏花常年做粗活,从山上背柴并不觉得累。就给玩一样还把钱赚了。另外爹娘基本不管她的事,只管问她要钱,她去山里打柴,偷偷背着父母送到陈家,这样父母看不到她自然不会来陈家闹了。

处理完杏花的事情,陈雪娇又到作坊里看了一圈。作坊里其他女工都知道杏花走了,心下除了替她可惜之外,并没有人说陈雪娇不通人情,只私下互相骂杏花的爹娘不是个东西。人家做的是正经生意,每天迎来送往好几批老主顾,万一杏花爹娘来闹一场,生意还要不要做,村子里人都晓得他们是啥人,可这些外地的主顾不晓得。

回到北厢房,陈雪娇便把杏花的事情给李氏、雪如、静好说了。

“杏花哭的……唉,我方才把窗户关了,硬着耳朵不听她的哭声,就怕自己心软……”李氏就说道。

“她是个好的,就是父母是那个样子,还别说,韩老九夫妻俩也算是撞了大运。”陈雪娇加了一句。

“……这样也好,卖柴禾也算是个营生,亏着她的力气大。”李氏听到杏花以后砍柴禾卖给咸鸭蛋作坊,连连点头称赞雪娇安排的妥当。

都是一个村里住着,谁还没个山高水长,能帮则帮,也算是积了福报。

眼看太阳要落山了,李氏便站起身子要去锅屋安排晚饭。

虽然石头也会做饭,可李氏依旧喜欢亲力亲为,做菜和面什么的都是她亲自来,石头只负责烧锅。

“菜园子里还有最后一茬秋茄子,今天就都摘了,齐平早都唠叨着要吃炸茄盒,今天就做个茄盒。”

茄盒是茅山村家家户户都爱吃的菜,茄子洗净切薄片,沥干水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剁成细末,放进两片茄子中间,用面裹了,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捞出,干吃很香,煨菜比干吃的味道还要好。

但也不是家家都隔三差五做一顿,茄子极其吸油,一顿茄盒炸下来,所用的油顶平日炒五天的菜量。

往年没有分家时,陈老太太嫌茄盒费油,只让李氏单独给她炸一碟子,那时候馋的齐平泪汪汪的,李氏偷摸着塞给他一块,还要防止婆婆发现了骂。

如今家里头条件好了,茄盒倒成了陈家大房极其容易吃的菜,虽然容易,可大家并没有吃腻,李氏每次都要炸一盆才够几个孩子塞嘴的。

“娘,我看家里还有几个嫩南瓜,不若顺带炸一些南瓜丸子,我想吃丸子了。”陈雪娇抱着李氏的手臂撒娇。

“行,咋样都行,你想吃咱就炸。”李氏爽快的点了点雪娇的额头。

“在炒一个酸豆角,丸子和茄盒吃油了,可以解解腻。”陈雪如提议。

这酸豆角往年是没有的,还是雪娇自己捣鼓出来的吃法,一开始家里人吃不习惯,现在倒是都爱吃了。

“娘,我去摘茄子。”陈雪娇最喜欢摘菜,边说边挽起篮子。

没几步路便到了菜园子里,陈雪娇家的菜园子划分为三块,一块用来种香葱、韭菜、葱蒜,一块用来种应季蔬菜,另外一块则是豆角架、丝瓜架。已经到了深秋,除了茄子和辣椒,别的夏季菜都已经干枯了,豆角架和丝瓜架也拆除了,地里现在种着小白菜和大白菜。

陈雪娇弯下腰,一根一根的摘茄子。

“真晦气!”

陈雪娇抬起头来,见陈雪娇穿着一身红菱梅花裙站在上房的菜园子里头,这片菜园子本来就连在一起,还是分家的时候才分开来,因此雪妙距离雪娇很近,她乜斜着眼睛看向雪娇,这话明显是骂她的。

“可不是,真晦气,走哪里都能踩到狗屎。”陈雪娇笑着回了一句。

“哼!”陈雪妙一扭身,被篱笆扯住了裙子,一用力,“滋啦”一声裙角被拉开了。

“活该!”陈雪娇在心里头暗笑。

过了好一会,只见陈雪妙拎着裙子跨步走到陈雪娇家的菜园子里头,被拉开的裙角在风里飞扬着。

“你啥时候能摘好菜?”陈雪妙咬了咬嘴唇,语气倒不是那般飞扬跋扈了。

“我想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陈雪娇翻了翻白眼,你谁啊,我干嘛给你说。

陈雪妙站着不动,眼睛忽然望后院的墙头。陈雪娇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个地方极其隐秘,一般人不会注意到,陈雪娇站在这里干什么,顺着她的视线,陈雪娇发现她的视线正对着墙壁后头的一株梧桐树。

莫非......

”雪娇,摘菜哪?”

第二百五十八章 私会

陈雪娇回头一看,见赵一鸣站在身后的豆角架旁。他穿着一身青色的直裰,虽然洗的发白发旧,倒也干干净净平平整整。赵一鸣见陈雪娇回过头来,嘴角上扬,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秋日夕阳红的耀眼,余光洒在赵一鸣的脸庞上,呈现出清澈干净的光晕。

陈雪娇有一阵子没有见到赵一鸣了,此时见到他未免感到亲切,心里头顾不得陈雪妙,摘下最后一根茄子笑着对赵一鸣道:“一鸣哥好长时间都不来我们家里了,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呐。”

赵一鸣依旧笑着,并不回答陈雪娇的话,一双手攀着豆角架,从枯枝败叶之间摘了几根夏日遗漏下来的白豆角。

“这些日子我都在干地里的活,今天我去私塾找你哥哥,他硬把我拉到家里来。”赵一鸣一笑便露出两颗虎牙。

陈雪娇收起篮子,朝赵一鸣小跑着,一身淡绿色的裙子在黄昏里愈发俏皮清丽。

六月荷花开,陈雪娇生辰,赵一鸣送给她一池子荷花做生日礼物,那时的她也是穿着绿色衣衫,奔跑在黄昏里。

一刹那,赵一鸣有点恍惚。

“怎地,我哥不硬拉你来,你便不来我家了。”陈雪娇走到赵一鸣身边,在豆角架下站住,一脸盈盈的笑,促狭的说。

赵一鸣不好意思的搔搔头皮,晓得方才说错了话,一张笑脸里俱是羞涩,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雪娇轻轻白了他一眼,轻笑:“刚才给你开玩笑哪,我还能不了解你,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赵一鸣的娘徐氏现在依旧在李氏的绣坊里上工,因为李氏和文英姑嫂两个家里事情一大堆,不能保证每天都去绣坊查看,便提拔了徐氏当铺子里的管事。徐氏并没有仗着李氏的提拔便自觉高人一等,她自家本身就是寡妇,晓得孤寡人的苦楚与不易。依旧只把绣坊里头的女工当做姐妹般相处。赵一鸣的爹未生病之前,在徐州府开米面铺子,徐氏在铺子里浸染久了,满肚子的生意经。虽然不识字,可会抹算盘会算账。绣坊每日的开支进益,她都记的清清楚楚,根本不劳烦李氏和文英操心,说起来头头是道。

绣坊的生意有了徐氏。倒比往日愈发红火。

李氏给徐氏涨了工钱,除了绣活之外的进项,每个月比旁人多拿几百文的看管钱。韩家在最发达的时候置办了百来亩地,除了卖给陈雪娇一家的三十亩外,还余下几十亩,这些地里的出产每年也不少。

林林总总七七八八,这大半年的进项,倒是快还清了赵一鸣爹生病那会欠下的银子。

母子俩的生活虽然依旧清贫,但也比赵一鸣爹刚去世那会好多了。

徐氏帮着绣坊的事情,地里的活计便全部落在赵一鸣身上了。好在赵一鸣看着文弱。却是个肯吃苦的人,干起地里的活来丝毫不比打小就生活在乡下干惯了农活的齐安差。陈雪娇家今年秋天亲添置了耕地的牛等工具,就是为了种地方便,陈家的农活做完之后,便把牛借给了赵一鸣,另外陈雪娇、陈齐安、石头、齐平等人在掰玉米、撒麦种的时候都去帮了忙,因此赵一鸣家的农活干的很顺利,只除了山上的几亩地,因为不方便进牛车,赵一鸣便决定自己来忙活。

“山上的地种好了吧?”陈雪娇抬了抬篮子。最后一茬秋茄子结了十多个,个个都很大,放在篮子里颇有点重,陈雪娇方才连跑带跳。篮子便缀的胳膊疼。

“全部弄好了,昨天齐安和行健带着私塾的同窗们一起相帮着,左右就三亩地,麦种全部撒好了。”赵一鸣顺手把陈雪娇的篮子接过来,“篮子挺沉的,这是最后一批茄子了吧。我家的早都吃完了。”

陈雪娇听到他说三亩山地俱种完了,便放了心,甩了甩方才拎篮子的手臂:“今晚你就在我们家吃饭吧,省的你回去还要做饭。”

赵一鸣的娘每日都在绣坊忙活到天黑,绣坊每日管晌午和晚上两顿饭,故此晚上都是赵一鸣一个人在家中做饭吃。

“我今天就是故意来蹭饭吃的,看你摘的这茄子,一定是炸茄盒,我最喜欢吃这个了。”赵一鸣调皮的说。

两个人正说着话,赵一鸣忽然像想起什么,刚才附着陈雪娇的耳朵说悄悄话,就看到陈雪妙站在稍远处的丝瓜架子下面朝这边张望。

赵一鸣的脸变的微微发红。尽管乡下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加上陈雪娇和赵一鸣两个人年纪都小,即使两个人头挨着头被人看见了,也不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出来。要是旁人,赵一鸣再也不会在意,可这人偏偏是陈家二房的闺女,一向和陈雪娇有仇的,被她看到不晓得又会传出什么样难听的话出来。

按照亲疏远近来说,赵一鸣是陈雪妙姥姥家这边的远方表哥,但因为两家不怎么来往,故此这一层关系也就渐渐忘记了。

陈雪娇正竖着耳朵,没想到赵一鸣不说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陈雪妙正盯着他们这个方向,却不是看向他们,而是聚焦在院墙后的梧桐树。

陈雪妙暗暗记下了,在赵一鸣面前也不点破陈雪妙,笑着说:“怎地,你有啥话还瞒着我哪。”

看陈雪娇轻松的样子和语气,一点也不把陈雪妙放在眼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悄悄的道:“方才想给你说……”

“你看,我这两天在镇上又淘来一些书,今天特意拿来给你的。”赵一鸣左右看一眼,见无人,从衣服宽大的袖子里掏出几个小本,悄悄递给陈雪娇。

一本是《武松打虎》,一本是《窦娥冤》,一本是《赵氏孤儿》。陈雪娇略微翻了翻,人物描绘的栩栩如生,文字简洁有力,这样的书简直就是现代的漫画。

陈雪娇高兴的把书拢进袖子里,双手合拢对赵一鸣道:“太感谢你了,我最爱看这些插画的书。”

两个人进了北厢房。

“一鸣来了。”李氏不等赵一鸣行礼,便站了起来,直瞅着赵一鸣笑,“这一段时间又壮实些了,这样好,这样好。”

“估计我这是贴上了秋膘。”赵一鸣的话音刚落,大家便都笑了。

李氏便留赵一鸣吃饭,眼看天色渐黑,便放下针线接过赵一鸣手里的茄子,去锅屋操持晚饭去了。

齐平自打下学回家,便缠着李氏要吃茄盒,被李氏打发到里间念书写字去了。此时他已经写了一张打字,听说赵一鸣来了,便把赵一鸣拉到了里间,让赵一鸣教他打算盘。

陈雪娇见赵一鸣进去了,便走了出来。

到了菜园子旁边,见陈雪妙还在盯着墙壁后头的梧桐树看。

陈雪娇的目光闪了闪,如今赵氏一心都在想着怎样讨好陈老太太才能回徐州府,根本没有心思管陈雪妙,也没有意识到陈雪妙的反常。

陈雪妙这个样子,万一出了事,受牵连的将是陈家所有未出阁的姑娘。

陈雪娇决定出手了。

墙壁后头的梧桐树高大茂密,尽管已经深秋了,上头的叶子却还没有落光,若是真有一个人爬在上头,被浓密的枝叶遮挡,根本就看不到上头有个人。想来货郎自己也知道站在陈家大门口太过于惹眼,故此想出了这个方法。

陈雪娇顺着陈雪妙的目光望向墙壁后头,此时梧桐树上没有任何人,想来那个货郎会在天黑无人主意的时候爬上来。

陈雪妙痴痴的望着梧桐树,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红菱梅花裙子,一动裙角的梅花便盛开。她现在满心思都寄托在梧桐树上,根本就没有发现陈雪妙在观察她。

锅屋里传出馥郁的香味,陈雪娇知道李氏正在炸茄盒。上房的锅屋也开始点火燃灶了,陈老太太为了磋磨赵氏,这些日子做饭的任务便落到赵氏头上,张氏在一边咋咋胡胡打下手,时不时刺激赵氏几句。

赵氏穿着粗布衣裳,忙的披头撒发,加上前两天被韩老九媳妇打了一顿,整个人的脸色愈发灰败。择菜、舀水、喂猪,赵氏在院子里来回来的忙,眼里一点都没有陈雪妙的影子,更不可能发现陈雪妙盯着梧桐树痴痴的瞅。

陈雪娇走到大门口溜达了一圈,远远的便看到货郎挑着担子从出现在村口。这么晚了,一定不是来兜售生意的。

这不是她头一天观察货郎的行踪,而是已经偷偷观察好几天了,因此知道货郎一般什么时辰爬到树上和雪妙“私会”。

她心里已经定下了一个计策。

夕阳收走最后一缕光芒,村子里传来孩子的吵闹声、狗吠声、吃饭声。

陈雪娇悄悄把齐安叫了出来,略微把事情一说,齐安一张脸便红了,心下更是气愤。一方面气雪妙不自重,二方便气货郎竟然敢跑到屋后头的树上,他这样不仅是私会雪妙,家里其他姐妹也被他瞧个遍。

“……哥哥,咱们不能声张,毕竟咱们现今还住在这院子里头。”雪娇附着齐安的耳朵嘀咕几句,齐安重重点头。

第二百五十九章 抓贼

兄妹俩商量了一番,眼角瞥着货郎从村口越走越近。为了掩人耳目,货郎除了挑着担子,还戴着一顶帽子。

“哥哥,只怕现在天还没黑透,他不敢爬树。”陈雪娇看看天色。

陈齐安重重点头。

说到天色,陈雪娇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天若是黑透,货郎和雪妙,一个在树上,一个在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咋能看得清对方。他们俩做的事情与礼不合,更不可能点着灯,那么货郎极有可能在陈家各房熄灯时顺着树爬进院子里,和雪妙两个随便找个角落私会。这个时代没有点灯没有电视,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基本上都是天黑便睡觉,这极有利于他们两个在院子里相会。

陈雪娇眼珠子一转,只觉得陈雪妙和货郎两个太大胆了些,若是真的,传出去陈家该成什么了。

陈家门风松!

陈家每晚敞开大门迎女婿!

陈家女儿自己就给自己说上门好亲事了!

这些话迟早都会传扬开来,不仅仅她陈雪妙遭殃,整个陈家的门户都将在白土镇抬不起头来,更有可能波及今后的子子孙孙。

陈齐安见妹妹的眉毛凝结在一起,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脸色气的扭曲在一起,当下便想去把货郎打一顿。

“哥哥......不宜打草惊蛇。”陈雪娇低低劝说了一番。

兄妹俩回到院子里,见陈雪妙依旧站在丝瓜架子下面,仰着一张脸,一双眼睛痴痴的,脸色因为即将见到货郎而发出一层光芒。

陈雪娇一抬头便看到了翠儿,翠儿接触到陈雪娇的目光犹如被蛇咬了一般,赶紧低下头,附着陈雪妙说了几句什么,陈雪妙满脸怒容,翠儿咬了咬嘴唇。只得独自走开。

兄妹俩各自行动,分别把雪娃、大蛋、二蛋、三蛋召集起来。

“……这几天我看书到半夜,老觉得菜园子那里有动静,今天早起便发现地里刚出的小白菜少了。我想是不是糟了贼......”陈齐安便把和雪娇商量好的话拿了出来。

一听说院子里进了贼,大蛋雪娃几个便紧张起来,嚷嚷着要告诉陈老爷子。

被陈雪娇拦住了。

“这事情还不确定呢,先不敢让爷知道…..我和哥哥商量了一番,不若咱们几个先瞅个仔细。若是真的贼,咱们几个在通知爷......家里的大人也不让知道,若是看花眼了,省的他们白白担心一场,别的不说,就是奶就饶不了咱们几个......”陈雪娇朝上房瞟了一眼,大家心知肚明的点了点头,在陈家几个孙儿心中,陈老太太的地位极高,一旦把她扯进去。没有人不敢不从。这倒不是大家尊敬她爱戴她,而是怕她惧她。

“行,雪娇姐,我听你的,我们房没有男孩,家里有了贼,怎么着我这个三房女儿也得出头。”陈雪娃第一个响应,说完挑衅的看了看大蛋几个。

“我听齐安哥的,我长这个大还没有见过贼呢。”大蛋说。

茅山村人都比较淳朴,极少闹贼。谁家缺根葱,或者缺头蒜,扯一嗓子便可以去邻居家拿,向别人借东西或者借给别人东西都是稀疏平常的人。即使是打路过的人。进门讨一碗水喝,去地里摘几个果子吃,大家都不以为意,不算做偷的。

因此陈雪娇几个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贼,大蛋几个听了陈雪娇和陈齐安的话不仅不感到害怕,反而心里有一丝兴奋。

大蛋和雪娃俩人年纪在那里摆着。相比较二蛋、三蛋要懂事的多,陈雪娇怕二蛋、三蛋走漏了消息,便从口袋里摸出几块荷花饼递给他俩:“知道不,要是说出去奶会骂人的。”

二蛋、三蛋咬了一口荷花饼,狠狠点头。陈雪娇就暗笑,看来关键时刻借住陈老太太的名声还是管用的:“今天不管逮没有逮住贼,过后我都会给大家糕饼吃。”

“哥哥,二姐,吃饭啦。”齐平扒着门框满院子喊陈齐安和陈雪娇吃晚饭。

大家又商量了一回,便各自回房吃晚饭。

李氏已经把炸茄子摆上了桌,陈雪娇洗完手直接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香、酥、脆、嫩,李氏的手艺本来就好,今天的茄盒比起往日更加好吃,那是因为李氏听从了雪娇的建议,在肉糜里加入了一点红薯粉,这样炸出来的茄盒更加嫩滑。

陈雪娇一口气吃了三四块。

“慢着些,小心烫,管够。”李氏笑着点了点雪娇的额头。

平时陈家的晚饭比较清淡,一般都是粥和几个素菜,因为今天赵一鸣留下吃晚饭,李氏便多做了几个荤菜。一道土豆烧肉,一道辣子鸡丁,一道青椒炒鸡蛋,一道酿鸭子。

李氏心眼实,在名分上赵一鸣喊李氏一声师娘,李氏一直对赵一鸣都很照顾。想着他们家平时过的艰难,还要还爹生病时欠下的债,平时很少能吃到肉,于是把肉菜俱都摆放在赵一鸣这边。

齐平是个无肉不欢的,打会走路那会,便拍着桌子叫吃肉肉,待家里条件好了之后更是每顿都离不开肉。每天晚上,别个吃清淡的,李氏便会单单给他准备一碗肉,或是鸭子,或是排骨。

陈秀才今天不回来吃饭了,却是被韩掌柜的叫过去商议事情,如今两家结为亲家,更比之前亲密了。“你师傅今天不回来了,大家不用等了。”李氏笑着招呼赵一鸣。

李氏的话刚落下,大家便拿着筷子吃将起来。

说说笑笑之间吃完了晚饭,略微坐了一坐,赵一鸣便告辞回家。

陈齐安、陈齐平送赵一鸣出门,陈雪娇从屋里拿出一只雕刻着三国人物的灯笼出来,这灯笼是陈秀才打蜀地带回来的,又轻又亮,这还是第一次拿出来使用。

“一鸣,天黑路不好走,这灯你拿着。”陈雪娇跟着齐平和齐安一起把灯笼递给赵一鸣。

“不要,不要,月光亮着呢。”赵一鸣连连推辞。

“拿着吧。”陈雪娇把灯笼塞进赵一鸣手里。

赵一鸣拿着灯笼走远后,陈雪娇、陈齐平、陈齐安才信步走进院子里,陈雪娇朝菜园子方向瞥了一瞥,丝瓜架和豆角架下空无一人,清凉的月光下,枯萎的藤和叶子在秋风中摇摇摆摆。墙角下,壁角里,促织和蝈蝈发出一阵一阵嘹亮的叫声。

“今天的月光真好。”陈雪娇站在院子中间,拉着陈齐安的袖子提议,“哥哥,要不咱们在院子里玩一会在进去。”

话音刚落便看到陈雪妙从上房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探头探脑的翠儿。陈雪妙站在上房门口看了一圈,便悄悄去了丝瓜架下,翠儿则站在菜园子外面望风。

陈雪娇注意到上房已经熄灯了。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睡的早,基本上是吃完晚饭便熄灯,想必陈雪妙是趁着熄灯后悄悄溜了出来。

陈雪娇轻轻拉了拉陈齐安的袖子,陈齐安心领神会,带着齐平,三个人一起躲在桃树下。

稍后,大蛋带着二蛋、三蛋走了出来,雪娃也从西厢房小跑着到了桃树下。

“雪妙姐站在那里干啥?”雪娃指着豆角架问。

“兴许是在看月光。”雪娇悄悄的说。

“雪妙姐自打从徐州府回来,变的不一样了,整天对着月亮、丝瓜架傻笑,害得我都不敢去那里拉屎了,这城里人真憨,对着月亮有啥好看的。”二蛋咬着指头,憨憨的说。

“贼在哪里?”大蛋拉了拉雪娇。

忽然,豆角架下面发出一阵啪啪声,众人都被那声音吸引了,扭头看过去便看到雪妙用簪子撞击豆角架子。

月光下,陈雪妙的身子隐藏在豆角叶子里,不仔细看,真看不出那里站着人。

“我们去北边墙下去看看,那贼指不定从梧桐树上爬下来的。”陈雪娇提议。

于是,大家跟着陈雪娇和陈齐安出了大门,悄悄潜伏到北边墙壁下,躲在梧桐树旁边的麦草垛后头。

忽然,院子里又传来几声“哒哒”声,只见一个黑影突然从一片废弃的柴禾里匆匆钻了出来,走到北墙根的梧桐树下,双手抱着梧桐树便往上爬。

“什么人,鬼鬼祟祟爬墙干什么?”陈齐安从麦草垛后走出来,大喝一声。

那黑影吃着一吓,手脚一哆嗦,从梧桐树干上往下一溜,双脚狠狠蹬地便欲逃跑。

“是个贼。”大家一涌而出,顺手操起麦草垛边的木棍朝黑影抡去。

那黑影脚下一滑,站起来便要逃跑,被大蛋一棍子打在背上。

雪娇和雪娃几个追上去,”砰砰“一顿乱打,那贼抱头哀嚎。

“按住他,按住他。”陈齐安怕出人命,先上去压着那黑影的手臂,大蛋几个也跟着上去,压大腿的压大腿,搂腰的搂腰。

几个孩子忘记了恐惧,每个人都很兴奋。

“雪娇姐,还真是个贼。”雪娃兴奋的声音都变了,扭身就要回去,“赶紧报给爷奶。”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贼。”黑影使劲的挣扎,怎耐挣扎不开,只得大喊大叫。

第二百六十章 审问

果然和陈雪娇猜的一模一样,陈雪妙和货郎私会时,并不是一个攀在树上,一个站在地上。而是趁着夜深人静,各房熄了灯,陈雪妙递了暗号过去,货郎攀上树顺着墙壁跳进院子里,两个人便在菜园子后头的隐蔽处私会。

先前却没有这般大胆,多半是货郎挑着担子装作卖货的样子,在陈家门口逗留几个时辰,陈雪妙便去他摊子上挑拣水粉、头油,趁没人的时候调笑几句。最多的是,两个人趁人不注意,一个拿着荷包,一个拿着脂粉,互相递到手里,那手便放在担子下面不松开。

后来,两个人便发展到夜晚就在陈家院子里私会。

一开始,陈雪妙担心会被爹娘发现,不打死她也得让她脱层破。陈子长是个不管事的,在他心里头,养闺女就是拿来换银子享福的,雪姚和雪妙两姐妹是死是活与他不相干。赵氏倒是个慈母,对雪妙的事情一向上心,心心念念指望她嫁个好婆家,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婆婆面前失了面子,自身尚且泥菩萨过江,一天天的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劳作,累的都喘不过气来,哪里还顾得上闺女。

陈雪妙半夜从房里出来,赵氏那般警觉的人应该能够发现,怎奈陈老太太自打听说赵氏在徐州府夜也需要人伺候的,便在心里头给赵氏记上了一笔,整出了一番新花样,充分摆起婆婆的款,把陈老爷子打发去和陈子长一起睡,命赵氏夜里就睡在她屋里的地上,随时随地伺候她。陈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未免起夜多,赵氏接连伺候了几天,便累的浑身散了架,更加无暇顾及雪妙。

陈子长不在家,赵氏又忙的焦头烂额,陈老太太光顾着整治赵氏。陈齐林闷在屋里读书不出来,陈雪妙从未有现在这样自在过。不用在徐州府一样学规矩,不用被姐姐接到丁府硬着头皮和富家女攀交情,更不用天天听赵氏唠叨嫁入富贵之家的生意经。赵氏不晓得还要多久能回徐州府去。自觉地亏欠了雪妙,对她从不缺银钱,除了被陈老太太搜刮去的钗环衣裳银子,剩下的零碎俱都给了她。陈雪妙一不用干农活家务,二不用绣花裁衣。只每日打扮的鲜亮光洁,在院子里走动便成。

陈雪妙在豆角架下等了许久,一根簪子要折弯了,还不见货郎进来。想出声喊一嗓子,又怕惊醒了旁人。

“翠儿,你过来。”陈雪妙朝站在北墙根下的翠儿招招手,翠儿左右张望了一番,迈着碎步跑到雪妙面前垂下头,“你去外头看看咋回事,三郎哥哥怎么这么时候还不到。”

翠儿的脸在月光下冷冷发白。因为害怕瑟瑟发抖。

“你去还是不去?”陈雪妙因为没有在约定的时辰见到货郎,心里犹如猫抓一般,站立不宁,见翠儿如此胆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跺着脚逼着翠儿去大门外头。

翠儿只得去了外头。

这边厢,在陈齐安的带领下,陈雪娇、大蛋、二蛋、三蛋、齐平几个人捉住了货郎,货郎一开始没命的挣扎,他力气虽然很大。可也敌不过人多力众,三下两下便被制服了。货郎见挣脱不得,便发狠话叫嚣:“你们知不知道抓的是谁?大爷我往衙门口一站,哪个敢上前。就凭你们几个小毛孩,还想跟我斗。”

陈雪娇见他这个样子,冷笑一声:“我竟不知道你有这样大的本事,我且问你,大晚上的,你爬我家的墙头干甚。是想偷鸡还是想摸羊。”

大蛋几个先前听见货郎的狠话,心下未免胆怯,被雪娇这番话一点,把货郎按的更结实了。

货郎见几个孩子不是那般好哄骗的,便开始软言软语求情。

陈雪娇几个不予理会,便押着他进了院子,陈雪娃先跑去上房叫醒陈老爷子。

翠儿见陈雪娇几个压着个人进了院子,虽然那脸被遮住了,可看身上的衣服,可不就是雪妙等的货郎,胸口一突,捂着嘴生生把尖叫声压进嗓子眼里。

那货郎发现了翠儿,刚想出声喊救命,便被齐安堵住了嘴,翠儿捂着嘴,扭身便要跑。

“翠儿,你站住。”陈雪娇断喝一声。

石头听见动静,先从北厢房走了出来,见自家小主子押着个黑衣男子,便知道有情况,赶紧上前帮着按住了。

院子里一片热闹,除了上房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已经入睡,其他各房都刚熄灯,听见雪娃喊”抓贼“的声音,纷纷点灯披衣走了出来。

“哎哟哟,可不是真有贼。娘天天说我偷吃鸡蛋,我说是贼偷的,她还不信把我骂的臭死,瞧瞧,这不是贼是个鬼?”张氏一惊一乍。

“这到底咋回事?”李氏赶了过来,拿眼睛问雪娇,身后跟着雪如和静好,见地上躺着个小子,便让雪如和静好回屋去了。

陈雪娇刚想回答娘的话,便被从上房赶来的齐林打断:“爷和奶说把贼押去上房问话。”

一行人便押着货郎去了上房。

到了上房门口,贼咬了大蛋一口,大蛋吃痛松开了手,货郎趁机便要跑,被石头和陈子富死死拌住了。

上房灯火通明,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披着衣裳坐在床上,一人手里还握着一杯热茶。

“是咋回事?”陈老爷子喝了一口茶,出声问。

这么多年,陈家可是一件东西都没有被偷过,猛然间听说有贼,陈老爷子直觉是孩子们看错了。

毕竟在茅山村经常会来一些要饭的、逃荒的,特别是秋天,几乎每隔几天便会有。这些要饭的逃荒的不管走到谁的门口,都能讨来几块馒头几碗饭,平时陈家遇到这样的人也不少,就连一向孤寡的陈老太太也会拿出馍和菜出来,在乡下人淳朴的观念中,接济穷人会是积福,下辈子等得到福报。

“爷,我每天看书到夜里,这两天经常听到菜园子北边有人翻墙,今儿出去一看。倒是抓住了个人。”陈齐安言简意赅。

“这人正顺着树往上墙上爬,被我们几个捉住了。”陈雪娇补充道。

陈老爷子微微皱了皱眉,那些逃荒的或者赶路的,到了晚间都会找个避风的墙根休息。可这个人竟然顺着树爬墙。实在太蹊跷了。

“你抬起头来。”陈老爷子的声音波澜无惊。

货郎一开始把头紧紧缩在衣服里,听见陈老爷子的声音,战栗了一番,扭扭捏捏抬起了头。

方才在外面,院子里太黑。李氏、蔡氏、张氏等人都没有看清楚贼人的真面目,待到灯光下看清楚了,不禁大吃一惊。

“哎呀,咋回事,这不是......这不是整天叫卖的货郎吗?”张氏第一个咋胡起来,说着便向前推了推货郎,“上回我在你那里买的香粉,你还多饶了一盒子头油,我只当你是个好的,你咋地偷起我们家的东西来了。”

李氏则和蔡氏对视一眼。摇头叹息。

屋子里的人对货郎并不陌生,自打年前开始,他便出现在茅山村卖胭脂头油,整个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光顾他的生意。

“娘,我总说你冤枉我偷吃你的鸡蛋,今儿我可算是洗清我的清白了吧。”张氏张着双手向陈老太太卖好一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陈老太太朝张氏翻了个白眼。

“这到底是咋回事?货郎,我且问你,我家几个孙子是不是在墙头上把你拽下来的?”陈老爷子不相信一向在村里溜达的货郎竟然是个贼,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货郎坐在地上。一张脸憋的通红,死活不出声。

“爷,是我和齐安哥把他拽下来的。”大蛋代他开口,方才被货郎咬了一口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陈老爷子看了货郎一眼:“你爬我家的墙可是为了拿啥东西。”

陈老爷子是个厚道人。没有说偷,只说拿。

货郎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梗着脖子,呛声道:“谁稀罕偷你家的东西!”

货郎的态度没有惹恼陈老爷子,倒把陈老太太惹恼了:“你不稀罕我家东西,你偷摸翻墙进我家干啥?”

陈老太太一出声。货郎便不再说话。

“你倒是说说看,啊,你不说是吧,行,子富,你去把村正叫来。”陈老太太招招手叫来陈子富。

“叫村正干啥?这点小事还找人家。”陈老爷子盯了一回货郎,想了一番,最近家里没丢东西,且看货郎的样子,似乎有难言之隐,不像个盗贼,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先不敢传扬出去。

屋子里一阵沉默。

“这小哥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生的又这样好,我看进咱们家不像偷东西的,倒像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氏突然嗤嗤一笑,看了看陈老太太,目光一扫,瞄到了李氏身上,“大嫂子的屋离菜园子进,如今静好和雪如年纪都大了,雪如刚订了亲,这小哥就从北墙翻过来,传出去,这可怎么好。”

赵氏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说啥?你在胡扯你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李氏豁的转过身子,握紧拳头,冲赵氏龇牙。

这个赵氏,心如蛇蝎,都被陈老太太磋磨到这番境地了,依旧喜欢搅起风浪。她说这话无非两层目的,一是恶心一下大房,雪如定了一门好亲让她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二是讨好陈老太太,只要等作践大房,陈老太太便会跟着高兴。

“二婶这话说得没凭没据,你别忘了你还有个雪妙,你总想害人,你瞧瞧你哪一次不是害了自己。”陈雪娇恶狠狠的说。

话音刚落下,就见门帘子被掀开,一抹银红色的身影飘了进来。

“三郎哥!”

第二百六十一章 自认

“三郎哥,你咋了,咋回事啊这是,好好儿的,咋被当贼了。”陈雪妙踉跄着奔到货郎身边,披了一脸的泪。

翠儿则躲在陈雪娇身后,惶恐不安的低头摆弄衣角。

“三郎哥!”陈雪妙不顾一切的扒开陈齐安、大蛋等人,俯下身子欲扶起货郎。

除了陈雪娇和陈齐安两个,屋子里其他人都被这一茬惊住了。

别的人犹可,独赵氏脸色苍白,头顶仿佛炸开一道响雷,震的她站立不稳,身子摇晃了几下,紧紧握着帕子稳住了。

“二婶,你没事吧。”陈雪娇装模作样伸手扶住赵氏。

对于赵氏这样有一丝生机就抓住对方拼命攀咬的人,陈雪娇不在意刺激刺激她。方才她那心忒毒了,把脏水故意引到雪如和静好身上。

她在屋子里当着大房的面都能这样说,何况出去了她的嘴不知道又能掰扯出什么话来。

“二婶,你说雪妙铁了心的护着这个贼,传出去这可怎么好。”陈雪娇拨动着指甲,似笑非笑的说。

赵氏窘的直喘,恨不得就此晕倒。

“对,她二婶,我家雪如哪点不入你的眼了,你就那样满嘴喷粪。你瞧瞧,这是谁家的闺女,你总不能把雪妙认成我的闺女吧。”李氏回过味来,以往妯娌之间,能包容就包容,一而再再而三,如今她是不指望赵氏对大房有一丝人情味了,“你这个人一肚子坏水,惯常把自己身上的污水泼向别人,你瞧瞧你养的好闺女。”

李氏气的直喘气,二房闺女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传出去陈家满门闺女如何做人,他们拍拍屁股抬腿跑去徐州府,远离茅山村的是是非非,陈雪妙改头换面,做一门亲事容易的很。

陈家其他女孩儿呢。雪如虽然订了亲,但也架不住这等不要脸的事带来的冲击,雪娇和雪娃更不用说,都还没有订亲呢。总不会见个人便扯着胳膊辩解自己的清白,那样羞也羞死了。

她不是喜欢害人嘛?好啊,这可不是靠别人反驳,她自己的闺女便出来证明是咋一回事。

李氏心里痛恨的同时,又生出了一丝丝快意。

待大家回过神来。看看地上瘫坐着的货郎,披了一脸泪的雪妙,俱都明白过来是怎样一回事。

“哎呀,这咋回事,敢情这货郎不是来偷鸡偷蛋啥的,而是来偷人的?”张氏一拍大腿,一惊一乍地。

陈齐安、陈齐林、大蛋等人听到”偷人”这俩字,心里头知道是怎么回事,俱都红了脸。

赵氏被李氏和张氏左右夹击,一张脸如同开了果酱铺子。一会红一会白一会紫。

陈雪娇朝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看过去,二老是头一回遇到这等事,一时之间手足无措,陈老爷子从腰后摸出一把烟袋,没有点火便抽了一口,陈雪娇知道他是掩饰自己的失态。

在这个时代,未出阁的女孩儿家遇到这等事,门规特别严的要给予沉塘浸猪笼等严酷惩罚。

“爷爷,三郎哥不是贼,你放过他。”陈雪妙拉住三郎的手。意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爷,他救过我的命。”

陈雪妙一行哭一行说,把去年元宵去镇上赏灯桥怎样塌了。怎样和陈齐林被行人冲散了,怎样被人挤到水里了,怎样被货郎救到了岸上,一一诉说了一遍。

满屋子人,没有一个人搭腔,只有陈雪妙一个人絮絮叨叨。

陈雪娇若有所思的看向陈雪妙和货郎。只怕从那时候开始,两个人便扯上了关系。

“爷爷,三郎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陈雪妙流着泪,把货郎说的给个英雄一样。陈雪娇心下则不这样认为,这个时代男女婚姻大事无一不遵从礼仪,即使是自己做主,也要通过父母,背着父母私会,是于法礼不容的。这个道理,不仅雪妙知道,货郎也知道,既然两个人都知道的情况下,货郎依旧来招惹雪妙,就是刻意为之了。

这货郎绝不是什么正派人,没回来村子里卖脂粉头油,一双眼睛总是朝大媳妇小姑娘身上溜达。不仅雪娇发现了,就是李氏也看到过,有一次,李氏从货郎那买了一盒子头油之后,严厉禁止陈雪娇陈雪如以及静好光顾货郎的摊子。

只怕,上回他救了雪妙一回也不是诚心要救的,而是看着姑娘新鲜,顺手拉到了岸上。

货郎一副贼眉鼠目的样子,任由雪妙拉着他的手说个不停。

两双手扣在一起,落在满屋子人眼睛里,大家纷纷避开了眼睛。

陈老爷子眼前黑了一黑,只觉得家门不幸。

“陈雪娇,你说是不是你,你故意带着你哥抓三郎哥,你故意害我。”陈雪妙如同一只毒蛇一般,朝陈雪娇吐出蛇信子。

陈雪娇冷冷的看向她,扭身朝陈老爷子福了一福:“爷,我哪里知道什么三郎二郎的,我哥每晚读书都能听到有人翻墙进来,我哥以为是贼,偷了咱家东西是小事,冲撞了爷奶是大事,今晚没有给爷说一声,便去北墙守着,果然抓住了翻墙的人。”

“雪妙姐姐,你勿血口喷人,我哪里知道这个人是你熟人。若真是熟人,好好的大门不走,干嘛趁着天黑翻墙而过呢,对了,雪妙姐姐,刚才我好像看到你是从菜园子那边过来的。”陈雪娇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陈雪妙。

包括陈老爷子在内的人,都听明白了雪娇话里的意思。

赵氏忽然捂着脸哭开了,她闺女不仅仅认识这个人,且大晚上的在菜园子里等他,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不晓得他们已经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赵氏满心里涌满绝望。

“雪娇做的很对,家里入了贼,就得抓。”陈老爷子一句话便把货郎定成了贼。

不定成贼,难道定成雪妙的相好,传出去,陈家满门都不要活了。

陈老爷子见满屋子的孙儿孙女都在,不禁皱了皱眉,他朝陈齐安和陈齐林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这屋里大人说事,你们先回去睡吧。”

“是!”陈老爷子的话,无人不敢不从。

大家便鱼贯从上房走了出来。

“是她,是她勾引的我。”陈雪娇几个刚从上房迈步出来,便听到货郎尖锐的嗓音。

大家便停下了脚步,陈雪娇下意识地朝陈齐林看过去,只见他的脸沐浴在冷冷的月光下,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手却握紧了拳头。

陈雪娃走在最后,没有把门完全阖上,门缝里清清楚楚透着陈雪妙的身影。货郎的话刚落下,雪妙的眼泪停住了,嘴唇急速颤抖着,忽然像疯了一样,双手握成拳头,使劲朝货郎胸口砸去,头低的差点悬在货郎肩上。

赵氏看到自家闺女失态的样子,恨不得就此掐死她。

李氏和蔡氏看着实在不像话,生生把陈雪妙扯开了,陈雪妙却蹬着腿,指着货郎颤声问:“你没良心?你给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忘记了?”

货郎从地上站起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忽然,床上爆发一阵哭骂声,不用说,那声音发自陈老太太。

“哎呦,这可怎么办才好。”

“雪妙哇,你有没有被坏了身子哇。”

陈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威风。她就是这么个外强中干的人,所有的脾气、发火都对着自家人发,对着外人却完全没了主张。

“你闭嘴!嚎什么丧!”陈老爷子狠狠呵斥陈老太太,吓的她立马闭了嘴。

“爷刚才说让咱们先出去!”陈齐安合上了门,冲陈雪娇几个面无表情的说。

事情经过都清楚了,在看下去也没啥意思,一旦陈老爷子出马,陈雪娇相信这事情一定能解决好。于是,陈雪娇便和哥哥弟弟一起回了北厢房。

赵氏看到自家闺女的样子,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成想自家闺女看着是个伶俐的,在这上头竟然犯起糊涂来。她回茅山的这些日子,没有功夫管雪妙,她却硬生生给自己心口插了一把刀。

陈雪妙眼看着也要十三岁了,赵氏原还想着在徐州府靠着雪姚多交结些清贵人家,使些钱给媒人,叫她们留意哪家有好后生,长个几岁也成,一般大也成的,当填房也好,最好是那读书的,把雪妙嫁过去才不算辱没了。

自家大闺女虽然嫁到丁家,可毕竟不是正头娘子,赵氏即使手里抓着在多的银子,终究抬不起头来,她满腹的心思都放在雪妙身上,就指望她能够有个好终身,好平一平心里头的郁气。

“雪妙,你知不知道你犯下的错?”陈老爷子开口询问雪妙。

陈雪妙直挺挺站着,并不回答陈老爷子的话,一双眼睛看向货郎:“三郎,你说的带我走,怎地又后悔了。”

这话一出口,陈老太太和赵氏差点气晕了,陈老爷子气的捶着床板直骂混账。

“不动家法是不行了。”陈老爷子扶着胸口就要拿鞭子。

不管犯下多大的错,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陈老爷子惩罚她。

“爹,雪妙不懂事......”赵氏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丑事

一直到深夜,上房的灯还亮着,间或传来陈雪妙的哭声、陈老太太的咒骂声,陈老爷子的怒吼声,赵氏的辩解声,李氏和蔡氏的劝解声。

陈雪娇回到北厢房,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雪如和静好早都躺下了,不用说,大家都知道雪妙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个人被上房各种声音吵的睡不着,又不好去讨论雪妙的事情,这种事情说出来羞也羞死了。

渐渐的上房的声音小了,想必是陈老爷子怕夜里吵闹的声音传到外头去,故意把门窗紧闭了。其实,就算传出去也没有人在意,毕竟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半夜吵架不是一次两次,外头的邻居都习以为常了。

“……雪妙会受到怎样的惩罚?”黑暗中,陈雪娇说了一句。

“谁知道呢,这事情不是咱们该管的,她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就该承担带来的后果。”雪如翻了个身子,漠不关心地说。

“我看那货郎也不是啥好人,他若真喜欢陈雪妙,该不会翻墙进来坏雪妙的名声。”许久不说话的静好一阵见血指出货郎的不对。

陈雪娇在黑暗中点头,她一点都不同情陈雪妙,她所有的错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不过,相比较陈雪妙,货郎更可恶。他若是喜欢雪妙,就该寻了媒人,大大方方来上门提亲,虽然以他的家世样貌,会被赵氏打出去,但也比翻墙进来私会强的多。

方才在屋子里,雪妙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两个人的情愫,货郎极力否认一摆手儿就是雪妙勾引了她。不管出于什么样目的,他救了雪妙一命,雪妙对他怀着一份别样的心思很正常。天长日久雪妙断了这念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两个又未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货郎不来骚情叫她生不出旁的心思来,过得几日事儿便淡了,可货郎非但不那样做。还挑着担子来陈家门口卖胭脂头油,发展到后来竟然翻墙进来和雪妙私会,实是不安好心。

陈雪娇姐妹三个说了一会子话,困意渐渐袭来。便拢拢被子要睡觉。

忽然,上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紧接着院子里一阵嘈杂声、脚步声、轻声说话声。

陈雪娇猛然惊醒,探起身子,扒着窗口往外瞅。月光被乌云遮住了,恐怕是要下雨,院子里黑咕隆咚的,朦胧中看到几个人影,但看不清人脸。

这时,就听北厢房的门开了。

“睡了没!”李氏走了进来。

“娘。”陈雪娇和陈雪如在黑暗中坐了起来。

静好从床头摸出蜡烛点上,屋子里亮了起来,刺的陈雪娇眼睛睁不开。

“你们都起来,跟我去上房。”烛光下,李氏一脸倦容的站在床头。

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开始穿衣服。

李氏坐在床上,撑着头,尽管压抑着,但雪娇明显看出李氏一脸的怒容。

大房和二房如今只有仇没有情,雪妙虽然是二房的闺女,可李氏不仅不能落井下石,还要帮着隐瞒周全这事情。不仅仅李氏要这样做,蔡氏和张氏也要这样做。雪妙闹出这样的事情,不仅会毁了她自己,也会毁了陈家满门的闺女。李氏有两个闺女,可以想象她的愤怒有多深。

谁让这个年代名声上头盛行连坐呢。别的不说,就说绣坊里的兰娘,当初和夫家和离。回到娘家处处受制,还不是因为家里出了个和离的姑娘,会对姊妹侄女婚姻大事上产生影响。兰娘的侄女今年十七了,至今没有说到合适的婆家,这固然与兰娘的嫂子孤拐有关,可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兰娘和离一事。

世间对女子就是如此不公平。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你生在这样一个时代,你只能适从时代的规矩,而不是去挑战。

“娘,要不要先喝一杯热茶。”陈雪娇穿好衣裳,俯在李氏肩头问。

“娘不渴。”李氏摇了摇头。

“事情处理的咋样了?”陈雪娇问。

李氏沉默了半晌,扫了一眼雪娇,咬牙切齿:“那个王八犊子放出去了,不放能咋样?还能报官和打死不成?报了官,万一他狗急跳墙,啥有的没的事情都往外面胡咧咧,到时丢的是整个陈家的脸面。”

“这样放走了他就不会胡咧咧?”陈雪娇问。

“……料他不敢,你爹方才回来了,和你爷一起,把货郎带到里间屋子,说了一番话,待出来,我看货郎脸色发白,吓的直磕头……”

“雪妙啥反应?”陈雪如问。

“她能啥反应?她就是个没脑子的。”李氏是头一回骂雪妙,气的喘了几口气,“她要上赶着跟货郎走,要我说跟着走倒好了,省得连累到你们姐妹几个。你二婶能舍得?她眼界多高,恨不得给雪妙寻个一品诰命,不是我说,何况雪妙发生这样的事,就是不发生这样的事,她也寻不上你二婶心中的合适女婿。好不好的回家来净害人,干脆在徐州府呆着别回来,给人做妾也好,给人当官夫人也好,就是不要回来。这幸亏是把货郎当贼抓了起来,若是齐安念书不那么警觉,谁知道会发生啥事呢。”

李氏实在气急了,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她还不晓得,陈雪娇早都发现陈雪妙和货郎的首尾,只以为是陈齐安夜里读书发现的呢。

“大嫂,就等你们呢。”蔡氏在窗户底下轻喊。

李氏止住了话头,站起身子,整整衣裳,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一前一后走出北厢房。

齐安和齐平早已经等在外头。

“闹了这大半夜,她可是生了一双好女儿,一个上赶着当妾,一个上赶着给自己寻夫……刚才还在屋里咋胡呢,除了那个货郎说谁也不嫁,二嫂子也是,要我说狠狠打一顿,看看还这么张狂不张狂。”蔡氏恨的咬牙切齿,说话一点不避讳雪娇几个小辈。

“啧啧,我家大蛋要是有雪妙一半的心眼就好了,指不定啥时候就给我领个儿媳妇,省的我日后还要攒彩礼。”张氏没有闺女,自以为这事情对她没有任何影响,说话也就不顾忌。

李氏和蔡氏横了她一眼。

“这话你最好不要往外头说去,若是传出去,哪个闺女愿意给你当儿媳妇?”李氏摆出长嫂的款,狠狠斥责了张氏一通。

陈雪娇等人跟着李氏、蔡氏、张氏进了上房。

陈家所有的人都在,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表情严肃的坐在上首,陈秀才、陈子长、陈子富依次坐在陈老爷子右手边下的椅子上,陈齐林、大蛋、二蛋、三蛋站在陈老爷子左手边。赵氏和陈雪妙跪坐在地上,两个人皆满脸是泪,尤其是雪妙,一双眼睛肿成桃,头上的钗环散落了,头发披散着,丫鬟翠儿则跪在距离赵氏母女一尺远的地方。

屋子里气氛压抑,没有人说话,只有赵氏和雪妙轻微的抽泣声。

陈老爷子环顾了整个屋子,见所有人都到了,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

“……这么晚召大家来,是有事情和大家说。”陈老爷子抽了一口烟,打破了沉默。

“今晚发生的事,你们都不能往外透半个字,若是旁人问起,就说家里招了贼。”陈老爷子的语气徒然严厉起来,“谁让透露半个字出去,我的拐杖不认人。”

说着瞧了瞧拐杖,那拐杖还是陈秀才打南边带来的,上面镶嵌了金带了银,一拐杖敲下去,虽不至于皮开肉绽,可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

“听到了没有。”陈老爷子厉声问了一句。

大家纷纷称是。

“……这几天,老二媳妇,就不要出门了,在家里伺候你娘。”陈老爷子单单把张氏挑出来点了几句。

张氏面上露出不忿的表情,被陈老太太狠狠一瞪,吓的连声称是。

“老二媳妇。”陈老爷子看向地上抖成一团的赵氏。

“过两天你带雪妙回徐州府,托雪姚找个人,不拘是啥样的家庭,也不要啥彩礼,把她嫁了吧,省的留下是个祸害。”陈老爷子的语气波澜无惊。

赵氏一早就想回徐州府,没想到最后是以这种方式回去的。

陈雪妙听了这话,忽然挣开赵氏的怀抱站了起来,沙哑的嗓音嘶吼着:“除了三郎哥,我谁也不嫁!”

还三郎哥,方才他都指责你勾引他了,你还执迷不悟。陈雪娇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让你发贱,我让你发贱。”陈子长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边骂边朝雪妙走去。

“啪”的一声,陈雪妙脸上着了一巴掌。

“他爹......他爹......”赵氏披头散发的挡在雪妙前面。

李氏、蔡氏、张氏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你们一大一小一对小贱人,你这么小就学会勾引男人了,和你娘当年勾引我一模一样。”陈子长朝雪妙踹去,被赵氏一档,踹在了赵氏的心口窝上。

赵氏被陈子长当众揭开老底,一张脸羞的紫涨,加上方才的拿一脚,一口气围上来,晕倒在了地上。

第二百六十三章 愤恨

陈老爷子原本计划让赵氏第二天便带雪妙回徐州府,赵氏受不住雪妙的丑事一下子晕厥了过去。

陈家二老担心雪妙的事情传扬出去,死活不让请郎中,由陈老太太做主,熬了一锅浓浓的黄连汁子,放冷了捏着鼻子灌进了赵氏嘴里,又是掐又是按,足足忙活到破晓时分,才总算把赵氏折腾醒了。醒来之后,不说话也不流泪,目光呆呆的盯着帐子顶。

赵氏受到这番打击,恐怕不能立时回徐州府了。

为了雪妙的事,阖家都不得安宁。陈老爷子命令,除了陈齐安和陈齐平去私塾念书外,家里不管哪一个,都不许出门,不许和外人搭腔。

陈雪妙倒也是个有个性的人,被陈子长那样打了一顿,不仅没有意识到自己错了,反而变本加厉的嚎叫踢打,凄厉的声音传的满院子都是。

“我让你嚎,我让你叫,在徐州府见了当官人家的儿子你木呆呆得,怎地见了货郎那个下作胚子,倒是调起情来一句不落。”陈子长拿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不管不顾往陈雪妙身上抽。

满屋子的女孩儿听到陈子长这话,俱都低下了头。陈子长恨得牙痒痒,大闺女陈雪姚嫁去丁府当妾,他打着丁府老丈夫的名号没少从中间捞油水,这还不算,他还指望二闺女陈雪妙嫁给官家少爷,他过一过官家老丈人的瘾。

陈雪妙到底不足十四岁,虽然有胆子和货郎私会,但那是背着旁人偷偷摸摸的,陈子长当着众人的面辱骂她,且连下作胚子、小贱人、**之类的话一箩筐一箩筐丢了出来,陈雪妙吃不住亲爹语言上的践踏,一仰脖子就要往墙上撞,幸好被一边的翠儿和绿儿两个架住了。

“哎呀妈呀,这闹得,爹。娘,要我说,干脆把雪妙的嘴封住,手脚捆住。等二嫂啥时候醒了啥时候带去徐州府,凭她到徐州府怎样闹都碍不着咱家都事。”张氏是个喜欢瞧热闹的人,可今番的热闹瞧了一夜,早都困的想去睡觉了。

张氏的话一出口,满屋子没有一个人说话。看来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凭她闹腾个没完的劲,不等旁人去嚼舌根,她自个就把自个的下贱事抖的人人皆知。

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互相看了一眼。陈家内宅的事情历来由陈老太太做主,雪妙这事情属于内宅之事,可看陈老太太一副沉默的样子并不打算发表意见。

陈雪娇站在一边,想了一番便明白了,陈老太太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人,遇事只会咋胡骂人撒泼耍赖,若是真的遇到让她拿主意的大事,她整个人便慌了。判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雪妙这事,恐怕是陈老太太一辈子想破脑袋都想象不出来的事,所以她不知道怎么拿主意。

看来,这事还得需要陈老爷子来做主。

陈老爷子扫了一眼陈雪妙,冷冷开口:“都不要拉着她,让她撞,咱们陈家未出阁的女儿死了就扔到乱坟岗子上去喂狗,看你下辈子怎么投胎,不怕的尽管撞。”

这个时代,还是比较信奉投胎转世之类的话。

陈雪妙方才还一脸视死如归的狠戾。听到陈老爷子这话,脸色刹时变的一阵苍白,只是嘴里依旧嚎叫个不住,翠儿和绿儿趁机死死把她按住了。

“你个不要脸的还想寻死。你死吧,死了倒是干净。”陈子长说着又抬起一脚,眼看要踹到陈雪妙胸口窝了,被陈秀才拦住了:“打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好好给她摆道理吧。”

“摆道理有啥用,要我说。倒不如打死干净。”蔡氏俯在李氏耳边嘀嘀咕咕,虽然说的是耳语,可声音不大不小,整个屋子都听得见。

陈雪娇心里头暗笑,蔡氏可是几个妯娌中最精明的,她这是对陈老爷子迟迟不处理陈雪妙表示不满呢,她作为儿媳妇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打公公的脸,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屋子里除了陈雪妙的嚎哭,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翠儿绿儿你们两个把里间屋收拾收拾,只放一张床,雪妙一直在里面呆到去徐州府,你俩看好她,要是出了啥叉子,我就找你俩,特别是翠儿。”陈老爷子厉声说道。

翠儿明显震了一震。

她帮陈雪妙和货郎私会放风,虽然是被雪妙逼迫,可这若是在城里大户人家,谁管谁逼迫哪,主子犯了错,丫鬟早都乱棍打死了。今番陈家没有追究她的责任,不代表她没有责任,而是陈家就是一农户,不懂这里头都规矩。

李氏、蔡氏、张氏都被陈老爷子请去里间收拾,不消一会,里间便收拾出来了,为了防止雪妙的生意传出来,凡是有缝隙的地方都塞满了布条。

陈雪妙被翠儿和绿儿架去了里间,一路走一路挣扎一路喊叫。

陈老爷子到底顾及她是个女孩儿家,担心她被逼疯了会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来,便没有采取张氏的建议,只是将她禁足了,并没有绑着她也没有堵她的嘴巴。

待陈雪妙嘶哑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陈老爷子长舒了一口气,又狠狠叮嘱了大家不要往外乱说之类的话,便疲倦的挥了一挥手:“……大家都散了吧。”

大家鱼贯从上房走出来,夜里不知何时下了一场雨,院子里湿滑一片,落叶堆的到处都是,而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为了他们那一房的事,今天又不能出去卖豆腐了,我那泡的豆子可咋办?”蔡氏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不忿的道。

“谁说不是呢,我这咸鸭蛋铺子恐怕这两天开不了了,我还得挨个去知会一声。”李氏同样一脸气愤。

所有的人都恨不得赵氏赶紧好了,赶紧带着陈雪妙那个祸害去徐州府。

赵氏躺在床上恨得一口银牙就要咬碎,心里一会骂雪妙,一会骂陈老太太。若不是那个老妖婆拿捏自己,早早放自己去了徐州府,雪妙哪里能出这样的事。

本来齐林考个案首,让自己在陈家妯娌之间挺直了腰杆子,雪妙这事情又生生把自己削矮了一截子,如今她的地位连张氏都不如了。

陈雪妙快十四了,这个年纪是好寻了媒人相看起来,到十五六岁出门子才不晚,赵氏一门心思扑在雪妙身上,想让她找个读书人家或者富贵人家,风风光光嫁进去。

刚到徐州府那会,她被雪姚接进丁府过了几天,见识了一番雪姚在丁府的风光,被丁府老太太请去吃了几顿饭,加上雪姚的心腹婆子丫鬟捧着。真以为丁府大奶奶病的快死,雪姚才是丁府正经奶奶,只等着前头吴氏死了雪姚扶正是迟早的事情。却不知道,雪姚风光只不过是在她院子那巴掌大得地,花团锦簇的内里俱是假象。

她很是得意了一番,处处标榜自己是丁家大爷岳母,拿着雪姚的头给雪妙寻亲事。有那等看不惯丁府做法的人很是不屑一顾,雪姚在丁府早已经得罪了大小姐爱姐,爱姐把消息放给官媒知道,官媒手头自有一本帐,拿了爱姐都银子哪里敢给雪妙说亲,把雪姚在丁家所作所为的事在薄子上添了一笔,雪妙和雪姚一母所生难保娶回去不是个正经人,因此没有一家来问讯,原来透出不清楚里头关窍都人家还透了结亲的口风出来,一听官媒的话俱都缩了回去。

原对门那个孙秀才家的娘子,见陈子长一家住着那样的院子,大女儿在富贵人家当二夫人,赵氏又拿了陈秀才的名头出来只说自家也是书香门第。那孙秀才娘子的儿子十四岁了,如今也读着书,想探探底就交襟割衫,把事儿定下来,谁知赵氏等了两个月不来往,去探口风竟被孙娘子当面唾在脸上,所谓的二夫人原来是妾,所谓的书香门第却是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家,就这样上赶着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能生出什么好货。

这门亲事便黄了。

还说自家本家有个远方亲戚,今年四十七,死了老婆,家里有一百亩地,三个儿子,赵氏若愿意,雪妙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算是一桩好的不能再好的亲事。赵氏气得脑仁都疼,一口回绝了,说她闺女在不济,也不能给人家当填房,那孙娘子皮笑肉不笑的道,被窝里捂羊肉装什么闷骚,你那大闺女不一样的给人当妾。

徐州府找不到合适的,赵氏便使了银子,托亲娘赵老太太在白土镇上给说门好亲事。赵老太太竟然看上了韩行健,托了官媒上了门,那官媒故意想看笑话,便笑着说韩家已经托了她,八月十五一过要和陈家定亲了,却是大房的大闺女,一口一个把雪如夸了一通。消息传到徐州府,赵氏气的要吐血。自家的女儿无人问津,她一向看不上的雪如倒吃香起来,心里恨不过,便把大房当成眼中钉,货郎从翻墙进陈家院子,她才故意把污水往雪如身上引,不仅没有引成,倒是自家闺女惹了一身骚。

第二百六十四章 哭求

这两天因为怕雪妙的事情传出去,陈雪娇家的咸鸭蛋作坊暂时停下了。镇上酒楼订的货,也不让他们来取,从镇上雇了两辆马车,由石头押着车,亲自从过去。

这两天,虽然咸鸭蛋作坊停了,可陈家大房都没有闲着。镇上的房子买下来了,由于那房子长时间没人住,墙上的灰、门上的油漆免不了脱落,趁着着这两天空闲,陈秀才找了泥瓦匠商讨整治屋子的事情。

陈秀才和李氏比较疼爱孩子,让雪娇几个自己拿主意修饰自己的屋子。

陈雪娇摸索着画了图纸,屋子里没有什么好布置的,陈雪娇素来喜欢开朗大气,只把自己那屋子中间的墙壁打通,日后搁上宽大屏风自有一份情趣。陈雪娇感兴趣的是院子里临水地方突出的一块,上面垒了座精巧假山,假山边上有一排花架子,两米高的架子上,盘根错节许多缠藤花木,因为是深秋叶子落光了,也看不出上面是什么花种。之前的主人给这块地方起了个文雅的名字,叫望月楼。这块地方是整个院落景致最好的,春天花架子下荡秋千,夏天临水赏睡莲,秋天假山上观落叶,冬天围炉话飘雪,想想就很美好。

因为雪娇,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望月楼上,又是画图,又是和工人沟通,目的就是为家人打造一片清雅怡人的好去处。

昨日熬到半夜画好了图纸,陈雪娇的美术功底非常差,顶多是现代中学生水平,也不知道修园子的师傅到底能不能看得懂。

尽管熬了夜,陈雪娇依旧起个大早,这两天天气就没有晴过,一场秋雨一场秋雨接着下,今儿外头还这样阴,冷风夹了水汽卷扑着窗户,院墙边梧桐树似一夜之间经了冬。叶子全蔫蔫的叫霜打过,只北厢房屋檐下一盆菊花愈冷愈精神,大朵大朵盛开的花瓣,远远就能闻见风送来的一阵幽香。

陈家大院一片安静。一向爱出门遛弯的陈老爷子这几天都躲在家里抽烟、喝酒、生闷气。陈老太太时不时哭上一场,或者把赵氏叫过去骂一顿,骂她挑唆坏了陈子长,现今又把雪妙带坏了。每天不出门唠嗑就会发疯的张氏,这两天被圈在家里。就像被围困的野兽,时不时指着赵氏的屋子指桑骂槐,她嗓门高动静大,被陈老爷子叫过去狠狠整饬了一番才闭嘴,不过依旧在背人处骂骂咧咧。

陈雪娇走到屋檐下,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深深呼吸一口气,俯身细细观赏了一番菊花。这两盆菊花是韩家送给陈秀才观赏的,一盆是蟹爪菊。一盆是复瓣菊。复瓣菊是一朵花两种颜色,这盆菊花总共开了八朵碗口大的花,有背腹两种颜色的,背面为黄色腹面为红色的”金背大红”;有花瓣以一色为底色,其上有白色斑点的,猛一看像“梅花鹿”;有以花瓣基部为大红色,先端为金黄色的“赤线金珠”;还有一朵是心花为一水红色,边花为深红色,如同朝阳刚升起时天空的颜色。

蟹爪菊比较容易见,复瓣菊就比较难得了。即使有银子也买不到。韩家的这盆菊花据说是在徐州府花重金买的,他们买来自家没有观赏,直接送给了陈秀才。陈家各人都很高兴,尤其是李氏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她高兴倒不是韩家送来如此贵重的菊花,而是韩家把雪如放在了心上,巴巴的一盆花也要送来。

陈雪娇观赏了一回花,忽然觉得太阳穴一道冷光射过来,激的她打了个机灵,抬起身子往身后瞧去。只见陈雪妙伏在窗户边,一双红肿的眼睛,阴测测的盯着自己,那目光又怨毒又冰冷。

当时货郎是陈雪娇设计抓的,她也就不怕被陈雪妙知道,她总不能等着给雪妙作下的恶果陪葬。

陈雪娇冷冷的回击了过去。

陈雪妙张了张嘴,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陈雪娇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话,她也没有心思知道。

陈雪妙直哭了两天一夜,嗓子叫嚎哑了,幸亏把她安置在里间,且门缝里窗户边塞满茅草和布条,她那狼哭鬼叫的声音才没有传出去。

一开始她还三郎三郎的叫唤,直到陈老爷子告诉她,若是她在喊货郎的名字,就把货郎的腿打断,陈雪妙才停止叫唤,不过依旧是哭、捶床板、送进去的饭打了,整整折腾了两天两夜,见没有任何人理会她,便老实起来,不过嗓子确是说不出话来了。

陈雪娇和陈雪妙对视了一回,便看到赵氏一脸憔悴的出现在窗户边儿,拉扯着雪妙钻进了屋子,陈雪娇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视线。

赵氏刚被陈老太太叫过去骂了一顿,她经雪妙和货郎一事刺激,在时不时吃婆婆的骂,心里头简直万念俱灰,可还得强撑着,她不舍得打骂雪妙,怕她破罐子破摔做出啥出格的事情来,只得掏心掏肺的哄着,劝雪妙断了这头念想,命齐林给雪姚写了信过去,只等着雪姚接他们回徐州府,到时候在帮着给雪妙找一门亲事,这头事也就了断了。

赵氏关严了门,命绿儿和翠儿在门口守着,她有话盘问陈雪妙。

陈雪妙这一年长开了身子,她人虽生得黑,人却高挑,一把乌发,一付细腰身,盈盈大眼睛往上挑,正是好花半开的年纪,样貌虽然比不上雪姚雪如,可也算是标志的。赵氏打量了一番陈雪妙,想起那个贼眉鼠目的货郎,心里头剧烈的一阵痛。

“妙儿呀,你……”

不等赵氏开口,雪妙喑哑着嗓音打断亲娘的话:“我晓得娘要说啥,左不过想让我断了念想,回到徐州府,托着姐姐的面子,给我寻一门好亲事来,可那官家子女和大富之家可能看得上我,上回吴秀才家的老婆不就是生生拒绝了娘的提议......反正我除了三郎,是谁也不嫁的。”

赵氏被闺女这一番抢白,气的直喘气,恨不得狠狠捶雪妙一顿。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我这当娘的,就不能说说你了。”赵氏差点咬出一口血出来,“你说说你做的这等事你对得起谁?娘不心疼你还有谁心疼你,前儿若不是我拦着,你爷和你爹就把你赶出大门了。”

赵氏一行哭一行说,恨自家闺女不争气,都到这回了还这么倔,便豁了出去道:“你出去,你出去跟着货郎走。你年纪轻只知道眼热心热的,不知道还有那负心人的,你没听说过娶则为妻,奔则为妾。”

陈雪妙木呆呆的道:“三郎哥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哪有的人?”赵氏脸上泛出酸水,狠狠捏了女儿的手,这个货郎干脆死了才好,不知道他给自家闺女施了什么**汤,倒拿他个石头当块宝。

赵氏见陈雪妙提起货郎,虽然依旧恹恹的,可眉梢眼角却勾着一丝春意,不由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忍了忍骂人的冲动,小心翼翼的问雪妙:“你和他......有没有……可坏了身子?”

这是赵氏最担心的,她早都想问雪妙这个问题了,可心里头一直怕自个受不住。这也是上房二老关心的问题,陈老爷子借陈老太太之口同赵氏透了口风,若是雪妙真的被货郎坏了身子,那就只有嫁给货郎了。

赵氏想死的心都有了。

陈雪妙听到这么一问,怔了一怔,脸上一抹红:“他翻墙进来,拦着我,我们......”

话未说完,赵氏眼前一黑,就要晕倒。忽然,想发疯了一番,撕扯陈雪妙的衣裳,边撕扯边厉声喝问:“是不是坏了身子……老天哪,你干脆让我死了......”

陈雪妙被赵氏的疯狂举动吓傻了,使劲挣扎,一用力外衣被赵氏撕扯了下来,赵氏抓着雪妙的腰带就要揭开,被雪妙死死捂住:“没有,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三郎哥没有坏了我的身子。”

赵氏这才停止疯狂举动,流着泪问雪妙:“这是真的?”

雪妙嘶哑着嗓音点头:“是真的!”

赵氏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只要没有坏了身子就好办了。

陈雪妙年纪还小,不过刚刚春情蒙动,另一个是那货郎还没这样大的胆子。货郎虽晓得人事了,在雪妙落水的时候故意勾搭她,交往多了这么些日子,虽然露了些意,勾得陈雪妙和他掏心掏肺,他翻墙进来,两个悄悄搂抱了一番,往下却也不敢。

赵氏踹了一口气,跌坐在床上。

陈雪妙扑通一声跪在赵氏面前,主动说起那货郎来。

那货郎姓赖,原是个读书的,老父过世,家里头有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哥哥,去年娶了嫂子,家中无力供他读书,他才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卖胭脂头油。

他之所以溜街串巷,就想多赚几个钱,攒钱盘个铺子,再也不做这风吹日晒的营生。他担子旁边摆放着书卷,趁着人少休息时,时不时捧起书来看看。

陈雪妙只觉得他人好肯上进能吃苦,和哥哥一样,是个读书的料。

“……娘,他和哥哥是一样的读书人。”陈雪妙哭泣着说。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来访

赵氏一听说那货郎是个读书的,心下倒大吃一惊,看他那样子倒不像个正经读书人。

“娘,三郎哥每日都带着书呢,他和哥哥是一样的,若不是因为嫂子阻着,今年也和哥哥一起上考场了。”陈雪妙见亲娘若有所思,打蛇随棍上。

见女儿这般把全副心思放在货郎身上的模样赵氏心里更急,屋里憋闷的喘不过气来,便悄悄开了窗,外头的冷风灌进来,赵氏给雪妙紧了紧衣裳。透过窗子,头一伸开,便看到陈雪如和静好两个坐在临窗的桌子前,北厢房也开了窗,陈雪如着一身豆沙色的新衣,挽了头发,拿了画笔正一笔一画的描鞋样子,隔得这样远还能看得清她嘴角的笑意。

一想到赵老太太原本托了官媒把雪妙说给韩行健,赵氏心里头堵了一口郁气。此时她不想,韩家看不看得上雪妙,满心里以为是雪如夺了闺女的亲事。若不是雪如横插一缸子,如今在家里头安安静静绣嫁衣的便是雪妙了,哪里会有和货郎这么一出。

“就是读书人也不是个个都是好的,你只看到你哥哥考了案首,风风光光的。可若想为官做宰,非得大笔的银子供着,就瞧货郎那个家庭,怎得供得起。旁的不说,只说上房齐安他爹,也是从童生到秀才顺风顺水一路考了上去,可到了秀才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当个穷私塾师傅,苦熬那么多年,好不好的去做了生意,即使赚了钱又怎么样,白白跌落到了商户一层。”

“咱们家如今是越过越好,等丁府那个痨病鬼一死,你姐姐妾的名头一去,就是正经的丁府大奶奶,你哥哥如今考了童生案首,日后的前程是光明的。独独剩下你了。我的儿,你可别走偏离了道儿,你在等两年,你姐姐立稳了脚跟。哥哥考上秀才,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

……

赵氏一肚子的苦水,絮絮叨叨说了那样多,当着陈雪妙的面极力压抑着愤懑,骂货郎不知轻重。骂公婆不顾情分,骂大房吃里扒外。陈雪妙跪的膝盖发麻,伏在赵氏腿上甚少说话,倒似个木头人似的,初时还替货郎分辩几句, 甩着眼泪,呜咽几声,待见赵氏刹不住闸的往下说多了,便只木木的跪着,凭赵氏怎么劝怎么骂。一动也不动。

“你倒是说句话呀。”赵氏发狠道,“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那份心,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再也不能眼巴巴看着你这么糟蹋自个儿。过两天雪姚接到信,我就带你回徐州府,你做这事折不了是翠儿这蹄子挑唆的,赶明到了徐州府,我就找个人牙子把她卖了,在给你挑个好的来伺候你。”

三房的豆腐生意受到了影响。前几天泡的豆子在不磨便发芽了,蔡氏和陈子富连天赶夜磨了出来,点了卤水做了两扇豆腐。那豆腐不能放,一放便发酸。倒掉了可惜,陈子富只得半夜起来,背着上房二老偷偷摸摸将豆腐送到老丈人的麻油坊,托老丈人帮着卖。

也只一次,第二回被陈老爷子起夜撞见个正着,狠狠骂了三儿子一顿。

陈子富和蔡氏知道陈老爷子为了陈雪妙的事情心里头不好过。倒也没有多做反驳,卸了担子将豆腐给上房、大房、三房分了。

一天两天不做生意还撑得住,长久以往下去,全家陪着那丫头不吃不喝了不成。陈子富风里来雨里去的挑着豆腐沿街叫卖,这大半年好不容易积累一些口碑,在不去便被别个顶去了,卖豆腐又不只三房一家,为了这个,蔡氏没少在背后骂雪妙、骂二房一家子。

“一个这么下贱的闺女,还拿着当活宝贝,既然自己找的女婿,干脆嫁过去得了,省的留下来害了陈家满门闺女。”蔡氏边划豆腐边骂雪妙,一把菜刀被她磕的啪啪响,老实的陈子富站在旁边轻轻赔笑,被蔡氏斜了一眼,“你光知道笑,爹骂你的时候你咋不反驳几声。行了,我去给大嫂送豆腐,锅里还有两碗稀饭,你喝了,省得还要占着锅。”

一扭身,一手拎了豆腐,一手抱着雪妍去了北厢房。

蔡氏的娘蔡老太太见这些日子女婿不去练摊,还以为家里出了啥事,趁着今日卖完了油,到祥福楼买了几样点心,拎着自家熏的黑猪肉,换了件新衣裳雇个车到了茅山村。

一进陈家的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先到了闺女住的西厢房,见只有女婿在喝稀饭,和女婿说了几句话,问陈子富这些日子为啥不去卖豆腐,陈子富是个两脚踹不出来一个屁的人,更不会说谎,见岳母这样问,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和雪娃她娘红了脸子,耽误了做生意。”蔡老太太环顾了一圈屋子,“雪娃她娘去了哪里?”

“不是,不是......哪有的事......“陈子富吓的连连摆手,“她去给大嫂送豆腐去了。”

蔡老太太见女儿女婿两个人无碍,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凭陈子富,哪里敢和自家闺女红脸,就是闺女在生不出儿子,他也不敢说句大话,蔡老太太只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我见你这两天没有去卖豆腐,只不过白问两句罢了, 你那好不容易积累的老主顾,这几日都问我你怎地不来了,我这才来家里看看。”蔡老太太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便道。

“……爹娘身体这两天不大好,就没有去卖豆腐。”陈子富说完脸便红了。

蔡老太太多精明的一个人,瞅着女婿的神情,就晓得他说谎。

只怕是陈家上房出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情。蔡老太太眼珠子一转,顾不得去寻蔡氏,把熏肉解开了两截,用绳子串着拎在手里去了上房。

蔡老太太还未踏进门,陈老爷子一眼便瞧见了,看着她手上拎了熏肉进来,站起身子问了好,命张氏拿滚水给她沏了杯茶,这才让陈老太太招呼着,自己寻了借口出去了。陈老太太迎出了蔡老太太进来坐,她一向嫌蔡家是生意人家,更瞧不上蔡老太太当街卖油拨动算盘,张口便带有讽刺之意:“长日不见,怎的瞧着亲家母瘦了些。”

蔡老太太不在意她的讽刺之意,也不客套,坐下来从张氏手里接过杯子喝茶,快人快语道:“我哪里比得上亲家母您,有几个好儿子,老大平安归来,老二在徐州府发了财,孙子中了童生。我天生就是劳碌的命,晚上磨油,白天卖油,虽然手里有两个银子,可那都是拿命换得,哪里有你自在。”

陈老太太最听不得这些,盯了蔡老太太手里的熏肉:“怎地还拿东西来。”

蔡老太太把点心包一摆:“我那儿媳妇腌的熏肉,摆在饭上蒸,香的很呢。”

陈老太太命赵氏接过去,脸上露出了笑,见她喝尽茶,叹了一口气道:“我别的事没有,就盼着老三添个大胖小子,我也就没有心思了。”

这是埋怨蔡氏生不出儿子呢。蔡老太太咬牙暗骂了一句,皮笑肉不笑的问:“我听说老二一家从徐州府回来了,可还好?”

陈老太太刚想接话,就听到屋子里传来雪妙的嘶哑声,虽然听不真切,可“三郎哥”、“不嫁人”之类的话倒是十分真切。陈老太太脸上微微色变,嘴皮一扯笑得尴尬:“雪妙那丫头着了风寒,怕见了风好不了,便给关进了里间屋子。”

蔡老太太做生意那样多年,啥样的事情没见过,从里间传来的只言片语以及陈老太太的脸色上便明白了个大概,她又不能当面拆穿,陈老太太在怎么不讲理,她在怎么想看陈老太太的笑话,可她终归是自家闺女的婆婆,此时也不好堵她的心思,只得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可不是,她们年轻女孩家不懂事,贪凉贪冷,亲家母该多看顾些。”

两个人又闲话了一番,蔡老太太便告辞回去,陈老太太正担心雪妙方才的话,也不留她吃饭。蔡老太太离开时特意从门缝里往里间瞅了一瞅,朦胧中看到陈雪妙正用力捶床板,披了一脸的泪痕。

蔡老太太嘴一咧,走了出去。

到院子里遇到了陈雪娇。

“姥姥来了,三婶在我家呢,我帮你喊。”陈雪娇笑着向蔡老太太行礼。

“不用,不用,我去你家转转,自打你姐定亲我还没见过你姐呢。”蔡老太太笑呵呵地说。

蔡老太太跟着陈雪娇进了大房的屋子,蔡氏和李氏在闲聊,陈雪如和静好在绣花,雪妍刚学会走路,扒着床沿挪步挪的不亦乐乎。

蔡氏和李氏见蔡老太太进来,止住了话头,让座喝茶忙活了一番。

“……雪如出落的越来越俊了,瞧这针线活绣得多鲜亮,赶明也烦你帮我绣个鞋面儿。”蔡氏拉着雪如的手便夸。

雪如的脸微微一红:“什么烦不烦的,我左右没事,只怕我绣得不好看,姥姥别嫌。”

蔡老太太又夸了大房几个儿女一番,瞥了瞥蔡氏和李氏,悄没声的道:“我刚从上房出来......大房发生什么了吧,咋鸦雀无声的。”

李氏和蔡氏对望了一眼。

蔡老太太摆了摆手:“你们别给我使鬼,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不是因为韩家和雪如定亲的事情。”蔡老太太是个爽快的人,也不避讳几个孩子,扯了扯面皮吐了一口痰,“她倒是想呢,轮模样论性情,她哪里比的上雪如。”

第二百六十六章 假象

蔡老太太话音刚落下,满屋子人吓了一跳。陈雪娇和李氏对视了一眼,眉毛皱了起来,这事怎么又把雪如和韩家牵扯了进来。

“大娘,这是怎么说?”因为涉及到自家闺女,李氏忙不迭问了一声。

“你们不知道?”蔡氏立起了眼睛,瞧了瞧李氏惊诧的样子,想必是被二房蒙蔽了过去。

“……你家二房媳妇好大的脸,刚回来那几天,托卖肉的老娘寻了冯媒婆,说自家看中了韩家小子,要和韩家小子做亲呢......”

“是哪个韩家?”李氏打断了蔡老太太的话,惊地站了起来。

“还能是哪个韩家,镇上开酒楼的韩家,给雪如结亲的韩家。”韩老太太朝上房瞥了一眼。

还有这等事。

陈雪娇一想便明白了,货郎翻墙被陈雪娇几个抓住,赵氏空口白牙的把污水往雪如身上泼,原来这中间还夹着这样的事,依照赵氏的心思,只怕把雪妙和货郎之间的事情都怪罪在雪如头上了。

一抬头,陈雪如的表情落入了陈雪娇眼睛里。她整个身子都在轻颤,手使了一会子劲拿不住针,被静好反手握住了。

“这都是啥事啊,我雪如招谁惹谁了?雪如到底是她的侄女,她怎么能背后捅刀子。”李氏气的直喘气,带着哭腔失控的吼。

蔡老太太多精明的一个人,陈家二房做的这事,恐怕瞒的铁通似得,陈家上下都不晓得,此番见李氏如此失态,忙不迭得道:“咱们满镇谁不知道,那韩家是三媒六聘就等着把雪如娶进门,哪里能看得上雪妙那丫头。”

“娘,这事你咋知道的?可不能乱说。”蔡氏朝静好使了个眼色,静好扶李氏坐下。调了一大碗浓浓的面茶给李氏喝。

“从冯媒婆那得来的消息。”蔡老太太看了李氏一眼,“不过冯媒婆当场便回绝了,她刚从韩家那得了两尺布,说节后来给雪如提亲。怎么能在帮着雪妙那丫头。”

冯媒婆就住在蔡家油铺子对面,两步路的距离,闲了便来蔡家油铺子找蔡老太太唠嗑。昨个冯媒婆又接了一单生意,男女双方都很满意,给了她不少谢礼。她心里高兴哼着小曲来到蔡家油铺子闲聊。不知怎地就聊到韩家和陈家大房儿女订亲上头,冯媒婆一不小心便把赵老太太托她像韩家给陈家二房闺女提亲的事情说了出来。

蔡老太太这才知道,陈家二房竟然有这等主意。

“我当时已经收了韩家的谢礼,且韩家明摆着要讨陈家大房闺女,让我去韩家给陈家二房闺女提亲,我这官媒的营生还做不做?”冯媒婆嘴巴一撇,“也不看看自个的闺女啥德性,人家韩家是正经人家,有酒楼有铺子的,谁愿意讨个家里出一门妾的姊妹。”

冯媒婆手里头自有一笔账。对全镇的女儿在没有比她更了解的,且上回陈老太太不知大儿死活便央她给李氏改嫁说亲,为着这事,冯媒婆差点被人骂死,她心里头存了气,逮着机会岂不是狠狠奚落了陈家二房一回。

“这事韩家并没有给我们提起过。”李氏气的直落泪。

陈雪娇心里头笑了,李氏这是连带着埋怨上韩家了,于是笑着开解李氏:“娘,方才姥姥说了,韩家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事情在到冯媒婆那头便断了。就算韩家知道了,人家也不可能给咱们提,人家还担心咱们以为他们是在炫耀儿子呢。”

蔡老太太看了雪娇一点,点了点头。安慰李氏:“还是二丫头伶俐,也怪我的嘴快,我以为这事你们都知道呢。实不相瞒,我方才去上房,耳朵里刮了几句,听着像二房二闺女的声音。什么非要嫁人,死也不能从了父母…..都是啥乱七八糟的,那话能是一个女儿家该说的?”

陈雪娇和陈雪如对视了一眼,见雪如方才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也难怪,蔡老太太会误会雪妙因为雪如定亲寻死觅活。

蔡氏晓得自家亲娘已经发现雪妙的不对劲了,若是一味的瞒着她,她也有本事从别处知道,那还不如自己说给她听。

略微一踟蹰,咬了咬牙便道:“娘,二房二丫头不是为了韩家和雪如订亲才闹成这样,她是......”

蔡氏忍着臊含含糊糊把雪妙的事情说了出来,蔡老太太活了这一把年纪,且又当柜卖油,什么离奇的事情没听说过,只需闺女一点,便明白事情的始末。

“……挨千刀的,那货郎也是,你若是真喜欢便三媒六聘的娶回家,你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平白坏了陈家闺女名声。”蔡氏骂道。

陈雪娇她们都知道,这事情给蔡老太太知道无妨,她不会往外头说的,不为别的,只为了陈家有她两个外孙女她都不会透给旁人知道。

“可是那个姓赖的货郎?”蔡老太太一拍大腿,长叹了一口气,“尖嘴猴腮的样子,细条条的身子,担子上有两朵梅花的,可不就是他了。”

陈雪娇等人互相看了看,蔡老太太在镇上卖油,自然啥人都认识。

“那天雪妙姐姐说,好像是姓赖的,好像还是个读书的。”陈雪娇插了一句。

蔡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抬眼一看随口接了:“可不就是住在槐树街后头的赖二小子,原来他爹活着时候是供他读书的,如今撒手去了,家里一个老娘并一个哥哥,担负不起束脩,他便担个担子走街串巷的卖胭脂头油。”

李氏听见是个读书人,又想到他做的这等人,真是辱没了读书人这仨字,眉头一蹙:“那倒是很可惜,好好的书不能读了,倒出来当货郎

。”

这话一出来,蔡老太太便笑了:“他能是个状元的料?”

大家互相看看,晓得其中有不为人所知的料抖出来。

“这赖家二小子若是个成器,早就中了童生了,他爹供他读了这许多年,除了会做两首歪诗,甚都不会,我看他读书就是为了逃避做活。爹死了后,他哥哥原还肯养活着他,嫂子一进门哪里还有白养着小叔子的道理,这才打发了他出来卖胭脂头油。”蔡老太太上下嘴皮子一碰:“你们可不知,这货郎的亲娘和嫂子是个厉害的主儿,平时邻居往他前门过还要退三分。”

“听雪妙把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我还以为是咱们阻了她的好姻缘。”蔡氏冷笑一声。

“呸!”蔡老太太啐上一口,压低了声儿:“雪妙恐怕是被他骗了去,好姻缘,什么好姻缘。他为啥不在镇上卖胭脂水粉,现在单只来村里卖,还不是他自个做的。做买卖便老老实实做买卖,就跟郑豁子一样,走街串巷三五年赚出一间杂货铺子出来。他倒好,正经营生不去做,倒被人打了一顿,担子都叫扔沟里了。”

“这怎么说?”李氏见蔡老太太说书一样,忍不住问了一声,“怎么叫人打了?”

“他为啥卖胭脂水粉,还不是因为买胭脂水粉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他这人老不正经了,单捡那面嫩娇俏的姑娘调笑,一双眼睛滴溜溜直往人身上勾,有个外地来的姑娘,看着是富人家的姑娘,年轻水灵哪经得这样看,叫嚷了一回,她家仆人便挥着拳头差点儿打出人命来。”

“不知道二房二丫头看上了他哪一处,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除了一张巧嘴啥也没有。”蔡老太太感叹了一番。

眼见天晚了,蔡老太太甩了甩手,便要回油铺子,李氏和蔡氏一起将她送出门。

听蔡老太太说了半下午的话,陈雪娇等人对赖货郎了解个透彻,李氏一回屋便禁止两个闺女去货郎担子上买胭脂水粉。

傍晚,陈雪娇陪着李氏去锅屋做饭。

在院子里遇到了赵氏,她一脸狼狈。

以往她病都是装病,此番算是真病了,不似原先那样三分装出七分来,结结实实倒在床上起不来了。待养了两天后,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便被陈老太太遣到锅屋做饭。

经历了这么多事,大房和二房只有仇没有情。

李氏和赵氏对视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一股子不平之意。

忽然,赵氏脸上堆了笑,亲热的对李氏道:“大嫂子,做饭哪?”

陈雪娇心下警铃大作,赵氏这个人面甜心苦,她都已经这样没脸了,竟然还能笑着对李氏说话。

不等陈雪娇反应过来,李氏忽而停下脚步,狠戾的对赵氏道:“得了,她二婶,你这笑脸别对着我。我给你说,你闺女咋样我不管,但你不能打我闺女的主意,你现在心里头咋想的,你当我不知道呢,你要是敢弄出一丁点对雪如不利的主意来,你看我放过哪一个。”

李氏的表情又狠戾又严肃,仿佛是一只炸了毛保护小狼的母狼,赵氏就有点吓呆了。

“大嫂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赵氏没想到李氏会直接撕破脸,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我误会了你的意思?你一肚子的坏水,你当我不知道,你家韩家和雪如订亲,你心里头恨着雪如呢。她二婶,这么些年,你回回在老太太面前踩我,我也认了,可你不能踩我闺女,你也是有闺女的人,你要是往外头传些什么话出来,你就不怕雪妙的事情露出去,别想着你回了徐州府啥事都抹的一干二净,你这是做梦呢。”李氏一点不留情面。

第二百六十七章 赵大

赵氏经了这一回,不在把李氏想象成软弱可欺的,私下里对着齐林骂李氏是个憨面刁,在见到李氏便低下头垂了眼睛。她这几天除了做饭伺候陈老太太,便没脸在院子里走动,连她老娘作生日请客吃酒,她都托了病没有去。

几个妯娌凑在一处说闲话,就都说她该,张扬了这么些年总算彻底落了一回脸。

李氏、蔡氏巴不得赵氏赶紧带着雪妙回徐州府,到了徐州府最好再也别回来了。

天渐渐冷了,李氏开始给几个孩子裁制秋衣,前几日,李老太太送来了十斤棉花,李氏想了一想,反正料子是现成的,便干脆连冬衣一起做了。

“……赶明让你哥哥到学里量一下行健的脚,你给他做双鞋。”李氏含笑给雪如说。

雪如正拿了一块葛布,和陈雪娇头挨着头,教妹妹怎么收线,听到李氏这么说,脸便红了,声如蚊呐应了声“是”。

陈雪娇刚想笑嘻嘻的羞雪如几句,忽而想到她昨个夜里长吁短叹,只怕是为了赵氏想把雪妙许给韩行健的缘故,在看她羞怯的笑容有些勉强,便不好在调笑她了。

“姐姐,你看我这走针怎么样?”陈雪娇自打今年开春便开始学做针线,前世的她可从未捏过针穿过线,刚开始学颇吃了些苦头,不是针扎到手就是线绕不开,可在这个时代作为女孩子,又不能不学。将来做亲了,进婆家头一件事便是给婆家各人秀一把针线活。陈雪娇并不把不会针线放在心上,可架不住李氏唠叨,她也不愿意挑战这个时代的准则,学了这大半年,虽然绣得花不像雪如静好绣得那般水灵,可也算有了绣花的样子。

“还行,你把针往上走,绕一圈。把线头缠住,否则线头露出来不好看。”陈雪如虽然心事重重,可依旧很耐心的教妹妹走针。

“那行,就按照姐姐教我的来。”陈雪娇是打算给自己绣一块帕子。雪白的葛布上绣了朵朵腊梅,淡红色的梅花绣得有模有样,只是黄色的蕊绣得不够秀气,走针也不好。

不过,对于一开始连针都穿不了的雪娇来说。她已经很满足如今的手艺了。

就听到外头有人喊陈雪娇,石头隔着窗户说是杏花来送柴禾的。

这几天,雪妙哭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且又有人日日夜夜守着,陈老爷子便松了口,陈雪娇家的咸鸭蛋铺子重新上工,三房的陈子富也开始走街串巷卖豆腐。

杏花自打不在咸鸭蛋作坊上工后,便按照陈雪娇的要求,日日去山上砍了柴。担来卖给陈雪娇。

她砍的柴不同于旁人,不砍正在生长的树,而是捡被雷劈过枯死的树枝,这样的柴禾干燥纹理密实,禁得住燃烧。

“我同你一起出去,前一段时间她向我借鞋样子,我给她送去。”静好从针线筐里摸出一双鞋样子,跟着雪娇一起出了北厢房。

都到这会子了,陈家大门还紧闭着。陈雪娇开了大门,往外一瞅。便看到杏花脆生生的站在麦垛旁边,脚底下两大捆柴禾,奇怪的是大蛋站在一边,衣服上沾满了泥土。

“雪娇姐。你看,今天的柴禾一点水分都没有,全是干柴。”

陈雪娇便命石头拿了秤称了,给了杏花一串钱。

“大蛋也去砍柴了?”陈雪娇见大蛋脚上都是泥土,心里断定他是从山上回来的。

“爷这几天身体不大好,我去砍柴。顺道遇到了杏花,就结伴回来了。”大蛋嘴巴一咧,漾起一朵笑容。

“表弟,我给你做了一双鞋,回头你试试看还合脚。”静好给大蛋说完,拿出鞋样子,递给杏花,“这是你上回问我要的鞋样子。”

大蛋听说静好给他做了一双鞋,不好意思挠挠头。

“还不快谢谢表姐。”陈雪娇扫了扫大蛋的一双鞋,脚趾头都露了出来,在寒风里冻得通红。谁让他摊上张氏那样懒得娘,自己脸上擦的粉红似白,三个儿子整的给泥猴一样,衣裳无一不破损,鞋子无一不露脚趾头。大蛋年纪大了,知道害羞,每每拿着衣裳脸红巴巴的让李氏帮着缝补,大房一家见大蛋老实勤快,顶着陈老太太的骂帮大房干活,便时不时给他做双鞋缝件衣裳。

“谢谢表姐,谢谢雪娇姐。”大蛋不好意的直笑,一双脚直往柴禾底下躲。

杏花接了钱和鞋样子,到了谢走了。

“……哎呀呀,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徐州府,他们一家子享福,让我男人在帮着跑腿,我这日子过的给守活寡一样,我想了赶明个我也跟着去徐州府找我男人去。”张氏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大蛋听到自家娘说的这番话,脸上扯出尴尬笑容来。陈雪娇和静好对视了一眼,这个张氏,是个禁不住的,冒着挨骂的风险也要出来唠嗑,回头陈老太太知道了,家里又不得安生。

村里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敞着门,每家每户都有五大三粗的男人,更没个小偷小摸的了,因着是白天,也不坐在屋里头,旁边邻居妇人都拿了小箩筐沿着墙边坐下,手里或是做针线或是打络子,缝补些衣裳,再不就是抓了瓜子生果磕牙,一听张氏说起话来,俱都围着她听笑话。

陈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张氏自然不敢往外头说,只说二房怎样小气、赵氏怎样阴毒、雪妙怎样刁蛮。

那些妇人都跟着附和几句,有那些泼辣的看不惯赵氏的为人,自家日子过好了,便高昂着头见了乡里乡亲不理了,她仗着闺女便飞到枝头做凤凰去了,谁不知道她闺女只是丁府的小妾。

“……怎地这些日子货郎不来了,我的头油用没了,等了几天都不来,在不来我只得去镇上买去了。”一堆妇人磕牙,说落完了赵氏的不是,便扯到打扮装饰上头来。

“呸,那货郎能是啥好物儿,像咱们灰头土脸的人,他自然放规矩些,你没看到,遇到水嫩的小姑娘小媳妇,他那双眼睛给长了钩子一样,直钉在人身上。我都看到好些回了,这若是看到我身上,不拿大刀劈过去。”一个脸黑的媳妇边嗑瓜子边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还有这等事,我恍惚听过,他在镇上看哪家姑娘,被人打了,不过他的胭脂确实好,只消一点点便抹开了。”另一个媳妇接口。

这话陈雪娇不听便罢,一听便皱紧了眉毛,货郎的名声这样差,只是不晓得雪妙的事情会不会传扬出去。

张氏钻在人堆里,伸手捏了瓜子往嘴里抛,张嘴就说:“那可不是,就那货郎……”

“四婶,奶叫你呢。”陈雪娇出声截断张氏的话头。

张氏的嘴是个不带把门的,她一时兴起,指不定便会把雪妙和货郎私会的事情捅出来。

张氏正说得高兴,听到婆婆喊自己,不自然的朝周围妇人笑一笑,有些窘迫的扭了身子。

“好好地,又喊我做什么,家里头不是有齐林他娘么,事真多。”张氏嘟嘟囔囔往院子里走。

眼见张氏进了上房,陈雪娇和静好这才进了院子,刚想关门,便看到一个黝黑脸盘,着青色衣衫,手里拎一对猪肝一扇排骨的高壮年青人正数门。

待看到站在桃树下的陈雪娇,细看了一回院门,咧着一口白牙笑起来:“雪娇,我姑在家么?”

陈雪娇认出了他来,正是赵屠夫的大儿子,人称赵大的寻上门来。

赵屠夫虽然不怎么样,但老婆和儿子却是个明理的,每回见陈雪娇上门买猪肉,赵大都会割最好的肉给她,临了还会加一块肥油。

上回陈老太太当面说赵家大小子看上了雪如,说的便是他,待李氏寻了赵屠夫的老婆说理,却发现是一场误会,让雪如和赵家做亲是赵老太太的一厢情愿,赵大可从未那样想过,见了雪娇和雪如一向当表妹看待。

“二婶在屋里头呢,表哥进来说。”因着赵大是雪妙的正经表哥,陈雪娇称呼他一声表哥也不为过,“表哥,来看二婶呀。”

“可不是,奶说姑姑身上不大好,让我来给送两块猪肝补补身子。”赵大一笑一口白牙。

忽而看到站在一边的静好,却是没见过的。

“这是我大姑家的表姐,论理她也该叫你一声表哥。”陈雪娇笑着拉了拉静好。

静好认生,被她一拉抬了头,侧了脸抿了嘴笑一回。

赵大拎着猪肝,怔怔盯了静好水盈盈的大眼,还有抿嘴一笑露出来的梨涡。只觉得站在寒风里,有一股子燥热。

所幸脸黑瞧不出红来,急急低了头,紧了紧手里拴猪肝的草绳,声儿低了下来:“怪我有眼不识,却是表妹。”

静好略微侧了侧身子,喊了声表哥,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波光闪闪,赵大当场便呆住了。

赵氏隔着窗户见娘家侄儿和陈雪娇说话,便气不打一处来,她认定这个侄儿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二货,平常在家里不向着自家亲爹倒向着姥姥家,和赵老太太也不甚亲,如今来陈家看她,不说进上房,倒站着向大房卖起好来。

赵氏刚想出生喊侄儿,声音还在嗓子里没有吐出来,便听到外头拍门声:“这里可是陈家?”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有孕

赵大拎着猪肝和排骨去了上房,陈雪娇和静好两个拉开了大门,便看到外面站着一位着绿衣梳着双螺髻的面生姑娘,姑娘身后有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一位小厮模样的人正在把马栓到树桩上。

“我们村姓陈的人家很多,请问姑娘是找哪个陈家?”陈雪娇扫了一眼面前的姑娘。

绿衣姑娘抿嘴儿一笑,颇有点轻蔑的意思在里头,用手肘顶开雪妙的身子便要探身进来:“这可是陈姨娘的娘家,还不快开门,咱们赶了这么久的路,累也累死了。”

丁家的陈姨娘,便是陈雪姚了。

“你又是谁?”陈雪娇不喜欢那姑娘的态度,不卑不亢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你又是谁?难不成是丁府的丫鬟,我听说丁府家大业大,服侍的下人个个都是知礼的,也没听说过哪一个到了旁人家就要硬闯进门的。”

“静好姐姐,这人别是冒充的吧,最近村里不是丢鸡便是丢鹅,咱们还是关紧门进去吧。”陈雪娇退后一步,牵着静好的手便要阖上大门。

绿衣姑娘微抬了眼睛,原以为乡下小门小户,姑娘都没什么见识,稍微说几句狠话便唬住了。不成想,眼前这位姑娘倒是个胆大的,看穿着打扮也不显眼,往头上一瞅,眼神闪了几闪,那头上的簪子流金溢彩顶端镶嵌着圆滚滚的珠子,想必价值好几两银子。绿衣姑娘本来也不是啥好人家出身,好人家出身的人该不会入了奴籍,她打小也是在乡下穷苦人家长大的,到了丁府后厨做了几年,因为雪姚的赏识,被提拔到雪姚内院当了二等丫鬟,便狂了起来,加上丁府大爷拉磨过她的手,更狂的不是她了,背地里连雪姚也不放在眼里。

“怎么回事?”紧接着。马车上又下来一位着红衣也梳着双螺髻的年轻姑娘,手里拎着盘丝华锦凳子跳下马车,皱了皱眉便把凳子放在马车帘子下,直起身子便冲绿衣姑娘喊。“好无理的小蹄子,到哪里都和人磨牙,越来越狂的不是你了,回头我给姨娘说,看不揭了你的皮。那是姨娘的嫡亲堂妹,岂是你能冲撞的。”

陈雪娇扫了几眼红衣丫鬟,心下想了想,便想起她便是上回接雪姚回去的丫鬟,名字好像是叫莲儿的,去年的她还是个娇怯怯上不得台面的丫鬟,今年从衣着打扮到谈吐都变得成熟稳重,想必是提拔到雪姚屋里做了大丫鬟的缘故。

绿衣少女挨了这顿骂,面上不服,不过到底软了语气。轻轻朝陈雪娇福了一福:“是我有眼不识,请姑娘饶了这一遭。”

到底心下不服,嘴里只肯称“我”而不是“奴婢”。

“什么饶不饶的,没啥大不了的事。”陈雪娇淡淡一笑,侧了侧身子,回避了她的礼。

稍一会便见马车帘子动了一动,一位打扮体面的嬷嬷下了马车,莲儿赶紧把凳子往里靠了一靠,抬起眼睛冲绿衣少女说:“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来扶着嬷嬷。”

绿衣少女嘴巴一撇。不情不愿的跑到马车前,和莲儿一起扶着嬷嬷下了马车。

许是赶了许久的路,马又累又渴,小厮怎么都栓不住它。最后索性按着马头,马急了一掀蹄子嘶鸣了一声,倒是把刚下车的嬷嬷吓了一跳。

“混账东西!”拴马的小厮朝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马蹄腾起,更不好栓了,陈雪娇见那马十分可怜。便出言道:“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这马是渴了,我家院子里有井,还是先打些水让它解解渴。”

那小厮忙不迭道谢。

那嬷嬷听了雪娇的话,赞赏的点了点头,和善的说:“这姑娘倒是个心善的,老奴见过四姑娘。”

她嘴里的四姑娘是按着陈家辈分排得。陈雪娇觉得这位嬷嬷有点眼熟,等她一开口便想起她就是雪姚出门子那会,来帮雪姚梳头的嬷嬷。

当时这嬷嬷对雪姚的态度很值得玩味,说的话滴水不漏,却句句含着讽刺。后来,隐约听说她是丁府大小姐,爱姐的奶娘。

能当丁府唯一大小姐的奶娘可见是个不简单的人物,雪娇也听说边看这爱姐年纪不大,却是个有心眼有魄力的,从雪姚原本板上钉钉的二夫人平妻名头变成丁府的陈姨娘,便可知道她的威力,日常从赵氏和陈老太太聊天中,陈雪娇偶尔耳朵刮了几句雪姚不知在她手里吃了多少暗亏之类抱怨的话。只是不晓得,这嬷嬷如今到陈家有什么打算。

陈雪娇对丁府的人没有任何兴趣,也不稀罕插手雪姚的事,不过为着礼节,还是避开了嬷嬷的礼,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二婶在屋里,嬷嬷请往上房请。”

赵氏在上房,没心思和娘家侄儿赵大寒暄,接过猪肝排骨随意摆放在桌子上,侧着耳朵听了一回,听见是丁家的人来了,嘴角浮现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擦了擦手从上房走了出来。

“哎呀,原来是莲儿来了。”赵氏急匆匆跑到门口。

见雪娇和爱姐身边的嬷嬷有说有笑,不禁寒了脸,目光轻轻一递,莲儿接过来,摇了摇头,脸上显出一抹无奈之色。

陈雪娇冷眼看着赵氏和莲儿打哑谜,嬷嬷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赵氏,笑着道:“赵家太太,自打您回老家,陈姨娘身上便不大好,如今府里都是大小姐管家,特意遣了老奴来问候您一声。”

“雪姚咋地啦?”赵氏一听说雪姚身上不大好,哇啦一声嚷开了,死死盯着莲儿,想问个所以然来。

莲儿递给赵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刚想开口便被嬷嬷打断:“咱们屋里说。”

按理说这没有雪娇的事情,但她想了一想,便也跟着去了上房。

不知雪姚到底有了什么事,能够让丁府大小姐身边的红人亲自来陈家。

到了上房,分主次坐下,陈老爷子又把李氏和蔡氏叫来做陪。

陈老太太遇到丁府的人便失去了气势,一向不大方的她,把好茶好果子都端了上来,赵氏站在陈老太太身边,一副急切的样子。她恨不得马上得到雪姚的确切消息。

“什么大事情,还让您老亲自来家里一趟?”陈老爷子赔笑问向嬷嬷。

“也不是啥大事。”嬷嬷押了一口茶,从赵氏脸上淡淡扫过,”不过对于陈姨娘来说可是件大喜事。自打赵家太太来了家里,陈姨娘便身上不大好,还是大小姐请了郎中来瞧,却是有喜了。”

雪姚有喜了?

陈雪娇抬了抬眉毛,从嬷嬷眼里明显看出了不屑。

“我的佛。”赵氏喜的扶着胸口直叹。满心里犹如夏天喝了一碗冷淘,从头到脚舒爽到底。

陈老太太更是喜的眉毛翘了起来,也学戏文上演的一样,让陈老爷子开了匣子从里头拿几支木钗、几文碎银子赏给伺候的莲儿以及绿衣丫鬟。

两个丫鬟在丁府啥赏赐没见过,自然不把这个放在眼里,但依旧低眉顺眼的接过了。

李氏和蔡氏纷纷给赵氏道喜。

张氏心里头有话藏不住,看向赵氏道:“二嫂子,你往常说雪姚有了孩子就是那丁府的大夫人了,这下子可如愿了,那咱们以后就是丁家的正经岳家了。还是二嫂有福气,往后我也跟着你吃香喝辣。”

话一出口,赵氏的脸便白了。

张氏真不是故意奚落赵氏的,她确实是个没心眼的人,哪里能想到眼前的嬷嬷那可是雪姚的死对头,她只想到雪姚有喜了,上赶着恭喜赵氏呢。

这也不怪张氏,这话可是赵氏亲口说的,往常赵氏和陈老太太闲话,话里话外都是雪姚就等着有喜了。一旦有了孩子便能扶正。

“瞎说啥呢?”陈老爷子黑了脸,转而向嬷嬷赔笑圆话,“我这儿媳妇不懂事,没见过世面……”

那嬷嬷是个多么精明的人。笑盈盈的道:“就几句闲话而已,我看您家四儿媳是个爽快人,有啥说啥,不像那等藏着掖着的。说实话,府里头盼着当大夫人的姨娘不是一个两个,可也不知怎地。我家大奶奶如今身子骨倒越发好了,可见这老天也不待见心里头有歹意的人。”

这话可算是**裸说到雪姚和赵氏脸上了,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在一边讪讪的赔笑,赵氏一张脸皮涨的通红,雪姚有孕带来的喜气荡然无存,却还要强笑着附和:“可不是,我家雪姚这一遭有喜也算是老天开眼,眼见丁府子嗣薄弱,她不晓得烧了多少香,许了多少愿,日夜盼夜也盼,就盼着添个孩子,也让大奶奶增加些喜气。”

嬷嬷笑盈盈的没有回应,心里头不屑的想,一个姨娘罢了,再有能耐还能爬上枝头去不成,她这有孕不消别个动手,外头养着的青碧还能甘心。还想坐上夫人的位子,也不看看自个配不配,就算夫人现在撒手西去了,那坐上夫人位子的也轮不到陈姨娘。老太太虽然不待见夫人,平时舍了命的捧陈姨娘,可到了大面上却不能不去想,丁家走到今天有这么一份家业,就凭他们往日的破落读书家庭能行?还不是夫人的娘家给顶着。

多亏了爱姐心胸宽宏大量,想着自己没个兄弟姐妹,打算把陈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抱到夫人跟前养,所以才派了自个到陈家来。

陈雪娇就坐在嬷嬷对面,嬷嬷脸上细微的表情没有逃出她的眼,她略微一想便明白了,雪姚有孕,丁府为何让大小姐身边的嬷嬷亲自来报喜,恐怕这一切都是爱姐的打算。

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还在为张氏方才失态的话道歉,嬷嬷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陈姨娘有喜了,吃不好睡不好,就想见赵家太太,我家大小姐命我来正是为了这事。”

第二百六十九章 错话

“论理呢,这事情我不该拦着,雪姚有喜对丁家和陈家来讲都是喜事,可我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身边也想有个伺候的人……”一听丁家来人是接赵氏回徐州府,不等陈老爷子发话,便先开了口,“且我这个儿媳妇自打到了徐州府便懒起来,她这样去了丁府雪姚还得供大佛一样供着她,我看倒不如把她留我身边,省得到了丁府惹雪姚生气。”

婆婆的话一出口,赵氏又是另一番体验,如同冬日喝了一大杯冰水,浑身上下冻僵硬了。

陈雪娇抿了抿嘴,想了一会便明白了,这是陈老太太间接拿捏赵氏呢。本来雪妙和货郎私会的事情一闹出来,上房二老便商议了,不几日便让赵氏带着雪妙回徐州府,临了临了却口风改变了,且还是当着丁家的人。

看来陈老太太拿捏儿媳妇的心思一辈子也不会改,且最喜欢在儿媳妇春风得意的时候拿捏,并且用的是最粗暴简单的方法。上回齐林考了案首,她狠狠下了一回赵氏的脸,这回雪姚怀了孕,她当着外人的面又落了赵氏的脸,陈老太太如此任性的行为,只不过向儿媳妇传递一个信息,这个家由我做主,甭管你儿女多有本事,在我面前你都不能摆谱,还得老老实实听从我的吩咐。

嬷嬷低垂了头,慢慢地喝茶,对陈老太太的话充耳不闻。

大家有大家的烦,小门有小门的忧,就是乡下此等小门小户也有着说不清的弯弯绕。

“姨娘吐的厉害,饭菜端进去又原样端出来,甭管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前天夜里忽然说想吃太太做的面疙瘩,竟然想的哭了,所以大小姐才派咱们来接太太去府里。”莲儿见嬷嬷不说话,日常听姨娘闲聊,知道奶奶是个不好相与的。因此赔笑把雪姚的害喜又加重了一层。

“这和二嫂子是一样的病症,从齐林到雪妙,大嫂子哪一个不吐的昏天黑地。哪里像我,怀了三个小子。能吃能睡,生孩子就像拉了泡屎一样容易。”张氏摊开双手,一惊一乍地说,“要我说,这都是享福享的。当年二嫂子就不干活可不就是吐,像我和大嫂、三嫂哪一个不是揣着孩子还下地,我们三个就没有那般娇气,雪姚要是真想喝面疙瘩,让雪妙去伺候得了,或者我这个当婶子的去伺候也成,不一定非要二嫂去。”

张氏心里头不想赵氏去徐州府,这样以来,上房所有的活计便落到她的头上。不过,她说的也是实情。陈家妯娌几个,就数赵氏给人的感觉最娇弱,做的活最少。

赵氏的脸红了红,恨不得把张氏掐死:“她四婶,这也看各在人,有的人生孩子就像鬼门关过了一遭儿,有的人生孩子轻易的什么似。”

眼看没个争论,还是陈老爷子站出来说话了:“雪姚的身体重要,家里头那么多儿媳妇伺候你,我看就让老二媳妇去照顾雪姚。把雪妙也带上,两姐妹作陪也好。”

李氏和蔡氏也跟着在一边附和:“爹说的是,雪姚的身体重要,娘这里有咱们几个伺候着。”

陈雪娇知道。李氏和蔡氏这样说,是想把雪妙打发出去呢。

陈老太太本来的意思就是为难一下赵氏,并不是真的想让赵氏留下来,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不再说话,算是默许了陈老爷子的打算。

“既然商议定了。咱们现在就动身。”一旁沉默不语的嬷嬷忽然开了口。

“大老远的来了,吃了饭在走......”陈老爷子苦留,一边吩咐李氏,“你带着老三家的和老四家的,去治一桌子酒菜。”

嬷嬷见陈老爷子做了安排,便不再坚持立马要走。

李氏应了一声,站起身出去准备饭菜,陈雪娇就跟着李氏一起出去了。

这顿饭也不是非吃不可,陈老爷子硬留嬷嬷等人吃饭,想必是腾出时间向赵氏交代雪妙的事情吧。

赵氏回到房里去收拾,陈老爷子派陈子富去镇上寻陈子长,又命大蛋去私塾把陈齐林找来。

“算是老天保佑,雪姚这孩子算是苦尽甘来来。”赵氏一进房里便落泪,翻箱倒柜的收拾衣裳,恨不得立马奔到雪姚身边,“但愿这一胎是个男胎,到时候那个家便不是那个死丫头说的算。”

赵氏嘴里的“死丫头”自然是爱姐了,上回她去丁府探雪姚,原是丁府老太太恩准了得。没想到在花园子里头,雪姚身边的丫鬟喊了她一声“亲家太太”被人捅到了爱姐面前,爱姐一句话不说抓着那丫鬟就是一顿打,这还不算,还用什么尊卑有别礼不可乱,丛恿着丁大奶奶把雪姚禁了三个月的足。

赵氏不说自己,她只不过是个妾的娘家,算是哪门子亲戚,雪姚受了罚,倒把所有都错推上爱姐身上。

想了一会子,又恨张氏方才说的那些扶正不扶正的话,那嬷嬷可是爱姐的眼睛和耳朵,这话少不得要传到爱姐耳朵里,到时候雪姚在府里只怕更难处了。

“妙儿,让绿儿给你收拾一番东西,咱们今天就回徐州府去,你姐姐有孕了。”赵氏见雪妙面无表情的走进来,乐滋滋的说。

陈雪妙哑了嗓子,夜里嗓子里吐出一口带血丝的痰出来,说话沙沙作响,就像那河里的鸭子。赵氏又急又气,又不敢提给她请郎中,只得让齐林偷摸着去镇上抓了几副药熬给她喝,生怕陈老爷子只得,每天给做贼一样。陈雪妙偏不听她的,她这边给她熬了药端过去,她那边就打窗口给倒掉。

赵氏背地里落了不少泪,若是生的皮子黑,多涂抹几层粉掩盖便是了,可嗓子哑了要用什么掩饰?

陈雪妙一开始抗拒回徐州府,今儿一听说要回去了,嘴角旋开一朵浅淡笑容。

赵氏扫了雪妙一眼,满心欢喜,可见是想开了。少女怀春也是应当的,到了徐州府,托雪姚给她说上一门好亲,她和货郎的情分也就淡了。

“到了徐州府,咱们先去姐姐那。”赵氏把衣裳首饰都拢到箱子里,“你姐姐说了,让你也跟着去。”

陈雪妙垂下眼皮,嘴角荡开一抹冷笑。陈雪姚才不关心雪妙的婚姻大事,她满脑子都在想怎样攀上丁府大奶奶的位置,为了这个位置,就连亲妹子都愿意算计,否则上回她怎么提出把雪妙嫁给彭王门下长史的儿子当妾。

“姐姐有孕了,那离大奶奶的位子有近了一步。”雪妙沙哑着嗓音道。

赵氏没听出那话中的冷意,喜滋滋的压低嗓音:“这话先别说,只要有了儿子,不做大又怎地,日后家产是儿子的,还不都掌握在你姐姐手里。”

雪妙冷笑了一声,回到自己屋子收拾箱笼。她把绿儿和翠儿派到赵氏的屋子里,自己关严了房门,把箱子里的纸条抽了出来,雪妙自打到了徐州府,便托了雪姚的关系,进了女塾认了几个字,这纸条上画了梅花,写了一首情意绵绵的诗,是上回货郎捡了她的帕子,她去讨要,帕子没要来,货郎倒给了她这么一副纸条。

与其被关在家里,倒不如去徐州府,上回雪妙给货郎说了徐州府的地址,货郎答应日后去找她。

想到这里,陈雪妙把纸条拢在袖子里,脸上飞出一抹红霞。

雪妙正想着日后见到货郎的情形,门便被翠儿推开,她一惊,袖子里的纸条掉了出来,翠儿看了一眼,脸便红了,嗫喏着劝道:“姑娘,醒醒吧!”

第二百七十章 嬷嬷

李氏带着蔡氏、张氏在锅屋里忙碌,石头和大蛋劈柴烧火,加上有雪娇、雪如、静好、雪娃几个帮忙,饭菜很快准备好了。

就在上房摆了一桌,陈老爷子借故避开了,陈老太太请了嬷嬷坐在上首,嬷嬷也没推辞便坐上去了。李氏和蔡氏作陪,陈老太太没有让张氏上桌,想必嫌张氏脏且嘴里是个没把门的,便谴了她端茶倒水布菜。赵氏也不见踪影,被陈老爷子叫到西厢房交代雪妙的事情。

饭菜很丰盛,嬷嬷略微动了动筷子,捡眼前的蔬菜胡乱吃了一点,用了半碗饭便放下了筷子,两个小丫鬟见嬷嬷放下了筷子便也跟着收了碗,纷纷表示吃饱了。

李氏带着蔡氏、张氏撤了桌子,嬷嬷喝了一杯茶,略做歇息,忽然站起身子道:“我到外头走走。”

大家心领神会,都以为嬷嬷是要上茅房。乡下人家不比城里,茅房都在外头,盖着棚子。雪娇家因为分了出来,和陈家各人并不是共用一个茅房,而是自己重新盖了一间,里头每天打扫的干干净净,为了防止异味传出,李氏还在里头熏了艾草。

陈雪娇想这嬷嬷也算是个体面人,肯定上不习惯乡下的露天茅房,便指了自家的茅房道:“嬷嬷去那里,那里极其干净的。”

嬷嬷点了点头,冲雪娇一笑,进了雪娇家的茅房。

一盏茶的功夫,嬷嬷出来了,净了手,见陈雪娇站在北厢房门口,便走过去道:“四姑娘好。大太太可在屋里?”

陈雪娇有些诧异,他们和丁家并没有交情,不知道这嬷嬷找李氏做什么。雪娇首先猜测便是,这嬷嬷难不成想拉拢李氏一起对付二房,比较陈家大房和二房素来不睦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陈雪娇想了想便笑着道:“我娘在屋里。”若真是如猜测的那般,这嬷嬷恐怕打错了主意,不管是二房还是雪姚。对大房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只想躲得远远的,而不是主动去攻击。但若是二房打大房的主意,陈雪娇他们也不会像往常那般宽容。特别是发生了那么多事,赵氏的面目已经让他们深感宽容大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嘴里说这话,陈雪娇便把嬷嬷领进了屋。

李氏忙碌了一晌午,累的腰酸背痛。匆匆吃了几口饭,便歪坐在床上小憩片刻。

“娘。嬷嬷来了!”陈雪娇抢先一步掀开帘子。

李氏唬了一跳,心里疑惑,嬷嬷怎地到了他们屋子。

刚坐直身子,嬷嬷便跟着雪娇走了进来。未开口便先盈盈给李氏行了个礼,李氏一个乡下妇人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着急忙慌的命雪娇把嬷嬷扶了起来。

又搬来椅子让座。嬷嬷在北厢房表现和上房有非常大的区别,极力推辞不肯坐下。

“嬷嬷。咱们乡下没有那么多规矩,怎么说,你也算是长辈。”陈雪娇把椅子往嬷嬷身后挪了挪。

“那老奴恭敬不如从命。”嬷嬷点了点头,落座,只不肯满座,挨着椅子边虚坐下。

“嬷嬷,请喝茶,不知道这茶叶合不合你的胃口。”陈雪如把陈秀才打南边带来的雨前龙井泡了一杯出来。

嬷嬷接过茶,用查盖抚了抚茶叶,吹开了水上的浮沫,一双精明的眼睛朝雪如和雪娇姐妹俩打量了一番。大房的孩子表现得如此得体大方,和陈姨娘以及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子相比,真的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底下。

“嬷嬷找我娘有何事?”陈雪娇见嬷嬷在偷偷观察自己,挺直了脊背,笑着问了一句。

她可不信,这嬷嬷到了他们家只是为了讨一杯茶喝。

“确实有事。”嬷嬷倒也不打太极,爽快的看向李氏,“我听说太太有个绣坊铺子,单门绣神仙画像的?”

娘三个对视了一眼,只要不提雪姚的事情便好。

“铺子不大,就在镇上。”李氏笑着答应了一句。

李氏的铺子不大,因着单门做神仙绣像,徐州府不少富贵人家来绣坊订观音、文曲星、药王等画像供奉,如今,铺子的生意在徐州府有一定的知名度,因此嬷嬷知道陈家有这么个铺子不足为奇。

“听说太太的铺子里头网罗的都是孤寡人,难为太太一副菩萨心肠。”嬷嬷真心的赞起李氏,押了一口茶,抬起头道,“也没别的,趁着我这次来,想给咱们大奶奶请一幅药王爷回去。”

丁府大奶奶身体不好,这在陈家并不是秘密,请一副药王爷供奉也无可厚非。

“咱们大奶奶身体不好,一年到头竟有多半的日子起不了床。供奉药王爷是大小姐的主意,说陈家的铺子绣得药王爷最灵验,老奴趁着此番机会便来求太太……其实大小姐也晓得,在灵验的神仙智就得了病却治不了命,可为着大奶奶早一日好起来,什么方法都愿意一试。”嬷嬷的话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在里头。

上次,徐州府一户姓郑的大户人家,大少奶奶病的起不了床,从陈家铺子里请了药王爷的画像回去,挂着墙上一日三次烧香,烧了半个月,那大少奶奶竟然能起了床,胃口也好了,养了半年,竟然有喜了。

所以徐州府大户人家口口相传,传着传着,都说陈家的画像最灵验。正因于此,这半年,李氏绣坊铺子的生意愈来愈好。

她这话一出口,李氏等人倒不好说什么。

“那没问题,嬷嬷想要什么尺寸的,什么丝线的,我让绣坊绣了送到徐州府。只是......”李氏沉吟了一下,“不晓得嬷嬷时间上可有要求,如今绣像的排满了,恐怕这药王爷的像要年底才能绣出来。”

若是绣得粗糙些,倒月余就可以绣好,可对于丁府这种高门大户来讲,尺寸上必得要大的,丝线上必得要贵的,手艺上必得要精的,所以时间上就要长些了。

嬷嬷笑了,朝李氏行礼:“时间上就按太太铺子里的安排,年底也没问题。”

“我外甥女会画图,烦请嬷嬷把尺寸大小告诉她一声。”

李氏便让陈雪娇把嬷嬷带入里间耳房,静好正在里头劈线,嬷嬷便把药王像的要求告知了静好,然后又到李氏屋里道谢,略微坐了一坐便出了大房。

赵氏收拾好箱笼,雪姚的丫鬟莲儿便告知嬷嬷去了北厢房。

“那个老货,不晓得又安什么坏心思。”赵氏狠狠呸了一声。

“听说是给大奶奶求药王像。”莲儿应了一句。

“哼,她那身体,就是请了龙王吃了仙丹也治不好她。”赵氏讽刺了一句,忽而想起一件事,“姚儿有孕,大奶奶和爱姐啥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大奶奶左右生不出来,大小姐这一向倒是变得和善起来,听说姨娘想您了,特意遣了咱们来接您过去。”莲儿帮赵氏梳妆,从首饰盒里捡了一件宝蓝色玉石簪子压在头上,面上带有一抹讽刺,“大家都说姨娘这一胎看着像个少爷,若真是少爷,阖府的万千家业俱是少爷,想来大小姐明白这一层意思,所以上赶着巴结姨娘呢。”

赵氏听了这话,面上有得色,转念一想爱姐可不是个好像与的,就怕她发狠害了雪姚,忧心得道:“她真有那份好心?我是不信的。”

莲儿道:“是呢,姨娘和您想的一样呢。不过她不敢生出那害人的心思,上头还有老太太和大爷呢,她若是传出一个谋害亲弟的名声出去,日后还怎么嫁入。”

赵氏点了点头:“这倒是。”

赵氏梳妆打扮完了,忽而想起了雪妙,喊过站在一边的绿儿:二姑娘呢?”

绿儿只赶着帮赵氏收拾箱笼了,雪妙的箱笼俱是翠儿帮着拾掇,听这一问扭身去耳房看了一眼,却见床上堆着衣裳首饰,只是人不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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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出逃

“什么?人不见了!”赵氏霍得一声直起身子,头皮被梳子扯得生疼也不觉,扶着桌子颤着嗓音,“她能去哪里?”

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听说雪妙不见了,气的拍着桌子直骂。

陈雪娇送嬷嬷刚跨进上房的门,便听到里头一阵噼里啪啦的拍桌子声,赵氏被莲儿扶着哭的如同泪人儿。

“哎呀,这人好好儿地,能去哪里呢。屋子里衣裳啥的一件没拿,难不成化成蝴蝶飞走了?”张氏从雪妙屋里出来,顺手捞了几根簪子几盒子香粉藏在袖子里,双手比划着朝雪娇努努嘴。

陈雪妙不见了,这可是一件大事。

尽管在心里,陈雪娇恨不得她就此消失不见,可想是那般想,若真不见,外头传出难听的话来,陈家满门女孩儿名声上都会受到影响。

陈老爷子气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直喘气,陈老太太立着一双眼睛指着赵氏骂。

整个屋里乱糟糟一片。

李氏、蔡氏得到消息都赶来了。

大家都明白,陈雪妙离家出走意味着什么。

陈雪娇稳稳情绪,看了看身边的嬷嬷,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面对如此乱糟糟的场景,竟然视若无睹。

“嬷嬷,这屋里有点乱,请您去我三婶家坐坐。”陈雪娇看向嬷嬷的眼睛含笑,指着蔡氏道,“我三婶是个爽快的,最是热情好客了。”

“那行,我就喜欢三太太这样性子的人。”临危不乱,嬷嬷对雪娇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层。

蔡氏也是个灵通的人,听了这话,赶紧命雪娃领了嬷嬷去自家歇息。

雪妙出走的事,还是人越少知道越好。

“一个大活人你都看不住,你说你干啥来了?老二媳妇,你自打嫁进陈家,我就供佛一样供着你,对你别的要求也没有。就指望你好好地相夫教子,你连这一点你都做不到,你把我儿子挑唆的天天不着家,又把我孙女挑唆的寻野男人。”

陈老太太拍着手指着赵氏骂个不停。

那句“野男人”把赵氏骂的脸上滴出血来。陈老爷子真是气急攻心。由着陈老太太骂赵氏。

无一个人敢劝。

陈雪娇眼看陈老太太骂的越来越露骨,只怕骂下去就把雪妙和货郎的事情抖落出来。

“奶,你在这里骂我二婶有啥用,现在赶紧把雪妙找来呀。”陈雪娇挡在陈老太太和赵氏之间,表情严肃的劝了一句。“雪妙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奶的脸上也不好看。”

陈老太太听到这一句,骂声戛然而止。

“雪妙姐姐只怕走不远,她缠着脚呢。”陈雪娇提醒大家。

这时李氏和蔡氏反应过来,发动全家都出去找雪妙。

河滩上,草沟里,墙角处,大家都寻遍了,根本就不见雪妙的影子。又不敢声张,唯恐被别人知道。只能摸摸索索的找。

待大家累成一摊回到家里,大家心里又气又急,指不定货郎和她里应外合,开了门那几些街巷里弄,她身子一藏,也不定躲到哪里去了。

陈老爷也出去找了,跑了一圈一条腿涨得走不动路,陈老太太见雪妙寻不回来,扶着桌子的手直发抖,赵氏哭的满脸泪痕。被陈老太太指着鼻子骂,称雪妙要是不回来便要将她休出门去。

把赵氏骂得面皮紫涨,喉咙口堵了痰吐不出来,赵氏知道雪妙这下子闯了大祸。早知道这样,合该把她绑在屋里不让出去,嘴里呜咽着跪在地上哭。

陈老太太还不足,跌了脚的连声骂,还是李氏止了她的话头:“娘骂的这样大声,这上下只怕旁人都晓得了。”

陈老太太这才住了嘴。抡起巴掌就要朝赵氏脸上打去,被张氏和蔡氏两个合力拉住了。

屋里这边正吵吵嚷嚷,大蛋紧赶慢赶闯进了上房,一口气儿没来得及喘,冲着大伙儿嚷:“雪妙姐找到了。”

众人一听,脸上纷纷松了一口气。

就听到屋子外头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陈雪娇随着众人走出上房,见雪妙被陈子长抓着进了院子,后面跟着一脸阴郁的陈齐林和一脸惊慌的翠儿。

大门外聚集着看热闹的乡邻,陈子长还知道避讳,把雪妙往地上一摔,返回去用力合上大门。

陈雪妙十分的狼狈,一身银红色绣满梅花的衣裙沾满了泥浆,已经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头发散乱着,上头的银簪子摇摇欲坠,脸上裹了一层泥,被眼泪一冲眼睛下两道明显的泥印子,手上叫划出了一道血口子,血不断的渗出。

赵氏看到雪妙这副样子,又心疼又心急,叫了一声“我的儿”便要昏死过去,被身边的张氏大力搀住了。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有种你死在外头,别做那等丢人的事出来。”陈子长大步走到陈雪妙身边,抓起她的手腕便朝地上摔去。

没有一个人上去拉。

陈子长咬牙切齿的骂,抬手就是两巴掌,还不解气,抓起雪妙的头发便朝树上撞去。赵氏扑过去拉过女儿,陈雪娇跌坐在地下大哭,浑身的骨头扯皮带肉的痛。

“她这个样子,都是你惯得。”陈子长连带着往赵氏身上踹了两脚。

赵氏知道他恨得狠了,跪在地上哭大着胆子道:“雪妙才多大,她只不过一时被迷花了眼睛,我只晓得养不教父之过,你若要打杀她,怎的不问问你自己平时教她的啥!”

陈子长听着这话,一双眼睛狠狠瞪着,仿佛要把赵氏和雪妙合起来吃掉。

陈雪妙滚在地上,叫的满院子都听得着。

嬷嬷坐在西厢房窗下,朝院子外看了一眼,把这家子的事当大戏看,嘴里押了一口茶冷笑一声。

陈家二房可算是生了两个好闺女,一个蠢一个毒。

上回,陈雪姚不知哪里来的心思,竟然打起了彭府长史小儿子的主意,挑唆着丁大爷给说合,把亲妹子抬去做妾。

自己做了妾,偏让妹子也和自个一样。

也不想想那彭王长史能惹的?彭王和当今圣上当年为了皇位争的你死我活,当今圣上践行先皇遗命,惜爱手足之情,才饶了彭王一命。像彭王这样的,都是架着刀尖在走路,雪姚不说避让,倒让亲妹子脱了鞋往上头跑。

嬷嬷多精灵的人,从陈子长的骂声里便了解了个大概,感情这二姑娘给自己找了门好亲事。

陈子长连踹了赵氏两脚,犹不解气,嘴里骂骂咧咧。

他是从镇上来的路上,遇到了雪妙。当时雪妙背着包袱,一脚深一脚浅的沿着小淮河在逃。却不说他发现的了,而是雪姚的丫鬟翠儿张嘴喊了一声,陈子长这才发现自家闺女。

瞧她背着包袱,就晓得要出逃,陈子长二话不说,上去便将她打落在泥地里。

赵氏和雪妙滚落在一起,陈子长龇了龇牙。到了徐州府,得赶紧把雪妙送出去,本来他还在长史儿子的小妾和杨举人的填房上面考虑哪个更合算,现在也不管合算了,哪家愿意聘就聘去。

雪妙哑了嗓子又是哭又是闹,院子里没有人敢去劝,也没有人愿意去惹这身骚,雪妙哭着哭着倒没声儿了

陈老爷子看着媳妇和孙女一个跪在地上一个刮伤了手臂,叹一口长气:“都起来吧,呆会还要回徐州府。”

就像没事一般。

“爹,娘,雪妙这是最后一回子闯祸,待回到徐州府,我便送她去女私塾,让她把规矩都学起来。”赵氏一行哭一行拉雪妙。

雪妙自个却不愿意,伏在地上哭,她本来想逃出家门去镇上找货郎,两个人从此远走高飞,没想到半路遇到了陈子长。本来躲一下便能过去的,偏生翠儿那个小蹄子扯着嗓子叫唤。

陈雪妙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恨意,熬唠一声便朝翠儿奔去,抱着翠儿的手臂咬了下去,待众人将她拉开,翠儿的手臂已经掉了一块肉。

陈雪娇看到翠儿扭曲的脸,倒抽了一口冷气,别转了面孔。

第二百七十二章 抓回

陈雪妙犹不解气,一双眼睛狠戾得吓人,就像疯了一般死命挣脱蔡氏和张氏的手,待挣脱开来,死命抓住翠儿的头发,另一种手疯狂的朝她眼睛抓去。

女人打架,无非就是扯头发和抓脸,除非有着海一样的深仇大恨才抓眼睛。陈雪妙这是把自己出逃不成的原因归结在翠儿身上,心里存着一股怨气,她又不能也不敢朝把她拎回家的陈子长叫板,只能拿翠儿泄气。

翠儿木呆呆的站着,不哭也不躲,任由雪妙厮打。

“够了,成何体统。”陈老爷子断喝一声。

蔡氏和张氏离雪妙最近,都不想去拉她,这丫头入了魔了,留着她还不如让她嫁给货郎,这回子跑了出去,下回不晓得在作出什么新花样。

“拉住她!你俩给个木桩一样站着干啥哪。”陈老太太指着蔡氏和张氏,气得直跺脚。

蔡氏和张氏磨磨蹭蹭拉住了疯狂的雪妙,方才蔡氏被雪妙顶了一下,心口窝子还在隐隐作痛,逮着机会公报私仇狠狠朝她腰上掐了一把。

闹了两个时辰,雪妙方才消停下来。

赵氏被陈子长踢了两脚,滚落在地上,满身狼狈。

好容易爬了起来,撑着一口气朝陈老爷子给雪妙求情。

她一向心高气傲,在妯娌面前连跌了几个跟头,齐林中了案首和雪姚有孕让她扳回了一点脸面,还未等彻底翻身,雪妙的事又给了她一拳。

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在气在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委身一穷二白的货郎,若那样,她情愿答应雪姚,让雪妙去给长史的儿子做妾。

“万幸没叫他碰了去,这个挨千刀的混帐,不知下了什么谜药,把雪妙谜的五迷三道的,爹。我把雪妙带回徐州府,把她禁足,等这事淡下来,寻个人便把她嫁了。”赵氏说这话心里也没底,雪妙才多大。出了事吃亏的都是女子,看那货郎的样子,若她一盆脏水浇过来,哪还能牵扯得清。

赵氏恨不得立马回徐州府去,又担心经了这一遭,陈家二老硬把雪妙留在家里,那可算是跌入泥坑里。一辈子都爬不上来了。

李氏和蔡氏俱是有女儿的,自然不想让雪妙这个祸害精放在家里,依照她这三天两头的闹法,不消别个,只自个就把自个作没了。

外头在商量二房回徐州府的事情,屋子里雪妙坐在床边儿,初时还掉泪,后头便不再哭,目光定定望着木头窗框,外头的说话声一阵阵。一句比一句听了让人烦躁。此时已经是深秋了,天黑的早,屋子里一片阴暗,坐不一会子,便浑身发冷。

陈雪娇给陈雪妙递了一杯水过去,身边的绿儿接了过去,翠儿在一边浑身是伤,还得忍着痛给雪妙擦洗。

是陈老爷子让陈雪妙进屋里看着雪妙,否则,她是一步不想踏入这间屋子。

陈雪妙发了一会子呆。忽而目光变得异常阴冷,陈雪娇盯了她一会,无端端打了一个冷颤。又怕她想不开,万一寻了短见。整个陈家都逃脱不了干系,只得忍着不耐,想搜肠刮肚的寻了话来安慰她吧,又实在说不出什么。她和雪妙都是直脾气,两个人互相看不上眼不是一天两天,此时安慰她未免太假了。更何况雪娇根本都不想管雪妙的事。

阳关大道她不走,偏偏把自己逼到胡同死角,合该她这样,又没有人拿刀驾到她脖子上。

更何况,她倒是想劝,雪妙得听也才是,这样想着,便咬了咬唇靠在门边儿上。

陈雪妙被陈子长打狠了,手臂上、腿上俱是伤,半盆水都叫染红了,索性都是皮外伤,虽然流了不少血,内里却无妨。

陈雪妙呜咽一阵,呆愣愣一阵,忽然一把推开绿儿,跳下床,把出逃时带的包袱解开,从里头乱翻一气,翻出一张纸,上头画了一枝红梅,紧紧捏在手里,又是一场哭。

“她若是真喜欢你,三媒六聘得上门把你娶了倒也算是个真男人,可他这样和你不清不楚算什么?”陈雪娇抬了抬眼睛,忍不住劝了一句。

陈雪妙原对着纸上梅花发怔,倏地回过神来,把目光收了回来。和货郎感情浓的时候,也这样想过,只是那货郎称自己一穷二白怕雪妙跟着受苦,总说待自己将来攒下一笔银子,置办下铺子或者考了秀才,在来陈家提亲。

说提亲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首先赵氏那一关就过不了。

本来一提回徐州府她还高兴,左右货郎晓得她住在哪里,他卖胭脂头油,哪里不是走街串巷的兜售,到了徐州府也一样的做生意,到时候两个人一合计,天长日久便把赵氏打动,说不定就把她许了他。只是今儿陈老爷子和赵氏说的那番话被雪妙听去了,陈老爷子还是像那天晚上说的一样,让赵氏到了徐州府便把雪妙送到丁府雪姚那里,不管是当妾也好,填房也罢,找个人正正经经嫁了,陈家不能留下这么一个祸害。

雪妙听了这话,当场便天旋地转,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丁府高门大院,门房那样多,一只苍蝇都难能飞进去,到时候货郎怎么来寻她,她在雪姚眼皮子底下也出不去。

“雪妙姐姐可知道,那货郎前一段日子被人打了,因为他下死眼瞅正经人家的姑娘。”雪娇轻轻的说。

这一句话让雪妙整个人炸了起来,指着雪娇厉喝:“三郎哥不是那样的人,定是你胡邹的。你们大房人人都不安好心,上回三郎哥便是你和你哥哥合力冤枉的,我三郎哥和你有什么怨什么仇,你竟然这样害他。”

雪妙执迷不悟的样子,雪娇心疏忽冷了下来,罢了罢了,只当她方才的好心提醒当了驴肝肺,雪妙的事情她在也不想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好表姐怕是看上三郎哥了吧,买了头油还抬眼看他,哼,她做梦吧。三郎哥给我说他才看不上你那个表姐。”

不管雪妙对大房有多么深的敌意,那也是打小受赵氏陈老太太等人的熏陶,她虽然经常给雪娇雪如使绊子,可真要对大房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没有。可这一次却不一样。她完全被货郎的感情迷花了眼睛,竟然无端端把静好扯了进去。

静好的人品雪娇是知道的,她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不能被雪妙泼了脏水。雪娇的目光阴沉了下来,只怕是货郎眼睛里烙上了静好的身影。她上前抓着雪妙的手,阴冷的威胁:“你若是敢胡说,你这辈子恐怕也很难见到你三郎哥了。不信,你试试看。”

雪妙被雪娇的眼神吓住了,梅花图案的纸从手里滑落下来。

“我告诉你陈雪妙,不管你是要私奔也好,正正经经嫁入也好,都是你的事,和我们无关,更和静好表姐无关。你那个货郎,不是所有人都把他当块宝。”

陈雪娇两颗虎牙龇了出来,阴冷的眼神吓的陈雪妙一阵哆嗦。

外头陈老爷子等人商量好了,决定让赵氏、陈子长、陈齐林带着陈雪妙一起回徐州府。

“若是再有一回这样的事,咱们陈家就没有这个孙女。”陈老爷子微闭着双眼,叹了一口长气。

大家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附近村子里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家,姑娘跟着卖油郎私奔了,家里为了满门女儿的名声,对外称那私奔的姑娘抱病身亡。官府也立了案,整个家族权当没有这个姑娘,日后她是死是活都和本家没有任何牵连。

天色已经晚了,冷风刮的越来越急。为了以防夜长梦多,陈老爷子决定今晚便让二房一家回徐州府去。

不回不行,外头已经有不少人隐约晓得雪妙的事了,若在留她在家里,外头不晓得有多少好事之徒来打听,雪妙离了茅山村。外头人见不到她,天长日久自热而然便忘记这茬事。

莲儿、绿儿等人涌到屋里帮着雪妙梳妆打扮,不打扮,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雪妙呆呆的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她们擦粉上胭脂。

陈雪娇见此便从上房走了出来,大家都聚集在上房,已经把西厢房的嬷嬷忘记了。陈雪娇想了一会,便进了自家屋子倒了一壶热茶,拎去西厢房,到了西厢房见嬷嬷手里的茶是热的。

“你娘好福气,有两个如此知礼懂事的闺女。”嬷嬷转动着茶杯,从她这番话的意思,想来是雪如一直在给她添茶。

陈雪娇微微一笑:“嬷嬷等急了吧,家里出了点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家里人口多,发生口角也是常有的事情,我这个妙姐姐打小就被养的娇气,为了一点口角闹了一场,倒惹得嬷嬷看笑话了。”

以嬷嬷这份眼力劲,想必已经把雪妙的事情猜透个十之**,可雪娇依旧扯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嬷嬷便笑了,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小孩子娇气的时候也是有的,等大了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陈雪娇重新给嬷嬷续了茶。

陈雪娇陪嬷嬷说了一会子话,蔡氏便进来请嬷嬷去上房。

“真是让嬷嬷见笑了,让您老等了这么久。”蔡氏歉意的笑。

“三太太这话见外了。”嬷嬷站起了身子。

深秋的天黑的早,倏忽一下,夕阳完全隐没在山后头。

待镇上的马车一到,趁着天黑,赵氏带着两个丫鬟将雪妙扶上马车,雪妙只挣扎了一下,便被陈子长使劲按了进去。

陈家所有人都站在外头相送,待马车走远了,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

陈雪娇一家回到家中,石头已经摆上了晚饭。大房还有齐安和齐平在私塾念书呢,下了学便要吃饭。饭后,石头默默的去洗碗。

“姐,石头咋地了,谁欺负他了,我方才看到他边洗碗边流泪。”齐平跑过来给雪娇说。

雪娇想了一想,兴许是想爹娘了,自打他来到家里,李氏托了人帮他寻亲,李云天、韩掌柜、郑豁子都帮着找了,但一直没有任何音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许多人事都变的变散的散,要想寻亲何谈容易。

在寻亲上头,雪娇比别人更加理解石头,她和石头一样,都是流落在外的异乡客,只不过自己是流失在时间里,石头尚有寻到亲人的机会,而她,却再也回不到前世的故乡。

想到这里,心里一场酸涩难受,便一个人走出了屋子。

冷风飒飒的吹着,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冷冷的月光愈发激发了雪娇的思乡之情。井台边传来悉悉索索的流水声,月光下,石头正在刷鞋。

石头见到雪娇站在院子里,出声提醒:“姑娘进屋去吧,外头这样大的风。”

雪娇扫了他一眼,眼角的泪痕还在,轻轻地说:“你可是想家了。”

石头凝滞了一下,嗓音涩涩得说:“不管找得着还是找不到,心里存着一份念想总是好的。”

陈雪娇点了点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石头腼腆一笑,带着一丝凄然:“姑娘,我今天难过倒不是为着自个儿,而是为着翠儿。”

陈雪娇有些意外,扫了石头一眼,老实说陈雪娇并不希望自家和二房有任何牵扯。

“翠儿比我还苦命,我是被拐子拐去的,她确是被爹和后娘卖了出来。咱们家从老爷太太到姑娘少爷对我都给自家人似得,翠儿那丫头,姑娘也看到了,雪妙姑娘是怎么对她的,唉,今儿手上的肉都叫咬掉了。”

陈雪娇一时倒不晓得说什么好了,沉默了半晌,说了一句:“人各有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

天越来越冷了,二房走了之后,整个陈家顿时清静了许多,陈雪娇家新买的院子还在整治,本来想略微整治一下便搬走,但陈秀才和大家商量了一下,既然院子买了为了住,那就是一个家了,趁此机会倒不如好好整治一番,这一整治便延后了搬家的时间。

虽然还在陈家大院住着,可大家最近比较开心,因为雪如的生辰要到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送礼

隔了几日,丁府爱姐便派人送来金丝银线以及五十两银子,另外还有一方装饰精美的盒子。

李氏朝金丝银线上一撇,便晓得爱姐为了娘的病一出手便是大手笔。李氏原先也没这样的眼力,顶多能区分丝绸棉麻的料子,可铺子开久了,见多了大户人家自带的缎子,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搭眼便能瞧出这丝线的价值。

这样细的丝,这样扎眼的光泽,却是头一回见。

绣坊有规矩,若是用绣坊的丝线,价格则贵一成,若是自带丝线,则看绣像大小按照尺寸收手工费。爱姐虽然要的药王爷绣像是最大尺寸的,顶多三十两银子手工费便成,她倒是给了五十两。

“不是咱们不收,绣坊确实有这个规矩,咱们做生意讲究一个诚字,大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还请把余下的二十两银子带回去。”李氏笑着把沉甸甸的银子往丫鬟面前推了一推。

那丫鬟笑了一笑,没来她想着李氏一介乡下妇人,一定见钱眼开,没想到竟然被她拒绝了,且拒绝的大方得体,那句大小姐赏你们的绣得好好友赏这句话便说不出来了。

“这盒子里有四支簪子是给家里三位小姐并表小姐的,另外两方歙砚是给两位少爷的。”丫鬟把盒子打开,里头并排躺着四支簪子并两只歙砚,三支倒都是普通素雅的银簪子,难得的是歙砚,一看那成色便知是上好的。

三位小姐自然是指陈雪如、陈雪娇、陈雪娃,表小姐便是静好了。

李氏沉吟一下,并没有立时去接。

“这是大小姐给您表示的谢礼。”丫鬟笑的愈发明艳。

“大小姐客气了,既然这样。娘,咱们就收下吧。”陈雪娇在一边笑着说,既然人家给带了这些东西,就不能带着回去,说着便从丫鬟手里接过盒子。

那丫鬟暗暗松了一口气,若真原样来原样回去,大小姐又该怪罪她办事不周。

丫鬟就把爱姐对画像的要求仔细说给李氏听。李氏一边记一边点头。又提出自己的意见。

天色将晚时,丫鬟起身告辞,临上马车扭头忽然说了一句:“陈姨娘的妹子到了咱们府里。听说陈姨娘正在给她张罗说亲,说的是彭王长史小儿子,只是那小儿子前头已经娶了郑家的大姑娘......”

不管这丫鬟的意图是什么,这个消息一出来。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陈雪妙从此和货郎无事便罢了,若真有。到时闹了出来,陈雪妙顶多和货郎天地之和凑成一对,那陈家其他姑娘却要怎办,好好寄的一个女孩儿家和游街串巷的货郎扯不清。陈家没出门子的三个姑娘,还没过门就顶了一身脏水,又该怎么做人。

不过李氏到底感叹了一句:“一门出了两个妾。说出去到底拗口,雪姚也真坏到了家。自个当了妾还不算,偏偏把亲妹子往火坑里头推,虽然雪妙经过货郎那事,两个人又没有真做成,在徐州府找个做小买卖的人家,嫁过去当个正经夫妻还是能够的,不比那什么长史小儿子的妾好。”

陈雪娇心里头并不同情陈雪妙,不过凭心而论,雪姚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想了一会子道:“她现在把谁放在眼里,你没听二婶平时闲聊,为了坐上正头奶奶的位置,想方设法的诅咒丁府大奶奶死呢,我看她那份狠心,到了关键时刻为了自个的前程,把妹子卖了并不为奇。”

晚上李氏去三房给雪娃送簪子,蔡氏把丁府大小姐连同嬷嬷夸了一通,簪子值多少钱,难得的是人家啥样身份的人,竟然还能想到他们,还说是谢三房招待嬷嬷的礼,这也太客气了,什么招待不招待的,也就上了一杯茶。

待李氏把雪姚给雪妙说亲的事略微一提,蔡氏和李氏一样,先骂雪姚是个一肚子坏水的,随后又说:“……我是不对雪妙那丫头抱指望了,她没把咱们一门丫头坑到沟里去就阿弥陀佛了。虽说雪姚心思毒了些,可让她送进长史府上确实算个好出路了,若是一般的小门小户,架不住她一时兴起,跟着货郎跑了,岂不是更坑咱们。”

长史那是啥样的人家,高门大户,她一旦进去当妾,很难在出来了,便纵有那样的心思,也作不起浪花来。

妯娌两个说了一会子话,便提到雪如的生辰上头。

“……原也没想给她办,可到底是说了亲的女儿家,还能在家里作几回生日……往年生日吃个鸡蛋还要看老太太的脸色......今年我和你大哥商量了,给她做个热热闹闹的生日,特别是你大哥,早在一月前就给我商量了。”李氏瞧瞧窗外,天阴沉沉的,仿佛又有一场雨下。

“确实该的,往年想过没有那条件,如今家里头有条件了,还不给她热闹一场。”蔡氏笑盈盈的附和李氏,“到时候是咱们自己在家做酒席,还是到镇上订。”

“这个我还要和你大哥商量呢,反正还有十几日。”

“十几日也不远了,转眼就到了。”

妯娌两个这边说着话,上房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也在说起雪如的生辰。

往年陈秀才天天在家的时候,父子两个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自打陈秀才出了远门再回来,不意这对父子竟然热络起来。

大房在镇上买了房子,正在整修,白天陈秀才特意请了陈老爷子去拿主意。其实主意大房早都拿好的,请了他去只不过为着一个尊重。

上房的几个儿女,挽着他的手臂,指着里头一处带亭台楼阁的小院子给他说:“日后爷爷可以来这里住,就当是自己家。”

他忽略了大房几个孩子那么久,不意最孝顺他的竟然是他们。

陈老爷子看了上房的新院子,陈秀才又在镇上治了一桌酒单请陈老爷子吃了,雇了马车将他送了回来。一路回来,见着掏河塘的,才恍惚已经要到冬天了,记着陈雪如就是冷天掏河塘那时养的,进了家门刚落座就道:“不知不觉几个孙子孙女这样大了,我记得雪如是刚入冬的时候养的,不几日便是她生辰。我想送她点贺礼。”

上房正在摆晚饭。陈老太太气得一噎,狠狠把筷子摆放整齐才说出话来:“倒是该的,她今年算是成年了。往后嫁了人便是韩家的人。”

陈老爷子抬了抬眼睛,出乎意料,陈老太太这回竟如此爽快。恐怕是上回雪如订亲一事,他狠狠敲打了老妻。老妻心里存着愧疚,这才找机会和大房修复感情。

陈老爷子又吩咐她去镇上寻个好裁缝来。给陈雪如裁几身新衣裳,再寻个金匠打个金锁或者金簪子,吩咐完抽着烟袋叹息:“雪如长了这么大,咱们也没给过她啥好东西。她是大房第一个孩子,早出生时就该给她一副银锁的。”

陈老爷子虽未明说,却是实指陈老太太这个继祖母做的不厚道。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穷苦人家,但凡家中有些富余。都会给新生娃儿打一付长命锁,讨个长命富贵的好意头。

当年李氏前头夭折了三个孩子,到了雪如这里算是个头胎女儿,生孩子当天还挽了一篮子衣裳,被陈老太太打发到小淮河去洗。那年冬天来的早,河里头结了冰,李氏挺着肚子砸烂了冰面,待洗完衣裳,一直腰站不起来,小腿肚上热热一片,才知道见红了。

路上行人把她送至家里,陈老太太还在抱怨李氏衣服洗了那样长时间,耽误了做晌午饭。李氏疼了一下午,雪如到了晚间才落地,第一声啼哭倒是引来了头一场雪,当时整个秋天没有下雨,地里的麦子旱的都打蔫儿,大家纷纷都说雪如是雪神下凡。

陈老太太到底不愿留下刻薄的名声,第二天一大早,单等李氏娘家来人,拿是拿了一篮子鸡蛋去北厢房看过,别个一概皆无,别说是长命锁,就连那穷苦人家打的细小银镯子都无,只留下一篮子鸡蛋,当着李老太太等人的面,说是给李氏补身,话说的好听,寸布分银都没支出去。

当时齐林刚出生三天,上房吊着个炉子,火燃的旺旺,里头随时咕嘟一只老母鸡,鸡肉的香味飘散开来,赵氏喝汤啃鸡腿,还嫌汤咸了,鸡不嫩,而同样是坐月子,李氏一天只能吃俩鸡蛋,若不是李老太太给看着,李家给带的鸡鱼肉蛋俱被陈老太太搜刮了去。

陈老太太阴沉着脸,她此时早忘了陈老爷子待二房孙子孙女的好,一双眼睛里便只有陈老爷子要给陈雪如的东西,把自家亲孙女拿了多少全忘在脑后。

“给她做衣裳便罢了,我这里还有两匹雪姚给的缎子,拿出去也能配的上你那宝贝孙女。只是你说给打个金簪子,家里拢共就这些银子,去哪里搜罗多余的钱给她插金戴银去。”陈老太太饭也不吃了,两手一摊,就要发火,“人家过得啥日子,咱过得啥日子,你照着人家的腚舔,可看看人家看得上看不上。”

陈老爷子也不和陈老太太理论,咳嗽了两声,朝床底捞出一只破木箱子,里头已经攒了好些,全是大儿子给他的,点一点都有二十多两了。

陈老太太看他拿出那箱子,气的脸都白了。这箱子从她嫁过来便一直放在床底,钥匙且只有陈老爷子有,每次他开箱子从不让她开,渐渐的她明白过来,这只箱子是前头死去的刘氏留下的,年轻时一头热哭过闹过让把这箱子扔了,陈老爷子却不愿,闹急了竟要休了她。陈老太太再厉害的一个人,也晓得陈老爷子的底线在哪里,譬如这个箱子,她从此便提也不敢提,不过心结到底是结下了,如今见他拿出来,气的简直想拿起锤子给砸了。

陈老爷子也不理她,拿了一小锭金子交给老妻:“这一个一两重,还是老大当时寄来的,叫镇上金铺子打得精心些,雪如出生时下了一场雪,上头给叫给打几朵雪花和腊梅。”

陈老太太气的差点儿咬出一口血来,陈老爷子待其他孙子孙女可没有这样大方,她扯着脸皮哭都哭不出来,齐林考上了案首,他也只不过给买了文房四宝,那才能花几个钱。

陈老爷子知道她生气,也不去看她,见张氏在桌子边盯着金子看,交代了张氏几句便自己打了洗脚水烫脚要去歇息。陈老太太手里捏着妗子,两手掌叫自己掐得全是指印子,狠狠的捶了一下桌子,冲张氏冷笑道:“老不死的,这样看重前头所生儿女,把咱们都扔井里头去了。”

张氏从大房那里得到不少好处,不过她就是不会辨别是非的人,见陈老爷子给雪如大金簪子,嘟着嘴附和陈老太太:“家里金窟银窟也架不住这个糟蹋法,钱都给了大房,日后大蛋可咋说媳妇。”

“到时候自有法子。”陈老爷子在里间咳嗽了几句,吓得张氏赶紧一缩头跑了,连碗筷也没收拾。

陈老太太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子,饭菜已经凉了,且被张氏俱用筷子翻了一遍。

而里屋已经传出陈老爷子的打鼾声,陈老太太额角一跳一跳,差点儿站不起来,捶了桌子破口而出:“下贱胚子,也配戴金戴银。痰脂迷了心窍把家里掏空了给她。”

又哭自个命苦,没有摊上个好儿子,咬着牙把赵氏、张氏、蔡氏、李氏俱都拉出来骂个遍。

一直闹到半宿,陈老爷子半眯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管陈老太太怎么骂,一句话都不吭,心里头打定了主意,要给雪如金簪子当生辰贺礼。

锣鼓还需要棒槌配合呢,陈老太太见陈老爷子给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骂着骂着便索然无味,自己又哭了一场,安安稳稳上床歇息了。

院子总共就这么点大,且陈老太太嗓门又高,这场骂瞒不住大家,除了张氏,旁的人俱不晓得陈老太太为何骂的这样狠。(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知晓

仿佛一瞬之间便到了冬天,一入冬雪如的生日便到了。

十五岁,到了及笄之年,乡下人家没有城里大户人家那般大规矩,在女子及笄之日要举行盛大的及笄之礼。家里有盈余的,在及笄之日给打一支簪子做身新衣邀了交好人家喝杯生日酒,家里贫些,无钱打银簪子的,也要雕刻几支木簪子,做一大碗长寿面上头卧两只鸡蛋。

不算前头夭折的三个孩子,陈雪如是李氏和陈秀才头一个孩子。头一个孩子,且又是个娇弱的姑娘家,本来应该多娇宠些,可陈雪如跟着李氏和陈秀才这么些年,一脚深一脚浅的长大,活计做了不少,福是一点没有享过。

齐平是最小的还是男孩都不得宠,更何况是雪如。

没分家那会,陈雪如除了帮着李氏忙家务,还要帮上房陈老太太做不少活计。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陈老太太说只有雪如给她打的洗脚水温度最适宜,只有雪如给她拌的疙瘩汤最好喝,稍大一点边让雪如给她纳鞋底做抹额,雪如刚学针线。为了给陈老太太做出满意的鞋,一双手不知被针扎了多少口子,一沾水便火辣辣得疼。又怕李氏担心,死忍着不敢给李氏说。

就是现在分家了,陈老太太还时不时让雪如给她做双鞋,做的不和她心意,还要指桑骂槐,后来被陈雪娇回骂了几句,这才不让雪如沾手她的鞋。

李氏一想起雪如受得苦。给雪娇几个孩子说起往事,忍不住红了眼轮儿:“你奶那个人折磨我便够了,怎么说我也是媳妇的名分。伺候婆婆是应该的她竟然打起雪如的主意,雪如才多大那会,便端着比她个头还大的洗脚盆给你奶弄洗脚水,水太热。手上烫个泡。幸亏没留下疤痕,我一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我就觉得对不住雪如。”

陈雪如在一边静静的做活计,听了这话,温婉一笑,仿佛往日的艰难都不存在一样。

陈雪娇却是个爱记仇的,虽然记仇,倒也讲道理:“如今咱们分出来了。再也不会过以前的日子了,咱们孝顺是归孝顺的。但不能事事都依着奶,我看奶的毛病就是以前大家惯得。”

若是没有人惯她,看她还敢不敢。譬如十日前,陈老爷子要给雪如打一枝金簪子,陈老太太心里头不舒服,骂了大半夜,陈老爷子不理她也不妥协,她骂着骂着便歇息了,第二日也没掀起啥幺蛾子出来。

“谁说不是呢,我就是太憨了,那时候总想着你爹是秀才,咱们是讲道理的人家,不能和她一样,结果你奶对咱们愈发变本加厉。归到底也是娘不好,一味的妥协忍让,才让你奶愈发欺压到头上来。”李氏眼圈泛着泪花,这一年,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孝道不是忍让,也不是顺从,而是有理有据的反抗。

陈雪娇点点头,赞同李氏的说法。如果一开始,李氏和陈秀才就明确了自己的底线,他们又何至于过的那么凄惶。

这一年,他们一家分了出来,陈秀才外出跑货,李氏在镇上开了绣坊,视野不仅仅局限在陈家大院一方小小的地方,而是放宽到了外头。李氏接触的信息多了,便愈发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蠢之又蠢。别的不说,就说绣坊里头的秀娘们,哪个不是在婆家日子过的不好,奋起反抗,宁愿和离也不愿过那等受辱的日子,离了婆家,靠着自己的一双手,也能养活自己。

“娘,咱别说以前那些令人伤心的事,还是说说姐的生辰安排吧。”陈雪娇笑着转移了话题。

“那行。”李氏脸上呈现一片喜悦,大闺女订了一门好亲,如今生辰又到了,怎不令她高兴。

怎么办生辰是早在十几天前便商量好的,李氏想着雪如打小苦到大,往年生日吃个鸡蛋还要受陈老太太排揎,也就是分家后才穿了几身新衣裳,打了几支新插戴,这日子眼看越来越好,她又要出嫁了。虽说到了韩家,那日子过的是镇上说一说二的富足,可到底是婆婆家,行动不如娘家自在,放在心头的首先便是婆婆公公以及小姑子,哪里能轮得上自己,虽然韩家对这点不在意,可你自个不能不在意。

这么一想,李氏越来越觉得欠雪如的太多,便决定好好操办一下今年的生辰。虽然不学那城里人搭戏台子看戏摆了十几张酒席那般隆重,可也该要好好庆祝一番。衣裳是早都裁下来的,一口气给雪如做了五套衣裳,有裙有袄,头一回花了大钱给雪如裁了一套皮子做的比甲。让陈齐安拟了单子,定下请的人,李家和文英一家一定要请的,还有韩家和青碧,至于村子里的人只请了和李氏交好的几家,算了算人,加上三房、上房等陈家自己人,四桌酒席足够。

这几日陈雪如有点心不在焉,仿佛有心事似得。

自打上回听到蔡老太太说起二房想把陈雪妙许给韩行健,陈雪如当着大家面不动声色,自己一扭身回到屋里一软倒在榻上半晌不曾起来。她和韩行健虽然交换了婚书,以后嫁娶俱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越是这样心里头越是悬着。她一个女孩儿家,打小长这么大,和韩行健青梅竹马,两个人彼此都晓得自己的心意,却从未表露出来。待到了订亲也是父母提出官媒提亲,彼此从未吐露过一句两句心意,她就怕韩行健对她的感情是一场错觉。不是把她当成未婚妻而是当成妹妹来看了。这么一想日子便跟苦水浸透了也似,她一个将将十五岁的姑娘家,除了做活计便是呆在家里,心里头有了想头也不晓得向谁倾诉。

晚上睡起觉来,总疑心韩行健晓得二房要把陈雪妙许给他,又疑心韩行健现在不晓得,日后晓得了不知道会不会得意。总之,这一日一日睡不安稳。下巴愈发尖尖,给韩行健做的一双鞋,走针也歪了。底也纳斜了。

背地里不知弹落多少眼泪。

当着李氏的面还要强大精神,李氏让她家里的帐也管起来,将来嫁到韩家去,韩家比不陈家。人家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家业。底子厚实,韩家就韩行健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娶个媳妇不会管账,天长日久可可怎么行。

韩行健自打订了亲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天天把笑挂在嘴边,心里这点喜意恨不能嚷出来给别个听,管他相干的不相干的,都知道他定亲了才好。

学里都晓得韩行健订的姐儿是陈齐安的姐姐。一个一个的经常拿他们俩讲玩笑话,韩行健本来脾气就好。也不在意,笑嘻嘻的接纳。

其中有个今年将入学的幼童,确是赵屠夫的小儿子赵二。赵二和哥哥赵大一样,给自己的娘亲,不喜欢自家奶奶和爹,他入了学学了些礼仪之后,更加看不上爹和奶奶的做派,在学里和陈齐平关系最亲,自然知道韩行健和齐平姐姐订亲了。

这一日,他见到韩行健笑嘻嘻的脸,小人家哪里懂得那样多,笑嘻嘻的对韩行健道:“我奶说本来你是我二表姐夫,现在变成齐平的大姐夫了。”

韩行健听了这话,脸色刷地一白,扯过赵二仔细问个究竟,这一问,便晓得赵二的二表姐便是陈雪妙,当下便气的七窍生烟。

眼前闪现雪如一张笑脸来,也不晓得她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又不好问陈齐安,一下午都没心思念书。

也不知道是雪如的二婶自己做了主张,还是那个堂妹有了什么想头,欲拆人婚配,不论哪一样都是一巴掌拍在陈雪如脸上,这若是传了出去,人家可不就说雪如拆了堂妹子的好姻缘。

明明没有的事倒泼了雪如一身污水。

韩行健经常往陈家跑,以前为着和陈齐安的情谊,和雪如订亲后,反而不常去,就怕别人在背后嚼雪如的舌头。赵氏是哪一回瞧中的她,又是哪一回要给他做亲?她连陈雪妙的样子尚且记不住,韩行健吸了一口气,若是事儿闹大了嚷出去,可不是陈韩两家子没脸。

也不等下学,给黄秀才告了假,赶紧收拾东西回了家,开了门,一溜烟儿直奔亲娘周氏的上房里去,进去就跺起脚来,周氏正被碧桃气的没法,让她绣花,半天绣个歪了的树叶出来,气的她躺在床上直喘气。

身边伺候的丫鬟给她揉了额角,好容易在罗汉床上躺一回,才清净了一刻,看见韩行健进屋便跺脚,还以为是碧桃托了他来说项,这个当哥哥的最疼妹子,每回她刚开口给碧桃罗列大道理,这个当哥哥的就护在里头,不耐烦得道:“怎的,你俩想气死我不成,你今儿别想碧桃求情,若是绣不好树叶,饭也别吃了。”

“娘,雪如她二婶是不是托了媒人来向我给他二闺女提亲。”韩行健急急把话说出来。

“啥?这是个啥章程?”周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遣了小丫鬟,携了儿子的手便问。

听见韩行健一字不落的把赵二的话学出来,额角一跳一跳,差点儿坐不起来,捶了床榻破口而出:“下贱胚子,还有脸给咱们提亲,她不知道咱们家订下了雪如。”气的直捂胸口,二房二丫头她也见过几回,长什么样子倒是忘记了,只记得黑乎乎的鼻子眼睛挤在一起,就凭着容貌能配的上自家儿子?更何况她还有个当妾的姐姐。那陈家二房可真有那样大的脸,起了身,也顾不得换衣裳,自家往大柳塘冯媒婆家走去,也不再带丫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韩行健在屋里兀自气愤,板了张面孔一声不响,吓得倒茶的丫鬟赶紧退了出去。她满脑子都是雪如,这事情虽然和她无关,确实让她着了几分委屈。

周氏从冯媒婆家回来,面上倒没了愠怒之色。这事情又做不得准,左右没有提亲,没有合过八字,就算赵老太太和陈家二房闹出来,丢的也是他们的脸。

只是不晓得陈家大房晓不晓得这事,她先前接到陈家大房给雪如做生日的帖子还高兴,想趁着雪如十五岁生日之际,给李氏提一提把婚期定下来,最好比之前商量的日子提前才好。一个街道住着,好几家像她这样岁数的娘子,俱都抱了孙子。今儿去了冯媒婆家,冯媒婆正抱了自家一岁的孙子,挪着一双小短腿在学迈步,她抱着那孙子掂了一掂,喜的什么似,这样的大孙子她也想抱。

不易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这事儿影影倬倬,她自己信自己儿子连雪妙是圆是扁都看不清楚,可若是传到陈家耳朵里呢,不知道又生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想了一想,气的扶额长叹,碧桃隔着门看娘急匆匆地出了门,又急匆匆地回了家,见她脸色愈发凝重,也不敢说不绣花了,吓得钻进屋里捻着绣花针做样子。

“娘,雪如那边知道了?”韩行健颤着声的问。

这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可不就是一个小子许了两门亲。

“这个我不清楚,冯媒婆赌咒发誓的说她没透出风声,但保不住旁人不说,赵二那小子都能给你说,还能不给齐平说。”周氏扶了扶额头。

韩行健急的直转圈儿,晚饭摆好了,也没心思吃,恨不能腋下生了双翼,立马飞进陈家去,见了雪如,好好表白表白自个的心。

“左右这几日就是雪如的生日,今儿我收到了韩家的帖子,明儿我就以雪如做生日的理由上门,先探探你师母的口风,若是他们不知道便罢了,若是知道在另作打算。”周氏喝了一口茶,桌子上得饭菜没有动一口,皱了皱眉,“就是不知道,我也把这事给你师母说道说道,万一她从旁人口中知道这事该不好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说破

天越来越冷,陈雪如想着老年人怕冷,打算给自家姥姥和韩行健的奶奶做顶抹额护头。

给老太太的抹额也要有粗精之分的,自家姥姥好说,不管怎么裁怎么缝,李老太太只有高兴的份儿。而韩家奶奶则不能那般马虎大意,东西要一等一的好,嵌的富贵些,不管怎么说,陈雪如过了门,头上便有两座山,其中一座便是这太婆婆。太婆婆在韩家地位高,看似放手什么事都不管,嫁进去若想立稳了脚跟,非得把这座大山维护好才行。

陈雪如描了花色,裁了样子,用陈秀才从南方带来的云锦镶了一圈,做了两个,钉上一圈儿黄豆大的珠子是夏天戴,边上嵌一圈紫貂毛的抹额则是冬天戴。不用静好插手,针针都是她自家缝的,针角细密,绣的花也是福禄团花,锁边时特特嵌了三道边,一道道都是细细滚过,还把李氏给她做衣裳的闪缎也用上了。

缝了一会子,抬起头揉揉发酸的脖子。

雪如是冷天出生的,或许因着这个原因格外的怕冷,一入了冬便手脚冰凉。往年天一冷手上便都是冻疮,下了雪更甚,伸开手,一道一道的口子,红红的血肉翻了过来,就像婴孩的嘴巴。待开了春手背痒的受不住,日日用积年收下的雪水浸着。那时家里穷的烧不起炭,整个陈家冬天只买十斤炭,要紧着陈老太太烧,大房满打满算还分不到一斤,夜里冷的受不住,便升起炉子,山上捡的木材投进炉子里,点了火便升起浓烟,呛得人嗓子疼。

如今陈家大房手里有了银子,还未入冬呢,陈秀才便从徐州府买了几十斤上好银丝炭,这炭烧起来没有烟,整个屋子烘的犹如春天。私塾的腊梅打了花骨朵。陈雪娇托贾嫂子剪了几枝梅花,经屋子里热气一熏,竟然全部都开了,一朵一朵的红梅摆放在窗子前。满屋子都是清幽的香气。

“姐,吃点蜜桔,可甜了。”陈雪娇端着一盘蜜桔走了进来,剥了一瓣递给雪如。

清甜的蜜桔带来一股清新之气,雪如却觉得味同嚼蜡。

“屋子里真热。”陈雪娇从水果盘里挑了一颗雪梨。一咬一口的蜜汁,透心的凉意涌了上来,犹如六月流火天吃了一碗冷淘,浑身上下透着舒适。

陈雪娇和陈雪如恰恰相反,她最怕热,大冷的天晚上盖一件薄被子还热的冒汗,这样的天守着一个火炉,不消一会脸上便沁出细密的汗出来,非得喝杯冷水不可。

“姐,你还未嫁过去呢。便偏起心来,瞧瞧,你给你太婆婆绣得抹额可比姥姥的富贵多了。”陈雪娇吃了一手的雪梨汁子,拿起雪如旁边的碎布条便抹手,一把被雪如劈手夺下,“这布还要缝边呢,哪里禁得住你糟蹋。”

陈雪娇吐了吐舌头,顺手把桌子上的橘子皮扔进炉子里,“滋啦”一声,炉子里冒出一股青烟出来。橘皮的清香蔓延整间屋子。

“我给姥姥做了一件新袄。”陈雪如脸红红的,侧着身子,里头摆放着一件宝蓝色绣着福禄寿的新袄。

陈雪娇见雪如害羞了,抿了抿嘴一笑。拉开妆匣子的小抽屉,里头一瓶瓶摆着精致的小瓶子,陈雪娇掀开来一桌子摆了十好几种,还有好几样膏汁子都是一个模样的,她拿起来瞧了半天,怎么看都是一样:“这是我姐夫托了哥哥送来的冻伤膏?”

也不止今年了。往年韩家都会送来冻伤膏给雪如,只不过以前俱是周氏和碧桃亲自送来,今年则是韩行健送来的。

清风庄的伙计,大冷天洗碗洗菜,手俱冻的和雪如一样遍布冻疮,今年新来个伙计,从老家颍川带来一种冻伤膏,说涂起来效果比一般的冻伤膏要好的多。不知怎地被韩行健知道了,他托了伙计从颍川买了来,且一买买了这么多瓶,就是三年五年也用不完。

当着外人,因为没有成亲,陈雪娇喊韩行健为“哥”,当着雪如的面则喊“姐夫”,陈雪如听了“姐夫”俩字,脸上粉透透的红,侧了身只穿针不理她,陈雪娇攀着她的手臂摇她一会子,她才低低应了一声。

随即眉头一蹙,就这一蹙偏被雪娇逮着了,想了一回便问:“姐姐,昨个姐夫来送冻伤膏,你怎地躲在屋里不出去?”

雪如自打订了亲,见了韩行健比以往害羞是儿女常态,可这不见面又是为哪般。

陈雪娇想了一想,发现了一丝端倪,韩行健站在外头,茶也不喝,果子也不吃,李氏给他说话,明显的心不在焉。李氏脸上一笑,还想着他满心里都是自家闺女,倒也理解,当年陈秀才去李家,她从门缝里偷看,不也是这呆愣子的样子。

抿了抿嘴,喊雪如出来倒茶,雪如半天不出来,只遣了静好出来上茶,李氏还只当自家闺女愈发害羞了。

韩行健到底没有见到雪如,走的时候,一脸落寞,悻悻然在院子里站了大半天,一会扯着齐安讨论功课,一会扯着齐平教他拨算盘,眼看着到了天黑,李氏留他吃饭也不吃,一脚深一脚浅的回去了。

当天夜里,雪如便长吁短叹。韩行健自打订了亲,时不时给雪如送点东西,或是头油,或是胭脂,或是小玩意,或是新鲜吃食,铺子里头,货郎担子上有的,俱都买了来给她。

以前陈雪如见了韩行健送来的东西,虽然面上不显,可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喜意。

昨儿个却不同,她见了满桌子的冻伤膏面上淡淡的,也不拿来涂,随手一丢便滚落在抽屉里。

陈雪娇坐在陈雪如面前,拿眼仔细瞅了她一番,见雪如眼睛里闪闪烁烁,拉了拉她:“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陈雪如双手一动,她身下压着的江陵布便露了出来,叫陈雪娇一把抽出来,才拎到手里就往床上抛了一抛:“这是谁的呀!”

是一件男人衣裳,看那体型不像齐安的也不像齐平的,一定是韩行健的。她捂了嘴笑弯腰,伸了伸舌头,见陈雪如真个羞了,又去哄她。拿了一只梨:“姐姐,请你吃梨,燥热的屋子,润润嗓子。”

轻轻觑着雪如的眼睛:“姐,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陈雪如抿了抿嘴。手里的衣裳掉到了地上,陈雪娇仔细一瞅,却见好好的一件衣裳没了一只袖子。

陈雪娇暗暗抽了一口气:“姐,这是怎地。”

事情憋在心里头,烂成了黄连汁子,实在是苦极了,熬了这么些天,实在熬不住了,大眼睛一转,眼泪滴落了出来。

“姐。这是咋了。”雪娇慌了。

“二婶上韩家提亲……指不定外头传成什么样……他若是知道了,心里头该乐了吧,陈家一门两个闺女上赶着要嫁他......他......”陈雪如憋急了,一行哭一行说。

话说的断断续续,可雪娇却是听明白了,忍不住想笑,雪如这才是真正的古代女孩,这事情要是搁在现代,哪里值得一提,可雪如偏偏把它放在了心上。她这是担心。韩行健知道二房要把雪妙许给他,生了二心哪。

可看雪如伤心的样子,陈雪娇却笑不出来,拉着她的手安慰:“姐。你这算是多心了,那冯媒婆不是没有把雪妙的事情传过去吗?就算姐夫晓得了又怎样?他对你是啥情况,咱们都看在眼里呢,这上下只怕他连雪妙是圆是扁都不清楚呢,他满心里都是姐姐,哪里能容得下旁人?”

“真的?”陈雪如脸色一红。扯着方才的衣裳讷讷,“我就是担心……”

“姐,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喏,若真是心里有旁人的,不消你动手,我和哥哥便动手了,你瞧,人家听说那冻伤膏有用,一买便买了一大抽屉。”陈雪娇指着桌子上的冻伤膏笑着道。

陈雪如听了这话,眼睛亮闪闪的低下了头,手里捏着衣裳轻叹:“这可怎么办,这衣裳被我一气之下裁掉了袖子。”

陈雪娇睁大了眼睛,待反应过来差点笑弯了腰。别看自家姐姐平日里这么老实,没想到也有烈性子的时候,生起气来便把袖子给绞了。

“姐姐,你把姐夫的袖子给绞段了,这可怎么穿?”陈雪娇扯了扯衣裳,捂着胸口笑。

陈雪如佯装立起眉毛来,鼻子里哼哼出声:“他要是有了二心,我就剪了他!”

说着挥挥手里的剪子,乐的雪娇差点扑到床上。

姐妹俩正笑闹间,就听到静好进来说:“韩家婶子带着碧桃来了。”

话音刚落下,一抹碧色的身影闪了进来,俏生生的站在红梅下,笑盈盈的冲着雪如和雪娇问好,可不就是碧桃。

李氏把周氏母女迎了进来,扭身倒茶的功夫,心里头疑惑:“昨个给韩家下了帖子请周氏母女参加雪如的生辰,昨个还回了一攒盒的蜜桔,雪如的生日还有几天呢,怎么今儿带着闺女巴巴上门来了,”

周氏一进来便握着李氏的手,比素日更热情些:“家里无事,便来看看你。”

李氏这些日子一直在忙活绣坊的事情,虽然咸鸭蛋铺子有雪娇盯着,可她也要抽空对下账,脑子里一刻也闲不得,总怕账目对错了,坑了满铺子的人。

她才管了这么点事,便这么忙的抽不开身。相比较她,周氏管着一大家子的事情,上有婆婆,下有儿女,只有比李氏更忙的,哪里来的闲工夫来瞧李氏,且今日还下着雨呢。

虽然两家合过了八字,换了婚书,可李氏这心却不由得一跳,想起了二房污蔑雪如的事情

这越想越心惊肉跳,脸上的笑也僵硬了,就怕雪如和行健的婚事出岔子。

李氏笑眯眯的把周氏请到屋子里头,雨天阴冷,家里早早两边摆了火盆,烧得暖烘烘的,靠着窗户根设一张竹床,上头铺了厚褥子,搭了两张牡丹花的棉垫子,两个挨着坐上去开始闲话。

周氏脸上带着团团笑,一口一个亲家的叫个不住,拢了斗篷,望着窗外的雨,自打圆场:“早想来的,一直脱不开身,看着今儿下雨了,好容易偷得一点功夫,便来了。”

陈雪如斟了茶出来,问过安就不则声,李氏知道她大了订亲后知道羞了,心里还喜她不言语,就看见周氏冲她使眼色,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放了陈雪如去屋里教碧桃剪花样子。

周氏喝了一口茶,和李氏闲扯了几句话,暗里觑着李氏脸色不像是不知道二房要把雪妙和行健做亲的样子,心里着实松一口气,周氏本来就比李氏嘴皮子利落,拉着她亲亲热热的道:“如今叫你一声亲家,也不算托大了。”

外头铺天盖地是风,雨愈下愈密。

周氏咬了咬牙单刀直入:“二房要和行健结亲一事,我昨个方知道,这不赶来和你说道说道。这事情整的,行健昨天知道这事,气的饭也不吃了,觉也不睡了,就担心雪如知道了这是,生了嫌隙。”

李氏怔了一怔,倒不好说什么,她还担心韩家知道陈家二房这一出,会迁怒于雪如,没想到人家不仅不迁怒,还担心雪如和行健有了嫌隙。

当下也不想瞒,混不当一回事的道:“雪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知道什么,不是我夸,我这闺女最是大度的,就算知道了,也会不在意。”

“二房可真是,这么多年,做了多少下作事,我提都不想提他们。”李氏说话也直爽了起来,“实不相瞒,这话我耳朵里也刮了几句,只要咱两家不在意,旁的人说啥都当放屁。”

周氏便笑了,心下舒了一口气,雪如是她亲自定下的儿媳妇,更难得的是和儿子彼此有意,她最怕半路出个叉子,别的不说,只自己那个痴心得儿子指不定会做出啥事。

彼此心里大定,眼看天色晚了,李氏一拍巴掌要把周氏母女留下来用饭:“这天儿说冷就冷了,你们也别回去了,在这吃了饭回去。”

周氏赶紧推了:“刚才只顾着闲扯了,倒忘了一件要事,雪如生辰,十五岁算是大日子,酒席不若就从我们家酒楼出吧,亲家可别给我推,就成全我这个婆婆待媳妇的一片心吧。”

“等过了门,有多少心不能待的。”李氏打趣道。

彼此也不再推诿,雪如的酒席就由韩家出。

第二百七十六章 冬雪

等到了雪如的生日,陈雪娇一早便爬起来。

这几天外头都很阴寒,冷风夹了水汽卷扑着窗户,院子里的两株菊花仿佛一夜之间凋零了,全蔫蔫的叫霜打过。

昨日北风呼啸了一整夜,刮的窗户咣当咣当响。睡到后半夜,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砰砰声,惊的雪娇睁大了眼睛,却传来陈子富的声音,原来是上房挂在屋檐下的一辫子大蒜被风挂掉了。

借着外头三房磨豆腐的烛光,天空飘了雪沫子,细纷纷如沾身柳絮。堪堪遮了朱栏乌瓦,薄薄盖着一层白。

陈雪娇骨碌一声翻身继续睡,嘴角弯着一抹甜笑,明个是雪如的生辰,劳碌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热闹一回了。

第二日天将明时又下了一场雪,那时候陈雪娇还在梦中,待醒来陈雪娇见天光大亮,还以为自个起晚了,见和自己睡在一起的雪如静好也在穿衣服,便揭起窗屉,扯开帘子,从内往外一看,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

“哇,下雪了。”陈雪娇兴奋的直拍掌,恨不得立马掀开被子跑出去,到雪里滚一滚才好。

陈雪如边穿衣裳便皱眉毛:“外头这样大的雪,路不好走,不知道姥姥他们还能不能来咱家里。”

今儿是雪如的生日,偏生下了场大雪。前几日一直阴阴的天,到了昨儿忽然放晴了,天上一丝云彩也无,日头灿烂的如同春光,不曾想到了今儿倒扯起棉絮似的大雪来。

她再是知礼懂事的长姐,到底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家,最是爱玩爱闹的大好年纪,日常说起她的生日,她面上看似无意,李氏说甚便是甚。但心里依旧惦念着,日日期盼生日的到来。

这一场大雪,只怕会让自己的生日冷清起来。

“姥姥这样疼你,肯定会来的。”陈雪娇趴在窗子前看屋外的飘雪。

“……倒是不来的好。姥姥和姥爷年纪大了,特别是姥爷身子不好......”嘴里这样说,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大部分乡下人家吃饭都是问题,哪里有闲钱过生辰。一般到了及笄之年,有那路远的亲戚,不方便来或者是囊中羞涩,便托人送来贺礼,本人却是不来参加的。

李家过的比一般乡下人家要富裕,且李老太太一向疼雪如这个外孙女,只是外头这样大的雪,加之年纪又大,还真不好说来不来。

生日那天,韩行健一定会来。

她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上回见他还是他来送冻伤膏,她心里头存着气,赌气没有出去,搁着窗户看了一眼,见他在院子里呆呆的站着,对上他的眼睛,不知怎地,一向温顺的她,一把关上窗子,缩进屋里。把给他做好的一件棉衫子给绞掉了一只袖子。

还不等她心里的气吐完,韩家便来人了,周氏和李氏说的什么却不清楚。

碧桃快言快语,拉着她一味的撒娇:“我是称呼你一声好姐姐还是一声好嫂嫂。还是好嫂嫂吧。”

雪如面上一红,碧桃虚着眼睛看她:“倒不知道我哥哥是怎地了,前几天回到家里又是跺脚,又是叹气,恨不得把一个鸡毛掸子上头的毛给揪光,吓得我赶紧钻进屋里再也不敢烦他。好嫂子,下回你见到了我哥哥劝着点,可别把她妹妹吓坏了。”

又说:“我听了几句,我哥嘟嘟囔囔,说甚除了雪如,哪一个能入我的眼,啧啧,谁不晓得,偏他不嫌害臊,直不楞通就咧了出来。我今早说他,你这话真该给我嫂子说去,只在咱们家里说有什么意思。”

一边说一边笑,还和雪娇挤眉弄眼,把雪如臊的脸色通红,心里的火一刻便消失了。

陈雪娇看着外头的雪,这雪要比她之前生活的时代要白,这样厚厚的大雪,就跟冰淇淋融化的奶油一样。

屋子里烧得暖哄哄,用的不冒烟的银丝炭。陈雪娇怕热,火盆挨得近便身上流汗,只把火盆搁得远些。此时,她嫌屋里闷,开了窗透些风进来,散一散味道,窗户一开,窗外的雪便飘了进来,陈雪娇伸手去接,冷风吹着脸,和着屋里的暖气,无比的惬意。

那样白的雪,不夹杂一丝杂质,不消一会,手上便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就像雪花洁粉洋糖一样,陈雪娇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舔,没有甚味道,凉飕飕的沁人心脾。

“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开窗户干甚,你这会子舒服了,呆会冻发热了,小心大妗子捶你。”静好走过去将窗子关上,祥装打了她一巴掌,把她手里的雪拍掉,落到地板上,融化成一滩水。

“那样馋,连雪也吃。”陈雪如便笑了,披了一件厚棉衣,拢拢头发,“我一会去锅屋给妹妹做油炸糖糕吃吃,里头塞进红豆沙,在抹上白糖,最是香甜不过了。”

陈雪娇爱吃甜糕,前世最喜欢吃年糕,白白糯糯的年糕放进油锅里头一滚,铺了一层白糖撒上一把桂花,趁热她能吃两条手臂长的年糕。只是白土镇以面试为主,不兴吃年糕,那是南方的吃食,上回去徐州府请药王吃过一回,在寺庙旁的担子上,小贩扯开了嗓子叫卖,陈雪娇买了两块吃了,却不对味,油浸浸的还炸老了,糖也放得极少。

因着这个,回来后,她便拿馒头切了片,裹了鸡蛋放在油锅里炸,出锅后撒上白糖,那味道倒是不比年糕差。只是还差了一层,想了一想,便照着记忆做了,借了三房的豆腐碾子把粟米碾成粉末,加上白面粉和了,待膨胀发了之后,拍成薄薄的扁圆形,放入油锅内炸至金黄色,裹上白糖红豆沙,松软甜糯,非常适口。

这东西不能常吃,吃多了积食,陈雪娇也是隔三差五馋了才吃一回。今儿雪如见她伸着舌头添雪。忽而笑了,这个妹妹别看主意多,平时给个小大人一样,到底是个小孩子。十足十的吃货模样。

“那糖糕啥时候不能吃,我也不是非得今儿吃,今儿可是姐姐的生辰。”陈雪娇娇俏一瞧,辫子一松一松,“还没祝姐姐生辰快乐呢。”

说着。便拉着静好,厚衣裳也没穿,只着单衣单裤,双手合十便拜了下去。

逗得雪如哈哈大小。

姐妹三个正笑闹间,李氏便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碟子糖膏,一脸团团笑:“先吃了这个在梳洗。”

“还是娘知我心,我刚才还说想吃炸糖糕呢,娘便端了进来。”雪娇扶着李氏的手臂,扭股糖一般粘着李氏笑。

李氏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嘴甜。”

齐安和齐平也从学里告了假。这样冷的天,齐安一刻不耽误,早早起来便念书,齐平也跟着起来了,他倒不是为着念书,而是念着和大蛋在院子里头打雪仗。

这糖糕便是齐平提出来要吃的。

陈雪娇也不用碟子,直接从碗里用手揪出一只,嘴边贴过去咬了一大口,一气吃了两个才算完。

“这东西吃多了积食,今儿雪如的生辰。留着肚子吃酒席。”李氏递来毛巾给雪娇擦嘴。

看着外头的雪,皱了皱眉,她心里想的和雪如一样,这雪下得这样大。不晓得邀请的人家会不会因着路滑不来给雪如做生日。

她闺女十五岁及笄,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竟然下这样大的雪,和生她那会是一样一样的。

“我看着雪比原来小了些,待太阳出来便停下也说不定。”

李氏拍了拍雪如的手,看着她越来越精致的面颊。还有越来越窈窕的身姿,这个自小跟着她苦到大的女儿,到底还是长大了,过了十五岁婚事便提上面前了。

“我的雪如长大了,今儿娘来给你打扮打扮。”李氏说着便把雪如按在梳妆台前。

这梳妆台还是李氏成亲那会的陪嫁,当年算是一件大物件,乡下人家一般都照不起铜镜,梳妆打扮直接对着门前的小淮河梳理。还是陈老爷子疼闺女,托了人从南边千里迢迢运来,在运输的途中,右脚刮掉了漆。文嫡出阁那会,陈老太太打起这架梳妆台的主意,被陈老爷子压了下去,这才保住,如今铜镜都花了,映着人影影倬倬的。

雪娇和静好便打来了水,拎着毛巾,让雪如清洗了脸颊。怕她今儿出门招徕客人,手经冰雪一催便肿,特特涂了一层厚厚的冻伤膏,这冻伤膏不似往年的冻伤膏那般难闻,根据瓶子颜色的不同分别透出玫瑰味儿、桂花味儿。

李氏给雪如梳透了头发,额上戴了一枚松绿石压妆,后头插了订亲时周氏给的簪子,穿了一身新做的红菱衣裳,外头拿刻丝暗纹的斗篷一罩,整个人俏生生的犹如花仙子一般。

陈雪如头一回在嘴上涂了胭脂,一抿嘴,整张脸被衬的愈发娇艳,自个对着镜子瞧了一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姐,这样打扮才好看。”陈雪娇在一边娇俏的笑。

本以为这雪会一直下个不停,待太阳一出来,雪便停了,整个院子俱是粉雕玉琢的世界。

陈家大房所有人俱换了新衣,脸上带着笑,吃完早饭后,李氏和陈秀才在屋里商量今儿的酒席,陈齐安带着雪娇、齐平、大蛋等几个孩子扫雪。

蜻蜓和赵一鸣最先来的,蜻蜓手里捧着一束梅花,赵一鸣带来了一副平安绣像,一看便知是他娘徐氏的手艺。

陈子富今天没有出去卖豆腐,也挥舞着扫把和齐安一道在前头把路面扫出来。

最让陈雪娇诧异的竟然张氏也挥舞着扫把,装模作样的扫起雪来,旁的地方不扫,单门扫北厢房门口的。

“四婶,那里不用你扫,我们扫就行了。”陈雪娇心里晓得张氏是馋雪如生辰的酒席呢,所以才拿着扫把装模作样,不过她的这番作态,若是看在陈老太太眼里,又有一番说辞了,她可不希望陈老太太在雪如生辰这天借事生出幺蛾子出来。

“雪如今儿生辰,大家都这么忙,我也搭把手。”张氏咧了咧嘴。

这边话音刚落下,陈老太太便在上房帘子下喊:“黑心的种子,自家门前的雪这样厚,倒去给旁人扫雪,你闲的蛋疼还是咋地。”

陈老太太心里头憋着一口气,二房的亲孙女给她惹了一身骚不说,陈老爷子这些日子和她也离心了,不管她怎么哭怎么闹,依旧给雪如打了一枚金簪子出来。更可气的便是大房,雪如生辰这样大的事,他们谁都请了,偏偏不请她,摆明了眼里没有她。

因着上回陈雪如订亲,三催四请陈老太太俱不出面,还当众给雪如没脸。那以后,李氏的心便冷了起来,和陈雪娇几个孩子商议了一番,连陈秀才都没有打招呼,便决定不请陈老太太,只请了陈老爷子。

陈老太太还摆婆婆的谱呢,就等着李氏放下身段来请她,临了临了,人家根本就不把她放在心上,有她没她,雪如的生辰照过,她憋了一口血在嗓子里吐不出来,逮着张氏骂了一通。

陈雪娇也不理陈老太太,一把上去扯了张氏的扫把,瞄了瞄上房:“四婶还是别惹奶生气了。”

“谁惹她了,天天闹一出的。”张氏嘟囔着,也不去扫上房的雪,身子一扭回了自家南厢房。

这边雪刚扫好,就听外头的马车轱辘声。

“哎呀呀,我还说打雪仗呢,你们的雪已经扫干净了。”碧桃最先跳下马车,一蹦一跳的跨进院子,捡了雪娇便亲热的挽上去。

“就你淘,女孩子家家的,没个正行。”周氏嗔怪着,伸手去扶马车上的韩老太太,韩行健则站在一边指挥马车夫往外搬东西。

陈雪娇和静好赶紧走到外头去搀韩老太太,雪如隔着窗户见韩行健来了,害羞不敢出来。

“奶奶,婶子,你们来了,快,屋里坐。”陈雪娇漾起热情得笑容,又瞥了瞥韩行健,见他眼睛不住的往院子里瞅,笑了笑道,“我姐在屋里呢。”

韩行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边,李氏和陈秀才从屋里迎了出来,陈韩两家彼此默契的喊了一声:“亲家。”

第二百七十七章 生日

雪虽然停了,风依然很大,扫干净的路叫风一吹又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奶奶,您小心脚下。”陈雪娇一声一声叫的甜。

李氏和周氏原先在后头携手边耳语边踱步,听见雪娇这话,对望了一眼,方才只顾着高兴,倒是忘记了韩老太太,赶紧上前支开雪娇和静好,一边一个扶着韩老太太进了屋。

屋子里早早燃了两盆银丝炭,怕燃久了有碳味,上头罩着一方铁笼,里头搁了一瓣一瓣的橘皮,满屋子散发馥郁的浓香。

“好俊的梅花。”一进屋,韩老太太便指着桌子上的红梅赞叹。

相比较韩家,陈家大房的屋子自然是简陋的,虽然秋天粉刷了墙壁,新换了窗纸,屋子空间毕竟小,这么多人住着,自然显得拥挤和陈旧。屋里除了添了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外,再也没有添置旁的物件,因着雪如的生辰,把陈秀才从南边带来的花瓶摆上了,红梅却是蜻蜓一大早从私塾摘来,瓶子里灌了清水,将红梅养在了里头当做插瓶。腊梅枝条粗粗壮壮的,经过大雪一催,花苞儿精神的很,远远就能闻见一阵幽香。

大家落了座,通往里间耳房的帘子一动,雪如端着茶盘从里头走了出来。

今日的雪如打扮的格外亮眼,自打上回周氏来过一趟,挑开了二房想把雪妙许给韩行健不成之事后,陈雪娇暗里发现,陈雪如竟然一日比一日兴致更高。

她一出来,韩行健便眼前一亮,在他印象中,雪如一向是素了一张脸,今儿却见她嘴唇上淡淡抹了一层口脂,衬托的整个人都比平日亮了起来,如云的乌发梳成反绾式,头顶压着一枚红色珠石。珠石随着她的走动,一闪一闪荡漾着红色光泽,浑身着银红色红菱袄裙,愈发衬托的雪如肤白似雪。

韩行健坐在韩老太太身边。刚好正对着陈雪如,好几日没见她了,心里想的发苦,猛得见到她,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落在陈雪如手上。以前冬天,陈雪如的一双手冻得发肿发红,翻开的皮嵌进肉里,小孩嘴一样大的冻疮都是血沫子,手背高高肿了起来,原先雪白的手背肿胀的发紫。今年却和往年不一样,白嫩的手上一点冻疮都没有,韩行健还以为雪如是用了他送来的冻伤膏起了效果,心里头泛起一股子蜜水儿出来,却不知道李氏不让她沾冷水。日日在烧得暖烘烘的屋子里坐着,昔年的冻疮便没有捞起。

陈雪如把茶一一放在客人面前,茶是陈秀才带来的雨前龙井,经滚水一冲,满屋子里俱是浓浓的茶香。除了茶,还端上几碟子果馅饼。那果馅饼,是雪如亲自做的,早上才烤出来的,还带着果子香气,调了酥馅儿清淡又不腻人。最适合喝茶不过了。

头一杯茶自然先给韩老太太,韩老太太一把拉住雪如,拍拍她的手,斜着眼儿看着自家孙子。又看向李氏道:“亲家把雪如养的又白又俊,我整日在家里就等着她进门哪。”

一席话,惹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陈雪如红了脸,晓得韩行健就坐在陈老太太身边,却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看他,只低下头看着他脚上的鞋子。那鞋子还是陈雪如一入冬便给他做了的。怕他从镇上到私塾,走那样长的路,下了雪打湿了鞋脚上会生冻疮,般脚底拿皮子剪出来,一层隔一层缝了上去,又防水又防潮。

韩行健舍不得穿这双鞋子,一直压在枕头边,夜里恨不得抱了鞋睡。今儿参加雪如生辰,是头一回上脚,走在路上只觉又轻便又暖和,心里头便热了起来。

陈雪如还担心做的打小不合适,今儿见他穿着来家里,鞋头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沫子,心下便舒了一口气。

韩老太太只拉着雪如的手不放,盯着她的手瞧了一回:“今年没有生冻疮?可是我孙子给讨来的那药管用。”

陈雪如和韩行健的脸愈发红了,雪如咬咬嘴唇,轻轻答了声是,轻颤颤的抬眼看了韩行健一眼,只这一眼,便让韩行健呆住了。

“奶奶,这果馅饼您尝尝,我记得您爱吃山楂馅的,我特意为您做的。”陈雪如翻检着果馅饼,特意把山楂馅的放在韩老太太一旁的桌子上,又捡了几块枣泥馅叠放在山楂馅上,“山楂馅酸,奶奶若是吃腻了,在吃块枣泥馅的调调胃口。”

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韩行健。

旁人还不觉得,坐在李氏身边的周氏则笑得见牙不见眼,她自家儿子最喜欢吃枣泥馅的果饼,雪如明着是给韩老太太调味口的,实则是给自家儿子呢。

还未过门便知晓儿子的喜好,等过了门,这对小夫妻俩日子肯定和和美美。

韩行健傻笑着,捻起一块枣泥馅的果饼,一大口咬下去。仔细看了一看,单枣泥馅的果饼外沿那一圈儿裹了厚厚一层芝麻,拿新卖面粉调的粉和的面,芝麻细细在锅里炒熟了,枣泥的清甜夹着芝麻的清香,韩行健一口气吃了两只,连茶也没喝,噎的直打颤,眼睛还要朝雪如那边瞥去。

陈雪娇看了一眼,咕咕笑道:“行健哥,你慢着些吃,姐姐做的果饼多的是,你喝口茶别噎着。”

韩行健听了雪娇的打趣,一张脸更红了,手里还捏着半块未吃完的果饼,芝麻纷纷的往下落。

“雪娇。”李氏嗔了陈雪娇一眼。

她怕雪娇把行健打趣的下不来台,毕竟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儿呢。

陈雪娇伸了伸舌头,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专心喝茶。

周氏喝了一口茶,便拉过雪如,细细打量了一番,便让跟着的丫鬟捧上生日礼,两匹上好的皮子,两双鞋袜,一套头面,笑盈盈的开口:“这皮子给雪如做件厚袄,穿上去再冷的天也不怕,这头面是你奶的心意。至于这鞋袜是碧桃做出来的,她的针线不好,你将就着穿吧。”

大家的目光就落到鞋袜上,针线虽然很普通。倒也不歪斜,料子却是上好的料子,里头夹了丝绵,想必极其暖和。

“怎好麻烦碧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陈雪如冲碧桃一笑。

“嫂子。这可是我熬了几天夜给做出来的。”碧桃快言快语。

“还未过门呢,就混喊起来。”周氏横了碧桃一眼,朝李氏眯眯一笑,“亲家,你别恼,碧桃一向口无遮拦,唉,我还想着让她十五岁便出嫁,瞧她这个样子,即使到了十五岁也不及雪如。”

陈雪娇本来正喝茶。听了这话便抬起了头,行健的眼睛一亮,雪如的脸愈发绯红,李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忧伤,这一切都落在陈雪娇眼里,周氏这番话的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了,她这是希望雪如尽快嫁入韩家的门呢。

“碧桃性子爽利,管起家来是一把好手,且识字。以后到了婆婆家指不定多讨人喜欢呢。”李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接了一句。

周氏就有点失望,不过随即便笑了起来。陈雪如和韩行健的婚事不急,这也不是在这个场合能讨论出来的,等日后寻个机会在探探李氏的口风。她总不会在把闺女拘个几年吧。

“雪如出生那年就下这样大的雪,当年庄稼都旱了,本以为来年颗粒无收,就等着逃荒了,没想到跟着她的落地倒下了好大一场雪,眼看是场荒年到又变成丰年了。”韩老太太多精灵的一个人。话头一岔,便转移了话题。

陈雪娇想,这也是韩家看重陈雪如的又一个原因,乡下人家管这样的人叫旺夫。韩家本来就是开酒楼铺子的人家,本来就注重这一说法,更难得的是雪如贤惠识大体容貌出众,更想让她早早进门了。

屋里头正说着话,外边又是一阵马车响,齐平一路小跑着进了屋:“姥姥他们来了。”

众人纷纷迎了出来,李老太太被乔氏和乔氏的大儿媳王氏一路搀扶着一路进了门,婵婵跟在后面,怀里抱着王氏的小娃娃,门外头李大年在停马车栓马。

“大冷的天,这么远,道儿又不好走……”李氏边接过婵婵手里的孩子边掂了一掂,明娃身上穿着簇新的棉袄,外头裹着皮子做的厚毛衣裳,又加了一层棉被,李氏探了探他的手脚热乎乎的才放心,“明娃还这样小,你们就给带来了,我这个当姑奶奶的心里着实心疼。”

“雪如长这么大,头一回做生日,且是十五岁,雪下的再大,我都要来。”李老太太进屋落座,茶也未来得及喝一口,便拉过雪如,送上一只镯子做贺礼。

李家住在山里,比这临河的地方更冷一些,雪也下得更密实一些。今儿雪下得大,不到天明,整个山区便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人走上去没到小腿肚儿,他们就怕大雪封山,天还未明,便顶着大雪赶来茅山村,好在半道雪停了,平时一个时辰的路程,走了三个时辰才将将到。

李老爷子本来想来的,被大家劝住了,他的病今年秋天刚刚好,只是还只需吃些菜蔬,牛羊肉一概不得吃。他这病本来就不是大病,精心养着,倒也好了大半,李老太太怕路上有个好歹,硬生生把他按在家里了,他还不乐意。

还是婵婵说了一句:“表姐生日本来是件喜事,爷爷跟着去,大家只顾着担心爷爷,岂不是忽略了表姐。爷爷只需把贺礼带过去便成,姑姑和表姐不会怪罪的。”

他们走了这一路,车里面准备着皮毛衣裳,山上的雪厚,深秋时节便穿起了厚袄,坐在马车里,一走风便直往里面钻,非得用大毛衣裳裹着不可。

李氏心疼自家娘家人,看到侄儿大年眼圈都红了,大年坐在马车前头,带着厚毡帽,帽檐上落满了雪,一张脸经风一吹,紫红一片。

进屋后,李氏特意把他让到齐安屋里,让石头端了盆热水给他烫脚,就怕外头寒屋里冷,这一热一冷脚上生了冻疮。

陈雪娇知道姥姥这一家子一路走来,就算马车封的在严实,车里头在放着炉子,也还是完全挡不住风雪带来的寒湿之气,便趁着李氏忙碌的时候,早早熬了一大锅浓浓姜汤,李老太太等人还在说这话,陈雪娇便端来了姜汤红糖水,喜的李老太太和韩老太太不住口的夸雪娇懂事。

不大会,青玉坐着马车来了,这次只她自个,既没有带王老太太,也没用让王宝柱跟着,只她自己带着环儿一个来。她脸色不好,嘴唇苍白,李氏还当她被风雪吹得,让喝了一大碗姜糖水。

紧接着,文英一家,蔡老太太、贾嫂子、村正媳妇等村里和李氏交好的妇人都来了。

互相寒暄了一阵子,大家重新坐下聊天。这一屋,李氏陪着女眷,又叫来了蔡氏,她口舌好,说话风趣,有她在不怕冷场。

外面的屋子,陈秀才带着陈齐林陪着韩掌柜、韩行健、郑豁子等人,喝茶聊天,陈老爷子也被请到了上首。

风卷着雪沫子扑打到窗台上,细细密密的如同又飘了一场雪。

女眷们则聚在一起说话,吃果子、嗑瓜子、说笑话,一屋子热闹那,暖烘烘。

眼看到了晌午,清风庄送来了几桌席面,北厢房摆不开,摆到了西厢房,这也是李氏和蔡氏早都商量好的。

席面一揭开,村里几个媳妇便抽了一口气,俱是一桌子不认识的菜,银碟子摆开,闪闪发亮,晃花了人的眼睛。是周氏的要求,不仅送来了席面,连餐具一并送了过来。

韩家如此看重雪如,李氏心里只有喜的,却对着满桌子的山珍忍不住对周氏说:“这么好的席面太破费了。”

周氏眉开眼笑:“雪如头一回做生日,该得、该得。”

满桌子摆放得满满当当,大家纷纷落座,陈雪娇和齐平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果子酒,临时客串了一把跑堂的,轮番给大家倒酒,这边刚转到碧桃面前,就看到门口雪地里站着个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生事

门外头站着的正是陈老太太。

外头的风大,树上的积雪经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下,落了陈老太太一身,她帽子也不带,围兜也不围,着一身雪青色的棉袄,脚上套一双毛窝子,脸色阴沉的干站在雪地里,任由雪沫子落在她身上头上。

一双眼睛刮着狠毒阴暗,一动不动看向屋里头,陈雪娇隔着飞扬飘散的雪,对视上陈老太太的目光,稳了稳重心,狠狠回望过去。

饶是像陈雪娇看惯了陈老太太的眼神,这么一撇,拎果子酒的手禁不住抖了一抖,将碧桃面前的酒杯倾倒了,暗红色的果子酒洒落到碧桃的裙子上。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赶紧地,拿干净的大毛巾给擦擦。”李氏离的近,探起身子,赶紧把碧桃面前的酒杯扶正,顺手接过陈雪娇手里的酒壶。

“没事,没事,是我方才不小心碰到了雪娇妹妹的手。”碧桃站起身子,把裙子上的酒抖落,幸而她外头罩着丝绸的比甲,滑滑的兜不住酒,这才没有将身上打湿。

陈雪娇意识到自己的事态,恍然间看到陈老太太的目光,由不得她心惊肉跳。

“奶站在外头呢。”陈雪娇恢复了平静,看了陈老太太一眼,扭头俯在李氏耳边低语。

李氏手里头拿着毛巾,正给碧桃擦裙子,听了这话,太阳穴一跳一跳,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来做什么?

陈雪如订亲那天,陈老太太当众给雪如没脸,过后又闹了一场。打那以后,李氏咬牙赌咒家里有事情再也不让陈老太太出面。

说是那样说,此番大闺女过十五岁生辰,上房一家子去了上房,把这事告诉了大房一声,虽说没有明确说请陈老太太坐阵的话,可意思也明白,陈老太太愿意去的话。大房也会大大方方将她请到上首。

一大早上房传来几声吵闹声,夹杂着陈老太太的哭声,上房这边装木头人,该怎么样便怎么样。也没有去上房瞧个究竟。

待韩家的马车在门口响起,陈老爷子阴沉着脸从上房走了出来,站在上房这一边和陈秀才一道迎接韩家。

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提去请陈老太太,大家都晓得她就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非把雪如的生日搅合成一团稀泥不可。饶是这样,李氏依然命石头捡了陈老太太爱吃的几样菜品,足足装了两大碗,摆放在食盒里,夹了四个馒头,端进了上房。

本以为她就这么安安稳稳坐在上房不出来,没想到等到大家落座举筷的时候,她忽而出现在了大房门口。

李氏心里头直发急,悄悄把眼睛看过去。陈老太太站在雪里,阴沉着一张面孔,李氏的心跳忽得慢了半拍。

随着李氏转向外头的目光,众人便都看到了陈老太太。

“奶,你来了,这大冷的天,今早爷说你身体不好,想着你要多休息,便没有打扰你。”陈雪娇离开席面,欢声笑语的奔到了门口。“既然来了,奶,你咋不进来呀,外头多冷......”

陈雪娇这话不仅是说给陈老太太听的。也是说给席面上人听的。大家都清楚陈老太太不来参加雪如生日是怎么回事,一个院子住着,就是身体在不好,作为陈家内宅的掌门人也要出来点个卯。

当着众人,陈雪娇只得说陈老太太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这既给了陈老太太面子,也成全了自家面子。

陈老太太不接雪娇的话,依旧阴沉着脸,一双手露在袖子外头,冻得红彤彤。

不知怎地,陈家大门直愣愣的敞开着,外头许多好事者时不时朝陈家伸进半个头,瞄上一眼,陈老太太站在雪里,做出这样一幅样子,是做给谁看哪。

陈雪娇和同样离席的李氏对视一眼,李氏满眼俱是愤恨。

她落了一回雪如的脸子还不算,还要在雪如生日上在闹一回?

不管怎样,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陈老太太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即燃,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引开,她若是不顾及脸面闹起来,李氏咬了咬牙,朝满屋子人看去,到时只能怪她不仁不义了。

“娘,外头怪冷,赶紧进来吧。”李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言语间尽是关切。

陈老太太低垂了眼皮子,又抬起头来,眼神犹如房檐上的冰溜子一般冰冷。

“老四媳妇哪?”陈老太太扫了一圈屋里人,不接陈雪娇和李氏的话茬子。

陈雪如做生日,阖家除了陈老太太都来大房吃酒,张氏一向是闻着肉味就落口水的馋猫,哪里用人招呼,早早便坐到了席面上。

张氏却不坐在北厢房,北厢房俱是韩家、青玉、文英、李家等人,由李氏带着雪如亲自作陪,里间还有一桌女眷是村正媳妇以及咸鸭蛋铺子女工等人,由蔡氏作陪,张氏则去了西厢房,作陪和李氏交好的村里妇人。

陈雪娇和李氏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道陈老太太打的什么名堂。

“饭也不做,水也不烧,火也不燃,想饿死我,渴死我,冻死我不成,怪我没有娶个好儿媳妇,也没见得婆婆在屋子里挨饿受冻,儿媳妇却屁颠颠的吃肉喝酒,我纵容不是亲娘,可也算是个长辈,这眉梢眼角都没有我,我还活着干啥呀。”陈老太太见张氏不在屋里,犹如火药桶一样炸开,张嘴便骂。

李氏的嘴巴咧了咧,半天扯出一个笑,这是婆婆指桑骂槐,明面上是骂张氏,实则是骂李氏呢。

“奶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好好说,倒跑到我们门口骂骂咧咧的算什么。我姐订亲那会奶骂了一场,现在我姐做生日,奶又骂了一场,知道的只当是四婶惹了奶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奶是故意针对我姐。”陈雪娇沉下脸,一开口便撕开陈老太太的目的。

“我教训我儿媳,管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啥事。”陈老太太手冻红了,站在门口叉了腰,一付要剥了张氏皮的模样。“老四媳妇在哪里,给我出来。”

张氏坐在西厢房,正拿着鸡腿塞嘴里啃,听到婆婆叫她的声音。撕了一块肉下来,囫囵咽下,扒着窗户眼儿往外瞅,盯了满桌子的菜,却不愿意出去。

“老四媳妇。你那婆婆叫你哪。”一个媳妇边夹菜边朝张氏使眼色。

“我婆婆就这个性子,都怪大嫂没请她入席,若是入了席,啥事也没有。”张氏又扯了一块鸭子吃,将陈老太太的骂浑然不当一回事,倒是把所有事都泼到李氏身上。

“一个老虔婆,不在屋里呆着,倒跑到门口横。亏得大嫂子老实,若是换了我,像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拿锤子打过去,还让她人五人六的坐在桌子上吃酒席。”和李氏交好的媳妇看不过眼,皮笑肉不笑的刺了张氏几句,“你大嫂子倒是请你坐席了,咋还堵不住你的嘴。”

刺的张氏面红耳赤,只是手里不停,一手一个馒头,夹了肘子,沾着酱汁往嘴里塞。

陈老太太见张氏不出来,站在北厢房门口骂骂咧咧。她不在意张氏出不出来,她的本意便是给雪如添堵的。

陈雪娇冷笑了两声:“我自然管不着奶教训四婶,但我总能管得着谁在我家门口嚷嚷吧。”

“你家,整个陈家大院不是我的?”陈老太太两手抓了抓。就像炸开一般。

“分家的文书还在呢。”陈雪娇一点也不退步,若是不把陈老太太的气焰压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刚好村正也在这,他当时是见证人,画了手印的。要不咱们进去说道说道。奶我也不给你绕弯子,你若对我姐做生日心里头不满,你自然可以提出来,没必要在这里骂骂咧咧,今儿我们一大早便请你来入席,你咋说的,你说身体不舒服起不来床,你现在身子好了,咱们自然高兴,方才我娘请你往里面做,你出口便是骂人,我娘纵容是儿媳妇,可也没有无缘无故挨骂的道理,我姥姥他们还在这里呢。”

陈雪娇干脆把话挑开说,陈老太太直接,她比陈老太太更直接,最后一句话简直带了威胁的味道了。

陈老太太心口窝子气的冰冷一片,这个死丫头竟然抬出李氏的娘家人吓唬她。李氏的娘家人旁人犹可,她那个大嫂可是个辣货,能直接打上门的,陈老太太咬碎了一口牙。

屋里的人都停下了筷子,雪如的脸涨的红彤彤一片,陈老太太当着韩家人面给她没脸,这不是头一回了。雪如一直挨着李氏和周氏坐,李氏抽身去了外头,雪如惶惶然的低下了头,一张脸满是羞愧和愤怒。周氏自然看在眼里,伸出手轻轻握着了雪如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儿。

李老太太知道陈老太太又在找茬,方才雪娇一通夹枪带棒,陈老太太能咽下这口气才怪,不过陈老太太也太人来疯,三番五次这样闹,当李氏的娘家人是死的吗。

乔氏第一个看不过去,眼瞅着就要摔筷子站起来,被李老太太轻轻按下。

“呀,亲家母不是身体不舒服么,啥时候起来了,这是怎的了?”李老太太站起了身子,就要朝外头走去。

满屋子的人谁不想把陈老太太支开,韩家不好说这话,文英不能说,青碧也不能说,唯一能说的便是李老太太这个亲家母。

阖屋的人都听见陈老太太方才的吵骂声,偏李老太太还问这么一句话,陈老太太晓得亲家母装聋作哑,气得一张脸儿通红:“我可没有亲家母这般享福。”

“这是怎么说?”李老太太一把拉过雪娇,板着脸故作训斥李氏,“你婆婆站在门口这么久,咋不请她里头坐,今儿是雪如的生辰,你婆婆身子在不舒服,她做奶奶的也想着给孙女捧场,你说是吧,亲家母,我这闺女啥都好,就是太老实,旁人给个棒槌就认做针,都当娘的人了,还要我这个做娘的教她道理,幸亏她有个娘家人,若是没个娘家人,在婆婆家失了规矩,也没个人教导。”

李老太太笑眯眯一张脸,陈老太太听了这话,倒竖了眉毛,偏生说不出话来,扭过头,冷哼一声。

“你不是身子不好吗?咋又出来了。”陈老爷子一脸尴尬的走了出来。

“亲家公,正说呢,我让亲家母坐席,她碍着身上有病参加这大喜的事情有忌讳,死活不愿坐席,还是我托了她来,亲家公也帮我劝劝她。”李老太太笑的愈发和善。

陈老爷子脸色一沉,头疼欲裂,回回都这样作一场,他早已经疲倦。

“亲家母让你坐席,你便坐就是了。”陈老爷子恨不得抽老妻一顿,当着外人的面还要顾及面子,忍着怒说,“亲家母,别笑话,她这是为着雪如好。”

“谁说不是呢?”李老太太一行说,一行去拉陈老太太的手,陈老太太却半分面子也不给,一扭身子冷哼一声去了上房。

陈雪娇冷冷的站着,倒竖着眉毛,一脸的不爽,李氏轻轻松了一口气出来。

陈老爷子无比的尴尬,李老太太摆了摆手,满眼间俱是关心:“亲家母这是咋地啦,身子不好,吹了这一场冷风,哪能受得住。”

“我这就叫石头给娘熬碗姜汤去去寒。”李氏接了一句。

母女俩一唱一和,把这场风波圆了回来。

陈雪娇、李氏、李老太太进了屋子,重新坐了席,大家继续说笑吃菜,仿佛方才的风波不曾发生过。

饭后撤了席面,清风庄的伙计又上了小饺儿、糯米糕等点心以及酥梨、蜜桔等水果,更难得的是竟有一盘子西瓜,红红的瓤儿,一块块切好了叠在盘子里,上头插了牙签。

大家边吃便赞叹韩家的周到,李氏和周氏听了脸上俱有面子。

吃完了果子,自有清风庄的伙计来收碗碟,同村参加生日宴会的妇人略微坐了坐,便纷纷告辞回家。屋里只剩下韩家、文英、李家、青玉等人,大家围坐在铺了厚厚棉毯的凉床上喝茶聊天。

“雪如,你带着碧桃、雪娇出去散散心。”李氏笑着看向雪如。

第二百七十九章 烤肉

陈雪娇几个被李氏打发去了外头,晓得是他们大人有话要说。外头天寒地冻,漫天漫地都是雪,陈雪娇倒是想舒展一下筋骨,团起雪球打雪仗,女孩儿中只有碧桃、雪娃两个响应,雪如、静好、蜻蜓以及李婵婵几个俱是一派文静的样子,站在一起都把手抄在袖笼里,不愿意在雪地里撒野。

“都那么大了,还像小时候那般疯疯癫癫哪。”陈雪如穿着一身红菱棉衣,围着鲜红的围兜,站在雪地里,就像一幅画,见雪娇手里团了一团雪球,轻轻横了她一眼,“你现在不觉得,待在雪里玩了一回子,万一鞋子浸透,脚上该起冻疮了。”

陈雪娇弯角在地上滚了一只大雪团,捧在手里,一双手被冰的没了知觉,心里头只觉得新鲜好玩。她脚上套着一双毛窝,前头沾了满了雪,毛窝里面暖和的如同春天一般,走了一点路,脚上便暖的冒烟。

陈雪如、静好、雪娃、蜻蜓等人脚上都穿着厚实的棉鞋,软软厚厚的底子,塞上今年新出的棉花,最是保暖不过,而碧桃脚上则套着一双皮靴子,那皮子厚最是不怕水的。

只有陈雪娇一人脚上套着毛窝子,

毛窝子是白土镇冬季独有的物件。初冬小淮河满河的芦苇炸开了白花,河岸上人家便划着木筏将芦花采摘下来,捡那轻软细密花朵大的,几根并作一股就像棉线一般,编做鞋面,用麻绳穿了紧紧绑在木棍做的鞋底上,在用粗线把缝隙密密缝严实了,便成了一双毛窝子。大雪天气穿,最是暖和不过的。

毛窝子的后脚掌比较高,走平路比较稳当,一旦走凹凸不平的路面便重心不稳,所以雪如静好等人便只在屋里或者刚下了雪时穿。陈雪娇图个新鲜,则整日套在脚上。时间一长,倒练就了在雪地上飞奔的本领出来。

毛窝子虽然暖和,但极易沾雪,一旦雪沾上去。时间久了,便顺着茅花渗进里面,那时候脚便冻得受不住了。

因此听到雪娇提起打雪仗的主意,雪如几个都不赞同,底子那么高的毛窝子。万一摔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怕冷,跑起来才好呢,浑身热乎乎的多舒服。”陈雪妙站在雪地里,穿着一身绣着蝴蝶的衣裳,跑起来就像一只蝴蝶,她将手里的雪团使劲朝前面一掷,雪团被掷到树上,激起四散飞舞的雪花。

“糊涂居的红梅花都开了,不如让贾婶子开了门,咱们梅林里赏花。”黄蜻蜓笑着提议。

平时蜻蜓送来的梅花都是她和黄秀才住的偏院的两株梅树。要说最好的梅花,却是秦师傅的糊涂居,那院子里种满了各个品种的梅,今年冷的早,梅花被霜雪一催,全部开了花。一片一片,红得如霞似锦,白得如霜雪飘落。

“哪里倒是个好去处。”陈雪娇笑着说,大眼珠子一转,“贾婶子那里有现成的烤炉子。不如咱们借了用,准备些肉、茶、点心,烤肉吃。”

红梅下,亭子里。当炉围拥赏雪,是在美妙不过了。

“我看行,我早都想在我们家亭子里烤肉喝酒了,只是我娘不愿意。”碧桃跳出来第一个响应。

陈雪如和静好不喜欢打雪仗,对围着炉子赏梅烤肉却深感好奇,她俩在稳重大方。也只不过是豆蔻年华的年岁,对新鲜事物哪有不心动的,两个人稍微对视一眼,便也跟着同意了。

陈雪娇欢呼一声,招来石头,命他准备一块羊肉、几碟果子、几只杯子,不用告知别人,用麻袋裹了,偷偷拿了出来。

陈雪娇大着胆子,磨蹭到陈秀才的茅草书房里,拿了一盒子茶叶和半坛子梨花酿,一行人咕咕笑着,一行笑一行闹,顺着厚厚大雪铺就的路来到了糊涂居。

拍了门进去,贾嫂子将他们让了进来。

自打秦师傅去了京师,整个糊涂居便清冷了下来,此番突然来了这么多孩子,贾嫂子心里只有乐得,阖上门,扭身就请她们去屋里喝茶。

“婶子别忙。”陈雪娇连连摆手,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细密白牙,“咱们刚喝了茶来,不渴。我们来是想借红梅林的亭子一用,想围炉赏雪呢。”

“这个还不容易。”贾嫂子一拍大腿,往年冬天红梅花开,每到落雪时节,秦师傅便在红梅亭子四周围上厚毡毯,燃起炉子,收集梅花上的雪煮茶,一边喝一边赏雪。

贾婶子说笑间便去准备毡毯和炉子,陈雪娇等人则带着羊肉、茶叶等东西顺着雪路去了梅林。

梅林的花经大雪一催全部盛开,远远的便闻到一股幽香。虽然秦师傅不在,贾嫂子依旧和秦师傅再时那般,梅林的雪一点不曾扫去,一尺厚的雪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脚印。四顾一望,天地之间并无二色,远处却是青松翠竹,陈雪娇只觉得如同装在琉璃盒中一般,整个世界都是干干净净的。绿梅在假山边,红梅隔岸临着水,穿过假山洞,行走至山坡之下,顺着一汪水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红梅亭四周一大片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如霞似锦,分外显得精神。

大家细细赏玩了一阵梅花,石头放下羊肉,便扫雪开径。以往陈雪娇极少来这里,如今细细一看,原来这红梅亭子被一片小巧玲珑的湖水包围,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围着小湖,种植的俱是梅林,一条去径逶迤穿过去,将红梅和绿梅连接起来。

不消一会,贾嫂子便拿了铁炉和厚毡毯过来,因听说她们要烤肉吃,又准备了铁丝、架子。

石头帮着贾婶子将厚毡毯把亭子四周围着,不让风透进来,又将炉子点燃,茶杯洗干净,朝雪娇招呼了一声,便走开了。

亭子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贾婶子还给铺上了厚垫子,陈雪娇等人便坐在垫子上玩闹。

等火升起来,整个亭子里暖呼呼的,陈雪娇最怕热,便脱去了身上的厚棉衣,被陈雪如嗔道:“赶紧穿上,回头冻伤了,不是闹着玩的。”

陈雪娇朝雪如笑笑,并不理会,和碧桃雪娃蜻蜓三个个商量了一番,褪去手上的镯子,用刀子把羊肉切割成一块块的,三个围着火炉儿,便要先烧几块羊肉吃。

刚吃完晌午饭才不久,肚子里根本就不饿,图的就是个玩闹罢了。

陈雪如嘱咐了陈雪娇几句,便起身带着静好、李婵婵一道往梅林里去,往年冬天,她都会来梅林里采了雪,给陈秀才泡茶喝。今儿几个人在这里烤羊肉吃,陈雪如怕积了食,想用梅花上的雪,烧了水,泡茶解腻。

单捡那浓密花枝上的雪,上层的拂落,把底层的雪细细刮到瓶子里,这样的雪最干净,带着梅花的馥郁,泡茶喝最好。以往家中没有好茶叶,单用这个雪埋到地底下,来年春天刨出来,泡茶喝比那贵重的茶叶还要润口。

待陈雪如三个返亭子里,便闻到一阵肉香。

“姐姐,肉烤好了,香着哪,快来吃。”陈雪娇夹了一块烤的酥酥的肉,边哈气边往嘴里塞,腾出一只手招呼雪如几个。

“太香了,太好玩了。”碧桃兴奋的围着炉子转,她的兴致不在于吃肉,而在于动手烤,她一向娇生惯养,没有做过活计,被雪娃指点着拿了一把刀颤巍巍的割肉。

“那么快就烤熟了。”李婵婵此时也玩心打动,忍不住现行一步。

“咱们也去吃,吃完在熬雪水喝茶。”静好笑吟吟的把装雪的大碗放在台子上,用雪擦干净了手,捡起羊肉便吃。

黄蜻蜓坐在垫子上,把烤好的肉,一块块放在碟子里,陈雪娇爱吃辣椒,她还不忘给撒上辣椒末,一行人吃的兴兴头头。

“对了,还有那坛子梨花酿,也开了喝。”陈雪娇喜滋滋的道。

酒打开了,大家都喝了一杯,就着烤羊肉,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毡毯将亭子围的密不透风,屋子里暖和的如同春天,不一会儿,整个人便出汗了。

碧桃、雪娃、蜻蜓、李婵婵便学着雪娇的样子,将外头的厚棉袄托了下来,只穿着里头的中衣围着炉子烤肉,雪如和静好先还腼腆,看到其她姐妹衣裳都脱了,便也跟着一起解开了扣子。

围着梅香,赏着白雪,吃着烤肉,喝着美酒,心里别提多美了!

“哇,好香的肉!”一把男声将大家唬了一跳。

第二百八十章 红梅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韩行健站在亭子外头。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直裰,映着白雪红梅,竟然比平日里多了一份俊逸风姿。

别人还不觉得,陈雪如抬眼一看,便红了脸,迅速低下了头。

满亭子的女孩儿,韩行健眼睛里独独只有陈雪如一个。

只见她脱去了外头的厚棉衣,只穿着一件秋香色的单衣,单衣上绣了一枝清荷,碧翠的枝从腰间一枝蜿蜒到上面,在胸口处开了一朵粉艳艳的荷花。雪如初发育的身子被紧紧包裹着,美好的胸脯微微挺立,韩行健轻轻别开了眼睛,眼角的余光却又扫不开。

平时的陈雪如呈现出的俱是温婉、乖巧模样,今日的她却与往日不同,刚喝过酒的脸含羞带怯,一双眼睛微波流转,竟然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妩媚和野性。

韩行健心里如同千万颗流星划过,火光四溅,眼前星星点点,仿佛整个身体都燃烧到爆炸。

“呀,行健哥来了,外头那么冷,赶紧进来。”陈雪娇看了一眼行健,在看了一眼陈雪如,忽而笑了。

韩行健就像一只呆雁一般,呆呆的站在亭子外头,眼睛只顾粘在雪如身上,听陈雪娇这样一说,尴尬的搓了搓手,扯了一个笑出来。

“进来呀,姐夫,咱们在这里烤肉呢。”雪娃年纪小,跨出亭子便去扯韩行健的衣角,一口一个姐夫叫个不住,还不停的朝雪如使眼色。

这边韩行健刚迈进亭子里,陈雪娇隔着亭子,便看到一行人穿过梅林,远远的朝这边走过来,定睛一看,却是齐安、齐平、赵一鸣三个。

一定是石头告诉齐平几个陈雪娇在亭子里,不过这样也好,人越多越热闹。

远远的,陈雪娇便朝齐安招手:“哥哥。我们在这里呢。”

听到陈雪娇的喊声,齐安点了点头,陈齐平和赵一鸣则一前一后朝亭子跑了起来,隔着密密的梅林。两个人的身影时而闪现,时而隐藏,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亭子里,因为跑得急,身上还带着梅树落下的雪和梅花瓣。

“跑那么急做什么。”陈雪娇捏了捏陈齐平的包子脸。拿了干净的帕子给齐平擦了脸和头,拂去他身上的雪。

赵一鸣在一边呵呵的笑着,跺了跺脚,鞋子上的雪花纷纷落下。

陈雪娇见他兜了一脸一身的雪,便捡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了过去。

“你们躲在这里吃烤肉,怎么不喊我们,我们问石头,他死活不说你们在哪里。”陈齐平嘟着嘴巴,一脸不开心。

“那你们怎么猜到我们在这里的。”陈雪娇笑嘻嘻的问。

“一鸣哥猜到的,果然是。”陈齐平看了赵一鸣一眼。赵一鸣狡黠的朝陈雪娇一笑。

正说着话,陈齐安也走了进来,他在后面慢慢地踱步,身上倒是没有落下雪花,只肩膀上落了几瓣梅花。

静好见这么多人进来,重新铺了几张棉垫子,拿了几只杯子,将方才吃去一半的果子,又摆满端了上来。

“围炉观雪,你们真有雅兴。一定是妹妹的主意。”陈齐安刚一坐下,便指着雪娇轻笑。

“怎么,只许你们读书人有雅兴,不许我们有雅兴。”陈雪娇笑着回击了一句。

“齐平。到这边来。”碧桃正开心的切割羊肉呢,方才她们已经吃过了,现在齐平来了,她便把切割的羊肉递给齐平,让他放在炉子上烤。

齐平是个十足十的吃货,虽然晌午吃的饱饱的。可一见到烤羊肉,依旧忍不住流口水,见炉子上的火燃得旺旺的,外衣都顾不上脱,便走过去烤起羊肉来。

羊肉在炉子上发出“滋滋”的声音,焦香布满整个亭子。陈齐平用手捻起一块,顾不得烫便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叫嚷:“好吃,好吃。”

“小心烫嘴。”陈雪娇嗔笑着给他倒茶,方才烧的茶都喝完了,只有一坛子梨花酿,陈齐平见了也要喝。

“只能喝一碗。”陈雪娇虎着脸,不许他多喝。这梨花酿蜜水一样,喝在嘴里不觉得,喝多了便会醉。

肉烤熟了,陈齐平和赵一鸣都捡了几块吃了,跟着喝了一碗酒。

碧桃一张脸喝的红红的,指着韩行健道:“哥哥,你也尝尝,在咱们家再也吃不到这东西的。”

陈雪娇便笑了,韩家虽然不拘着礼,可他们家在本镇也算得上深宅大院,又怎么比得乡间野趣,碧桃的一双眼睛都在发光。

韩行健却不应和碧桃,一向喜欢说笑的他,见了雪如则不做声了。

陈雪娇微微抬了眼睛,见雪如守着另一张炉子,上头架着茶壶,雪如脸色红红的往里头放雪,韩行健便坐在雪如一边,一眼不眨的盯着雪如看。

“这雪沾染的梅花香,都不用茶叶,直接喝也是很香的。”雪如眼波流转。

“那我要喝一口。”韩行健低低的说。

韩行健帮雪如添雪,一不小心碰到了雪如的手,雪如一机灵,浑身就像触了炭火一般快速的缩回手。真是小女儿情态,陈雪娇暗地里发笑。

“这上头刷上蜂蜜会更好吃。”那边碧桃和齐平叽叽咕咕在说笑,这倒是真的,碧桃虽然不会做饭,可到底家里开着酒店,晓得烤肉得刷上一层蜜,那蜂蜜汁子渗进油脂粒,烤肉的咸香跟蜜味混在一处,咬一口别提多有滋味了。

只是他们没有备下蜂蜜。

雪娇想了一想,便接过话头:“用梅花熏一下也是一样的,姐姐,不如你去梅林里摘几朵梅花,我实在是不想动了。”

陈雪如听见这话,抬起头,一双眼睛亮闪闪:“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

炉子上的茶刚好开了,她端下来,一杯一杯装满,分给众人。

“我也想尝尝梅花熏的烤肉,我和雪如一道去。”韩行健喝了一大口茶,只觉馥郁清香。

陈雪娇便笑了,她晓得韩行健和雪如有话要说,家里都是大人,亭子里又不好开口,只得把他们俩支开到梅林里去,那里都是雪,且梅花又密,他们俩可以敞开心扉。

陈雪如脸色绯红,穿了厚衣裳,低着头匆匆往梅林里穿过去,韩行健不远不近跟在后头。

两个人走进梅林,瓣团团似美人唇上胭脂,梅蕊嫩黄似嫩芽儿初生,将开的未开的簇在枝头,一朵叠着一朵的艳,陈雪如站在一株红梅下,整个人比花还娇艳。

韩行健只消一眼便看呆了。

陈雪如伸出手轻轻拂去额前的碎发,抬起头颤颤看向韩行健:“雪妙那事?”

她还记着那事呢,尽管周氏把一切事情都说清楚了,可她还要亲口听韩行健说一声。

“没有的事......”韩行健见陈雪如一双手冻得红红的,恨不得窝在心口,“我这满心里都是你呢。”

声音也是颤颤的,陈雪如听了这句话,脸红的能滴出血来,打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心放回了肚子里头。

“你帮我摘梅花吧。”陈雪娇站在梅树下,仰起脸看着满树怒放的红梅。

韩行健便一脚踩到石墩子上,伸出手,攀了一枝开的最密的梅花采摘,梅树上的雪落在手上,冻得发麻,却嘱咐雪如:“你把手伸进去,太冷了。”

陈雪如哪里肯,只伸着手,让韩行健把摘的梅花放在她手里。

韩行健瞧着她一脸绯红的模样,只觉得心里颤颤的痒,把整枝梅花全部折了下来,递给她:“给你。”

陈雪如接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韩行健的手臂,韩行健的耳廊刹时便红了,冻得发僵的手也不觉得冷,返手又折了一枝梅花放进她手里。

红艳艳的梅花趁着雪如一张粉白的脸,韩行健将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见她的指尖发冷,放到嘴边呵气,狠劲搓了两下。

陈雪娇和赵一鸣站在亭子下说话,眼睛时不时的瞥向梅林,风吹起一阵阵细雪,整个世界仿佛全叫雪盖住了,雕栏玉砌,一片银白世界,漫天细雪下韩行健和陈雪如两个人影自梅林里穿过来。

走进了,见雪如怀里两支红艳艳的梅花,一脸的喜气,心里头不由松开了一口气。

第二百八十一章 白雪

风一吹,把红梅上的雪都吹落了。

陈雪娇就站在亭子外头,雪花纷纷扬扬扫到她的脸上、发间,也不见她拂去,只微笑着看向九曲桥那边的红梅林。她手里还从栏杆上团了一团雪,手冻得红了也不见她扔掉。

“你冷不冷?”赵一鸣就站在陈雪娇身边,见她一双手红通通的,心下也跟着冷了一冷。

“不冷,团雪才好玩呢。”陈雪娇将雪花掷向梅林,扑打在一株梅树上,枝头扑簌簌的跟着落了一堆雪下来,幽寒的香气自花间传来。

陈雪娇外头的厚棉袄中套着一件薄袄,脖子上围着围兜,因为今儿雪如做生日是喜庆日子,脖子里还挂了一串银锁,自去年到今年,她长高了些,脚上套着一双毛窝子,站在亭子边,格外的娇俏。

“你穿的毛窝子,不怕路滑。”赵一鸣紧盯了陈雪娇的脚。

“我穿习惯了,再也不怕的。”陈雪娇边说边狠狠踩了踩雪,路面上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大娘一向可好。”陈雪娇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看向赵一鸣。

徐氏在李氏的铺子里做活计,前些日子去徐州府给一大户人家送绣像,回来时下了一场大雨,徐氏被淋到,当晚便不舒服,夜里更是吐了苦水。

李氏得到消息,吓坏了,又是请医又是问药,铺子里的兰娘寸步不离的照顾。徐氏平时身体便强壮,且做惯了活计,那天去徐州府赶得及,只在摊子上吃了碗馄钝,有可能那馄钝馅不新鲜,加上大雨一激,便得了风寒,静养两天,连药都没喝,便恢复过来了。

因为有着这个缘由。所以陈雪娇才有此一问。

“已经好了,我娘的身子骨一向都好,还要多谢师娘送的药材和补品。”赵一鸣笑着道。

听到徐氏大好了,陈雪娇便点了点头。眼睛朝梅林里望去,方才还看到陈雪如和韩行健的身影,怎地一扭头却又不见了。

红梅隔岸临着水,韩行健和陈雪如穿过半个假山,陈雪娇正担心两人不见了呢。便看到他俩峰回路转,没几步便穿过梅林来到了亭子前。

“妹妹。”陈雪如当胸抱着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亭亭玉立的站在陈雪娇面前,一张脸不知道是冻得还是羞的,有两团红晕,韩行健站在她身后,一张脸一样不满两团红晕。

”姐姐,可冷了?”陈雪娇向前一步,伸手给她拂掉落在兜帽上的雪珠子,抬眼看了看她手里的红梅。这两枝红梅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还是梅林深处的梅花开的好。”

陈雪娇细细观赏那梅花,一边看一边赞了一句。

风吹着细雪越刮越密,隔开一步都有些瞧不清陈雪如的脸,只一双眼睛在白雪琉璃世界里。灼灼发亮,手从暖筒里抽了出来,挑了枝头开得最盛的一朵红梅掐了下来,侧了身拂掉雪娇头上的碎雪:“瞧这满头的雪。”

说着把手上那朵红梅花攒在陈雪娇的鬓角上:“妹妹,可不是人比花娇了。”

陈雪如俏皮的说,陈雪娇扶了扶鬓角的梅花。不叫风把梅花吹跑,在雪地里转了一个圈,拉着雪如冻得通红的手“呼”的轻呵一口气,吐出一团白雾,给她哈哈手。

“姐姐和行健哥,快进去吧,梅林里湿气重,小心着了风寒。”黄蜻蜓掀开毡毯,探出半个身子去拉雪如,顺手将她手中的梅花接过去,一路将她拉进了亭子里。

陈雪娇站在外头,深呼吸一口冷气,只觉得浑身有着说不出的舒畅。

“我送你的墨刻本子可看完了。”赵一鸣见陈雪娇鬓角的一朵红梅,倒比一般的簪子还要好看,红艳艳的衬托着她一张粉白的脸。

“看到林冲雪夜奔逃了。”陈雪娇娇俏的笑,“那时也是下这样大的雪吗?”

赵一鸣轻轻笑了笑:“只怕比这雪还要大呢。”

“那才显得他豪气冲天呢,杀了陆谦,喝掉冷酒,雪夜奔上梁山。”陈雪娇边说边比划,忽而一阵风来,将她鬓角的一朵红梅吹落在雪地上。

“雪娇,外头冷,进来喝茶,肉烤好了。”碧桃娇俏的声音响起,见赵一鸣站在外头,朝他做个鬼脸,“你和一鸣哥讨论啥呢,方才我听到又是打又是杀的,雪娇是喜欢林冲吗?我倒是喜欢武二郎,日后嫁给武二郎才好呢。”

“武二郎三拳头打死一只老虎,恐怕日后他会暴妻。”陈雪娇刮了刮碧桃的鼻子,说起嫁入之类的话,两个人竟然一点都不害羞。

赵一鸣忍不住笑了,弯腰从雪地上将方才吹落的梅花捡起,手掌卷曲起来握在掌心里,趁着无人拢起手来藏到袖子里去,对雪娇说:“梅林后头有几株绿梅,我给你摘一枝去。”

陈雪娇回了头笑着的望着他,雪雪白一张小脸,点漆似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波光流转:“不用啦,别的梅花犹可,那几株绿梅可是秦师傅的爱物,等他回来要罚你的,一鸣哥,你赶紧进来吧。”

碧桃和齐平已经将肉烤好,上头果然抹了一层梅花汁子,要比平常的味道更鲜美,透着一股子梅花香,沾了盐巴更是说不出的好滋味,陈雪娇几个每个人都吃了好几块。

眼看半坛子梨花酿也要喝完,还是陈齐安出来制止:“肉也吃完了,梨花酿也喝了一大半,在这么下去,大人该来寻咱们了。”

眼看着外头又飘起雪花,想着韩家此时也该回去了,便撤了炉子,摘掉毡摊。

整个亭子被他们又是烤肉,又是喝酒,整的乌七八糟,一片狼藉,一群人也不要贾婶子动手,纷纷挽起袖子收拾、清扫,不消一刻钟。便打扫的干干净净。

将将打扫干净,石头便来寻,说是韩家要回去了。

一行人便踩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里走去。黄蜻蜓家就在私塾里头。向大家告了一声恼,便要回家。

雪如生辰,她给雪如绣了一方帕子并两只锦囊,锦囊里头还塞了干花,一挂在身上便香气馥郁。雪如喜的什么似得,听说她要家去,雪如站定了笑着说:“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呢。你要回家我也不虚留你了,反正离的近,你想来便来。”

黄蜻蜓笑了笑,朝大家招了招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去私塾也要经过一片梅林,黄蜻蜓来到一棵梅树前,扭头向相反的方向看去,最先发现陈雪如和韩行健两个。一前一后走在众人后头,忽而雪如滑了一下,韩行健赶紧向前拦住了,另一只手抻开了防着她滑跤。

黄蜻蜓满心满鼻子都是酸涩,怔怔的站在梅树下,千朵万朵梅花盛开在枝头,粉白的花瓣,嫩黄的蕊儿,中间盛满了白雪,犹如一颗颗玲珑的心。

那天。她和他在梅林里相逢,就是在这株梅树下。他穿着一身白衣,冷眉冷目,站在梅树下念书。梅花瓣纷纷落在他的肩头,他毫不理会,依旧专注的念着书,仿佛千树万树的梅花开,和他一点都不相干一般。

后来,她剪了梅花。借着送给陈雪娇的引子,也送了一束给陈家上房,被陈老太太一抬手扔了出来,她忍着眼泪,逃出了陈家的院子,一扭头,便发现他将那梅花重新捡了起来,她的一颗心犹如浸泡在苦胆里,忽而又被捞出来一般。

在见他,他已经是风风光光的童生案首,依旧是在这株梅树下,他唤住她,和她说话,谢谢她去年冬天送的梅花。

秋天的梅树一片枯枝,半点梅花的影子都没有,那一瞬间,她却看到了满树盛开的花瓣。

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如今她梦里都是他站在梅树下念书的影子,梅花一瓣一瓣落在他的肩头,她刚想用手去帮他拂落,整个人便醒了。

陈雪娇几个来到家里,李氏还未站起来,周氏便抢先拉住了雪如的手,盈盈笑脸掩饰不住喜意:“哎呀,可算是回来了,手都冻红了。”

陈雪娇下意识的朝李氏看过去,见李氏的眉眼间虽然也有喜色,可那喜色里夹杂着一丝惆怅,在看看周氏以及韩老太太一朵笑开花的脸,陈雪娇忽而意识到,只怕是他们已经定下了雪如的婚期。

韩家一直希望雪如早进门,之前李氏表示雪如年纪小想多留她几年,可在多留也不可能留到十七岁,如今雪如十五岁了,若是放在一般的人家,只怕刚过了十五岁便张罗着出嫁了。雪如这亲事虽然透着事事如意,可也有不和谐的外在因素,首先便是陈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当着韩家面下雪如的面子,二来便是二房要和韩家结亲给大房带来的冲击,这一切因素,都不由得让李氏放下多留雪如几年的打算。

想到这里,陈雪娇在看向雪如的目光,颇多了几丝留恋,想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姐就要嫁人了,心里头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韩家人将要出门的时候,陈雪娇便捧出了给韩家的回礼。

韩老太太的是一顶抹额,碧桃的是一条裙子,周氏的是一件上衣,韩掌柜的是一双鞋,韩行健除了鞋还有笔袋。

周氏手里摸着绸衣裳便笑开了花,针针都是雪如自家缝的,针角细密,绣得花是麻姑拜寿,宝蓝色衣裳嵌了三道边,一道道都是细细滚过,还夹着银丝线。碧桃的那件裙子也是,手艺好的比铺子里卖的还好,上衫下裙大大小小的团花围边儿,她统共绣了二十八幅,这样的裙子就是穿到徐州府见大户人家,也能拿的出手。

韩行健的那双鞋子,前脚掌比后脚掌厚了一层,周氏略微一瞧,心下就明白过来,韩行健日日去私塾念书,俱是走着来走着回,他背着沉重的笔袋,身子略微前倾,走起路来,前脚掌比后脚掌受力,后脚跟的还好好的,前脚掌就已经磨穿了一层底。

周氏摸了自家衣裳,脸上的笑愈发明朗了。

外头的雪越下越密,陈雪娇一家把韩家一家人亲自送上马车,眼看着马车出了村口,这才返回家里,一行人的身上俱落了一层雪,赶紧拿毛巾拍打。

李家人却没有回去,怕此时大雪封山,被阻在半山。

中午的酒席到了傍晚才散,陈雪娇几个有吃了满肚子的烤肉,大家肚里都不饿,便匆匆吃了点果子、糕点,权当做晚饭。

中午的剩菜剩饭,只捡了几样鸡鸭鱼肉大菜留了下来,剩下的饭菜不必说,自然被张氏一股脑的卷裹了去。

晚上燃起灯,李氏、李老太太、乔氏、乔氏的儿媳妇王氏以及雪娇几个围着炉子说话。

“咱们镇上的房子快好了,到时候娘想来住几天便住几天,不像现在还要打地铺。”李氏笑盈盈的说。

陈家大房实在太拥挤,陈雪如和陈雪娇把床让给了李老太太、乔氏、李婵婵、王氏等人住,她们三个女孩儿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打起了地铺,屋子里烧着热热的火炉,一点都不觉得冷。

“你们搬家,有地方住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远离了这里……”乔氏快言快语,眼睛微微朝上房瞥去。

“今儿若不是娘在这里压着,她指不定又是一场闹,我好好的一个大闺女,可架不住她这个样子。”李氏说着眼睛发出阴冷的光,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她爷爷还算是有心,给了一枝簪子。为着这个,不晓得,老太太又怎么一场闹呢。”

若不是为着这个,她这个当娘的哪里就舍得让闺女这么早出嫁。

“雪如的婚期订下了吧。”李老太太边问,“女孩儿家迟早都要出门子,早订早安心,你这个当娘的心里自然不舍。”

陈雪如听到大家谈论自个的婚事,脸早红了一片,低下头和静好讨论针线。

“我今儿去西厢房那桌酒席,听着几句话。”乔氏拇指抵着嘴唇,蹙着眉毛道。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过继

李氏一听乔氏说的那话,便唬的跳了起来,方才端茶的手颤个不停,茶杯一颠,差点打翻,里头的茶水倾倒在手臂上,陈雪娇离得近,赶紧拿了干帕子抹擦,幸而茶水是温热的,衣裳又穿的厚,才没有烫伤。

这话乔氏忍了半下午,本来想寻个空闲时间给小姑子透个信儿,可转念一想今儿是雪如的生辰,大家欢欢喜喜一堂,不好拿这乌七八糟的事情败了小姑子的兴头。可不说,心里头又膈应的慌,她本身便是个爽利的,心里头再也藏不住话,好容易等韩家人走了,陈秀才带着陈齐安讨论功课去了,只留下满屋子女眷闲聊儿,便把这话说了出来。

来给雪如做生日的妇人当中,其中有一个是乔氏的手帕交,嫁到了茅山村,和李氏的关系也很好。她被安排在西厢房那一桌席面,乔氏抽个空去西厢房和她聊了聊天,说了一会子,那媳妇闲聊一般扯到了文嫡身上。

“这话我是听我小姑子说的,我家小姑子和文嫡嫁到一个村,左右不过五步路的距离,她耳朵里刮了几句话,说文嫡生不出儿子,想过继娘家侄儿,还说娘家那几个侄儿,齐安和齐林年纪大了不好管,老四家的三个孩子给泥猴一般,她这话一出,不是想过继齐平还是哪个?”

“挨千刀的,她婆婆能同意,又不是同宗同姓的?”

乔氏骂了一句,恨不得立马就要找李氏讨主意,被那手帕交拉住了:“我也是今儿早上才知道这事的,我本来想给你小姑子说道说道,可这大喜的日子没了坏了兴致。这不你在这里吗?我先透给你知道。你捡个机会给你小姑子说说,文嫡那人,不知道安的啥心,我看她是生不出儿子,急的兔子咬人,也是没辙了。”

李氏点了点头,两个人悄悄骂了几句。待到了晚上乔氏便一行骂一行把这话透给了李氏。

乔氏的儿媳妇王氏。自小便是个泼辣的,怀里抱着孩子,掂了两掂。呸得啐一口便骂:“真是脸大,再也没见过她这样的,黑心种子,生不出儿子来。便想着别人的儿子。”

李氏气的手脚都立不住,再是好气性的人叫这样欺上门心里头也没了好生气。一句话说不出来,恨不得立马杀去文嫡家去问个究竟。

“娘,你别急,她只是有这个想头。做不得准,你和爹不同意,哪个敢说过继的事情?”陈雪娇心下对文嫡颇为不齿。她连生两个闺女,段家倒没有说啥。村子里连生好几个闺女才得来一个儿子的人家多的是,偏偏她自个过不了自个那关,凡事都喜欢争强好胜,见婆家大嫂前两胎俱是小子,心下不平衡,非要追生一个儿子出来不可,日日求医问药拜佛摆送子观音,可如今秋姐都三岁了,她肚子依旧不见动静。今年秋天倒是怀了一胎,她为了争一口闲气,和婆家大嫂扯了几句口角,回到屋子里又是摔盆又是砸玩,闹腾的累了,眼前一黑,一脚跌在地上,竟然见了红,好好的一个男胎生生被她自个作没了。

按理说文嫡还正年轻,如今还没到非生不出儿子的年纪,怎么就想着过继了呢。

“娘有啥好担心的,若真到了过继那一步,段家族中嫡嫡亲的大伯家那许多的堂兄弟,俱都娶了媳妇生了儿子的,哪里还轮得着她来打娘家侄儿的主意。”陈雪娇这句话给了李氏一个主心骨,李氏方才乍然听到过继的话唬了一跳,乱了阵脚,所以才没了主意。

李老太太扶着闺女坐下,赞赏的看了陈雪娇一眼,还是这个外孙女说的在理,便跟着添了几句:“你你慌个甚,文嫡嫁过去是段家的人,不说别个,头一个你公爹难道能肯?就算你婆婆心疼闺女肯了,那也做不得说,你公爹就是在糊涂那嫁出去的女儿还要伸手进娘家兄弟家里,他能愿意自家孙子改姓段,亘古就没这个道理。”

李老太太说完这些,一口一个王八的骂。

李氏稳了稳心绪,朝外屋看了一眼,还亮着灯,齐安和齐平正在念书,陈秀才在一旁看着,心下稍微安定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就算文嫡真的要过继,旁的不说,陈秀才头一个就不会答应。这样想着,心里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进去,她现在倒是不怕文嫡提过继的事情,只是若真的提出来,也够糟心的。

第二天一大早,李老太太便带着李家人要回去。

他们李家没有分家,自打王氏生下儿子出来,也算是三世同堂了,吃的用的人情送往每天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平时根本离不了人。趁着雪还未化,赶早走山路,若是等过了日头,雪一化,路上都是泥泞,马车倒是不好过了。

李氏见挽留不住,便起了个大早,精心准备了一桌子早饭。

光粥就有三样,大米粥、麦仁粥,红丝绿丝八宝粥,为着李大年要赶车,非得实心的才有力气,又蒸了一锅大馒头,烙了一大摞葱花饼,还烫了一大碗鸡丝面条。小菜也是摆了好几碟子,萝卜丸子炸香扑鼻,醋拌的猪头肉晶莹可人,还有红澄澄的咸鸭蛋,一大叠字红烧肘子一径摆放在李大年眼前。

平时陈雪娇家的早饭吃的都很简单,或是粥面或是烙饼,家里虽比过去多了些银钱,可是大家在早饭上头还如过去一般。并不似那等暴发人家,乍一富贵起来便没了章法,恨不得一桌子早膳都吃出十七八朵花来。

陈秀才早早吃了早饭便去了镇上,他虽然回了家,可外头的生意却没有断,带着郑豁子李云天贩了棉花,此时正往北边运去。徐州府地处中部平原,家家户户都种棉花,秋天丰收后,堆得给海一般。以往都是家里妇人自己纺了线织了布拿去卖,而陈秀才则是直接从地头贩卖了,这棉花运到北方高寒地方,利润能翻两倍出来。

“岳母回去,你多给几两银子,我已经从镇上雇个车,让石头跟着一路送过去。我去镇上盘账。再去看看咱们的房子。”陈秀才一一吩咐李氏。忽而想起一件事来:“私塾的窗纸漏风了,回头你扯几尺布,让贾嫂子给糊上。”

李氏含笑答应了。拿了帕子给齐平擦嘴,他吃肘子吃了一嘴的油,一般早上李氏是不让他吃这个,或许知道文嫡打齐平的主意缘故。今儿格外的纵容他,想吃便给他吃。齐平吃了肘子又吃烙饼。小肚子吃的圆滚滚,还摸了肚子问李氏晌午能不能吃羊肉饺子和红烧肉。这样厚的雪,还要去私塾念书,李氏眉开眼笑的答应了:“行。都依你,中午包饺子,羊肉馅的。在来玩红烧肉。”还偷偷在他包里塞了几块果饼,还要瞒着陈秀才。陈秀才平日是个慈父,可对念书还要带着零嘴是万万容忍不得。文嫡要过继齐平一事,李氏却瞒住了陈秀才,这事情文嫡没有当面提出来,便不作数,若是她真的提出来,李氏到时候也有话来对付。

一家子吃饱了饭,待镇上的马车一来,李家便要回李家庄了。怕他们在路上饿,陈雪娇特特给准备了一只烧鸡、一大碗羊肉、一大摞烙饼,俱用棉花裹着,放在篮子里,为着就是怕路上冷,又温了一大壶茶水,一碟子鲜果子,一并放在车上。

待马车开动时,陈雪如和静好从屋里头抱了一床厚被子出来,盖在李老太太等人身上。

……

雪足足下了两天一夜才停,地上的积雪一尺来厚,待太阳一出来,陈雪娇家的咸鸭蛋铺子便重新上工了。

陈雪娇站在院子里看雇来的零工来来回回的抬箱子,那箱子里都是从微山湖收购的鸭蛋,她要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工人,就怕那箱子猛得放下来跌碎了。咸鸭蛋生意好的出人意料,每天流水样的鸭蛋从陈家大门抬出去,不仅销往镇上,包括徐州府的酒楼、铺子里。每日购进多少,销出多少,卖给哪些铺子,陈雪娇都要一一记在册子上。

毛笔写的不好,练了这些月,好歹能落笔了。陈雪娇揉揉发酸的脖子,一抬头便看到陈老太太隔着窗户眼儿往外看,眼睛里充满不屑、愤恨,见陈雪娇望过来,刷的一下拉上帘子。

大房的生意红红火火,落到陈老太太眼里颇不是滋味,陈雪娇不止一次看到她仿若吃人的目光。

陈雪如生辰,上房给了一支簪子,一根银柄上头嵌了一颗米粒般大小的金珠子。相比较以往,也算是厚礼了。为着这件礼,陈老太太没少和陈老爷子打嘴仗。本来李氏想给上房回点礼过去,被陈雪娇拦住了:“娘只装作不知道,姐姐的生辰他们就不该给礼?若是你真回礼过去了,奶又会说咱们看不起他们,到时候又生出一场风波来。”

陈雪娇低下头,继续盘点鸭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陈老太太隔着窗户惊喜地哇啦一声:“哎呦,这大冷的天,你咋来了。”

陈雪娇抬眼朝门口望过去,见文嫡带着春姐出现在了门口。衣裳是新衣裳,只是脸色发黄,春姐的一双手冻得通红,方才没有听到马车声,想必文嫡带着春姐走着来的。

说话间,文嫡便带着春姐进了院子,背上只背着一只小小包裹。陈雪娇远远看了李氏一眼,李氏正在咸鸭蛋作坊里生火,正往这边看来,彼此对视了一眼,眼皮子跳了跳,这样大的雪,文嫡巴巴的来娘家,不晓得又在打什么主意。

想到她要过继齐安的话,陈雪娇的脸便沉了下来。文嫡弯着一双眼睛,将地上摆放的箱子扫了一遍,笑道:“雪娇,你们发财了,这样多的鸭蛋。”陈雪娇低垂了眼睛,没有理会文嫡,就连一声姑姑也懒得喊,只指派石头把鸭蛋搬进作坊里头去。

陈老太太紧赶慢赶从上房走了出来,一把扯过文嫡的手:“怎地,你手这样冷,咋不雇个车坐来。”

“雪天雇不到车。我见着大哥了,想坐他的车来,他一径往二姐家去了。”这就算是挑拨了,陈雪娇忽得一个阴冷的目光甩过去,文嫡干笑,“哥哥给了几文钱让我雇车,我见左等右等没有车,便走着来了。娘,我饿死了,有热乎饭没有。”

陈老太太刚想寻个由头对大房指桑骂槐,听文嫡说陈秀才是给了银子,便泄了气,心下又实在心疼文嫡,一叠声得道:“赶紧地,屋里有饭......老四媳妇,你给你妹子热热饭,别忘记给磕俩鸡蛋。”

陈秀才自然不喜欢这个妹妹,可她身边还有个孩子,不看大人的面子,只看孩子冻得抖抖索索,也要给几文银子坐车钱。

张氏嘴里骂骂咧咧去了锅屋,手里拿了三只鸡蛋,磕了两只,剩下一只自家吃。

陈雪娇盘点完鸭蛋,和李氏一碰头,便朝上房嘟了嘟嘴巴:“她来干啥,难不成真打那主意?”

李氏脸沉了下来:“就凭她,你爷爷还在呢,不过这话说起来,没得恶心。”

陈雪娇却晓得文嫡心里打着一副好算盘,她确实想要一个儿子在段家立足,可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生不出来,没必要非得过继一个。想过继齐平只不过看上了陈家大房过的红红火火,恨不得身上裹层蜜来,把大房满房的东西都沾过去。齐平年纪小,过继后好控制,且日后大房分家也会留一份家财给他。

说她聪明却又极蠢,她仗着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宠她,以为过继个把侄子没问题,她却忘记了一层,陈老爷子在疼闺女,那姓陈的孙子也是他的底线,让他们改了名改了姓确是不能的。

陈雪娇想了一想,她一点不担心文嫡要过继齐平的事。

这边母女俩正说着说,就见文嫡不请自来,李氏忍着恶心,也没让座也没让茶。(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冷淡

文嫡也不用人招呼,自顾自地走进了堂屋,跺了跺脚,瞥了一眼八仙桌边的火盆,拢了拢袖子:“还是大嫂屋里暖和,大哥还没来?”

陈雪娇心里朝她翻了个白眼,方才还说在镇上遇到了陈秀才,怎么转眼间倒是忘了这一茬。

“姑姑方才不是说在镇上遇到我爹去二姑家了吗?”陈雪娇淡淡的一笑,将手里的账册啪得一声阖上,转手递个李氏。

文嫡怔了一怔尴尬得顺着方才的话题道:“我以为大哥回来了。大嫂,你这烧得碳是什么碳,怎么有一股子香味,娘屋里的炭都是烟,我进去一会子便受不住了。”

陈雪娇他们每个屋里都笼着火盆,火盆里头燃得旺旺的银丝碳,用一顶穿孔的铁罩子罩上,里头搁了橘皮,被热气一激,馥郁的清香盖过了炭味。陈雪娇为着好玩,炭火上经常放着几块红薯、一把花生,待烤熟了,剥了皮,热热的吃下,别提有多满足。

“还能烧什么炭,左右和上房一样的罢了。”李氏淡淡的说。

大房虽然现在有了几个钱,但也不像那等乍一爆发的富户,在吃穿用度上头无比讲究,连冬天的炭都恨不得加这香那香,烧成一朵花出来。就是这银丝碳大房也不是天天烧得,而是普通木炭和银丝碳兑着一起烧。

陈秀才从徐州府购置了二十斤银丝碳,分给了上房五斤,就是不讲陈老太太,陈老爷子却是陈秀才的爹,顾及着一层面子,大房无论有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分给上房一份。

至于分给上房的银丝碳哪里去了,则不是大房所关心得。

“雪娇,你来瞅瞅,这盐和酒怎么兑个章法。”香莲娘隔着窗户喊了一声。

“哎,来了。”陈雪娇摔了下肩头的辫子。走了出去。

为了保证咸鸭蛋的品质、口感一致,酒和盐的配比要严格按照一定比例,这一步骤通常都是陈雪娇亲自来把关。

李氏淡淡笑着:“她小姑你坐,我去作坊看看。”

腋下夹了账册。和陈雪娇一起去了鸭蛋作坊。李氏不识字,却会算账,因着她娘家是贩马卖干货的,还在闺阁中便学会了摸算盘。咸鸭蛋铺子虽然是陈雪娇掌管着,可账目却每天都要报给李氏知道。李氏不耐烦和文嫡纠缠。她本来口舌就笨,加上文嫡要过继齐平的事,她心里头撕了文嫡的心都有,更不愿意独自面对文嫡了,便寻了个借口同雪娇一道去了作坊。

待陈雪娇和李氏从咸鸭蛋作坊出来,一进堂屋就看见春姐爬到椅子上,两只沾了泥雪的鞋子踩了绣花棉垫,正伸了一只手去捞那桌子上摆的梅花。

八仙桌上倒了两杯茶,摆了两盘子果子和瓜子,陈文嫡右手捏了一只大酥梨左手抓了一把瓜子。一口咬梨一口磕瓜子。见李氏和陈雪娇进来,文嫡就将春姐抱下来,看见绣花棉垫上两个脚印还笑:“这梅花开的真俊,春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梅花,她以为是插在头上的呢,就上去摸了摸。”

若说是没见过梅花却是不可能,乡野里、山涧里、临水畔,野生的梅花一簇簇一朵朵,只不过不像私塾的梅花开的旺盛罢了。蜻蜓隔三差五摘几支梅花给陈雪娇插瓶,这红梅就像那胭脂一般明艳。散发阵阵幽幽香气。大房的一棵草对文嫡来讲也是好的,更何况是这几株胭脂样的红梅。文嫡看见了想要来簪花,便指出来叫女儿去摘,几枝红梅缠在一起。春姐惦着脚使劲一拽,好几朵梅花连着骨朵落到桌上。

春姐手里头还攥着一把红花,被文嫡拦腰抱了下来,脾气一上来,使劲踢蹬着双腿,鞋上的雪沫子四散飞扬。

陈雪娇便沉下了脸。按理说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可这不是小孩子的事情,若没有大人的首肯,她能这样踩了一棉垫子的脚印,大冬天的拆了洗多费功夫。

李氏深深吸一口气,笑一笑:“春姐既喜欢,便拿给他玩罢。”

陈文嫡一听这话伸手把那梅花一整枝的扯了下来,陈雪娇低头不乐,虽然梅花不值什么,可若是这样放纵着来,下次就不是梅花,而是其他东西了。

“来,娘给你戴上,这个虽然不如你雪娇姐头上的珠花好看,可味道却是香喷喷的。”陈文嫡边说边轻轻扫了一眼李氏。

果然是,又想得寸进尺了,真不知道哪里来那样大的脸。陈雪娇不悦的扫了文嫡一眼。

春姐听了文嫡那句话,睫毛下的一双眼睛老鼠一眼滴溜溜的转,扫了扫陈雪娇头上的珠花,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红梅花,一把将头上的红花扯掉,指着雪娇头上的珠花道:“娘,我想要那个。”

陈文嫡佯装恼怒的样子,拍了拍文嫡的背,皮笑肉不笑的朝李氏笑出了声:“你想要大妗子会给你,你扯那花干啥。”

李氏心下恼怒她这番做派,心下大怒,忍着气,装作听不懂她那话,一径坐到桌子旁,端起茶杯吹了吹茶。

这么些年,文嫡坑她的东西还少吗?她当年陪嫁的簪子、绸缎、金锁银锁,俱被她要了去,当年她想着自己是大嫂,只有她让着小姑子的,没有小姑子让她的,加上脸由嫩,被陈老太太一吹风,便一股脑的把体己都送给了文嫡。

送给她又怎么样,不也没落得了一个好名声,背后还被指着脊梁骨骂一声憨货。文嫡她一个当姑姑的,从未给自家几个孩子一丝布一根簪不说,还把主意打到了娘侄女头上,由不得她不气。

陈文嫡见李氏装憨,脸上浮现一丝不高兴的神情出来,抓着春姐撒气:“你瞧瞧你,能配得上那珠花。”

陈雪娇冷眼瞧了一会子,拿了一块干净帕子,将棉垫子上的脚印擦了又擦,然后扶了扶头上的珠花道:“姑姑你看我头上的珠花,是我过生辰时二姑姑给买的呢,我原不要,是她说。当姑姑给侄女买枝珠花值什么。不巧春姐看上了,若是我自己的,我就拔下来给了她,可这是二姑姑买的。我却不好给她了。”

文嫡听了这话,脸皮在厚,也禁不住红了一红,心下大怒,这个侄女以前就没有发现她嘴皮子这般厉害。若说她不是诚心的,却句句指责她这个当姑姑的没有尽心,若说她是诚心的,可她眉眼间笑意盈盈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

“倒是呢,雪如前些日子生辰,我本来说来的,可那大雪下的实在太厚,便没有来。”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既然知道却又不来,也会托人带些礼来。可文嫡却什么都没有送。她也知道这话圆的不像,强笑了一笑,“娘给雪如打了一支簪子,却是我的主意,我说侄女儿十五岁了,赶明该出嫁了,好歹送个像样的礼。”

李氏心下冷笑,一点面子都不想给文嫡留:“倒是难为你了,娘没有说,我一直蒙在鼓里呢。”

文嫡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像样。脸皮子一红一白,只是手里却不停的抓桌子上的瓜子磕。

陈雪娇抬了抬眼皮子,只怕刚才在上房,陈老太太已经把簪子的事情告诉了文嫡。她的脸真大,扯起谎来腹稿都不打。

“你们家如今大发了,听说在镇上买了房子,今儿我特意从那走了一遭,还带着亭子呢,这样大的院子得花多少银子?”文嫡忽而转了话题。

“娘。你那绣坊里的账还没盘呢。”陈雪娇打断了文嫡的闲扯,扭头看向李氏。

李氏忽而像想起来似得,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多亏你提醒我。”

扭身便去了里间,她早已不耐烦文嫡在这里唠叨,寻个由头便脱身了。

文嫡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皱了皱眉,一口一个的吃桌子上的五香瓜子花生。她一早上从出门就吃了喝了一碗稀粥,走了这样长的路,肚里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吃了满肚儿的福橘饼、糖三角儿、羊角蜜,俱是甜口的,此时再吃这些咸的,舌头上鲜得很,一口接一口啃个不住。

陈雪娇眼皮子一翻,上前把瓜子果子一股脑儿捡到碟子里,然后端起碟子:“小姑还吃不吃?不吃我端进去了。”

不等文嫡反应过来,便端进了里间屋。

文嫡恨的牙痒痒,面前一堆瓜子花生壳,手里正拿着一只苹果在啃,春姐见陈雪娇把果碟子端进了屋,气的跺了跺脚:“娘,我还要。”

春姐早扒了果碟抓了一把,俱都塞进口袋里,还嫌不够,嘴里塞了两只福橘饼,瓜子将身上的口袋塞满了,两只手捧了一大捧花生递给文嫡,嘴里含含混混:“娘,给我收着!”

她只嫌还吃不够,恨不得把整个果碟端走才好。

文嫡点了点春姐的头:“这些东西有啥好的,都是他们吃剩下不吃的才摆了上来,你等吃饭时在来,你看看你大妗子能不给你好东西吃?”

嘴里这样说,心下暗骂陈雪娇,又骂李氏和陈秀才:“在镇上这样冷,也只给了几文钱坐车。他们这刚发了一点点财,若是真发了大财,岂不是眼皮子里都没有咱们了。”

一行想一行骂,她还想去里间看看李氏是真的盘账还是假的盘账,怎奈陈雪娇把门关的铁通一般,她这边在外头敲门,里头就是不应,她只得悻悻然带着春姐去了上房。

来时便想了,能刮上一些便刮上一些,没想到,李氏这一向却不甩她了。

文嫡带着春姐去了上房,上房的碳烧的并不比上房少,屋子里暖烘烘的舒舒服服坐了,接了张氏递过来的热毛巾烫一烫手,又抹一回脸,扭头朝陈老太太一撇嘴:“大房这一向发了,眼睛都望着天了,理也不理我呢。照我说,娘就不该给雪如那簪子,我家春姐想要一枝珠花,老大家的都不愿意给呢。”

她眼睛里只看别人没给她的,却不看她得到的。

“你去那屋里作甚,要我说,兴头的不晓得自个姓啥,指不定一脚跌下来,那银子就没了踪影。”陈老太太斜靠在被子上,把腿往桌子上一搁,从口袋里摸了几文钱出来,斜着眼睛看向张氏,“你去做饭,去三房要几块豆腐,让大蛋去镇上割一斤五花肉。”

张氏接了钱,应了一声,扭身去了外头。

“这样冷的天,你巴巴的来娘家,莫不是又和二虎吵架了?”陈老太太倾着身子朝文嫡脸上仔仔细细溜达一圈。

文嫡干笑了一下,抓了一把果子:“却不是和二虎吵嘴,而是和那个老不死的吵了一场。”

“昨个,春姐和老大家的二小子扯架,春姐不小心推了二小子一下子,小孩子干架又咋了,偏生那老不死的护着孙子,狠狠训了春姐一顿,我看不过去,便和她吵了起来。”文嫡横眉直竖,她这话只说了一半,春姐确实和老大家的二小子扯架,那二小子拿了只苹果,春姐仗着自己是姐姐上去便夺,二小子来抢,春姐一把将二小子推进院子里的水缸里,一下子跌进冰窟窿里。

“不仅老不死的向着二小子,就连二虎也向着他大嫂,三个人合起伙来和我吵,娘啊,这日子没法过了,除非我有个儿子。”文嫡说着说着委屈的流下眼泪。

陈老太太见闺女受了委屈,心下受不住,将桌子上的腿收回来,拍着胸口便把段老太太骂了一顿:“生不出儿子来,又不怨你,她怎么不怨她儿子。”

文嫡默不作声,咬着牙叹气。

“不急,你还年轻,等我再去何仙姑那里给你算算,在寻几副药,儿子是早晚的事。”陈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文嫡一张脸白了又白,死咬了牙齿不吭声,想了一想立起眉毛,讷讷得低下头:“娘......这法子不行......他段二虎不给我……不给我同房。”

说完泪如雨下。

陈老太太听明白了,一张脸气的发白,拍起巴掌边骂段二虎:“王八羔子,他在外头可是有了野女人。”

文嫡流着泪摇头,过了好久,哽咽着道:“娘,我侄儿这么多,我想挑个侄儿养在身边。”

陈老太太一听险些失手把茶盅盖儿跌到地下,她晓得闺女的意思,这次却破口大骂:“丧门的东西,你是嫁出去的闺女,你那想头赶紧掐了,百年之后我咋给祖宗交代。”

第二百八十四章 密谈

打小,陈老太太就没对文嫡大声说过话。以前家里那样穷,文嫡的那些个不合理的要求,陈老太太拼足了劲都会满足她。

不易被亲娘这么一通骂,文嫡撇了撇嘴,收住了眼里的泪。她一心想要个儿子撑腰,吃了陈老太太这一回嘴,也不管面前骂自己的是亲娘,将手里的瓜子壳撒了一地,踢倒了一只椅子站起身叉腰回嘴:“不单单是段家,包括族里头,只有我生了俩闺女,至今没有添上个儿子。我若不赶个先提出来,若叫族里有儿子的人家惦记着可怎么办?”

有那等生出不儿子的人家,过继也轮不到娘家侄儿,而是从族里叔伯兄弟家领一个过来。文嫡是怕今后自己真的不能生,万一过继了族里的孩子,养大了依旧是只白眼狼,不如娘家侄儿,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脉相亲,她这个做姑姑的也好控制一些。

陈老太太望着自家闺女叹气,她在疼闺女,也知道她如今算是段家的人,若是过继娘家侄儿,只怕不等陈老爷子发脾气,段家便会先打上门来。陈家上赶着将孙子塞过去,这不是诅咒段二虎无后算什么,沉脸子一张嘴:“你说这过继的话太早了些,你又不是命中注定无子,今年秋天怀了个哥儿,却不注重包养,白白的掉了。”

提到秋天落得那男胎,生生剜了文嫡的心,一双眼睛重新蓄满眼泪,却是真的伤心了。

“都怪老大家的那个丑八怪,若不是她,我好好的孩儿怎会落下,她在背地里不知道咋诅咒我呢。”文嫡咬牙切齿。“她仗着肚子里爬出来两个贱小子,天天给我横,盯着家里的一点子家产,等我有了儿子,我再也不让一让她。”

文嫡这是把秋天自个落胎的事记到段家老大媳妇头上了。她也不想想人家有没有必要那样做,先不说人家有两个儿子,即使没有儿子。段家的全部家产也轮不到二房头上。乡下有不成文的规矩。老大一家承担着奉养双亲的责任,不管老大有没有儿子,家里的家财八成都要分给老大。

陈老太太也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性。但她不认为自家闺女有错,还怪段家大房媳妇作为长嫂不体谅体谅文嫡。打小,她对文嫡,都是捋顺了毛顺着来。从来没有说过她一句岔话,方才得知她要过继侄子。也只不过骂了两声,还被文嫡给反击了过来。

“娘,我这肚子若是有一点动静,我也不动那过继的想头来。段二虎如今三天不给我讲一句话。我也不怕臊,实话给你说了吧,这整整一年。他连我床都不挨一下,天天就在外屋打地铺睡。我没有种子,我咋生儿子?”文嫡摸了摸肚子,一把苦泪咽进肚子里。

陈老太太还不信:“那秋天的那个怎么说?”

文嫡低下头,红了脸。一年不挨自己的床还是她往少了说,事实上自打秋姐出生后,段二虎便搬离到了外间,打起了地铺。段二虎这样,倒真不是因为她连续生了两个闺女,而是文嫡又懒又滑,成日没事便走东家串西家,说这家的是非,道那家的长短,她又不会说好听的话,口舌上偏不饶人,三五日的便出一回她和旁人攀扯口舌的事情出来,一开始段二虎还给她擦屁股同她讲道理,她却不认为自己有错都是旁人的错,天长日久段二虎便不再理会她。加之文嫡脾气差,在吃头穿头上样样要好的,段家虽然有点家底,也禁不住这样折腾,若是她一个儿媳便罢了,前头还有个大儿媳呢,段老太太看不过去,便说了文嫡几句,这一下子点燃了火,文嫡便整日坐在门口指桑骂槐骂起婆婆来,满镇满村再也找不到骂婆婆的儿媳,段二虎的脸都丢进了,渐渐地便厌了文嫡。

今年秋天怀得那个孩子,是文嫡想儿子想的急,给段二虎灌了春酒,喜的是当晚便怀上了,忧的是她有了身子后装腔作势生生作没了。

原她还没有过继的想头,见她哭的伤心,已经对她冷心的段二虎便劝她:“身子要紧,就算日后没了儿子,咱过继一个也是一样的。”

文嫡咬了牙,思来想去,与其被段二虎过继了族里的孩子,不如她从娘家过继一个来,这样她自己还好控制一些。

陈老太太见文嫡摸着肚子不吭声,便明白她所说的话是真的,先前她还敢愤愤然的骂段二虎,如今知道闺女的处境却再也不敢了。若论硬拼硬,她还真怕段二虎将文嫡休了。

“男人就该哄着来,该给面子给面子……你们俩还年轻,小夫妻没个不吵嘴的,过后便好了......”陈老太太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话,文嫡和段二虎又不是新婚两头热,床头吵架床尾和。段二虎又不是老了,他还很年轻,正是热血的时候,竟然硬挺挺碰也不碰文嫡。自家闺女和守活寡有啥区别,陈老太太一口气便有些提不上来。

“娘这会子来劝我,娘对爹一辈子这样,也没见爹像段二虎这样。”文嫡和段二虎冷成这样是有根源的,她打小就见陈老太太对陈老爷子蛮横、不讲理,可陈老爷子回回都迁就,她以为天下男人都和陈老爷子一样,要无怨无悔迁就老婆的。

陈老太太跺了跺脚,心里暗骂文嫡是个不开窍的。陈老爷子对陈老太太包容那是有原因的,他一个二婚带着孩子的男人,娶个黄花大闺女,怎能和没有经过事的毛头小子比。就是陈老太太,也不敢仗着陈老爷子好性儿,就敢天天作死,拿开她对前头所出三个儿女做的事儿,她对陈老爷子也算得上贴心贴肺,一年四季衣裳俱是她亲手缝,每晚的洗脚水也是她来烫,文嫡只看到她蛮横的一面,却没看到她体贴的一面。若不是这么着,只怕早在她把文英嫁给不作为的娘家侄儿,陈老爷子也要冷了她。

陈老太太本来听见她提过继侄儿那一大篇还欲再骂,过后听见她哭诉段二虎怎样冷她,倒不言语了,她在心头盘算一下,自家孙子有许多。且张氏和蔡氏还年轻。日后在生两三个也没有不可能,可闺女就一个,若真为了子嗣的事被段家休回来可咋办。两下里手掌一碰口风一松:“你想过继哪一个没有?”

陈文嫡深呼了一口气。目光一闪:“本来我打算过继齐平那兔崽子的。”

陈齐平年纪小,若是真过继到自家身边,打一巴掌在给一颗枣,好控制的很。何况大房如今做着生意。又开铺子又开作坊的,以后他们不能看着齐平不管。好歹分给一份家业,还不都落到她文嫡手里。且齐平现今念着书,过继到自己身边,她脸上有光。

只是大房现今起来了。从李氏到几个孩子起,都不像往常那般软弱,她自己也知道过继齐平只不过她做的春秋大梦一场。

“甚?齐平?”陈老太太竖起了眉毛。到底为闺女着想,劝了一句。“只怕不好控制,上回和春姐扯了几句,小小年纪气性便那样大跑了出去,瞧她那样子,日后也不可能对你服软。”

在一个原因陈老太太没有点明,大房自打日子好过起来,齐平如同在蜜水里泡着,真过继了,只怕过不惯粗茶淡饭的日子。

“娘说的对,齐平这孩子就是个白眼狼,就算养大了,也不会和我贴心。”文嫡把齐平排揎了一通,眼睛往外面一瞥,外头二蛋和三蛋正在打雪仗,一张脸花猫也是,“我想从二蛋和三蛋里头挑一个。”

陈老太太倒是心疼了,她眼睛里在看不上张氏,可二蛋和三蛋是她嫡亲孙子。待她百年后,这些孙子还要一溜儿的跪下,给她烧纸磕头呢。若是大房还没有起来,她倒是愿意文嫡过继齐平,虽然都姓陈,左右不是她的骨血,她倒是乐意看着前头死去的那位少一个孙子祭拜。

“只怕你爹不愿意……”陈老太太想骂闺女糊涂,到底下不了嘴,只得抬出陈老爷子出来。

“这事先不和我爹说,我先探探四嫂的口风。四嫂准了便准了,至于四哥,他一向听娘的话。”提到四房两口子,文嫡颇为不屑。张氏懒馋,陈子贵不务正业,三个儿子是一串拖累,日后成亲光彩礼都够他两口子受的,日常闲聊,张氏总感叹自家三个都是赔钱货,心里头羡慕那些有闺女的人。若不是这么着,文嫡还真没有那样大的底气过继四房家的儿子。

“二蛋三蛋年纪在这摆着,只怕大了些……”陈老太太说。

“大啥?待到了我身边,把些肉给他吃,做两件新衣裳,这两个小子只怕争着过继。”文嫡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外头两个侄儿,听出陈老太太嘴里的不对味,不在意的挥挥手,“娘你不用担心,改个姓又怎的,咱们村里又不是没有这个例,那些个过了继捧完盆摔了碗的,还不是又改回姓来。何况这是过继给我,又不是那些不相干的旁人,他到哪还都是你的孙子。”

陈老太太一句话不说,肚子里千回百转,一面是自己的亲孙子,一面是自己的亲闺女。

陈文嫡隔着窗子,朝外头的二蛋、三蛋招了招手:“外头怪冷的,你两个来屋里,我给你们果子吃。”

因怕两个侄儿不肯来,文嫡特意抓了一把果子朝外头摇了摇。

二蛋、三蛋见有果子吃,扔下团的一手的雪球,争先恐后进了上房。

到了上房,见陈老太太和文嫡对坐着,两个人瞅着桌子上得果子咽口水,却不敢向前。相比较陈老太太,这两个小子更怕文嫡,这个姑姑一向不给他们好脸色瞧。听哥哥说上回齐平吃了几只果子,便被姑姑用灯油烫了,二蛋、三蛋干站着,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就是不挪步儿。

文嫡这次却出奇的和善,朝两个侄儿招了招手:“怎地,不过来?”

抓了一把福橘饼、羊角蜜塞进两个侄儿手里,二蛋和三蛋还不敢吃,拿眼看向陈老太太。陈老太太难得温和一次,摆了摆手:“吃吧。”

二蛋和三蛋这才狼吞虎咽吃将起来。福橘饼清甜、羊角蜜软糯,两个人平时很难能吃一次。

“别急,还有呢。”陈文嫡笑意盈盈,站起身子,将正匣子果子都摆了出来。

二蛋和三蛋从未这样吃过,敞开了肚子,不消一会一整匣子果子便吃尽了。

“来,喝杯蜜水。”陈老太太恐怕两个孙子撑坏,亲自泡了两碗茶递给俩孙子。

文嫡便上下打量起二蛋、三蛋来,两小子长得挺壮实,清一色的厚棉袄,只是辨不出颜色来,袖口上被鼻涕糊得糊糊塌塌,心里便翻腾起一阵恶心来。若说比较,这两孩子确实没法和齐平比。这也怪张氏,好好地儿子,被她养的给孙猴子一般。

“这果子好吃吗?”文嫡收起肚里的恶心,指了指面前的空匣子。

“好吃。”三蛋吸着手上的蜜汁儿,嘟嘟囔囔的回应,二蛋年纪到底大了些,只那眼睛瞅着文嫡不说话。

“好吃,若是跟了姑姑,天天让你们吃。”文嫡笑了一声。

两个孩子猛然间进了屋里,吃了半天的果子,被热气一熏,鼻涕流了出来,便拿袖子去擦。

“没得恶心。”文嫡皱了皱眉,“你瞧瞧你们俩给土猴一般,你娘也不给你们做身好衣裳穿。”

两个孩子便不说话。

“你们两个谁愿意跟我家里去,我天天给果子吃,给新衣裳穿。”文嫡继续诱惑。

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心里实在想吃果子,也想要新衣裳,可却怕文嫡,这个姑姑一向喜怒不定的,这会子给你果子吃,下一回说不定便拧屁股了。

“是去姑姑家过几天么?”二蛋大着胆子问。

文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叫姑姑一声娘的,天长地久的住在姑姑家。”(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识破

还不到晌午,天空便阴沉沉的布满了阴云,方才还光芒万丈的太阳便被阴云遮住了。

眼看着一场大雪又要来临。

屋子里熏的暖烘烘的,雪如静好盘坐在床上描花样,身边堆了一堆各色丝线。

陈雪娇看雪如描了一会子花,知道她手里的那块葛布是给韩行健做的防雪衣,上回被她裁掉的两只袖子,如今又被接上了。自打韩行健和雪如一起在梅林里表白了一番心迹,雪如的脸色越来有光泽,一双眼睛清澈有神,就是走路也比以往轻快了。

陈雪娇自己绣了一块帕子,将将绣了半个月,绣了半朵牡丹出来。虽然针线不是那么细密,可配色倒是比以往进步多了,红色的花瓣、粉色的蕊儿、墨绿的杆子和枝叶,远着看倒也有着栩栩如生的韵味。

“表姐,你这画像描的倒是细致。”陈雪娇扯过静好描的花样,细细看了一番。

她这花样却不是在纸上描得,而是直接在阮烟罗上绣出轮廓来,所以极其费心思,稍有不慎,一整块阮烟罗便毁了。

“是给丁府大奶奶的画像。”静好抬起头嫣然一笑,手里的针却没有停下。

这阮烟罗底薄如蝉翼,远远看着犹若烟雾,偏偏这样轻薄的软烟罗上祥云影影,仙气绰绰,似有七彩虹光从中激射而出,虹光中药王手里拿着一方葫芦踏着七彩祥云,其后是无数小仙童骑着仙鹤、捧仙桃、敬百花,疏密有致,就好像从画上走下来一般。

窗外一阵寒风吹着薄雪进来,软烟罗随风飘动,画中药王更显得活灵活现。

这副画像,因为是给丁府大奶奶绣得,且是爱姐亲自派人来相求,虽然没有见过爱姐,可静好感念她的一番孝敬之心。这绣像便不假他手,自己亲自动手来绣。

擘线、磨针、刺绣,繁琐之至,静好专心致志。十分用心,一连绣了这么多天,也只不过呈现出一番轮廓出来。饶是这样,里头的药王仙童透过轮廓便栩栩如生,若是绣完之后。不晓得该是怎么的一番景象。

陈雪娇看一回,赞一回,懊恼的扯着自己的帕子蹙起了眉毛:“哎呀呀,我绣了十天半月才绣了半朵花,若是绣表姐这样的画像,岂不是要**年?”

“不急,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将将学绣花呢,你能绣这么复杂的牡丹出来,已经很不简单了。”静好放下针线,捏着陈雪娇的帕子。指着上头的牡丹赞了一句。

虽然知道静好说的是安慰人的话,雪娇却做出开心的样子,大眼睛一转,翻出半年前自己绣得一双袜子出来:“瞧瞧,我也觉得这牡丹比半年前绣得要好。”

陈雪如和静好对视了一眼,忽而笑了,捏捏雪娇的脸颊:“那可不是,是谁半年前绣一朵石榴花绣成了一个肉团子出来。”

陈雪娇将绣了半朵的牡丹花帕子缠在手上,佯装撅着嘴不高兴。

“姐姐。”正说着话,见雪娃抱着雪妍走了进来。

“雪娃来了!”陈雪娇赶紧将床上的丝线往里头拢一拢。又拿过一张厚棉垫子铺在上头,雪娃将雪妍往棉垫子上一放,坐在陈雪娇身边,狠狠舒了一口气。

雪妍将将学会走路。只敢抓着人的手走,却不敢松手。她在垫子上爬了一会,陈雪娇塞给她一只牛乳软螺,她嚼了嚼吃了,忽的朝陈雪娇笑了,抓着陈雪娇的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陈雪娇见雪妍玉雪可爱。便两手撑着她的手,架着她的胳膊,从床的这头走到那头,玩的不亦乐乎。

雪娃则歪在床上,拿了木牌子刻的花月令翻花牌子玩,上头刻了诗句,点一朵花就念上一句,这还是跟陈雪娇学的,将十二月用花表达出来。

这花月历她早早就跟着陈雪娇念得熟了,且这花月历朗朗上口,便是走街串巷的也都能说上两句,雪娃没事的时候,经常来陈雪娇这里,两个人在屋中联句,陈雪娇说上一句她就接上一句,一玩能玩半晌。

正说到四月,牡丹王。芍药相于阶。罂粟满。木香上升。杜鹃归。茶明香梦。

雪妍长了牙,已经能说几个字,这么大点子人最喜欢学说话,细嫩的声便如刚出谷的黄莺儿跟着雪娃学了几句,她说不出整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牡丹……杜......香……梦。”

见她走的累了,雪娇便将她放子棉垫子上,盘腿坐在手里塞一只木鼓给她,见雪妍摇头晃脑学得可爱,便赞她一句:“妍儿说的真好!”

说着从果碟子里捏一颗羊角蜜塞进她嘴边,雪妍张口接了,喜团团的笑流了一腮的口水。

雪娃把四月的花月牌子放回去,又拿了一张五月的出来:“榴花照眼。更北乡。夜合始交。薝蔔有香。锦葵开。山丹预。”

春姐高呼着奔到了外间,小小的人儿头上插满了珠花,大喊一声:“大妗子,我要吃肉。”

陈雪娇对文嫡以及春姐没有任何好感,听到春姐的声音蹙起了眉毛,在雪妍面前放一块棉垫子防止她跌落,扭身便走到门口朝外间探头,只见文嫡穿着一身新衫子,跟在后头笑容满面的进来了。

李氏坐在外头眉毛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笑了笑:“想吃肉,那还不容易,让石头去锅屋端一碗过来。”

文嫡脸上堆满了笑,一步跨到李氏面前:“大嫂子到底是富家太太了,赏碗肉给春姐吃眼睛都不眨。”

陈雪娇冷笑一声,以前家里不富的时候,文嫡来了娘家,哪次不从李氏这里刮一层皮下来。

陈文嫡自打五天前来到陈家,便没有回去。

本以为她会提过继齐平的事情,没想到这几天倒是提也没提。

正当陈雪娇和李氏纳闷之际,便从二蛋那里得到消息,文嫡将他和三蛋叫进了上房,又是拿果子又是倒茶的,末了还问大蛋和三蛋愿不愿意认她做娘。

陈文嫡对几个侄儿一向不上心,对二房几个儿子稍微那么好一点,对待三房几个孩子却从未拿正眼瞧过,这次来怎么就对二蛋三蛋兄弟俩那样上心了。

陈雪娇等人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了。文嫡这是想过继三房的孩子哪。

李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颇为不屑,冷冷地道:“你奶也是个糊涂的,竟然由着她胡闹。也没谁听说,闺女没个儿子,要把亲孙子过继过去。”

“奶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相比较孙子,闺女在她心里头更重要罢了。”陈雪娇点出了陈老太太的处境。“只怕她这些天也难作呀。”

一面是孙子,一面是闺女,若说她不难做,谁信!

看这些天,张氏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文嫡的打算。

陈雪娇冷眼瞧着,二蛋和三蛋年纪还小,对于文嫡的热情并不知道这后面的打算。文嫡的算盘打的也真够响的,见过继齐平不可能,便扭头打起了四房的主意。四房儿子多。过继起来最没有压力,即使陈老爷子拦着,只要张氏和陈子贵愿意,这事情便板上钉钉。依照四房两口的脾性,过继个把儿子真是有可能的。

文嫡这样年轻,又不是不能生,干嘛要打过继的主意,陈雪娇暗自思忖了一番,只怕她和段二虎的关系已经分崩离析了,要不然不可能这着急忙慌的过继个儿子过去。

“大嫂子。你们镇上的房子啥时候能整修好?那样大的院子,还有个花架子,等春天我也带着春姐住几天。”文嫡坐下来没话找话。

李氏却不打算给她面子,淡淡一笑:“院子看起来大。我们家人多,一人一间且还不够呢。”

一句话将文嫡噎了过去。

陈雪娇看出来这些天文嫡时不时来上房,嘴巴就像抹了蜜水一般,一会夸李氏两指尖尖,从根儿上就是个富贵太太;一会夸雪如这样的容貌,那韩家是高攀了得;一会夸齐安一看便是状元榜眼的料。李氏忍着恶心听她胡邹。一番话下来,累的腰酸背痛,动也不想动。

文嫡这是故意讨好大房呢,她知道她在段家根基如今不稳,万一日后遭到段二虎嫌弃,唯一能帮她撑腰的唯有陈秀才了。这个哥哥别看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可到底占着大哥的名分,秀才都名头那是县老爷都要敬一敬的,何况段二虎一向和陈秀才合得来,到时真的走到那一步,只能指望这个哥哥帮着说几句话了。

说话间,石头已经端上了肉上来。这肉是五花肉,齐平最爱吃的,每日下了学,李氏便做上一碗端给他。厚厚一刀肉,切成骨牌大小,在清水里煮出油花,拿大勺子撇干净肉沫子,捞出来过了温水,放在锅里煎出油,加了葱蒜煮到肉烂,加香料酱油冰糖在锅里焖得烂熟,灶间填根手腕粗的柴火一点点慢慢把肉煨出味儿来。

春姐见齐平吃,要闹着要吃,当着陈老爷子的面,李氏不好意思,只得给她盛了一碗,左右不过一碗肉的事情,李氏也不在乎。只是她一吃便吃上瘾了,这些日子,天天跑进上房要肉吃,李氏又不好给一个孩子计较。

文嫡喋喋不休的说着话,李氏心不在焉的听着,脑门子发胀,又不好赶她走。

“大嫂子,你们晌午做啥饭呀,春姐这孩子吃不惯上房的饭,说最喜欢大妗子的手艺……”

脸皮可真够厚的,不等她一句话说完,陈雪娇就挑开帘子走到李氏身边,还给文嫡告罪道:“娘,哥哥的厚衣裳只做了还差两只袖子,明天大雪还要穿呢。”

文嫡吃了一枚软钉子,心里暗恨雪娇。她原是想常和大房走动走动把关系修复好,李氏是个软绵的,略微哄一哄便成,谁知道每到关键时刻,陈雪娇便跳出来句句截了她的话头。

李氏进得屋里,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小声嘀咕:“真烦死了她,像苍蝇一样,一缠上就再也不松开。”

话音刚落下,便听到外头“熬唠”一声,外间门碰的一声被撞开,张氏的嗓门传了进来:“……你自个生不出来,便夺我的儿子,你安的什么心,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三蛋不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

紧接着传来一阵桌椅碰撞声和文嫡的哀嚎声。

李氏和陈雪娇等人赶紧走了出去。

“你个小妇养的,你有本事自个生一个出来,别黑心种子下流货,打我的主意。”张氏扯着文嫡的头发,一巴掌扇的文嫡缓不过神来。

地上一片狼藉,椅子翻了,桌子斜了,果盘里的果子洒了一地。

李氏向前去拉,陈雪娇当下便沉下脸来,她们打架陈雪娇管不着,可她们不能在大房的地盘打架。

陈雪娃、陈雪如、静好跟着李氏上前,两人抱了文嫡的腰,两人拉了张氏的胳膊。

文嫡头发散乱着,身边的春姐也着了张氏一张,头上的珠花落了满地,正握着拳头在哭,张氏指着文嫡的鼻子骂,被陈雪娇喝住了:“你们要打架出去打,别脏了我们家的地。”

“她要过继三蛋,三蛋不是我的儿子呀。”张氏哭骂着就要朝文嫡抓去。

陈雪娃和陈雪如拉着张氏,陈雪娃朝雪娇促狭一笑,松开了手,顺道把雪如拉开,张氏熬一声又扇了文嫡一个巴掌。

别看文嫡平日横横的,那都是仗着有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撑腰,若是这打架,她那小身板根本不是五大三粗张氏的对手。

被张氏又是打又是扯的,文嫡的脸面尽失,一跌跤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嚎哭起来。

“她小姑,你这是干啥,这是干啥。”李氏一点不同情文嫡,只觉得她是自作自受,却还要装作大嫂的样子,死命扯着她。

“你们俩有什么事,我们管不着,要想打架,去上房,在爷奶面前打个够。”陈雪娇冷着脸一拍桌子。

张氏被陈雪娇的气势镇住了,炸开的一双手,本欲朝文嫡身上扑,又收了回来,指着文嫡道:“雪娇说的对,走,去上房,到爹面前说道说道,我看你有啥好说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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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张氏口口声声要去陈老爷子面前讨个说法,文嫡却不敢了。饶是陈老爷子打小在宠她,那她也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现今她合着陈老太太一起图谋娘家侄子,陈老爷子不拿大耳瓜子抽她才怪。

过继这事,文嫡和陈老太太通了气,陈老太太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只说全凭四房两口子做主,若是陈子贵和张氏同意过继,陈老爷子这一头就不是个障碍。因此文嫡和陈老太太暂时还瞒着陈老爷子,想等四房两口子答应了,过继成板上钉钉的事情后,在给陈老爷子说,到时候就是他在拦着,那文书都过了,还能拧过来不成。

本来文嫡和张氏商量好了得,又是送首饰又是送衣裳的,张氏嫁到陈家这么多年,这个小姑子一向看不上她,忽而给她这么些东西,张氏本来就喜欢占些小便宜,当下接了文嫡的东西便喜的眉开眼笑。

文嫡在段家的处境,陈家上下等人都知道。张氏还以为文嫡忽然开了窍,谁让她儿子最多,文嫡若真在段家过不下去了,谁能给她撑腰,老大一家现今不管她的事儿,老二一家去了城里过好日子再也不肯惹这身骚,老三一家没有儿子,算来算去,还不依仗着四房的几个侄儿去撑腰。她收了文嫡的衣饰心下还有几分得意,颇为自己有三个儿子自豪。

陈老太太也难得的对张氏和善起来,虽然脸色依旧板着,对她做的事情依然看不上,可这些天却不出口就骂了,桌子上的肉、果子等张氏眼馋的东西也敢伸手够了。更难得的是。自打赵氏去了徐州府,做饭、洗衣这些活计都落到张氏头上,她每天累得直叫唤,而文嫡这趟回娘家,竟然挽起袖子把所有活计都包揽了,还上赶着张氏到屋里去歇息,文嫡在的这些天。张氏很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待张氏被糖衣炮弹打的找不到东西南北的时候。昨个吃过晌午饭后,趁着陈老爷子外出串门,文嫡和陈老太太便将张氏拉进了屋里。

陈老太太一开始是不愿意将孙儿过继给文嫡。二蛋、三蛋平时在不招她待见,那也是留着她血脉的陈家子孙,她死了还想让这些孙子年年给烧纸钱哪。乡下人家也有过继的,可那过继都是过继给本家。最远不超过三服以外,坐不改名站不改姓的。可文嫡一个嫁出去的闺女。过继侄儿,却是改名改姓改祖宗的事情,她陈老太太可真没有那个胆子自己做主。

若不过继吧,文嫡在段家实在难以立足。等段二虎从自己本家过继个儿子回来,文嫡的日子可是真的落到井里头了。

陈老太太左思右想,晚上撵了陈老爷子到了外间。自己和文嫡睡在一起,娘俩头对头地嘀咕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陈老太太对文嫡过继侄儿这事心下有了主意。

“娘,我在段家过的啥日子,我也不怕臊,全都给你说了,只怕这上下咱们家都晓得了。爹他也晓得,他只是碍着面子,不挑破,想来我过继侄儿,他心里头也会默许。”

“旁的不说,只说段二虎居小,等我婆婆那个老不死的咽气了,还有老大家的小子在那里顶着,轮不到二蛋和三蛋来打幡磕头,只不过名义上挂着段家的子孙,实质上还不是娘的亲孙子。”

“在一个,四哥和四嫂没有分出去过,等几个儿子长大了,娶媳妇要彩礼啥的,还不是你和爹出?即使分出去过了,依照他俩那过日子的劲头,能赚几个银子,到时候几个儿子媳妇娶不上,你和爹能干看着?你们二老年纪那样大了,不说享福,还要操心孙子的亲事?”

几句话便把陈老太太说动了,她本来就心疼闺女,文嫡这一串串的理由掰出来,陈老太太彻底偏向了她这一边。反正她孙子多的是,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她心里头还寻思着,待齐林为官做宰的考出来,帮文嫡撑撑腰,那过继过去的二蛋或者三蛋在给弄回陈家,是在容易不过的事情。

张氏这么些天被文嫡捧出了一朵花,见陈老太太让她进屋还以为又要挨骂,文嫡给她的簪子衣裳可是背着陈老太太的,咬咬牙一进屋,陈老太太出乎意料的和善,更让张氏大吃一惊的是,平时高不可攀的文嫡换了一副面孔,斜倚在被子上底着头在抹泪。

张氏看看陈老太太,又看看文嫡,被这一茬给惊到了。

“老四媳妇来了,你坐下。”陈老太太朝张氏挥挥手,搂着文嫡,由着她哭。

“这是咋地啦,妹妹咋哭了呢。”要搁在以前,张氏巴不得见文嫡倒霉,可如今不同了,文嫡许了她这么多好处,可不是让她看笑话的。

张氏不自在的坐在了椅子上,桌子上来不及收的果子瓜子随意摆放着,张氏冷眼瞧着陈老太太只顾愁眉苦脸,没有功夫打理她,便伸手试探去剥了瓜子花生,陈老太太仿佛看不见一样,张氏胆子打了起来,将果子花生一股脑拢到自己面前。

“老四媳妇呀,你妹子心里头苦哇。”陈老太太盯着张氏一回,拍了巴掌叹气,“你有儿子的人,是体会不到她心里头的苦的。”

儿子多一向是张氏的骄傲,她裂开嘴刚想夸自家三个儿子,忽而想到文嫡最恨她说自家儿子了,抿紧了嘴想了一会方才开口:“儿子多又咋地,我倒是羡慕人家有闺女的。别的不说,就说雪姚,嫁入丁府把二嫂子一家人都接过去享福去了,这还是个妾呢,要是正经的妻,不得把整个丁家给咱老陈家;老大家的雪如更不用说,和咱们镇上说一说二的富户订了亲,这嫁过去娘家也跟着享福。可怜我就三个儿子,没个闺女贴心。妹妹,你瞧瞧你多享福,头胎是个闺女。二胎又是个闺女,日后俩女婿,可不比儿子孝顺?我要是你,做梦也要笑醒。”

张氏自以为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间接捧了文嫡。可她不晓得,这话如刀子一般生生剜了文嫡的心,若是搁平时。她一定跳出来骂张氏混账。俩女婿在孝顺有什么用,死了又不能摔盆打幡的。

到底是忍住了,眼泪依旧落个不停。

“行了。老四媳妇,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陈老太太一开口,依旧改不掉钳制儿媳妇的习惯。

“我又咋地啦。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张氏嘟囔着。

“叫你来。是有个事和你商量。”陈老太太波澜无惊的道。

“啥事?”张氏吃惊之余还藏着一丝丝兴奋,自打她嫁入陈家以来,陈老太太一向不看重她,以前陈老太太商议事情都是给赵氏商议。在不济还有李氏和蔡氏,张氏却从未获得和婆婆商议事情的荣誉。她心下也恼,赵氏她也认了。毕竟是陈老太太的远方侄女兼老二媳妇,那李氏呢。可是前头的儿媳妇,蔡氏连个儿子都没有,这些人却都在她头上,她早都有怨言了。

“你妹子的事你也知道了,没个儿子……”陈老太太叹息。

“这有何难得,妹子年纪轻轻又不是像老三家的亏了身子生不出来。”张氏说着还不忘狠踩蔡氏一脚,被陈老太太剜了一眼,正襟危坐改口道,“我给你说妹子,生男生女都是娘家带来的,我娘前头生了三个儿子,我便有三个儿子,你看咱娘也是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你日后也是一样的。再一个,段二虎身子骨不比你四哥壮实,你换个方法儿,当时我生三个小子都是你四哥从后头…..”

张氏的嘴有开启了胡咧咧模式,说道高兴处,探着身子往文嫡身前凑,陈老太太见她越说越不像样,生生喝止住了。

“……你三个儿子,日后保不准还会在生。你妹子却不一样,这些日子以来还没个动静,我想了一想,把三蛋过继给你妹子。”陈老太太就把和文嫡商量好的事情给张氏说了一番,当然她没有说为何选择三蛋,主要考虑三蛋年纪还小,好收买更容易给文嫡亲。

起初说过继,张氏倒是惊住了。虽然她懒馋,可也是当娘的人,三蛋说到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说不难受那是虚的。

“那爹答应了?”张氏这回倒不蠢,直指问题的关键人物。

“主要看你和老四的意见。”陈老太太耍了个花腔,既不说陈老爷子答应也不说陈老爷子不答应。

张氏倒不吭声了,低下头细想。

“四嫂,你看在我这么苦的份上你答应我吧,反正你儿子多,日后还能在生,我确是不能了。把三蛋过继给我,只不过改个姓,日后你还是他亲娘,他就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你,我和二虎都说好了,以后家里的房子、地都是三蛋的。”文嫡咬着牙,像张氏服软。

张氏心里头微微一动,老段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可也比陈家好多了,旁的不说,就那上好的水田便几百亩。

“说到底过继过去,你妹子家还不是你和老四做主。”陈老太太一板一正的坐直了身子,提高了嗓门趁热添了一把火,“我知道你不舍得,可三蛋跟着你给个土猴一样,去了段家那日子过的又不一样了。那啥,等三小子去了段家,我便让你去徐州府跟着老四过好日子去,你俩年轻,和和美美几年,想多少儿子没有的。”

这一招厉害,拿着萝卜在前头诱惑着,果然,张氏想了一会,眼睛里闪现一丝光芒,左右自己不差这一个儿子,最重要的自己终于能去徐州府享福了,便咬着牙答应了:“行,都听娘的,就这么地。”

陈老太太见张氏答应了,便开了箱子,取出几尺缎子递给张氏:“给你做身衣裳,给三蛋也做身新衣裳,到时候别穿的给土猴一样。”

张氏接过布,喜滋滋的去了南厢房。

方才她们在屋子里谈话,被大蛋听了去。这些天文嫡对二蛋三蛋出乎意料的好,大蛋长了个心眼,四处留意文嫡的举动,当张氏刚被陈老太太叫进上房的时候,大蛋便趴在了门缝上。

“娘,弟弟不能过继。”大蛋扯过张氏手里的布,满脸怒容。

“过继不过继不是你说的算。”张氏斜了儿子一眼,满脸喜色,“你姑姑家过的啥日子呀,三蛋过去擎等着享福,日后姑姑家的房子、地都是三蛋的,也就是说都是咱们家的。”

“娘怕是被姑姑绕了进去,就凭姑姑平日里头那个样子,怎么会把家产给弟弟,就算给了弟弟怎么能让你沾。姑姑现今在段家日子不好过,想拿弟弟当挡箭牌,若是她今后没有儿子还好说,若是真的生个儿子,弟弟又该何处?现在过继弟弟只是姑姑自己的想法,那人家段家不同意,岂不是恨上你了。再说了爹能同意,娘也知道,爹就是在不顾家,他也不想让自家儿子改名换姓,还有爷,爷知道这件事吗?只怕是姑姑和奶背着爷串通一气,等爷知道了,姑姑把所有责任往你身上一推,你想抽身都抽不得。”大蛋给张氏分析了一番。

张氏先前光顾着眼前的利益,一高兴将陈子贵这茬忘记了。别看陈子贵是个不着调的,可他最看重的便是儿子,他为何在乡间这么硬气,还不都因为自家有三个儿子,若是真的将三蛋过继给了文嫡,第一个找张氏拼命的便是陈子贵,将她休了都是有可能的。

张氏想到这里冷汗直往下流。

思来想去,张氏便找到了文嫡,就说过继这事她一个人说了不算,要和陈子贵商量商量。文嫡怒了,说张氏出尔反尔,两个人吵了一场,闹得不欢而散。

也就是这天早上,文嫡去雪娇家之前,叫过三蛋教导了一番,说什么他其实是文嫡的儿子,这些年跟着张氏过日子委屈了,这不几天便将他接走,逼着他喊自家为娘。三蛋被大蛋警告过离文嫡远点,听了文嫡的话,扭身便去了南厢房,找到张氏将文嫡的话一学,张氏立马恼了,这还没过继呢便挑拨离间,若是真过继了,她岂不是连三蛋面都见不到了,心里头越想越气便到北厢房找文嫡出口恶气。

打了一架后,被李氏等人扯着去了上房。

陈老爷子去串门了,被大蛋叫回了家,便看到闺女一头一脸的灰,眼睛往张氏身上一剜:“这是咋回事?”(未完待续)

田园步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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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真相

“爹......”文嫡见陈老爷子来了,自以为有了靠山,便先发制人,乌拉一声哭出声,指着张氏,“……四嫂打我……”

“打死你活该。”张氏目疵欲裂,向前迈了一步,抓着文嫡又是一耳光劈下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个白眼狼,也没见哪个嫁出去的小姑子和你一样,挖哥嫂的东西补贴婆家。”

张氏膀大腰圆,在娘家为闺女的时候,便跟着爹和哥哥去山里林打猎,和男人一样扛枪摸棍的,这些年在婆家被陈老太太压制着,之前的性子都磨干净了,被文嫡一激,浑身的热血便上来了。方才在北厢房,被李氏等人拽着不好施展,来到上房,手脚不受束缚,这一掌下去便打的文嫡半天缓不过神来。

陈雪娇在文嫡的哀嚎中看了李氏和蔡氏一眼,李氏波澜不惊,蔡氏一双眼睛飞过一丝快意。刚才在北厢房,陈雪娇她们之所以扯着张氏,也是不想她在自家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便不能置身度外了。此时,张氏不管怎么打文嫡,李氏等人都不上前拉一下,反正是在上房,陈老太太面前,即使打死了也和旁人无关。

“你这是干啥,咋打人啦,你擎等着把你妹妹打死不成。”陈老太太见文嫡被打,心疼的如同架在火上烤一般,赶紧从椅子上下来,冲开张氏,一把扶起文嫡,扭头朝张氏骂,“你吃的喝的哪个不是我给的,你妹子图谋你啥了,你就下这样的狠手?”

陈老爷子一向不喜欢老四媳妇,最烦她东加长西家短的瞎说叨,他一个公爹又不好训斥儿媳妇。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发作一番,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满腔的话又咽了进去。

要是在平时,别说这样下狠劲的打文嫡,就是一个高声儿,陈老太太都要跳出来拼命。可这回。张氏将文嫡打的这样狼狈,陈老太太也帮着出头了,可听她话里的意思总有几分心虚在里头,且自从陈老爷子一进来。陈老太太目光便躲躲闪闪。

陈老爷子心里头在心疼闺女,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得不把气压下来。在说了,依张氏在陈家的地位,是不可能出手打文嫡的,肯定是文嫡触犯了张氏的底线。

能是什么底线呢?平时陈老太太骂张氏耍滑偷懒。哪怕当着外人的面骂,张氏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今番竟然不顾及陈老太太的震慑,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先别动手,到底是什么情况?”陈老爷子扫了陈老太太一眼,那眼神里饱含着不满。

陈老太太眼神躲闪着,并不看向陈老爷子,反而是冲杵在门口的大蛋嚷:“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巴巴的将你爷叫来。”

“没啥事,老头子。你继续去村正家摸你的叶子牌,她们姑嫂俩一言不合吵了几句,都是自家娘儿们的事情,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应付着来。”陈老太太朝老爷子摆摆手,见文嫡的半边脸都肿了,咬着牙吸了一口冷气,冲李氏和蔡氏道,“去煮俩鸡蛋来,给你妹妹滚滚脸。”

李氏和蔡氏装作没事人一般,没有接陈老太太的话茬。忽而想起什么似得,李氏冲蔡氏皱眉:“刚才忘了,雪妍还在我家床上呢,赶紧地。别摔了下来。”

蔡氏一听装作大惊失色,佯装剜了雪娃一眼:“让你看妹妹,倒是跑来瞧热闹来了。”

俩妯娌一唱一和,一前一后逃出了上房,不去惹这一身骚。

陈雪娇是最不想错过这场好戏的,磨蹭着。便留了下来。陈雪娃见陈雪娇不走,也跟着留了下来,姐妹俩坐在床上,找个最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陈老爷子眉毛拧了起来,俩儿媳明显不想掺合这事,陈老太太的态度又透着古怪,要搁在平时早都对张氏喊打喊杀的了,怎么今儿却有点想把事情私了得意味。

陈老爷子意味深长看了陈老太太一眼,目光里含着警告的意味,陈老太太却有点不敢看向陈老爷子。

”爷,你坐。”见陈老爷子干坐着,陈雪娇扯过椅子,顺手铺上棉垫子,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扶着陈老爷子慢慢坐下,轻声细语道,“饭后姑姑去我们屋坐了一会子,不知道咋和四婶打起来了,这不幸亏被我姐和我娘拉开了。”

陈雪娇话里话外将他们一房人摘干净,防止陈老太太借着文嫡在大房被打,拿他们撒气。

“老四媳妇,你说说咋回事?”陈老爷子坐了下来,押了一杯茶,目光却从文嫡脸上扫过。

“没啥事,春姐和三蛋扯了口角,文嫡说了几句,这姑嫂俩就打了起来。”陈老太太抢过话头,看向张氏的目光颇有点警告,“三蛋不好好的吗?你三个儿子谁能伤的了,还不好好的在你身边。你这样子放不下你三个儿子,我咋放心让你去徐州府和老四团聚。”

张氏目光明显一滞。

陈雪娇却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了,陈老太太明显是用胡萝卜吊着张氏哪,就怕张氏将过继的话抖出来。陈老太太从来都不是个蠢人,打一个巴掌在给一颗甜枣是她钳制儿媳妇的手段。方才张氏和文嫡扯架的时候,大蛋便把陈老太太和文嫡母子俩找张氏商议的话复述了一遍给陈雪娇,只怕之前张氏松口愿意三蛋过继,就是陈老太太拿去徐州府和陈子贵团聚诱惑的。

既然张氏不同意三蛋过继,那么陈老太太所想的没有必要闹到陈老爷子面前。她这话的意思便是张氏的三个儿子哪个都不过继,只要她不把这事捅给陈老爷子,陈老太太便让她去徐州府。

陈雪娇目光闪闪快速扫过陈老爷子一眼。这个院子里不止陈老太太一个聪明人,这番话不仅陈雪娇听出里头的威胁意味,陈老爷子一样听得出来。

张氏若真上了陈老太太的当,文嫡过继的事情便算是翻了篇,陈老爷子还真以为是姑嫂俩单纯的扯架,极有可能撒手不管了。可若真的那样,不晓得文嫡又会作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只要不过继大房的孩子,文嫡过继谁都影响不了陈雪娇一家,可陈雪娇依旧希望陈老爷子插手解决这事,借此机会狠狠收拾文嫡一顿。否则她三五天的便上娘家门插手娘家的事情,插着插着指不定哪天又打起大房的主意了。

陈老爷子见张氏不说话,面上松了一松,想必一旦涉及文嫡的事情。陈老爷子都不忍心发落,他当然希望这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上回春姐烫伤齐平,不就是一个例子。

陈雪娇脑子快速思考了一番,以前一些事情说到底都是文嫡任性糊涂,影响不了大局。可若是陈老爷子知道她打着过继的主意,任何一个有血性的汉子都不会淡定吧,这个时代的男人最注重子嗣,陈老爷子也不例外。

大蛋见亲娘被奶奶威胁的不敢说话,焦急的搓着双手,这一切都落入陈雪娇眼里。陈雪娇眼睛一亮,朝大蛋使了使眼色,大蛋见雪娇眼神里含着鼓励,眉毛一松,梗着脖子。瓮声瓮气的道:“爷,姑姑要过继三弟到段家,说她没有儿子在段家不能立足……我娘不答应,她便和我娘打了起来......”

陈老爷子再也不淡定了,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大蛋说完便悄悄退到陈雪娇这边,他本来想说文嫡和陈老太太一起逼着张氏答应过继,可他还要在陈老太太手里讨生活,便没有提陈老太太这一茬。

果然,和陈雪娇猜想的一样。只有子嗣的事情才能真正刺激到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满脸扭曲着,双手颤抖着。文嫡吓的瑟瑟发抖。陈老爷子二话不说,上去便是两巴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又一巴掌伸过去。被陈老太太挡住了。

张氏眼睛里闪现一丝快意。

“他小孩子浑说,你便相信了,大蛋他当然向着他娘了。”陈老太太剜了一眼大蛋,心疼的捂着文嫡的脸,眼泪成串的落下,“单凭小孩子的一张嘴你便信了。过继这样大的事情,哪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

“爹你不知道呀?”张氏故作讶异,哭了起来,“妹子给我说爹不好做主,只要我和老四同意,爹便没有意见。”

陈雪娇心下微笑,看来,张氏在这上头还不算蠢笨。

陈老爷子气的直喘气,摸了摸发蒙的脑门,指着文嫡骂:“不知廉耻的东西,你不仅坑你侄儿,你还诓骗起人来,段家本家那样多的侄儿你不去想着过继,偏偏打你娘家侄儿的主意,就是你四哥四嫂答应了,我都不会答应。”

陈老爷子气的很了,声音都是发颤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陈雪娇和陈雪娃两个端了一杯浓茶过去,又是顺气又是拍背的。

半天缓过气来,指着陈老太太骂:“都是你惯得,若不是你合谋着,她敢这样放肆。我看你越老越活回去了,你是陈家的媳妇,倒是帮着段家谋划陈家的儿孙,这一把年纪还留着你干啥,干脆休了得了。”

陈老太太被陈老爷子这样一番骂,且是当着孙儿和儿媳妇的面,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犹如开了果酱铺子,指天发誓:“我有啥错,你闺女没个儿子你不担心,她在段家过的啥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在盼着文嫡以后能有个傍身的,也不会蠢笨到把自己的孙儿改了姓。你只顾着骂我,却不想想文嫡为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娘家人但凡有点血性,也不会由着文嫡在段家受苦了。哎呦,我的文嫡,我的好闺女呀,你咋这样苦呀……”

一席话,又是说理又是诉苦,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和文嫡搂着哭做一团。

陈雪娇不禁咂舌,暗自佩服陈老太太的手腕。

陈老爷子狠狠叹了一口气:“可怜我生个不孝女,让我死了都不得安宁,这些孙子哪个不是我陈家的血脉,你竟然......等我死了,怎么给祖宗交代。”

狠狠跌坐在椅子上,好好的一个闺女打小便给养废了,长了这样大,如今已经两个孩子的娘了,却还是不懂事,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竟然敢背着他偷偷要过继侄儿。陈老爷子边喘气,边狠狠扫了陈老太太一眼。

“你这么着,老四媳妇不打死你都是好的。”陈老爷子看了一回文嫡,文嫡自知理亏,只是不停的哭,脸上本来便被张氏抓出血来,一哭更扯着整张面皮疼。

张氏心下颇有些得意起来,便扯着三蛋的手,一行落泪,一行倾诉,把文嫡怎样稳住她,怎样要过继三蛋,都说了出来:“……爹是没看见,她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挑拨三蛋呢,说甚他在咱家过的不好,到了段家有吃有喝,说甚到了段家,那房子、地都是三蛋的,三蛋小孩子哪里经得住这样挑拨,开口便喊她娘,我这心口窝子气呀,我十月怀胎好容易生个儿子,倒被别个拐走了......”

张氏倒也聪明,没有将陈老太太扯进去,只说是文嫡私下找她谈过继的事,被她一个耳刮子打住了。这话听到陈老爷子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过继娘家侄儿,是整个徐州府都没有的事情,这事情若真的成了,旁的不说,只怕人人都会说陈家图谋段家的财产呢,这亲家还怎么做。万一段家得了消息,休了文嫡都是可能的。

“蠢货,蠢货。”陈老爷子恨不得将文嫡掐死,他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闺女,“什么房子、地都是三蛋的,这话若是传到段家耳朵眼里,人家不认为我陈家图谋段家的家产。万一段家给你定个合谋娘家图谋段家的家产,开了祠堂休了你也不为过。

陈老爷子狠狠锤了捶桌子,深深看了陈老太太一眼,他不信这事陈老太太不晓得,若是没有她的首肯,文嫡就是在大的胆子,也不敢提过继的事情。

陈老太太打了个冷战,可怜她一心为闺女着想,倒是忘了这一茬。

陈雪娇则不打算放过文嫡,看似无意说了一句:“恐怕段家不会觉得姑姑图谋家产,外头传言,说是姑姑打算过继齐平,是合着段家图谋娘家的家产。”

第二百八十八章 拒绝

地上的积雪还未融化,又一场大雪飘然而至,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雪比去年下的要早一些,去年这么会,头场雪还没有飘落呢。

幸亏陈家大房有了铺子、有了田地,每天都有出息,虽然还未到大富大贵的地步,可碳还是能烧的起的。

屋子里暖烘烘的,窗台上的两枝红梅红艳艳的,花骨朵密密匝匝挤在一起,整个屋子都被熏染香了。

炉子里烧着普通木炭,家里虽然富裕了,可陈雪娇家也不是天天烧银丝碳的。只在卧房里头,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烧银丝碳,平时烧的是木炭,所以屋子里时时准备几枝红梅,祛祛烟火味。另外,陈齐平和陈齐安两人的屋子里,倒是整天拢着银丝碳的火盆,这是为了两个人读书,普通的木炭闻久了会头疼,还怎么记得住书上的内容。

陈雪娇坐在屋里,拉过窗帘透过窗纸看向外面。乡下人家窗户都是木质的,一到雨雪天气,便糊上厚厚的窗纸,有时候雨雪下的大,沁出的水便会将窗纸打湿,且透过窗纸看外面的世界,有些模糊。陈雪娇便有些怀念窗玻璃了,这样的一片琉璃白雪世界,若是透过玻璃,坐在暖烘烘的屋里便更加清晰美妙了。

外面的雪一开始下的细细密密,看不到雪花的样子,俱是盐粒子一般沙沙落下。不到两盏茶的功夫,盐粒子便化作纷纷扬扬的雪片,铺天盖地落下来。

陈雪娇坐在窗子前,眼前的世界便都被大雪模糊了,在想看看远一点的地方便看不清楚了。

一丝风都没有,天空阴沉沉的,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飞舞。

陈雪娇想看的清楚些,便轻轻拉开了窗户,雪便顺着窗户缝隙飞了进来,落到窗台上便融化了。

“咱们家要是装上琉璃就好了。隔着琉璃赏雪又清亮又漂亮。”陈雪娇伸手接过雪花,感叹道。

这个时代,称呼玻璃为琉璃。

“听娘说咱们镇上的房子窗户装的便是琉璃。”陈雪如跟着附和一声,笑容里溢满甜蜜。“不过,咱们这屋子比以前好多了,要真的搬家,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这屋子今年秋天刚粉刷过,屋顶上加了三层茅草。在一般乡下人家来讲已经是一处不错的住宅了。以前这房子可不像现在,四面漏缝,屋顶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茅草,夏天遇到暴雨天气,屋里便下小雨,全家把所有的瓶瓶罐罐用上,依旧无法阻止雨水落入屋里,一到梅雨天气,屋里潮湿的如同水面上的船只。

夏天还好一些,暴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十天总归有七天出太阳,被雨打湿的被褥经过太阳一晒,便又能熬过一些日子。最难熬的便是冬天,北厢房恰恰处在风口中,西北风没日夜的刮着,屋里冷的如同冰窟窿,饶是那样,陈老太太也不许烧炉子,总嚷嚷着费炭,她自己的屋子倒是烧的暖烘烘。若哪天大房烧炭了。陈老太太便变着法的折磨李氏,不是让她砸了冰窟窿洗衣服,便是让她在院子里冷水洗萝卜。天晴还好一些,遇到下大雪的时候。房顶上的积雪一旦融化,雨滴子便一滴一滴落进屋里,那雨水带着雪的寒气,仿佛要把整个屋子凝固住了,晚上盖几层被子都不顶用,骨头里冷的打颤。第二天一早起来,头上被子上一层薄薄的白冰,一吹一口的白气。

陈雪娇来到陈家大房的时候,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可是去年冬天她却是经历过屋里露水的情形,即使拢了火盆还是冷,真不知道以前寒冷的日子,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镇上的房子装了琉璃,陈雪娇心里头便有些向往。她不像陈雪如,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老院子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她只想快点搬到新房子里去,那里有天井,有花架子,冬天,屋子里烧的暖暖的,坐在琉璃床前或是绣花,或是看墨刻本子,在是惬意不过,更重要的是,在也没有大房等人的叨扰。

这样想着,陈雪娇便忘记了将窗子关上,任由雪花落到手上,一会手上便被雪花消融出一滩水,十根手指头冻得木麻。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一开始不觉得,这雪遇到屋里的热气,融化了,陈雪娇才觉得一双手发颤。

“赶紧关上窗子,”陈雪如递给雪娇一块干净帕子,“赶紧擦擦手上的雪水,这一冷一热的最容易生冻疮的,也不知外头的雪有什么好看的,你天天这样看。”

陈雪娇拿了帕子,仔仔细细将手擦干净了,笑嘻嘻的推了推雪如:“怕啥,生了冻疮,不是有行健哥送给姐姐的冻伤膏吗?”

陈雪如的脸微微一红,低着头仔仔细细绣手里的袜子,那袜子绣得极其细密、厚实,里头絮了两层棉花,陈雪娇一看便明白是绣给韩行健的,便笑道:“姐姐,这袜子是绣给行健哥的吧,这么厚,这么用心,一看便知一定是给行健哥的。”

陈雪如脸色愈发红了,抬起头,绽开一抹笑容,她今日嘴唇上涂了一层胭脂,衬的她愈发杏眼桃腮,眼波一横,轻轻一转身:“妹妹在这样说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陈雪娇知道她害羞了,便不再戏弄她,扭头盯着窗外的雪道:“下这样大的雪,娘和爹去了镇上,不知道啥时候来呢。”

一大早,李氏便穿上了厚棉袄,戴上帽子,遮的严严实实跟着陈秀才去了镇上。这场雪比前几场雪下得更大,李氏担心镇上绣坊的屋子,虽然有徐氏、文英、兰娘等人照看着,可李氏是个劳心的命,不亲自看却不放心的。

到了晌午,陈雪如要起身去做饭,便看到李氏披了一身的雪回来了。

“今年的雪下得好!”李氏走进屋里,摘下帽子,兴冲冲的道。

“娘回来了,这落了一身的雪,冷不冷?”陈雪娇头一个下了床,见李氏进来了。拿起干净帕子,将李氏肩上的雪扫个干干净净。

“娘,喝碗姜汤祛祛寒气。”陈雪如早已经熬了浓浓的姜汤,一直放在保温砂锅里。坐在炉子上,见李氏拍干净了身上的雪,赶紧递了过去。

“这雪下得好!”李氏一气喝下了姜汤,将空碗放在桌子上,脱了鞋坐到床上。又说了一遍。

“娘,你出去这半上午,镇上的铺子没事吧。”陈雪娇就问了一句。

“没啥事,你徐大娘是个妥当人,事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我这心里头就是不踏实,看了一下也好,放心。”李氏笑着说。

“那爹呢?”陈雪娇问,“他没有回来哪?”

“你爹去和你姑父说事情了,你大舅今天也在镇上,雪大不回去了。他们在说事呢。”李氏笑意盈盈,“我方才去麦地里瞧了一番,雪已经丈把厚,把麦子都盖得严严实实,等来年开春便不愁灌溉,照这样下去,明年又是个丰收年,粮食便不愁了。”

庄稼人都喜欢下雪。冬天雪下得厚,便意味着来年春天雪融化后,麦地便不愁灌溉了。

所谓的瑞雪兆丰年。只有在乡下才能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徐州府一带,几乎所有的农田里都种满了冬麦,农民们是期盼着冬天下一场大雪的,厚厚的积雪。不仅能给冬麦带来保暖作用,更是春季灌溉的重要源头。

李氏打小便和土地打交道,虽然有了针线坊、有了咸鸭蛋铺子,日子在乡里也算人上人了,可李氏骨子里头依旧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依旧把丰收放在心里头一个位置。

想着自家麦子能够丰收。陈雪娇也很高兴。毕竟对于这个时代来讲,粮食才是最重要的,比如遇到灾荒年间,金钱不一定救得了人,但粮食则能。

“晌午别做饭了,我从镇上买了只烧鸡、两斤熟羊肉、一斤烧饼。”李氏笑着道。

一听说有烧饼,陈雪娇的口水便忍不住落下来了。这烧饼用和的很劲道的油面,嵌进葱丝,擀成圆圆的饼子,放在壁炉里烤的黄澄澄,在撒上芝麻,别提多香了。

以前家里穷时,陈秀才每次去镇上都会带几只烧饼给孩子们,陈雪娇几个挤着圆圆的脑袋躲在屋子里,一口一口咬着烧饼,唯恐怕被陈老太太知道。末了,齐平总会舔舔手上残留的芝麻。就是这样,他们也不经常吃。

烧饼卷了羊肉,抹上椒盐,比干吃烧饼更加好吃。这大冬天,窗外飞雪,天寒地冻,能够吃上一只热烧饼卷羊肉,在配一大碗米粥,热乎乎下肚,是最滋润不过了。

“我去把早上的米粥热了。”静好被蜻蜓叫去私塾打络子了,刚一回来,便听到李氏母女三个的对话,还未来得及坐下,便要去锅屋热米粥。

“石头已经去热了,这大冷的天,赶紧进来喝杯热茶。”李氏将静好拉进屋里。

静好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半旧衣衫,整个人亭亭玉立,粉面桃腮。她本来生的就美,今年长开了身体,加上心情开朗了,整个人变得更加俏丽。

李氏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这样明艳的人,该说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若是文英活着时候则容易的多,如今文英没了,她爹王宝柱的名声不好,后娘虽然贤惠又是风尘出身,一般好人家是不愿意给王家结亲的。

这个时代,除了看女子的针线、性情、模样,家庭也很重要,有时候排在前头。

自打雪如订亲之后,李氏抽时间去了冯媒婆家里,冯媒婆怎样的人,一听这事便顾左右而言他,嘴里客气着赞了静好几句,可一提到她爹和后母便皱眉,最后只说静好这样的人才只怕整个白土镇的小伙子都配不上。

李氏一听便明白了,冯媒婆这是在委婉推辞呢。

她一个当大舅母的又不好说什么,可又不能看着她在家里呆成老姑娘。

李氏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会石头便热了一锅粥出来,屋里都是女眷,石头便不进来。李氏亲自起身接了过来,撕了一大块鸡肉、四只烧饼、一块羊肉递给石头,让石头去齐安屋子里去吃。

“不够吃在来拿。”临了李氏还嘱咐。

石头感动的要哭,他身上的新袄新棉裤俱是李氏絮的棉花,穿在身上一点不冷,裹紧了衣裳去了外头屋子。摸了摸怀里的牛肉包子,还是热的,这是他偷摸着给齐平买的。

“我今儿去镇上铺子,也不是真想去看看,有你姑姑和徐大娘看着我放心。我就是......你爷让我去送你姑回段家,你姑那个人,我不想接了这一茬。”李氏将羊肉最嫩的一块肉夹进烧饼里,递给雪娇。

雪娇接过咬了一口,香喷喷的汁水灌了一嘴:“娘,你这么做是对的,我估计爷也知道你的意思。”

自打过继的事情败露,陈老爷子气的够呛,当晚便躺在了床上,还是陈雪娇一家去给请的郎中。

本来陈老爷子还没有那么气,待知道要过继齐平,便气的发作起来,连打了文嫡两巴掌,甚至要拿绳子吊死她。

过继娘家的侄子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更何况是要过继长子的儿子。

陈老爷子实在是对文嫡失望了。

“就算陈家没有这个闺女。”陈老爷子说完便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待缓过气来,便挥手让文嫡回段家去,被陈老太太好说歹说才多留了一天。

文嫡先是被张氏打,又被陈老爷子打,整个人已经落魄了。这个样子怎么回段家,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出嫁闺女,到底是段家的人,就是打也要经过段家。

所以,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一大早便将李氏叫过去,想让李氏送文嫡回家,顺便将文嫡做出的荒唐事给段家解释一番,毕竟段家最敬重陈秀才这一股人。

李氏当下便拒绝了,扭身便从上房走了出来。

“娘,你看外头。”陈雪娇朝外面看了一眼,嘀咕道,“小姑夫来接小姑了。”

第二百九十章 仙姑

乡里人家,一年忙到头,只有到了冬天才有闲暇时刻。

冬闲,徐州府乡下人家本来就习惯在冬天窝在家里猫冬。入冬已经下了三场大雪,官道上积雪一尺来厚,这个时代没有专门的除雪机构,更没有先进的除雪工具,因此出门便不方便了,于是农人们便更加清闲了。

私塾放了假,陈齐平和陈齐安不用去上学,咸鸭蛋铺子暂时歇了业,田地里更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要操心,这些天,大家便聚在屋子里,闲话家常。床前拢着火盆,整个屋子暖烘烘的,靠窗的地方铺了一张两床,上面搭了厚厚褥子和垫子,大家便围坐在上头。李氏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做针线,描花样,陈齐平和陈齐安念书写字。累了,大家便喝茶吃冻梨,说些家长里短,这样的日子安适而温暖,让人心里生出一股平和宁静。

自打文嫡过继侄儿的事情败露之后,陈老太太便消停了一段日子,陈家大院难得清静了几天。

上回去镇上赶集,见到费老六的媳妇,给李氏闲聊中透露,文嫡到了段家被段老太太训斥了一番,就差点开祠堂问祖宗了,还是段二虎念着多年情分,且后来陈老爷子亲自去了段家一趟,这才没有告诉族里。

费老六媳妇娘家就在段家庄,娘家本家也姓段,文嫡的事情虽然瞒了下来,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且文嫡在段家庄名声很差,不知怎地,这事情就穿了出来,背后谁不骂她缺了大德。

这一日,李氏去了一趟上房,回来就叹气。

“娘,奶又给你气受了?”陈雪娇就问。

李氏去上房是给陈老爷子送棉鞋的,每年冬天,几个儿媳妇都会孝敬上房二老一双棉鞋。今年也不例外。虽然对上房,李氏存了一股气,可基本的孝道还要维持。

大房他们这一股人站了起来,上房不敢随随便便就欺负了。可每次有事情去上房。都免不了被陈老太太说落几句。

陈雪娇见李氏唉声叹气,就以为她是受了陈老太太的说落。

“没有,你奶没有骂我,骂你三婶和四婶。”李氏就道。

陈老太太骂人单捡软柿子捏,以前最喜欢骂的是李氏。那是因为李氏忠厚老实面皮薄,分家后赵氏成了她的出气筒,赵氏去了徐州府后,这个出气筒便轮到了张氏。四个儿媳妇中,陈老太太唯一骂的少得便是蔡氏,这不代表陈老太太偏疼三房,而是她有点忌惮蔡氏的娘家人。

蔡氏家里头开着麻油坊,也算得上是镇上的富户,若不是她不小心落入水里,被陈子富救了。陈家根本就攀不上蔡家。

一开始陈老太太还给蔡氏摆婆婆的款,吃饭下脸子、动不动便骂,蔡氏不像李氏那般老实面皮薄,她打小便跟着蔡老太太当街卖油,学了一肚皮的土话,在成亲头一个月便在饭桌上给陈老太太摔了筷子。

她娘家有钱,嫁妆丰厚,吃穿用度皆不靠陈老太太,当然不耐烦看婆婆的脸色。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厉害的老娘。蔡老太太做生意那样多年。什么泼皮破落户没有见过,年轻时为了生存便敢和街头混混扯架,练就了一身好胆量,一句话不和那便是上去打的主儿。陈老太太一辈子养在内宅。确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她所有的本事都用来对付儿子和儿媳,对付外人却不顶用。有一次陈老太太将蔡氏骂的狠了,蔡氏跑回娘家一哭诉,蔡老太太便带着儿子打上门来,从此陈老太太在也不怎么骂蔡氏。不过摆摆脸色却是经常的。

真不知道陈老太太这回怎么连蔡氏都骂上了,蔡氏虽然不喜欢婆婆,却和李氏一样大面上从来不亏待上房,别的不说,就说那豆腐,每天都会给上房一斤。

“为啥骂三婶,那三婶没回嘴?”陈雪娇惊诧地问。

“还不是因为你三婶没个儿子,我看你三婶这回这顾着伤心了,还真没有回嘴,被我劝回了屋子。”

“唉,对待女儿和儿媳一点都不一样。”陈雪娇不屑的道,文嫡和蔡氏一样没有儿子,在陈老太太心里头,闺女没有儿子怪女婿,儿媳没有儿子却不关儿子的事情。

这些人情世故陈雪娇怎么不知道,蔡氏看着不在乎有没有儿子,可心里头却是盼着哪。陈子富这是老实,生意靠着老丈人,若是蔡氏真的生不出儿子来,且不知道陈子富有多痛苦,乡下人家没有个儿子傍身,就是走出去脸上也是不光彩的,死了也被人说没脸见祖宗的。

蔡氏在泼辣,可在儿子上头也矮了一截子身子,因此被陈老太太骂,只有伤心的份。

别看除了齐林,哪个孙子在陈老太太面前都不的脸,可这不代表她不想要孙子。在乡下人家,孙子当然是越多越好,陈老太太处处掐尖要强,可偏偏三儿子就是没个儿子。蔡氏虽然还年轻,可上回生孩子亏了身子,郎中诊断很难在怀孕,若真是这样,日后不过继,便要陈子富纳小。纳妾在这个时代都是富贵人家才会发生的事情,乡里人连想都不敢想,谁要是真纳妾了便会被人嘲笑败家子,可凡事都有例外,蔡氏若真生不出儿子,依照陈老太太那个性子,指不定真的给三房纳小,正好恶心一下折了她面子的蔡老太太。

陈雪娇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对女人要求苛刻,即便这样,所有人都认为是合理的。真不知道雪如嫁到韩家,会不会为了子嗣的事情发愁。还有自己,看着年纪还小,可再过三五年的,也要订亲了,真不知道到时候自己会订给什么样的人家。

上房里头,陈老太太正气的哼哼唧唧,看谁都不顺眼,先是骂了蔡氏,又骂了张氏,人都被她骂走了,她独自在屋里愈发不自在。

“你没事骂老三媳妇干啥?生不出儿子来能怪她,上回她怀着双生子那会,是你拦着不让请郎中。那会真请了郎中,那个男胎能一落下就折了?”陈老爷子见她骂的不像样,替蔡氏辩了几句。

“这会子倒是怨我了,她就是个娇小姐。满村里问问,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自己生,有谁请郎中?大房后来不是拉个啥朱太医来,那太医都给皇上看过病,咋没有把她给治好。倒是损了我一个大孙子。”陈老太太心情不佳,说道这一茬,便扯着大房一起骂,倒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唉,若是真的生不出儿子,便把老四家的过继一个给她。”说陈老爷子不为三房担心那是假的,他也愁三房没个儿子。

陈老太太更来劲了:“过继,你就知道过继?老四媳妇能愿意?上回都不愿意过继给文嫡,还能过继给老三,我看你的心偏离的太远了。眼睛里只有儿子没有闺女......”

“你个糊涂老太婆,那能一样?闺女嫁出去是段家的人,儿子却是亲骨肉,老四家的儿子过继给老三,那他也姓陈。”陈老爷子脸一沉,手一背,气的跺脚,实在忍受不住老妻的脾气,便掀开了帘子,“人家说娶妻娶贤。你倒好,身上一点贤惠地方都没有。”

陈老爷子一走,陈老太太便气的捶床板,用身子撞墙。哭着道:“我不贤惠,我不贤惠你找贤惠的去,你前头倒是贤惠,咋那么早死了,可见老天都是长眼睛的。”

又是哭又是骂,闹了将近一个时辰。阖家都能听到,却一个劝的都没有。

过不几日,雪将将融化,陈雪娇的咸鸭蛋铺子便重新开张了,她在铺子前盘点账目,就见镇上的何仙姑上门了。

“哎呦,这不是秀才娘子吗?何仙姑眉开眼笑的给李氏打招呼。

陈雪娇脑子里绷紧了弦,这个何仙姑在镇上极其有名气,看病看宅子啥生意都揽,只怕她看到陈雪娇家如今过着这样的日子,想搜刮几分香油钱。陈雪娇却对这样的鬼鬼神神不感兴趣,当下便毫不客气的站在李氏背后,一脸不善的看向何仙姑。

何仙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雪娇,笑着对李氏道:“镇上的有钱人家每月都捐几两香油钱保平安,陈秀才经常出去跑船,你要不要做场功德。”

一句话说的李氏有点心动。

捐几两香油钱,如今对陈雪娇家来讲不算负担,可陈雪娇就看不上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要,这和抢钱有啥区别。且这个何仙姑品性不好,据说经常给人出主意弄小人扎针啥的诅咒旁人,这样的人,陈雪娇断断是不敢让她和李氏有来往的。

当下便笑道:“我们已经在徐州府的云龙寺供奉了菩萨,捐了香油钱。那里的菩萨非常灵,我听说仙姑的儿子最近病了,若是请郎中不放心,可以去哪里请个菩萨回来。”

一席话便将何仙姑说的面红耳赤,嘴里结结巴巴道:“我那儿子已经大好了,我还有事。”

身子一扭,便去了上房。

何仙姑的儿子却是个败家子,前几日翻镇北头刘寡妇的墙头,被刘寡妇的两个儿子狠揍了一顿,只躲在家里头装病。所以陈雪娇才拿这个说事,若是不拿她儿子作伐子,说不定此时的何仙姑已经跟着李氏进北厢房喝茶了。

“雪娇,你别惹这个仙姑,她会做法。”李氏双手合十。

“做啥法?诅咒旁人就算做法,她那是心术不正。”陈雪娇往上房一撇,见陈老太太满脸含笑将何仙姑迎了进去。

怪不得何仙姑冒不伶仃的来陈家,原来是受了陈老太太的邀请。

陈雪娇就担心,她别给陈老太太出啥坏主意害他们这一股人。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陈雪娇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蹑手蹑脚的进了上房,隔着房门偷听。

陈老太太担心文嫡没有儿子,真的被段家休了。便瞒了陈老爷子日日跟些仙姑道婆走动,打听生子的药方儿,嘴里说着是给三儿媳妇吃的,却全都留下来给女儿。

一个老姐妹牵线,便搭上了何仙姑。

“……实不相瞒,我闺女生不出儿子,却不怪她,怪我那女婿不和她同房,我这心里头愁的跟啥似得,仙姑看看可有啥法子。”陈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兜了底。

“若是他们日子和美,则好办,这个情况却有点难了。”何仙姑一脸的高深莫测。

陈老太太听说难办,便紧张了起来。

“有个方法,不过这个方法很难,我一般都不说,上回徐州府的大户人家请我去,却是给了我五十两银子。”何仙姑微眯着眼睛瞅陈老太太,仔仔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一听说有方法,陈老太太眉头松了一松,又听说要五十两银子眉头又皱了起来。

何仙姑忽然笑了:“老姐妹,我知道咱乡里乡下的,别说五十两银子,就是五两银子都是个大数目,我也不多要,就问你要这个数。”

何仙姑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两银子!这对于乡下人家来讲是一笔巨款了,这个何仙姑可真心黑。陈雪娇心想。

陈老太太咬了咬牙,转身从床头抓过一只箱子,从里头摸出一块银子,几根簪子,朝何仙姑面前一推:“这银子是五两,簪子却是我大孙女从丁府带来的,都是实金的,这一起少说有十几两银子。”

何仙姑笑的见牙不见眼,抓过面前的簪子咬了咬,笑的更欢了。

“那方子?”陈老太太就问。

何仙姑将所有的簪子、银子裹进怀里,悄悄道:“首先要让你姑爷和文嫡同房才成,文嫡经期头一天流的血收集起来,一部分抹在床头,一部分留着,买一只狗鞭,剁碎和着经血丸成丸子,下锅炸了,炖了给你姑爷吃,你姑爷吃了丸子,保准愿意和你闺女同房。我这里还有一丸药,你拿去给文嫡,让她放进你姑爷的饭碗里,配合着经血狗鞭一起吃更好。”

陈雪娇听完这个房子,简直恶心的要吐出来。悄悄一看,见何仙姑手里握着一枚红色的药丸,心下明白那就是一枚迷情药。

看到这里,陈雪娇便想悄悄离开上房。刚转身,就听到何仙姑嘀嘀咕咕道:“……你们也不容易,那家子富了便忘了你们,我刚才见大房丫头,那眼神要吃人哪。”

“心坏着哪,她一个丫头我倒是不担心,我就是担心齐安日后夺了我孙子的风头。”

“我这里还有个方子。”陈雪娇就见何仙姑手里拿出一个小木人出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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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嫡过继的事情刚消停一会,陈老太太又出了一个下咒的事情来。

陈老爷子恨的没有法子了,当着全家人的面朝陈老太太胸口踢了一脚。紧接着,将陈老太太关进屋里,不许她出去。

那何仙姑则被陈雪娇拿着陈秀才的名帖,派了石头去了衙门,将这何仙姑压了进去。

李氏气的眼睛喷火,饶是她这样能忍好性的人,当场便给了何仙姑两个耳刮子,厉声质问陈老太太:“我两个儿子就那么招你嫉恨?你先是想把齐平弄走,现在又想作法害齐安,我家齐安要是真有了啥事,头一个不放过你的就是我亲婆婆。人在做,天在看,等你死了,要立在我亲婆婆面前赎罪呢。”

李氏头一遭对着陈老太太将话说的这样狠戾难听,可这怪不得她,若是一般的人摊上这种事,早都和上房断了关系。

陈老爷子神情明显一震,眼神复杂的看向陈老太太。陈老太太眼皮子一燎,心里突突直跳,她可是从未有过如此心惊的时刻,这辈子她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前头的刘氏会找她算账。自打文英死后,这个念头便愈发强烈,她听信了何仙姑的话,早在去年秋天,便偷摸着刻了一块桃木压在枕头下,说是鬼神都不得近身。

“你黑心种子,糊涂油脂蒙了心,你连我的孙儿都害,你活腻了不成。”陈老爷子忍不住捂着脸落了一串眼泪,抬起头就要陈老爷子去刘氏坟前赔罪。

陈老太太心里头本来就忌讳刘氏,此时又惊又怕,一仰头,竟然晕了过去。

“我没有想害齐安。我就是看他读书、模样和齐林差不离,我担心日后他抢了齐林的风头,我才听信了何仙姑的话下咒,我以为这咒只让齐安头疼脑热的,我可没有想过要齐安的命。”被陈雪娇抓个现行,闹了出来,陈老太太哭着给陈老爷子解释。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何仙姑同她说。齐林是天上麒麟下凡,日后注定入朝未相,待齐林头上的官帽子越戴越大。便能压着前头的刘氏了,即使陈老太太到了那头,也不会受到刘氏的控制。只是刘氏的孙子陈齐安也是个有出息的小子,只怕他将来也会戴官帽子。这样以来便压制不住刘氏了,陈老太太才向何仙姑讨要压制齐安的法子。

在何仙姑将木刻小人拿出来的时候。陈雪娇眉头一跳,虽然她不信这种厌胜之术,可若真把名字刻在木人上,想想也够渗的慌。

在这个时代。行厌胜之术是要进大牢的。陈老太太一个乡村妇人,日常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耍横,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进大狱的概念。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文嫡没有子嗣一事,担心的无法可想了。便想到镇上的何仙姑,据说求子下咒最是灵验。但凡生不出儿子的,俱从她那儿买了纸符来,把想儿子的夫妻俩的头发指甲跟这道符摆在一处,供了神像,一共七日,日日换了新花样的供着净果香品,七日过后,把这些缝在荷包里叫夫妻俩随身带了,便有心想事成的那一天。

给文嫡求了子,顺道压制一下大房。

何仙姑对陈雪娇的奚落心存不满,逮着机会便怂恿陈老太太对大房下手,若不是陈雪娇进了屋子,这何仙姑只怕拿出两只木头小人,另一只来诅咒陈雪娇。

若说陈老太太想害死齐安是不可能的,平时说话聊天,背地里咬牙切齿的骂大房。什么“好不好死了才好。”,“将来弄死他们,也尝尝我的手段。”,她嘴皮子厉害,喊打喊杀的,可若是真的想杀个人却是再也不敢的。

何仙姑同她说,她这里有现成的桃木小人,这个小人是她在极阴之日雕成。只要把上头刻上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银针,日日不断的扎他的心口,待银针用毕,把这木头小人埋到离他日日经过的地方,或者他日日呆的地方,这人便会犯心痛病,初时痛上一刻,到最后心疾日深,旁人只以为他是叫犯心疼病,再不疑到别个身上。

还是那何仙姑拍着胸脯再三保证:“这个木刻小人诅咒死不了人,最多能让人在最关键的时刻昏迷罢了。”陈老太太便信了,下了狠心又给了何仙姑一副头面,一锭银子。这木头小人在手,她再也不用担心了,平日也不做法,只在陈齐安去考试的时候下咒,让他考不成试变成。这样,陈齐林头上的官帽子便会稳稳地戴着,陈齐安一个白身,再也压不住上房,待将来陈老太太到了那边,也不必受刘氏控制。

何仙姑见陈老太太心动了,便烧纸画符,拿朱砂混了腰里戴着的两滴鸡血写了一道符,叫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行事:“……大房和二房有冲……做完了法,得在月光下将着桃木烧成灰,洒在那人走过的地方,这样会更灵验……”

眼看这法子要成了,临了临了,没想到竟然被陈雪娇抓住个现行。

那何仙姑见陈雪娇这么大点子姑娘好骗,又是好话又是歹话的说了一轱辘,陈雪娇根本不和她废话,冷冷的看着她,隔着窗户将石头叫了进来,当场把何仙姑捆了。

陈齐安和陈齐平因为官道被雪封住,没有去上学,听了雪娇在上房的招呼,跟着李氏一起涌了进来,陈老爷子串门去了,陈雪如亲自踩着雪将陈老爷子请到家里。

果然,如同预想的一样,陈老爷子听了这事便炸开了,连踹了陈老太太几脚还不解恨。

何仙姑一见陈老爷子进来,便跪了下来,脸上的指印是被李氏一进屋劈头抽得。扯问一个下咒的事,不等问话就全一股脑全招了。她晓得陈家大房儿子是秀才,见了县官不用下跪,且如今有发了财,拿个名帖去县里头。岂不是让她生她就生,让她死她就死,当下便吓得朝李氏磕头,骂自己糊涂,说那害人的心思都是陈老太太要求的,话里话外把所有的错都往陈老太太身上推。

“我原与她说了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她却道大房一家子实在惹她眼。旁人还罢了。只齐安和雪娇是个出挑的,有他们兄妹俩在,便没了她的活路。我做了这样多年的法事。无非是给人家送子求个夫妻和顺,哪里敢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我用我的脑袋保证,就是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齐安。这往后。我还怎么在乡间走动?”

何仙姑颤抖着将这番话说话,当场把自己摘个干净。

“齐安和雪娇兄妹俩在。便没了她的活路”这句话确实是陈老太太说出来的,这些话不过是她讨个口舌上的痛快。何仙姑惯做这事,一张嘴巴忽悠乡里,见陈家大房打上门来了。便急急忙忙从怀里将陈老太太给的体己俱掏了出来,却是一点罪都不想替陈老太太顶。

“你若是不存着害人的心思,你怎能掏出那木刻的小人。你连银针都准备好了,这话你还是给官差说吧。”陈雪娇沉着脸。手里头拿着那木刻小人,指指石头,“去拿我爹的名帖,将她带进官府去。”

一听说进官府,首先哆嗦的不是何仙姑,而是陈老太太。

何仙姑进了官府,万一攀扯上她,她就得去衙门那里作证了。陈老太太整日坐在床头,最远的地方只去过白土镇,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讲非常陌生,没想到临老了头一趟出远门竟然是要去官府。在她心里头,一个女人进了官府,那名声就毁灭了,她没有见过真正的官差,却在戏文上见过,打扮的给画上的牛鬼蛇神一样,想来真正的官差也差不离,想到这里,浑身直哆嗦,恨不得上去将何仙姑撕了。

“你个老婆子,你胡邹啥呀,我啥时候要害我大孙子了。”陈老太太嗷一声冲过去,揪着何仙姑的头发便打,很快被蔡氏、张氏等人扯开。

“老大媳妇,我没有存心害齐安哪,都是这个何仙姑,都是她挑唆我的。”陈老太太头一回朝李氏付了软。

陈老爷子面上尴尬,他也知道,若真让陈老太太去了官府,传出去,落得一个残害子孙的名声,往后他们还能不能在庄子里混哪。

“老大媳妇,这齐安还没事,你看……”陈老爷子为难的朝李氏道。

“爷,我哥这是没事,万一我哥有事了呢。奶口口声声说不想害我哥,不想害我哥能做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她咋不刻个小木人写上齐林的名字?这一回回得,我们都不计较,真当我们大房这一股人都是死人哪。”陈雪娇毫不客气的打断陈老爷子的话。

陈老太太之所以在陈家大院耍横,就是因为陈老爷子纵容的。陈雪娇知道,就算陈老太太做出厌胜之术,陈老爷子也不可能休了她,或者让她死。背着这个名声的娘,陈子长、陈子富、陈子贵都将无法立足,不仅他们,包括他们的子孙都无法立足。

但这不代表,不给陈老太太一点惩罚。

让她跟着何仙姑去见官差,正好能灭一灭她的威风,让她不要总对大房生出歪主意出来。

“爹,我齐安不是一条人命啊,他不是陈家的子孙呀。他和齐林一前一后生出来,齐林娘没有奶,齐林喝我的奶长大,我齐安都捞不着吃,我图的啥,图的不就是家庭和睦。我这好心都填进狗肚子里了,这一回回的,我几个孩子打鬼门关里走了几遭,这些人咋就见不得我们好,连下咒的事都干出来了......”李氏见陈老爷子心依旧偏向陈老太太,从陈雪娇手里夺过木刻小人,双手颤抖着捧给陈老爷子看,“若不是我雪娇发现了,今儿这针就扎上去了。我齐安不是陈家的子孙?我齐安日后有出息了,耀的不是陈家都门楣?这心咋那样狠,你咋不扎你自个儿?”

李氏边哭边说,心里发了恨,将手里的木刻小人用力一折,便折个粉碎,直接扔到陈老太太面前。

陈老爷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陈齐安看看雪娇,兄妹俩对视了一下,扬起手道:“若不教训这个毒婆子一下,日后指不定能惹出多大麻烦,石头,你带着她去官府,我和你一道,到镇上我给爹说一声。”

何仙姑行骗整个白土镇,真以为自己有了天大的本事,见陈家大房执意扭送她送官府,知道自己在挣扎狡辩也无用了,低垂着头,任由石头捆了她。

“本朝律法规定,一旦过堂,便会打三十大棍。”陈雪娇若无其事说了一句。

何仙姑吓得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当场便昏死过去。

眼看陈老太太也晕倒了,李氏心里头对上房彻底寒了心,便被陈雪娇、陈齐安扶着回了北厢房。

李氏的头蒙蒙的,到了北厢房,坐了半晌,忽然伸手将陈齐平揽在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你若是真有了什么事,你让娘咋活呀。”李氏的眼泪涓涓留下。

往年乡里演戏,演到前朝一个妃子残害太子的事情,便用桃木刻了木头小人,将太子生辰八字写在上头,用一根银针,日日夜夜扎,最后太子便得了失心疯。

今天的事,让李氏想起了这出戏,本以为这样的事都是出现在深宫大院,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自家院子,且还针对她儿子。

“她心忒毒,这一回回的,害咱还不够哇?她到底想咋着,想拿命,我就用我这条命去给她换。”李氏越说越激动,腾地站了起来,就要朝上房走去。

被陈雪娇和陈雪如按住了。

“娘,您先别急,只要咱们行得正,谁想害咱都害不成。至于她,做下这样的事,咱们这回也不能放过她,呆会爹回来,咱们给爹商量一下,让她去衙门走一趟,啥事就都消停了。”陈雪娇眼睛里发出冷冷的光。(未完待续)

田园步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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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求情

“不知道你爹会不会服软?”李氏叹了一口气。

陈秀才把陈老爷子请进了里屋,爷俩关着门,在里头说话。

陈雪娇他们娘几个便聚集到耳房里,围着火炉闲话。

昨天一家人商量好了,这次无论陈老爷子怎么偏袒陈老太太,他们大房都不会让步,陈老太太做出这样的事得给她点教训。他们是晚辈,不能直接出手惩治她,但必要的警告却是要给的,并且这警告还不能通过他们,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最好那地方能够让她产生畏惧心理,那便只有一个地方了,就是衙门过堂处。

府伊审问何仙姑,必然要把陈老太太攀扯出,让不让陈老太太过堂,恐怕是整个上房都担心的事情。陈雪娇他们一家商量也不用商量,大家一致认为陈老太太应该,也必须要过堂。

为了将这件事变作板上钉钉,临睡之前,陈雪娇几个特意又提醒了陈秀才一番。

虽然昨天已经商量好了,李氏心里头唯恐陈秀才被陈老爷子一个“孝”字压住,自家丈夫是读书人,最讲究孝道,万一陈老爷子给陈秀才扣上”不孝“的大帽子,没准儿陈秀才便妥协了。

李氏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往常家里头过的那样苦,还不都是被一个孝字顶着。

“娘,你放一百个心吧,我爹在孝顺,也不会拿哥哥的命来换。”陈雪娇便安慰李氏。

若是这木刻小人诅咒的是陈秀才,没准儿陈秀才为着陈老爷子便会轻巧揭过,可这事牵扯到陈齐安则不一样了,在陈秀才心目中儿子比自己重要,甚至在某些时候重于陈老爷子。

“娘,妹妹说的对,爹这次肯定不会答应爷的。”

“昨天舅舅就已经说过了,姥姥一定要去过堂,谁求也没用,我信舅舅说的话。”

大家围着李氏。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我也相信你爹,相信是相信,可我这心里还是那么悬,你爷到关键时刻还是向着那一头……”李氏红了眼圈。埋怨起了陈老爷子。

陈雪娇也对陈老爷子不满,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偏着陈老太太。其实也不能说他这样做是完全偏向陈老太太,他是为着自个的面子,或者说是整个陈家的面子。陈家女当家人被绑去见官,说出去陈家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陈老太太的名声在外头并不好,尤其是经过继子没死便张罗着给李氏改嫁一事,她的名声更坏透了。抛开陈老太太,陈家的威望在茅山村还算是拔尖的,家里头出了个秀才,两个童生,且子孙昌盛不愁吃喝,可以说,这些都是陈老爷子走出去的资本。就因为陈家在村里有威望。村里人才自动过滤掉了陈老太太作的那些事情。若她真的去过堂,恐怕会在村里引发轩然大波,一传十十传百,到时整个陈家的名声都会跟着跌落。

“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爷算计的倒清楚,为了自己的名声,连孙子的命都不顾。我哥这是没啥,万一有啥,别说咱们,就是官差也不会放过奶。我看奶走到这一步。除了她自个心术不正,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爷纵容的,若是一开始有那个苗头,爷给掐断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这事情指不定爷怪咱们没有良心。大亲灭义,他却不去想,这事情的源头是谁做下来的。”陈雪娇不满的说。

屋里就静默下来。

就因为陈老爷子早年的偏心,他们大房这一股人的日子才被陈老太太压着,这好不容易分开单过了,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陈老太太的算计。想必昨晚上陈老太太没少给陈老爷子认错哭泣闹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反正齐安也没事,不如这事就翻篇吧。

他们想象的倒美,就以为陈齐安没事,他们才忘记了始作俑者应有的惩罚。

“对了,我刚才出去倒水听雪娃说,奶昨天半夜将三叔三婶喊进上房,说她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家儿子儿媳妇好,还说找何仙姑来就是为了给三婶求子的。她没有想害我哥,逼着我四婶劝娘不要生气,还逼着四叔去徐州府把二叔四叔叫回来一起拦着我爹。”陈雪如忽然想起早上雪娃对她说的一番话。

“那你四叔四婶答应了没有?”李氏惊觉的问。

“三婶当时便拒绝了,三叔不敢搭话,回屋里后一直犹豫要不要去徐州府,被三婶骂了一顿。”陈雪如递给李氏一个安慰的眼神。

李氏松了一口气。方才李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管咋说陈老太太是陈子富的亲娘,亲娘做出这等事虽然不对,可若是真进了官府,他这个儿子脸上也会没光。

陈雪娇便笑道:“三婶倒能分得清黑白,幸而三叔身边有了她。”

蔡氏一直都是个聪明人,很聪明,很为自家着想的聪明人。她自然知道在这件事上,向着谁对自家有利。

“怪不得我今早听到老太太在上房咋胡几声,说没有养个好儿子,旁人不说,自己的亲儿子却巴不得亲娘蹲大狱,我以为是骂大舅呢,却是骂三舅的。”静好便添了一句。

这个话,确实是陈老太太会骂出来的。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加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这一招被陈老太太用来拿捏儿子儿媳们,百试百灵只不过变成了曾经,今番却很难再说服众人了。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陈老爷子从北厢房走了出来,陈雪娇隔着窗户往外头看了一眼,发现陈老爷子雪中的步履仓促,脸色灰暗。

昨日的细雪已经停止,太阳刚发出第一缕光芒,整个院子在大雪的覆盖下,被阳光折射出一片晶莹的光芒。

只不过,那光芒反射在陈老爷子眼睛里,显得非常迷茫和痛心。

陈雪娇朝外头看了一会子,就扭身对李氏道:“爷出来了,我看,他没有说动爹和哥。”

因为这事情牵扯到陈齐安,陈秀才和陈老爷子说了一会子话,便将陈齐安叫了进去。

“你爹倒是是和咱们一条心。”李氏松了一口气。

母女俩正说着话。就见陈秀才和陈齐安从里屋走了出来。

陈秀才的脸上显得非常疲倦,看这样子,肯定是和陈老爷子争吵了一番。

李氏想开口询问和陈老爷子商量的结果,见丈夫嘴唇紧闭着。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去了锅屋,张罗摆早饭。

今天的早饭依旧是李氏张罗,昨天的剩饺子、一大锅米粥、一锅熬得浓浓骨头汤、一摞煎饼夹了鸡蛋。可以说,李氏对几个孩子的吃食上面非常精细。尽管她这两天心里头在不舒服,也会开开心心的给几个孩子准备早饭,并且花样众多一点都不马虎。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早饭,陈秀才一言不发,饭桌上便有点沉默。不管咋说,陈老爷子也是陈秀才的亲爹,和亲爹吵架心情多少都会受影响。

饭吃到最后,陈秀才见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大家,颇有点愧疚地向雪娇几个说:“过两天我去徐州府,你们想要什么吃的喝的玩的。都给我提,一一给你们办来。”

齐平首先欢呼起来,鼓胀着腮帮子道:“爹,我要吃烧鹅。”

陈雪娇则笑着说:“爹,能不能把我们带着一起去。”

“那行,没问题,你娘也去。”陈秀才说着放下了碗,说镇上的房子还要买涂料,他换件衣裳便去看着。

李氏便也跟着放了碗,随陈秀才走到里间屋里。

“哥。方才你们和爷咋说的?”陈雪娇见陈秀才进去了,便开口问。

“爷就说奶知错了,要来给咱家赔不是。爹就说,奶是长辈可不敢受她的赔礼。爷就顺着这个话提出能不能不让奶去衙门过堂。那木人是何仙姑怂恿的,爹说若是奶没有那份心思,别说何仙姑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怂恿不动…..最后爷和爹就吵了起来,我这还是头一回见爹和爷吵呢。”陈齐安吃了一块馅饼,把屋里的情形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

“我看爷方才出去脸色不大好看......爷咋同意让老太太过堂了呢?”陈雪娇就问。

“他到现在也没说出同意的话出来,不过不管他同意不同意。都由不得他,老太太一定要过堂的。”陈齐安就说,忽然正色道,“爷和爹谈的不欢而散,正转身要走,我就开口了,我说这事牵扯到我,得听听我的意见。我就说,不管是爹,还是我,都是非常孝顺爷和奶得,所谓得孝顺不是一味得顺从,而是站在有理得一方,若是长辈有了错,我们做晚辈得不指出来,不帮着纠正,算是最大得不孝,这叫陷亲于不义。”

“我说完这些话,爷就沉默了,说了句齐安有出息了,便出了咱们得屋子。”陈齐安喝口茶继续道。

陈雪娇低下头沉思,道理陈老爷子不是不明白,但做起来便不是那回事了,只怕陈老爷子这句”齐安有出息了”并不是真的夸齐安,而是想说齐安翅膀变硬了,长大了便不再听长辈得话来。

不过不管陈老爷子怎么想,他们大房这些孩子确实翅膀便得越来越硬实,越来越能够保护自己。

陈秀才换了衣服,和李氏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大哥、大嫂,爹请咱们去上房商量事情。”陈子富站在北厢房门口,眼神躲躲闪闪,颇有一丝无奈。

陈雪娇一家子相互对视了一下目光,眼神里俱是疲惫,不知道这会子让去上房做什么。

恐怕还是关于陈老太太下咒得事情,否则不可能派陈子富亲自来叫他们。

”他三叔,你先过去,我们随后就到。”李氏满脸阴霾挡也挡不住。

一家人便关上门商量了一阵,大家便一起去了上房。

陈家上房,几乎坐满了人。

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依旧是坐在床头上。离着他们不远的左边一溜椅子,分别坐着陈子富、蔡氏、张氏。陈老爷子见大房这股人进来,招手将他们让到了床沿上坐,陈老太太满脸灰败,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命张氏从柜子里拿出棉垫子给李氏、陈雪娇等人铺下。

陈雪娃、大蛋、二蛋、三蛋等人没有位子,便走站着。静好不属于陈家人,便留在北厢房。

不等他们坐稳,陈老爷子便开始训斥陈老太太,不过却没有明确说明陈老太太是要害齐安,只说她糊涂油脂蒙了心,听信何仙姑得话。

陈雪娇不禁冷笑,出了事都怨旁人,和陈老太太一点关系也没有。

陈老太太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垂着头听这训话,这还是头一回一句辩解得话都没有。陈雪娇打量了一眼陈老太太,只怕心里头指不定怎么骂大房一家子呢。

最后,陈老爷子让陈老太太向大房赔不是。

“老大,我知道你怨我,这事我也怨恨我自个。我没有害齐安得心思,我若是有那个心思,就让雷劈了我……咱们家里头,我那么多孙子,我让齐安去私塾念书,你四哥得三个孩子都捞不到这个机会,我要是想害他,我还用等到现在。”陈老太太缓缓开口。

陈雪娇不禁扶额,这是道歉得还是赔礼得。

“赔不是有啥用?我哥昨个夜里就不舒服,指不定就是那小木人刻得。奶扯那么多干啥,我哥读书那是用我爹得钱。你说你没有害我哥得心思,那小木人任谁看到也不说是给我哥祈福用的。不就是仗着我爹是读书人,注重名声和孝道,你才肆无忌惮得欺负我们吗?我哥是没个好歹,万一有了啥事,能是道歉就解决得。”陈雪娇大声得朝陈老太太道。

陈老爷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皱了皱眉。

这件事,陈老爷子对陈老太太也不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老大就是不松口,非得要去过堂不可。现在大家正商量着解决,陈雪娇却呛声抢白了一顿。在陈老爷子眼里,陈老太太在下作,那也是个长辈,陈雪娇一个晚辈,且是个丫头片子,哪有给长辈叫板得礼。

“我们不接受道歉,这事该咋办就咋办。”陈雪娇添了一句。

陈老爷子狠狠看了陈雪娇一眼,她这是想往死里头逼老太太呀。都是陈家一家人。胳膊断了,藏在袖子里,偏偏她要翻腾出来,且还要往大了翻。

“哎呦,老大呀,我真的错了,娘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遭吧……那个何仙姑作死得贼婆子,故意跑来忽悠我来了,也怪我,我若是没有这个心,她忽悠我也不成呀......老大我小时候咋疼你得,你还记得不,把你养大不容易,供你念书也不容易,你上学得笔袋鞋袜哪个不是我做的......我现在老了,糊涂了,我昨天也会过味来了,齐安就是咱们陈家正经得嫡长孙,谁也夺不走他得,到时候咱们家得地、房子都留给齐安......旁人想也不想……老大,你原谅你娘吧…..”陈老太太忽然拱着手朝陈秀才作揖,又是哭又是悔过得。

不知道得人,一定认为陈老太太哭得可怜。

以前她是不屑于这样做的,可如今不同了,陈秀才坚持不松口,一定要她过堂,她这才委下身子求情。不过陈雪娇对陈老太太得性格掌握得很透彻,她现在面临危机,放下身段以求自保,等危机一旦接触,她会比以前更恨大房,不知道还会做出啥幺蛾子出来。

不像以前,遇到陈老太太撒泼耍横,陈秀才便一脸尴尬,今日得陈秀才异常坚定,不等陈老太太哭完,便站起身子要离开上房。

“过不两日就过堂,我到时候亲自陪您去。”陈秀才扔下这句话便走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过堂

陈老太太懵了,以往她哭的可怜,加上亲情攻势,别说陈秀才了,就是在整个陈家后院也是无往不胜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陈秀才竟然拂袖而去。

陈老太太脸色愈发灰败了。

陈雪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冷眼看着屋里众人。陈子富和蔡氏明知道这事情陈秀才做的没错,但也同样露出震惊的表情,退一万步讲,陈老太太只是过堂受审,证明自己的清白,对她所出的子女儿孙没有多大影响,难就难在,陈老太太本身就是这场事件当中的主谋,虽说是何仙姑怂恿的,可你若是没那心,任何人也怂恿不了,恐怕过了堂不等审讯,便坐实了陷害孙子的罪名,还哪里脱得身。

张氏则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昨个陈老太太又拿她出了一口恶气,说她要是把儿子过继给文嫡,便不会出现这等事了。本来为了安慰张氏,陈老太太难得松口,说这眼看到了腊月里,让张氏带着三个儿子去徐州府和陈子贵团圆团圆,待出了下咒的事,上房便决口不提让张氏去徐州府的事,张氏在蠢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撞向枪口。她此时倒是希望陈老太太去过堂,趁着上房乱糟糟的一片,她也能趁机去徐州府一趟。

屋子里,最震惊的莫过于陈老爷子。早上的一席谈话,陈老爷子便已经知道最终的结局不可改变,可他依旧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他几乎是用求的态度,可这个一向他握在手里的大儿子却最终令他失望了。

陈雪娇才不管上房各人的心思,既然这事情已经成定局了,那也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李氏和陈雪娇以及陈齐安对望一眼,娘三个便站起身来,陈齐平本来坐在陈老爷子身边,便跳下了床,一路跑到陈雪娇身后。

“老大媳妇。”待陈雪娇等人走到门口,陈老爷子忽然开口,陈雪娇等人回头。见陈老爷子眉头紧锁,嘴唇颤抖着,过了许久,他无力的抬了抬手。“你们先回去吧……告诉老大,咱还是一家人,你娘过堂的时候……看能不能打点一下……”

“咱丢不起这个人……”陈老爷子的声音低不可闻。

陈老太太轰然坐倒在了地上。

陈雪娇、李氏、陈齐安、陈齐平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上房。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积雪开始融化,空气里带着丝丝寒意。深吸一口气,满心满肺俱是凌冽的清寒。

上房屋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王八犊子……没良心的,我那粮食都喂了狗,他恨不得我蹲大狱才高兴……他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我要是他亲娘,他能这么着,王八犊子,黑心烂肺的……”

你要是他亲娘,你能下毒咒诅咒孙子。

……

别说茅山村,就是整个白土镇。许多年不曾出现一个案子,本地一向民风淳朴,即使有案子也只不过是鸡零狗碎、偷鸡摸狗,这家偷了鸡或者那家少了鸭子,当事者互相扯架骂街,再不就是婆媳之间发生口舌之争,又或者是兄弟之间争房子田地妯娌之间骂个嘴,这样的都不算是案子,都不用报官,直接由村正和族长出面。没几句也便断明白了,该罚的罚,该惩的惩,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赔不是的赔不是。

这案子报上来,便是下咒毒杀,索性没有死人。

徐州府伊接了这案子,本来他还想借着陈秀才搭上许巡抚,陈秀才一走,立马开始审问何仙姑。那何仙姑只不过一介乡村神婆,嘴皮子利索胆大会忽悠而已,真到了衙门这地方,吓得腿都软了,话也说不清楚,却还不忘记将所有的错都推到陈老太太身上。

她肚子里坏水在多,哪里经过这事情儿,平常治病跳大神给人吃的只不过是符纸化了水,虽然治不好人的病,哪里就能吃的死人,那符水掺着锅灰或者女人的精血,喝进去反胃是有的,严重些拉肚子的也有些,桑了命的到是没有多少。

到这时候,何仙姑才后悔起来,后悔给陈老太太桃刻木人,怂恿她下咒。

何仙姑本来没有想过怂恿陈老太太下咒的,看到陈老太太开箱子一下子掏出五两银子出来,眼也直了心也歪了,加上她一直想和李氏套近乎,她走街串巷的,怎不知陈家大房发了财,若能攀上李氏,随便从手里露一点银子,也够自己嚼用,怎奈每次和李氏攀谈上的时候,都被陈雪娇打断,心里头存着一股子气,碰上陈老太太,两个人一拍即合便要下害齐安。

审了一回,当下又把何仙姑押进女牢,何仙姑吓的手脚发软,却还不忘喊冤。

府伊摸着胡子,之前陈秀才带着何仙姑来报案,并没有说这道婆怂恿何人下咒,他还以为是农家人事多,为了蝇头小利便下起咒,待审了一会忽而牵扯出陈秀才的继母。

“那个毒妇,咱们整个白土镇谁人不晓得,最是个嫉妒心强的,克扣继子的口粮,虐待继子的老婆,她本来想给大孙子下毒的,还是我拦着,我说不如刻小木人。县爷也知道,那木人都是玩哄的,哪里能诅咒死人。若都是那样,那两国开战,也不需要枪炮了,直接扎木人便成。”

府伊眉头一皱,还在想这案子要不要私了,尽管那乡下毒妇是挂着继母的名头,可到底是陈秀才的母亲,万一过了堂,传出去陈秀才也会失了面子,将来在找他托项和许巡抚牵线,恐怕他便不肯了。

府伊拍下惊堂木,警告何仙姑勿要胡乱攀扯。

身边的师爷瞥了一眼何仙姑,喝退众人将她押进牢里,等候再审。

随即皱紧了眉头。

“师爷有何见教?”府伊整了整头上的乌纱帽,本来打算退堂的,赶紧停下脚步。

“见教不敢,老爷,依小的之见,这陈秀才送何仙姑来衙门,一定晓得这里头的关窍,他能告继母不成。只得先将这何仙姑告了。”师爷摸摸胡子,“这继母有没有罪名暂且不说,先过了堂再说。”

那府伊神情一顿,便把里头的关窍都弄明白了。

“事不迟疑。赶紧去白土镇茅山村将那陈婆子带上来。”府伊吩咐官差。

茅山村这么点子大的村子,忽而来了两名官差,不仅茅山村,连周围的村子都惊动了,看到官差去了陈家。大家都以为是陈子长在徐州府出了啥事,一听那知情人说是来拿陈老太太的,大家一想便明白里头的弯弯绕,一个个当着官差的面议论纷纷:“忒般歹毒心肠,哪村哪镇没有个继母,偏偏她整天想着谋害大房。”

陈老太太这两天饭也不想吃茶也不想喝,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怎奈大房始终不松口。她的脾气一上来,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坐在门口骂大房一家子没有良心。

官差进得大门的时候。陈老太太正梗着脖子冲大房房门喊:“……不就见个官差吗?我做事清白,别说是到了徐州府,就是到了京师,那官衙也不敢动我。”

陈老太太除了这句,前头那些恶毒的咒骂一丝不拉落尽官差耳朵里,见她把大房一家骂的不像样子,只有个小姑娘站在门口和她对吵,心里只觉得她心太毒,官差朝陈老太太拱拱手:“老太太既然是清白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老太太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就要晕死过去。

陈秀才这时候也出来了,换了一身见官的衣裳,将官差请进北厢房。李氏、雪如、静好见了官差。一一避到里间房里。外屋只有陈雪娇、陈齐安以及陈齐平,陈雪娇命石头烧了一壶开水,亲自泡了捧给官差。

官差领了这样的差事,从徐州府一路走来,天气又那样冷,鞋袜都被雪水打湿。心下正郁愤,喝了陈雪娇奉上的热茶和糕饼,心下舒服多了。

陈秀才又陪着官差说了一些话,喝了几杯茶,石头从镇上雇了两辆车,大家便上路了。

陈老太太脸色灰败,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围观,指指点点,她恨不得就此死去。陈老爷子亲自陪着老妻上了车,这起案件,陈齐安也是苦主,便也跟着上了车,陈秀才则和官差上了前面的一辆车。

陈雪娇也想跟着去,她倒不是为了这案子,她想去徐州府逛逛,年节下,也该准备些年货了、新衣了。

却被李氏拦住了:“那样多的人都晓得咱们家出了案子,你若是跟着去,人家以为你沾上了要过堂,你个小姑娘家过了堂,还怎么说亲。”

想了一回,见整个冬天,陈雪娇在家里头憋闷的太久了,便笑着道:“你拿了银子,去镇上去逛逛去,听你韩婶子说镇上的铺子新来了南方料子,你不若去看看。”

陈雪娇便笑笑道:“改天再去也不迟。”

……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陈秀才等人才从徐州府回来。

陈雪娇站在门口,抄着围兜,伸长脖子张望。

陈秀才先下了马车,紧跟着陈齐安下了马车,再接着是陈老爷子,陈老太太最后从马车里下来的,她脸色白的毫无血色,颤颤巍巍的扶着陈老爷子的肩膀,刚一落地,脚底一趔趄,差点摔倒。身边的陈秀才赶紧去扶,却被陈老太太轻轻推开。

“娘!”文嫡哭着奔了上去。

文嫡知道陈老太太去了官衙,不顾婆家的阻止,一大早便赶到陈家。先是到大房哭了一场,被陈雪娇抵挡着门,抢白了几句。

陈老太太神情呆呆的,目光涣散,根本就没有心思理文嫡。

陈雪娇隔着窗子喊:“爹和哥哥回来了!”提起裙子,快步穿过积雪,朝门口奔去:“爹,哥哥,回来了!”

李氏带着雪如、齐平以及静好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拎两件厚袄,一件披到了丈夫身上,一件批到了儿子身上。

陈老太太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一言不发朝上房走去。

陈子富、蔡氏、张氏急匆匆来到门口,陈老太太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低垂着头径直走着,到了北厢房门口忽而停下了步子。这时候,陈雪娇一家已经走到了院子里,陈老太太扭头,灰暗的目光从陈雪娇等人脸上扫过,忽而闪了一闪,那目光里有阴毒、恐惧、迷茫,紧接着又暗了下来,扭着身子大踏步去了上房。

陈雪娇一家随即也去了上房。

大家围坐在一起,就说起陈老太太过堂的事情。

经过陈齐安的描述,陈雪娇原原本本了解个大概。

先是何仙姑受审,何仙姑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陈老太太身上,将陈老太太怎样恨大房、怎样害陈齐安一字不落的当堂说了出来,这次便乖了,倒是没有把自己摘个干净。

陈老太太先还手脚发软,听了何仙姑的证词,便要扑过去讲她撕碎,被身边的女衙役死死拽住了。陈老太太颤着声辩解,把所有过错一股脑儿推到何仙姑头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她做继母的难处哭诉出来,不等她说完,门口已经扔进了几片烂菜叶子。

最后府伊判下来,定何仙姑个蛊惑罪,打三十大板。陈老太太是从罪,但继子不愿意追究此事,当堂释放。

陈老太太被释放之前,亲眼见证了何仙姑被衙役打了三十大板,先还大声喊叫,后来只见吸气不见呼气,从大腿至腰间,血淋漓一片。

陈老太太当场便吓晕了过去。

“只怕这回,老太太会消停一阵子,最起码不会在想法子害咱们了。”陈雪娇就笑着说。

可不是,陈老太太经过这一劫,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不过,陈雪娇相信她的战斗力,不出几天便会恢复,只怕她日后的战斗力不在敢随便对着大房一家开火了。

本来主要的罪名在陈老太太这里,可大房从未想过让陈老太太挨廷杖或者定个罪名,她毕竟是陈秀才名义上的母亲,若真定了罪,舆论便会倒过来,大房有理也便成了无理。

所以陈秀才暗自打点了一番,只让她过了堂,亲眼看了何仙姑廷杖后的皮开肉绽,这便够让她足以忌惮大房了。

而这也正是陈雪娇一家的目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腊月

陈老太太一进家门便躺下了,谁喊也不起身,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直直躺了五天。

陈雪娇这边,该有的礼节还是做到的,眼见陈老太太这个样子,李氏还命石头去镇上请了郎中,抓了药。

那村子里的人见了,未免议论纷纷,交口称赞陈家大房不计前嫌。

有那等厉害的媳妇,见了李氏,直接说起陈老太太:“你心忒大了,她又不是你正经婆婆,她都要害你儿子了,你还给她请郎中抓药的,拿钱你扔进水里也能听两声水声,到她那里可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旁的和李氏交好的媳妇便跟着附和那厉害媳妇的观点,话里话外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李氏听了这话便笑笑,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这样以来,陈雪娇家的名声不仅仅在村子里,在整个镇上也响了起来。

陈雪娇站在咸鸭蛋作坊里头,看着女工们忙里忙外,心里头比蜜水还甜。

村子里怎么议论陈老太太,怎么议论自家,她清楚的很。可以说这种舆论走向完全是自家在控制,从此以后自家占着主动权,上房的各人,只怕再也伤不到自家了。

给陈老太太请医问药这事,虽然是由李氏出面,却是自家商议的结果。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一则大房如今不缺这个钱,二来陈老太太终究是陈秀才名义上的母亲,别看她过堂那会镇子上的舆论站在陈雪娇一家,可日后陈老太太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时候旁人便不管陈老太太的恶毒心思,舆论风向则会转变。在这个时代行走,名声对一个人的生存是重要的,特别是对陈雪娇家来说,尤其重要,首先陈子敏是个秀才,这个社会对他的道德要求标准要比白相高的多。在一则陈雪娇家如今又是开铺子又是开作坊的,名声比陈秀才读书人的标准还要高,舆论真的颠倒了过去,谁还敢和陈家大房做生意。

于是。一家人商量了,陈老太太堂也过了,惊吓也受过了,惩罚也不能太过,毕竟中间还夹着陈老爷子。给她请个郎中瞧瞧。间接告诉陈老爷子,他们是就是论事,而并不是故意报复陈老太太,不光如此,外人知道了,也只有赞陈雪娇一家好的。

花钱买名声并不吃亏。

这并不是他们一家子过于圣母,事实上,他们决定日后对大房各人不会像以前那样包容,不仅陈老太太,包括陈老爷子。

村子里发生的都是鸡毛蒜皮的零碎事。陈老太太过堂的事情便算是其中的一件大事,大家三五一堆,**一伙,常常聚在一起讨论陈家的事情。加上冬日没有活计,对村民来讲,是一年当中最清闲最放松的时节,平日里说不上的八卦,都在此时被翻腾出来。由陈老太太下咒齐安的事情,一直说到她怎样苛待李氏的往事。这些话,经过张氏的嘴传进陈老太太的耳朵。她更加不愿意起床了,就连陈老爷子也不愿意出去,按他私下里的说法是丢不起那个脸。

一直到半个月后,也就是进入腊月底了。大家才把八卦陈老太太的兴趣,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来。

一进入腊月,连下了几场大雪,官道彻底封死了。陈雪娇家的咸鸭蛋铺子便关了张,那些腌制好的咸鸭蛋可以存放许久,俱都挤挤挨挨的堆放在作坊里头。陈雪娇一点都不担心销路。因为这些咸鸭蛋都是按照酒楼的预定,提前腌制好的,只等雪化或者开春便运到镇上或者徐州府上的酒楼。

陈雪娇在做生意中多留了个心眼,每次都会白纸黑纸签上契约,下了定金,这样也不担心酒楼会反悔。

镇上的绣房生意却越到年下越红火,不仅接了大户人家的生意,那些小门小户的生意也接。

腊月里,年味便重了起来。乡下人家即使是在冬日清闲时候,娱乐活动也不多,这样冷的天,只能聚在一起闲聊,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盼望着过年。赶集、去镇上听大戏、喝酒、摸牌,只有过年的娱乐活动才多一些。

进入腊月,大家便开始备起年货。

吃完早饭后,陈雪娇一家把门口的雪清扫干净了。陈老爷子一直都是个勤快的人,雪刚停下,便发动大家将院子里的雪清扫干净,只在墙角留下两堆,供几个孙子堆雪人。

刚清扫完雪,陈雪娇将扫把收拾了一番,抬起头,就见陈老太太矗立在上房帘子下,眼睛看向外头,发出阴冷的光。

这还是近一个月来,陈雪娇头一回见到陈老太太。她消瘦了不少,穿着一身宝蓝色对襟褙子,头发利落的挽了一个发髻。

陈老太太一直在屋里躺着或者躲着,根本就不愿意出来见人,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骂人了。

这些日子,陈雪娇偶尔去上房给陈老爷子送烟叶或者吃食,陈老太太都不出面,偶尔见她一次,她都躺在床上,头扭向里面。

隔了那么久,乍一看到陈老太太,陈雪娇心里头还不习惯。

本来一家人打算今日去徐州府买点年货,怎奈昨晚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虽然不多,可李氏担心半道化了雪,天气阴寒,对孩子们不好,尤其是对雪如、雪娇、静好几个女孩子更甚,于是一家人商量,也不差这一天,待天气放晴了在去也不迟。

陈雪娇便不再去看陈老太太,将手里的扫把除掉雪,张氏从雪娇身边走过,手里端着一碗疙瘩汤,上头还卧着一枚鸡蛋。

“雪娇,你们今儿早上吃的啥饭?咋那样香,我在屋里都能闻到。你们做啥好吃的,也给我点吃,今早你们门前的雪都是我扫的。”

陈雪娇朝张氏翻了翻白眼,冷冷的道:“能做什么饭,还不是些粗茶淡饭,只不过我娘的手艺好,做的好吃罢了。”

在说了,张氏嘴里所说的扫北厢房门口的雪,更是离谱的紧,一个院子住着。大家都在一起扫雪,谁还管谁门口的雪。

“雪娇,你们房梁上的羊肉,也不撕一块给你爷奶吃。”张氏盯着北厢房屋檐下挂的一只大羊腿直流口水。

陈雪娇懒得说话。身子一扭便进了北厢房。

冬季天冷,还是陈雪娇提议,多买点羊肉,熬汤给大家暖身子。他们家熬羊肉汤,哪次不给上房送一碗两碗的。她就不信张氏就没有喝过。

“老四媳妇,你干啥?让你烧个疙瘩汤,你那么久还不来,你被那阎王招去了还是咋了。你个死吃不动的懒婆娘,你倒是看到人家屋檐上的肉,人家能给你吃?你省省吧,你就是觉得人家放的屁香,人家都不让你闻,何况是那肉。”

院子里重新响起久违的骂声。虽然中气没有那么足,可嗓门也比一般人大。

看来。蛰伏了一个月,陈老太太的骂声重出江湖了。

“老太太出来了?”李氏拉住雪娇,哈了哈她的手。

“没有,站在上房门口,这不是在骂四婶吗?我看奶从今天开始出来了。”陈雪娇不在乎的说。

“老太太那个人……”李氏便叹息了一声。

就听外头石头来报:“姑奶奶来了。”

却是文英笑盈盈走了进来,文英今天打扮的比平日要亮眼的多,穿着一身淡绿色妆花褙子,下面一条皮裙,耳朵上戴一对明晃晃的耳坠,耳坠下面滴着两颗亮闪闪的珍珠。

才一进门。李氏便瞧见文英耳朵上的珍珠了,那样圆那样大的珠子,只怕一颗价值不少钱。

将文英让进了里间,陈雪娇端茶倒水。摆了一碟子果子、蜜桔、冻梨端了上去,陈雪娇盯着文英看了半晌,忽而一笑:“姑姑的珍珠耳坠真好看,只怕不便宜吧。”

文英竟然难得的脸色微微一红,眉梢眼角间俱是春色,嗔怪的看了雪娇一眼:“什么都不瞒你的眼。人小鬼大的小人精。”

“这是你姑父给我买的。”说着抚了抚耳坠,眉目间浮上一抹羞色,冲李氏道,“这是东平他爹给我买的,这一点子就要五两银子,我原说不要,他爹说过年了应该买。今年先买这对便宜的,明年在买副贵的。”

五两银子的耳坠,对乡下人家来讲已经很奢侈了,由此可见,郑豁子对文英是多么的尊重和敬爱。

“这是你的福气,我看这老些年,东平他爹对你不错。”李氏也为文英高兴。

文英这次来是来给李氏对账的,她不识字,一个账本上画了许多图案,她自己记得门儿清,拿出来一五一十说给李氏听。

陈雪娇、陈雪如、静好都在一旁听着,这也是李氏定下的规矩,日后这些闺女都要嫁人的,不会理家可不行。

最后一盘点李氏吓了一跳,今年一年除去开销,竟然净赚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当时说好的,两家一起入干股,只不过后来陈秀才发了财,绣坊的房子是李氏赁下来的,那一部分钱李氏全当做投资了,这次文英将另外五十两银子算作租金给了李氏,李氏摆手不要。

“嫂子,这个是一定要拿下的,咱们是亲亲一家人,做生意就要一是一二是二,该你的就是你的。嫂子要是不收下,我可真恼了。”文英道。

李氏蹙眉,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接这个银子。若说出力,这一年来,文英出的力不比她多,日日在铺子里忙活着,那丝线、活计都是她和郑豁子去徐州府料理的。

“你这样太见外了,若说出力,你比我出的多,更应该分大头才对。”李氏将银子往文英旁边推了推。

“嫂子,咱们之前说好的,这铺子是你的,我只不过跑腿而已,我已经拿了我该得的。”文英见说不通李氏,笑着冲雪娇道,“当初说干股的事情还是雪娇提出的,这事情就听她的。”

陈雪娇笑了一笑道:“娘,我觉得姑姑说的对,一码归一码,这个钱你先收下。”

冲李氏眨了眨眼睛,李氏忽而明白了,这是先收下银子,日后用其他方式来贴补过去。

文英松了一口气,就拿起静好绣的药王图像看了起来:“这个什么时候完工,前两日,丁府派人来问了呢,我说就在年前肯定赶得上。”

静好手里的活计并没有停下,打了一个结咬断了线道:“最多五日便绣好。”

于是大家商量着,五日后雪也化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徐州府买年货,顺便把这个绣像给爱姐送过去。

文英又和李氏商量了一下铺子里的事,忽而说道李老太太,冷笑道:“她还躺在床上挺尸哪?”

上回文英听说陈老太太下咒的事情,非要给陈老太太闹一场,被李氏拦住了。不过文英死活咽不下这口气,跑去和陈老爷子闹了一场。

“今儿已经起来了。”李氏便说,“那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好在齐安没有啥事,不过她那心可是太毒了,我今后是不敢和她搭腔了,对咱爹我咋孝顺咋孝顺,对她,我却是寒了心,就当没有这个人。”

文英也是对上房寒了心,按照以往每年腊月底,文英都会给上房送半腔羊、一壶酒,算是前的孝心。今年,因为厌恶了陈老太太,且对陈老爷子寒了心,今儿来便是空手来的,反正她也不怕旁人有话说。

眼看到了晌午,李氏就留文英吃饭,文英想了一回便答应了。

这边,陈老爷子便派张氏请李氏、陈秀才等人去上房,文英也跟着一并去了。

到了上房,陈老爷子坐在床上,陈老太太低垂着头,陈子富和蔡氏、张氏依旧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最前头的椅子空出来是给陈秀才的,大家便依次坐下了。

“今儿让大家来没有旁的事,趁着你们都在,我就想给大家说,马上过年了,大家别带着新仇旧恨过年。”陈老爷子开了口,眼光从大房各人身上一一扫过,“老大,老大媳妇,你娘糊涂油脂蒙了心,这不也过堂了,名声也遭了,你们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这一篇就算翻过去了。今天让你们来,你娘特意想给你们认个错……”

大家就都不说话。

陈老爷子这样说,只不过是自圆其说罢了。

忽然陈老太太抬起头,高举双手,忽的又放下,低垂着头道:“老大,我错了,你看在打小养你一场的份上,你原谅娘吧。”

第二百九十六章 花信

连续三天都是晴天,虽然腊月在暖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可看着阳光灿烂的洒落在院子里,将整个屋脊映的闪闪发光,就是一件暖心的事情。

一进入腊月里,家里便忙碌起来。

一大早,陈雪娇跟着李氏去咸鸭蛋铺子清点了一番鸭蛋,又命石头爬到房顶上,将未融化的残雪清扫干净,万一雪迎着阳光彻底融化,咸鸭蛋作坊里头渗进去水,影响鸭蛋的品质。要知道,腌制咸鸭蛋最重要的便是干燥和通风两条。

为了通风,咸鸭蛋作坊的门整天开着,这大冷的天,白天还好些,就怕晚上温度骤然降低,将腌制鸭蛋的坛子冻裂了。因此陈雪娇想出一个方法,用晒干的麦草围堵在坛子四周,这样又防潮又保温。屋顶上的残雪清扫干净后,陈雪娇又带着大家讲前两天翻晒干净的麦草搬了进来,每一个坛子都给裹上。

这样的活计本来一会儿便能做完,但陈秀才一大早去镇上找郑豁子说事,雪如和静好则被李氏叫进屋里,说外头太冷了,她们两个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以免着凉。

陈雪如今儿早起身体便不舒服,她便和静好两个留在屋里烧茶剥果子。

“我姐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外头冷,屋子里炭火烧的足,容易过了碳气,夜里头雪娇怕热,每每开了一半窗子睡觉,她昨个和雪如睡在一起的,夜里且不老实,一旦热起来便踢被子,她还以为雪如是因为她冻感冒了呢,因此抓着雪如的手臂摇晃了一下,撒娇道,“好姐姐,都是我害的你感冒了。”

雪如一向都很爱护雪娇,以往一遇到雪娇撒娇便会柔柔的说没关系,没想到雪娇话音刚落下。雪如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陈雪娇只觉得奇怪,看向静好,谁知静好竟然也红了脸。

还是李氏走过来解了围。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烟的滚烫红糖水,递给雪如:“趁热先将这一碗喝了。”

陈雪如红着脸一口一口将糖水抿下。

李氏扫了扫雪如一张眉目如画的脸,笑盈盈地道:“雪如长大了!”

雪如的头更加低垂了。

陈雪娇看看李氏,又看看雪如,恍然大悟。

昨天夜里头。睡得迷迷糊糊得,恍惚间就听到雪如翻身起床。过了不久,就听到李氏脚步匆匆赶了来,陈雪娇实在困极,便没有起身。

朦胧中,就听到李氏低低的和雪如说着什么,雪如一口一口在喝茶,她只当雪如口渴要喝水,将李氏惊动了,别的不做他想。却没有想到原来是雪如来经了。

对于一个在现在社会生活过的人,陈雪娇对这事情看得很淡,心里头还笑话雪如对待这事怎地这样扭捏。又一想,雪如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害羞是必备的。不止雪如,这个时代的任何女孩都一样,即使心里头不害羞,脸上也要装作害羞的样子出来。否则,被别人知道了。会说你不是个好女孩。

不过,雪如却是真的害羞。

陈雪娇装作不懂的样子,笑嘻嘻的看向李氏:“姐姐不是早都长大了吗?怎么偏偏今日说长大了?”

李氏横了陈雪娇一眼,嗔怪的道:“你不懂。你姐姐身子今天不舒服,肚子疼,你可别惹到姐姐了。”

陈雪娇就点头,笑嘻嘻的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天。把咱们家好吃的都给姐姐,也不让姐姐干活了。”

李氏只当陈雪娇一团孩子,什么还不懂,伸着指头点了点她的头:“你懂得什么,不过你能让着你姐姐,说明你俩感情深厚。”

李氏说着又出去一趟,手里拿了许多柔软的雪白棉布,那棉布都是自家地里出产的棉花,留下花开的最好的一批,经过烈日暴晒,将棉籽去掉,李氏亲自纺成柔软的布匹,拆成一条一条的。

雪如和静好看到这些布,脸色便红了。

李氏则眉开眼笑,将布递给雪如。

她先前还愁,雪如都过了十五了,花信怎么还不来。日常和村子里交好的妇人聊天,李氏拐外抹角打听了一番,人家的闺女基本上十三四岁便来了,静好比雪如还小半年都来了,独独雪如不见动静。

李氏又是担心又是疑惑,一会担心是因为雪如小时候吃的不好,身上没有营养,一会担心雪如别在是个石女。万一真是个石女,日后可怎么给韩家说,都已经订过亲换过婚贴了。

尤其是雪如过了十五岁生辰,这件事更是成为李氏心头一根刺。上回,周氏很隐晦的给她打听雪如来经了没有,李氏装作听不懂,笑着打着马虎眼过去了。

事后,李氏愈发愁了,她又不还给旁人说,这些天总是想着,脸盘子倒是瘦了一圈,家里人都以为李氏是忙咸鸭蛋铺子又忙绣房,生生累的。她娘李老太太,不知听谁说李氏最近瘦了,还特特托人给送了两只肥母鸡过来。

夜里头,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雪如在外头喊娘,拉开门一看,雪如脸色发白,眼角含着泪,跟着她去了里间,见床上有快血,雪如染红的睡裤就放在一旁。

雪如倒也不惊慌,平时她见过李氏换布换衣裳。更有陈老太太骂张氏翻旧账,张氏成亲当天来月事,没有布条,裆里塞着一把稻草,幸亏穿了一身红,否则可羞死人了。

李氏看到雪如裤子上的血便笑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当天早上,去扫咸鸭蛋铺子上的雪之前,便将两只肥母鸡杀了一只,炖了给雪如补身子。

此时满院子都飘荡着鸡肉的香味,李家在山里,鸡俱是放养在山里,吃虫子长大,这样的鸡又嫩又香。陈雪娇边扫屋顶,边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都是鸡汤浓郁的味道。

陈秀才不在,雪如静好准备早饭,齐安跟着秀才去了镇上。满打满算只有李氏、石头、雪娇、齐平在干活,雪娇是个女孩。齐平年纪小,两个人只能干一个大人的活。

陈子富卖完豆腐回家,和蔡氏、雪娃一起忙着陈雪娇一家赛稻草。陈子富心细,又攀上屋顶。将上头的水重新扫的干干净净。

陈雪娇就见张氏踮着脚带着二蛋三蛋去了锅屋。

“雪如,啥饭这样香,能给你堂弟点吃不?”张氏将头伸进锅屋。

雪如正在搅拌鸡汤,散发出的味道更加浓郁了,张氏的口水都要下来了。

“这是我姥姥给我娘送的母鸡。”陈雪如面皮薄。不懂得拒绝人,因只得委婉的说。

“你们家这一年给你姥姥家不少东西,上回我看到你舅舅那车里,又是羊肉又是缎子又是糕点的,你姥姥家给你们送只鸡不亏…..”张氏唠唠叨叨。

雪如的脸涨的通红。

陈雪娇听了这话不开心了,一个院子住着,这话传出去,还真以为李家搜刮了大房多少东西呢。

“四婶,大清早的你没有擦牙吗?话怎么说的那样黑白不清,我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给我姥姥家那样多的东西了。我姥姥给我们东西的时候你咋没看到。没分家那会,是谁每年送给我们家果子、核桃、猪肉的,这东西没有进你肚子里?”陈雪娇很不爽的说了出来,因为就在张氏去大房锅屋的时候,陈雪娇便看到陈老太太站在上房帘子背后。

陈雪娇这话一出来,陈老太太悄没生息进了上房。

张氏一脸讪讪的:“我这不啥也没说……啥也没说吗?我的意思是你姥姥家和你们家关系好。”

“我们和我姥姥家关系好不好不管你的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陈雪娇将锅屋门一关,便将张氏拒在了外头。

今天的早饭很丰盛,除了鸡汤,还有一摞韭菜鸡蛋粉丝烙饼、一碟子咸鸭蛋、一碟子酱萝卜。

忙活了一上午。出了一身汗,陈雪娇进屋里换了一身衣裳又出来。静好已经从柜子里拿出碗筷出来,每人面前盛满了汤,两只鸡腿一只给了雪如。一只给了齐平。

陈雪娇喝一口鸡汤,吃一口烙饼,一碗下肚,整个身子暖乎乎的,别提多熨帖了。

早饭过后,李氏便给雪娇、雪如、静好几个商量去徐州府的事情。其实主要是给陈雪娇商量。雪如和静好在旁边听着。

给丁府大奶奶绣的药王图像昨天完成了,大家便计划今天去徐州府,但是雪如忽然来了花信,李氏担心路上冷,雪如受寒身体禁不住。

“……要不,我就不去了,我留下看家。”陈雪如朝李氏歉意的一笑。

陈雪娇知道,雪如内心里希望自己去的。

徐州府那样繁华的地方,他们还是九月间去给陈秀才祈福去过一回,也只是走马观花看了一趟。

陈雪如提出自己不去徐州府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她已经订亲了,订亲的闺女和陈雪娇这个年纪的女孩是不一样的,不能随意出门,不能随意逛街,平时镇上的铺子、家里的咸鸭蛋作坊,李氏都不会支使她去,更何况是去徐州府。

现在雪如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屋里头,收拾屋子,做做针线,绣绣嫁衣,另外就是照顾一家人的吃食。

不过,去徐州府的机会确实难得。再说了,雪如还能在家里过几个年?韩家一直催着她过门呢,如果这次不和大家一起去,确实挺遗憾的。

“雪如姐不去,我也不去了,我就在家里头陪着雪如姐。”静好就笑着对李氏说。

“这可不行,那爱姐还想见一见你呢。”李氏说道。

爱姐派人来询问绣像的进展,派的依旧是爱姐身边最得力的吴嬷嬷。吴嬷嬷一见静好的手艺便惊叹,回去和爱姐一说,爱姐便要见见静好。

静好一向不抛头露面,她一个女孩子,李氏和陈秀才也不许,可爱姐极其有诚意,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前两天还派人冒着大雪送来了帖子,把陈雪娇以及陈雪如也邀请上了。人家诚心邀请,李氏和陈秀才商议了一番,便答应了。

若是静好和雪如都不去,那便只有一个雪娇了,对于爱姐这样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只怕会拂了人家的面子。

“娘,我看还是让姐姐去吧。”陈雪娇则笑着道,“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最起码没有刮风。咱们雇一辆大车,中间放上毡毯、棉被,多穿几件厚衣裳,准备多些开水,姐姐坐在里头最是暖和不过。就是到了徐州府,姐姐不方便逛街,咱可以让姐姐坐了马车,看到哪家店有想买的东西,直接拉过去便成。”

李氏想了一会子,雪如这是头一回,怕的就是受寒受冷,若是不让她沾冷水灌冷风便是了。这样想着便叹了一口气,总归是娘家人娘家姊妹替她考虑的周到,若是出了门子,到了婆家,就是婆婆在喜欢你,那也不能在经期拿乔拿势,就是脸上也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舒坦来。

“那行,就按照雪娇说的来,雇两辆车,咱们娘几个一辆,你爹带着你哥和你弟一辆。”李氏看向雪如的目光愈发柔和,最后叹了一句,“也只有自家人疼自家的闺女。”

确定好了大家都去,李氏赶紧命石头去镇上雇车。眼看年关越来越近,镇上有许多人家都去徐州府办年货,每年到这时候马车都很紧张,因此要早早定下来才好。

“娘,你看咱们去丁府不带点礼物啥的合适不?”陈雪娇就提醒李氏。

李氏一拍大腿,倒是把这茬忘记了。虽然是给人家送绣像,人家可是下了正式的帖子,若是不带点礼物去,恐怕会被人说嘴。

可是人家一个丁府大小姐,啥没见过,真不知道送什么好。

李氏蹙起了眉毛。

“娘,我看人家爱姐不缺吃不缺喝,不若咱们送几件绣品,在送一篮子咸鸭蛋,我想她在丁府轻易出不来,到徐州府看到啥小玩意,买几个送给她。”陈雪娇掰着指头一五一十的说。

“我看行。”李氏颇为赞赏的看了雪娇一眼。

大家又商议了一阵,便定好明日一早就去徐州府。

第二百九十七章 府城

第二日又是个晴天,外头依旧滴水成冰,但依旧抵挡不住陈雪娇一家去徐州府办年货的心情。

好在外头并没有风,因此温度又比昨晚高了几分。

陈雪娇一家简单吃了一顿早饭,热乎的鸡汤、宣疼的肉包子、浓稠的小米粥,李氏担心路途远,怕大家禁不住,额外加了一道菠菜拌鸡丝。鸡便是李老太太送来的肥母鸡,清水下锅,汤炖的浓浓得捞出整鸡,将鸡肉剔下来,撕成细丝,拌上菠菜、葱花、姜末、蒜泥,最后撒上芝麻淋上香油,菠菜的清淡配上鸡肉的醇香,非常勾人食欲,刚端上桌,便被吃尽了。

李氏拿了两只大包子、舀了一大碗鸡汤,递给石头。虽然家里不兴那个规矩,可石头是个守本分的人,那桌子上坐着雪如、雪娇、静好一众姑娘,他便不上桌吃饭,每次都在灶间吃。

时间久了大家也习惯了。

刚开始李氏还不安,雪娇同她说:“咱们往后日子越过越好,家里肯定会有许多伺候的人,不可能每个人都让上桌吃饭,同情心是同情心,但规矩就是规矩,这个错不了。”

腊八过后,私塾便放假了。

齐平和齐安都不用去学里,这样大家一起去徐州府,总归是一件美事。

吃饭时大家讨论徐州府的街道、年货,说道满街满巷都是人烟、吃食、杂耍的,大家便都有点坐不住了,恨不得立马飞过去。李氏便故意沉下脸,恐吓大家如果不好好吃饭,便不带大家去徐州府。

陈雪娇几个相视一笑,李氏的苦心他们明白,是想让他们多吃一点。去徐州府不比去白土镇,那样劲,几步路就到了,去徐州府则要走好远的路,加上路上有雪。天气又冷,真不知道多早晚才到呢,若是不填饱肚子,可有得受了。

刚放下筷子。镇上雇的马车便到了门口。

要带的东西在昨晚便准备好了,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要带,不过几件衣裳,洗漱用品罢了。怕路上渴着饿着,水自不用说。陈雪娇早早便烧了两大壶水,灌在保温瓶里,一只放在女眷坐的马车 ,一只放在陈秀才坐的马车里头。李氏特意准备了一大包吃食,玫瑰饼、蜜三刀、羊角蜜、橘子、苹果、瓜子,早上特意多烙了酥油饼,也带上了,猪肉切成骨牌大小的方块,过了油,在砂锅里蒸熟。一并带上,夹在酥油饼里吃最好不过。

丁府大奶奶的那幅绣像,用卷轴卷起来,外头特意蒙上一层厚纸,防止受潮,静好亲自抱在怀里,上了马车。

李氏早早准备了两床棉被,放在马车里头,每人手里拿一只汤婆子,马车四周盖着厚厚的毡毯。密不透风,一点都不冷,反而十分暖和。

陈雪娇特意给陈雪如准备了一只小枕头,另雪如绑在肚子上。

一家人热热闹闹上了马车。

陈齐平闹着要和陈雪娇坐在一起。因为陈雪娇讲那副《九九消寒图》带进了马车,齐平想和雪娇一起临摹。被李氏赶去了后头一辆马车,陈齐平不愿意,陈雪娇便哄他:“前头马车都是姑娘家坐的,你是男子汉要和爹、哥哥一起坐后头的马车。你要是乖乖的,到了徐州府你可以自己买三个喜欢的东西。”

陈齐平大眼珠子一转:“那我能坐外头吗?”

李氏刚想出声阻拦。陈雪娇递给李氏一个安慰的目光,笑着对齐平说:“当然!只不过不能坐太久,一会就进去。”

齐平欢呼一声去了后头的马车,紧紧挨着石头坐在了马车前头。

李氏担心起来,陈雪娇指着齐平身上的厚厚棉袄说:“娘,没事的,今儿没有风,齐平穿的厚,里三层外三层的,头上还戴着厚帽子,冻不到。”

李氏下了马车,走到齐平身边,嘱咐了几句话,便又回到了陈雪娇这辆马车里头。

陈雪娇和陈雪如、静好热热闹闹挤在马车里头,恰如三朵并蒂花一般。

因为马车里都是软垫子,即使坐时间久了,手脚也不发麻。陈雪娇时不时的揭开马车帘子,外头白皑皑的都是雪,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看了一会子,陈雪娇便抽出了那幅《九九消寒图》点了起来。徐州府习俗,冬至日起要画“九九消寒图”,这图是一幅梅花图,画一枝梅花。上面有八十一朵个花瓣,代表九九八十一天。每过一天就用笔染一个花瓣。待过完这九九八十一天天,八十一多花瓣也全染过了,春天到了,所以叫“九九消寒图”。

陈雪娇的这幅九九消寒图又与众不同,是静好和雪如在棉布上绣出来的,朵朵梅花绣的栩栩如生,雪娇一见便喜欢上了,每天都描上一朵。宁静美好的冬季,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图上一朵梅花,静静的等着春回大地,确实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静好和雪如则侧着头看雪娇点梅,嘴里唱着九九歌:“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纳担头担;**七十二,猫犬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齐出。”

李氏就笑道:“你们现在的数九歌和我们那时候唱的又不一样!”

“娘那时候是怎么唱的?”陈雪娇抱着李氏的胳膊撒娇。

李氏拢了拢头发,清清嗓子:“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娘唱的真好听。”李氏话音刚落,陈雪娇便拍掌赞叹

“啥好不听不好听的。”李氏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想了一想又道,“那时候我也像你们这样大,经常和我们村的姐妹们一起玩笑,冬天躲在屋子里点梅花……”

“……我们住在山里,要比靠河的平原要多些玩乐,一年四季,只要是高兴,村子里的年轻姑娘就聚在一起踏歌。那时候我在我们村的嗓音是最好的,许多人都爱给我一起喝唱……”

李氏陷入了沉思,脸上露出一抹红晕。

这些事,李氏从未给陈雪娇几个说过。真没有想到,一向在田间灶头忙碌的李氏,也有过青春年华,也有过闪亮动人的回忆。月下踏歌,数九点寒梅。多么富有情趣的闺阁场面。

如今,李氏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回忆起以往的日子,眼睛里溢满光彩。

陈雪娇忽然之间沉默了。

李家条件不错, 在乡村来讲算是富裕的,李氏是家里唯一的姑娘,且李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点,李氏在家里最受宠爱。

就是这样的一个备受宠爱的姑娘,嫁了人,收齐了闺阁中的娇气。在继母手中忍气吞声,不算前头夭折的孩子,当了四个孩子的母亲,虽然因为她的忍让间接导致陈老太太变本加厉欺压大房,可李氏作为一个母亲,确实是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我那些姐妹呀,有的远嫁了,有的日子过得很辛苦,有的很幸福。我最好的一个姐妹,家里穷。被当成了童养媳,十岁就去了颍川婆家,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小时候我俩一起踏歌,她的歌唱的不比我差。去年听说她得病死了,唉,人生真无常,想想也怪没意思的。”

李氏说起以往的姐妹,眼睛里浮现一抹泪花,抬起头用手轻轻抹去。

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互相看了看,心里五味陈杂。

“娘。”陈雪娇轻轻唤了李氏一句,“你可不能说人生没意思,你还有我们哪。”

李氏抹去眼泪,眼角红红的,笑了笑,懊恼的说:“你看看我都说的啥,这大过年的!唉,就是,我还有你们哪。虽然以前咱家过的很穷,吃不好穿不好的,可娘的脊梁骨就是硬,为啥呢,就是娘有你们四个孩子,打小就懂事,不让我操心。现在你们大了,咱家日子又好过了,怎么能没意思呢。”

陈雪娇就笑了,李氏说的是真话,方才那些感伤的话只不过是她触景生情而已。

不过说真的,听了李氏那些话,陈雪娇心底也有了几丝伤感。

她们这些人也会出嫁,为人妻,为人母,这个时代不像现代,交通便利,想见面便见面。这个时代,女孩子一旦出嫁,除了交通因素,还有一个则是她们从此便是婆家的人了,事事便以婆家人为重,以夫为重,有了子女便以子女为重,那些闺阁中的时光便彻底远离了,那些闺阁中的姐妹从此极少在能相见了。

虽然这个时代如此,可陈雪娇想,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那些自立的女子,那些在礼教范围内尽力争取的女子,依旧可以想做自己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雪娇抬了抬手臂,揉了揉额头。

“娘,咱们这走到哪里了。”陈雪娇转移了话题。

“我看看。”李氏掀开帘子,过了一会回头道,“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我也不知道到哪里了,走了这么久,饿了吧,咱们吃点饭,这还热乎着呢。”

李氏就把带来的烙饼卷了肉块,递给三个姑娘,自己也卷了一只,又给雪如泡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肚子可疼。”

陈雪如摇了摇头,李氏便放心了。

外头的马车夫自己带的干粮,在风中啃,李氏看了一眼,便将带来的肉饼、热茶弄了两份递给车夫,那两个车夫正灌着冷风吃干馍,接了李氏的饼和热茶,心里头别提多热乎了。

这家主人厚道,车夫愈发卖力赶路,单单走那平实的路。

填饱了肚子,又吃了几只果子,李氏便让陈雪娇几个休息一下,尤其是陈雪如,更加要休息。

今天起得早,又这样赶路,确实疲倦了。

好在马车宽敞,又暖和,陈雪娇几个便脱掉外衣,盖在被子上,伸开腿,互相靠着睡了一觉。

李氏见几个孩子睡着了,自己也迷糊一会。

陈雪娇是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的,抬起头一看掀开帘子一看,周围街铺林立,叫卖声不断。

已经到了徐州府了。

陈雪如和静好相继醒来,大家便挤在马车帘子门口一起往外看。

果然是府城,气派风度自有不一样的地方。虽然已经到了晌午后,可外头依旧人烟不断,卖糖人的、卖花灯的、卖年画的,整个街都是,根本看不过来。

平时徐州府过了亥时便要实行宵禁,但腊八后一直持续到元宵节,便解除宵禁,整个街彻夜灯火通明,一些店铺更是整夜都营业。

所以陈雪娇他们并不先着急买东西,他们此时先要找个地方住下来,一来一回到茅山村要一天的时间,他们不想那样赶着回去,想要在年前好好逛逛徐州府。

陈秀才下了马车,给车夫说了几句,车夫便一路载着陈雪娇他们去了鼓楼大街,在鼓楼大街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陈秀才带着齐平和齐安下了马车,走进客栈,一盏茶的功夫,齐安和齐平从客栈出来,走到陈雪娇这辆马车前道:“咱们今天住在这里,爹已经订了两间房。”

李氏便带着雪娇几个下了马车,连带着将马车上的被子、包裹拿了出来。

房间在二楼,两个房间连在一起,里头一应俱全,小二早已经送上了开水。

陈雪娇几个便用开水洗了脸,匀净了面,喝了茶。

店小二上来问吃什么,陈雪娇几个商量了一番,就想去街上吃些小吃,不在客栈里头吃饭。

大家又商议一番,决定今天先逛逛街,了解一下年货,明日一早在去丁府送画像。

稍作休息,大家便走出了客栈,沿着鼓楼大街逛了起来。

鼓楼大街是整个府城最繁华的地方,所有的年货都可以在这里买到。此时虽然已经过了晌午饭点,离晚饭还远,可那些吃食铺子依旧宾客不断。那卖蒸饺的,正揭开笼子,香味随着白烟冒了出来,胖胖的店小二,隔着白烟朝陈雪娇几个喊:“里头做,刚出锅的蒸饺,鲜虾馅的,猪肉馅的,客官,要不来三笼?”

别人犹可,陈齐平却是早已经饿了,拉了拉雪娇的衣袖手一指:“二姐,你说的,我可以买我喜欢的,我要吃蒸饺。”

第二百九十八章 戏台

冬日天黑的早,从客栈出来太阳便西斜了,待逛了半条街,吃了几笼蒸饺,从蒸饺铺子出来,天便黑了下来。

整个鼓楼大街热闹异常,徐州府注重过年,腊月里头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宗,就连皇帝都要大礼斋宫,那些大户人家便大办,小户便小办,祭奠的物品边和年货一起买。鼓楼大街一溜儿都是铺子,每个铺子屋檐下俱都挂着灯笼,一整条街被挤的水泄不通,出城的路都叫都叫堵了,甚至还有那扛着铺盖卷的,就等着往那寺庙里头抢着烧头香。

大家吃了蒸饺、胡辣汤、酥油饼等徐州府的传统小吃,又到了一家专卖南方吃食的食肆里头,尝尝苏杭的点心。

点心模子摆放在琉璃罩下,吃什么便点什么,店小二将菜单写在一张纸上,往后厨报了菜名,厨师便现在,客官只需坐在桌子上等,面前搁了三把茶壶,一壶雨前龙井,一壶茉莉花茶,一壶老君眉,喝什么自己倒便是。

除了陈秀才,大家都是头一回到这样的店里来,只觉得这南方的店处处透着一股子清雅,自和徐州府本土的店有所不同。二楼上,有苏杭女子怀里抱着琵琶在唱评弹,头上戴着帽子,围幔长长的垂下,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她们的脸,只听到一把软糯的声音。大家都觉得很新奇,见那点心模子小巧,两碟子还不如李氏蒸的一只馒头大,大家便各样都点了一些。酒酿桂花小圆子、赤豆元宵、油炸酥饺儿、猪油年糕、木渎枣泥麻饼、生煎馒头蟹壳黄、鱼味春卷,陈齐平闹着要吃肉,最后又点了一道白烧羊肉。

莫约两盏茶的功夫,店小二便托着托盘,一来一往三趟,才将点心上齐。那碗碟都十分精巧,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子。

大家便举著吃将起来,这些小吃是陈雪娇前世经常吃的,她最喜欢吃的还是鱼味春卷。这个春卷皮更薄如纸。圆如镜,透明柔软。鱼味春卷,顾名思义,用鲈鱼肉辅以虾仁制成馅心。鱼味浓郁。陈雪娇夹了一只,放进嘴里,鲜香嫩滑,甚至比前世吃的还要鲜美。也难怪,鱼味春卷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到了现代,口味有所变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陈秀才最爱吃蟹壳黄,陈雪娇见他咬了一口便眉眼舒展开,心下认定这家店的苏杭小吃非常正宗,毕竟陈秀才在苏杭呆了那么久,若是味道不一样便皱眉了。

“好吃,和苏杭的味道一模一样。“陈秀才果然赞了一句。

“娘,你爱吃什么?“陈雪娇便笑着问李氏。

李氏笑一笑:“都爱吃,都爱吃。“

陈雪娇便暗笑,这苏杭美食味道太过于清甜。恐怕李氏吃不习惯。

大家吃饱后,满桌子小吃还剩了小半桌子。

苏杭小吃看起来精致,一只碗碟里最多只有几只,可那小吃大多以多油甜腻为主,当点心吃还好,可若是当主食吃未免太腻。李氏等人是头一回吃苏杭小吃,只觉得如此精致的吃食不显,哪曾想,如此的填肚子,吃了半碟子便饱了。剩下的便命小二装在食盒里,带回了客栈。

从吃食店出来,鼓楼大街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大家便逛了一会。

经过鼓楼大街中央,最热闹繁华处,一座皇宫样的宅院占了大半条街。外头搭了戏台正在唱戏,唱的是《孙悟空大闹天空》。其中孙猴子一出场,连耍了几十下金箍棒,奏乐忽然停下。孙猴子平地一声雷般的大吼一声:“天下皇帝轮流坐”。

陈雪娇就站在陈秀才身边,扭头便发现陈秀才的脸都变了色。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最高统治者是皇权的时代,竟然有人敢公然在戏台上朝龙椅上的人叫板。这个演孙猴子的演员,身手矫捷,脸上涂了厚重的油彩,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发出一丝狠戾的光。

“爹,这是什么地方?”直觉告诉陈雪娇,这个地方非同寻常。

“是彭王府。”陈秀才回过神色,轻轻的说。

怪不得,也只有是彭王,才敢住这样豪华的地方,一个院子便占大半条街。

就听周围有人高声喝彩:“唱得好!”

只是这唱得好是说戏子的唱功好还是刚才说的那句戏文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戏台上的鼓声大作,扮演玉皇大帝的戏子被孙猴子打的落花流水,周围爆发一阵阵喝彩声和笑闹声。人越聚越多,陈秀才站在最外头紧紧护着妻儿,怕被人冲散了。

李氏几个都是头一回看这样的大戏,却并不觉得有乡村大戏好看,只觉得乱糟糟的,吵的脑仁疼。

“他爹,人这样多,咱带着三个女孩儿,不大方便,我看还是先回去吧。”李氏嘴里说着,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雪娇、雪如、静好三个,手里还紧紧抓着齐平,唯恐被人趁乱拍了去。

“那行,咱们回去。”陈秀才往李氏身边靠了靠,大声说。

身边的人流越来越多,稍微小一点的声音便被淹没。

坐了一天的车,本来就有点累,被人群一挤,更加疲倦了。

大家听了一会戏,见人群越来越多,便同意陈秀才和李氏的提议,先回客栈休息,也不在乎今天一晚,毕竟还有明天一天,足够他们置办年货了。

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陈雪娇便听到有人悄声议论。

“那戏台上的孙猴子,你猜是谁?”一位头上戴头巾的读书人悄声问身边拿扇子的人。

“是谁?”摇扇子的人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

戴头巾的读书人朝摇扇子的耳语了一番,那摇扇子的惊的手里的扇子都落了地,颤着声儿道:“是他呀……我说呢,谁这样大胆在彭王府唱这出戏……”

“你小点声。”

“你咋看出来的?”

“去年彭王请咱们徐州府的举人去王府吃饭喝酒,我也去了。”

……

模模糊糊的听不大真切,陈雪娇回过头去,见整个戏台红彤彤一片,锣鼓声胡琴声呐喊声嘈杂一片。

那个扮演孙猴子的人竟然是彭王,真看不出来。

回过头,和陈齐安的目光对视在一起。陈齐安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喜欢读书,有主见,杀伐决断比一个男孩子更甚,当下便轻轻对雪娇叹息:“这出戏是昭告天下要谋反吗?”

陈雪娇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朝哥哥递了个警示的目光,走过去低声道:“哥哥是读书人,一些事看得明白,放在心里,不要随意吐出来才好。”

陈齐安笑了笑。方才确是他疏忽大意了。

整个徐州府都是彭王的封地,彭王当年和当今圣上为了皇位挣得你死我活。若是真的按捺不住,牵连的恐怕是徐州府的一方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陈齐安便叹息。

陈齐安到底是读书人,虽然年纪小,但看问题非常透彻。陈雪娇便轻轻扯住陈齐安的袖子,极其认真的道:“哥哥日后是走科举的,将来当了一方地方官。一定要以黎民百姓为主,江山社稷也要往后挪的。”

陈齐安郑重点头。

陈秀才听了一双儿女的对话,心里头异常欣慰,他心里头禁不住想起秦师傅。

秦师傅去了京师之后总共写过两封信回来,一次是八月节,第二次便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秦师傅在信中说不日就要从京师出发,陈秀才算了算,快马加鞭的话,开春的时候兴许能赶来。

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独自一个人站在卖花灯的摊子前,仿佛是在看花灯一般,耳朵却在听戏台上的动静。

忽而一瞥,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等他在看时,却又不见了。

少年离开了花灯摊,在人群中四处看,却在也没有看到。

不禁摇摇头笑了,兴许是一时的错觉。

……

陈雪娇等人完全是被人挤回了客栈。

“我还是像雪娇这样大的时候,正月十五闹花灯。和你姥爷大舅来徐州府看花灯,那还是节日呢,都没有今晚热闹。”李氏坐下,喝了一口茶,便感叹,想了一想,忽而问雪如,“雪如,你挤到没有?人咋那样多呢,这还是平时,要是到了正月十五,岂不是挤死个人。”

陈雪如坐在床上,抱着陈雪娇塞给她的火炉,她还是头一回瞧这样大的热闹,只觉得新鲜,倒是忘记了身上的不舒服,对李氏笑着道:“没挤到,妹妹和表妹一直护着我呢。”

“人那样多,我看到卖糖葫芦的了,硬是挤不过去买。”陈齐平只记挂着吃,懊恼的噘起了嘴巴。

“你就知道吃,今晚吃的还不够呀,你可是吃了一大碗羊肉。”陈雪娇便刮了刮齐平的鼻子,被齐平一偏头,蹭到他脖子上。

“咱们还是想想明天一早去丁府送绣像的事情吧。”陈雪娇便提起了正事。

“我听说这样的大户人家见面都要投个帖子,前几天人家给咱家下了帖子,咱们也投个帖子过去,显得咱们有诚心。”陈齐安跟着说。

陈秀才也表示赞同。

这帖子便由陈齐安来写,落款的名字写的陈雪娇、陈雪如、王静好。

大家又商量了一番便相继歇息。

一夜无眠,第二日醒来,先命客栈的小厮带着石头一起去丁府投帖。石头回来后,陈雪娇便问他送帖子的情况。

“……那丁府门房接到帖子,便送了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又传来消息,让我帮大小姐向姑娘们问好,还说倒是难为了你们,这样冷的天,亲自来徐州府送绣像。”

陈雪娇赏了石头四文银子,又多给了四文赏给了店小厮。

早饭便在客栈里头吃,热粥、包子、小菜,虽然简单,倒也干净。

吃完早饭,石头刚想去雇车。

便听到有人在客栈楼下问:“陈家的女眷住在哪里?”

陈雪娇便走了出来,隔着栏杆脆生生答了一声:“在这里?”

来的人是吴嬷嬷,爱姐的乳娘,陈雪娇见过两次,倒也熟悉。

讲嬷嬷让进客房里,陈秀才便带着陈齐安、陈齐平回避到了另一间房里,李氏母女几个便陪坐嬷嬷说话,客栈店小二上了热茶。

陈雪娇以为这是嬷嬷亲自来去画像来了,心下还松了一口气,这样倒也好,省的她们来回来的跑了。不过,若真是这样,那么爱姐便没有必要下帖子了。

“……嬷嬷,这幅绣像……”李氏从静好手里接过绣像,亲自捧给吴嬷嬷。

吴嬷嬷并没有接,一拍大腿,懊恼的说:“太太别笑话老奴我,看老奴光和太太、姑娘聊天了,倒是忘记正事,咱们家大小姐听说你们住在客栈里头,这不派老奴来接你们来了。”

真去丁府,李氏倒有点举棋不定。她一个乡下妇人,从未去过高门大户,心里未免忐忑。

陈雪娇想,既然人家邀请咱们去,咱们就该大大方方的去,若是不去,未免人家把咱们当成小家子气。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头想想,却是说不出口的,当下便笑意盈盈道:“那就叨扰嬷嬷带路了。”

吴嬷嬷见陈雪娇如此落落大方,心下欢喜,朝李氏道:“我家大小姐和你家二姑娘的性子是一样的,合该她们有缘。”

“外头马车准备好了,太太咱们现在就出发吧,大小姐在家里盼着哪。”吴嬷嬷笑着站起了身子,门口跟着来的丫鬟便在前头引路,李氏便带着雪娇几个下去了。

待上了马车,吴嬷嬷忽然问道:“怎么不见小少爷跟着?”

“他跟着我爹和哥哥一起,呆会要去看古迹呢。”陈雪娇便笑着解释。

看古迹只不过是个托辞,来时大家便商议定了,去丁府,只李氏带着雪娇、雪如、静好去便成。

“小少爷年纪那样小,外头这样大冷的天,恐怕不好出门。”吴嬷嬷便皱了皱眉,“我看不若带着一起去。”

李氏极力推辞,她听说徐州府大户人家规矩重,最讲究个男女有别,她们是去见丁府大小姐,恐怕齐平去不妥当。

吴嬷嬷仿佛看出李氏的顾虑,便说:“他才多大的孩子!”

说着便让跟着的丫鬟去将齐平请了下来,身边跟着的小厮把齐平抱上马车,待大家走坐稳了,马车便朝丁府驶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丁府(一)

丁府在宣武大街的最东边,陈雪娇一家住的客栈在鼓楼大街西边,一东一西要穿越半个城。

好在,丁府派来的马车比较快。

马车从鼓楼大街穿过,又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丁家的大门前。

陈雪娇悄悄从帘子处往外瞧,只见一扇非常气派的朱红色大门,上头雕栏玉砌,一左一右挂了两只大红灯笼,门口矗立两只汉白玉雕刻的石狮子。

已经有几个管事的站在门口候着了,吴嬷嬷身边的丫头刚从门口探出去半个头,还没有开口,那两个管事便带着人,迎上了,阴着马车从一旁的角门进了府。

陈雪娇心下暗想,虽然丁府是丁老太太一手遮天,可爱姐的本事倒是大,连门房的管事见了她的丫鬟都要赔笑。

听说这个爱姐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娘体弱多病,不受婆婆待见,得不到丈夫的欢心。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似金尊玉贵,若是亲娘的地位不高,在府里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得脸的丫鬟。

想到这里,陈雪娇更加对这个爱姐好奇了。

或许是因为冬季的关系,丁府外门树木楼阁颇有些稀疏的精致,只有不多的仆人在扫雪、剪枝、低语。

马车进了大门边,就有二门里的婆子出来接,看见陈雪娇一家的马车,隔着马车帘子,满面堆笑一福身:“陈家太太和姑娘来啦,咱们大姐儿日日念叨着呢。”

说着引了马车往里头走去,一路走一路道:“我们大姐儿正在房里等着呢,还担心会不会接的太早,打扰陈家太太和姑娘休息了。”

好伶俐的丫头,陈雪娇便感叹,吴嬷嬷嘴角便漾出一抹微笑,若是不伶俐,也不会让她在外头跑。

“劳大小姐费心了,还要给大小姐告个罪。我们应该昨日就来的,怎奈到了徐州府已经晚了,便没有打扰。”陈雪娇落落大方的说道,清脆的声音传出了马车帘子。

本来陈雪娇还有一些担心的。毕竟陈雪姚是这府里的姨娘,说到底她们是雪姚的娘家人,论起来,这一层身份确实尴尬,可是爱姐却没有将她们当做陈姨娘的娘家人来看待。看来,爱姐也晓得陈家大房和二房的关系。

马车穿过角门,在一处雕刻着山水画的影壁前停了下来,许多婆子和一众丫头、媳妇早就在影壁前候着,见马车停了下来,那些婆子和丫鬟赶紧上前。

就有一个穿绿色衣衫的丫鬟挑起帘子,另一位穿鹅黄色褙子的丫鬟伸手先扶吴嬷嬷,吴嬷嬷眼睛一横,却含笑道:“没眼力的小蹄子,陈家太太和姑娘还在呢。倒先扶起我来了。”

“这丫头是新来的,不怎么懂规矩,让姑娘和太太笑话了。”吴嬷嬷赔笑道,又冲那丫鬟道,“来者是客,还不上来扶着太太和小姐们。”

就有几个丫鬟福了一福,飞快地赶上来,扶着李氏以及陈雪娇、陈雪如、静好。

“嬷嬷您太客气了。”陈雪娇落落大方的 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看了看刚才那丫鬟笑着冲吴嬷嬷道,“既然是新来的。多教教便是。虽然我们是客,可嬷嬷居长,本来就是该我们让着嬷嬷的。

陈雪娇则是为那个丫鬟开罪了,她听说大户人家规矩重。看爱姐的做派,恐怕是个最注重规矩的人。刚才那丫鬟先扶嬷嬷而不是客人陈雪娇她们,虽然对陈雪娇以及李氏来讲没有什么,但是这个丫鬟有可能会被责罚,重者这丫鬟极有可能在这府里便再也爬不起来了。陈雪娇是头一回来丁府,没有必要因为一件小事而毁了这个丫鬟的一生。

吴嬷嬷也听出了陈雪娇话里的意思。颇有些赞赏的看了陈雪娇一眼,横了那丫鬟一眼:“还不快谢谢陈家二小姐。”

“谢二小姐。”那丫鬟满面羞色,眼神里充满感激,给陈雪娇福了一礼,便悄悄退到了一众丫鬟后头。

而陈齐平则是被一个年轻小厮抱下了马车。

一众人便簇拥着李氏、陈雪如、陈雪娇、王静好、陈齐平朝爱姐的院子走去。李氏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排场,颇有些不自在的看着陈雪娇,陈雪娇便朝李氏以及雪如、静好递了一个安慰的目光。

陈雪娇边走边和吴嬷嬷轻轻聊着,这吴嬷嬷冷眼瞧着,愈发觉得让爱姐见陈雪娇是对的。爱姐性格豪爽,身上没有一丝大家小姐的娇气,从小脚也不裹,和那些装乔拿势的大小姐说不到一块去,因此没有多少闺阁手帕交。而陈雪娇则不是,身上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娇气,除了家世外,什么都和爱姐贴合。吴嬷嬷是抱着,让爱姐和陈雪娇闺阁交往的目的。

更何况,人生谁没个山高水落的,这陈家大房看着家业不好,可谁能保证以后哪。

所以,让爱姐和陈雪娇交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算是丁府的内院了,和外院的寂寥颇为不同。丁府的生意做得有些年头了,在加上祖上是秀才出身,内院不像外院,里头处处透着积年的富贵气,树木高大茂盛,一排排高檐广屋,许多穿着艳丽的丫鬟,俏生生站在院子里。

陈雪娇扫了一眼那些丫鬟,竟然都是飞眉俊眼,细腰蜂背,一个个好生面熟。陈雪娇想了一想,才想到她们和雪姚的样貌很像。

不知道是丁府老太太的喜好,还是丁府大爷的喜好。

在看看簇拥着自己的丫鬟,俱是爱姐跟前伺候的,和那些丫鬟却不同,大多都生的粗粗笨笨的,几个长得好看的,也只不过算得上清秀罢了。

进得爱姐儿的屋子又有所不同,院子极其精致,回廊假山一样不缺,一进院子,便见满枝条都系上了红粉金橙各色的彩纸和丝条儿,远远瞧过去还以为看了一树树的春天花朵。

陈雪娇心底暗自纳罕,因为身边都是人,也来不及细看。

穿过两个游廊,便来到了爱姐的屋子。

爱姐儿早已经在等着,门口的丫鬟打起两边帘子。吴嬷嬷则作了个请的动作。

就听到屋里有丫鬟传话:“可来了,大姐儿,陈家太太并姐儿已经来了。”

“快请进来。”只听这声音,陈雪娇便生出几分好感。清脆、敞亮。没有一丝娇气在里头。

陈雪娇等人便随着吴嬷嬷和丫鬟走进了暖阁。

一阵暖意夹杂着清香扑面而来,就见一位周身穿着红色衣衫的十一二岁的女孩端坐在贵妃榻上。

吴嬷嬷引着李氏、雪娇等人笑着朝爱姐道:“姐儿,您的客人到了,这是陈家大太太,这是大小姐、这是二小姐。这是陈家表小姐,这是小少爷。“

李氏和陈雪娇等人便要行李,被爱姐一下子拦住了,清脆的声音蹦出来:“你们是贵客。“

陈雪娇心下对爱姐有多了几分好感。大户出身的小姐,却能够平等待人。

爱姐招呼她们坐下,就有丫鬟奉上茶来。

陈雪娇端起茶,一口一口抿着喝了,味道极其好,是她最爱喝的黄山毛峰。

爱姐趁着陈雪娇喝茶的功夫,悄悄打量起她来。陈雪娇穿一身秋香色褙子。外头套一件大毛比甲,下面是同色的湘裙,头上挽了一只包包头,一点装饰也无,只在耳朵上镶了一枚金丁香。本来她就生的眉目如画,十一二岁的年纪,一点粉黛不施,愈发显得娇俏可人。

陈雪娇却也在打量爱姐,爱姐生就一双粗眉,圆圆的一张脸。玉雪可爱,一双眼睛尤其出彩,闪闪发光。

见陈雪娇看向自己,爱姐噗嗤一笑。扯扯自己的眉毛,朝雪娇道:“我早就听我奶娘说你了,今天一见果然如此。你瞧,我和你一样都长着一对粗眉,他们说咱们这样的粗眉以后成亲了,能驯服相公。我却是不信的,相公不需要驯服,若是对我不好,便不过便是了。”

吴嬷嬷忍不住皱了皱眉,周围伺候的丫鬟俱都背过身子笑。

这话,刹那间拉近了和陈雪娇的距离。

陈雪娇还在想怎么和爱姐寒暄,没想到却是以爱姐这句玩笑话开了先河。

陈雪娇便也跟着说:“怪道嬷嬷说大姐儿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儿,仅凭借你这一席话便能听得出来。“

爱姐大笑起来:“是呢,旁的人都说我这是大逆不道呢。”

“什么是大逆不道,道理都是人定下的,只要不害人,且无愧于心,便行了,所谓的大逆不道只不过没有满足旁人的心思罢了。”陈雪娇忍不住喝了一句。

爱姐便高看了陈雪娇一眼。

“大姐儿,给太太的绣像带来了。”吴嬷嬷向前打断了爱姐的话。

虽然她很宠溺爱姐,可一个姑娘家,未出阁,刚见到人,便口口声声谈论起驯夫的事情来,说出去真臊得慌。她们是习惯了,可这陈家的人还在呢。

不知道人家当不当笑话看。

又一看陈雪娇的言论和爱姐差不多,李氏在旁边却满面含笑,心下略微定了定。

“瞧,我一聊起来便忘记了。”爱姐歉意的一笑。

李氏便将卷轴抽出来,那画像呈现在桌子上。

爱姐看一回,赞一回,抬起头冲一个丫鬟道:“拿去给我娘看看。”

那丫鬟便抱着绣像去了。

爱姐便依着陈雪娇坐了,又说了一会子话,便见丫鬟拿了大红的石榴进来。

食盒里头摆放了许多水果,里头有专门一层放的石榴,难为这个样数九寒冬有这样大这样红的石榴,却是皮薄籽多,清香扑鼻。身边伺候的丫鬟便剥开来,一点一点将外头附着的黄色衣撕了,拿一只晶莹的琉璃碗盛了果肉,摆放在爱姐、陈雪娇、陈雪如、静好、齐平以及李氏面前,里头还放了勺子。

又有其他丫鬟拿了毛巾水盆让雪娇等人洗手。

“石榴本来没什么,却在冬天吃很难得。”爱姐便开口,“这是我舅舅去云南做生意,从那里摘来,送了一箱子过来。”

陈雪娇道了一声谢,伸手拿了勺子,挖着石榴果肉吃。

石榴多汁,尽管在小心,嘴巴上也会沾染红色汁水,吃完后,丫鬟便打水漱口。

刚吃完石榴,爱姐的娘吴氏便派来身边的丫鬟请李氏进去说话。

李氏颇有点紧张起来,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好,长这样大,她可是头一回和贵妇人说话。

“不妨事的,我家太太性子最好了。”吴嬷嬷站起身子,“还是我领太太过去,对了,那绣像是静好姑娘绣的,也请她一并去见见太太。”

李氏和静好便跟着吴嬷嬷去了吴氏的屋子。

“当”的一声响,吓了人一跳。抬起头一看,爱姐屋子里挂着一架西洋钟表。陈雪娇在前世见过并不感到稀奇,陈齐平却看个不住。

爱姐见陈齐平年纪还小,便命丫鬟抓果子给他吃。齐平哪里见过这样多好吃的,待见到藕粉规划糕便努力的吞咽了下口水,却不敢吃,只拿眼睛看向雪娇。

“爱姐给你的,你便吃吧。”陈雪娇笑着说。

谈话间,两个人便喊起了名字。

齐平便吃将起来。

爱姐一边坐着陈雪娇,一边坐着陈雪如,三个人便说起话来。

陈雪娇便捡乡下的趣事说给爱姐听,爱姐果然喜欢,说道高兴处,便笑:“我咋没有早点认识你,你可比那些作诗弄赋的千金们有趣实在,我应酬她们都烦死了。”

陈雪娇便抿着嘴笑。

爱姐儿住的地方三面种了竹子,一面临水植满了梅树。此时是冬天,爱姐的屋子俱是琉璃做的,透着窗子,竹子的绿意透进来觉得身上一阵寒冷。爱姐赶紧命丫鬟将手炉拿来,给雪娇和雪如。

雪娇还好,身上不怕冷,怕冷的却是雪如。

一会吴嬷嬷过来了,见雪如脸色有点发白,坐在椅子上浑身僵硬。她多精明的一个人,当下便晓得因为啥原因,便笑着同雪如道:“陈家大小姐的脸色有点白,怕是赶路晕了马车,去后头休息一下吧。”

陈雪娇担心雪如的身体,朝吴嬷嬷一笑:“我姐姐身子有点不舒服。”

吴嬷嬷便明白了,命丫头扶着雪如去了里间,准备了干净厚实的布。

屋子里只剩下陈雪娇和爱姐,两个人越聊越投机。

忽然,外头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个丫鬟冲进来道:“大姐儿,陈姨娘肚子又疼了。”

第三百章 丁府(二)

丫鬟嘴里的陈姨娘便是陈雪娇的堂姐陈雪姚了。

“你没看到大姐儿这里有客人吗?不通报一声便闯进来。”爱姐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向前一步,指着地上跪着的丫鬟不满的说。

说着眼睛悄悄看了陈雪娇一眼,陈姨娘是陈雪娇的堂姐这是不争的事实,她现是爱姐儿的客人,不晓得有多尴尬呢。

陈雪娇则像恍若未闻一般,本本正正的坐着,嘴角噙着一抹笑。

“奴婢通报了,不知怎的消息却没有传进来,陈姨娘肚子疼的紧了,奴婢这才大着胆子到了里面……“那丫鬟抬起了头,飞眉俊眼,额头上还生了个美人痣,却有几分雪姚的影子,不用说,一定是雪姚的丫鬟,那丫鬟又看了陈雪娇一眼,一双眼睛滴溜溜在睫毛下面转动,怯怯道,”没想到叨扰了大小姐,请大小姐赎罪。“

“你这是怪消息没有传进来了?若是没有传进来,那郎中是谁给请的?“爱姐身边的大丫鬟恨恨的道,”一天天的做耗,郎中都说没事,陈姨娘还想怎地。“

“芽儿。“爱姐朝身边的大丫鬟挥挥手,”今儿早上的这个郎中不行,在请一个便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叫芽儿的丫鬟还想说什么,被爱姐扫了一眼,便缩回了肩膀,福了福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着便命人去传话,重新去请一个郎中来。

“奴婢替陈姨娘谢大姐儿。“雪姚身边的丫鬟磕了个头。爱姐挥了挥手,便拿眼刀子挖了过去,小丫鬟还想说什么,就赶紧缩了回去,福了一福便退了出去。

“又不是揣着个金蛋,天天狂的没边了。“芽儿不满的低声道。

“芽儿。“爱姐忽然提高了声音,颇有几分严厉,”不管怎么样,她那肚子里都是丁家的血脉。“

芽儿红了眼眶。背转了身子:“我是替大姐儿不值。“

爱姐儿喝了一口茶,扭头冲雪娇道:“府里的事情多,让你笑话了。我这个丫鬟呀,说话没个轻重。因为打小就和我一起长大,我也由得她去。”

陈雪娇自然不好说什么,便笑着点了点头。

爱姐这样做自然有爱姐的道理,陈雪娇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看似大大咧咧,可内心却是有成算。否则一个娇小姐在府里怎么能够呼风唤雨。大户人家的龌龊事多的是,争风吃醋,争夺家产,轮番上演,爱姐深陷其中,她一定不喜欢丁府的一众姨娘,可却是能够分得清是非,没有想过去害姨娘的孩子。反而因为孩子,对陈雪姚客客气气,据陈雪娇所知。陈雪姚绝对不是个善茬,她进丁府为的就是大奶奶的位子。

可从目前来看,只怕她的目的不是那么容易达到。只怕她生完孩子,爱姐便会出手。

陈雪娇对爱姐也略有了解,陈雪姚未出门子之前,有一回和陈老太太说话,被她听了去。说爱姐最是个爱憎分明的,有一回丁大爷的一个美妾惹了大奶奶,被爱姐提腿卖了出去。

丁府的小妾们心里头看不上大奶奶,却没一个敢往爱姐跟前凑的。就怕她手里短了银子将她们都给卖了。

陈雪姚这样,只怕和爱姐闹了不止一次了,她之所以这么不知收敛,仗得便是肚子里的孩子。

又有小丫鬟送上菱角。煮熟的菱角,虽然没有夏季的菱角新鲜,可重在这个节日是个稀奇货。

丫鬟拿了剪刀剪掉尖角,芽儿洗了手剥了一只放在雪娇面前的碟子里,下一只递给爱姐,被爱姐阻止:“这菱角只有自己剥了吃才有趣味。旁人动手还有什么意思。“

陈雪娇也自己剥了一只,吃在嘴里,虽然汁水不多,倒也鲜甜:“难为你们大冬天的还有菱角。“

“这是微山湖的舅舅夏季送来的,我娘最爱吃,她想家乡的时候,便吃几个棱角。为了方便,我们家园子里头有一方地窖,里头搁了冰块,否则这大冬天的,水面都上冻了,哪里来的棱角吃。“爱姐边说。

“给我娘和陈家太太送了去没有?”爱姐问了一声,芽儿便道:“早送过去了。”

爱姐点了点头,忽而像想起什么似得,对门口的丫鬟说:“你去玉涵馆,告诉陈姨娘,我爹今儿不回来了,让她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新年做新衣服让她先挑。”

陈雪娇因此知道陈雪姚住在了玉涵馆里头。

“还是我去吧,苗儿笨手笨脚的,别传错了话。”芽儿抢先一步出了门。

陈雪娇恍然大悟,方才那丫鬟硬闯进来,只怕陈雪姚肚子不舒服是个借口,真实的目的却是看看丁府大爷回来了没有。

爱姐让丫鬟去传话,也有不让陈雪姚在闹的意思在里头。她看了陈雪娇一眼,毕竟陈姨娘是陈雪娇的堂姐,这份关系却是割不断的,万一在闹下去,弄的陈雪娇母女几个不自在,便是丁府待客不周了。

屋里的丫鬟便也朝陈雪娇看。

陈雪姚是她的堂姐,这是不争的事实,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先挑明了。

“我这个堂姐……”陈雪娇略一沉思,便开口道,“在我们几个姊妹中,最聪明伶俐,因为她打小便来到府上,我们一年见的次数不多,即使见也不过打个照面罢了,如今我们大房分了出来,更是很少见面了,看样子,她在府上日子过得极好,多谢爱姐费心了。”

满屋子不止爱姐,包括丫鬟都是水晶玻璃心肝人,陈雪娇一说,大家便明白了。陈雪娇这层意思透着,虽然是堂姐妹,但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如今分了家,各房更是各房,陈雪姚的事情和他们这一房无关。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堂姐是你堂姐,你是你。我听嬷嬷说你和你堂姐不一样,这一看果然是不一样,所以我才与你结交的。“爱姐大大方方的道。

一会又有丫鬟端来玫瑰茯苓饼,是厨房现做的。爱姐让给陈雪娇吃,忽而想到齐平喜欢吃这个便命丫鬟端过去给齐平吃。

“乡下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极其简单,我家大门口便有个晒谷场,很大。收麦子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都挤在上头玩……正月十五的花灯节才好玩呢,从小淮河里捞了大块的冰,雕刻成各种各样的冰灯笼,挂在河两岸。这没啥稀奇的,想来徐州府比我们镇上的灯笼更好看。“陈雪娇便和爱姐儿说起元宵节看冰灯的事情来。

爱姐儿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珠子一转:“是呢,我却是只听说,没有去过。正月十五人太多,我娘怕我被挤着了,都不许我出去。每年只在家里点一排灯笼,我都看腻歪了,还是你自在,想出门便出门。”

可不是。爱姐虽然锦衣玉食,行动却受限制。她这还算是好的,还能到园子里头去逛逛,更有的千金小姐,还比不上爱姐,脚打小便裹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坐在屋子里做女工。平时出门,坐在轿子里头,帘子也不敢掀开。

这便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悲哀了。

“ 冰灯倒也罢了。每年都看,都是那个样子,最难得是去年正月十五,让许多美人儿捧着冰灯。选花魁……”陈雪娇说到这里,倒是不说了。因为她想到去年的花魁青碧,便被丁府大爷养在了外头做外室。、

“那个我知道。”爱姐却毫不在意,“听说花魁又会唱戏又会下棋的,被我爹养在了外室。”

爱姐说这话很溜,一点也不像没有出门子的小姐。脸上没有任何未出阁的姑娘该有的不好意思。

陈雪娇见她坦荡,心下倒也欢喜,一拍手道:“你若是有机会去我们那里玩便好了,我家里在镇上新置了个大院子,你去了住的开。”

爱姐一听说,眼睛都亮了起来,笑着道:“那我真想去。“

眼看到了晌午,便有小丫鬟来报:“大姐儿,太太听说陈家两位小姐和少爷也来了,想见见。“

爱姐也有些意外,大太太一向不怎么见人,怎么今儿要见客了。刚才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大太太已经和陈雪娇的娘说了好一会子话。

爱姐儿点了点头,派人去里屋叫来了雪如,又把齐平叫了来。

一行人,便被丫鬟簇拥着去了吴氏的院子。

吴氏的院子一派寂寥,树上扎满了红的黄的花朵,和陈雪娇刚来时在花园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娘终年郁郁寡欢,为了让她开心一点,我特意让人在树上缠上花朵,我娘看着花朵给春天一样,兴许病便好了。“爱姐笑着说。

吴氏在暖阁里等着,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要我说,锦衣玉食有什么意思,我倒是羡慕你,一家子和和美美,听你说你大儿子考上了童生,俩闺女懂事,小儿子活泼,儿女双全的,我若是你就是死了也甘愿。“

声音很年轻,只是听起来没有力气。

“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哪就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我看你家爱姐是个好的,小小年纪便管这样大一个院子,搁在我们小门小户是在不能的。“是李氏的声音。

陈雪娇暗自想,看这样子,李氏和大太太聊的挺投机的。

大家进了暖阁,上首便是一张贵妃榻,铺着厚厚的貂皮褥子,旁边安放着锦缎锦绣软枕,一位看起来憔悴但眉眼精致的少妇斜靠在软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毛衣裳,脖子上还围着厚厚的狐狸毛围兜。李氏坐在中间,两个人相谈甚欢,而静好则被吴氏身边的丫鬟请到耳房里打络子。

见陈雪娇等人进来,吴氏便作势要起来。

不等吴氏站起来,陈雪娇、陈雪如、陈齐平便一起上前行礼,吴氏见他们几个落落大方,喜的赶紧让起来。

“生的真好,今年定亲了呀。“吴氏拉着雪如的手,松开,又一边一个拉着雪娇和齐平的手,打量了一番。“这便是你家二小姐,和我家爱姐谈得来,真不错。小儿子也好,这眉眼真好看。”

吴氏因为没有儿子,见了齐平便有些放不开手,命丫鬟拿了果子以及糕点给齐平吃。

有丫头送上热茶点心,陈雪娇只觉得这屋内温暖如春,贵妃榻前拢了三个火盆,李氏的外衣都脱了,可吴氏依旧遮盖的严严实实,她就猜到吴氏的身子极其虚弱,只怕是有寒症。

“你们绣的绣像真好,比我娘家那铺子里头绣的还要好。”吴氏便说。

从吴氏的嘴里,陈雪娇知道徐州府最大的绣坊便是吴氏娘家的。陈雪娇心里忽然一动,那绣坊只怕是以前找静好绣像的铺子,后来李氏开了绣坊,静好便停了那边的生意,想到这里陈雪娇便试着问了那绣坊的情况,一问果然是的。

大家便感叹真是有缘分。

吴氏本以为李氏是粗鄙的乡下妇人,待吴嬷嬷呈上绣像,她心内大惊,这双面绣她小时候见她娘绣过,说是家传之法,却没想到竟然在农家,一位小姑娘也晓得此法,便要求见上一面。

没想到和李氏对上了眼缘,得知她是秀才娘子,谈吐虽然朴实倒也有道理,心下便喜欢,一聊便收不住。

伺候的人见吴氏许久未曾像近日这样有兴致,跟着都松了一口气,对待陈雪娇几个愈发恭敬有加。

大家又聊了一会,见吴氏乏了,吴嬷嬷便说小厨房已经在爱姐那里准备好了晌午饭。

“陈家太太,我这身子不好,整天吃药,告个罪,就不陪你用饭了。“吴氏笑着朝李氏道,”合该咱们有缘,日后来徐州府常来我这里。爱姐,好好招待陈家太太和小姐。“

就有大丫鬟捧来了各色礼物,红色托盘里有两匹尺头、三只金戒指、三对金丁香,另外还有两套文房四宝。

“陈家太太,谢谢你的绣像,也谢谢静好,让她费心了。这礼物,给她们姊妹几个,不值什么钱,还请你笑纳。“

李氏便带着陈雪娇几个起来道谢。

本来小丫鬟准备的是银裸子,被大丫鬟训斥了一顿,觑着吴氏的意思,重新准备了一份厚礼。

“那就不叨扰太太了。“陈雪娇脆生生的说。

静好这时候也被丫鬟请出了耳房,一行人便离开了吴氏的院子。

第三百零一章 姨娘

爱姐这边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陈雪娇一行人一到,丫鬟们便鱼贯而出,在暖阁里安放了一张八宝雕花桌子,上头摆满了一样样的菜品。

爱姐请李氏、陈雪娇、陈雪如、静好、齐平落座,芽儿觑着爱姐的神色,将李氏让到了上首位置。

李氏自然推辞不肯。

“……您的辈分居长,本来就应该居在上首的。”爱姐命丫鬟将李氏的碗筷摆放在上首,真诚实意的道,“您别见外,按照乡里的叫法,我应该叫您陈家婶子。”

当下便以婶子称呼李氏,李氏见爱姐坚持,便落落大方朝上首坐下了。

爱姐是丁府大小姐,平时菜品就丰盛,今儿有了客人自不必说。

酒酿荷花鸭、八宝兔丁、鸡丝银耳、杏仁豆腐、桂花鱼条、红烧鱼骨,另外还有陈雪娇家里带来的地里出产的蔬菜,糖醋荷藕、鲜蘑菜心、青碧小黄瓜,心里美萝卜、这些菜冬天吃起来非常爽口。

就有小丫鬟在布菜,爱姐旁的菜不吃,只爱吃几样蔬菜,笑着同陈雪娇道:“还是你们地里出产的这些菜爽口好吃,平日里头,大鱼大肉吃腻了,最想吃这些新鲜的菜。”

“这不值什么,你若是爱吃,往后我家地里有了出产在给你送来便是了。”陈雪娇笑着说。

临来的时候,还是陈雪娇想出的主意,大户人家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他们整日里圈在府里,最想吃个新鲜的菜。这些菜俱是秋天现摘下来的,藏在地窖里的,经雪一埋,挖出来给新鲜的一样样。

李氏还特意将自家养的大肥母鸡带了两只,爱姐吩咐厨房杀了炖给吴氏吃。装在沙罐里用小火煨了这半日,端出来这鸡汤又香又浓,黄黄的浮了一层鸡油。爱姐看了一眼,便命小丫鬟端过去给吴氏喝。

过了一会。小丫鬟回报说吴氏今番胃口一下子便开了,看见鸡汤,喝了一大碗。那鸡心鸡肠子喝着青蒜炒了,吴氏倒是没有嫌口味重。听说后命厨房送了半碗也吃尽了。

“太太说多谢陈家太太送来的土鸡,她吃了觉得很好,胃口一下子打开了。”小丫鬟从吴氏院子走来,喜笑颜开的说,手里还端着一个水晶碟子。上头摆放着水晶梨,“这莱阳梨是舅老爷送来给太太的,太太命奴婢拿来给陈家太太以及小姐少爷饭后吃。”

爱姐听说吴氏胃口大开,心下高兴,看着李氏眼圈儿便红了:“多亏了婶子,我娘这是和你聊天开心胃口才开了,搁平时一天也难得用一碗饭。”

“我那家里还有土鸡,太太爱吃,下次在给送来。”李氏见爱姐眼圈都红了,便叹了一口气。“我说话直,你娘心思重,你多开解些。”

爱姐眼圈更红了,手里的银勺子将碗碰的啪啪响:“谁说不是呢?我外家离得远,娘在这里也没个姐妹手帕交。”

陈雪娇默默地吃着饭,心下一片黯然,只怕不仅仅是这样。即使外家离得远,但夫妻敬爱,子女和顺,也能过得舒心。

瞧丁府这个样子。丁大老爷满屋子莺莺燕燕,只怕这才是吴氏心灰意冷的症结所在。

想必爱姐也知道母亲的病因,只是不能说出口罢了。

吃完了饭,大家用了茶。说了一会子话,略作休息。

陈雪娇和李氏刚想告辞回去,就听到院子里头有人高声说话,仿佛是起了争执。

爱姐身边的大丫鬟出去了一会,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脸上有一丝愠色。低下头附在爱姐耳边嘀咕几句。

爱姐忽然又变回了一副稳重的模样,自顾自的低头喝茶,略一思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冲芽儿抬抬手:“请陈姨娘进来说话。”

陈雪娇就抬起了头,和李氏、雪如、静好对视了一眼。

原来是陈雪姚来了。

按理说,陈雪姚是丁府的姨娘,李氏以及陈雪娇等人礼法上算是她的娘家人。可在宗法上,姨娘的娘家人却不算是丁府的亲戚,就算雪姚肚子里头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不会认陈家为外祖,而只会跟着爱姐认吴家人为外祖。

今番,陈雪娇他们来丁家,并不是以陈姨娘的娘家人身份来的,而是以爱姐客人的身份来的。陈雪娇和爱姐彼此心知肚明,只在开头略微提了提陈雪姚,往后便彻底忽略掉了她。

按照规矩,陈雪姚在丁府里头只算半个主子,在爱姐这个嫡出大小姐面前,更是连个座位都没有,爱姐的客人她是没有资格见的,真不知道她要来干什么。

早上陈雪娇刚来那会,她派丫鬟来闹了一场,现在轮到自己亲自上阵了。一个姨娘怎么能随随便便进大小姐的屋子,想必是她仗着肚子里的孩子硬要进来,下面的丫鬟拦着,因此生了口角,吵了起来。

碍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下人不敢硬拦着,因此惊动了屋里的人,爱姐便命她进来说话。

“婶子、雪娇,你们别恼,论理说你们也算是陈姨娘的娘家人,也该见上一面。可她如今大着肚子不方便,且你们又是我的贵客,万一冲撞了你们便不好了,因此便没有让陈姨娘来见你们。我想着,婶子作为她的大伯娘,即使她不来见,您也不会挑她的不是。”爱姐儿便笑着对李氏和陈雪娇说。

“大姐儿说的是。”李氏便笑着回应了一句。

“我们也知道我这个堂姐怀着婶子,并且我们今天本来就是来给大太太送绣像的,哪里有功夫挑拣她的不是呢。”陈雪娇笑着附和道。

这边正说着话,就有小丫鬟挑起了帘子,陈雪姚挺着大肚子,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进了门。

陈雪姚的肚子先进来的,过后陈雪娇才看到陈雪姚的脸,这一看,陈雪娇吓了一跳。在一看李氏,惊的茶杯差点没有握住。

若不是丫头提醒“陈姨娘注意脚下“,陈雪娇根本都认不出面前的人是陈雪姚。

陈雪姚怀了身子,不仅是肚子大。胸脯和屁股更大,整个脸也胖了一大圈,昔日一双活泼灵动的眼睛浮肿着。

整个人给人一种痴肥的感觉。

陈雪娇暗自惊心,陈雪姚这是咋地了。她自打从丫鬟晋升为丁府的姨娘,生活水平也跟着上升了,吃喝不愁是一定的,加上怀孕,更是想着法子的大补。但怀个孕也不至于变成这样,要知道,陈雪姚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非常在意的。

当年她就是凭借容貌和心机而被丁府老太太放了身契,以平妻的承诺良妾的身份入得丁府。

以她的聪明,应该能够想到,有了子嗣只是在丁府立足的手腕之一,若想长长久久的笼络住丁府大爷,自身的条件也非常重要。丁府大爷是个好色之人,年年抬进来的小妾如花朵一般娇嫩,雪姚怎么会不知道。那知道了,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陈雪娇不得不佩服爱姐的手腕了,这个丁府嫡出大小姐,看似没心没肺,却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在不受陈老太太待见的情形下,竟然能够和丁府的美娇妾抗衡,可见心力和手腕就要比一般人高出许多。

陈雪娇看向陈雪姚的目光有一丝丝惊讶,被陈雪姚对视上了。

陈雪姚目光中饱含怨恨、幽怨以及一丝丝说不出的骄傲。

陈雪娇微微一笑,转移了目光。

陈雪姚挺着肚子进来,先给爱姐儿行礼。然后又给李氏行礼,又给陈雪娇、陈雪如、静好、齐平打招呼。陈雪娇便笑着和她寒暄了两句,见她热情异常,满脸堆笑。一副和陈雪娇姐妹情深的样子。

寒暄完了,爱姐命人搬来一张铺着锦缎的靠椅,让陈雪姚坐了。

陈雪姚刚好对着陈雪娇,朝陈雪娇绽开一个笑容,这一笑,满是横肉的脸有些狰狞的意味:“雪娇妹子。听说你来了,我连午休都没有休,便赶来见你和婶子。你是我娘家人,论理你来了该去我哪里,怎好麻烦大姐儿。“

不知道陈雪姚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竟然不晓得陈雪娇他们为何来丁府。

陈雪娇相信,陈雪姚是知道的,即使她自己打听不出,陈雪娇相信爱姐也会把这个消息放出去。陈雪娇和陈雪姚是堂姐妹,这一层关系是不争的事实,爱姐不会愚蠢到让整个丁府以为她在招待雪姚的娘家人。

“雪姚姐,我和我娘来是给大太太送绣像的,爱姐见我们来的辛苦,大冷的天,便留下我们用饭。“陈雪娇轻轻一句话便把陈雪姚那句”娘家人“堵了回去。

“大太太宅心仁厚。“陈雪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多亏大太太照看,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才长的好,这谁见谁说是个男孩,日后真是个男孩,大姐儿也有了兄弟支撑。“

大家便低下头喝茶,都没有接雪姚这话。

“大姐儿也好,不仅对我肚子里的孩子好,就是对我孩子的外家人也好。“陈雪姚捂着嘴做出娇笑的动作,一双手戴满了戒指,肥粗的指节被戒指勒的一圈圈。

这话太过了,陈雪姚的身份是良妾,良妾那也是妾,只能称嫡母的娘家为外家。陈雪姚这样,分明是故意的。

这话,陈雪娇以及李氏自然不好接。

“陈姨娘多心了,雪娇是我今日认下的好姐妹,我当然要对她好。至于外家,“爱姐顿了顿,声音含着一丝冷意,“他们对我好,我便也对他们好。”

陈雪姚不自然的笑了笑。

忽而爱姐盯着陈雪姚身后的丫鬟看了两眼,笑眯眯得道:“莲儿越发出挑了,生得水灵灵的,针线也好,又烧得一手好汤水。”

陈雪娇便扫了过去,雪姚身后的莲儿去过陈家两回,今日她穿着一身秋香色褙子,衬的整个人娇俏玲珑,果然比去年看着要水灵多了。

陈雪姚忽然脸色一变,只是一刹那,又恢复了常态,讪讪地说:“我正说呢,这丫头过年后便十四岁了,也该放出去了。”

爱姐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忽而道:“我听说她老子娘都在扬州看房子,徐州府这边没有一个亲人,放出去太可惜了,我看不如让她和姨娘作伴吧。我听说我爹年后要去一趟京师,山高路远的也没个妥当人伺候,老太太现今病着,家里又这么多事,我想来想去,就让莲儿跟着我爹去陕西,随身伺候着。”

一席话说完,陈雪姚的脸都变了。

莲儿则满脸惊喜,绕过雪姚,普通一声跪在爱姐身边,颤抖的声音压抑不住的欢喜:“奴婢一定伺候好老爷。”

陈雪姚的脸变了几变,莲儿则大胆的迎着她的目光,轻蔑一笑。

爱姐仿若没有看到一般。

陈雪姚自从有了孕,整个身子如同吹气球一般胖大了起来,一开始丁府大爷还去看看她,又是赏珠宝又是赏缎子,后来索性在也不去看她了。

赵氏来照顾雪姚,带着雪妙住进来,丁府大爷竟隔三差五来个不停。后来雪姚见丁府大爷一双眼睛直往雪妙身上溜,气的雪姚将雪妙送出了府,暗自咬牙要将雪妙抬进其他大户人家为妾。

雪妙走后,丁府大爷依然隔三差五去个不停,雪姚还想他是来看自己的。前一段时间,她午睡醒来,听见耳房有喘气声,进去一看,见丁府大爷和莲儿正**着身体扭在一起。雪姚气的直哭,砸了一只花瓶,丁府大爷不说安抚她,反而骂她害了自己的好事,当场便拂袖而去,第二日也不来了,却把莲儿叫去了书房给他磨墨。

雪姚闹了一场,连丁府老太太都惊动了,老太太虽然宠雪姚,可那是为了压制儿媳妇的,这事情上头却站在儿子这边,还骂雪姚是个醋瓶子。

那莲儿有大爷撑腰,在雪姚面前便有些横起来。

今天雪姚来爱姐这里,也是想提提莲儿的事情。她知道,莲儿这事触动不了爱姐,却能触动得了吴氏。她当小丫头时,吴氏每每为了大爷收用丫鬟气的茶饭不思,她如今心下不好受,也要让吴氏心下难受。最好气死才好,这样她一生下儿子,直接扶正。却不曾想过,吴氏对丁府大爷早已经心如死灰,丁府大爷身上的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的一丁点反应了。

“陈姨娘。”爱姐忽然发话,“我这里还有客人,你来了这些时间,该去歇息了。“

陈雪姚咬了咬嘴唇,没想到气不成吴氏,倒把莲儿抬了起来。

“这样也好,大爷身边有个妥当人伺候着,老太太也放心。“陈雪姚强笑着,忽然冲雪娇和李氏道,”既然来了,就去我那里坐坐吧。”

“他们是我的客人,去姨娘那里不合适。”爱姐不耐烦的挥挥手,一口回绝。

陈雪娇松了一口气,她真不想去陈雪姚那里,也不想和她说话。

陈雪姚还想说什么,便被两个婆子半架半扶走了出去。

陈雪娇和李氏等人又坐了一回,便欲起身告辞。

眼见天色不早了,爱姐儿便也没有强留,命人拿出给陈雪娇一家的回礼,又叫了一辆车,亲自陪着出了二门。

刚走到二门门口,便听到有人来报:“表小姐来了。”

第三百零二章 巧合

这时候陈雪娇一家已经上了马车,便看到一位俏丽的少女从另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少女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浑身透着贵气,上面穿着一件青莲色绣着梅花图案的比甲,下面系一条灰鼠皮裙,外头披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披风,脚上套着一双银灰色鹿皮皮靴。

“妹妹,我才派人往里头通报,你便来接我了。”那少女十分活波明艳,身上没有一丝大户人家小姐该有的淑女气场。

“瞧表姐疯疯癫癫得,你每次来都这样,从不提前通知我。我哪里是接你呢,我正送一位好姐妹回家呢。”爱姐朝那少女做了个鬼脸。

“表小姐,您别怪我家姑娘,她为了来您这里,在太太跟前不知磨了多少工夫。”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抱了满怀的东西,施施然走了过来,对爱姐儿福了一福。

看来是这位表小姐的丫鬟了,这管子犹如黄鹂一般清脆的声音,陈雪娇只觉熟悉的紧。

一开始她背对着陈雪娇,待转过身子,一张圆团团的脸,飞耸入鬓的长眉,陈雪娇恍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似得。

陈雪娇掀开马车帘子,想给爱姐儿打声招呼,马车夫在等着,没有爱姐发话,俱不敢挥鞭出发。

陈雪娇忽然想起来那个丫鬟是谁了,去年秋天她见过那丫鬟两回。一次是陈雪如和静好去白土镇上卖绣活,她一口气买了六只;第二回是她去微山湖买鸭蛋,在集镇上,遇到了这个丫鬟,当时是这丫鬟主动给她打照面,还问她记不记得。

如此巧合,难不成,上回在镇上买帕子的便是爱姐的表姐。

爱姐儿和表姐寒暄过后,便引着她到了陈雪娇的马车前。

不等爱姐儿引见,吴家表姐一拍手笑着道:“真是巧合。咱们却是见过一面的。”

说着指向雪如和静好,笑着同爱姐儿说:“去年秋天我用的帕子,妹妹说上头的花绣的给真的一样,我骗你说是我自己绣的。其实我是从她们这里买的。“

大家互相问了好,寒暄了一阵。

从爱姐嘴里,陈雪娇知道这吴家表小姐闺名叫明珠,身边的丫鬟叫曼曼。吴家住在山东泰安,微山湖一带有吴家的铺子和土地。徐州府更不用说,最大的绣坊便是吴家开的。

去年秋天去白土镇游玩,只因为吴明珠的舅舅是白土镇的乡绅,上次去天门寺上香,恰好遇到了陈雪娇等人在卖帕子。

大家互相见了礼,眼看时间不早了,陈秀才和陈齐安还在客栈里头等,陈雪娇便和爱姐儿以及吴明珠一一道别。

“唉,这人啊,真不能比。各有各的难处。外人看着丁府一团锦簇,可那大太太过的是啥日子,想想也知道,若是过的好,能茶饭不思么。丁府又不是请不起好的郎中,吃不起人参,可饶是这样,大太太的心思不在状态,那身子也是虚弱的……“马车驶离了丁府,李氏便感慨起来。

陈雪娇知道李氏不是那等喜欢谈论是非的人。她只不过在感叹罢了。

“吃的再好穿的再好,夫妻不是一条心过日子也不行。“李氏再一次感叹,”我见了大太太这一面,以前觉得富贵人家的太太鼻子眼睛都看到天上。没想到却是个和善人,说了半打掏心窝的话。“

陈雪娇抿嘴笑了笑,若是说富贵人家太太没有个脾性那是不可能的,吴氏之所以和初次见面的李氏掏心窝子,一来是在丁府没个知心人憋闷太久,二来李氏没有任何城府只是个乡下妇人罢了。因此。吴氏放松了富家太太的做派,将李氏做个陌生人吐露了一星半点心声。

这就和她在现代,什么事情都堵在心里,不和父母说,不和周围闺蜜说,却能在旅途和萍水相逢的旅伴说是一样的道理。

果然,吴氏的做派,立马引发了李氏的同情心和好感。

不过,总得来说,吴氏不是个坏人,不过是得不到丈夫宠爱的可怜人罢了。

感叹完了大太太,李氏便又感叹陈雪姚。

“……乍一见,我都没认出来是雪姚。雪姚以前是个多水灵的姑娘,竟然生生变成了这个样子,咱们村还有不少人家羡慕雪姚在丁府过的好日子哪,尤其是杏花娘,总是想着将杏花也卖进城里当妾,却不晓得陈雪姚过的也不如意。我冷眼瞧着,雪姚在丁府那二夫人的名头都是空的,就是个空架子一推便倒,还比不上大太太,大太太好歹是明媒正娶的妻,雪姚哪,说句难听的,就是人家的一房妾,那平妻的名头只不过是哄人罢了。“说道雪姚,李氏话忍不住多了起来。

“雪姚姐这样,那也是她自个咎由自取。就说现在吧,咱们同情她,她指不定还瞧不起咱们,你没看她方才的眼神,满是轻蔑。咱们要不是爱姐的客人,你看她会对咱那么客气?“陈雪娇对陈雪姚没有丝毫同情,只觉得她现在这样完全是活该。

“那倒是。“李氏却是个心软的人,不管咋说,陈雪姚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女儿,见她胖成这个样子,心下颇有几丝同情。

因为今儿起的早,又在丁府说了这么好一会的话,陈雪娇和李氏等人都有点困倦。

马车是丁家的马车,自然是比雇来的马车要豪华的多。上面靠枕、被子、热茶应有具有,甚至还笼着一只火盆。

马车里头暖烘烘的,愈发让人发困。

因为雪如身体不舒服,陈雪娇便拿了一只靠枕让雪如靠着,又摊开一条薄被子盖在雪如和李氏的腿上。

李氏搂着陈齐平,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人偎依在一起,大家便略作休息。

陈雪娇脑海里便闪现出了小丫鬟说的话。

饭后,陈雪娇趁着爱姐看雪如和静好打络子的时候,便在院子里走了一走。

就听到两个小丫鬟在悄悄议论。

“听说大姐儿的客人是陈姨娘的娘家人。“

“是娘家人不错,可是他们却不是一个奶奶所处的,所以关系不怎么融洽。依照大姐儿的性子,陈姨娘的娘家人上门,不打出门去都算是好的,又怎么会好茶好饭的招待着。“

“那倒也是。大姐儿也够可怜的。她今年也不过十二岁,搁在旁人家,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哪,在咱们府里。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都经了她的耳朵。唉,你听说了没有,玉涵馆做饭的陈婆子说,陈姨娘的妹子想汉子,被陈姨娘打了一顿。说要把她抬到徐府为妾,不知怎敌,她那妹子和老爷对上眼了,陈姨娘恨极了,当夜便把她那妹子送走了。“

……

陈雪娇心里大吃了一惊,生怕被那两个丫鬟瞧见,赶紧躲在假山石后头的梅花树底下。

丫鬟嘴里陈姨娘的亲妹子,那不就是陈雪妙吗?

陈雪姚要把陈雪妙嫁入大户人家当小妾,陈雪娇略有耳闻,上回吴嬷嬷去接赵氏。就透露出一二,陈雪姚欲把亲妹子抬进彭王长史府中,现在又想把陈雪妙抬进徐府为妾。虽然陈雪妙不晓得徐府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可从陈雪姚历来的行事风格可以看出,徐府应该也是个相当有地位的大户人家。

不过出乎陈雪娇意料的是,陈雪妙竟然和丁府大爷有了些许首尾。

陈雪妙一心想和货郎双宿双飞,赵氏则希望借助陈雪姚给陈雪妙找一门好亲事,而陈雪姚一心为了自己打算却从未考虑过亲妹子的终身幸福,现在陈雪妙又被丁府大爷看上。

陈雪娇将这里头的事情一串,便明白了个大概。只怕这其中的关窍。没有那般简单。

现在陈雪姚一定恨极了自己的亲妹子,她这个样子,孩子还未生下来,颜色已经老。不等旁的鲜嫩苗子钻进丁府大爷身下,自己的亲妹子倒拆了自己的台。

今天,爱姐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陈雪姚身边的大丫鬟莲儿拨到丁府大爷身边伺候,只怕陈雪姚心里更加不好受了。

陈雪娇由此断定,陈雪姚在丁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吃喝不愁,可却没有任何地位,她所有的一切只不过靠肚子里的孩子赢得,若是她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看爱姐这般架势,估计那孩子都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去母留子,不仅仅发生在帝王之家,同样的,大户人家也会这样做。

白土镇上便有一家乡绅,正妻连生了三个闺女,不得已买了个小妾,生个儿子,便将小妾发卖的远远得,那孩子便抱到嫡母身边养,除了嫡母旁得一概不认。

悲哀吗?是的,不过这就是这个社会的法则。

陈雪姚挑战不了,陈雪娇一点都不同情陈雪姚,她做的坏事也不少,就她能登上丁府姨娘位子上,其中害的人不少,她从走这条路开始,便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她。

说到底,只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丁府在宣武大街,客栈在鼓楼大街,两者相距路程要一个时辰。陈雪娇小睡了一会,待醒过来时,马车正驶到了鼓楼大街中央。

陈齐平醒的早,已经掀开帘子朝外头张望。

街道上很热闹,卖年画的、卖花灯的、卖胭脂水粉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行到一处,马车忽然停下了。前头一个卖年画的正和卖胭脂水粉的扯起架来,两个人的担子都被打翻在地,画着胖娃娃骑鲤鱼的年货和粉红色的瓶瓶罐罐一起洒了满地,许多人围着劝架和看热闹。

“你赔我的年画,你去鼓楼大街打听打听,我在这里卖了几年了,我年年都在这里卖年画,你今年倒是抢了我的地盘,你让我去哪里卖。“卖年画的是位中年汉子,一张脸紫黑紫黑,心疼的看着水粉打湿了年画,一张张捡起来哈气。

“这鼓楼大街是你家的不曾,这上头写了你的名字不曾,你能卖,我也能卖,我知道你欺负我乡下来的,我偏不走,偏在这里。“货郎将担子一放,上去一脚将年画踩污,雪娇只觉得声音如此面熟。

这时候嘈杂声吵醒了李氏、雪如、静好,她们自然听到了这管子声音。

李氏吓了一跳,悄声道:”那货郎不是…..不是偷咱们家东西那个吗?“

马车里谁都知道,那货郎偷的是雪妙,为了好听,李氏才说是偷东西。

陈雪娇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那个货郎。

看来,这货郎对陈雪妙还不死心,都追到徐州府来了。

这时就听到官差来了。到了年关,府伊也怕各街出现什么岔子,故此每隔一段距离便排几个士兵和官差把守。那货郎和卖年画的,见官差来了,连货物也不要了,一溜烟跑了。

陈齐平趁着马车停下的功夫,指着外头同陈雪娇撒娇:“我要吃糖球。”

卖糖球的是一位老者,一个小摊子,烧着一锅糖水,将大红的山楂往糖稀里一放,缠绕一圈在拿出来,穿到竹签上,插在车子前的麦草杆上。一排排大红色的山楂,裹满了糖稀,在日暮的余光里闪闪发亮。老者身边放着一个皮鼓,咚的一声响,便聚集了许多小娃儿。

陈齐平眼馋,便想吃。

陈雪娇摸出银子,买了一串递给陈齐平。

马车继续行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客栈门口,就见石头在努力的朝陈雪娇他们来的方向张望。

待陈雪娇、李氏等人出了马车的时候,陈秀才和陈齐安也从客栈出来了。

陈雪娇向马车夫道了谢,又命石头赏他们钱买酒吃,这才跟着李氏走进客栈。

李氏简单的向陈秀才和陈齐安提了提丁府,便笑着问:“你们去哪里了?“

“……去了白马书院。“陈齐安就将去白马书院的事情和盘托出。

陈齐安考上了童生,明年就要去参加府试,也该进入白马书院念书了。

陈雪娇听了便点头。

“另外,二叔和四叔来了,略坐了了一坐便走了。 “陈齐安犹疑得说道。

陈雪娇和李氏便看向陈秀才,见他听陈齐安提这事,明显脸上挂着不高兴。

第三百零三章 下套

陈子长和陈子贵就在鼓楼大街最西边开了一间铺子,那铺子还是陈雪姚盘下来的。

本来陈雪姚见自己爹和叔叔没有生意经,便安插了一位账房先生把持着。陈子长和陈子贵兄弟俩使了下作手段,将账房先生逼走了,陈雪姚又出不来府,加之又怀了身子,整个店铺便被陈子长把持着。

陈子长仗着自家闺女怀了丁府大爷骨肉,便能的不是自己,每每喝了一点小酒,便四处给自己长脸,称自己闺女是丁府大爷的良妾,只等生了儿子,便抬成平妻。

那知道内情的,哪里不看他笑话。

他那铺子换了好几轮,先是卖笔墨纸砚,后来卖胭脂头油,俱都折了本钱。

听说南北干货最好卖,过年节日,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家里都会准备十几种瓜子果子,这等生意只有赚没有赔。

陈子长便拖了熟人,将原先的胭脂头油折了本半卖半送出了手,从家里头翻出了赵氏的家私,连陈雪妙头上的簪子手上的镯子也当掉了,凑了百来两银子,跟着客商贩了一批南北干货,没想到头一个月便全部一销而空,除去本钱,净赚了一百两银子。

陈子长手里有了钱便又抖了起来,出去将丁府岳父的名头叫的愈发响亮。

一日,陈子长拿了本金又要去贩南北干货,到了扬州,遇到一位客商。他还只以为那客商是个雏儿,什么都不懂。

客商无意中透露手中有一批干货,因为家中父亲病重,急于脱货,卖了钱好返乡。

陈子长心里一盘算,便要占这个便宜,故意将价钱压得低低,那客商一咬牙便同意了。

带了陈子长去看货,新疆的大枣,云南的酥梨。东北的木耳,样样俱全,陈子长一高兴,见价格这样底。便全部买下,白纸黑字立了契约,再不能反悔。

那客商存着感激陈子长的心思,治了一桌酒请他吃。

席面上不停的劝,待陈子长吃的舌头大了说话也不利索了。便让两个小厮将他驾到客栈去住。陈子长迷糊中,见床上有一包东西,打开一看俱是白花花的银子,拿起一只朝嘴里咬了咬,左右看看无人,便踹在了怀里,欲从客栈出来。

却没想到,刚出了客栈门,便被客商带着官差拿住了。

进了官府,陈子长酒醒了大半。经检查,他怀里的银子俱是假的,那客商便攀扯说自己刚卖干货得了一包二百两银子放在客栈,转眼间便被陈子长掉包拿走了。

陈子长酒还未完全醒,便被打了二十大板,他自小娇生惯养,连地都未种过,哪里吃得住这打,当下便承认了。

待醒来,才晓得自己被人下了仙人跳。不仅没有赚到银子,反而倒赔了二百两银子,连那干货铺子都差点被抵去。

那客商早跑了不见了,等陈子长从打牢里被陈雪姚派来的人赎出来。客栈里早已经人去楼空。陈子长去寻客商,反倒被客栈里的掌柜指着鼻子叫他结清酒水住宿钱。

陈子长哪里肯结账,他自己身上都一个字儿没有,被几个店伙计揪着领子又要见官,他那屁股上的伤还未好呢,吓得又贴了十几两银子出来。

这事情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徐州府离白土镇不远,在瞒着也有人知道,好吃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年节将至,白土镇包括茅山村,不少人家都来徐州府买年货,一来二去,镇上村里到徐州府走动的人都知道陈子长被人骗的血本无归。

这事情陈雪娇一家自然听说了,只是没想到到了徐州府,陈子长竟然有脸找到了自家。

陈雪娇猜想,陈子长遇到仙人跳,肯定是有人看不惯他的行为,故意挖了个坑,就等着他往里头跳呢。

这还真被陈雪娇猜对了,给陈子长挖坑的人不是旁人,却是丁府大太太的娘家哥哥做的。丁府大太太当年不顾家人反对,硬要嫁给丁府大爷,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不如意,却始终不向娘家人寻求撑腰,娘家人也当没有这个闺女。

到底哥哥心疼妹妹,且中间还隔着一个爱姐儿。见陈子长在外头以丁府外家自居,吴氏的娘家人当然恼火,就是妹夫在不济,吴家也是丁府正经的岳家,你一个小妾的娘家人瞎掺着也不嫌寒碜,于是吴氏的哥哥便派身边得力的人,弄了这一出仙人跳出来。

陈子长到现在都不晓得,还只怨自个命运不济。

“二叔和四叔是怎么找到爹的?”陈雪娇便问陈齐安。

“我和爹去买笔墨纸砚,经过二叔的铺子遇到了,二叔就问咱们住在哪里,后来等我们逛完回来,他已经等在这里了。”陈齐安不屑的说。

陈齐安没说的是,陈子长和陈子贵来到客栈,遣了店小二端茶上水,不管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单捡最贵的东西上了一桌子,待陈秀才父子回来,陈子长和陈子贵已经吃完了饭,将所有账目算在了陈秀才头上。

自己亲兄弟,陈秀才不好说什么,被陈齐安按住了,这顿饭钱陈秀才自然没有付,还是陈子长当了自己的羊皮大衣顶了银子。

陈子长和陈子富一见陈秀才便哭,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通,狠狠骂了那客商一顿,又将那亲兄弟的话一车轱辘说了几遍,其目的便是朝陈秀才借银子。

陈秀才自己不肯,反而狠狠训斥了他们一顿:“你们总说旁人欺了你们,怎么不说你们存着贪便宜的心思,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苍蝇叼无缝得蛋,你们若是没有那等心思,旁人在奸诈也骗不到你们头上。”

见陈秀才拿不出银子来,又这般狠心,连饭钱也不给留,两个便恼怒成羞咋咋呼呼,还是店小二上来给扭送出了客栈。

“估计二叔也是没有头绪了,才找到咱们头上,我真怕爹心一软在答应他们的要求,还好,这次爹顶住了。”过后。陈雪娇偷偷给李氏咬耳朵。

“那可不是,我现在也看清了,你二叔一家子是不能帮,他们就是那冻的半死的蛇。你将他们捂热了,还要咬你一口。”李氏冷笑道。

来了徐州府两天,眼看耽误了两天,年货却还没有置办成。

略作休息了一番,一家人便出门逛去了。

到了鼓楼大街。陈秀才带着陈齐安、陈齐平往那文房四宝铺子里逛去了,李氏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则去了银楼。

新年了,她们想挑几件首饰。

陈雪如和静好一见首饰的价格便直摆手,称自己的首饰够了,不需要。

“……过年就该戴新的,何况咱们家现在又不是买不起。”陈雪娇便说。

见陈雪如和静好站着不动,陈雪娇自己做主,帮她们挑选。

陈雪娇先挑选了三枚鎏金戒指,上头分别绣着荷花、牡丹、芍药,这样的花朵喜庆活泼。适合她们年轻女孩儿戴。又朝琉璃隔成的展柜里看了看,拿在手里比了比,选了三对攒心梅花珍珠压发,看那银镯子上头绣的花纹好看,又挑选了三对镯子。

挑完了这个,又给李氏挑选了一对绿翡翠滴珠耳环,李氏年纪摆在那里,戴翡翠能压得住。当然这翡翠并不是那种十分昂贵的翡翠,现在他们家还买不起贵重的通透翡翠,不过看起来质感还行。通透碧绿的,配过年时花团锦簇的衣裳翡翠贵气。出了翡翠耳环,陈雪娇还帮着李氏相看了镯子,李氏在一对鎏金镯子和纹银镯子上犹豫不决。还是陈雪娇出主意,替她选了鎏金镯子。

挑选完了,陈雪娇付了钱,高高兴兴的又去逛皮货铺子。

陈雪娇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吃用穿戴俱和以往不可同日而语。李氏镇上有个绣铺子,虽然绣的是画像。可不管有什么好料子,都会送一份来茅山村,这半年家里的穿衣料子倒不必去外头买。静好和雪如又会裁衣绣花,只按照最新的款式做便是,陈雪娇姐妹月月都会裁制新衣裳,如今箱子里摆放的新衣裳,一年四季轮换着穿都穿不完。

因此绸缎倒不用买,陈雪娇和李氏商量给家里每人买一件好皮子做衣裳。

“爹在外头跑货,加上肩膀一到冬天便疼,给爹挑一件好的;我哥和齐平念书坐着写字,有时候会手冷,需要一件皮棉袄;还有娘,每天都要做活计,也该注意保暖;我、姐姐、表姐,我们三个年纪轻又不大出门,不需要厚重的皮衣,只需做一件皮裙便成……”陈雪娇掰着指头絮絮叨叨的说给李氏听。

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李氏兴致非常高,听陈雪娇算完,便笑着点头:“行,都听你的,咱们还从没有穿过皮子呢,要不在给你姥爷和姥姥做一件大氅。”

“娘,我这正不想说呢。”

“姐,要不给行健哥也挑选一张紫羔皮。”陈雪娇小声同雪如说。

雪如红了脸,低下了头,并不吭声。

“行,他天天走好远路上学,在给他选一双鹿皮靴子。”李氏略一思忖,当下便拍了板。

他们便在皮货店挑选了好几张皮子,店里活计登记了地址亲自给送到客栈里。

从皮货店里出来,又买了各色点心、瓜子、花生、松子糖。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大街上已经亮起了灯。

街上各色吃食上来了,爆炒腰花,煎饼果子、羊肚鸭血、酥饼狗肉,一路都是白土镇上不大多的吃食,陈雪娇才一闻到香味,肚子里的蛔虫就已经出来了。

晌午在丁府吃饭就是打个饥荒而已,像这样的赴宴,不是相熟的人家,都只是做做样子,不能吃的太饱,因此晌午陈雪娇只吃了个五六分饱,相信李氏和雪如、静好也一样。

大家也不等陈秀才和齐平、齐安,便找了个干净摊子坐下,叫了鸡肉馄沌、紫米甜粥、酥饼狗肉、鸭血粉丝,样样都是有味的吃食。

一碗热粉丝汤下肚,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

“还是咱们这饭食好吃。”李氏就感叹,昨个吃的那等苏杭小吃太甜口,刚开始觉得新鲜,吃了一回在也不想吃,晌午在爱姐院子里吃饭,一道道精致的食物摆了上来,看着好看却味道寡淡,吃在嘴里不对味儿。像李氏自小养在乡下,整天干活,没有重口味东西吃,压不住饿。

陈雪娇几个也是一样的,不爱吃那些个甜食小吃,独独爱吃大块的肉和饼子。

陈雪娇几个吃完从摊子里走出来,就见陈秀才带着两个儿子朝他们走来,石头跟在后头大包小包的拿了一手。

“你们吃饭了没?”李氏就摸了摸齐平的头问。

“吃了,我们吃的炒胡饼,还有鸭肠子。”陈齐平手里还举着烧饼,里头夹了狗肉,正咬了一嘴的油花。

石头走向前来,李氏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线装书、纸笔、以及红灯笼。

天色越来越晚,今天又走不成了,索性在逛逛夜景,在住一晚,明日在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大家早早起了床,将丁府送的东西和置办的年货一一收拾仔细了,一辆车子不够,又雇了一辆大车,一路拉着,大家便直接回了茅山村。

回到家里,李氏又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在分各家的礼。

韩家的、文英家的、李家的、另外还有青玉那里的一份,林林总总,一大堆,都摊放在屋子里。

第二日,便让石头雇了车子,一路送了过去。

当然了,人家自然少不了回礼,尤其是韩家,因为两家订了亲,送的礼格外的厚重。

“娘,咱们今年给爷奶什么礼?”陈雪娇就问李氏。

昨个从徐州府回来,陈雪娇见陈老太太站在上房屋檐下,眼睛一错不错的瞅着他们往屋里搬东西。

“十斤猪肉,五斤羊肉,四样点心,给你爷做一套棉衣一双鞋袜。”李氏想了一想道。

却没有提陈老太太,要是搁以往,怎么也要给陈老太太做一双鞋袜,今年却不提这茬。李氏不提,陈雪娇更不会提,对于陈老太太,大家只是尽到应有的本分,若想在分出去一份心,却是再也不能的。

娘俩正说着话,就见黄蜻蜓打扮一新来了。

“……今儿来是给婶子辞行的,我爹打算回家看看,我跟着去,初五便回来。”

第三百零四章 窗花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四,这一天是小年,虽然小年不如年三十那样隆重,可也算是一年重要的日子。

按照陈雪娇的想法,小年是为大年三十做预热的,只有过了小年,年的气氛才越来越浓,心里对大年才有一份期待。

小年要祭灶,送灶王爷。

对于这一风俗,陈雪娇不在像去年那样陌生。

不过心里依旧存着欣喜,不管是什么年代,年龄增长多少岁,不止是陈雪娇,应该是所有的炎黄子孙心里头都有着对过年的渴望与热忱。

早在刚进入腊月,陈雪娇一家就商量了,今年大房单过,不和上房一起过年,即使是碍着陈老爷子的面子,也只在吃团圆饭的时候去坐坐便行。

一大早,李氏便点灶将关东糖熬化了,陈齐安便将熬化的糖涂到灶王爷的嘴巴上。李氏笑着给陈雪娇说出因由,这是用关东糖甜黏住灶王爷的嘴,这样他升上天便不会在玉皇大帝那里说家里人的坏话了。

陈雪娇听了这解释,不觉笑出声来。

“别笑太大声,看惹了灶王爷。”李氏慈爱的抚了抚雪娇的头。

去年祭灶是和上房一起,上房二老尤其是陈老太太的规矩多,稍微一句话不慎便触到了陈老太太的逆鳞,不管什么人都会换来她的一顿骂,因此去年不管是小年还是大年,陈雪娇觉得在热闹当中多少都有一丝不痛快。

而今年,陈雪娇一家自己过年,李氏和陈秀才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但规矩没有上房的重,偶尔说错一句话,除了换来一声提醒,李氏不会有任何责骂。

因此,陈雪娇就觉得今年的年比去年要有年味的多,要随心所欲的多。

不过大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比如说话只能说吉利话,在比如祭拜灶王要遵守“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规矩。祭灶的时候,家里的女眷,从李氏到陈雪娇、雪如、静好都不能参与,只能是陈秀才带着陈齐平、陈齐安在灶王爷面前烧香祭拜。

陈齐安将灶王爷的嘴巴用关东糖封住之后,又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瓜、、清水、料豆、秣草;其中,后三样是为灶王升天的坐骑备料。

家里比去年日子越过越好,奶白葡萄,糖果花生,果碟子里的吃食样样不少,那盘子刚去了小半层,石头便去镇上买来补上去。

饶是这样,李氏依旧自己做了炸面果儿、油炸饺叶儿、熬了地瓜糖条、蒸了雪白的大馒头。

过了小年,距离年三十便只有六七天的时间了。

年货采办齐了,各家礼也送了,镇上订的半腔羊早早送了来,李氏命石头将羊肉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肉,挂在屋檐下。自家养的五头猪,卖了四头,自家杀了一头留着吃。给李家十斤、王家十斤、文英家十斤、韩家十斤、黄秀才回乡去了便给了贾嫂子五斤。

私塾早已经停了课,陈齐平天天在家里,吃成个小包子,紧紧粘着陈雪娇。

陈雪娇新换上了一身袄裤,裙角上系了一只绣着牡丹的荷包,里头塞得满满的,玫瑰松子糖,果馅儿蒸的酥饼,奶油香瓜子,抱着小手炉,暖烘烘的围坐在床脚看雪如和静好两个剪窗花。

剪窗花是徐州府迎接新年最盛大的民俗,大年三十之前,家家户户都贴窗花。

整个茅山村的小姑娘中,就数陈雪如和静好手巧,剪的窗花最好看。有那等手拙的主妇,便拿了红纸来到陈雪娇家,请陈雪如和静好帮着剪窗花。

陈雪娇吃着玫瑰松子糖,用手去翻动陈雪如脚边已经剪好的窗花。

有喜鹊登梅,燕穿桃柳,孔雀戏牡丹 ,狮子滚绣球 ,三羊开泰, 莲年有鱼。其中一张胖娃抱鱼最栩栩如生,雪白的胖娃娃,鼓鼓的小脸,围着红红的肚兜,额上点着一点红,扎着一双小胖手,骑着一只金色的大鲤鱼。

“这窗花真好看,是给谁剪的?”陈雪娇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是柱子的媳妇托我给剪的。”陈雪如手里正在剪着五福捧寿,嘴角一抿颇有些害羞的说,”要是真应验了,柱子媳妇也好安心些。“

柱子媳妇是村头的一位年轻媳妇,现今在陈雪娇鸭蛋铺子里上工,是个极其利落贤惠的媳妇。她和柱子感情极好,唯一遗憾的便是过了门两三年,至今肚子没有动静。要不是柱子压着,婆婆早都看她不顺眼将她打发回娘家了。

徐州府习俗,大年三十晚上,将骑着鲤鱼的胖娃娃贴在窗户上,来年开春便容易怀上胖小子。

不管是真是假,陈雪娇觉得都不能简单的称之为迷信,因为这代表了庄家人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期盼。

陈齐平坐在床下的小机上,正端端正正坐着,手里握着毛笔在写打字,沾了一手的墨汁,忽而抬起头道:“姐姐也给三婶剪一只骑着大鱼的大胖娃娃,来年给咱们添个弟弟。“

“就浑说。“陈雪娇点点陈齐平的脑瓜子,”你的这春眠不觉晓的眠写歪了。“

“砰、砰、砰“三声叩门声传来,陈雪娇跳下床去开门,只见陈雪娃穿着一身新衣新裤,搓着手龇着牙站在门口:”我来跟雪如姐和表姐学剪窗花。“

陈雪娃腋下还夹着一叠子红纸,外头天阴阴的眼看就是一场雪,陈雪娇赶紧将陈雪娃拉进屋。

“好俊的大胖娃娃。“陈雪娃脱了鞋,爬上床,一眼便瞄上刚才陈雪娇拿的窗花,看了一回,赞了一回,从针线筐里拿了一把剪刀,和陈雪如头挨头,跟着一剪子一剪子剪起窗花来。

大家暖烘烘的一边说笑,一边剪窗花,火炉里还放了花生、地瓜,烘烤的花生炸开、地瓜飘出香味,陈雪娇就从外头拿出勾灶火的铁钳子出来,夹了花生吹掉红皮,摆放在碟子里,大家便用手捏了吃。

陈雪娇爱吃地瓜,将最大的一颗地瓜拿出来,顾不得烫,剥了皮就往嘴里塞。

屋里烧得热热得,陈雪娇就摘掉了外头披得灰鼠褙子,一边哈着地瓜上的热气,一边继续去夹花生给大家吃,眼看着另一个地瓜熟了,陈雪娇剥了皮递给陈雪娃笑着道:“怎么没见三叔祭灶王?“

“我爹祭灶王了,本来我娘说我们分出来了,今年也想学你们单过年,可今儿祭拜灶王的时候,爹被爷爷叫过去了,说我们家就爹一个人祭拜,他心里头不是滋味。“陈雪娃眼睛暗了下来,”我娘也不能说啥,你看吧,小年都一起过了,那大年肯定也会一起过。“

拜灶王,只能男人拜。三房没有儿子,只有陈子富一个大男人,若是他孤零零的祭拜灶王,看着确实心里不是滋味。

一向敢和陈老太太叫板的蔡氏,每次都在儿子上头被婆婆压制着。

“唉,我要是有个弟弟就好了。“陈雪娃手里捏着大胖娃娃剪纸,央求雪如,”雪如姐,你也给我家剪一个吧。“

不管怎么样,子嗣特别是儿子依旧是一个家庭避不开的话题,三房自然不例外。平时体会不到没有儿子的无奈,一到年节或者祭拜就能体现出来。比如说今天的祭灶王,若是三房有了儿子,陈子富自然不用理会上房的看法。这还只是一件小事,若是遇到大事呢,比如说陈子富或者蔡氏百年之后,女儿是不能去墓地祭拜。

这是三房的无奈,可是没办法,整个时代俱是这样的思想。

“行,我也给你家剪一个。“陈雪如爽快的说。

“雪娃,你不管有没有弟弟,你作为姐姐的,以后要立起来。“陈雪娇握着雪娃的手说了一句。

陈雪娃点了点头,忽而又愤愤地说:”我爹被奶派去姑姑家了。“

雪娃嘴里的姑姑便是指文嫡了。

“去姑姑家干啥?“猜也能猜到,肯定是给文嫡送年货,即便是这样,陈雪娇也问了一句。

“还能干啥。“陈雪娃没好气的说,“本来我爹不愿意去的,可奶想姑姑想的哭,说年年都去,偏今年不去,让姑姑多寒心。你是没见,奶哭的心口疼,也不骂我爹,我看哪,她这一招比骂我爹更厉害。”

如今世事不同了,陈老太太也学会了捅软刀子。

“那都送的啥呀?”陈雪如跟着问了一句。

“有馒头,炸的饺叶子、地瓜 糖条、炸面果儿这几样,还有两块尺头,上房今年没有杀猪,猪都卖了,还是你们给了十斤猪肉,奶也想跟姑送去,被爷制止了,只得逮了两只公鸡两只母鸡。”陈雪娃索性将剪了一半的窗花放在桌子上,一五一十掰着指头,“对了,我还偷偷看到奶塞给爹一包东西,我猜着八成是银子,上房这么多年尽贴补小姑和二叔了,咱们跟着上房那会多吃一口饭都有人嫌。“

陈老太太偏心文嫡这事,陈雪娇一家觉得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亲奶奶,而三房却不同了,他们是陈老太太亲亲血脉,这样偏一个远另一个,当然让三房寒心。

“那姑姑今年给奶带了啥年礼?“陈雪娇就问。

今年文嫡没有来送年礼,段二虎也没来,据说是让本庄的人给捎来的。

“能有什么,不过是几样不值钱的果子罢了,就那,奶还摆出来显摆。“陈雪娃嘴巴一撇,悄悄靠近雪娇,”雪娇姐,我给你说,奶还骂你们了,骂你们小气,提名说大伯,说什么不给她无所谓,姑姑却是爹的亲妹子,今年竟一点都不给姑姑。“

陈雪娇听了这话就笑了,他们上回给陈老爷子做鞋袜和衣裳,却没有给陈老太太,她心里头当然有想法。今年,大房自然也没有给文嫡任何年礼,凭什么给她,她心里又没有陈雪娇他们。

陈老太太心里头自然也明白,自从她上次过了堂,也知道大房只是敬着她继母这个名头,对她这个人却一点敬意都没有。给,她就有脸面,不给,她便没有脸面,一切都不是她哭她闹能争取来的,全凭陈雪娇一家做主。

“我就说了一句,小姑这些年连块糖都没有给雪娇姐和我吃,就被奶逮着骂了一顿。“陈雪娃撅起了嘴巴,”她骂着骂着,又转向雪娇姐,说要不是雪娇姐使坏,她根本不用过堂。又说大伯娘给作坊女工年礼,都不说给小姑,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咸鸭蛋作坊是腊八过后便停了,镇上绣铺里的女工因为都是孤寡人,一直干到年二十九才停。陈雪娇一家早已经采办了年货发给她们,每人五斤猪肉,五斤白糖,四色糕点,咸鸭蛋一坛子,绣坊女工多了一块尺头。陈雪娇家算是白土镇最宽厚的东家,甚至比清风庄给伙计的年礼还要丰厚。他们准备这些年礼的时候,根本没有瞒着旁人,咸鸭蛋作坊就在陈家大院里,发年礼那天,一派热热闹闹,自然落入陈老太太眼里,她心里不平衡也只能在背后唠叨,当面却再也不敢冲大房说的。

“她唠叨就唠叨,反正我们过我们的日子。”陈雪娇不屑的说。

“二叔和四叔也不家来,要我说,最好不要来,他们一个个给吸血鬼一样。“就说到陈子长,陈雪娃小小年纪便看得很透彻。

陈雪娇便微笑,至于他们来不来,则不是大房关心的,反正又不在一起过年。

年三十之前,要扫尘。

吃过晌午饭,陈雪娇一家便开始了扫尘。

陈秀才虽然是书生,干起活来却很利索,他带着陈齐安和石头爬到屋顶,将整个屋顶扫了一遍。

这边李氏便带着陈雪如、陈雪娇、静好里里外外收拾家里,灶台擦洗的干干净净,连院子里井台上的木板盖子都扫了一遍。

整个屋子整的雪洞也是,屋子里全部换上新的,桌子上插花的花瓶,床幔褥子脚踏靠垫,该拆的拆,该洗的洗,忙活了一天。

齐平嚷嚷着在屋檐下挂了两只大红灯笼,只是现在不点灯,待大年三十在点上。

桌椅上了一遍桐油,屋子里泛着桐油香,镜台衣架梳妆台全部擦洗一遍,洗脸盆烧水壶擦洗的亮闪闪晃花人的眼睛。

大家一起忙活到点灯十分,才收拾停当。

夜里下了一场小雪,第二天一早,陈齐安开了门,忽然惊呼:“……你怎么来了?“

第三百零五章 故人

外头站着的人是顾思源,去年陈雪娇在河岸边偶遇的顾公子。首发推荐去眼快看书

这一年多的时间,陈雪娇差点就忘记了这个人。当然,顾公子对陈雪娇一家一直都不错,端午节、八月节、春节,各大节日,都有送礼来。平日,他也给陈齐安通一两封信,陈齐安考上童生的时候,他还特意从京师送来了贺礼。

另外,陈雪娇的生日,他还送来了尺头、簪子等礼物。

饶是这样,陈雪娇也渐渐忘记了这个人,他又不像赵一鸣一样,就住在隔壁村,隔三差五见个几次。

陈齐安将顾思源请进了屋里,大家就都出来相见。

乡下人家不遵循“七岁男女便不同席”,陈秀才虽然是读书人,可在这上头却也没有那般古板。因此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和陈齐安、陈齐平一样,都出来见了客。

顾思源给陈秀才和李氏行礼,陈秀才和李氏不敢受他全礼,躲掉一半,客客气气寒暄了一阵。

“……我送秦师傅回来。“顾思源便把秦师傅回来一事说了出来。

“上回接到信,说是年后开春回来,到是提前了。“陈秀才略一沉思,倒有些迫不及待见到秦师傅。

“秦师傅思乡心切,紧赶慢赶,便提前回来了。“顾思源笑着道,”这一路又是水路又是陆路,十分辛苦,秦师傅回来正休息。“

意思是,陈秀才此时去见秦师傅不妥。

陈秀才没有问秦师傅为何去京师一去那么久,这其中的内幕却不是他一个乡下秀才能够知道的。方才顾思源说秦师傅思乡心切,他却知道,这里本不是秦师傅的家乡,秦师傅的家乡在扬州,他记得大概十年前,秦师傅才忽然来到这里。

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位花甲老人将他乡认作故乡,却是他不了解的。

陈雪娇仔细打量了一番顾思源。他的个头倒是比去年蹿高了一些,只是更瘦一些,一张白净的脸,即使笑时依旧显得疏离。

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子弟。脸竟然这样白净。陈雪娇在心里感叹,在看看陈齐安,她还是觉得经过了风霜雨雪击打的黑脸好看。

陈雪娇在打量顾思源,顾思源却也在打量她。

陈雪娇穿了一身淡绿的裙子,桃红色的上衣。上头绣着一骨朵一骨朵的花瓣,脖子上挂着一把金锁,直垂到胸口,漆黑的长眉入鬓,双目黑亮亮,脸盘子比去年大了些,去了黄气白玉盘也是,嘴角弯弯的。

见顾思源朝她看来,陈雪娇歪头打量了他一会子,侧着脸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出来,拍拍手一笑:“你怎么比去年瘦了,脸还这样白。“

这话一出,李氏便狠狠剜了她一眼。

这话要是平时说无所谓,可人家顾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大户人家最讲究一个规矩,岂能容忍一个小姑娘对公子的相貌指指点点。

陈雪娇悄悄吐了个舌头。

顾思源低下头喝茶,他还记得去年的陈雪娇是个瘦弱的小女孩,枯黄的头发扎了花苞头,没想到一年多的时间竟猛然抽条长得这样高这样大了。只是性子还是那样顽皮,脸不知为何竟然烧了起来,咳嗽一声假装被水呛住了。

上回在彭王府门口的戏台前,拥挤的人群众。看到的便是她了,只是当时不方便上前相认罢了,他看到她满身绫罗锦缎,还以为认错了人。

看来,这一年他们生活的很好。

“外头这样冷的天,在怎穿这样少的衣裳?不冷吗?“李氏便笑着问顾思源。

这时候。陈雪娇也注意到了,顾思源身上的衣裳料子是上等的料子,还绣着闪缎和金丝线,做工也无比精致,就是太单薄了些。

腊月天这样冷,别说夹三层棉花的棉袄了,就是穿着羊皮大氅,大清早的天,经了冷风,都会受不住。

“多谢婶娘关心。“顾思源言谈间称呼李氏为婶娘,去年跟着私塾里的学生称呼师母,今年关系倒是又进了一层,“我是故意穿的少,穿暖和了整个人便没了精神气,穿的少才有精神气念书写字。”

陈雪娇听了这话心下想笑,念书、精神气和穿得多穿得少有什么关系。不过想来确实是他心里头的真实想法,并且付诸行动,否则以他这样的家世,怎么可能穿这样少。

“话虽这样说,可也不能冻着。这大冷的天,万一冻着了,写字念书都打颤。”李氏看向顾思源的目光就有几分慈爱,见他一个富贵家的公子,倒也一心向学,心下颇为欢喜,嘴里说着话,便起身去了里间,将给陈齐安新作的一件羊皮大氅拿了出来,“你既然喊我一声婶娘,我就算是你的长辈,不能看着你挨冻,来,把这个穿上。”

顾思源见那羊皮大氅,虽然不是最好的料子,做工不是那样精致,但也是新的,便连连摆手拒绝:“感谢婶娘的一片好心,这大年节的,我上门本来就是叨扰,怎么能要婶娘的东西。”

李氏一向心善厚道,最见不得人受冻吃苦,将大氅硬生生推进顾思源怀里:“你还给我客气,八月节、端午节,你大老远的从京师递来礼物。你上门我高兴都来不及,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来我家不兴说这样客气的话。就是你娘知道你在外头受了寒,不知怎样心疼呢。”

见李氏提到亲娘,顾思源心下百感交集,再也说不出旁的话出来,只得将那羊皮大氅套在身上。

他们说了一会子话,顾思源以要请教陈秀才学问为由,和陈齐安一道被陈秀才领着去了里间专门的一间小书房里。

眼看就到了年三十,家里还有一摊子事情没有忙完,李氏便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忙碌起来。

年节下,家家户户都是大鱼大肉,陈家大房如今日子过得好了,平时在饭食上便比庄家人吃的好些,到了年下,更是吃的丰盛。

屋檐下吊着猪肉、羊肉、鸡鸭鹅,随吃随取,每顿不是有鱼就是有肉。在不济还会烧几只鸡蛋。

这样吃下来,陈雪娇的脸圆了一圈,鼓鼓的更加可爱。

李氏站在屋檐下,正在盘算着留顾思源吃饭。见陈雪娇站在身后,便和她商量做一桌什么样的席面好。

“娘,这大冷的天,咱们从镇上订一桌席面,在烧几个素菜。又体面又好看。”陈雪娇就提议。

李氏听了大腿一拍,喜笑颜开道:“这个主意好,就是订一桌席面给顾公子吃也不为过。他对咱家不错,虽然就去年秋天见了几面,但人家是个讲究的人,也没有那富家子弟的习气,年节啥的都给咱们带东西。”

陈雪娇便把石头叫来,从屋里拿了几两银子出来,吩咐他:“去清风庄叫一桌上好的席面过来。”

陈齐平正团着手从屋里出来,听说石头要去镇上订席面。跑到陈雪娇和李氏面前,仰着一张小脸笑嘻嘻地道:“我想吃面皮汤。”

家里人都爱吃面皮汤,镇上每隔几步距离就有小推车叫卖面皮汤的声音,有的是拿大骨头烧的烫头,有的是拿鲜活鱼骨做的底料,还有是片上羊肉片脆骨头做浇头,也不贵,十文钱一大碗,上头撒上芫荽沫子,罗卜丝儿。秘制辣椒油,一碗下肚,浑身都透着舒坦劲。

家里日日大鱼大肉吃腻了,陈雪娇和陈齐平想到一块去了。想换换口味吃点小吃。

面皮汤便是最好的调味小吃,且家里头从陈秀才往下,人人都爱吃。

“行,你个小馋猫,让石头给你带来。”陈雪娇想了一想,扬声告诉石头。“买四大碗面皮汤,在买一摞烧饼,就买李老头的烧饼,他家的最劲道。”

石头答应了一声,换了鞋就要出门。

又被陈雪娇唤回来:“你拿咱们家自己的食盒去,用咱们自己带的碗,我的那一碗多加点辣子油。“

齐平缠着李氏要跟着石头一起去。

“不许去,外头冷,路湿滑,万一冻着就不好了。”李氏心下偏疼小儿子,怕年下镇上人多,别被拍花子拍去了,只不许他去。

见缠不过齐平,便叫石头在给齐平捎带几串糖葫芦。

到了晌午,清风庄便送来了席面。陈雪娇叫的是六两银子的上等席面,有鸡鸭、有羊肉猪肉,连冬日里不常见的河虾和鱼也有两样。另外还有不少点心,糯米糕、油炸酥果、玫瑰脯子、鸡油松子果饼,顾思源只觉得这一顿太过于奢侈,连连道谢。

陈秀才摆摆手:“咱们有缘碰上了,我在不做个好东道,人家还当我是个薄情寡义的,岂不是让人戳了脊梁骨骂,你先吃,回头在叫一桌菜品和酒,送到秦师傅那里去。“

顾思源心里头只觉得不好意思,拿起筷子却不去夹那鱼虾大肉,连那果子也不吃,只因俱是猪油或者鹅油过过的。

“思源兄,你尝这个鱼,冬天的鱼很难得。“那鱼是凿了冰,从水底下捞出来的,清风中的苗大厨使出了一身本事蒸了这鱼,不过油不放佐料,只用花椒水和姜汁沾着松叶酒上火清蒸,一块一块的鲜美的掉了舌头。

顾思源听了浅浅一笑道:“家母今年八月过世,我只吃些清淡的。”

陈齐安不想竟然戳了顾思源的痛处,讪讪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思源却笑着道:“我发了愿心吃三年素。”

陈秀才一听,忙隔了窗子叫李氏炒几个素菜上来。

石头到了锅屋,将顾思源丧母一事提了提,李氏便红了眼圈感叹:“我说他怎得穿这样少,但凡家里有个娘在,也不能看着他受冻。”

陈雪娇也在锅屋帮着李氏择菜,便也跟着感叹了一回。

怪不得他这样瘦,眉眼之间俱是淡淡得疲倦,没有了去年得那份光彩,原来是失去了母亲。

李氏因着心里头怜惜顾思源没了娘,狠狠下了一番功夫炒了三个素菜上来,有鲜嫩的青豆炒木耳、莲藕拌花生、温火煨芋头。

素菜端上去,顾思源道了声谢,举起筷子便夹了几口,粗茶淡饭犹如餍甘饫肥。

陈雪娇等女孩儿却没有入席,捡了几样菜在屋子里吃。石头买了一锅面皮汤,陈雪娇先盛了两碗让送到席面上。

“这是二姑娘送来给大少爷和小少爷吃的。”陈齐安见席面上有面皮汤不觉就问哪里来的,石头便说是陈雪娇送的。

“这个好吃,只怕思源兄没有吃过。”陈齐安说着,便又拿过一只干净碗,倒了一半给顾思源,还不忘说,“没有一点荤。”

顾思源便将大半碗面皮汤吃了,因着这碗汤,话匣子便打开了,将那一路上送秦师傅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一顿饭一直吃了三个时辰才散。

顾思源便告辞,陈秀才恰好也要去看看秦师傅,便同顾思源一起出了门去私塾。

刚一出门,便迎面碰上陈雪娇,只见她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陈雪娇是给柱子媳妇送窗花刚回来,见到顾思源和陈秀才并排出了大门,晓得是去私塾。

他方才在屋里吃饭,便听到陈雪娇姐妹俩的笑声、打闹声。他自打出生便不曾到市井人家,自小长在顾家大宅门里头,先前只以为满天下的人家都和他们顾家一样,晨昏定省,食不言寝不语,行一步动一步全都有礼数可循。

自打去年出了京师,来到民间,特别是见了陈雪娇一家,才晓得这才是活生生的生活,心里头竟然不由得羡慕起来。

陈雪娇回到屋子里,李氏早已经将炭盆多加了炭火,满屋子暖烘烘的。

秦师傅回来,少不得他们这边要忙碌一阵,李氏已经在筹备着送礼的事情了。

眨眼间便到了年三十,苦了这些年,一直到今年,家里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年三十早上,天阴沉沉的又要下一场大雪。

陈秀才写了大红的春联,一大早,陈家便贴上了窗花、春联,处处透着喜庆,连屋檐下的两只大红灯笼都燃上了。

“呆会我去私塾,请思源一起吃年夜饭。”陈齐安贴了春联,一双手冻得通红,哈一哈气,笑着同李氏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烟花

今年冬天,徐州府的雪比往年都要下的稠和密。

陈家这边刚贴上春联,又一场雪便又落了下来,纷纷扬扬的雪越下越大,不到一个时辰,积雪便没到脚脖子去。陈雪娇穿着羊皮造的靴子跑到外头和陈雪娃、陈齐平一起在玩雪。昨天晚上,李氏烧了一大锅开水,陈雪娇和陈雪如、静好洗了澡、洗了头,干干净净的迎接新年的到来,此时头发上散发一股子淡淡的桂花清香。

他们三个在打雪仗,陈雪娇团了一大团雪朝陈雪娃掷去,脸颊手指都叫冻的红透红透。在自家门口玩的不过瘾,陈雪娇提议来到小淮河边去玩,三个人便带了斗笠去了河边。小淮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此时已经有人下去滑冰了。远处,还有人凿了冰窟窿,在抓里面的鱼虾。

雪越下越大,远处白茫茫一片,河岸上的桥都叫大雪覆盖住了。

来到小淮河边,陈雪娇不禁想到了赵一鸣。还是腊月中旬见的他,他来给陈雪娇送墨刻本子,也是这样的大雪,他在大雪中对着陈雪娇笑,还说等到了正月十五那天,给陈雪娇雕个冰灯出来。

不晓得他今年新年过的怎么样,陈雪娇家给绣坊的女工发放年礼,赵一鸣的娘自然是头一份,想来他们家会过一个殷实的年。但也是赵一鸣的爹死后的第一个年,想必丰足中也会有几许遗憾。

陈齐平团了一大团雪球,趁着陈雪娇发愣的瞬间,掷到她身上,早上新换的一件新袄裤滚满了雪,幸亏脖子裹得严实,雪才不曾钻到脖子里头去。

陈雪娇在打雪仗上头却是吃不了亏的,赶紧弯腰团了一大团雪球,朝齐平丢过去。齐平笑到了河对岸,和对岸的孩子们一起混打起来。陈雪娇和陈雪娃以及村子里其他女娃儿,站在河的这一边,两队人便隔着河道打起雪仗来,他们把雪团得孩子得脸那样大,使劲得朝对岸掷去,有的人小使不上劲,扔到半途就掉到河里,还有那劲头使大了得,扔到人家得房檐上,惹的家里的大人伸出头一顿笑骂。那骂也是虚张声势的,并不是真骂,他们自家孩子也都在打雪仗呢。

因为新年,大家的脾气都变得温和了。

忽然一个雪球掷来,打在陈雪娇的身上,溅起的雪花模糊了陈雪娇的眼睛。陈雪娇一发狠,顾不得擦额头上眉毛上的雪,团起一只大雪球,便朝河岸掷过去。

只听那边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叫声,倒像是陈齐平的声音。

陈雪娇心下慌了一跳,只怕方才她那一使劲,将雪团子打在陈齐平的脸上了。乡下孩子皮实,俱不怕摔打,特别是打雪仗的时候,你掷一团过来,我扔一团出去,常常不是打了身子便是打了腿,好在冬天都是穿得厚棉衣,打在身上不觉得疼。可打在脸上就不一样了,在皮实的孩子,脸若是被雪团击中,也会疼得招不住。

听齐平叫这样大声,陈雪娇就以为是打到他的脸了,方才她使出那样大的劲,团了那样大的雪团,打在齐平的脸上,可有得疼了。

便急急忙忙穿过桥,跑到对岸,因为雪下得密集,也没有注意齐平身边的人,便一把扯着齐平的手问:“我看看打到哪里了,脸没事吧!”

陈齐平的脸被陈雪娇一揉搓,使劲从陈雪娇的腋窝里钻了出来,仰着脸道:“二姐,你没有打到我,你打到思源哥哥了。”

陈雪娇这才看到顾思源,就站在陈齐平身后,正用手捂着脸,呲了牙,一张俊脸扭曲成一团。

饶是这样,茫茫大雪中,依旧显得长身玉立。他今儿倒是没有穿的少,外头套着李氏送的羊皮大氅,脚上穿着厚厚的鹿皮长靴子。

“还不道歉,方才你那雪球那样大,打到脸了。“陈齐安站在顾思源身边,一脸焦急。

陈雪娇自知理亏,朝顾思源福了一福,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大意了。“

心里却颇为不平,茫茫大雪又看不到人,谁知道他这样巧撞上去了,雪球又不长眼睛。

“回头到家里,让娘煮两个鸡蛋滚一滚便好了。“有时候陈雪如和静好熬夜绣花,早起眼睛肿了,李氏便煮鸡蛋给滚滚。

陈雪娇只当这砸伤的和熬夜敖红了眼睛是一样的,便说出用煮鸡蛋滚滚之类的话。

顾思源嘴巴抽了一抽,朝陈雪娇望去,见她一脸丝毫没有愧疚,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头上的银簪子上有一对银蝴蝶,笑起来,蝴蝶翅膀一颤一颤。

“无妨,无妨。“顾思源揉了揉脸,脸上被揉的越发红了,还笑着同陈雪娇说,“我好几年不曾打雪仗了,方才也怪我,见那样大的雪球滚来,想劈手去抓,倒是砸到了脸上。”

就听到张氏喊陈雪娇和陈齐平的声音。

“哎。“陈雪娇和陈齐平答应了一声,四个人便离开了河岸,踩着雪一路向前,雪已经没过脚脖子。

乡下人家过年气氛很浓,将将暮色四合,各处已经响起了鞭炮声,空气里都是浓郁的烟灰香气。

顾思源打小金食玉粒的吃着长大,这还是头一回在乡下过年。

村子里热闹生隔的很远便已经炸开了锅,家家燃起炊烟,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味,这大冷的天,还有的大门敞开来,炭火烧的足足的,摆了饭桌子,点起了铜锅,就对着雪在涮肉。

经过一户人家,男主人正端了酒杯在喝酒,身边缠着两个小儿女,里间女主人大叫一声端饺子,那个梳着总角辫的男孩便起身去里头端盘子,男主人笑呵呵的拿了一双筷子朝酒杯里一涮塞进小女儿嘴巴里,小女儿嘴巴一碰咧开嘴皱着眉头便要哭,那女主人从屋里听得动静,便端了一盘饺子出来,叉着腰就呵斥男人没心没肺给闺女喝烈酒。

男人回了嘴巴,女主人搁下盘子,挽起袖子,便要拎着男人的耳朵,男人笑嘻嘻的朝女主人拱手作揖。

一对儿女便围着桌子在笑一会,闹一会,也不用筷子,伸手便朝盘子里的饺子抓去。

顾思源顾不得脸疼,竟然看呆了。

这样活色生香的日子,这才叫居家生活,哪里像自家,外头看着一团锦簇,其实里头每天斗得风涌云起。旁的不说,只说自家爹,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便足以令人想逃离。

陈雪娇看到顾思源眉间有郁色,便猜到他这是触景生怀了。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此英俊的小少年,有了心事,在作出一副成熟冷漠的样子,心思却藏都藏不住。

她前世也看过宅斗的书,想来豪门大族里头的弯弯绕绕很多,哪里像乡下这样简单的生活。

陈家在茅山寸算是最不平静的大院,因为有陈老太太的骂声、吵闹声,可她那心思都是摆在心里的,最毒的计谋也只不过是让李氏改嫁和给齐安下咒。

“咱们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这样。“陈雪娇轻轻地说,”但是乡下人家也有乡下人家得苦恼,真没有烦恼,那只有天上的神仙知道,可咱们又哪里知道神仙苦恼不苦恼。“

顾思源听了这话,抬起头看了看陈雪娇。见她娇俏的扭过身子,从雪地里快速的穿过桥,头上的银蝴蝶颤颤的欲飞。

“雪娇,吃点呀,刚出锅的饺子。”方才那叉腰的女主人,见陈雪娇打她家门前经过,开口热情的招呼。

“不了,秀莲嫂子。“这媳妇也在陈雪娇家上工,她做不来细活,却手脚有力气且干净,陈雪娇便安排她烧火,别看她长得不好看五大三粗,可招自家男人宠,整个茅山村,她最先戴上金戒指,手指头勒出一层层肉出来,陈雪娇想了一回。便笑着道,”我娘也正在包饺子呢。“

夜幕降临,陈家大院门口挂上了两只大红灯笼,大蛋正爬了梯子,在点火。

这大红灯笼自然是陈老爷子掏钱买的,陈老爷子讲究面子,每年除夕门口的大红灯笼都是长夜不熄灭。

陈雪娇等人跨进了院子门,北厢房屋檐下不像往年只点两只大红灯笼,而是点了一排大红灯笼。

里头的蜡烛已经点燃,暖暖的红红的光透了出来,氤氲一片。

陈雪娇喜欢这样喜庆的红灯笼,觉得这才是过年该有的热烈气氛。

顾思源心里头一片黯然,他想起了顾家大宅,此刻只怕也燃起了大红灯笼,只不过,他娘的院落只能凄冷一片,而自己的爹近日却不知道留恋在哪个姨娘房里。

外头的鞭炮声更加热烈。

今年陈雪娇家买了不少鞭炮,韩家还给送来不少烟花。

石头已经准备好了火镰,时不时跑出来放上一挂。见陈雪娇、陈齐平、陈齐安回来了,愈发兴奋,笑着道:“我已经把烟花都搬出来了,这烟花好,在空中能开出各色花朵。“

大家听了都很好奇,尤其是陈齐平,直嚷嚷晚上怎么还不到。

陈齐安带着顾思源进了屋里,将毛巾给他敷面,顾思源连连摆手:“哪里就那样娇贵了。“

只能外头一声巨响,却是陈雪娇带着陈齐平在放炮仗。

“怎么不炸死。“陈老太太正在亲手准备年夜饭,刚好打院子里经过,那炮仗声吓了她一跳,忍不住冲着陈雪娇的身影骂,”一个小丫头,疯疯癫癫没个正行。“

陈雪娇又放了一挂,冲陈老太太道:“大过年的,奶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陈老太太翻翻白眼,陈雪娇也不去理会,自顾自的放炮仗。

她知道陈老太太心里头正难受,老二一家在徐州府不回来吃团年饭,老四自然跟着不回来,他们大房一家早都说好了自家单独过年。如今上房,只有陈老爷子、陈老太太二老,加上三房一家、以及四方张氏、大蛋、二蛋、三蛋。

这对于一向喜欢掌控陈家大院的陈老太太自然感到措手不及,心里头不痛快。

陈老太太不喜欢听响声,按照她的说法,除夕放炮仗炸的人耳聋,除了是必要的两挂鞭炮,她从来不让孙子玩炮仗,有时候陈齐平和大蛋偷偷捡了炮仗玩,都会被她骂个狗血喷头。

今年则不一样了,大房这一股人已经起来了,再也不受上房控制了,虽然陈老太太对他们的行为不满,但也只在背后抱怨几句,却再也不敢扬着嗓子骂了。

天已经黑透,李氏在屋里带着陈雪如、静好在包饺子。

陈雪娇迫不及待的让石头将烟花打开,捡了一挂牡丹花样的拖到雪地里,她跃跃欲试,亲自点火。

“彭“的一声,烟花升上了天空,炸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牡丹花,在暗夜里格外璀璨。

就听到不少孩子在欢呼,这是村里头一遭放烟花,以前在在镇上见过。

一会的功夫,村子里许多半大毛孩子都聚集在陈雪娇家院子门口,好奇的张望。

陈齐平见状,也拖出了一挂出来,这次放的是一大朵梅花。

陈雪娇一扭头,见顾思源站在雪地里张望,便朝他招招手:“你也来,好玩的很。“

顾思源家里年年都放许多烟花,他却从未认真看过,家里有着成堆的小厮,自然也轮不到他放烟花。

见陈雪娇一张笑脸被烟花映的莹润光洁,便走了过去。

“你拿着火镰。“陈雪娇将手里的火镰递给顾思源,耐心的教他,”这根线是烟花头,你将它点燃,放在地上,然后站远一点便是了。“

顾思源碍着陈雪娇的身子,只觉得她头上飘来一阵清甜的桂花香。

烟花点燃了,升腾到半空,炸裂开来,是一朵一朵盛开的荷花,五颜六色的花瓣炸开又飘落。

陈雪娇仰起头去看,一双大大的瞳仁映着荷花,清凉凉的犹如六月天气的露水。

顾思源也仰头去看,脸上终于绽开一抹笑容。

他打小到大从未仔细的看过烟花,只觉得太平常,家里过年放,遇到生辰也放,平日园子里听戏吃酒也放,却从未想到在夜空里炸开竟然这样绚丽。

第三百零七章 守岁

天色越晚,外头的爆竹声越响。

到夜幕完全降临,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一直持续个不停。

乡下人过年,不会吝啬爆竹,就是家里在贫寒的人家也会买两挂爆竹应景儿,但是燃放烟花却是镇上富人家才有的事情。陈雪娇家的烟花,是整个茅山村头一回,不光孩子挤进陈雪娇家的院子里头看,甚至大人也凑热闹来瞧,更甚者有那爬上墙头对着天空仰望。

整个山村都沸腾了,李氏在屋里拌饺子馅,朝外头看一回,低下头抿着嘴,心里头乐滋滋的。

如今他们家是村里一等一的富户,能够给村里带来欢乐,她心里也欢喜。

往年的日子都是浸在村民同情的目光里,如今倒是在村民羡慕的目光里。说不在乎外人的看法那是假的,李氏如今心里头天天泛着蜜花,走在村里也理直气壮了,如今过年,家里头如此热闹,心下愈发高兴。

烟花散尽,到了掌灯时分,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

陈雪娇在氤氲的灯光里,看到上房屋檐下站着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裹着厚厚的棉衣裳,带着厚毡帽,抽着眼袋,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表情。

此时,陈老爷子心里头一定不是滋味,陈雪娇想。

陈老爷子一向以自己多子为傲,今年过年,大房分出去单过,老二老四躲在徐州府不回来,就连他一向心疼骄傲的孙子陈齐林也没有回家吃团年饭。任何时代,亲人之间都注重春节团聚,更何况是在礼法宗族最严密的古代,儿孙们不和上房一起团聚,这给陈老爷子的打击是致命的。

更何况,陈老爷子是个好面子的人,这事情就算想瞒也瞒不了。

就在刚才,村里人来陈雪娇家看烟花的时候,有那嘴快的或者不知情的,追着陈老爷子问,陈子长和陈子贵今年为何没有来。

“……在城里忙,齐林学业重,还是我说,路远雪大,来不来都不打紧。”陈老爷子的回答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

这只不过是说辞罢了,并且很苍白,恐怕连陈老爷子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外人。村里也不是没有人在外头打短工,有徐州府的,也有去更远的地方,早在腊月中旬,大家便纷纷赶回来过年了。

陈子长和陈子贵若是想回来,早都回来了。

徐州府吃团年饭是在年三十的晌午,大房一家早都表了态,今年过年单独过,就不去上房吃团年饭了。

陈秀才也知道这一决定让陈来也子难以接受,便退了一步,说在正月选个日子,上房、大房、以及上房合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陈老爷子见大房一家态度如此坚决,便答应了。

今天晌午陈雪娇一家头一回在自家吃了团圆饭,李氏还将陈秀才的亲娘刘氏的牌位请了出来,就摆放在饭桌的上首,还给搁了碗筷酒杯。

陈秀才一看,眼泪便流了出来。

这么些年,这是头一回吃团年饭的时候将刘氏的牌位摆放在上首。李氏给刘氏牌位前的酒杯里斟满了酒,陈秀才便带着孩子们给亲娘行礼。

刚行完礼,陈老爷子不请自来。

这倒不是陈雪娇家故意不请陈老爷子,而是他们知道陈老太太的性子,若是真请了陈老爷子来吃团年饭,陈老太太闹起来,恐怕就将新年的欢乐气氛破坏掉了。

因此陈雪娇一家商量了一番便没有请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进来后,大家将他让到上首,他盯着刘氏的牌位看了看,脸上一片平静,喝了一杯酒,没有吃菜,便起身离开。

陈雪娇注意到,他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脚步一片凌乱。

陈老爷子去陪大房吃团年饭,整个陈家大院都看到了,不知为何,陈老太太竟然没有闹出来。

陈老爷子忽然抬起了头,眼神里一片落寞。

就在今天傍晚,陈雪娇发现陈老爷子去了村口,他心里一定希望二儿子和四儿子从徐州府回来。

但他注定会失望了。

“开始包饺子了!”陈齐平欢快的跑进跑出,扯着陈雪娇的衣袖,“姐,快来包饺子。”

徐州府过年的习俗,大年三十这天晚上要吃饺子守岁,并且要全家一起包饺子。

“哎,来了。”陈雪娇答应了一声,在一抬头,便发现陈老爷子已经进了上房。

大家对年三十守岁的饺子尤其重视,不仅要一家人一起包,还要包几只带着铜钱的饺子,谁若是头一个吃到带铜钱的饺子,则来年便会有好运。

李氏已经带着陈雪如、静好拌好了馅。李氏的饺子馅拌的特别香,到了过年的时候尤其更甚,早在中午的团年饭刚过,李氏便擦洗了菜板张罗剁馅。

今年准备了好几种馅,有猪肉馅的、牛肉馅的、羊肉馅的,更难得的是还有鲜虾馅的,里头剁了细细的葱末姜末,撒上花椒面,滴上香油,闻着就香气扑鼻。

因为顾思源和他们一起守岁,李氏还特意剁了一大碗素饺子,用萝卜、白菜、粉丝细细拌了,想着姜在佛家教义里头也算是荤菜,便只隔了一点点大葱和香油。

“娘,我刚才看到咱爷挺难过的。”陈雪娇趁着洗手的空当,悄悄同李氏说。

“是,我觉得你爹心里头也不好受。”李氏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陈秀才,唯恐他听到。

“我就想给你说这事呢,万一你和爹心软,在去上房守岁,咱们之前所做的就白搭了。”陈雪娇就给李氏分析,“我爷难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二叔和四叔没有回来,若是他俩回来了,咱们家不去上房吃团年饭根本不会让爷难过。”

“那倒是。”李氏点点头,陈老爷子心里头在疼陈秀才,可也比不上老二和老四在他心里头的地位重,“你爹也晓得,咱们迟早都要搬出去的,若不是镇上的房子还没有整修好,今年咱们就在那边过了。你放心,我和你爹都不会去上房守岁的,已经说好了的,在怎么改?”

陈雪娇等的就是这句话。

娘俩洗完手,李氏便端起了或面盆,弹了弹面,陈齐安正带着石头在屋子中央放了一只大桌子,桌子腿边放着一只炭火盆。

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陈雪娇抬起头就看到顾思源局促的站在一边,便笑着同他说:“呆会你也和我们一起包饺子。”

石头搬来好几把椅子放在桌子旁边,陈雪如从屋子里拿来厚厚的棉垫子铺在上头,特意将最新的那一只放在顾思源的椅子上。

李氏招呼一声,大家便围坐在桌子边包饺子。

李氏擀皮,大家包。虽然风俗是甭管大人小孩都要包饺子,可在茅山村,一般男人是不会沾染女人的活计,甚至年三十包饺子也不例外,而陈雪娇一家却不一样,不管是陈齐安还是陈秀才,都会和陈雪娇娘几个一起包饺子。

顾思源大宅出来的公子哪里会包,只见他尴尬的捏着皮,露了一手的馅,面粉洒到衣服上,因为紧张抬起手擦了擦脸,这下子面粉糊到了脸上,非常滑稽。

惹的陈齐平哈哈大笑。

“赶紧打水洗洗,你坐着看就行。”李氏笑眯眯的冲顾思源说。

顾思源哪里肯,大家都在包饺子,就他一个人坐着,多难堪。再说了,他从未包过饺子,虽然露了一手的馅,心里却只觉得新奇有趣。

“来,我教你。”陈雪娇爽快的说,拿了一只饺子皮放在他手里,将那碗素饺子放在他面前,“没事,反正你包的不好都是你自己吃。”

李氏便横了陈雪娇一眼。

顾思源倒是极其认真的学,陈雪娇一板一眼的教他:“里头不能放太多的馅,手掌微微卷曲,把面皮对折起来,手指头用劲捏,捏外圈,而不是捏馅……”

在陈雪娇的指挥下,顾思源包了一只饺子出来,虽然很难看,放在桌子上便塌下来了,但是好歹没有露陷。

陈雪娇便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外头还在飘着细雪,屋里温暖如春,大家边包饺子,边说些趣事,不时笑出声来。

屋檐下的红灯笼折射出一片温暖灯光,窗户上新帖了栩栩如生的窗花,伴着屋内的欢声笑语,顾思源心里只觉是失去母亲之后最开心的一次,这样活色生香的新年,却是头一回过。

顾家这样大的家族,加上是当今太后的娘家,那过年的排场比一般豪门望族都要大。每年光戏班就要请三个,烟火爆竹就要几十抬,所有的花木都缠上红绸,所有的回廊处屋檐下都挂满了大红灯笼,整个府里一团锦簇。

可是他却只觉得不过尔尔,年年是吃酒听戏,大家聚集在一起,桌子上的菜品异常丰盛,可每次吃到嘴里都是冷的,一点滋味都没有。

他们也吃饺子,却不是自己包,而是大厨房包好端上来,由下人夹了放在面前的碟子里,只是应个过年的景儿,真正吃的却没有几个。

此时的他却坐在农家简陋的房子里包饺子,这样活色生活的年夜饭,却是自己曾经想也不敢想的。

饺子包好了,李氏端着去锅屋煮,这边陈雪娇便和静好、雪如拌醋碟、酱碟。

等饺子煮熟,李氏便将那羊肉饺子盛了三大碗出来,装进食盒里,命石头端过去给秦师傅送去。

秦师傅喜欢吃羊肉饺子,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李氏都会亲自包了给他送过去。

紧接着,李氏又盛了两大碗,让陈齐安端给上房。

待所有的饺子都煮熟了,李氏便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女孩儿,一一将饺子端进北厢房。陈雪娇又把调料碟子摆放在桌子上,陈雪如摆放碗筷,待都伺弄起来,大家便围坐在一起吃饺子。

李氏特意将素饺子摆放在顾思源身边。

顾思源连吃了几个,忽然牙齿一咬,突出一枚铜钱出来。

陈雪娇一家人便笑盈盈的看向他,陈齐平第一个拍掌欢呼:“思源哥哥运气最好,恭喜恭喜,来年会顺风顺水。“

大家便一起笑着向顾思源道恭喜。

顾思源便也笑着看向大家,他知道这是陈雪娇故意给他放的铜钱,因为这碗饺子是他包的,样子非常难看,其实有一只捏了花边,肯定是陈雪娇教他包饺子,趁他不注意放进去的。

紧接着,李氏、陈秀才也吃到了包有铜钱的饺子,最后所有人都吃到了,大家都很高兴,彼此恭喜的话响个不停。

顾思源竟然有些看呆了,在没想到,吃个饺子,也能吃出这样多的花样出来。

吃完了饺子,已经到了子时,大家一点困意都没有,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守岁。

撤掉了碗筷,抹干净了桌子,陈雪娇和陈雪如、静好便在桌子上摆上了瓜果梨枣。为了讨个好口彩,摆放的吃食是有讲究的。有一盘子大枣,寓意春来早,一盘子柿饼代表事事如意,一盘子大杏仁吃进去就是幸福人。

这些果品是韩家送年礼的时候,特意给置办的,俱是上等的。

除此之外,还摆放了福橘饼、蜜三刀、羊角蜜、玫瑰饼、瓜子、花生等吃食,李氏怕大家吃这些东西口渴,特意燃气炉子,烧了一大壶热茶出来。

刚摆放好,陈齐平便捡了最大的一颗杏仁递给顾思源:“给你吃,吃了便是个幸福人。“

顾思源只觉得民间过年习俗口彩有趣,接过便吃了,脸上露出真正的欢容出来:“好,吃了便是个幸福人。”

李氏只担心顾思源扛不住,便笑着同他说:“要是熬不住,便去齐安屋里歇息。”

顾思源笑着道:“婶娘,我往年也是要守岁的。”

大家便围坐在一起听陈秀才谈古论今,又听顾思源将从京师到徐州府,一路的风景以及见闻。

不知不觉,便到了鸡叫时分。待第一遍鸡叫过后,满村又开始了第二轮的爆竹声,陈雪娇家是石头在外头放炮仗。

等村子里的爆竹声渐渐沉静下来,陈雪娇一家互道新年好,桌子上的果品瓜子壳也不收拾,便各自安歇。

第三百零八章 拜年

大年初一,陈雪娇起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像往年一样,枕头下面塞着新年福彩。陈雪娇伸手去摸,摸出一枚缠枝纹银压发出来,簪子下面还有两只金丁香。

这是李氏和陈秀才送给陈雪娇的新年礼物,在乡村人家来讲这份礼物很厚重了。一般乡下人家,新年给孩子的压枕礼无非是一把瓜子、几只蜜桔,有那家境好的人家,也只不过是一根木簪子。

李氏和陈秀才今年给孩子的礼物重,一是家里头过的比往年富裕了,二是他俩是真心实意的疼孩子。

往年家里没有条件时,李氏和陈秀才也会在孩子的枕头下放上新年礼物,那时候日子虽然很穷,但快乐却是不打折扣的。

今年不仅陈雪娇的礼物丰厚,陈雪如、陈齐平、陈齐安,包括静好,礼物都是一样的,李氏和陈秀才并没有因为儿子女儿而有不同,或者有个亲疏远近。就连名义上的小厮石头,也给准备了新年礼物。

新年新气象,陈雪娇穿了一身新做的衣裳,桃红色绣着蝴蝶的褙子,镶着闪缎的八福湘裙,腰间系着一根秋香色绣着细小珠花的腰带。洗了脸,抹上香脂,挽起简单的花苞头,对着镜子照了照,待收拾停当,便推开了门走进了外屋。

外屋里,炉火已经熄灭了,陈雪娇又重新燃上了炭火,上头隔上几只百合香,半盏茶的功夫,屋子里便充斥着一阵阵暖香。

由于夜里守岁吃喝玩闹,桌子上、地上四处都是果皮、瓜子花生壳、以及糖纸,夜里头大家都困倦了便没有收拾。

陈雪娇便从门后拿了扫把将果皮、瓜子花生壳、糖纸拢到一起,轻轻扫到门后头。

徐州府这边的风俗是,大年初一可以动用扫把打扫屋子,但是不能将打扫后的垃圾扫出门去,只能堆放在门后。

如果将垃圾扫出外头了,则会将家里的运气、财气一起带走,会招致霉运。

陈雪娇虽然不相信这一说法,可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风俗,她便也跟着遵守。好在这些垃圾都是干净的,存放起来不会有难闻的气味,待过了初一之后,垃圾便会集中起来扔到外头去。

陈雪娇将厅堂打扫干净,陈雪如和静好便一前一后梳洗停当。石头早早去了灶间,烧了一大壶开水送进了屋子。

她们三个又收拾一番,将掉落在地上的坐垫捡了起来,扑干净上头的灰尘,重新铺到椅子上。

待陈雪娇泡好了茶水,李氏和陈秀才便梳洗干净进了厅堂里头。

这时候,陈齐平、陈齐安以及顾思源也来了。

昨天顾思源没有回私塾,就在陈齐安屋里安歇的,北厢房本来就拥挤,之前都是石头打地铺,加上一个顾思源更加拥挤了。昨个,在陈齐安的强烈要求下,顾思源睡在了床上,陈齐安就和石头一起打地铺。

李氏和陈秀才穿戴一新走了出来。

平时李氏穿戴都非常朴实,连一点艳丽的衣裳都不碰,按她自己的话说,我闺女都订了亲,我打扮花枝招展的不是作怪是什么。因为新年的缘故,今天的李氏却同往日不一样,穿着一身簇新的红绸衣裳,头上去了那日常插戴,把陈秀才秋天给她打的金冠子戴了上去,凤嘴里头的两只珍珠颤巍巍的滚动,左手大拇指上和右手食指上分别套上一枚金戒指和祖母绿的翡翠戒指。不仅如此,李氏今天还描了眉,擦了粉,嘴唇上打了一层胭脂,整个人显得既年轻又漂亮。

其实李氏年纪并不大,古人本来成亲就早,虽然有了四个孩子,可由于常年劳动的关系,整个人显得高挑挺拔,富有活力。

今儿这样一打扮,竟然比平日多出一份妩媚出来。

李氏被陈雪娇盯着看了一阵,斜着眼睛宠溺的横了陈雪娇一眼,不由得一阵脸红。

这个新年过的舒心,李氏心里头高兴。

平日里头,一个乡下妇人,若是打扮的齐齐整整,擦粉涂脂的,不消说旁人会拿吐沫星子压死你,就是陈老太太那一关也过不去。

作为女人,谁不喜欢打扮,爱美是女人永恒的心愿,就连陈老太太这样的老妪,每年到了花开时节,头上还会簪几枝花呢,何况是还不老的李氏。年轻时候,李氏也爱打扮,又受父母哥嫂宠爱,那花儿粉儿满满一匣子,簪子压发从来不断。只是出嫁过后,一心扑在丈夫孩子身上,加之陈老太太看不惯儿媳妇打扮,稍稍穿件鲜亮的衣裳,陈老太太都会骂,渐渐地李氏便将那胭脂香粉收了,即使过年过节也很少打扮。

陈雪娇就捧上茶,李氏和陈秀才坐在上首椅子上喝了。

几个孩子俱都穿戴整齐,一起站在李氏和陈秀才面前行礼拜年,陈齐平年纪最小,还磕了头。

李氏和陈秀才含笑看着眼前初长成的儿女,接受了他们的拜年,心里头乐开了花。

顾思源也向前拜了年,李氏和陈秀才只受了半礼。

陈雪娇几个也和顾思源互相拜年。

紧接着李氏乐呵呵的拿出几个绣工精美的荷包出来,这是给几个孩子发压岁钱。往年都有压岁钱,今年家里条件好了,更不会少。

陈齐平将大红色的荷包打开后便笑的乱蹦,荷包里头鼓鼓的一把铜钱,总有几十文,足够去镇上的铺子里吃一顿了。

李氏和陈秀才给几个孩子的压岁钱非常实惠,每个人都是几十文铜钱,一对小金裸子。

不仅自家孩子有,李氏和陈秀才还给了顾思源,也是比照着自家孩子来的。

大家说笑了一阵之后,陈秀才清清嗓子给大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一家人又摆起香案,祭拜了陈秀才的亲娘刘氏。

“你在咱们这里祭拜是一样的,若是她在那边有知,一定晓得你的心意。”陈雪娇见顾思源五味陈杂的看着他们一家祭拜,便悄悄拿了一炷香,一只燃香盆给他说。

她知道,顾思源一定想念逝去的母亲。

徐州府的风俗,若是年节回不到家乡,便会面朝西,向逝去的亲人燃一炷香,磕一个头,寄托哀思。

顾思源照做了,心里头思绪澎湃。

不知道在顾府,有谁会记得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是个商人女,历来在大宅里不受重视,和自己的父亲也渐行渐远。当她垂垂病死的时候,他的父亲正游荡在青梅竹马的外室那里。

大宅门的女人死了就死了,不会影响到任何的节日气氛,顶多披红挂绿少一点而已。顾府一样的丝竹声声,一样的张灯结彩,一样的在爆竹燃放的璀璨中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而母亲的死又算什么,就像一粒灰尘,进了顾家的宗庙,便只剩下一块冷冰冰的牌位。

每年春节,家里都会举行轰轰烈烈的祭拜仪式,今年他母亲的牌位也会摆放在祭拜的行列,他不知道那块玉石雕刻的牌位,是冰冷的还是温暖的。

自打母亲走后,心里就失去了一角,在也不想在大宅院呆了。

所以,当秦师傅返乡的时候,是他自请护送。

否则,今年春节,他在家里,触景伤情,只怕更加心碎。

顾思源手里捏着荷包,里头和陈雪娇一样的二十文钱,心下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感动。

昔年在家里,每年春节,上从太后,到祖母,下到同辈,每个人都会得到或者赏给别人礼物。太后的礼物自不必说,对这些娘家小字辈非常慈爱,赏赐非常丰厚、罕见,到了他这一层,因为和太子打小一块读书,太后对他和旁人自然不同,赏赐愈发加厚一层。

今年的压岁礼是他自小到大以来最薄的一次,可带给他的新鲜感是最激烈的一次。

真没有想到,乡下人家过年,竟然这样的热闹开心满足,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不像他家里,不管什么节日,父亲的一屋子莺莺燕燕,有意无意的总是刺伤母亲,见母亲伤心,再好的节日也便没了意思。

一家人重要的祭拜仪式全部完结了。

这时候,大家便走出屋子去上房给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磕头,顾思源便没有跟着去,他去了私塾秦师傅那里。

到了上房,陈子富和蔡氏早已经带了雪娃、雪妍在等着了,张氏带着大蛋忙碌着,摆果子、抓瓜子、跑热茶。

陈雪娇细细打量了一番张氏,虽然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可脸色非常不好看,眉梢眼角透着不满。

早在腊月底,张氏便嚷嚷着要去徐州府和陈子贵团年,被陈老太太骂了回去,陈老爷子这时候也不表态,他的不表态便代表和陈老太太站在同一阵线。若张氏真去了,那么上房就更没有人了,这个年还怎么过。

张氏便没有去成徐州府,她的嘴碎,遇到啥事便不带把门的,眼看去徐州府无望,便整日嚷嚷自己就是个守活寡的,气的陈老太太将她骂了一通才消停。

据陈雪娇了解,上房的团年饭并不丰盛。想来也知道,陈老太太并不舍得做几道大菜,按照她的话说,便是人少做了吃不了,那些大菜都是留着给陈子长和陈齐林吃的。

张氏没有去成徐州府,又没有放开肚子吃团年饭,心里头有郁气又不敢发作,只能摆在脸上。

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穿着簇新的坐在床沿。陈老爷子的衣裳是李氏给做的,用得上好的料子,陈老太太的衣裳则是她自己缝制的,仿佛是为了压过大房,特意做的比陈老爷子的衣裳还要富贵。

地上铺了一条半旧毯子,几个孙子辈的在陈齐安的带领下,纷纷跪下给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磕头。

“好,好,都起来,都起来。”陈老爷子感动的胡子一颤一颤,眼睛也湿润了,伸手虚扶了一把。

陈雪娇等人便直起身子。

抬起头,陈雪娇便对上了陈老太太的目光。兴许是过年的缘故,陈老太太的目光竟然没有以往泛着阴阴的光,相反竟然和陈老爷子一样泛着泪花。

肯定不是因为见到陈雪娇等人感动,陈雪娇想了一会便明白了,陈老太太是看到这些孙子孙女,想到了徐州府的陈齐林,在陈老太太眼里,任何人都抵不过陈齐林。

陈老爷子咳嗽了两声,陈老太太便开了身后的黑木匣子,颤巍巍从里头摸了几个红封出来,一一递给孙儿孙女们。

只是给到大房这一股人的时候,脸色明显阴了一阴,手也顿了一顿。

“都拿着,这是你奶特意准备的。“陈老爷子就笑着朝大家说。

陈雪娇捏了捏红封,薄薄的一片,不用猜,也只有几分钱。

不过,这对于陈老太太来讲,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以往过年,从大房陈雪娇等人到四房大蛋等人,俱是没有得到过陈老太太的红封。至于二房陈齐林等人,给没给,只有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知道了。

大家坐了一回,用了茶,吃了些瓜子,便纷纷告辞出了上房。

他们还要去秦师傅那里、村正那里、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以及和陈家大房交好的人那里拜年。

待从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后,便到了晌午时分。

徐州府这边的风俗,大年初一这天不能吃荤菜,只能吃素饺子以及素菜、清粥。

对于陈雪娇一家来讲,当然是吃饺子了,又简单又美味,且饺子早在昨天晚上便包好了,冻在外头,吃的时候拿进锅屋下进开水里便是了。

吃完了素饺子,大家便围坐在屋里聊天吃果子,处处透着一派宁静美好。

“明天要去你姥姥家走亲戚,别在下雪就好。“李氏便说起明天去娘家走亲戚的事情来。

早在腊月二十六,便给娘家送了半腔羊、十斤肉、三匹尺头、各色糕饼,当然,李家的回礼也很丰盛,山木耳、山核桃、土鸡、鸡蛋等等。

“娘,咱们明天雇给大车去。“陈雪娇就笑着说,”我怕娘事情多忘了,早在年前便让石头订好了车子。”

李氏便赞许的看了陈雪娇一眼。

大家便又商议了一回明天去李家的事情,外头就有青碧派来的马车,接静好回王家过年。

第三百零九章 初一

年初一这一天,陈雪娇一家并不轻松。

陈秀才以前的学生,都赶在这一天来拜年,从早到晚,忙碌了一天。李氏和几个孩子,也只不过逮着一点空闲休息了一下。

下午来的人更多,不少都是从各个村子赶来的,一直热闹到晚间,最后一批学生才散去。

陈秀才的这些学生,其中只有两位秀才,三名童生,其余的俱是乡间人家孩子,念了私塾,略微识得几个字。

这些人对陈秀才相当的尊敬,带来的礼也很丰厚。有些家境不好的,带不了像样的礼,便带一块腊肉、一条草鱼、一根排骨,李氏全部都收下了,当然待他们走时,还会回赠礼物。

更令大家想不到的是,陈秀才昔日的同窗,如今已经做了巡抚的许定国,也派了家丁送了礼过来。

这么多年以来,白土镇就没有出过举人,许定国则不算,他虽然是茅山村人,但却是入了陕西籍,算是陕西籍的官员,他自打离开家乡,就没有回来过,若不是陈秀才偶尔机缘遇到了,茅山村人还不晓得村子里出了个朝廷大官。

陈秀才自然安排人去镇上好好款待了一番,陈雪娇帮着李氏给许巡抚装备了回礼,俱是徐州府的土仪特产。

林林总总一天便忙过去了。

到了晚间,一家人简单的吃了一顿晚饭。

有素饺子、清粥,李氏亲自下厨炒了几个素菜,顾思源没有来,便留在了私塾。

大家吃完晚饭之后,李氏和陈秀才便让大家都回去休息。

“今天大家都很忙,多亏了陈雪娇,提前派石头订了车,否则明天大家都去娘家走亲戚,只怕车子紧张。“李氏就重点夸赞了陈雪娇几句,她心里头越看二闺女越喜欢,颇有一丝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过了年,陈雪娇便大了一岁,就是订亲也是应当的,她要好好筛检筛检,以后家里头样样顺畅,二闺女的婆家不能比大闺女的婆家门第底,当然关键还要看人品,最好是个读书人。

“这点小事,娘就夸我能干呀。“陈雪娇笑嘻嘻的,见李氏一眼不错的瞅着自己笑,眼珠子一转便道,”娘,我脸上有花呀,你老看我。“

“没,我就想我家二闺女长开了,不是我夸,咱们这几个庄子的闺女,哪个也比不上雪娇。“李氏笑呵呵的说。

一席话,倒把陈雪娇说的不好意思起来。

陈雪娇隐约晓得李氏在想什么,忽然心里就有点愁闷起来。来到这里两年了,已经彻底融入这个家庭了,从内心里把陈秀才、李氏以及雪如、齐安、齐平当成骨血里头的亲人,可以说她的生活习性、思考方式都已经渐渐融入这个时代了。

可不同的是,她的灵魂毕竟是个现代人,不能百分百按照古人的方式生活,在家里,陈秀才和李氏是个开明的人,能够包容她的一些奇思妙想,也让她参与家里生意。加上她是一个女孩儿,不光是自己家,就是在整个徐州府,几乎家家户户都将未出阁的女儿当成娇娇客,由着她在娘家肆意,即使犯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父母都是一笑而过,不足为虑。

待嫁了人,则就有另一番说法了,要是嫁入一个开明温馨的家庭还好些,若是嫁入一个古板的家庭可就太束缚了。

真不知道自己会嫁入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夫君。

自古以来,举案齐眉都是女人对婚姻的美好期许,陈雪娇也不例外,上一世她遭遇了背叛,这一世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屋子里暖烘烘的,窗台上的一枝梅花散发一阵阵馥郁香气。

陈雪娇低头想着心事,耳边李氏等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了。

“......二姐,二姐......”陈齐平撞了撞陈雪娇的手臂,见她毫无反应,轻轻推了推她的手,“二姐,你说行不行,你给娘说。”

陈雪娇猛的收回思绪,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见陈齐平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抚了抚他的头道:“什么行不行?”

“二姐刚才只顾着打瞌睡了吗?咱们说的话倒是没有听到。”陈齐平嘟着小嘴巴,看了一眼李氏,假装生气的说。

一张包子小脸皱成一团,可爱的样子,让陈雪娇忍俊不禁,捏了一把陈齐平的小脸:“我不困,瞧瞧你的脸,给包子一样,我正好饿了,先吃一口在说,你求我什么事?”

李氏瞧着一双儿女拌嘴,只觉其乐融融,抿着嘴儿笑了笑。围炉夜话,满屋子暖烘烘的,不缺吃穿,丈夫儿女都在身边,这一直是李氏的朴素梦想,如今实现了,她每天都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昨儿熬了那么久,今儿没有怎么休息,也该睡了。”李氏满目含笑对陈雪娇说。

齐平一听这话急了,攀着陈雪娇的手乱摇:“二姐,你快给娘说说看,明日去姥姥家,我想让大表哥带我去山上打野兔,娘不答应......”

说着说着,一脸委屈起来。

原来是为着这事啊 ,陈雪娇只觉得好笑,陈齐平终究是个孩子,理应好玩好动。

李家庄三面环山,入了冬,整个山上被白雪覆盖。山上野物多,特别是野兔子和野鸡,常常出来觅食,山下的人会守在山上,等野物一出来便捉回家打打牙祭。

早在腊月里,李家便时不时给陈雪娇家送来野兔子或者野鸡,炖菜或者风干,味道尤其鲜美,且具有滋补身子的功效。

陈雪娇一家都很喜欢吃。

对于陈齐平来讲,最大的乐趣不是吃这些野味,而是亲自去山上去抓。茅山村虽然和李家庄相隔不是很远,可所处的环境却大不一样,李家庄靠山,茅山村则靠水。茅山村的孩子冬季乐趣是水上滑冰,李家庄的孩子冬季乐趣则是上山抓野物。

陈齐平平时没有机会去山上玩,一听说明日去李家庄,便来了精神,闹着要让李大年带着他去山上抓野兔。

照陈齐平急切的眼神来看,恐怕是李氏拒绝了他的要求。

“就是你二姐说情也不行,山上风大雪厚,容易着了风寒,不是玩的。”李氏不等陈雪娇开口便拒绝了陈齐平。

对于陈齐平要去山上抓野兔一事,陈雪娇的看法则和李氏一样,不过她倒不是担心山上容易着风寒的问题。而是明日他们去姥姥家走亲戚,据说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三个舅妈便都推迟了一天回娘家,就连大年的媳妇,头一年成亲,都留在了家里。若是此时,陈齐平闹着去山上抓兔子,只怕是不妥。虽然李家看着一派和睦,可难免各人不会有各人的小心思,特别是对大年媳妇来讲,自家男人不陪同自己去走亲戚,倒是陪着表弟去山上抓野兔,只怕她心里头会吃味。

当然这一层意思,陈雪娇没有直接说出来,相必李氏心里头也清楚。早在腊月里,李氏便给陈雪娇商量了几句,明年他们便不选在初二这天走娘家,反正如今不如以往,可以随时去李家庄,没有必要因为初二走娘家的事情惹恼了嫂子。因为李氏也是打这样过来的,以往陈老太太不让儿媳妇初二走娘家,要全部留下来招待文嫡,李氏这样好性的人儿心里都有想法,何况旁人。由己度人,李氏便不愿自家嫂嫂对自己产生不满情绪。

初二这天,一大早陈雪娇一家便醒来了。

因为是去姥姥家走亲戚,一家人便打扮的格外隆重。

陈雪娇和陈雪如俱是一身新做的石榴红色袄裙,外面套着灰鼠皮的大毛衣裳。因为衣裳很亮眼,陈雪娇便只梳了一只简单的包包头,头上攒了一枚简洁大方的纹银压发,耳朵上带着一对金色丁香,其余皆没有多余饰物。

陈雪如则不同,因为已经订了婚,便不能打扮的太过于素净,除了鲜亮衣裳外,脸上扑了一层淡淡的细粉,嘴唇上擦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整个人恰如一枝红梅,如火如荼的绽开。

李氏也穿金戴银起来,整个人打扮的颇有几分华贵,见自家一双闺女打扮的如此亮眼,眼里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

“雪如以后还是多穿亮色的衣裳,又喜庆又漂亮。”李氏忍不住说了一句。

陈雪如脸上飞过一抹红晕,低下头抿嘴儿笑了笑。

简单的吃过早饭,一家人便上了马车。

陈雪娇在马车上坐定,掀开帘子一角,发现上房屋檐下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了过来。

不用说,那自然是陈老太太了。

昨天一早拜年陈老太太没有说话,对陈雪娇一家不冷不热,甚至还在陈老爷子的强烈要求下给了陈雪娇几个压岁包。

昨儿陈雪娇一家没有去上房吃团圆饭,上房看起来和以往的过年一样热闹,吃了饺子、放了鞭炮、祭了祖宗,但那热闹背后的孤寂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上房二老一向看重的二房一家没有回来过年,这给了他们一个不小的打击,昨天一天,陈老爷子都推脱身子不舒服没有出去,就连庄上人来家里拜年,也是陈秀才和陈子富两个人在招待,从始至终陈老爷子都没有出面。

现在外头对二房一家不会来过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二房出了个当妾的闺女飞上了枝头,有的说陈子长在外头被瑶姐勾走了,这些话传到陈老太太耳朵里,气的她差点坐在房门口大骂,被陈老爷子呵斥进了屋里。

这个春节,过得最不好的应该是陈老太太吧。

听雪娃说,陈老太太吃年夜饭的时候,不住嘴的骂赵氏,在她心里,认定了是赵氏怂恿儿子不回来过年。

这边对赵氏的气还未消,段家便传来消息,说文嫡今年初二不回娘家了,要陪着段老太太去走亲戚,把陈老太太气的直喘气,今儿一大早便看谁都不顺眼,一会骂赵氏,一会骂张氏。

大房和三房两家高高兴兴去走亲戚,触动了陈老太太的心肠。雪娃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陈老太太养的一只野猫,陈老太如今不敢骂大房,正一口气憋的没法出,逮着机会将三房狠狠骂了一顿,当然,指桑骂槐一向是陈老太太的本事,便顺带着把陈雪娇一家骂了一顿。

这些自然是陈雪娇一家走后才发生的。

到了李家,大家早已经等候在门口了。

下了马车,互相寒暄了一番,进得屋里。李氏见三个嫂嫂以及侄儿媳妇王氏面上皆是喜色,且不像是装的,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男人们都在外头说话,女眷便挤在里间,暖烘烘的,大家坐在一处东家长李家短说了起来。

屋子中间拢了一只大火盆,李婵婵拿了红薯放在上头烤,待烤熟了剥掉皮,沾上白糖,递给陈雪如和陈雪娇。

外头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开饭的时候,她们女眷便坐在里面吃饭。

李氏挨着李老太太,三个嫂嫂陪坐,大家边吃饭边说话,老大媳妇乔氏指着李氏身上新作的团花锦缎袄笑眯眯的说:“你这衣裳好看,是妹夫打南边带来的吧......如今你家日子越过越好了,嫂子替你开心。”

李氏抿了嘴巴笑:“日子过得好不好不要紧,我只求一家子平平安安就罢了。”她想了想道:“孩子爹说开春要去一趟塞外,说是那里的生意好做。”

因为是新年,桌子上烫了酒,几个女眷杯子里都斟满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老三媳妇忽然笑着对看向雪娇:“雪如说了个好人家,雪娇也要说亲了吧,我娘家有个远房侄儿......”

陈雪娇心下一跳,一向老实的三妗子怎么如今提出这样的话。

“行了,雪娇的事情哪里由妗子操心,说不去不怕笑话。”一向和善的李老太太,竟然朝三儿媳发了火。

三儿媳立马噤声,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一双眼睛惶惶然的瞅着李氏。

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没事一般打了圆场:“三弟妹这是关心外甥女。”

第三百一十章 家经

“雪娇,你吃这兔子肉,腿子上得肉可嫩了。”三妗子冯氏将新上得一道野兔子肉朝陈雪娇面前推了推,亲自撕了一块腿子上得肉,摆在陈雪娇碗里,绽开一抹苦涩得笑容,“就知道你们初二来走亲戚,你三舅舅特意冒着雪去山上捉得,这兔子可精了,下了夹子好几天都不上钩......”

方才冯氏提陈雪娇得婚事,听那口气,仿佛是要将雪娇给冯氏的侄儿结亲。

陈雪娇心下颇有些不满,且不说冯氏得侄儿是谁,就凭当着陈雪娇得面儿提这事都太不尊重李氏了。这个时代,提亲事,除非是定准了的,哪有在未出阁女儿面前议论得,且冯氏还是正大光明提出来得。可碍着她是长辈,陈雪娇又是客,因此不能翻脸。

陈雪娇心下不舒服,只得忍着,见冯氏一脸讨好得样子巴巴递上兔子肉,只得朝她道谢:“多谢小妗子。”

兔子肉很鲜美,一尝便知道是大妗子乔氏的手艺,可陈雪娇吃在嘴里却木木得。

“三郎给外甥女猎几只兔子不是应该得,就你话多。”李老太太第二次出声呵斥冯氏。

冯氏的脸一红,一双眼睛很不安得朝陈雪娇身上扫了一扫,瞬间便蓄满眼泪。

方才经乔氏好不容易圆乎热闹得席面又冷了下来。

李老太太朝地上啐了一口,冯氏一副柔弱得身子便颤了一颤。

在陈雪娇心里头,外祖母一向是个和善得老太太,深得李老爷子以及家中儿女媳妇子孙敬重,她对待儿媳妇不偏不倚,张弛有度,平常听李氏闲聊,李老太太从未给过儿媳妇难堪,甚至在儿子和儿媳妇有了矛盾得时候,她会深明大义得站在儿媳妇这一边。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偏偏针对上了冯氏,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虽然冯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议论雪娇的婚事有欠妥当,可也不至于给她这样大得难堪。

难道是因为冯氏嫁入李家这么多年无所出,直到去年才生出一个女儿的缘故。但从李老太太平时的表现却看不出来她对冯氏的不满,更何况李老太太非常疼爱冯氏的女儿。

看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说实话,相比较爽快得大妗子和温柔和顺得二妗子,陈雪娇并不喜欢三妗子冯氏。她每次来姥姥家,总是见冯氏苦着一张脸,和旁得妯娌显得格格不入,并且她喜欢拉着李氏的手躲在屋里低低诉苦。记得有次表姐李婵婵透露过给她,三妗子娘家条件不好,当年要拿三妗子给大哥换亲,三妗子一气之下要去跳河,恰好被赶去做木工活的三舅救了,于是三妗子娘家人便赖上了三舅,好在三舅心里头喜欢三妗子,执意要娶她,听说为了这事一向老实得三舅和父母大吵了一场,成亲当日冯家还敲诈了李家一笔钱过去。李家二老对这门亲事在不满意,也只得认了,冯氏平日不声不语,不喜欢往公婆身边凑,也不大和妯娌说话,可她对丈夫知冷知热,不挑唆生事,时间一久,李家二老对她倒也掏出一副真心出来。

冯氏只有一个女儿,总是担心生不出儿子会被休掉,因此整个人异常敏感,稍微有一句话不对劲,便惹的她哭上一夜。更令陈雪娇对她印象下降的是,她对自家亲生闺女非常嫌弃,仿佛抱一抱都会脏了手,如今这个小女孩被李老太太养在身边,她看都懒得看一眼。一旦李氏回娘家,她便拉着李氏的手哭,哭娘家人给自己丢脸,哭自己命苦没有儿子。

每次陈雪娇到李家走亲戚,都会格外疼惜冯氏得女儿,同时也为她受到母亲的冷眼感到不平。

这个时代,女人没有儿子确实是一件很遗憾得事情,可到了冯氏嘴里倒成了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陈雪娇想三婶蔡氏一样的没有儿子,可人家却不像冯氏那样逢人便诉苦,蔡氏哪怕背后流尽了眼泪,人前也要笑着生活。另外针对自己的闺女,蔡氏不同于冯氏那般,她对雪娃和雪妍非常疼爱,是为了女儿敢于和陈老太太撕破脸得那种疼惜。

李氏就坐在李老太太身边,正对着冯氏,见三嫂一泡眼泪,楚楚可怜得样子,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笑着对李老太太说:“三哥疼雪娇几个孩子,是几个孩子得福气,我们村里人都说,多亏我有三个好哥哥和好嫂子,以前日子那样难,有他们的帮衬也过来了。”

李氏心下对三嫂要将雪娇说给自己的侄儿非常不满,他们冯家那一门俱是笔糊涂账,自家闺女就是一辈子养在家里,也不愿意嫁给那样的人家。听说冯氏那个侄儿,今年才十五六岁年纪,上了两年私塾便不上了,整日里不是偷鸡就是摸狗。

李氏气冯氏,明知道自己侄儿这么个下作样子,还偏偏要将雪娇许过去。她也知道,嫂子对小姑子能有一半真心就不错了,她没指望冯氏能将自己当亲妹子看,可没想到一向老实得三嫂竟然算计起自己得闺女来,由不得她不生气。

“哥哥帮妹子是应该的,他们有了难处,你不也跟着操心。”李老太太抚着李氏的背添了一句。

“娘说的是,兄妹之间本来就该互帮互助。”乔氏爽朗的笑了出来。

“妹妹快别说这话,没得见外。”文氏指着自己身上一件芦花对襟新袄,“妹妹若是见外,你送我的这件新袄我也不敢穿了。”

一句话将大家都引笑了。

陈雪娇一抬头便看到了冯氏,整个酒席重新陷入热闹中,独独衬托出冯氏无比寂寞娇弱的身影。陈雪娇注意到她张了张嘴,几次想说话,却插不进嘴。

陈雪娇倒有点可怜起她来。

冯氏的目光在桌子上巡了一圈,见大家都热热闹闹的,眼睛里忍不住又涌上一泡热泪,忽然对上了陈雪娇清凉的眼睛,刚想躲开,便见陈雪娇对她和善得笑了一笑。

乔氏见冯氏坐在酒席上不自在的样子,又是气又是可怜她,忽然想到锅屋里还炖着一锅甜汤,便笑着替冯氏解围:“三妹妹,锅里煮着银耳红枣汤呢,劳你去给外甥女们盛一碗过来。”

“哎。”冯氏忙不迭的应了一声,站起身子急急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一不小心带落了一只碗,半碗甜酒撒在李婵婵的裙子上,索性碗倒没有落在地上摔破,否则大过年的摔碎了碗,也够晦气得。

李婵婵使劲抚着裙子上的酒水,高高撅起了嘴:“这是姑姑给我的新裙子,才上身呢。”

“不要紧,不要紧,左右洗一下就好了。”李婵婵的娘文氏怕李老太太动怒,赶紧笑着解围,“你裙子上的花喜鹊喝了这杯酒,赶明咱家的好事肯定多了起来。”

李老太太本来想发火的,听了二儿媳的话,便将火气压了下去。

李氏也赶紧接话解围:“我那里还有两匹这样的料子,你也是喜欢,赶明都给你送来。”

“瞧婵婵,一顿饭便赚来姑姑两匹料子。”乔氏没有闺女,心里便拿婵婵当亲闺女一样待。

说说笑笑,便将冯氏带来得不快一扫而尽。

若不是这么着,冯氏晚上又要给丈夫哭诉了,三郎夹在中间很难做。

冯氏出去了好一会子,谁也没有指望她会重新返回酒席。窗子正对着席面,大家一抬头便发现,冯氏站在院子一角的葡萄架子前,手里拿着帕子擦眼睛,三郎涨红了脸正比划着什么。

大家都装作没有看到,李老太太心下暗气,却也没有发作。

过了好大一会,冯氏又进来了,手里端了一大碗银耳汤,分作两碗递给陈雪娇和陈雪如。

吃罢午饭,男人们在外头说话,女眷们便坐在李老太太屋里闲聊。

外头北风呼啸,屋里却温暖如春。李家的房子俱是从山里采来的大石头砌成,墙壁非常厚,要比陈雪娇家的房子暖和得多,加上燃起的火盆,即使穿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

“……今天你们来你婆婆说啥了没有?”说话间便转到了陈老太太头上,李老太太关心的问了一句李氏。

“能说啥?自打诅咒齐安让过了一次堂,倒夹起尾巴做人了。”李氏剥了一只橘子,将橘瓣上白色得脉络剥干净,递给李老太太,咬牙道,“以往我敬着她,我只当她心眼小,没想到不仅小还毒。”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该敬着还要敬着,该远离就远离,你们年后就搬到镇上去了,不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见不着,就生不出幺蛾子来。”

“那可不是。”乔氏顺着话说,“你们四个孩子越来越出息,任是谁,也不敢小瞧你们去。”

说话间,乔氏便将李氏拉到一边,姑嫂俩咬起耳朵来。

陈雪娇便装作要看窗子上的窗花,悄悄挪到了李氏身后,竖着耳朵听她们说悄悄话。

“……唉,我说年后说亲,他还一脸不耐烦。我已经托冯媒婆,悄悄相看好几个了......”乔氏一脸神秘。

“那大壮心里咋想?”李氏问。

陈雪娇心下明白,这是给二表哥说亲呢。

“他咋想?提到这个我心里就愁,我一说相看媳妇,他就炸了起来,死活不愿意相看。我以为他心里头看上了哪一个,还是婵婵给我说,说大壮托她给那个蜻蜓送过东西,我旁敲侧击了好几下,怕是他看上了蜻蜓。”乔氏的脸上浮现一片愁云。

陈雪娇心下暗自发笑,没想到一向不吭不咽得二表哥,竟然看上了黄蜻蜓。不过说实话,黄蜻蜓人漂亮娇俏,恐怕上回去微山湖,一路同行,在二表哥心里种下了情思。只是,不知道黄蜻蜓心里可有二表哥,平时在一起闲聊,倒是看不出来。

虽然这个时代婚姻大事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陈雪娇还是希望二表哥能够娶到一个自己爱的且爱自己的女子。

“蜻蜓那丫头不错,识文断字,长得好,虽然没了娘,可操持家务也是一把好手......”李氏倒是高兴呢。

“话是这样说,可我看那蜻蜓太单薄了些,只怕是不好生养。”看来乔氏对黄蜻蜓不甚满意。

李氏倒是没有话说了,毕竟这是侄儿的婚事,她只能给建议,却不能插嘴多余的话。

正不知道怎么接话呢,李氏便被三哥喊了过去。

陈雪娇瞅着乔氏愁眉苦脸得样子,心里想,果然天下得婆婆都一样,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需要最好的女子来配。

不过,既然表哥对黄蜻蜓有意,她便想助表哥一把,等蜻蜓回来,问问她对表哥有没有别样的心思。

李氏在冯氏屋里呆了一个时辰,等出来时,天上便飘起了细雪。

眼看天色不早了,喝完茶后,陈雪娇一家便告辞回去。

“娘,三妗子叫你过去都说的啥?”上了马车,陈雪娇偎依着李氏,将脚伸进被子里,搓了搓手问。

“还能有啥,就是说她今天不该在酒席上说不该说的话,惹了你姥姥生气,让我劝劝你姥姥。”李氏轻描淡写得说。

“那她就不觉得惹了你生气?”陈雪娇问。

“正是呢,她才给我陪不是。”

“娘,三妗子为何要把我说给她侄子。”陈雪娇忍了忍,虽然知道这话不是一个女孩儿家说出口的,可还是问出来。

李氏倒也没有责备她,眼神暗了一暗,颇有些恨其不争:“你三妗子就是个糊涂得,说是她娘和嫂子逼着她开口,让她给侄儿找个媳妇,最好是本家的女孩才好。我看她也不是真的想把你说给她侄儿,她只不过这样一问,等日后见了她娘家人有个交代,娘家人要是追究,就说她问了,咱们不答应。”

陈雪娇听了这话只觉得匪夷所思,觉得冯氏也太老实了,老实到不会转弯,怪不得会被娘家人捏在手里。

马车一路朝茅山村驶来,到了天色渐黑才到家,到了家门口,看到上房已经点了灯。

陈雪娇一家人陆续从马车上下来,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一声热情得招呼:“嫂子,走娘家回来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俱全

站在马车面前的却是赵氏,她一脸喜气洋洋,仿佛和上房之间没有任何隔阂,见李氏愣了愣,赶紧上前亲热的挽住了李氏的胳膊,嘴里滚出一串关心的话:“哎呀,这大冷天的,走个亲戚也不容易,赶紧到屋里,姜汤已经熬好了。”

说着就要架着李氏朝上房走去,李氏本来就不善言辞,猛然遇到热情的赵氏,一时之间竟手足无措起来,只得胡乱答应:“不劳二弟妹费心。”

这时候,陈雪娇和陈雪如已经跳下了马车。陈雪娇不动声色的向前,将赵氏挤到一边,和陈雪如一左一右挽住了李氏的胳膊。

“二婶回来了呀。”陈雪娇笑意盈盈的朝赵氏笑。

“本来年前就打算回来的,怎奈铺子里的事情多的很,紧赶慢赶才在今日赶来,今年没来得及和大家吃年夜饭,我这心里呀,总是过不去......”赵氏的眼睛朝上房瞥了又瞥,说着说着,竟然有点泫然欲泣,慌忙用帕子抹了抹眼睛。

陈雪娇一家忍不住对视了一下目光,不知道赵氏唱的是哪一出,不过这演技可算是到了家。

陈子长的铺子经营不善,贪小便宜被客商坑了一笔,早已经在白土镇传了个遍。他们不回来过年,和这事情有很大的关系,赵氏这样说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

陈雪娇正疑惑赵氏为何这样洗白呢,就见陈老太太挪着步子手里端着一碗肉从锅屋走了出来。

陈雪娇便明白过来,原来赵氏是做样子给陈老太太看呢。

陈老太太脸上挂着笑,见陈雪娇一家站在门口,竟然没有翻白眼。反而是一脸的温和。这倒不是陈老太太忽然转了性子,而是老二一家回来给陈老太太带来莫大的喜悦,喜悦到连大房一家在她眼里也顺眼多了。

不过,陈老太太经过赵氏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一收,狠狠瞪了赵氏一眼,吓得赵氏浑身直打哆嗦。

“大嫂子。你福气好。瞧你两个闺女,出落的越发水灵了,特别是雪娇。更是一个大姑娘的样子了。”赵氏看向陈雪娇和陈雪如姐妹俩,两姐妹亭亭玉立站在李氏身边,虽然不施粉黛,却眉目如画。犹如冰雪里两株傲然绽放的胭脂红梅,说不出的娇俏和清丽。

赵氏想到雪姚像猪一样肥硕的身子。雪妙死不悔改心心念着货郎,心里刺疼刺疼的犹如着了火,却强忍着嫉妒称赞大房两个闺女。

李氏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见已经走到上房屋檐下的陈老太太。扭过头冲赵氏喊:“老二媳妇,你去屋檐下割块肉下来。”

“这就来!”赵氏朝李氏歉意一笑,挥着帕子紧紧朝屋檐下奔去。

陈雪娇朝上房看去。明亮的灯光下,隐约透出人影绰绰。时不时响起陈老爷子的欢笑声。

怪不得上房这个时间点便掌了灯,原来是二房一家以及陈子贵回来了。

以往上房都是到天黑才点灯,每次也就点半个时辰,基本上都是抹黑吃饭、洗漱、脱衣,按照陈老太太的话说是省灯油。

不过,老二一家回来,似乎和大房一家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陈雪娇眼珠子一转,悄悄对李氏咬耳朵:“二叔一家回来倒是好事,老太太高兴了,说不定就不在乱骂叨了。”

自打老二一家不回来过年的消息传到陈家,陈老太太便天天在院子里骂骂叨叨,看啥不顺眼,指啥骂啥,院子里就没有安分的时候。

对于这,陈雪娇一家也无可奈何,谁让她是长辈哪,你若是去管她,她又没有骂你,传出去倒会落得一个不孝的名声。陈秀才好歹是一介书生,若是被扣上不孝敬继母的帽子,还怎么在十里八乡走。

“说的也是。”李氏含笑点了点头。

陈雪娇和陈雪如便簇拥着李氏、陈秀才进了屋,陈齐安在院子里带着陈齐平和石头搬运马车上的东西。

今年陈雪娇家给李家的节礼比以往哪一年都丰厚,有来就有往,李家给陈雪娇家的回礼自然不薄。

有干木耳、猴头菇、山核桃等山上出产的土屋,又有老母鸡一对,鸭子两只,半腔羊自家养的畜类,除此之外,还有李家做的桃胶糕、红薯干、麦芽糖等零嘴,李大年还给了陈齐平一对活野兔。

陈齐平高兴的抱着兔子走来走去,嘟囔着要给兔子做个笼子,有愁这么冷的天拿什么养它们。

“地窖里头有白菜和萝卜,让石头拿来给它们吃。”陈雪娇就笑着给陈齐平出主意,看那两只兔子尤其可爱,点了点陈齐平的头,“你既然养了,就要好好养,不然咱们就吃兔子肉。”

“不许吃它们。”陈齐平赶紧将兔子抱进怀里,一叠声唤石头,要去地窖挖白菜,他为了兔子,倒是不怕冷,穿着小靴子要亲自去。

“小心冻伤了脚,穿上袜子。”李氏一脸宠溺的看着小儿子。

他们去走亲戚时,屋里的火盆没有灭掉,就担心回来后屋里冷的受不住。

屋子里暖烘烘的,坐了半天的马车,虽然马车里放了被子,身上裹了厚衣裳,可毕竟走的是山路,风大雪急,陈雪娇依旧被冻的手脚冰冷。

一向不怕冷的雪娇都这样,更何况怕冷的雪如了。

陈雪娇脱了外面的打毛衣裳,就从抽屉里摸出冻伤膏递给雪如:“姐,涂一些在手上,好容易养好的手,这次别再被冻伤了。”

陈雪娇搓了搓手,感激的望着妹妹。

李氏掏了掏火盆,重新搁了几块炭,又拿了陈雪娇在徐州府买的百合熏香放在里面,拿起笼子罩上了,然后走出屋子去整理李家送的回礼。

屋子里很快弥漫起清甜的香气。

陈雪娇燃气炉子,烧了一壶开水,趁着水没有烧开的空档。便坐到踏上,拿起赵一鸣送的墨刻本子看了起来。陈雪如则坐在一边纳鞋底,那鞋底浆了一层又一层,针脚又厚又密,一看便是给韩行健做的鞋。

陈雪娇看到精彩处,入了迷,却没有听到炉子上的水咕咚咕咚响个不停。

“水开了。”不知何时。李氏从外头进了屋。手里提着茶壶,笑着对陈雪娇道,“那墨刻本字那么好看哪。你要是喜欢,我看哪天让你爹带你去听书,那说书先生说的不比墨刻本字精彩?”

陈雪娇放下墨刻本字,脆生生的道:“等咱们搬到镇上。我就可以去茶馆听书了。”

李氏不是个古板的人,白土镇一带虽然允许女子出门、做生意。可愿意让自家闺女去听书的却没有。

陈雪娇帮着李氏拿来几只碗,搁上茶叶,泡起茶来。

泡完茶,陈雪娇又从柜子里拿出各色果子、蜜桔、酥梨、瓜子、花生攒了一盘子。摆放在桌子上:“姐,纳鞋底久了眼睛疼,你先喝茶吃果子。”

陈雪娇喜欢在冬天吃梨。坐在暖暖的屋子里头,浑身热乎乎的。一口冻梨下肚,别提多舒爽了。

“娘,我今天听大舅妈和你说我大壮哥,说是他看上了蜻蜓,是真的假的?”陈雪娇吃了一口冻梨,这话便问出了口。

实际上,这话本不该陈雪娇问的,可她实在忍不住,加上屋里没有旁人,只有李氏和陈雪如,所以陈雪娇便没有什么顾忌的,随口便问了出来。

“就你耳朵灵。”李氏坐在踏上,佯装瞪了陈雪娇一眼,嗔道,“人小鬼大的,这是你小孩子家家该关心的事么。”

陈雪娇晓得李氏只不过这么一说,便抱着李氏的手臂撒娇:“娘,你快告诉我嘛,我只在你面前这样,在外面我是再也不会乱问乱说的。”

李氏心里头想,自家二闺女还是小,说到嫁人、成亲之类的事情给个孩子一样,一点都不晓得脸红,想了一会便道:“听你大妗子的口气是这样的,可你大壮哥还没有松口呢,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我大壮哥没有松口?是我大妗子没有问他吧?”陈雪娇一针见血的指出。

这种事,大壮怎么能说出口,父母不问,大壮总不会直接说“我看上了黄蜻蜓”,这话若是真说出来,对蜻蜓的名誉有很大的影响。

恐怕大妗子也不会主动问大壮,只怕这会子她在装糊涂,陈雪娇听到乔氏话里话外透露出她心里头钟意镇上徐家的大丫头。

“唉,这事情够愁的,你大年哥和你表嫂子以前虽然不认识,可相看那会两个人都满意,这婚后日子过得就甜蜜。你大妗子现在看中徐家丫头,那丫头能干贤惠,过日子是一把好手,可就是不知道你大壮哥喜欢不喜欢。”李氏便叹气,大壮是她侄儿,她的关心完全是出自一片真心,“若两个人喜欢这日子过得就好,若是不喜欢,那日子可糟心了。”

“贤惠能干,样貌好,蜻蜓并不比徐家丫头差呀。”陈雪娇认识镇上徐家丫头,徐家就在大槐树街上开了一家弹棉花铺子,陈雪娇去镇上经常见到那丫头伏在案子上拨算盘。

“说是这样说,徐家却是四角俱全。”李氏隐晦的说。

所谓的四角俱全,这便意味着乔氏嫌弃黄蜻蜓没有娘了。陈雪娇心下一片默然,四角俱全确实是说亲时候考虑的因素之一,黄蜻蜓没有娘不是她的错,甚至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情,可在说亲时却是一道不大不小的障碍。

一般四角俱全的人家,都想找个四角俱全的人家结亲,乔氏也不例外。

“只是不知道蜻蜓喜不喜欢大壮哥。”一直不说话的陈雪如,忽然开了口。

是啊,方才一直说大壮,倒忽略了蜻蜓。

若是黄蜻蜓同样对大壮有意,想必即使乔氏在不愿意,最后也会答应,因为李家本来就不是那等刻薄的人家。

“雪如说的是。”李氏就同两个女儿展开心迹,“当时我答应韩家这门亲事,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雪如和行健打小就认识,脾性什么的合得来。若是两个人一点心意都没有,别说是韩家,就是家财万贯的人家,我也不答应。”

“雪如是这样,以后雪娇说亲也是这样......”

“哎呀,大嫂子,还是你们屋里暖和哈,我那屋里都给冰窟窿一样。”一声大嗓门打断了李氏的话。

不请自来,整个陈家大院独属张氏。

“四弟妹有啥事?”李氏端坐在软榻上,没有起身。

陈雪娇和陈雪如自然跟着李氏,没有起身,也没有让座,更不会上茶。

“你们真会享福,这屋里都是香味。”张氏却不管有没有人招呼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捻起桌子上的瓜子就嗑。

“四婶,到底是啥事?你嗑瓜子,满地的皮你给扫啊?”陈雪娇毫不客气的将瓜子盘移了移。

倒不是她心疼这些吃食,而是张氏吃惯了,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他们屋子,最后会发展成苍蝇一样,撵都撵不走。

张氏尴尬的搓了搓手:“爹让我来请你们去上房吃饭。”

陈雪娇一家并不想去上房吃饭,再说,中午在李家吃的非常丰盛,他们一点都不饿。

“你们上房人多,我们就不去了。”李氏看了陈雪娇一眼,便开口回绝了张氏。

“行,你们不去,待会自己给爹说,那我先走了。”张氏嘴里说着,却并不站起身子,还往椅子里头靠了靠,忽然神神秘秘的朝李氏眨眼睛,“大嫂子,今天你去走亲戚没看到好大一场戏啊,二嫂一回家就被老太太吐了一脸唾沫,骂她是丧门星,霸着二哥不让回来......”

李氏却对这不感兴趣,一脸淡漠的笑,随口回了一句:“老太太就那脾气!”

张氏脸上显出失望来,讪讪的笑道:“雪妙那丫头没有回来,说是在丁府陪雪姚,你没见,老爷子一听二嫂提雪妙就发火,那个死丫头亏着没来,惯会掐尖要强。”

李氏、陈雪如、陈雪娇对上房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李氏和雪如性子绵软,只得忍着不耐听张氏说。

陈雪娇却早早不耐烦,看张氏这架势,是打算说到摆饭。

“四婶,你传个话还不回去,你不怕奶骂你啊。”陈雪娇实在忍无可忍,便抬出了陈老太太。

果然,张氏一听到陈老太太,犹如猫见了老鼠,忙不迭抬抬屁股,站起身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年酒

本以为打发走了张氏,上房便不会在向大房提两家一起吃饭的事情。

没想到,张氏前脚刚走,后脚陈老爷子便进来了。

为了避嫌,陈老爷子自然没有进李氏以及两个女儿呆的里间,而是去了右边的偏房。那间小小得屋子,便是陈秀才的书房,平常陈秀才都在里头读书或者辅导两个儿子念书,看来,陈老爷子是直接找陈秀才说项了。

“去上房吃饭,也没啥,我就怕这大过年得,你爹心里头不痛快。“李氏朝外头听了听动静,扭过头对陈雪娇和陈雪如说道。

陈雪娇点了点头,颇为赞同李氏这话。

所谓得不痛快,倒不是因为陈老太太会在饭桌上说出另大房难堪得话出来,恰恰相反,陈雪娇预感今天上房得晚饭不管谁去都会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

就是因为其乐融融,陈秀才心底才会不痛快。

陈秀才没有亲娘,平时倒是看不出他内心的创伤,可一到节日便会显现出来,尤其是中秋或者春节这样阖家团圆得节日。

不用想也知道,陈老太太会在席面上和自己得三个儿子表现的无比亲热,每到这样得场面,陈秀才面上不觉,心里头肯定会触景伤情思及已故的母亲来。

年节本来是开心得日子,李氏不想让陈秀才去上房,目睹陈老太太和陈子长、陈子贵、陈子富的母子之乐场面。

不光李氏这样想,陈雪娇和陈雪如也这样想。

“二叔和四叔做生意折了本钱,二叔会不会提借钱得事情?”陈雪娇忧心的问。

还别说,陈子长真的会提出借钱得要求。

年前他们去徐州府采办年货,陈子长和陈子贵腆着脸上客栈来向他们讨钱傲血战天。被他们打发了。陈子长临走时还说了狠话:“我娘养出个白眼狼出来,兄弟一场,只顾着自己吃肉,汤也不给兄弟喝一口。”

陈子长若是个有骨气得人,陈雪娇倒是敬他,偏他是个软骨头,指不定心里头在打大房的主意。这主意说不定就趁着一起吃饭得当儿提了出来。特别是一向和他们大房不对付得赵氏。今天竟然热情得和他们打招呼,由不得陈雪娇一家不提防。

“他借呗,想借多少就借多少。至于能不能借到手,就看他的本事了。”陈雪娇毫不在意得说。

莫约一刻钟过后,陈老爷子便离开了上房。

陈秀才带着陈齐安进了里屋,就把陈老爷子来的目的给李氏、陈雪娇娘几个提了一下。

“……今晚咱们就不过去吃饭了。明儿文英和文嫡都家里来,咱们大家在一起吃个团圆饭。”陈秀才就说道。

看来今天的晚上不必去上房吃了。但明天的团圆饭是逃不掉了。

本来,陈雪娇一家也没有指望不在一起吃团圆饭。不管是年三十还是正月里,既然还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年节里头怎么着也要在一起吃顿饭。

团圆饭一直都是陈老爷子所看重的。目前。对于整个陈家来讲,陈老爷子代表最高的权威,他发话了。没有谁不敢不服从。

何况,只是吃个团圆饭而已。

于是。陈雪娇、李氏等人都没有异议。

“明天的饭菜是自己做,还是去镇上订?”李氏就问了一句,“爹咋说?”

“本来我想在镇上订,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钱。但爹喜欢在家里自己做,说这样才热闹,才有个吃团圆饭的样子。”陈秀才颇有些歉意的说。

陈老爷子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忙活,当然他和陈老太太是不需要动手的,只在一旁看着,即使那样,他心底也是高兴的。陈雪娇记得,没分家那会在一起过年,陈老爷子尤其喜欢大年三十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包饺子。看着大家忙的热火朝天,陈老爷子便自动过滤掉几房之间的嫌隙。

明天在家里做饭,不用说,这担子自热而然就落在李氏肩上了。那么多人吃饭,尤其是团圆饭,按照陈家一贯得标准,十个盘子八个碗都算是少得,这确实是一件不小的工程。往年吃完团圆饭,李氏便累的腰酸背痛,看来,今年也不例外。

所以,陈秀才的愧疚是针对李氏,这样李氏窝心了不少。

“没啥,一年也就忙这一回,有雪如雪娇帮忙,还有她三婶,明天文英也来,人手够了。”李氏温柔得说道,自动过滤掉赵氏和张氏。

说着说着天便黑透了,屋里掌了灯,石头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因为中午在李家吃的过于丰盛,大家都不饿,便简单吃了些。

石头准备了凉拌白菜、清炒木耳、醋溜土豆丝,熬了一大锅麦仁玉米粥,俱是爽口的菜品,恰好解了中午大鱼大肉带来的油腻。

吃完晚饭,大家便聚在屋子里聊了会天,说的无非是正月里谁家请吃酒,自家又要请谁吃酒的事情。陈雪娇看着李氏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头也很高兴。虽然相对于年节互相请吃酒得热闹,她更愿意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看墨刻本子,可李氏喜欢热闹,她自然就不能透露出自己内心真是的想法,不仅不能透露,还要高高兴兴得跟着李氏四处串门。

李氏得高兴是显而易见得,往年没有分家那会,被陈老太太钳制得死死的,别说是请吃酒了,就是去娘家走亲戚也会换来一顿骂。去年倒是分了家,也只是简单得吃了酒,且都是去别人家,自己家倒是没有置办酒席,当时李氏还沉在婆婆得余威下,担心陈老太太一个不高兴将自家的酒席弄砸了星际女猎人全文阅读。今年倒是不同,首先是经济上比哪年都要宽裕,再就是如今李氏不怕婆婆了,她便动起了请客吃酒得心思来。

“往年咱们都是去韩家吃酒,今年不若请了他们来。就单放一个日子请。村正、在咱家上工得人、我那些姐妹,就捡两个日子请。”李氏掰着指头,笑着说道。

“行,都听你得。”陈秀才一切都听李氏得。

“到时候能自己做菜的咱就自己做,不能做得咱就去镇上订菜。”陈雪娇见李氏在兴头上,便添了一句。

大家又说了一会子话,夜越来越深。李氏便让大家早点睡觉。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雪。不过下得很小,只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饶是这样,大家依旧早早起床扫雪。这雪若是不清扫干净,待溶化了,院子里泥泞不说,还容易滑倒。

等陈雪娇几个拿着扫把出门的时候。陈老爷子已经带着陈子富和大蛋扫了一半了。

“爷!”陈雪娇几个孩子招呼着,陈老爷子抬起腰咳嗽了两声。朝着孙子孙女慈爱的点了点头。

“老大媳妇,今儿你多费心了。”等扫完了雪,陈老爷子忽然叫住李氏,脸上颇有些尴尬地说。“照理说团圆饭要有鱼有肉……反正都是自家人吃饭......就不要做那么多菜了。”

李氏刚想答应,就看见陈雪娇朝她递眼色。

“爷,虽然是自家人。可也不能怠慢,再说了。今儿两个姑姑来走亲戚,菜弄得少了,她们面上不好看。”陈雪娇直接开门见山得说,“早在年前,我娘就把请客的肉准备好了。”

李氏听到这里,反应过来,忙不迭得接话:“爹,都交给我吧,您就放心吧。”

陈老爷子尴尬的脸上忽的放松了下来,干笑两声,便进了上房。

陈雪娇知道上房得肉不够做酒席的。

本来上房每年都要杀一头猪过年,但年前传来二房一家不回来过年的消息,于是陈老太太便做主将所有的猪都卖了,他们的十斤猪肉还是陈雪娇一家给的。

因为上房今年人少,陈老爷子准备的年货便也跟着减少了。今天团圆饭的大菜缺少肉,陈老爷子不好意思向大房要,便故意对李氏说不要准备太多的肉菜。就算现在要去买,那铺子也不会开门。

陈雪娇对陈老爷子这样得态度十分不满意,你缺少肉直接要就是了,何必要以这样得方式。李氏本来就是个憨厚人,要是真得只听陈老爷子话里表面意思,等酒席一过就擎等着被大家骂了。

吃完早饭,李氏便带着陈雪娇、陈雪如、蔡氏、雪娃忙碌了起来。

赵氏在上房陪着陈老太太说话儿,张氏则在厨房和上房两边穿梭。

许是因为陈子贵回来的缘故,张氏也打扮了起来,脸上擦了一层茉莉粉,嘴上和腮上涂了胭脂,头发湿漉漉的用一根银簪子挽了起来,看起来是早上刚洗的头发,穿着一身大红色袄裤,上头得针脚很粗,明显看出来是张氏的手工。

“四婶,你让一让。”陈雪娇抱着一颗白菜,对杵在锅屋门口的张氏说。

张氏磕着瓜子,嘴皮翻飞的说着二房的不是:“……毒蛇心肠,我男人跟着他们一场,啥啥也没带,我指望给我带点钱花花,一问屁也没有......”

赵氏皮笑肉不笑得说:“每个月开五百钱给他四叔,吃的用的都是我们的,就是请个小工也没这样贵史上最强终端。”

李氏等人没有接话,只得干笑着。

看来,陈子贵这次两手空空归家,张氏非常不满,她的不满不是对于自家男人,而是二房,她认为陈子贵这次被二房给坑了。其实就算二房不坑陈子贵,依照他得秉性,也带不了几个银子回家。

“大过年的胡咧咧啥,你不说话谁把你当哑巴卖了,我们老陈家咋讨了你这个蠢货。“陈老太太挪着小脚,指着张氏骂。

张氏被骂的一声不吭,一溜烟跑了。陈老太太也不管她,自顾自得走向锅屋,阴沉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搁在案板上:“呆会去打一壶酒。”

“不用打了,我那有现成得。”蔡氏笑着说。

陈老太太也不接话,撇了撇嘴:“老二要喝好酒。”

眼见李氏往锅里倒油过肉,陈老太太一阵肉疼,想开声斥责李氏用油多,转念一想那油是大房的,便忍了忍出了锅屋。

刚做好一道大菜,文英一家便从镇上来了,紧接着文嫡带着两个女儿也来了,段二虎却没有跟着来。

文英照旧端了一锅蘑菇炖鸡,郑豁子笑呵呵的端进了上房,文英却没有进上房,脱掉了身上的大毛衣裳,钻进锅屋帮着嫂嫂做菜。文英的闺女妞妞,笑着蹲在陈雪娇身边,帮她择菜。文嫡则站在锅屋门口看了一眼,和几个嫂嫂打了招呼,便拉着赵氏进了上房。

陈雪娇一撇,见文嫡拎得礼倒是比往年要丰厚得多,不仅有果子、糕点,甚至还有鸡鸭鱼肉。

春姐儿明显晓得规矩了,眼巴巴瞅着锅屋里的吃食不敢伸手,只在陈雪娇身边一圈又一圈的转。秋姐年纪小,一笑一对酒窝,手里拿了纱绢做成得花,赶着陈雪娇、陈雪如、妞妞叫姐姐。

陈雪娇喜欢这个小表妹,从屋里抓了桃酥、蛤蟆苏、福橘饼给她吃,她投桃报李,将手里的花递给陈雪娇和妞妞:“姐姐戴花。”

春姐在一边冷冷的看,不发一言。

陈雪娇笑了笑,将满满一盘子果子端在桌子上,招呼春姐:“你也吃。”

“听说二舅和四舅回来了,怎么没有见到人。”妞妞就问陈雪娇。

“我也没见到呢。”陈雪娇笑着回应一句。

正说着呢,就听到外头陈子贵在说话,陈雪娇和妞妞一起掀开窗子往外看。

陈子贵正站在院子里训大蛋呢。他倒背着手,横眉冷对的样子,倒是比先前胖了些。

直到上房喊马上开饭了,陈子贵才停止训斥。

陈雪娇便带着妞妞、春姐、秋姐走了出来。

李氏做了六个冷盘、六个炒菜、六个大菜。金银肘子,糖醋排骨、炸肉丸子、红烧鲤鱼,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陈家不像李家,吃饭摆两桌,男女都能上桌吃饭。陈家一直遵循女不上桌的习俗,男人吃剩了女人才能吃,就是像这样得年节也不例外。

上房摆了酒席,李氏便带着女眷上菜、上酒、上馒头,忙个不停。

“今年就破次例,都上桌吃饭吧。”陈老爷子举筷子刚想夹菜,忽然来了一句。

于是,桌子边又加塞了几只凳子,也不分男女席了,一半儿围了女眷,一半儿坐着男人,端了酒盅举起筷子吃喝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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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文嫡见陈老爷子来了,自以为有了靠山,便先发制人,乌拉一声哭出声,指着张氏,“……四嫂打我……”

“打死你活该。”张氏目疵欲裂,向前迈了一步,抓着文嫡又是一耳光劈下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个白眼狼,也没见哪个嫁出去的小姑子和你一样,挖哥嫂的东西补贴婆家。”

张氏膀大腰圆,在娘家为闺女的时候,便跟着爹和哥哥去山里林打猎,和男人一样扛枪摸棍的,这些年在婆家被陈老太太压制着,之前的性子都磨干净了,被文嫡一激,浑身的热血便上来了。方才在北厢房,被李氏等人拽着不好施展,来到上房,手脚不受束缚,这一掌下去便打的文嫡半天缓不过神来。

陈雪娇在文嫡的哀嚎中看了李氏和蔡氏一眼,李氏波澜不惊,蔡氏一双眼睛飞过一丝快意。刚才在北厢房,陈雪娇她们之所以扯着张氏,也是不想她在自家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便不能置身度外了。此时,张氏不管怎么打文嫡,李氏等人都不上前拉一下,反正是在上房,陈老太太面前,即使打死了也和旁人无关。

“你这是干啥,咋打人啦,你擎等着把你妹妹打死不成。”陈老太太见文嫡被打,心疼的如同架在火上烤一般,赶紧从椅子上下来,冲开张氏,一把扶起文嫡,扭头朝张氏骂,“你吃的喝的哪个不是我给的,你妹子图谋你啥了,你就下这样的狠手?”

陈老爷子一向不喜欢老四媳妇,最烦她东加长西家短的瞎说叨。他一个公爹又不好训斥儿媳妇。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发作一番,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满腔的话又咽了进去。

要是在平时,别说这样下狠劲的打文嫡,就是一个高声儿,陈老太太都要跳出来拼命。可这回,张氏将文嫡打的这样狼狈,陈老太太也帮着出头了。可听她话里的意思总有几分心虚在里头。且自从陈老爷子一进来,陈老太太目光便躲躲闪闪。

陈老爷子心里头在心疼闺女,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得不把气压下来。在说了。依张氏在陈家的地位,是不可能出手打文嫡的,肯定是文嫡触犯了张氏的底线。

能是什么底线呢?平时陈老太太骂张氏耍滑偷懒,哪怕当着外人的面骂。张氏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今番竟然不顾及陈老太太的震慑。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先别动手,到底是什么情况?”陈老爷子扫了陈老太太一眼,那眼神里饱含着不满。

陈老太太眼神躲闪着,并不看向陈老爷子。反而是冲杵在门口的大蛋嚷:“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巴巴的将你爷叫来。”

“没啥事,老头子。你继续去村正家摸你的叶子牌,她们姑嫂俩一言不合吵了几句。都是自家娘儿们的事情,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应付着来。”陈老太太朝老爷子摆摆手,见文嫡的半边脸都肿了,咬着牙吸了一口冷气,冲李氏和蔡氏道,“去煮俩鸡蛋来,给你妹妹滚滚脸。”

李氏和蔡氏装作没事人一般,没有接陈老太太的话茬,忽而想起什么似得,李氏冲蔡氏皱眉:“刚才忘了,雪妍还在我家床上呢,赶紧地,别摔了下来。”

蔡氏一听装作大惊失色,佯装剜了雪娃一眼:“让你看妹妹,倒是跑来瞧热闹来了。”

俩妯娌一唱一和,一前一后逃出了上房,不去惹这一身骚。

陈雪娇是最不想错过这场好戏的,磨蹭着,便留了下来。陈雪娃见陈雪娇不走,也跟着留了下来,姐妹俩坐在床上,找个最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陈老爷子眉毛拧了起来,俩儿媳明显不想掺合这事,陈老太太的态度又透着古怪,要搁在平时早都对张氏喊打喊杀的了,怎么今儿却有点想把事情私了得意味。

陈老爷子意味深长看了陈老太太一眼,目光里含着警告的意味,陈老太太却有点不敢看向陈老爷子。

”爷,你坐。”见陈老爷子干坐着,陈雪娇扯过椅子,顺手铺上棉垫子,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扶着陈老爷子慢慢坐下,轻声细语道,“饭后姑姑去我们屋坐了一会子,不知道咋和四婶打起来了,这不幸亏被我姐和我娘拉开了。”

陈雪娇话里话外将他们一房人摘干净,防止陈老太太借着文嫡在大房被打,拿他们撒气。

“老四媳妇,你说说咋回事?”陈老爷子坐了下来,押了一杯茶,目光却从文嫡脸上扫过。

“没啥事,春姐和三蛋扯了口角,文嫡说了几句,这姑嫂俩就打了起来。”陈老太太抢过话头,看向张氏的目光颇有点警告,“三蛋不好好的吗?你三个儿子谁能伤的了,还不好好的在你身边。你这样子放不下你三个儿子,我咋放心让你去徐州府和老四团聚。”

张氏目光明显一滞。

陈雪娇却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了,陈老太太明显是用胡萝卜吊着张氏哪,就怕张氏将过继的话抖出来。陈老太太从来都不是个蠢人,打一个巴掌在给一颗甜枣是她钳制儿媳妇的手段。方才张氏和文嫡扯架的时候,大蛋便把陈老太太和文嫡母子俩找张氏商议的话复述了一遍给陈雪娇,只怕之前张氏松口愿意三蛋过继,就是陈老太太拿去徐州府和陈子贵团聚诱惑的。

既然张氏不同意三蛋过继,那么陈老太太所想的没有必要闹到陈老爷子面前。她这话的意思便是张氏的三个儿子哪个都不过继,只要她不把这事捅给陈老爷子,陈老太太便让她去徐州府。

陈雪娇目光闪闪快速扫过陈老爷子一眼。这个院子里不止陈老太太一个聪明人,这番话不仅陈雪娇听出里头的威胁意味,陈老爷子一样听得出来。

张氏若真上了陈老太太的当,文嫡过继的事情便算是翻了篇,陈老爷子还真以为是姑嫂俩单纯的扯架。极有可能撒手不管了。可若真的那样,不晓得文嫡又会作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只要不过继大房的孩子,文嫡过继谁都影响不了陈雪娇一家,可陈雪娇依旧希望陈老爷子插手解决这事,借此机会狠狠收拾文嫡一顿,否则她三五天的便上娘家门插手娘家的事情,插着插着指不定哪天又打起大房的主意了。

陈老爷子见张氏不说话。面上松了一松。想必一旦涉及文嫡的事情,陈老爷子都不忍心发落,他当然希望这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上回春姐烫伤齐平。不就是一个例子。

陈雪娇脑子快速思考了一番,以前一些事情说到底都是文嫡任性糊涂,影响不了大局,可若是陈老爷子知道她打着过继的主意。任何一个有血性的汉子都不会淡定吧,这个时代的男人最注重子嗣。陈老爷子也不例外。

大蛋见亲娘被奶奶威胁的不敢说话,焦急的搓着双手,这一切都落入陈雪娇眼里。陈雪娇眼睛一亮,朝大蛋使了使眼色。大蛋见雪娇眼神里含着鼓励,眉毛一松,梗着脖子。瓮声瓮气的道:“爷,姑姑要过继三弟到段家。说她没有儿子在段家不能立足……我娘不答应,她便和我娘打了起来......”

陈老爷子再也不淡定了,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大蛋说完便悄悄退到陈雪娇这边,他本来想说文嫡和陈老太太一起逼着张氏答应过继,可他还要在陈老太太手里讨生活,便没有提陈老太太这一茬。

果然,和陈雪娇猜想的一样。只有子嗣的事情才能真正刺激到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满脸扭曲着,双手颤抖着。文嫡吓的瑟瑟发抖,陈老爷子二话不说,上去便是两巴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又一巴掌伸过去,被陈老太太挡住了。

张氏眼睛里闪现一丝快意。

“他小孩子浑说,你便相信了,大蛋他当然向着他娘了。”陈老太太剜了一眼大蛋,心疼的捂着文嫡的脸,眼泪成串的落下,“单凭小孩子的一张嘴你便信了,过继这样大的事情,哪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

“爹你不知道呀?”张氏故作讶异,哭了起来,“妹子给我说爹不好做主,只要我和老四同意,爹便没有意见。”

陈雪娇心下微笑,看来,张氏在这上头还不算蠢笨。

陈老爷子气的直喘气,摸了摸发蒙的脑门,指着文嫡骂:“不知廉耻的东西,你不仅坑你侄儿,你还诓骗起人来,段家本家那样多的侄儿你不去想着过继,偏偏打你娘家侄儿的主意,就是你四哥四嫂答应了,我都不会答应。”

陈老爷子气的很了,声音都是发颤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陈雪娇和陈雪娃两个端了一杯浓茶过去,又是顺气又是拍背的。

半天缓过气来,指着陈老太太骂:“都是你惯得,若不是你合谋着,她敢这样放肆。我看你越老越活回去了,你是陈家的媳妇,倒是帮着段家谋划陈家的儿孙,这一把年纪还留着你干啥,干脆休了得了。”

陈老太太被陈老爷子这样一番骂,且是当着孙儿和儿媳妇的面,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犹如开了果酱铺子,指天发誓:“我有啥错,你闺女没个儿子你不担心,她在段家过的啥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在盼着文嫡以后能有个傍身的,也不会蠢笨到把自己的孙儿改了姓。你只顾着骂我,却不想想文嫡为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娘家人但凡有点血性,也不会由着文嫡在段家受苦了。哎呦,我的文嫡,我的好闺女呀,你咋这样苦呀……”

一席话,又是说理又是诉苦,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和文嫡搂着哭做一团。

陈雪娇不禁咂舌,暗自佩服陈老太太的手腕。

陈老爷子狠狠叹了一口气:“可怜我生个不孝女,让我死了都不得安宁,这些孙子哪个不是我陈家的血脉,你竟然......等我死了,怎么给祖宗交代。”

狠狠跌坐在椅子上,好好的一个闺女打小便给养废了,长了这样大,如今已经两个孩子的娘了,却还是不懂事,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竟然敢背着他偷偷要过继侄儿。陈老爷子边喘气,边狠狠扫了陈老太太一眼。

“你这么着,老四媳妇不打死你都是好的。”陈老爷子看了一回文嫡,文嫡自知理亏,只是不停的哭,脸上本来便被张氏抓出血来,一哭更扯着整张面皮疼。

张氏心下颇有些得意起来,便扯着三蛋的手,一行落泪,一行倾诉,把文嫡怎样稳住她,怎样要过继三蛋,都说了出来:“……爹是没看见,她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挑拨三蛋呢,说甚他在咱家过的不好,到了段家有吃有喝,说甚到了段家,那房子、地都是三蛋的,三蛋小孩子哪里经得住这样挑拨,开口便喊她娘,我这心口窝子气呀,我十月怀胎好容易生个儿子,倒被别个拐走了......”

张氏倒也聪明,没有将陈老太太扯进去,只说是文嫡私下找她谈过继的事,被她一个耳刮子打住了。这话听到陈老爷子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过继娘家侄儿,是整个徐州府都没有的事情,这事情若真的成了,旁的不说,只怕人人都会说陈家图谋段家的财产呢,这亲家还怎么做。万一段家得了消息,休了文嫡都是可能的。

“蠢货,蠢货。”陈老爷子恨不得将文嫡掐死,他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闺女,“什么房子、地都是三蛋的,这话若是传到段家耳朵眼里,人家不认为我陈家图谋段家的家产。万一段家给你定个合谋娘家图谋段家的家产,开了祠堂休了你也不为过。

陈老爷子狠狠锤了捶桌子,深深看了陈老太太一眼,他不信这事陈老太太不晓得,若是没有她的首肯,文嫡就是在大的胆子,也不敢提过继的事情。

陈老太太打了个冷战,可怜她一心为闺女着想,倒是忘了这一茬。

陈雪娇则不打算放过文嫡,看似无意说了一句:“恐怕段家不会觉得姑姑图谋家产,外头传言,说是姑姑打算过继齐平,是合着段家图谋娘家的家产。”(未完待续)

田园步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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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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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积雪还未融化,又一场大雪飘然而至,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雪比去年下的要早一些,去年这么会,头场雪还没有飘落呢。

幸亏陈家大房有了铺子、有了田地,每天都有出息,虽然还未到大富大贵的地步,可碳还是能烧的起的。

屋子里暖烘烘的,窗台上的两枝红梅红艳艳的,花骨朵密密匝匝挤在一起,整个屋子都被熏染香了。

炉子里烧着普通木炭,家里虽然富裕了,可陈雪娇家也不是天天烧银丝碳的。只在卧房里头,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烧银丝碳,平时烧的是木炭,所以屋子里时时准备几枝红梅,祛祛烟火味。另外,陈齐平和陈齐安两人的屋子里,倒是整天拢着银丝碳的火盆,这是为了两个人读书,普通的木炭闻久了会头疼,还怎么记得住书上的内容。

陈雪娇坐在屋里,拉过窗帘透过窗纸看向外面。乡下人家窗户都是木质的,一到雨雪天气,便糊上厚厚的窗纸,有时候雨雪下的大,沁出的水便会将窗纸打湿,且透过窗纸看外面的世界,有些模糊。陈雪娇便有些怀念窗玻璃了,这样的一片琉璃白雪世界,若是透过玻璃,坐在暖烘烘的屋里便更加清晰美妙了。

外面的雪一开始下的细细密密,看不到雪花的样子,俱是盐粒子一般沙沙落下。不到两盏茶的功夫,盐粒子便化作纷纷扬扬的雪片,铺天盖地落下来。

陈雪娇坐在窗子前,眼前的世界便都被大雪模糊了,在想看看远一点的地方便看不清楚了。

一丝风都没有。天空阴沉沉的,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飞舞。

陈雪娇想看的清楚些,便轻轻拉开了窗户,雪便顺着窗户缝隙飞了进来,落到窗台上便融化了。

“咱们家要是装上琉璃就好了,隔着琉璃赏雪又清亮又漂亮。”陈雪娇伸手接过雪花,感叹道。

这个时代。称呼玻璃为琉璃。

“听娘说咱们镇上的房子窗户装的便是琉璃。”陈雪如跟着附和一声。笑容里溢满甜蜜,“不过,咱们这屋子比以前好多了。要真的搬家,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这屋子今年秋天刚粉刷过,屋顶上加了三层茅草,在一般乡下人家来讲已经是一处不错的住宅了。以前这房子可不像现在。四面漏缝,屋顶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茅草。夏天遇到暴雨天气,屋里便下小雨,全家把所有的瓶瓶罐罐用上,依旧无法阻止雨水落入屋里。一到梅雨天气,屋里潮湿的如同水面上的船只。

夏天还好一些,暴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十天总归有七天出太阳,被雨打湿的被褥经过太阳一晒。便又能熬过一些日子。最难熬的便是冬天,北厢房恰恰处在风口中,西北风没日夜的刮着,屋里冷的如同冰窟窿,饶是那样,陈老太太也不许烧炉子,总嚷嚷着费炭,她自己的屋子倒是烧的暖烘烘。若哪天大房烧炭了,陈老太太便变着法的折磨李氏,不是让她砸了冰窟窿洗衣服,便是让她在院子里冷水洗萝卜。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天晴还好一些,遇到下大雪的时候,房顶上的积雪一旦融化,雨滴子便一滴一滴落进屋里,那雨水带着雪的寒气,仿佛要把整个屋子凝固住了,晚上盖几层被子都不顶用,骨头里冷的打颤,第二天一早起来,头上被子上一层薄薄的白冰,一吹一口的白气。

陈雪娇来到陈家大房的时候,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可是去年冬天她却是经历过屋里露水的情形,即使拢了火盆还是冷,真不知道以前寒冷的日子,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镇上的房子装了琉璃,陈雪娇心里头便有些向往。她不像陈雪如,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老院子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她只想快点搬到新房子里去,那里有天井,有花架子,冬天,屋子里烧的暖暖的,坐在琉璃床前或是绣花,或是看墨刻本子,在是惬意不过,更重要的是,在也没有大房等人的叨扰。

这样想着,陈雪娇便忘记了将窗子关上,任由雪花落到手上,一会手上便被雪花消融出一滩水,十根手指头冻得木麻。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一开始不觉得,这雪遇到屋里的热气,融化了,陈雪娇才觉得一双手发颤。

“赶紧关上窗子,”陈雪如递给雪娇一块干净帕子,“赶紧擦擦手上的雪水,这一冷一热的最容易生冻疮的,也不知外头的雪有什么好看的,你天天这样看。”

陈雪娇拿了帕子,仔仔细细将手擦干净了,笑嘻嘻的推了推雪如:“怕啥,生了冻疮,不是有行健哥送给姐姐的冻伤膏吗?”

陈雪如的脸微微一红,低着头仔仔细细绣手里的袜子,那袜子绣得极其细密、厚实,里头絮了两层棉花,陈雪娇一看便明白是绣给韩行健的,便笑道:“姐姐,这袜子是绣给行健哥的吧,这么厚,这么用心,一看便知一定是给行健哥的。”

陈雪如脸色愈发红了,抬起头,绽开一抹笑容,她今日嘴唇上涂了一层胭脂,衬的她愈发杏眼桃腮,眼波一横,轻轻一转身:“妹妹在这样说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陈雪娇知道她害羞了,便不再戏弄她,扭头盯着窗外的雪道:“下这样大的雪,娘和爹去了镇上,不知道啥时候来呢。”

一大早,李氏便穿上了厚棉袄,戴上帽子,遮的严严实实跟着陈秀才去了镇上。这场雪比前几场雪下得更大,李氏担心镇上绣坊的屋子,虽然有徐氏、文英、兰娘等人照看着,可李氏是个劳心的命,不亲自看却不放心的。

到了晌午,陈雪如要起身去做饭,便看到李氏披了一身的雪回来了。

“今年的雪下得好!”李氏走进屋里。摘下帽子,兴冲冲的道。

“娘回来了,这落了一身的雪,冷不冷?”陈雪娇头一个下了床,见李氏进来了,拿起干净帕子,将李氏肩上的雪扫个干干净净。

“娘。喝碗姜汤祛祛寒气。”陈雪如早已经熬了浓浓的姜汤。一直放在保温砂锅里,坐在炉子上,见李氏拍干净了身上的雪。赶紧递了过去。

“这雪下得好!”李氏一气喝下了姜汤,将空碗放在桌子上,脱了鞋坐到床上,又说了一遍。

“娘。你出去这半上午,镇上的铺子没事吧。”陈雪娇就问了一句。

“没啥事。你徐大娘是个妥当人,事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我这心里头就是不踏实,看了一下也好,放心。”李氏笑着说。

“那爹呢?”陈雪娇问。“他没有回来哪?”

“你爹去和你姑父说事情了,你大舅今天也在镇上,雪大不回去了。他们在说事呢。”李氏笑意盈盈,“我方才去麦地里瞧了一番。雪已经丈把厚,把麦子都盖得严严实实,等来年开春便不愁灌溉,照这样下去,明年又是个丰收年,粮食便不愁了。”

庄稼人都喜欢下雪。冬天雪下得厚,便意味着来年春天雪融化后,麦地便不愁灌溉了。

所谓的瑞雪兆丰年,只有在乡下才能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徐州府一带,几乎所有的农田里都种满了冬麦,农民们是期盼着冬天下一场大雪的,厚厚的积雪,不仅能给冬麦带来保暖作用,更是春季灌溉的重要源头。

李氏打小便和土地打交道,虽然有了针线坊、有了咸鸭蛋铺子,日子在乡里也算人上人了,可李氏骨子里头依旧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依旧把丰收放在心里头一个位置。

想着自家麦子能够丰收,陈雪娇也很高兴。毕竟对于这个时代来讲,粮食才是最重要的,比如遇到灾荒年间,金钱不一定救得了人,但粮食则能。

“晌午别做饭了,我从镇上买了只烧鸡、两斤熟羊肉、一斤烧饼。”李氏笑着道。

一听说有烧饼,陈雪娇的口水便忍不住落下来了。这烧饼用和的很劲道的油面,嵌进葱丝,擀成圆圆的饼子,放在壁炉里烤的黄澄澄,在撒上芝麻,别提多香了。

以前家里穷时,陈秀才每次去镇上都会带几只烧饼给孩子们,陈雪娇几个挤着圆圆的脑袋躲在屋子里,一口一口咬着烧饼,唯恐怕被陈老太太知道。末了,齐平总会舔舔手上残留的芝麻。就是这样,他们也不经常吃。

烧饼卷了羊肉,抹上椒盐,比干吃烧饼更加好吃。这大冬天,窗外飞雪,天寒地冻,能够吃上一只热烧饼卷羊肉,在配一大碗米粥,热乎乎下肚,是最滋润不过了。

“我去把早上的米粥热了。”静好被蜻蜓叫去私塾打络子了,刚一回来,便听到李氏母女三个的对话,还未来得及坐下,便要去锅屋热米粥。

“石头已经去热了,这大冷的天,赶紧进来喝杯热茶。”李氏将静好拉进屋里。

静好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半旧衣衫,整个人亭亭玉立,粉面桃腮。她本来生的就美,今年长开了身体,加上心情开朗了,整个人变得更加俏丽。

李氏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这样明艳的人,该说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若是文英活着时候则容易的多,如今文英没了,她爹王宝柱的名声不好,后娘虽然贤惠又是风尘出身,一般好人家是不愿意给王家结亲的。

这个时代,除了看女子的针线、性情、模样,家庭也很重要,有时候排在前头。

自打雪如订亲之后,李氏抽时间去了冯媒婆家里,冯媒婆怎样的人,一听这事便顾左右而言他,嘴里客气着赞了静好几句,可一提到她爹和后母便皱眉,最后只说静好这样的人才只怕整个白土镇的小伙子都配不上。

李氏一听便明白了,冯媒婆这是在委婉推辞呢。

她一个当大舅母的又不好说什么,可又不能看着她在家里呆成老姑娘。

李氏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会石头便热了一锅粥出来,屋里都是女眷,石头便不进来。李氏亲自起身接了过来,撕了一大块鸡肉、四只烧饼、一块羊肉递给石头,让石头去齐安屋子里去吃。

“不够吃在来拿。”临了李氏还嘱咐。

石头感动的要哭,他身上的新袄新棉裤俱是李氏絮的棉花,穿在身上一点不冷,裹紧了衣裳去了外头屋子。摸了摸怀里的牛肉包子,还是热的,这是他偷摸着给齐平买的。

“我今儿去镇上铺子,也不是真想去看看,有你姑姑和徐大娘看着我放心。我就是......你爷让我去送你姑回段家,你姑那个人,我不想接了这一茬。”李氏将羊肉最嫩的一块肉夹进烧饼里,递给雪娇。

雪娇接过咬了一口,香喷喷的汁水灌了一嘴:“娘,你这么做是对的,我估计爷也知道你的意思。”

自打过继的事情败露,陈老爷子气的够呛,当晚便躺在了床上,还是陈雪娇一家去给请的郎中。

本来陈老爷子还没有那么气,待知道要过继齐平,便气的发作起来,连打了文嫡两巴掌,甚至要拿绳子吊死她。

过继娘家的侄子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更何况是要过继长子的儿子。

陈老爷子实在是对文嫡失望了。

“就算陈家没有这个闺女。”陈老爷子说完便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待缓过气来,便挥手让文嫡回段家去,被陈老太太好说歹说才多留了一天。

文嫡先是被张氏打,又被陈老爷子打,整个人已经落魄了。这个样子怎么回段家,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出嫁闺女,到底是段家的人,就是打也要经过段家。

所以,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一大早便将李氏叫过去,想让李氏送文嫡回家,顺便将文嫡做出的荒唐事给段家解释一番,毕竟段家最敬重陈秀才这一股人。

李氏当下便拒绝了,扭身便从上房走了出来。

“娘,你看外头。”陈雪娇朝外面看了一眼,嘀咕道,“小姑夫来接小姑了。”(未完待续)

...

田园步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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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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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人家,一年忙到头,只有到了冬天才有闲暇时刻。

冬闲,徐州府乡下人家本来就习惯在冬天窝在家里猫冬。入冬已经下了三场大雪,官道上积雪一尺来厚,这个时代没有专门的除雪机构,更没有先进的除雪工具,因此出门便不方便了,于是农人们便更加清闲了。

私塾放了假,陈齐平和陈齐安不用去上学,咸鸭蛋铺子暂时歇了业,田地里更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要操心,这些天,大家便聚在屋子里,闲话家常。床前拢着火盆,整个屋子暖烘烘的,靠窗的地方铺了一张两床,上面搭了厚厚褥子和垫子,大家便围坐在上头。李氏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做针线,描花样,陈齐平和陈齐安念书写字。累了,大家便喝茶吃冻梨,说些家长里短,这样的日子安适而温暖,让人心里生出一股平和宁静。

自打文嫡过继侄儿的事情败露之后,陈老太太便消停了一段日子,陈家大院难得清静了几天。

上回去镇上赶集,见到费老六的媳妇,给李氏闲聊中透露,文嫡到了段家被段老太太训斥了一番,就差点开祠堂问祖宗了,还是段二虎念着多年情分,且后来陈老爷子亲自去了段家一趟,这才没有告诉族里。

费老六媳妇娘家就在段家庄,娘家本家也姓段,文嫡的事情虽然瞒了下来,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且文嫡在段家庄名声很差,不知怎地,这事情就穿了出来,背后谁不骂她缺了大德。

这一日。李氏去了一趟上房,回来就叹气。

“娘,奶又给你气受了?”陈雪娇就问。

李氏去上房是给陈老爷子送棉鞋的,每年冬天,几个儿媳妇都会孝敬上房二老一双棉鞋,今年也不例外。虽然对上房,李氏存了一股气。可基本的孝道还要维持。

大房他们这一股人站了起来。上房不敢随随便便就欺负了。可每次有事情去上房,都免不了被陈老太太说落几句。

陈雪娇见李氏唉声叹气,就以为她是受了陈老太太的说落。

“没有。你奶没有骂我,骂你三婶和四婶。”李氏就道。

陈老太太骂人单捡软柿子捏,以前最喜欢骂的是李氏,那是因为李氏忠厚老实面皮薄。分家后赵氏成了她的出气筒,赵氏去了徐州府后。这个出气筒便轮到了张氏。四个儿媳妇中,陈老太太唯一骂的少得便是蔡氏,这不代表陈老太太偏疼三房,而是她有点忌惮蔡氏的娘家人。

蔡氏家里头开着麻油坊。也算得上是镇上的富户,若不是她不小心落入水里,被陈子富救了。陈家根本就攀不上蔡家。

一开始陈老太太还给蔡氏摆婆婆的款,吃饭下脸子、动不动便骂。蔡氏不像李氏那般老实面皮薄,她打小便跟着蔡老太太当街卖油,学了一肚皮的土话,在成亲头一个月便在饭桌上给陈老太太摔了筷子。

她娘家有钱,嫁妆丰厚,吃穿用度皆不靠陈老太太,当然不耐烦看婆婆的脸色。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厉害的老娘。蔡老太太做生意那样多年,什么泼皮破落户没有见过,年轻时为了生存便敢和街头混混扯架,练就了一身好胆量,一句话不和那便是上去打的主儿。陈老太太一辈子养在内宅,确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她所有的本事都用来对付儿子和儿媳,对付外人却不顶用。有一次陈老太太将蔡氏骂的狠了,蔡氏跑回娘家一哭诉,蔡老太太便带着儿子打上门来,从此陈老太太在也不怎么骂蔡氏,不过摆摆脸色却是经常的。

真不知道陈老太太这回怎么连蔡氏都骂上了,蔡氏虽然不喜欢婆婆,却和李氏一样大面上从来不亏待上房,别的不说,就说那豆腐,每天都会给上房一斤。

“为啥骂三婶,那三婶没回嘴?”陈雪娇惊诧地问。

“还不是因为你三婶没个儿子,我看你三婶这回这顾着伤心了,还真没有回嘴,被我劝回了屋子。”

“唉,对待女儿和儿媳一点都不一样。”陈雪娇不屑的道,文嫡和蔡氏一样没有儿子,在陈老太太心里头,闺女没有儿子怪女婿,儿媳没有儿子却不关儿子的事情。

这些人情世故陈雪娇怎么不知道,蔡氏看着不在乎有没有儿子,可心里头却是盼着哪。陈子富这是老实,生意靠着老丈人,若是蔡氏真的生不出儿子来,且不知道陈子富有多痛苦,乡下人家没有个儿子傍身,就是走出去脸上也是不光彩的,死了也被人说没脸见祖宗的。

蔡氏在泼辣,可在儿子上头也矮了一截子身子,因此被陈老太太骂,只有伤心的份。

别看除了齐林,哪个孙子在陈老太太面前都不的脸,可这不代表她不想要孙子。在乡下人家,孙子当然是越多越好,陈老太太处处掐尖要强,可偏偏三儿子就是没个儿子。蔡氏虽然还年轻,可上回生孩子亏了身子,郎中诊断很难在怀孕,若真是这样,日后不过继,便要陈子富纳小。纳妾在这个时代都是富贵人家才会发生的事情,乡里人连想都不敢想,谁要是真纳妾了便会被人嘲笑败家子,可凡事都有例外,蔡氏若真生不出儿子,依照陈老太太那个性子,指不定真的给三房纳小,正好恶心一下折了她面子的蔡老太太。

陈雪娇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对女人要求苛刻,即便这样,所有人都认为是合理的。真不知道雪如嫁到韩家,会不会为了子嗣的事情发愁。还有自己,看着年纪还小,可再过三五年的,也要订亲了,真不知道到时候自己会订给什么样的人家。

上房里头,陈老太太正气的哼哼唧唧,看谁都不顺眼,先是骂了蔡氏。又骂了张氏,人都被她骂走了,她独自在屋里愈发不自在。

“你没事骂老三媳妇干啥?生不出儿子来能怪她,上回她怀着双生子那会,是你拦着不让请郎中,那会真请了郎中,那个男胎能一落下就折了?”陈老爷子见她骂的不像样。替蔡氏辩了几句。

“这会子倒是怨我了。她就是个娇小姐,满村里问问,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自己生。有谁请郎中?大房后来不是拉个啥朱太医来,那太医都给皇上看过病,咋没有把她给治好,倒是损了我一个大孙子。”陈老太太心情不佳。说道这一茬,便扯着大房一起骂。倒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唉,若是真的生不出儿子,便把老四家的过继一个给她。”说陈老爷子不为三房担心那是假的,他也愁三房没个儿子。

陈老太太更来劲了:“过继。你就知道过继?老四媳妇能愿意?上回都不愿意过继给文嫡,还能过继给老三,我看你的心偏离的太远了。眼睛里只有儿子没有闺女......”

“你个糊涂老太婆,那能一样?闺女嫁出去是段家的人。儿子却是亲骨肉,老四家的儿子过继给老三,那他也姓陈。”陈老爷子脸一沉,手一背,气的跺脚,实在忍受不住老妻的脾气,便掀开了帘子,“人家说娶妻娶贤,你倒好,身上一点贤惠地方都没有。”

陈老爷子一走,陈老太太便气的捶床板,用身子撞墙,哭着道:“我不贤惠,我不贤惠你找贤惠的去,你前头倒是贤惠,咋那么早死了,可见老天都是长眼睛的。”

又是哭又是骂,闹了将近一个时辰,阖家都能听到,却一个劝的都没有。

过不几日,雪将将融化,陈雪娇的咸鸭蛋铺子便重新开张了,她在铺子前盘点账目,就见镇上的何仙姑上门了。

“哎呦,这不是秀才娘子吗?何仙姑眉开眼笑的给李氏打招呼。

陈雪娇脑子里绷紧了弦,这个何仙姑在镇上极其有名气,看病看宅子啥生意都揽,只怕她看到陈雪娇家如今过着这样的日子,想搜刮几分香油钱。陈雪娇却对这样的鬼鬼神神不感兴趣,当下便毫不客气的站在李氏背后,一脸不善的看向何仙姑。

何仙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雪娇,笑着对李氏道:“镇上的有钱人家每月都捐几两香油钱保平安,陈秀才经常出去跑船,你要不要做场功德。”

一句话说的李氏有点心动。

捐几两香油钱,如今对陈雪娇家来讲不算负担,可陈雪娇就看不上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要,这和抢钱有啥区别。且这个何仙姑品性不好,据说经常给人出主意弄小人扎针啥的诅咒旁人,这样的人,陈雪娇断断是不敢让她和李氏有来往的。

当下便笑道:“我们已经在徐州府的云龙寺供奉了菩萨,捐了香油钱。那里的菩萨非常灵,我听说仙姑的儿子最近病了,若是请郎中不放心,可以去哪里请个菩萨回来。”

一席话便将何仙姑说的面红耳赤,嘴里结结巴巴道:“我那儿子已经大好了,我还有事。”

身子一扭,便去了上房。

何仙姑的儿子却是个败家子,前几日翻镇北头刘寡妇的墙头,被刘寡妇的两个儿子狠揍了一顿,只躲在家里头装病。所以陈雪娇才拿这个说事,若是不拿她儿子作伐子,说不定此时的何仙姑已经跟着李氏进北厢房喝茶了。

“雪娇,你别惹这个仙姑,她会做法。”李氏双手合十。

“做啥法?诅咒旁人就算做法,她那是心术不正。”陈雪娇往上房一撇,见陈老太太满脸含笑将何仙姑迎了进去。

怪不得何仙姑冒不伶仃的来陈家,原来是受了陈老太太的邀请。

陈雪娇就担心,她别给陈老太太出啥坏主意害他们这一股人。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陈雪娇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蹑手蹑脚的进了上房,隔着房门偷听。

陈老太太担心文嫡没有儿子,真的被段家休了。便瞒了陈老爷子日日跟些仙姑道婆走动,打听生子的药方儿,嘴里说着是给三儿媳妇吃的,却全都留下来给女儿。

一个老姐妹牵线,便搭上了何仙姑。

“……实不相瞒,我闺女生不出儿子,却不怪她,怪我那女婿不和她同房,我这心里头愁的跟啥似得,仙姑看看可有啥法子。”陈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兜了底。

“若是他们日子和美,则好办,这个情况却有点难了。”何仙姑一脸的高深莫测。

陈老太太听说难办,便紧张了起来。

“有个方法,不过这个方法很难,我一般都不说,上回徐州府的大户人家请我去,却是给了我五十两银子。”何仙姑微眯着眼睛瞅陈老太太,仔仔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一听说有方法,陈老太太眉头松了一松,又听说要五十两银子眉头又皱了起来。

何仙姑忽然笑了:“老姐妹,我知道咱乡里乡下的,别说五十两银子,就是五两银子都是个大数目,我也不多要,就问你要这个数。”

何仙姑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两银子!这对于乡下人家来讲是一笔巨款了,这个何仙姑可真心黑。陈雪娇心想。

陈老太太咬了咬牙,转身从床头抓过一只箱子,从里头摸出一块银子,几根簪子,朝何仙姑面前一推:“这银子是五两,簪子却是我大孙女从丁府带来的,都是实金的,这一起少说有十几两银子。”

何仙姑笑的见牙不见眼,抓过面前的簪子咬了咬,笑的更欢了。

“那方子?”陈老太太就问。

何仙姑将所有的簪子、银子裹进怀里,悄悄道:“首先要让你姑爷和文嫡同房才成,文嫡经期头一天流的血收集起来,一部分抹在床头,一部分留着,买一只狗鞭,剁碎和着经血丸成丸子,下锅炸了,炖了给你姑爷吃,你姑爷吃了丸子,保准愿意和你闺女同房。我这里还有一丸药,你拿去给文嫡,让她放进你姑爷的饭碗里,配合着经血狗鞭一起吃更好。”

陈雪娇听完这个房子,简直恶心的要吐出来。悄悄一看,见何仙姑手里握着一枚红色的药丸,心下明白那就是一枚迷情药。

看到这里,陈雪娇便想悄悄离开上房。刚转身,就听到何仙姑嘀嘀咕咕道:“……你们也不容易,那家子富了便忘了你们,我刚才见大房丫头,那眼神要吃人哪。”

“心坏着哪,她一个丫头我倒是不担心,我就是担心齐安日后夺了我孙子的风头。”

“我这里还有个方子。”陈雪娇就见何仙姑手里拿出一个小木人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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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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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嫡过继的事情刚消停一会,陈老太太又出了一个下咒的事情来。

陈老爷子恨的没有法子了,当着全家人的面朝陈老太太胸口踢了一脚。紧接着,将陈老太太关进屋里,不许她出去。

那何仙姑则被陈雪娇拿着陈秀才的名帖,派了石头去了衙门,将这何仙姑压了进去。

李氏气的眼睛喷火,饶是她这样能忍好性的人,当场便给了何仙姑两个耳刮子,厉声质问陈老太太:“我两个儿子就那么招你嫉恨?你先是想把齐平弄走,现在又想作法害齐安,我家齐安要是真有了啥事,头一个不放过你的就是我亲婆婆。人在做,天在看,等你死了,要立在我亲婆婆面前赎罪呢。”

李氏头一遭对着陈老太太将话说的这样狠戾难听,可这怪不得她,若是一般的人摊上这种事,早都和上房断了关系。

陈老爷子神情明显一震,眼神复杂的看向陈老太太。陈老太太眼皮子一燎,心里突突直跳,她可是从未有过如此心惊的时刻,这辈子她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前头的刘氏会找她算账。自打文英死后,这个念头便愈发强烈,她听信了何仙姑的话,早在去年秋天,便偷摸着刻了一块桃木压在枕头下,说是鬼神都不得近身。

“你黑心种子,糊涂油脂蒙了心,你连我的孙儿都害,你活腻了不成。”陈老爷子忍不住捂着脸落了一串眼泪,抬起头就要陈老爷子去刘氏坟前赔罪。

陈老太太心里头本来就忌讳刘氏,此时又惊又怕,一仰头,竟然晕了过去。

“我没有想害齐安。我就是看他读书、模样和齐林差不离,我担心日后他抢了齐林的风头,我才听信了何仙姑的话下咒,我以为这咒只让齐安头疼脑热的,我可没有想过要齐安的命。”被陈雪娇抓个现行,闹了出来,陈老太太哭着给陈老爷子解释。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何仙姑同她说。齐林是天上麒麟下凡,日后注定入朝未相,待齐林头上的官帽子越戴越大。便能压着前头的刘氏了,即使陈老太太到了那头,也不会受到刘氏的控制。只是刘氏的孙子陈齐安也是个有出息的小子,只怕他将来也会戴官帽子。这样以来便压制不住刘氏了,陈老太太才向何仙姑讨要压制齐安的法子。

在何仙姑将木刻小人拿出来的时候。陈雪娇眉头一跳,虽然她不信这种厌胜之术,可若真把名字刻在木人上,想想也够渗的慌。

在这个时代。行厌胜之术是要进大牢的。陈老太太一个乡村妇人,日常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耍横,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进大狱的概念。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文嫡没有子嗣一事,担心的无法可想了。便想到镇上的何仙姑,据说求子下咒最是灵验。但凡生不出儿子的,俱从她那儿买了纸符来,把想儿子的夫妻俩的头发指甲跟这道符摆在一处,供了神像,一共七日,日日换了新花样的供着净果香品,七日过后,把这些缝在荷包里叫夫妻俩随身带了,便有心想事成的那一天。

给文嫡求了子,顺道压制一下大房。

何仙姑对陈雪娇的奚落心存不满,逮着机会便怂恿陈老太太对大房下手,若不是陈雪娇进了屋子,这何仙姑只怕拿出两只木头小人,另一只来诅咒陈雪娇。

若说陈老太太想害死齐安是不可能的,平时说话聊天,背地里咬牙切齿的骂大房。什么“好不好死了才好。”,“将来弄死他们,也尝尝我的手段。”,她嘴皮子厉害,喊打喊杀的,可若是真的想杀个人却是再也不敢的。

何仙姑同她说,她这里有现成的桃木小人,这个小人是她在极阴之日雕成。只要把上头刻上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银针,日日不断的扎他的心口,待银针用毕,把这木头小人埋到离他日日经过的地方,或者他日日呆的地方,这人便会犯心痛病,初时痛上一刻,到最后心疾日深,旁人只以为他是叫犯心疼病,再不疑到别个身上。

还是那何仙姑拍着胸脯再三保证:“这个木刻小人诅咒死不了人,最多能让人在最关键的时刻昏迷罢了。”陈老太太便信了,下了狠心又给了何仙姑一副头面,一锭银子。这木头小人在手,她再也不用担心了,平日也不做法,只在陈齐安去考试的时候下咒,让他考不成试变成。这样,陈齐林头上的官帽子便会稳稳地戴着,陈齐安一个白身,再也压不住上房,待将来陈老太太到了那边,也不必受刘氏控制。

何仙姑见陈老太太心动了,便烧纸画符,拿朱砂混了腰里戴着的两滴鸡血写了一道符,叫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行事:“……大房和二房有冲……做完了法,得在月光下将着桃木烧成灰,洒在那人走过的地方,这样会更灵验……”

眼看这法子要成了,临了临了,没想到竟然被陈雪娇抓住个现行。

那何仙姑见陈雪娇这么大点子姑娘好骗,又是好话又是歹话的说了一轱辘,陈雪娇根本不和她废话,冷冷的看着她,隔着窗户将石头叫了进来,当场把何仙姑捆了。

陈齐安和陈齐平因为官道被雪封住,没有去上学,听了雪娇在上房的招呼,跟着李氏一起涌了进来,陈老爷子串门去了,陈雪如亲自踩着雪将陈老爷子请到家里。

果然,如同预想的一样,陈老爷子听了这事便炸开了,连踹了陈老太太几脚还不解恨。

何仙姑一见陈老爷子进来,便跪了下来,脸上的指印是被李氏一进屋劈头抽得。扯问一个下咒的事,不等问话就全一股脑全招了。她晓得陈家大房儿子是秀才,见了县官不用下跪,且如今有发了财,拿个名帖去县里头。岂不是让她生她就生,让她死她就死,当下便吓得朝李氏磕头,骂自己糊涂,说那害人的心思都是陈老太太要求的,话里话外把所有的错都往陈老太太身上推。

“我原与她说了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她却道大房一家子实在惹她眼。旁人还罢了。只齐安和雪娇是个出挑的,有他们兄妹俩在,便没了她的活路。我做了这样多年的法事。无非是给人家送子求个夫妻和顺,哪里敢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我用我的脑袋保证,就是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齐安。这往后。我还怎么在乡间走动?”

何仙姑颤抖着将这番话说话,当场把自己摘个干净。

“齐安和雪娇兄妹俩在。便没了她的活路”这句话确实是陈老太太说出来的,这些话不过是她讨个口舌上的痛快。何仙姑惯做这事,一张嘴巴忽悠乡里,见陈家大房打上门来了。便急急忙忙从怀里将陈老太太给的体己俱掏了出来,却是一点罪都不想替陈老太太顶。

“你若是不存着害人的心思,你怎能掏出那木刻的小人。你连银针都准备好了,这话你还是给官差说吧。”陈雪娇沉着脸。手里头拿着那木刻小人,指指石头,“去拿我爹的名帖,将她带进官府去。”

一听说进官府,首先哆嗦的不是何仙姑,而是陈老太太。

何仙姑进了官府,万一攀扯上她,她就得去衙门那里作证了。陈老太太整日坐在床头,最远的地方只去过白土镇,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讲非常陌生,没想到临老了头一趟出远门竟然是要去官府。在她心里头,一个女人进了官府,那名声就毁灭了,她没有见过真正的官差,却在戏文上见过,打扮的给画上的牛鬼蛇神一样,想来真正的官差也差不离,想到这里,浑身直哆嗦,恨不得上去将何仙姑撕了。

“你个老婆子,你胡邹啥呀,我啥时候要害我大孙子了。”陈老太太嗷一声冲过去,揪着何仙姑的头发便打,很快被蔡氏、张氏等人扯开。

“老大媳妇,我没有存心害齐安哪,都是这个何仙姑,都是她挑唆我的。”陈老太太头一回朝李氏付了软。

陈老爷子面上尴尬,他也知道,若真让陈老太太去了官府,传出去,落得一个残害子孙的名声,往后他们还能不能在庄子里混哪。

“老大媳妇,这齐安还没事,你看……”陈老爷子为难的朝李氏道。

“爷,我哥这是没事,万一我哥有事了呢。奶口口声声说不想害我哥,不想害我哥能做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她咋不刻个小木人写上齐林的名字?这一回回得,我们都不计较,真当我们大房这一股人都是死人哪。”陈雪娇毫不客气的打断陈老爷子的话。

陈老太太之所以在陈家大院耍横,就是因为陈老爷子纵容的。陈雪娇知道,就算陈老太太做出厌胜之术,陈老爷子也不可能休了她,或者让她死。背着这个名声的娘,陈子长、陈子富、陈子贵都将无法立足,不仅他们,包括他们的子孙都无法立足。

但这不代表,不给陈老太太一点惩罚。

让她跟着何仙姑去见官差,正好能灭一灭她的威风,让她不要总对大房生出歪主意出来。

“爹,我齐安不是一条人命啊,他不是陈家的子孙呀。他和齐林一前一后生出来,齐林娘没有奶,齐林喝我的奶长大,我齐安都捞不着吃,我图的啥,图的不就是家庭和睦。我这好心都填进狗肚子里了,这一回回的,我几个孩子打鬼门关里走了几遭,这些人咋就见不得我们好,连下咒的事都干出来了......”李氏见陈老爷子心依旧偏向陈老太太,从陈雪娇手里夺过木刻小人,双手颤抖着捧给陈老爷子看,“若不是我雪娇发现了,今儿这针就扎上去了。我齐安不是陈家的子孙?我齐安日后有出息了,耀的不是陈家都门楣?这心咋那样狠,你咋不扎你自个儿?”

李氏边哭边说,心里发了恨,将手里的木刻小人用力一折,便折个粉碎,直接扔到陈老太太面前。

陈老爷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陈齐安看看雪娇,兄妹俩对视了一下,扬起手道:“若不教训这个毒婆子一下,日后指不定能惹出多大麻烦,石头,你带着她去官府,我和你一道,到镇上我给爹说一声。”

何仙姑行骗整个白土镇,真以为自己有了天大的本事,见陈家大房执意扭送她送官府,知道自己在挣扎狡辩也无用了,低垂着头,任由石头捆了她。

“本朝律法规定,一旦过堂,便会打三十大棍。”陈雪娇若无其事说了一句。

何仙姑吓得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当场便昏死过去。

眼看陈老太太也晕倒了,李氏心里头对上房彻底寒了心,便被陈雪娇、陈齐安扶着回了北厢房。

李氏的头蒙蒙的,到了北厢房,坐了半晌,忽然伸手将陈齐平揽在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你若是真有了什么事,你让娘咋活呀。”李氏的眼泪涓涓留下。

往年乡里演戏,演到前朝一个妃子残害太子的事情,便用桃木刻了木头小人,将太子生辰八字写在上头,用一根银针,日日夜夜扎,最后太子便得了失心疯。

今天的事,让李氏想起了这出戏,本以为这样的事都是出现在深宫大院,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自家院子,且还针对她儿子。

“她心忒毒,这一回回的,害咱还不够哇?她到底想咋着,想拿命,我就用我这条命去给她换。”李氏越说越激动,腾地站了起来,就要朝上房走去。

被陈雪娇和陈雪如按住了。

“娘,您先别急,只要咱们行得正,谁想害咱都害不成。至于她,做下这样的事,咱们这回也不能放过她,呆会爹回来,咱们给爹商量一下,让她去衙门走一趟,啥事就都消停了。”陈雪娇眼睛里发出冷冷的光。(未完待续)

田园步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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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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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爹会不会服软?”李氏叹了一口气。

陈秀才把陈老爷子请进了里屋,爷俩关着门,在里头说话。

陈雪娇他们娘几个便聚集到耳房里,围着火炉闲话。

昨天一家人商量好了,这次无论陈老爷子怎么偏袒陈老太太,他们大房都不会让步,陈老太太做出这样的事得给她点教训。他们是晚辈,不能直接出手惩治她,但必要的警告却是要给的,并且这警告还不能通过他们,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最好那地方能够让她产生畏惧心理,那便只有一个地方了,就是衙门过堂处。

府伊审问何仙姑,必然要把陈老太太攀扯出,让不让陈老太太过堂,恐怕是整个上房都担心的事情。陈雪娇他们一家商量也不用商量,大家一致认为陈老太太应该,也必须要过堂。

为了将这件事变作板上钉钉,临睡之前,陈雪娇几个特意又提醒了陈秀才一番。

虽然昨天已经商量好了,李氏心里头唯恐陈秀才被陈老爷子一个“孝”字压住,自家丈夫是读书人,最讲究孝道,万一陈老爷子给陈秀才扣上”不孝“的大帽子,没准儿陈秀才便妥协了。

李氏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往常家里头过的那样苦,还不都是被一个孝字顶着。

“娘,你放一百个心吧,我爹在孝顺,也不会拿哥哥的命来换。”陈雪娇便安慰李氏。

若是这木刻小人诅咒的是陈秀才,没准儿陈秀才为着陈老爷子便会轻巧揭过,可这事牵扯到陈齐安则不一样了,在陈秀才心目中儿子比自己重要,甚至在某些时候重于陈老爷子。

“娘。妹妹说的对,爹这次肯定不会答应爷的。”

“昨天舅舅就已经说过了,姥姥一定要去过堂,谁求也没用,我信舅舅说的话。”

大家围着李氏,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我也相信你爹,相信是相信。可我这心里还是那么悬。你爷到关键时刻还是向着那一头……”李氏红了眼圈,埋怨起了陈老爷子。

陈雪娇也对陈老爷子不满,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偏着陈老太太。其实也不能说他这样做是完全偏向陈老太太,他是为着自个的面子,或者说是整个陈家的面子,陈家女当家人被绑去见官。说出去陈家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陈老太太的名声在外头并不好,尤其是经过继子没死便张罗着给李氏改嫁一事。她的名声更坏透了。抛开陈老太太,陈家的威望在茅山村还算是拔尖的,家里头出了个秀才,两个童生。且子孙昌盛不愁吃喝,可以说,这些都是陈老爷子走出去的资本。就因为陈家在村里有威望。村里人才自动过滤掉了陈老太太作的那些事情。若她真的去过堂,恐怕会在村里引发轩然大波。一传十十传百,到时整个陈家的名声都会跟着跌落。

“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爷算计的倒清楚,为了自己的名声,连孙子的命都不顾。我哥这是没啥,万一有啥,别说咱们,就是官差也不会放过奶。我看奶走到这一步,除了她自个心术不正,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爷纵容的,若是一开始有那个苗头,爷给掐断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这事情指不定爷怪咱们没有良心,大亲灭义,他却不去想,这事情的源头是谁做下来的。”陈雪娇不满的说。

屋里就静默下来。

就因为陈老爷子早年的偏心,他们大房这一股人的日子才被陈老太太压着,这好不容易分开单过了,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陈老太太的算计。想必昨晚上陈老太太没少给陈老爷子认错哭泣闹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反正齐安也没事,不如这事就翻篇吧。

他们想象的倒美,就以为陈齐安没事,他们才忘记了始作俑者应有的惩罚。

“对了,我刚才出去倒水听雪娃说,奶昨天半夜将三叔三婶喊进上房,说她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家儿子儿媳妇好,还说找何仙姑来就是为了给三婶求子的。她没有想害我哥,逼着我四婶劝娘不要生气,还逼着四叔去徐州府把二叔四叔叫回来一起拦着我爹。”陈雪如忽然想起早上雪娃对她说的一番话。

“那你四叔四婶答应了没有?”李氏惊觉的问。

“三婶当时便拒绝了,三叔不敢搭话,回屋里后一直犹豫要不要去徐州府,被三婶骂了一顿。”陈雪如递给李氏一个安慰的眼神。

李氏松了一口气。方才李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管咋说陈老太太是陈子富的亲娘,亲娘做出这等事虽然不对,可若是真进了官府,他这个儿子脸上也会没光。

陈雪娇便笑道:“三婶倒能分得清黑白,幸而三叔身边有了她。”

蔡氏一直都是个聪明人,很聪明,很为自家着想的聪明人。她自然知道在这件事上,向着谁对自家有利。

“怪不得我今早听到老太太在上房咋胡几声,说没有养个好儿子,旁人不说,自己的亲儿子却巴不得亲娘蹲大狱,我以为是骂大舅呢,却是骂三舅的。”静好便添了一句。

这个话,确实是陈老太太会骂出来的。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加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这一招被陈老太太用来拿捏儿子儿媳们,百试百灵只不过变成了曾经,今番却很难再说服众人了。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陈老爷子从北厢房走了出来,陈雪娇隔着窗户往外头看了一眼,发现陈老爷子雪中的步履仓促,脸色灰暗。

昨日的细雪已经停止,太阳刚发出第一缕光芒,整个院子在大雪的覆盖下,被阳光折射出一片晶莹的光芒。

只不过,那光芒反射在陈老爷子眼睛里,显得非常迷茫和痛心。

陈雪娇朝外头看了一会子。就扭身对李氏道:“爷出来了,我看,他没有说动爹和哥。”

因为这事情牵扯到陈齐安,陈秀才和陈老爷子说了一会子话,便将陈齐安叫了进去。

“你爹倒是是和咱们一条心。”李氏松了一口气。

母女俩正说着话,就见陈秀才和陈齐安从里屋走了出来。

陈秀才的脸上显得非常疲倦,看这样子。肯定是和陈老爷子争吵了一番。

李氏想开口询问和陈老爷子商量的结果。见丈夫嘴唇紧闭着,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去了锅屋。张罗摆早饭。

今天的早饭依旧是李氏张罗,昨天的剩饺子、一大锅米粥、一锅熬得浓浓骨头汤、一摞煎饼夹了鸡蛋。可以说,李氏对几个孩子的吃食上面非常精细,尽管她这两天心里头在不舒服。也会开开心心的给几个孩子准备早饭,并且花样众多一点都不马虎。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早饭。陈秀才一言不发,饭桌上便有点沉默。不管咋说,陈老爷子也是陈秀才的亲爹,和亲爹吵架心情多少都会受影响。

饭吃到最后。陈秀才见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大家,颇有点愧疚地向雪娇几个说:“过两天我去徐州府,你们想要什么吃的喝的玩的。都给我提,一一给你们办来。”

齐平首先欢呼起来。鼓胀着腮帮子道:“爹,我要吃烧鹅。”

陈雪娇则笑着说:“爹,能不能把我们带着一起去。”

“那行,没问题,你娘也去。”陈秀才说着放下了碗,说镇上的房子还要买涂料,他换件衣裳便去看着。

李氏便也跟着放了碗,随陈秀才走到里间屋里。

“哥,方才你们和爷咋说的?”陈雪娇见陈秀才进去了,便开口问。

“爷就说奶知错了,要来给咱家赔不是。爹就说,奶是长辈可不敢受她的赔礼。爷就顺着这个话提出能不能不让奶去衙门过堂,那木人是何仙姑怂恿的,爹说若是奶没有那份心思,别说何仙姑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怂恿不动…..最后爷和爹就吵了起来,我这还是头一回见爹和爷吵呢。”陈齐安吃了一块馅饼,把屋里的情形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

“我看爷方才出去脸色不大好看......爷咋同意让老太太过堂了呢?”陈雪娇就问。

“他到现在也没说出同意的话出来,不过不管他同意不同意,都由不得他,老太太一定要过堂的。”陈齐安就说,忽然正色道,“爷和爹谈的不欢而散,正转身要走,我就开口了,我说这事牵扯到我,得听听我的意见。我就说,不管是爹,还是我,都是非常孝顺爷和奶得,所谓得孝顺不是一味得顺从,而是站在有理得一方,若是长辈有了错,我们做晚辈得不指出来,不帮着纠正,算是最大得不孝,这叫陷亲于不义。”

“我说完这些话,爷就沉默了,说了句齐安有出息了,便出了咱们得屋子。”陈齐安喝口茶继续道。

陈雪娇低下头沉思,道理陈老爷子不是不明白,但做起来便不是那回事了,只怕陈老爷子这句”齐安有出息了”并不是真的夸齐安,而是想说齐安翅膀变硬了,长大了便不再听长辈得话来。

不过不管陈老爷子怎么想,他们大房这些孩子确实翅膀便得越来越硬实,越来越能够保护自己。

陈秀才换了衣服,和李氏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大哥、大嫂,爹请咱们去上房商量事情。”陈子富站在北厢房门口,眼神躲躲闪闪,颇有一丝无奈。

陈雪娇一家子相互对视了一下目光,眼神里俱是疲惫,不知道这会子让去上房做什么。

恐怕还是关于陈老太太下咒得事情,否则不可能派陈子富亲自来叫他们。

”他三叔,你先过去,我们随后就到。”李氏满脸阴霾挡也挡不住。

一家人便关上门商量了一阵,大家便一起去了上房。

陈家上房,几乎坐满了人。

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依旧是坐在床头上。离着他们不远的左边一溜椅子,分别坐着陈子富、蔡氏、张氏。陈老爷子见大房这股人进来,招手将他们让到了床沿上坐,陈老太太满脸灰败,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命张氏从柜子里拿出棉垫子给李氏、陈雪娇等人铺下。

陈雪娃、大蛋、二蛋、三蛋等人没有位子,便走站着。静好不属于陈家人,便留在北厢房。

不等他们坐稳,陈老爷子便开始训斥陈老太太,不过却没有明确说明陈老太太是要害齐安,只说她糊涂油脂蒙了心,听信何仙姑得话。

陈雪娇不禁冷笑,出了事都怨旁人,和陈老太太一点关系也没有。

陈老太太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垂着头听这训话,这还是头一回一句辩解得话都没有。陈雪娇打量了一眼陈老太太,只怕心里头指不定怎么骂大房一家子呢。

最后,陈老爷子让陈老太太向大房赔不是。

“老大,我知道你怨我,这事我也怨恨我自个。我没有害齐安得心思,我若是有那个心思,就让雷劈了我……咱们家里头,我那么多孙子,我让齐安去私塾念书,你四哥得三个孩子都捞不到这个机会,我要是想害他,我还用等到现在。”陈老太太缓缓开口。

陈雪娇不禁扶额,这是道歉得还是赔礼得。

“赔不是有啥用?我哥昨个夜里就不舒服,指不定就是那小木人刻得。奶扯那么多干啥,我哥读书那是用我爹得钱。你说你没有害我哥得心思,那小木人任谁看到也不说是给我哥祈福用的。不就是仗着我爹是读书人,注重名声和孝道,你才肆无忌惮得欺负我们吗?我哥是没个好歹,万一有了啥事,能是道歉就解决得。”陈雪娇大声得朝陈老太太道。

陈老爷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皱了皱眉。

这件事,陈老爷子对陈老太太也不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老大就是不松口,非得要去过堂不可。现在大家正商量着解决,陈雪娇却呛声抢白了一顿。在陈老爷子眼里,陈老太太在下作,那也是个长辈,陈雪娇一个晚辈,且是个丫头片子,哪有给长辈叫板得礼。

“我们不接受道歉,这事该咋办就咋办。”陈雪娇添了一句。

陈老爷子狠狠看了陈雪娇一眼,她这是想往死里头逼老太太呀。都是陈家一家人。胳膊断了,藏在袖子里,偏偏她要翻腾出来,且还要往大了翻。

“哎呦,老大呀,我真的错了,娘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遭吧……那个何仙姑作死得贼婆子,故意跑来忽悠我来了,也怪我,我若是没有这个心,她忽悠我也不成呀......老大我小时候咋疼你得,你还记得不,把你养大不容易,供你念书也不容易,你上学得笔袋鞋袜哪个不是我做的......我现在老了,糊涂了,我昨天也会过味来了,齐安就是咱们陈家正经得嫡长孙,谁也夺不走他得,到时候咱们家得地、房子都留给齐安......旁人想也不想……老大,你原谅你娘吧…..”陈老太太忽然拱着手朝陈秀才作揖,又是哭又是悔过得。

不知道得人,一定认为陈老太太哭得可怜。

以前她是不屑于这样做的,可如今不同了,陈秀才坚持不松口,一定要她过堂,她这才委下身子求情。不过陈雪娇对陈老太太得性格掌握得很透彻,她现在面临危机,放下身段以求自保,等危机一旦接触,她会比以前更恨大房,不知道还会做出啥幺蛾子出来。

不像以前,遇到陈老太太撒泼耍横,陈秀才便一脸尴尬,今日得陈秀才异常坚定,不等陈老太太哭完,便站起身子要离开上房。

“过不两日就过堂,我到时候亲自陪您去。”陈秀才扔下这句话便走了。(未完待续)

田园步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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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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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太太懵了,以往她哭的可怜,加上亲情攻势,别说陈秀才了,就是在整个陈家后院也是无往不胜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陈秀才竟然拂袖而去。

陈老太太脸色愈发灰败了。

陈雪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冷眼看着屋里众人。陈子富和蔡氏明知道这事情陈秀才做的没错,但也同样露出震惊的表情,退一万步讲,陈老太太只是过堂受审,证明自己的清白,对她所出的子女儿孙没有多大影响,难就难在,陈老太太本身就是这场事件当中的主谋,虽说是何仙姑怂恿的,可你若是没那心,任何人也怂恿不了,恐怕过了堂不等审讯,便坐实了陷害孙子的罪名,还哪里脱得身。

张氏则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昨个陈老太太又拿她出了一口恶气,说她要是把儿子过继给文嫡,便不会出现这等事了。本来为了安慰张氏,陈老太太难得松口,说这眼看到了腊月里,让张氏带着三个儿子去徐州府和陈子贵团圆团圆,待出了下咒的事,上房便决口不提让张氏去徐州府的事,张氏在蠢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撞向枪口。她此时倒是希望陈老太太去过堂,趁着上房乱糟糟的一片,她也能趁机去徐州府一趟。

屋子里,最震惊的莫过于陈老爷子。早上的一席谈话,陈老爷子便已经知道最终的结局不可改变,可他依旧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他几乎是用求的态度,可这个一向他握在手里的大儿子却最终令他失望了。

陈雪娇才不管上房各人的心思,既然这事情已经成定局了,那也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李氏和陈雪娇以及陈齐安对望一眼,娘三个便站起身来。陈齐平本来坐在陈老爷子身边,便跳下了床,一路跑到陈雪娇身后。

“老大媳妇。”待陈雪娇等人走到门口,陈老爷子忽然开口,陈雪娇等人回头,见陈老爷子眉头紧锁,嘴唇颤抖着。过了许久。他无力的抬了抬手,“你们先回去吧……告诉老大,咱还是一家人。你娘过堂的时候……看能不能打点一下……”

“咱丢不起这个人……”陈老爷子的声音低不可闻。

陈老太太轰然坐倒在了地上。

陈雪娇、李氏、陈齐安、陈齐平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上房。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积雪开始融化,空气里带着丝丝寒意,深吸一口气。满心满肺俱是凌冽的清寒。

上房屋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王八犊子……没良心的,我那粮食都喂了狗。他恨不得我蹲大狱才高兴……他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我要是他亲娘,他能这么着,王八犊子。黑心烂肺的……”

你要是他亲娘,你能下毒咒诅咒孙子。

……

别说茅山村,就是整个白土镇。许多年不曾出现一个案子,本地一向民风淳朴。即使有案子也只不过是鸡零狗碎、偷鸡摸狗,这家偷了鸡或者那家少了鸭子,当事者互相扯架骂街,再不就是婆媳之间发生口舌之争,又或者是兄弟之间争房子田地妯娌之间骂个嘴,这样的都不算是案子,都不用报官,直接由村正和族长出面,没几句也便断明白了,该罚的罚,该惩的惩,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赔不是的赔不是。

这案子报上来,便是下咒毒杀,索性没有死人。

徐州府伊接了这案子,本来他还想借着陈秀才搭上许巡抚,陈秀才一走,立马开始审问何仙姑,那何仙姑只不过一介乡村神婆,嘴皮子利索胆大会忽悠而已,真到了衙门这地方,吓得腿都软了,话也说不清楚,却还不忘记将所有的错都推到陈老太太身上。

她肚子里坏水在多,哪里经过这事情儿,平常治病跳大神给人吃的只不过是符纸化了水,虽然治不好人的病,哪里就能吃的死人,那符水掺着锅灰或者女人的精血,喝进去反胃是有的,严重些拉肚子的也有些,桑了命的到是没有多少。

到这时候,何仙姑才后悔起来,后悔给陈老太太桃刻木人,怂恿她下咒。

何仙姑本来没有想过怂恿陈老太太下咒的,看到陈老太太开箱子一下子掏出五两银子出来,眼也直了心也歪了,加上她一直想和李氏套近乎,她走街串巷的,怎不知陈家大房发了财,若能攀上李氏,随便从手里露一点银子,也够自己嚼用,怎奈每次和李氏攀谈上的时候,都被陈雪娇打断,心里头存着一股子气,碰上陈老太太,两个人一拍即合便要下害齐安。

审了一回,当下又把何仙姑押进女牢,何仙姑吓的手脚发软,却还不忘喊冤。

府伊摸着胡子,之前陈秀才带着何仙姑来报案,并没有说这道婆怂恿何人下咒,他还以为是农家人事多,为了蝇头小利便下起咒,待审了一会忽而牵扯出陈秀才的继母。

“那个毒妇,咱们整个白土镇谁人不晓得,最是个嫉妒心强的,克扣继子的口粮,虐待继子的老婆,她本来想给大孙子下毒的,还是我拦着,我说不如刻小木人。县爷也知道,那木人都是玩哄的,哪里能诅咒死人。若都是那样,那两国开战,也不需要枪炮了,直接扎木人便成。”

府伊眉头一皱,还在想这案子要不要私了,尽管那乡下毒妇是挂着继母的名头,可到底是陈秀才的母亲,万一过了堂,传出去陈秀才也会失了面子,将来在找他托项和许巡抚牵线,恐怕他便不肯了。

府伊拍下惊堂木,警告何仙姑勿要胡乱攀扯。

身边的师爷瞥了一眼何仙姑,喝退众人将她押进牢里,等候再审。

随即皱紧了眉头。

“师爷有何见教?”府伊整了整头上的乌纱帽,本来打算退堂的,赶紧停下脚步。

“见教不敢。老爷,依小的之见,这陈秀才送何仙姑来衙门,一定晓得这里头的关窍,他能告继母不成,只得先将这何仙姑告了。”师爷摸摸胡子,“这继母有没有罪名暂且不说。先过了堂再说。”

那府伊神情一顿。便把里头的关窍都弄明白了。

“事不迟疑,赶紧去白土镇茅山村将那陈婆子带上来。”府伊吩咐官差。

茅山村这么点子大的村子,忽而来了两名官差。不仅茅山村,连周围的村子都惊动了,看到官差去了陈家,大家都以为是陈子长在徐州府出了啥事。一听那知情人说是来拿陈老太太的,大家一想便明白里头的弯弯绕。一个个当着官差的面议论纷纷:“忒般歹毒心肠,哪村哪镇没有个继母,偏偏她整天想着谋害大房。”

陈老太太这两天饭也不想吃茶也不想喝,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怎奈大房始终不松口。她的脾气一上来,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坐在门口骂大房一家子没有良心。

官差进得大门的时候。陈老太太正梗着脖子冲大房房门喊:“……不就见个官差吗?我做事清白,别说是到了徐州府。就是到了京师,那官衙也不敢动我。”

陈老太太除了这句,前头那些恶毒的咒骂一丝不拉落尽官差耳朵里,见她把大房一家骂的不像样子,只有个小姑娘站在门口和她对吵,心里只觉得她心太毒,官差朝陈老太太拱拱手:“老太太既然是清白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老太太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就要晕死过去。

陈秀才这时候也出来了,换了一身见官的衣裳,将官差请进北厢房。李氏、雪如、静好见了官差,一一避到里间房里。外屋只有陈雪娇、陈齐安以及陈齐平,陈雪娇命石头烧了一壶开水,亲自泡了捧给官差。

官差领了这样的差事,从徐州府一路走来,天气又那样冷,鞋袜都被雪水打湿,心下正郁愤,喝了陈雪娇奉上的热茶和糕饼,心下舒服多了。

陈秀才又陪着官差说了一些话,喝了几杯茶,石头从镇上雇了两辆车,大家便上路了。

陈老太太脸色灰败,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围观,指指点点,她恨不得就此死去。陈老爷子亲自陪着老妻上了车,这起案件,陈齐安也是苦主,便也跟着上了车,陈秀才则和官差上了前面的一辆车。

陈雪娇也想跟着去,她倒不是为了这案子,她想去徐州府逛逛,年节下,也该准备些年货了、新衣了。

却被李氏拦住了:“那样多的人都晓得咱们家出了案子,你若是跟着去,人家以为你沾上了要过堂,你个小姑娘家过了堂,还怎么说亲。”

想了一回,见整个冬天,陈雪娇在家里头憋闷的太久了,便笑着道:“你拿了银子,去镇上去逛逛去,听你韩婶子说镇上的铺子新来了南方料子,你不若去看看。”

陈雪娇便笑笑道:“改天再去也不迟。”

……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陈秀才等人才从徐州府回来。

陈雪娇站在门口,抄着围兜,伸长脖子张望。

陈秀才先下了马车,紧跟着陈齐安下了马车,再接着是陈老爷子,陈老太太最后从马车里下来的,她脸色白的毫无血色,颤颤巍巍的扶着陈老爷子的肩膀,刚一落地,脚底一趔趄,差点摔倒。身边的陈秀才赶紧去扶,却被陈老太太轻轻推开。

“娘!”文嫡哭着奔了上去。

文嫡知道陈老太太去了官衙,不顾婆家的阻止,一大早便赶到陈家。先是到大房哭了一场,被陈雪娇抵挡着门,抢白了几句。

陈老太太神情呆呆的,目光涣散,根本就没有心思理文嫡。

陈雪娇隔着窗子喊:“爹和哥哥回来了!”提起裙子,快步穿过积雪,朝门口奔去:“爹,哥哥,回来了!”

李氏带着雪如、齐平以及静好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拎两件厚袄,一件披到了丈夫身上,一件批到了儿子身上。

陈老太太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一言不发朝上房走去。

陈子富、蔡氏、张氏急匆匆来到门口,陈老太太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低垂着头径直走着,到了北厢房门口忽而停下了步子。这时候,陈雪娇一家已经走到了院子里,陈老太太扭头,灰暗的目光从陈雪娇等人脸上扫过,忽而闪了一闪,那目光里有阴毒、恐惧、迷茫,紧接着又暗了下来,扭着身子大踏步去了上房。

陈雪娇一家随即也去了上房。

大家围坐在一起,就说起陈老太太过堂的事情。

经过陈齐安的描述,陈雪娇原原本本了解个大概。

先是何仙姑受审,何仙姑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陈老太太身上,将陈老太太怎样恨大房、怎样害陈齐安一字不落的当堂说了出来,这次便乖了,倒是没有把自己摘个干净。

陈老太太先还手脚发软,听了何仙姑的证词,便要扑过去讲她撕碎,被身边的女衙役死死拽住了。陈老太太颤着声辩解,把所有过错一股脑儿推到何仙姑头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她做继母的难处哭诉出来,不等她说完,门口已经扔进了几片烂菜叶子。

最后府伊判下来,定何仙姑个蛊惑罪,打三十大板。陈老太太是从罪,但继子不愿意追究此事,当堂释放。

陈老太太被释放之前,亲眼见证了何仙姑被衙役打了三十大板,先还大声喊叫,后来只见吸气不见呼气,从大腿至腰间,血淋漓一片。

陈老太太当场便吓晕了过去。

“只怕这回,老太太会消停一阵子,最起码不会在想法子害咱们了。”陈雪娇就笑着说。

可不是,陈老太太经过这一劫,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不过,陈雪娇相信她的战斗力,不出几天便会恢复,只怕她日后的战斗力不在敢随便对着大房一家开火了。

本来主要的罪名在陈老太太这里,可大房从未想过让陈老太太挨廷杖或者定个罪名,她毕竟是陈秀才名义上的母亲,若真定了罪,舆论便会倒过来,大房有理也便成了无理。

所以陈秀才暗自打点了一番,只让她过了堂,亲眼看了何仙姑廷杖后的皮开肉绽,这便够让她足以忌惮大房了。

而这也正是陈雪娇一家的目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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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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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太太一进家门便躺下了,谁喊也不起身,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直直躺了五天。

陈雪娇这边,该有的礼节还是做到的,眼见陈老太太这个样子,李氏还命石头去镇上请了郎中,抓了药。

那村子里的人见了,未免议论纷纷,交口称赞陈家大房不计前嫌。

有那等厉害的媳妇,见了李氏,直接说起陈老太太:“你心忒大了,她又不是你正经婆婆,她都要害你儿子了,你还给她请郎中抓药的,拿钱你扔进水里也能听两声水声,到她那里可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旁的和李氏交好的媳妇便跟着附和那厉害媳妇的观点,话里话外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李氏听了这话便笑笑,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这样以来,陈雪娇家的名声不仅仅在村子里,在整个镇上也响了起来。

陈雪娇站在咸鸭蛋作坊里头,看着女工们忙里忙外,心里头比蜜水还甜。

村子里怎么议论陈老太太,怎么议论自家,她清楚的很。可以说这种舆论走向完全是自家在控制,从此以后自家占着主动权,上房的各人,只怕再也伤不到自家了。

给陈老太太请医问药这事,虽然是由李氏出面,却是自家商议的结果。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一则大房如今不缺这个钱,二来陈老太太终究是陈秀才名义上的母亲,别看她过堂那会镇子上的舆论站在陈雪娇一家,可日后陈老太太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时候旁人便不管陈老太太的恶毒心思,舆论风向则会转变。在这个时代行走。名声对一个人的生存是重要的,特别是对陈雪娇家来说,尤其重要,首先陈子敏是个秀才,这个社会对他的道德要求标准要比白相高的多,在一则陈雪娇家如今又是开铺子又是开作坊的,名声比陈秀才读书人的标准还要高。舆论真的颠倒了过去。谁还敢和陈家大房做生意。

于是,一家人商量了,陈老太太堂也过了。惊吓也受过了,惩罚也不能太过,毕竟中间还夹着陈老爷子。给她请个郎中瞧瞧,间接告诉陈老爷子。他们是就是论事,而并不是故意报复陈老太太。不光如此,外人知道了,也只有赞陈雪娇一家好的。

花钱买名声并不吃亏。

这并不是他们一家子过于圣母,事实上。他们决定日后对大房各人不会像以前那样包容,不仅陈老太太,包括陈老爷子。

村子里发生的都是鸡毛蒜皮的零碎事。陈老太太过堂的事情便算是其中的一件大事,大家三五一堆。*一伙,常常聚在一起讨论陈家的事情。加上冬日没有活计,对村民来讲,是一年当中最清闲最放松的时节,平日里说不上的八卦,都在此时被翻腾出来。由陈老太太下咒齐安的事情,一直说到她怎样苛待李氏的往事。这些话,经过张氏的嘴传进陈老太太的耳朵,她更加不愿意起床了,就连陈老爷子也不愿意出去,按他私下里的说法是丢不起那个脸。

一直到半个月后,也就是进入腊月底了,大家才把八卦陈老太太的兴趣,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来。

一进入腊月,连下了几场大雪,官道彻底封死了。陈雪娇家的咸鸭蛋铺子便关了张,那些腌制好的咸鸭蛋可以存放许久,俱都挤挤挨挨的堆放在作坊里头。陈雪娇一点都不担心销路,因为这些咸鸭蛋都是按照酒楼的预定,提前腌制好的,只等雪化或者开春便运到镇上或者徐州府上的酒楼。

陈雪娇在做生意中多留了个心眼,每次都会白纸黑纸签上契约,下了定金,这样也不担心酒楼会反悔。

镇上的绣房生意却越到年下越红火,不仅接了大户人家的生意,那些小门小户的生意也接。

腊月里,年味便重了起来。乡下人家即使是在冬日清闲时候,娱乐活动也不多,这样冷的天,只能聚在一起闲聊,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盼望着过年。赶集、去镇上听大戏、喝酒、摸牌,只有过年的娱乐活动才多一些。

进入腊月,大家便开始备起年货。

吃完早饭后,陈雪娇一家把门口的雪清扫干净了。陈老爷子一直都是个勤快的人,雪刚停下,便发动大家将院子里的雪清扫干净,只在墙角留下两堆,供几个孙子堆雪人。

刚清扫完雪,陈雪娇将扫把收拾了一番,抬起头,就见陈老太太矗立在上房帘子下,眼睛看向外头,发出阴冷的光。

这还是近一个月来,陈雪娇头一回见到陈老太太。她消瘦了不少,穿着一身宝蓝色对襟褙子,头发利落的挽了一个发髻。

陈老太太一直在屋里躺着或者躲着,根本就不愿意出来见人,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骂人了。

这些日子,陈雪娇偶尔去上房给陈老爷子送烟叶或者吃食,陈老太太都不出面,偶尔见她一次,她都躺在床上,头扭向里面。

隔了那么久,乍一看到陈老太太,陈雪娇心里头还不习惯。

本来一家人打算今日去徐州府买点年货,怎奈昨晚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虽然不多,可李氏担心半道化了雪,天气阴寒,对孩子们不好,尤其是对雪如、雪娇、静好几个女孩子更甚,于是一家人商量,也不差这一天,待天气放晴了在去也不迟。

陈雪娇便不再去看陈老太太,将手里的扫把除掉雪,张氏从雪娇身边走过,手里端着一碗疙瘩汤,上头还卧着一枚鸡蛋。

“雪娇,你们今儿早上吃的啥饭?咋那样香,我在屋里都能闻到。你们做啥好吃的,也给我点吃,今早你们门前的雪都是我扫的。”

陈雪娇朝张氏翻了翻白眼,冷冷的道:“能做什么饭,还不是些粗茶淡饭。只不过我娘的手艺好,做的好吃罢了。”

在说了,张氏嘴里所说的扫北厢房门口的雪,更是离谱的紧,一个院子住着,大家都在一起扫雪,谁还管谁门口的雪。

“雪娇。你们房梁上的羊肉。也不撕一块给你爷奶吃。”张氏盯着北厢房屋檐下挂的一只大羊腿直流口水。

陈雪娇懒得说话,身子一扭便进了北厢房。

冬季天冷,还是陈雪娇提议。多买点羊肉,熬汤给大家暖身子。他们家熬羊肉汤,哪次不给上房送一碗两碗的,她就不信张氏就没有喝过。

“老四媳妇。你干啥?让你烧个疙瘩汤,你那么久还不来。你被那阎王招去了还是咋了。你个死吃不动的懒婆娘,你倒是看到人家屋檐上的肉,人家能给你吃?你省省吧,你就是觉得人家放的屁香。人家都不让你闻,何况是那肉。”

院子里重新响起久违的骂声。虽然中气没有那么足,可嗓门也比一般人大。

看来。蛰伏了一个月,陈老太太的骂声重出江湖了。

“老太太出来了?”李氏拉住雪娇。哈了哈她的手。

“没有,站在上房门口,这不是在骂四婶吗?我看奶从今天开始出来了。”陈雪娇不在乎的说。

“老太太那个人……”李氏便叹息了一声。

就听外头石头来报:“姑奶奶来了。”

却是文英笑盈盈走了进来,文英今天打扮的比平日要亮眼的多,穿着一身淡绿色妆花褙子,下面一条皮裙,耳朵上戴一对明晃晃的耳坠,耳坠下面滴着两颗亮闪闪的珍珠。

才一进门,李氏便瞧见文英耳朵上的珍珠了,那样圆那样大的珠子,只怕一颗价值不少钱。

将文英让进了里间,陈雪娇端茶倒水,摆了一碟子果子、蜜桔、冻梨端了上去,陈雪娇盯着文英看了半晌,忽而一笑:“姑姑的珍珠耳坠真好看,只怕不便宜吧。”

文英竟然难得的脸色微微一红,眉梢眼角间俱是春色,嗔怪的看了雪娇一眼:“什么都不瞒你的眼,人小鬼大的小人精。”

“这是你姑父给我买的。”说着抚了抚耳坠,眉目间浮上一抹羞色,冲李氏道,“这是东平他爹给我买的,这一点子就要五两银子,我原说不要,他爹说过年了应该买。今年先买这对便宜的,明年在买副贵的。”

五两银子的耳坠,对乡下人家来讲已经很奢侈了,由此可见,郑豁子对文英是多么的尊重和敬爱。

“这是你的福气,我看这老些年,东平他爹对你不错。”李氏也为文英高兴。

文英这次来是来给李氏对账的,她不识字,一个账本上画了许多图案,她自己记得门儿清,拿出来一五一十说给李氏听。

陈雪娇、陈雪如、静好都在一旁听着,这也是李氏定下的规矩,日后这些闺女都要嫁人的,不会理家可不行。

最后一盘点李氏吓了一跳,今年一年除去开销,竟然净赚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当时说好的,两家一起入干股,只不过后来陈秀才发了财,绣坊的房子是李氏赁下来的,那一部分钱李氏全当做投资了,这次文英将另外五十两银子算作租金给了李氏,李氏摆手不要。

“嫂子,这个是一定要拿下的,咱们是亲亲一家人,做生意就要一是一二是二,该你的就是你的。嫂子要是不收下,我可真恼了。”文英道。

李氏蹙眉,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接这个银子。若说出力,这一年来,文英出的力不比她多,日日在铺子里忙活着,那丝线、活计都是她和郑豁子去徐州府料理的。

“你这样太见外了,若说出力,你比我出的多,更应该分大头才对。”李氏将银子往文英旁边推了推。

“嫂子,咱们之前说好的,这铺子是你的,我只不过跑腿而已,我已经拿了我该得的。”文英见说不通李氏,笑着冲雪娇道,“当初说干股的事情还是雪娇提出的,这事情就听她的。”

陈雪娇笑了一笑道:“娘,我觉得姑姑说的对,一码归一码,这个钱你先收下。”

冲李氏眨了眨眼睛,李氏忽而明白了,这是先收下银子,日后用其他方式来贴补过去。

文英松了一口气,就拿起静好绣的药王图像看了起来:“这个什么时候完工,前两日,丁府派人来问了呢,我说就在年前肯定赶得上。”

静好手里的活计并没有停下,打了一个结咬断了线道:“最多五日便绣好。”

于是大家商量着,五日后雪也化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徐州府买年货,顺便把这个绣像给爱姐送过去。

文英又和李氏商量了一下铺子里的事,忽而说道李老太太,冷笑道:“她还躺在床上挺尸哪?”

上回文英听说陈老太太下咒的事情,非要给陈老太太闹一场,被李氏拦住了。不过文英死活咽不下这口气,跑去和陈老爷子闹了一场。

“今儿已经起来了。”李氏便说,“那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好在齐安没有啥事,不过她那心可是太毒了,我今后是不敢和她搭腔了,对咱爹我咋孝顺咋孝顺,对她,我却是寒了心,就当没有这个人。”

文英也是对上房寒了心,按照以往每年腊月底,文英都会给上房送半腔羊、一壶酒,算是前的孝心。今年,因为厌恶了陈老太太,且对陈老爷子寒了心,今儿来便是空手来的,反正她也不怕旁人有话说。

眼看到了晌午,李氏就留文英吃饭,文英想了一回便答应了。

这边,陈老爷子便派张氏请李氏、陈秀才等人去上房,文英也跟着一并去了。

到了上房,陈老爷子坐在床上,陈老太太低垂着头,陈子富和蔡氏、张氏依旧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最前头的椅子空出来是给陈秀才的,大家便依次坐下了。

“今儿让大家来没有旁的事,趁着你们都在,我就想给大家说,马上过年了,大家别带着新仇旧恨过年。”陈老爷子开了口,眼光从大房各人身上一一扫过,“老大,老大媳妇,你娘糊涂油脂蒙了心,这不也过堂了,名声也遭了,你们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这一篇就算翻过去了。今天让你们来,你娘特意想给你们认个错……”

大家就都不说话。

陈老爷子这样说,只不过是自圆其说罢了。

忽然陈老太太抬起头,高举双手,忽的又放下,低垂着头道:“老大,我错了,你看在打小养你一场的份上,你原谅娘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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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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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天都是晴天,虽然腊月在暖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可看着阳光灿烂的洒落在院子里,将整个屋脊映的闪闪发光,就是一件暖心的事情。

一进入腊月里,家里便忙碌起来。

一大早,陈雪娇跟着李氏去咸鸭蛋铺子清点了一番鸭蛋,又命石头爬到房顶上,将未融化的残雪清扫干净,万一雪迎着阳光彻底融化,咸鸭蛋作坊里头渗进去水,影响鸭蛋的品质。要知道,腌制咸鸭蛋最重要的便是干燥和通风两条。

为了通风,咸鸭蛋作坊的门整天开着,这大冷的天,白天还好些,就怕晚上温度骤然降低,将腌制鸭蛋的坛子冻裂了。因此陈雪娇想出一个方法,用晒干的麦草围堵在坛子四周,这样又防潮又保温。屋顶上的残雪清扫干净后,陈雪娇又带着大家讲前两天翻晒干净的麦草搬了进来,每一个坛子都给裹上。

这样的活计本来一会儿便能做完,但陈秀才一大早去镇上找郑豁子说事,雪如和静好则被李氏叫进屋里,说外头太冷了,她们两个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以免着凉。

陈雪如今儿早起身体便不舒服,她便和静好两个留在屋里烧茶剥果子。

“我姐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外头冷,屋子里炭火烧的足,容易过了碳气,夜里头雪娇怕热,每每开了一半窗子睡觉,她昨个和雪如睡在一起的,夜里且不老实,一旦热起来便踢被子,她还以为雪如是因为她冻感冒了呢,因此抓着雪如的手臂摇晃了一下。撒娇道,“好姐姐,都是我害的你感冒了。”

雪如一向都很爱护雪娇,以往一遇到雪娇撒娇便会柔柔的说没关系,没想到雪娇话音刚落下,雪如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陈雪娇只觉得奇怪。看向静好。谁知静好竟然也红了脸。

还是李氏走过来解了围,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烟的滚烫红糖水,递给雪如:“趁热先将这一碗喝了。”

陈雪如红着脸一口一口将糖水抿下。

李氏扫了扫雪如一张眉目如画的脸。笑盈盈地道:“雪如长大了!”

雪如的头更加低垂了。

陈雪娇看看李氏,又看看雪如,恍然大悟。

昨天夜里头,睡得迷迷糊糊得。恍惚间就听到雪如翻身起床。过了不久,就听到李氏脚步匆匆赶了来。陈雪娇实在困极,便没有起身。

朦胧中,就听到李氏低低的和雪如说着什么,雪如一口一口在喝茶。她只当雪如口渴要喝水,将李氏惊动了,别的不做他想。却没有想到原来是雪如来经了。

对于一个在现在社会生活过的人,陈雪娇对这事情看得很淡。心里头还笑话雪如对待这事怎地这样扭捏。又一想,雪如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害羞是必备的。不止雪如,这个时代的任何女孩都一样,即使心里头不害羞,脸上也要装作害羞的样子出来。否则,被别人知道了,会说你不是个好女孩。

不过,雪如却是真的害羞。

陈雪娇装作不懂的样子,笑嘻嘻的看向李氏:“姐姐不是早都长大了吗?怎么偏偏今日说长大了?”

李氏横了陈雪娇一眼,嗔怪的道:“你不懂,你姐姐身子今天不舒服,肚子疼,你可别惹到姐姐了。”

陈雪娇就点头,笑嘻嘻的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天,把咱们家好吃的都给姐姐,也不让姐姐干活了。”

李氏只当陈雪娇一团孩子,什么还不懂,伸着指头点了点她的头:“你懂得什么,不过你能让着你姐姐,说明你俩感情深厚。”

李氏说着又出去一趟,手里拿了许多柔软的雪白棉布,那棉布都是自家地里出产的棉花,留下花开的最好的一批,经过烈日暴晒,将棉籽去掉,李氏亲自纺成柔软的布匹,拆成一条一条的。

雪如和静好看到这些布,脸色便红了。

李氏则眉开眼笑,将布递给雪如。

她先前还愁,雪如都过了十五了,花信怎么还不来。日常和村子里交好的妇人聊天,李氏拐外抹角打听了一番,人家的闺女基本上十三四岁便来了,静好比雪如还小半年都来了,独独雪如不见动静。

李氏又是担心又是疑惑,一会担心是因为雪如小时候吃的不好,身上没有营养,一会担心雪如别在是个石女。万一真是个石女,日后可怎么给韩家说,都已经订过亲换过婚贴了。

尤其是雪如过了十五岁生辰,这件事更是成为李氏心头一根刺。上回,周氏很隐晦的给她打听雪如来经了没有,李氏装作听不懂,笑着打着马虎眼过去了。

事后,李氏愈发愁了,她又不还给旁人说,这些天总是想着,脸盘子倒是瘦了一圈,家里人都以为李氏是忙咸鸭蛋铺子又忙绣房,生生累的。她娘李老太太,不知听谁说李氏最近瘦了,还特特托人给送了两只肥母鸡过来。

夜里头,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雪如在外头喊娘,拉开门一看,雪如脸色发白,眼角含着泪,跟着她去了里间,见床上有快血,雪如染红的睡裤就放在一旁。

雪如倒也不惊慌,平时她见过李氏换布换衣裳。更有陈老太太骂张氏翻旧账,张氏成亲当天来月事,没有布条,裆里塞着一把稻草,幸亏穿了一身红,否则可羞死人了。

李氏看到雪如裤子上的血便笑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当天早上,去扫咸鸭蛋铺子上的雪之前,便将两只肥母鸡杀了一只,炖了给雪如补身子。

此时满院子都飘荡着鸡肉的香味,李家在山里,鸡俱是放养在山里,吃虫子长大,这样的鸡又嫩又香。陈雪娇边扫屋顶。边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都是鸡汤浓郁的味道。

陈秀才不在,雪如静好准备早饭,齐安跟着秀才去了镇上。满打满算只有李氏、石头、雪娇、齐平在干活,雪娇是个女孩,齐平年纪小,两个人只能干一个大人的活。

陈子富卖完豆腐回家。和蔡氏、雪娃一起忙着陈雪娇一家赛稻草。陈子富心细。又攀上屋顶,将上头的水重新扫的干干净净。

陈雪娇就见张氏踮着脚带着二蛋三蛋去了锅屋。

“雪如,啥饭这样香。能给你堂弟点吃不?”张氏将头伸进锅屋。

雪如正在搅拌鸡汤,散发出的味道更加浓郁了,张氏的口水都要下来了。

“这是我姥姥给我娘送的母鸡。”陈雪如面皮薄,不懂得拒绝人。因只得委婉的说。

“你们家这一年给你姥姥家不少东西,上回我看到你舅舅那车里。又是羊肉又是缎子又是糕点的,你姥姥家给你们送只鸡不亏…..”张氏唠唠叨叨。

雪如的脸涨的通红。

陈雪娇听了这话不开心了,一个院子住着,这话传出去。还真以为李家搜刮了大房多少东西呢。

“四婶,大清早的你没有擦牙吗?话怎么说的那样黑白不清,我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给我姥姥家那样多的东西了。我姥姥给我们东西的时候你咋没看到。没分家那会,是谁每年送给我们家果子、核桃、猪肉的。这东西没有进你肚子里?”陈雪娇很不爽的说了出来,因为就在张氏去大房锅屋的时候,陈雪娇便看到陈老太太站在上房帘子背后。

陈雪娇这话一出来,陈老太太悄没生息进了上房。

张氏一脸讪讪的:“我这不啥也没说……啥也没说吗?我的意思是你姥姥家和你们家关系好。”

“我们和我姥姥家关系好不好不管你的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陈雪娇将锅屋门一关,便将张氏拒在了外头。

今天的早饭很丰盛,除了鸡汤,还有一摞韭菜鸡蛋粉丝烙饼、一碟子咸鸭蛋、一碟子酱萝卜。

忙活了一上午,出了一身汗,陈雪娇进屋里换了一身衣裳又出来。静好已经从柜子里拿出碗筷出来,每人面前盛满了汤,两只鸡腿一只给了雪如,一只给了齐平。

陈雪娇喝一口鸡汤,吃一口烙饼,一碗下肚,整个身子暖乎乎的,别提多熨帖了。

早饭过后,李氏便给雪娇、雪如、静好几个商量去徐州府的事情。其实主要是给陈雪娇商量,雪如和静好在旁边听着。

给丁府大奶奶绣的药王图像昨天完成了,大家便计划今天去徐州府,但是雪如忽然来了花信,李氏担心路上冷,雪如受寒身体禁不住。

“……要不,我就不去了,我留下看家。”陈雪如朝李氏歉意的一笑。

陈雪娇知道,雪如内心里希望自己去的。

徐州府那样繁华的地方,他们还是九月间去给陈秀才祈福去过一回,也只是走马观花看了一趟。

陈雪如提出自己不去徐州府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她已经订亲了,订亲的闺女和陈雪娇这个年纪的女孩是不一样的,不能随意出门,不能随意逛街,平时镇上的铺子、家里的咸鸭蛋作坊,李氏都不会支使她去,更何况是去徐州府。

现在雪如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屋里头,收拾屋子,做做针线,绣绣嫁衣,另外就是照顾一家人的吃食。

不过,去徐州府的机会确实难得。再说了,雪如还能在家里过几个年?韩家一直催着她过门呢,如果这次不和大家一起去,确实挺遗憾的。

“雪如姐不去,我也不去了,我就在家里头陪着雪如姐。”静好就笑着对李氏说。

“这可不行,那爱姐还想见一见你呢。”李氏说道。

爱姐派人来询问绣像的进展,派的依旧是爱姐身边最得力的吴嬷嬷。吴嬷嬷一见静好的手艺便惊叹,回去和爱姐一说,爱姐便要见见静好。

静好一向不抛头露面,她一个女孩子,李氏和陈秀才也不许,可爱姐极其有诚意,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前两天还派人冒着大雪送来了帖子,把陈雪娇以及陈雪如也邀请上了。人家诚心邀请,李氏和陈秀才商议了一番,便答应了。

若是静好和雪如都不去,那便只有一个雪娇了,对于爱姐这样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只怕会拂了人家的面子。

“娘,我看还是让姐姐去吧。”陈雪娇则笑着道,“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最起码没有刮风。咱们雇一辆大车,中间放上毡毯、棉被,多穿几件厚衣裳,准备多些开水,姐姐坐在里头最是暖和不过。就是到了徐州府,姐姐不方便逛街,咱可以让姐姐坐了马车,看到哪家店有想买的东西,直接拉过去便成。”

李氏想了一会子,雪如这是头一回,怕的就是受寒受冷,若是不让她沾冷水灌冷风便是了。这样想着便叹了一口气,总归是娘家人娘家姊妹替她考虑的周到,若是出了门子,到了婆家,就是婆婆在喜欢你,那也不能在经期拿乔拿势,就是脸上也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舒坦来。

“那行,就按照雪娇说的来,雇两辆车,咱们娘几个一辆,你爹带着你哥和你弟一辆。”李氏看向雪如的目光愈发柔和,最后叹了一句,“也只有自家人疼自家的闺女。”

确定好了大家都去,李氏赶紧命石头去镇上雇车。眼看年关越来越近,镇上有许多人家都去徐州府办年货,每年到这时候马车都很紧张,因此要早早定下来才好。

“娘,你看咱们去丁府不带点礼物啥的合适不?”陈雪娇就提醒李氏。

李氏一拍大腿,倒是把这茬忘记了。虽然是给人家送绣像,人家可是下了正式的帖子,若是不带点礼物去,恐怕会被人说嘴。

可是人家一个丁府大小姐,啥没见过,真不知道送什么好。

李氏蹙起了眉毛。

“娘,我看人家爱姐不缺吃不缺喝,不若咱们送几件绣品,在送一篮子咸鸭蛋,我想她在丁府轻易出不来,到徐州府看到啥小玩意,买几个送给她。”陈雪娇掰着指头一五一十的说。

“我看行。”李氏颇为赞赏的看了雪娇一眼。

大家又商议了一阵,便定好明日一早就去徐州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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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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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又是个晴天,外头依旧滴水成冰,但依旧抵挡不住陈雪娇一家去徐州府办年货的心情。

好在外头并没有风,因此温度又比昨晚高了几分。

陈雪娇一家简单吃了一顿早饭,热乎的鸡汤、宣疼的肉包子、浓稠的小米粥,李氏担心路途远,怕大家禁不住,额外加了一道菠菜拌鸡丝。鸡便是李老太太送来的肥母鸡,清水下锅,汤炖的浓浓得捞出整鸡,将鸡肉剔下来,撕成细丝,拌上菠菜、葱花、姜末、蒜泥,最后撒上芝麻淋上香油,菠菜的清淡配上鸡肉的醇香,非常勾人食欲,刚端上桌,便被吃尽了。

李氏拿了两只大包子、舀了一大碗鸡汤,递给石头。虽然家里不兴那个规矩,可石头是个守本分的人,那桌子上坐着雪如、雪娇、静好一众姑娘,他便不上桌吃饭,每次都在灶间吃。

时间久了大家也习惯了。

刚开始李氏还不安,雪娇同她说:“咱们往后日子越过越好,家里肯定会有许多伺候的人,不可能每个人都让上桌吃饭,同情心是同情心,但规矩就是规矩,这个错不了。”

腊八过后,私塾便放假了。

齐平和齐安都不用去学里,这样大家一起去徐州府,总归是一件美事。

吃饭时大家讨论徐州府的街道、年货,说道满街满巷都是人烟、吃食、杂耍的,大家便都有点坐不住了,恨不得立马飞过去。李氏便故意沉下脸,恐吓大家如果不好好吃饭,便不带大家去徐州府。

陈雪娇几个相视一笑,李氏的苦心他们明白。是想让他们多吃一点。去徐州府不比去白土镇,那样劲,几步路就到了,去徐州府则要走好远的路,加上路上有雪,天气又冷,真不知道多早晚才到呢。若是不填饱肚子。可有得受了。

刚放下筷子,镇上雇的马车便到了门口。

要带的东西在昨晚便准备好了,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要带。不过几件衣裳,洗漱用品罢了。怕路上渴着饿着,水自不用说,陈雪娇早早便烧了两大壶水。灌在保温瓶里,一只放在女眷坐的马车。一只放在陈秀才坐的马车里头。李氏特意准备了一大包吃食,玫瑰饼、蜜三刀、羊角蜜、橘子、苹果、瓜子,早上特意多烙了酥油饼,也带上了。猪肉切成骨牌大小的方块,过了油,在砂锅里蒸熟。一并带上,夹在酥油饼里吃最好不过。

丁府大奶奶的那幅绣像。用卷轴卷起来,外头特意蒙上一层厚纸,防止受潮,静好亲自抱在怀里,上了马车。

李氏早早准备了两床棉被,放在马车里头,每人手里拿一只汤婆子,马车四周盖着厚厚的毡毯,密不透风,一点都不冷,反而十分暖和。

陈雪娇特意给陈雪如准备了一只小枕头,另雪如绑在肚子上。

一家人热热闹闹上了马车。

陈齐平闹着要和陈雪娇坐在一起,因为陈雪娇讲那副《九九消寒图》带进了马车,齐平想和雪娇一起临摹。被李氏赶去了后头一辆马车,陈齐平不愿意,陈雪娇便哄他:“前头马车都是姑娘家坐的,你是男子汉要和爹、哥哥一起坐后头的马车。你要是乖乖的,到了徐州府你可以自己买三个喜欢的东西。”

陈齐平大眼珠子一转:“那我能坐外头吗?”

李氏刚想出声阻拦,陈雪娇递给李氏一个安慰的目光,笑着对齐平说:“当然!只不过不能坐太久,一会就进去。”

齐平欢呼一声去了后头的马车,紧紧挨着石头坐在了马车前头。

李氏担心起来,陈雪娇指着齐平身上的厚厚棉袄说:“娘,没事的,今儿没有风,齐平穿的厚,里三层外三层的,头上还戴着厚帽子,冻不到。”

李氏下了马车,走到齐平身边,嘱咐了几句话,便又回到了陈雪娇这辆马车里头。

陈雪娇和陈雪如、静好热热闹闹挤在马车里头,恰如三朵并蒂花一般。

因为马车里都是软垫子,即使坐时间久了,手脚也不发麻。陈雪娇时不时的揭开马车帘子,外头白皑皑的都是雪,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看了一会子,陈雪娇便抽出了那幅《九九消寒图》点了起来。徐州府习俗,冬至日起要画“九九消寒图”,这图是一幅梅花图,画一枝梅花。上面有八十一朵个花瓣,代表九九八十一天。每过一天就用笔染一个花瓣。待过完这九九八十一天天,八十一多花瓣也全染过了,春天到了,所以叫“九九消寒图”。

陈雪娇的这幅九九消寒图又与众不同,是静好和雪如在棉布上绣出来的,朵朵梅花绣的栩栩如生,雪娇一见便喜欢上了,每天都描上一朵。宁静美好的冬季,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图上一朵梅花,静静的等着春回大地,确实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静好和雪如则侧着头看雪娇点梅,嘴里唱着九九歌:“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纳担头担;*七十二,猫犬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齐出。”

李氏就笑道:“你们现在的数九歌和我们那时候唱的又不一样!”

“娘那时候是怎么唱的?”陈雪娇抱着李氏的胳膊撒娇。

李氏拢了拢头发,清清嗓子:“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娘唱的真好听。”李氏话音刚落,陈雪娇便拍掌赞叹

“啥好不听不好听的。”李氏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想了一想又道,“那时候我也像你们这样大,经常和我们村的姐妹们一起玩笑。冬天躲在屋子里点梅花……”

“……我们住在山里,要比靠河的平原要多些玩乐,一年四季,只要是高兴,村子里的年轻姑娘就聚在一起踏歌,那时候我在我们村的嗓音是最好的,许多人都爱给我一起喝唱……”

李氏陷入了沉思。脸上露出一抹红晕。

这些事。李氏从未给陈雪娇几个说过,真没有想到,一向在田间灶头忙碌的李氏。也有过青春年华,也有过闪亮动人的回忆。月下踏歌,数九点寒梅,多么富有情趣的闺阁场面。

如今。李氏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回忆起以往的日子。眼睛里溢满光彩。

陈雪娇忽然之间沉默了。

李家条件不错,在乡村来讲算是富裕的,李氏是家里唯一的姑娘,且李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点。李氏在家里最受宠爱。

就是这样的一个备受宠爱的姑娘,嫁了人,收齐了闺阁中的娇气。在继母手中忍气吞声,不算前头夭折的孩子。当了四个孩子的母亲,虽然因为她的忍让间接导致陈老太太变本加厉欺压大房,可李氏作为一个母亲,确实是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我那些姐妹呀,有的远嫁了,有的日子过得很辛苦,有的很幸福。我最好的一个姐妹,家里穷,被当成了童养媳,十岁就去了颍川婆家,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小时候我俩一起踏歌,她的歌唱的不比我差,去年听说她得病死了,唉,人生真无常,想想也怪没意思的。”

李氏说起以往的姐妹,眼睛里浮现一抹泪花,抬起头用手轻轻抹去。

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互相看了看,心里五味陈杂。

“娘。”陈雪娇轻轻唤了李氏一句,“你可不能说人生没意思,你还有我们哪。”

李氏抹去眼泪,眼角红红的,笑了笑,懊恼的说:“你看看我都说的啥,这大过年的!唉,就是,我还有你们哪。虽然以前咱家过的很穷,吃不好穿不好的,可娘的脊梁骨就是硬,为啥呢,就是娘有你们四个孩子,打小就懂事,不让我操心。现在你们大了,咱家日子又好过了,怎么能没意思呢。”

陈雪娇就笑了,李氏说的是真话,方才那些感伤的话只不过是她触景生情而已。

不过说真的,听了李氏那些话,陈雪娇心底也有了几丝伤感。

她们这些人也会出嫁,为人妻,为人母,这个时代不像现代,交通便利,想见面便见面。这个时代,女孩子一旦出嫁,除了交通因素,还有一个则是她们从此便是婆家的人了,事事便以婆家人为重,以夫为重,有了子女便以子女为重,那些闺阁中的时光便彻底远离了,那些闺阁中的姐妹从此极少在能相见了。

虽然这个时代如此,可陈雪娇想,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那些自立的女子,那些在礼教范围内尽力争取的女子,依旧可以想做自己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雪娇抬了抬手臂,揉了揉额头。

“娘,咱们这走到哪里了。”陈雪娇转移了话题。

“我看看。”李氏掀开帘子,过了一会回头道,“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我也不知道到哪里了,走了这么久,饿了吧,咱们吃点饭,这还热乎着呢。”

李氏就把带来的烙饼卷了肉块,递给三个姑娘,自己也卷了一只,又给雪如泡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肚子可疼。”

陈雪如摇了摇头,李氏便放心了。

外头的马车夫自己带的干粮,在风中啃,李氏看了一眼,便将带来的肉饼、热茶弄了两份递给车夫,那两个车夫正灌着冷风吃干馍,接了李氏的饼和热茶,心里头别提多热乎了。

这家主人厚道,车夫愈发卖力赶路,单单走那平实的路。

填饱了肚子,又吃了几只果子,李氏便让陈雪娇几个休息一下,尤其是陈雪如,更加要休息。

今天起得早,又这样赶路,确实疲倦了。

好在马车宽敞,又暖和,陈雪娇几个便脱掉外衣,盖在被子上,伸开腿,互相靠着睡了一觉。

李氏见几个孩子睡着了,自己也迷糊一会。

陈雪娇是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的,抬起头一看掀开帘子一看,周围街铺林立,叫卖声不断。

已经到了徐州府了。

陈雪如和静好相继醒来,大家便挤在马车帘子门口一起往外看。

果然是府城,气派风度自有不一样的地方。虽然已经到了晌午后,可外头依旧人烟不断,卖糖人的、卖花灯的、卖年画的,整个街都是,根本看不过来。

平时徐州府过了亥时便要实行宵禁,但腊八后一直持续到元宵节,便解除宵禁,整个街彻夜灯火通明,一些店铺更是整夜都营业。

所以陈雪娇他们并不先着急买东西,他们此时先要找个地方住下来,一来一回到茅山村要一天的时间,他们不想那样赶着回去,想要在年前好好逛逛徐州府。

陈秀才下了马车,给车夫说了几句,车夫便一路载着陈雪娇他们去了鼓楼大街,在鼓楼大街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陈秀才带着齐平和齐安下了马车,走进客栈,一盏茶的功夫,齐安和齐平从客栈出来,走到陈雪娇这辆马车前道:“咱们今天住在这里,爹已经订了两间房。”

李氏便带着雪娇几个下了马车,连带着将马车上的被子、包裹拿了出来。

房间在二楼,两个房间连在一起,里头一应俱全,小二早已经送上了开水。

陈雪娇几个便用开水洗了脸,匀净了面,喝了茶。

店小二上来问吃什么,陈雪娇几个商量了一番,就想去街上吃些小吃,不在客栈里头吃饭。

大家又商议一番,决定今天先逛逛街,了解一下年货,明日一早在去丁府送画像。

稍作休息,大家便走出了客栈,沿着鼓楼大街逛了起来。

鼓楼大街是整个府城最繁华的地方,所有的年货都可以在这里买到。此时虽然已经过了晌午饭点,离晚饭还远,可那些吃食铺子依旧宾客不断。那卖蒸饺的,正揭开笼子,香味随着白烟冒了出来,胖胖的店小二,隔着白烟朝陈雪娇几个喊:“里头做,刚出锅的蒸饺,鲜虾馅的,猪肉馅的,客官,要不来三笼?”

别人犹可,陈齐平却是早已经饿了,拉了拉雪娇的衣袖手一指:“二姐,你说的,我可以买我喜欢的,我要吃蒸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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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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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黑的早,从客栈出来太阳便西斜了,待逛了半条街,吃了几笼蒸饺,从蒸饺铺子出来,天便黑了下来。

整个鼓楼大街热闹异常,徐州府注重过年,腊月里头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宗,就连皇帝都要大礼斋宫,那些大户人家便大办,小户便小办,祭奠的物品边和年货一起买。鼓楼大街一溜儿都是铺子,每个铺子屋檐下俱都挂着灯笼,一整条街被挤的水泄不通,出城的路都叫都叫堵了,甚至还有那扛着铺盖卷的,就等着往那寺庙里头抢着烧头香。

大家吃了蒸饺、胡辣汤、酥油饼等徐州府的传统小吃,又到了一家专卖南方吃食的食肆里头,尝尝苏杭的点心。

点心模子摆放在琉璃罩下,吃什么便点什么,店小二将菜单写在一张纸上,往后厨报了菜名,厨师便现在,客官只需坐在桌子上等,面前搁了三把茶壶,一壶雨前龙井,一壶茉莉花茶,一壶老君眉,喝什么自己倒便是。

除了陈秀才,大家都是头一回到这样的店里来,只觉得这南方的店处处透着一股子清雅,自和徐州府本土的店有所不同。二楼上,有苏杭女子怀里抱着琵琶在唱评弹,头上戴着帽子,围幔长长的垂下,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她们的脸,只听到一把软糯的声音。大家都觉得很新奇,见那点心模子小巧,两碟子还不如李氏蒸的一只馒头大,大家便各样都点了一些。酒酿桂花小圆子、赤豆元宵、油炸酥饺儿、猪油年糕、木渎枣泥麻饼、生煎馒头蟹壳黄、鱼味春卷,陈齐平闹着要吃肉,最后又点了一道白烧羊肉。

莫约两盏茶的功夫,店小二便托着托盘。一来一往三趟,才将点心上齐。那碗碟都十分精巧,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子。

大家便举著吃将起来,这些小吃是陈雪娇前世经常吃的,她最喜欢吃的还是鱼味春卷。这个春卷皮更薄如纸,圆如镜,透明柔软。鱼味春卷。顾名思义。用鲈鱼肉辅以虾仁制成馅心,鱼味浓郁。陈雪娇夹了一只,放进嘴里。鲜香嫩滑,甚至比前世吃的还要鲜美。也难怪,鱼味春卷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到了现代。口味有所变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陈秀才最爱吃蟹壳黄,陈雪娇见他咬了一口便眉眼舒展开。心下认定这家店的苏杭小吃非常正宗,毕竟陈秀才在苏杭呆了那么久,若是味道不一样便皱眉了。

“好吃,和苏杭的味道一模一样。“陈秀才果然赞了一句。

“娘。你爱吃什么?“陈雪娇便笑着问李氏。

李氏笑一笑:“都爱吃,都爱吃。“

陈雪娇便暗笑,这苏杭美食味道太过于清甜。恐怕李氏吃不习惯。

大家吃饱后,满桌子小吃还剩了小半桌子。

苏杭小吃看起来精致。一只碗碟里最多只有几只,可那小吃大多以多油甜腻为主,当点心吃还好,可若是当主食吃未免太腻。李氏等人是头一回吃苏杭小吃,只觉得如此精致的吃食不显,哪曾想,如此的填肚子,吃了半碟子便饱了,剩下的便命小二装在食盒里,带回了客栈。

从吃食店出来,鼓楼大街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大家便逛了一会。

经过鼓楼大街中央,最热闹繁华处,一座皇宫样的宅院占了大半条街。外头搭了戏台正在唱戏,唱的是《孙悟空大闹天空》。其中孙猴子一出场,连耍了几十下金箍棒,奏乐忽然停下,孙猴子平地一声雷般的大吼一声:“天下皇帝轮流坐”。

陈雪娇就站在陈秀才身边,扭头便发现陈秀才的脸都变了色。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最高统治者是皇权的时代,竟然有人敢公然在戏台上朝龙椅上的人叫板。这个演孙猴子的演员,身手矫捷,脸上涂了厚重的油彩,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发出一丝狠戾的光。

“爹,这是什么地方?”直觉告诉陈雪娇,这个地方非同寻常。

“是彭王府。”陈秀才回过神色,轻轻的说。

怪不得,也只有是彭王,才敢住这样豪华的地方,一个院子便占大半条街。

就听周围有人高声喝彩:“唱得好!”

只是这唱得好是说戏子的唱功好还是刚才说的那句戏文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戏台上的鼓声大作,扮演玉皇大帝的戏子被孙猴子打的落花流水,周围爆发一阵阵喝彩声和笑闹声。人越聚越多,陈秀才站在最外头紧紧护着妻儿,怕被人冲散了。

李氏几个都是头一回看这样的大戏,却并不觉得有乡村大戏好看,只觉得乱糟糟的,吵的脑仁疼。

“他爹,人这样多,咱带着三个女孩儿,不大方便,我看还是先回去吧。”李氏嘴里说着,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雪娇、雪如、静好三个,手里还紧紧抓着齐平,唯恐被人趁乱拍了去。

“那行,咱们回去。”陈秀才往李氏身边靠了靠,大声说。

身边的人流越来越多,稍微小一点的声音便被淹没。

坐了一天的车,本来就有点累,被人群一挤,更加疲倦了。

大家听了一会戏,见人群越来越多,便同意陈秀才和李氏的提议,先回客栈休息,也不在乎今天一晚,毕竟还有明天一天,足够他们置办年货了。

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陈雪娇便听到有人悄声议论。

“那戏台上的孙猴子,你猜是谁?”一位头上戴头巾的读书人悄声问身边拿扇子的人。

“是谁?”摇扇子的人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

戴头巾的读书人朝摇扇子的耳语了一番,那摇扇子的惊的手里的扇子都落了地,颤着声儿道:“是他呀……我说呢,谁这样大胆在彭王府唱这出戏……”

“你小点声。”

“你咋看出来的?”

“去年彭王请咱们徐州府的举人去王府吃饭喝酒,我也去了。”

……

模模糊糊的听不大真切。陈雪娇回过头去,见整个戏台红彤彤一片,锣鼓声胡琴声呐喊声嘈杂一片。

那个扮演孙猴子的人竟然是彭王,真看不出来。

回过头,和陈齐安的目光对视在一起。陈齐安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喜欢读书,有主见。杀伐决断比一个男孩子更甚。当下便轻轻对雪娇叹息:“这出戏是昭告天下要谋反吗?”

陈雪娇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朝哥哥递了个警示的目光,走过去低声道:“哥哥是读书人。一些事看得明白,放在心里,不要随意吐出来才好。”

陈齐安笑了笑,方才确是他疏忽大意了。

整个徐州府都是彭王的封地。彭王当年和当今圣上为了皇位挣得你死我活。若是真的按捺不住,牵连的恐怕是徐州府的一方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陈齐安便叹息。

陈齐安到底是读书人,虽然年纪小。但看问题非常透彻。陈雪娇便轻轻扯住陈齐安的袖子,极其认真的道:“哥哥日后是走科举的,将来当了一方地方官。一定要以黎民百姓为主,江山社稷也要往后挪的。”

陈齐安郑重点头。

陈秀才听了一双儿女的对话。心里头异常欣慰,他心里头禁不住想起秦师傅。

秦师傅去了京师之后总共写过两封信回来,一次是八月节,第二次便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秦师傅在信中说不日就要从京师出发,陈秀才算了算,快马加鞭的话,开春的时候兴许能赶来。

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独自一个人站在卖花灯的摊子前,仿佛是在看花灯一般,耳朵却在听戏台上的动静。

忽而一瞥,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等他在看时,却又不见了。

少年离开了花灯摊,在人群中四处看,却在也没有看到。

不禁摇摇头笑了,兴许是一时的错觉。

……

陈雪娇等人完全是被人挤回了客栈。

“我还是像雪娇这样大的时候,正月十五闹花灯,和你姥爷大舅来徐州府看花灯,那还是节日呢,都没有今晚热闹。”李氏坐下,喝了一口茶,便感叹,想了一想,忽而问雪如,“雪如,你挤到没有?人咋那样多呢,这还是平时,要是到了正月十五,岂不是挤死个人。”

陈雪如坐在床上,抱着陈雪娇塞给她的火炉,她还是头一回瞧这样大的热闹,只觉得新鲜,倒是忘记了身上的不舒服,对李氏笑着道:“没挤到,妹妹和表妹一直护着我呢。”

“人那样多,我看到卖糖葫芦的了,硬是挤不过去买。”陈齐平只记挂着吃,懊恼的噘起了嘴巴。

“你就知道吃,今晚吃的还不够呀,你可是吃了一大碗羊肉。”陈雪娇便刮了刮齐平的鼻子,被齐平一偏头,蹭到他脖子上。

“咱们还是想想明天一早去丁府送绣像的事情吧。”陈雪娇便提起了正事。

“我听说这样的大户人家见面都要投个帖子,前几天人家给咱家下了帖子,咱们也投个帖子过去,显得咱们有诚心。”陈齐安跟着说。

陈秀才也表示赞同。

这帖子便由陈齐安来写,落款的名字写的陈雪娇、陈雪如、王静好。

大家又商量了一番便相继歇息。

一夜无眠,第二日醒来,先命客栈的小厮带着石头一起去丁府投帖。石头回来后,陈雪娇便问他送帖子的情况。

“……那丁府门房接到帖子,便送了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又传来消息,让我帮大小姐向姑娘们问好,还说倒是难为了你们,这样冷的天,亲自来徐州府送绣像。”

陈雪娇赏了石头四文银子,又多给了四文赏给了店小厮。

早饭便在客栈里头吃,热粥、包子、小菜,虽然简单,倒也干净。

吃完早饭,石头刚想去雇车。

便听到有人在客栈楼下问:“陈家的女眷住在哪里?”

陈雪娇便走了出来,隔着栏杆脆生生答了一声:“在这里?”

来的人是吴嬷嬷,爱姐的乳娘,陈雪娇见过两次,倒也熟悉。

讲嬷嬷让进客房里,陈秀才便带着陈齐安、陈齐平回避到了另一间房里,李氏母女几个便陪坐嬷嬷说话,客栈店小二上了热茶。

陈雪娇以为这是嬷嬷亲自来去画像来了,心下还松了一口气,这样倒也好,省的她们来回来的跑了。不过,若真是这样,那么爱姐便没有必要下帖子了。

“……嬷嬷,这幅绣像……”李氏从静好手里接过绣像,亲自捧给吴嬷嬷。

吴嬷嬷并没有接,一拍大腿,懊恼的说:“太太别笑话老奴我,看老奴光和太太、姑娘聊天了,倒是忘记正事,咱们家大小姐听说你们住在客栈里头,这不派老奴来接你们来了。”

真去丁府,李氏倒有点举棋不定。她一个乡下妇人,从未去过高门大户,心里未免忐忑。

陈雪娇想,既然人家邀请咱们去,咱们就该大大方方的去,若是不去,未免人家把咱们当成小家子气。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头想想,却是说不出口的,当下便笑意盈盈道:“那就叨扰嬷嬷带路了。”

吴嬷嬷见陈雪娇如此落落大方,心下欢喜,朝李氏道:“我家大小姐和你家二姑娘的性子是一样的,合该她们有缘。”

“外头马车准备好了,太太咱们现在就出发吧,大小姐在家里盼着哪。”吴嬷嬷笑着站起了身子,门口跟着来的丫鬟便在前头引路,李氏便带着雪娇几个下去了。

待上了马车,吴嬷嬷忽然问道:“怎么不见小少爷跟着?”

“他跟着我爹和哥哥一起,呆会要去看古迹呢。”陈雪娇便笑着解释。

看古迹只不过是个托辞,来时大家便商议定了,去丁府,只李氏带着雪娇、雪如、静好去便成。

“小少爷年纪那样小,外头这样大冷的天,恐怕不好出门。”吴嬷嬷便皱了皱眉,“我看不若带着一起去。”

李氏极力推辞,她听说徐州府大户人家规矩重,最讲究个男女有别,她们是去见丁府大小姐,恐怕齐平去不妥当。

吴嬷嬷仿佛看出李氏的顾虑,便说:“他才多大的孩子!”

说着便让跟着的丫鬟去将齐平请了下来,身边跟着的小厮把齐平抱上马车,待大家走坐稳了,马车便朝丁府驶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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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丁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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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在宣武大街的最东边,陈雪娇一家住的客栈在鼓楼大街西边,一东一西要穿越半个城。

好在,丁府派来的马车比较快。

马车从鼓楼大街穿过,又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丁家的大门前。

陈雪娇悄悄从帘子处往外瞧,只见一扇非常气派的朱红色大门,上头雕栏玉砌,一左一右挂了两只大红灯笼,门口矗立两只汉白玉雕刻的石狮子。

已经有几个管事的站在门口候着了,吴嬷嬷身边的丫头刚从门口探出去半个头,还没有开口,那两个管事便带着人,迎上了,阴着马车从一旁的角门进了府。

陈雪娇心下暗想,虽然丁府是丁老太太一手遮天,可爱姐的本事倒是大,连门房的管事见了她的丫鬟都要赔笑。

听说这个爱姐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娘体弱多病,不受婆婆待见,得不到丈夫的欢心。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似金尊玉贵,若是亲娘的地位不高,在府里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得脸的丫鬟。

想到这里,陈雪娇更加对这个爱姐好奇了。

或许是因为冬季的关系,丁府外门树木楼阁颇有些稀疏的精致,只有不多的仆人在扫雪、剪枝、低语。

马车进了大门边,就有二门里的婆子出来接,看见陈雪娇一家的马车,隔着马车帘子,满面堆笑一福身:“陈家太太和姑娘来啦,咱们大姐儿日日念叨着呢。”

说着引了马车往里头走去,一路走一路道:“我们大姐儿正在房里等着呢,还担心会不会接的太早,打扰陈家太太和姑娘休息了。”

好伶俐的丫头。陈雪娇便感叹,吴嬷嬷嘴角便漾出一抹微笑,若是不伶俐,也不会让她在外头跑。

“劳大小姐费心了,还要给大小姐告个罪,我们应该昨日就来的,怎奈到了徐州府已经晚了。便没有打扰。”陈雪娇落落大方的说道。清脆的声音传出了马车帘子。

本来陈雪娇还有一些担心的,毕竟陈雪姚是这府里的姨娘,说到底她们是雪姚的娘家人。论起来,这一层身份确实尴尬,可是爱姐却没有将她们当做陈姨娘的娘家人来看待,看来。爱姐也晓得陈家大房和二房的关系。

马车穿过角门,在一处雕刻着山水画的影壁前停了下来。许多婆子和一众丫头、媳妇早就在影壁前候着,见马车停了下来,那些婆子和丫鬟赶紧上前。

就有一个穿绿色衣衫的丫鬟挑起帘子,另一位穿鹅黄色褙子的丫鬟伸手先扶吴嬷嬷。吴嬷嬷眼睛一横,却含笑道:“没眼力的小蹄子,陈家太太和姑娘还在呢。倒先扶起我来了。”

“这丫头是新来的,不怎么懂规矩。让姑娘和太太笑话了。”吴嬷嬷赔笑道,又冲那丫鬟道,“来者是客,还不上来扶着太太和小姐们。”

就有几个丫鬟福了一福,飞快地赶上来,扶着李氏以及陈雪娇、陈雪如、静好。

“嬷嬷您太客气了。”陈雪娇落落大方的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看了看刚才那丫鬟笑着冲吴嬷嬷道,“既然是新来的,多教教便是。虽然我们是客,可嬷嬷居长,本来就是该我们让着嬷嬷的。

陈雪娇则是为那个丫鬟开罪了,她听说大户人家规矩重,看爱姐的做派,恐怕是个最注重规矩的人。刚才那丫鬟先扶嬷嬷而不是客人陈雪娇她们,虽然对陈雪娇以及李氏来讲没有什么,但是这个丫鬟有可能会被责罚,重者这丫鬟极有可能在这府里便再也爬不起来了。陈雪娇是头一回来丁府,没有必要因为一件小事而毁了这个丫鬟的一生。

吴嬷嬷也听出了陈雪娇话里的意思,颇有些赞赏的看了陈雪娇一眼,横了那丫鬟一眼:“还不快谢谢陈家二小姐。”

“谢二小姐。”那丫鬟满面羞色,眼神里充满感激,给陈雪娇福了一礼,便悄悄退到了一众丫鬟后头。

而陈齐平则是被一个年轻小厮抱下了马车。

一众人便簇拥着李氏、陈雪如、陈雪娇、王静好、陈齐平朝爱姐的院子走去。李氏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排场,颇有些不自在的看着陈雪娇,陈雪娇便朝李氏以及雪如、静好递了一个安慰的目光。

陈雪娇边走边和吴嬷嬷轻轻聊着,这吴嬷嬷冷眼瞧着,愈发觉得让爱姐见陈雪娇是对的。爱姐性格豪爽,身上没有一丝大家小姐的娇气,从小脚也不裹,和那些装乔拿势的大小姐说不到一块去,因此没有多少闺阁手帕交。而陈雪娇则不是,身上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娇气,除了家世外,什么都和爱姐贴合。吴嬷嬷是抱着,让爱姐和陈雪娇闺阁交往的目的。

更何况,人生谁没个山高水落的,这陈家大房看着家业不好,可谁能保证以后哪。

所以,让爱姐和陈雪娇交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算是丁府的内院了,和外院的寂寥颇为不同。丁府的生意做得有些年头了,在加上祖上是秀才出身,内院不像外院,里头处处透着积年的富贵气,树木高大茂盛,一排排高檐广屋,许多穿着艳丽的丫鬟,俏生生站在院子里。

陈雪娇扫了一眼那些丫鬟,竟然都是飞眉俊眼,细腰蜂背,一个个好生面熟。陈雪娇想了一想,才想到她们和雪姚的样貌很像。

不知道是丁府老太太的喜好,还是丁府大爷的喜好。

在看看簇拥着自己的丫鬟,俱是爱姐跟前伺候的,和那些丫鬟却不同,大多都生的粗粗笨笨的,几个长得好看的,也只不过算得上清秀罢了。

进得爱姐儿的屋子又有所不同,院子极其精致,回廊假山一样不缺,一进院子,便见满枝条都系上了红粉金橙各色的彩纸和丝条儿。远远瞧过去还以为看了一树树的春天花朵。

陈雪娇心底暗自纳罕,因为身边都是人,也来不及细看。

穿过两个游廊,便来到了爱姐的屋子。

爱姐儿早已经在等着,门口的丫鬟打起两边帘子,吴嬷嬷则作了个请的动作。

就听到屋里有丫鬟传话:“可来了,大姐儿。陈家太太并姐儿已经来了。”

“快请进来。”只听这声音。陈雪娇便生出几分好感。清脆、敞亮,没有一丝娇气在里头。

陈雪娇等人便随着吴嬷嬷和丫鬟走进了暖阁。

一阵暖意夹杂着清香扑面而来,就见一位周身穿着红色衣衫的十一二岁的女孩端坐在贵妃榻上。

吴嬷嬷引着李氏、雪娇等人笑着朝爱姐道:“姐儿。您的客人到了,这是陈家大太太,这是大小姐、这是二小姐,这是陈家表小姐。这是小少爷。“

李氏和陈雪娇等人便要行李,被爱姐一下子拦住了。清脆的声音蹦出来:“你们是贵客。“

陈雪娇心下对爱姐有多了几分好感。大户出身的小姐,却能够平等待人。

爱姐招呼她们坐下,就有丫鬟奉上茶来。

陈雪娇端起茶,一口一口抿着喝了。味道极其好,是她最爱喝的黄山毛峰。

爱姐趁着陈雪娇喝茶的功夫,悄悄打量起她来。陈雪娇穿一身秋香色褙子。外头套一件大毛比甲,下面是同色的湘裙。头上挽了一只包包头,一点装饰也无,只在耳朵上镶了一枚金丁香。本来她就生的眉目如画,十一二岁的年纪,一点粉黛不施,愈发显得娇俏可人。

陈雪娇却也在打量爱姐,爱姐生就一双粗眉,圆圆的一张脸,玉雪可爱,一双眼睛尤其出彩,闪闪发光。

见陈雪娇看向自己,爱姐噗嗤一笑,扯扯自己的眉毛,朝雪娇道:“我早就听我奶娘说你了,今天一见果然如此。你瞧,我和你一样都长着一对粗眉,他们说咱们这样的粗眉以后成亲了,能驯服相公,我却是不信的,相公不需要驯服,若是对我不好,便不过便是了。”

吴嬷嬷忍不住皱了皱眉,周围伺候的丫鬟俱都背过身子笑。

这话,刹那间拉近了和陈雪娇的距离。

陈雪娇还在想怎么和爱姐寒暄,没想到却是以爱姐这句玩笑话开了先河。

陈雪娇便也跟着说:“怪道嬷嬷说大姐儿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儿,仅凭借你这一席话便能听得出来。“

爱姐大笑起来:“是呢,旁的人都说我这是大逆不道呢。”

“什么是大逆不道,道理都是人定下的,只要不害人,且无愧于心,便行了,所谓的大逆不道只不过没有满足旁人的心思罢了。”陈雪娇忍不住喝了一句。

爱姐便高看了陈雪娇一眼。

“大姐儿,给太太的绣像带来了。”吴嬷嬷向前打断了爱姐的话。

虽然她很宠溺爱姐,可一个姑娘家,未出阁,刚见到人,便口口声声谈论起驯夫的事情来,说出去真臊得慌。她们是习惯了,可这陈家的人还在呢。

不知道人家当不当笑话看。

又一看陈雪娇的言论和爱姐差不多,李氏在旁边却满面含笑,心下略微定了定。

“瞧,我一聊起来便忘记了。”爱姐歉意的一笑。

李氏便将卷轴抽出来,那画像呈现在桌子上。

爱姐看一回,赞一回,抬起头冲一个丫鬟道:“拿去给我娘看看。”

那丫鬟便抱着绣像去了。

爱姐便依着陈雪娇坐了,又说了一会子话,便见丫鬟拿了大红的石榴进来。

食盒里头摆放了许多水果,里头有专门一层放的石榴,难为这个样数九寒冬有这样大这样红的石榴,却是皮薄籽多,清香扑鼻。身边伺候的丫鬟便剥开来,一点一点将外头附着的黄色衣撕了,拿一只晶莹的琉璃碗盛了果肉,摆放在爱姐、陈雪娇、陈雪如、静好、齐平以及李氏面前,里头还放了勺子。

又有其他丫鬟拿了毛巾水盆让雪娇等人洗手。

“石榴本来没什么,却在冬天吃很难得。”爱姐便开口,“这是我舅舅去云南做生意,从那里摘来,送了一箱子过来。”

陈雪娇道了一声谢,伸手拿了勺子,挖着石榴果肉吃。

石榴多汁,尽管在小心,嘴巴上也会沾染红色汁水,吃完后,丫鬟便打水漱口。

刚吃完石榴,爱姐的娘吴氏便派来身边的丫鬟请李氏进去说话。

李氏颇有点紧张起来,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好,长这样大,她可是头一回和贵妇人说话。

“不妨事的,我家太太性子最好了。”吴嬷嬷站起身子,“还是我领太太过去,对了,那绣像是静好姑娘绣的,也请她一并去见见太太。”

李氏和静好便跟着吴嬷嬷去了吴氏的屋子。

“当”的一声响,吓了人一跳。抬起头一看,爱姐屋子里挂着一架西洋钟表。陈雪娇在前世见过并不感到稀奇,陈齐平却看个不住。

爱姐见陈齐平年纪还小,便命丫鬟抓果子给他吃。齐平哪里见过这样多好吃的,待见到藕粉规划糕便努力的吞咽了下口水,却不敢吃,只拿眼睛看向雪娇。

“爱姐给你的,你便吃吧。”陈雪娇笑着说。

谈话间,两个人便喊起了名字。

齐平便吃将起来。

爱姐一边坐着陈雪娇,一边坐着陈雪如,三个人便说起话来。

陈雪娇便捡乡下的趣事说给爱姐听,爱姐果然喜欢,说道高兴处,便笑:“我咋没有早点认识你,你可比那些作诗弄赋的千金们有趣实在,我应酬她们都烦死了。”

陈雪娇便抿着嘴笑。

爱姐儿住的地方三面种了竹子,一面临水植满了梅树。此时是冬天,爱姐的屋子俱是琉璃做的,透着窗子,竹子的绿意透进来觉得身上一阵寒冷。爱姐赶紧命丫鬟将手炉拿来,给雪娇和雪如。

雪娇还好,身上不怕冷,怕冷的却是雪如。

一会吴嬷嬷过来了,见雪如脸色有点发白,坐在椅子上浑身僵硬。她多精明的一个人,当下便晓得因为啥原因,便笑着同雪如道:“陈家大小姐的脸色有点白,怕是赶路晕了马车,去后头休息一下吧。”

陈雪娇担心雪如的身体,朝吴嬷嬷一笑:“我姐姐身子有点不舒服。”

吴嬷嬷便明白了,命丫头扶着雪如去了里间,准备了干净厚实的布。

屋子里只剩下陈雪娇和爱姐,两个人越聊越投机。

忽然,外头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个丫鬟冲进来道:“大姐儿,陈姨娘肚子又疼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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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丁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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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嘴里的陈姨娘便是陈雪娇的堂姐陈雪姚了。

“你没看到大姐儿这里有客人吗?不通报一声便闯进来。”爱姐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向前一步,指着地上跪着的丫鬟不满的说。

说着眼睛悄悄看了陈雪娇一眼,陈姨娘是陈雪娇的堂姐这是不争的事实,她现是爱姐儿的客人,不晓得有多尴尬呢。

陈雪娇则像恍若未闻一般,本本正正的坐着,嘴角噙着一抹笑。

“奴婢通报了,不知怎的消息却没有传进来,陈姨娘肚子疼的紧了,奴婢这才大着胆子到了里面……“那丫鬟抬起了头,飞眉俊眼,额头上还生了个美人痣,却有几分雪姚的影子,不用说,一定是雪姚的丫鬟,那丫鬟又看了陈雪娇一眼,一双眼睛滴溜溜在睫毛下面转动,怯怯道,”没想到叨扰了大小姐,请大小姐赎罪。“

“你这是怪消息没有传进来了?若是没有传进来,那郎中是谁给请的?“爱姐身边的大丫鬟恨恨的道,”一天天的做耗,郎中都说没事,陈姨娘还想怎地。“

“芽儿。“爱姐朝身边的大丫鬟挥挥手,”今儿早上的这个郎中不行,在请一个便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叫芽儿的丫鬟还想说什么,被爱姐扫了一眼,便缩回了肩膀,福了福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着便命人去传话,重新去请一个郎中来。

“奴婢替陈姨娘谢大姐儿。“雪姚身边的丫鬟磕了个头。爱姐挥了挥手,便拿眼刀子挖了过去,小丫鬟还想说什么,就赶紧缩了回去。福了一福便退了出去。

“又不是揣着个金蛋,天天狂的没边了。“芽儿不满的低声道。

“芽儿。“爱姐忽然提高了声音,颇有几分严厉,”不管怎么样,她那肚子里都是丁家的血脉。“

芽儿红了眼眶,背转了身子:“我是替大姐儿不值。“

爱姐儿喝了一口茶,扭头冲雪娇道:“府里的事情多。让你笑话了。我这个丫鬟呀。说话没个轻重,因为打小就和我一起长大,我也由得她去。”

陈雪娇自然不好说什么。便笑着点了点头。

爱姐这样做自然有爱姐的道理,陈雪娇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看似大大咧咧,可内心却是有成算,否则一个娇小姐在府里怎么能够呼风唤雨。大户人家的龌龊事多的是。争风吃醋,争夺家产。轮番上演,爱姐深陷其中,她一定不喜欢丁府的一众姨娘,可却是能够分得清是非。没有想过去害姨娘的孩子。反而因为孩子,对陈雪姚客客气气,据陈雪娇所知。陈雪姚绝对不是个善茬,她进丁府为的就是大奶奶的位子。

可从目前来看。只怕她的目的不是那么容易达到。只怕她生完孩子,爱姐便会出手。

陈雪娇对爱姐也略有了解,陈雪姚未出门子之前,有一回和陈老太太说话,被她听了去。说爱姐最是个爱憎分明的,有一回丁大爷的一个美妾惹了大奶奶,被爱姐提腿卖了出去。

丁府的小妾们心里头看不上大奶奶,却没一个敢往爱姐跟前凑的,就怕她手里短了银子将她们都给卖了。

陈雪姚这样,只怕和爱姐闹了不止一次了,她之所以这么不知收敛,仗得便是肚子里的孩子。

又有小丫鬟送上菱角,煮熟的菱角,虽然没有夏季的菱角新鲜,可重在这个节日是个稀奇货。

丫鬟拿了剪刀剪掉尖角,芽儿洗了手剥了一只放在雪娇面前的碟子里,下一只递给爱姐,被爱姐阻止:“这菱角只有自己剥了吃才有趣味,旁人动手还有什么意思。“

陈雪娇也自己剥了一只,吃在嘴里,虽然汁水不多,倒也鲜甜:“难为你们大冬天的还有菱角。“

“这是微山湖的舅舅夏季送来的,我娘最爱吃,她想家乡的时候,便吃几个棱角。为了方便,我们家园子里头有一方地窖,里头搁了冰块,否则这大冬天的,水面都上冻了,哪里来的棱角吃。“爱姐边说。

“给我娘和陈家太太送了去没有?”爱姐问了一声,芽儿便道:“早送过去了。”

爱姐点了点头,忽而像想起什么似得,对门口的丫鬟说:“你去玉涵馆,告诉陈姨娘,我爹今儿不回来了,让她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新年做新衣服让她先挑。”

陈雪娇因此知道陈雪姚住在了玉涵馆里头。

“还是我去吧,苗儿笨手笨脚的,别传错了话。”芽儿抢先一步出了门。

陈雪娇恍然大悟,方才那丫鬟硬闯进来,只怕陈雪姚肚子不舒服是个借口,真实的目的却是看看丁府大爷回来了没有。

爱姐让丫鬟去传话,也有不让陈雪姚在闹的意思在里头。她看了陈雪娇一眼,毕竟陈姨娘是陈雪娇的堂姐,这份关系却是割不断的,万一在闹下去,弄的陈雪娇母女几个不自在,便是丁府待客不周了。

屋里的丫鬟便也朝陈雪娇看。

陈雪姚是她的堂姐,这是不争的事实,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先挑明了。

“我这个堂姐……”陈雪娇略一沉思,便开口道,“在我们几个姊妹中,最聪明伶俐,因为她打小便来到府上,我们一年见的次数不多,即使见也不过打个照面罢了,如今我们大房分了出来,更是很少见面了,看样子,她在府上日子过得极好,多谢爱姐费心了。”

满屋子不止爱姐,包括丫鬟都是水晶玻璃心肝人,陈雪娇一说,大家便明白了。陈雪娇这层意思透着,虽然是堂姐妹,但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如今分了家,各房更是各房,陈雪姚的事情和他们这一房无关。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堂姐是你堂姐。你是你。我听嬷嬷说你和你堂姐不一样,这一看果然是不一样,所以我才与你结交的。“爱姐大大方方的道。

一会又有丫鬟端来玫瑰茯苓饼,是厨房现做的。爱姐让给陈雪娇吃,忽而想到齐平喜欢吃这个便命丫鬟端过去给齐平吃。

“乡下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极其简单。我家大门口便有个晒谷场。很大,收麦子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都挤在上头玩……正月十五的花灯节才好玩呢。从小淮河里捞了大块的冰,雕刻成各种各样的冰灯笼,挂在河两岸,这没啥稀奇的。想来徐州府比我们镇上的灯笼更好看。“陈雪娇便和爱姐儿说起元宵节看冰灯的事情来。

爱姐儿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珠子一转:“是呢。我却是只听说,没有去过。正月十五人太多,我娘怕我被挤着了,都不许我出去。每年只在家里点一排灯笼。我都看腻歪了,还是你自在,想出门便出门。”

可不是。爱姐虽然锦衣玉食,行动却受限制。她这还算是好的。还能到园子里头去逛逛,更有的千金小姐,还比不上爱姐,脚打小便裹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坐在屋子里做女工。平时出门,坐在轿子里头,帘子也不敢掀开。

这便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悲哀了。

“冰灯倒也罢了,每年都看,都是那个样子,最难得是去年正月十五,让许多美人儿捧着冰灯,选花魁……”陈雪娇说到这里,倒是不说了。因为她想到去年的花魁青碧,便被丁府大爷养在了外头做外室。、

“那个我知道。”爱姐却毫不在意,“听说花魁又会唱戏又会下棋的,被我爹养在了外室。”

爱姐说这话很溜,一点也不像没有出门子的小姐,脸上没有任何未出阁的姑娘该有的不好意思。

陈雪娇见她坦荡,心下倒也欢喜,一拍手道:“你若是有机会去我们那里玩便好了,我家里在镇上新置了个大院子,你去了住的开。”

爱姐一听说,眼睛都亮了起来,笑着道:“那我真想去。“

眼看到了晌午,便有小丫鬟来报:“大姐儿,太太听说陈家两位小姐和少爷也来了,想见见。“

爱姐也有些意外,大太太一向不怎么见人,怎么今儿要见客了。刚才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大太太已经和陈雪娇的娘说了好一会子话。

爱姐儿点了点头,派人去里屋叫来了雪如,又把齐平叫了来。

一行人,便被丫鬟簇拥着去了吴氏的院子。

吴氏的院子一派寂寥,树上扎满了红的黄的花朵,和陈雪娇刚来时在花园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娘终年郁郁寡欢,为了让她开心一点,我特意让人在树上缠上花朵,我娘看着花朵给春天一样,兴许病便好了。“爱姐笑着说。

吴氏在暖阁里等着,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要我说,锦衣玉食有什么意思,我倒是羡慕你,一家子和和美美,听你说你大儿子考上了童生,俩闺女懂事,小儿子活泼,儿女双全的,我若是你就是死了也甘愿。“

声音很年轻,只是听起来没有力气。

“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哪就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我看你家爱姐是个好的,小小年纪便管这样大一个院子,搁在我们小门小户是在不能的。“是李氏的声音。

陈雪娇暗自想,看这样子,李氏和大太太聊的挺投机的。

大家进了暖阁,上首便是一张贵妃榻,铺着厚厚的貂皮褥子,旁边安放着锦缎锦绣软枕,一位看起来憔悴但眉眼精致的少妇斜靠在软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毛衣裳,脖子上还围着厚厚的狐狸毛围兜。李氏坐在中间,两个人相谈甚欢,而静好则被吴氏身边的丫鬟请到耳房里打络子。

见陈雪娇等人进来,吴氏便作势要起来。

不等吴氏站起来,陈雪娇、陈雪如、陈齐平便一起上前行礼,吴氏见他们几个落落大方,喜的赶紧让起来。

“生的真好,今年定亲了呀。“吴氏拉着雪如的手,松开,又一边一个拉着雪娇和齐平的手,打量了一番。“这便是你家二小姐,和我家爱姐谈得来,真不错。小儿子也好,这眉眼真好看。”

吴氏因为没有儿子,见了齐平便有些放不开手,命丫鬟拿了果子以及糕点给齐平吃。

有丫头送上热茶点心,陈雪娇只觉得这屋内温暖如春,贵妃榻前拢了三个火盆,李氏的外衣都脱了,可吴氏依旧遮盖的严严实实,她就猜到吴氏的身子极其虚弱,只怕是有寒症。

“你们绣的绣像真好,比我娘家那铺子里头绣的还要好。”吴氏便说。

从吴氏的嘴里,陈雪娇知道徐州府最大的绣坊便是吴氏娘家的。陈雪娇心里忽然一动,那绣坊只怕是以前找静好绣像的铺子,后来李氏开了绣坊,静好便停了那边的生意,想到这里陈雪娇便试着问了那绣坊的情况,一问果然是的。

大家便感叹真是有缘分。

吴氏本以为李氏是粗鄙的乡下妇人,待吴嬷嬷呈上绣像,她心内大惊,这双面绣她小时候见她娘绣过,说是家传之法,却没想到竟然在农家,一位小姑娘也晓得此法,便要求见上一面。

没想到和李氏对上了眼缘,得知她是秀才娘子,谈吐虽然朴实倒也有道理,心下便喜欢,一聊便收不住。

伺候的人见吴氏许久未曾像近日这样有兴致,跟着都松了一口气,对待陈雪娇几个愈发恭敬有加。

大家又聊了一会,见吴氏乏了,吴嬷嬷便说小厨房已经在爱姐那里准备好了晌午饭。

“陈家太太,我这身子不好,整天吃药,告个罪,就不陪你用饭了。“吴氏笑着朝李氏道,”合该咱们有缘,日后来徐州府常来我这里。爱姐,好好招待陈家太太和小姐。“

就有大丫鬟捧来了各色礼物,红色托盘里有两匹尺头、三只金戒指、三对金丁香,另外还有两套文房四宝。

“陈家太太,谢谢你的绣像,也谢谢静好,让她费心了。这礼物,给她们姊妹几个,不值什么钱,还请你笑纳。“

李氏便带着陈雪娇几个起来道谢。

本来小丫鬟准备的是银裸子,被大丫鬟训斥了一顿,觑着吴氏的意思,重新准备了一份厚礼。

“那就不叨扰太太了。“陈雪娇脆生生的说。

静好这时候也被丫鬟请出了耳房,一行人便离开了吴氏的院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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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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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姐这边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陈雪娇一行人一到,丫鬟们便鱼贯而出,在暖阁里安放了一张八宝雕花桌子,上头摆满了一样样的菜品。

爱姐请李氏、陈雪娇、陈雪如、静好、齐平落座,芽儿觑着爱姐的神色,将李氏让到了上首位置。

李氏自然推辞不肯。

“……您的辈分居长,本来就应该居在上首的。”爱姐命丫鬟将李氏的碗筷摆放在上首,真诚实意的道,“您别见外,按照乡里的叫法,我应该叫您陈家婶子。”

当下便以婶子称呼李氏,李氏见爱姐坚持,便落落大方朝上首坐下了。

爱姐是丁府大小姐,平时菜品就丰盛,今儿有了客人自不必说。

酒酿荷花鸭、八宝兔丁、鸡丝银耳、杏仁豆腐、桂花鱼条、红烧鱼骨,另外还有陈雪娇家里带来的地里出产的蔬菜,糖醋荷藕、鲜蘑菜心、青碧小黄瓜,心里美萝卜、这些菜冬天吃起来非常爽口。

就有小丫鬟在布菜,爱姐旁的菜不吃,只爱吃几样蔬菜,笑着同陈雪娇道:“还是你们地里出产的这些菜爽口好吃,平日里头,大鱼大肉吃腻了,最想吃这些新鲜的菜。”

“这不值什么,你若是爱吃,往后我家地里有了出产在给你送来便是了。”陈雪娇笑着说。

临来的时候,还是陈雪娇想出的主意,大户人家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他们整日里圈在府里,最想吃个新鲜的菜。这些菜俱是秋天现摘下来的,藏在地窖里的,经雪一埋。挖出来给新鲜的一样样。

李氏还特意将自家养的大肥母鸡带了两只,爱姐吩咐厨房杀了炖给吴氏吃。装在沙罐里用小火煨了这半日,端出来这鸡汤又香又浓,黄黄的浮了一层鸡油。爱姐看了一眼,便命小丫鬟端过去给吴氏喝。

过了一会,小丫鬟回报说吴氏今番胃口一下子便开了,看见鸡汤。喝了一大碗。那鸡心鸡肠子喝着青蒜炒了。吴氏倒是没有嫌口味重,听说后命厨房送了半碗也吃尽了。

“太太说多谢陈家太太送来的土鸡,她吃了觉得很好。胃口一下子打开了。”小丫鬟从吴氏院子走来,喜笑颜开的说,手里还端着一个水晶碟子,上头摆放着水晶梨。“这莱阳梨是舅老爷送来给太太的,太太命奴婢拿来给陈家太太以及小姐少爷饭后吃。”

爱姐听说吴氏胃口大开。心下高兴,看着李氏眼圈儿便红了:“多亏了婶子,我娘这是和你聊天开心胃口才开了,搁平时一天也难得用一碗饭。”

“我那家里还有土鸡。太太爱吃,下次在给送来。”李氏见爱姐眼圈都红了,便叹了一口气。“我说话直,你娘心思重。你多开解些。”

爱姐眼圈更红了,手里的银勺子将碗碰的啪啪响:“谁说不是呢?我外家离得远,娘在这里也没个姐妹手帕交。”

陈雪娇默默地吃着饭,心下一片黯然,只怕不仅仅是这样。即使外家离得远,但夫妻敬爱,子女和顺,也能过得舒心。

瞧丁府这个样子,丁大老爷满屋子莺莺燕燕,只怕这才是吴氏心灰意冷的症结所在。

想必爱姐也知道母亲的病因,只是不能说出口罢了。

吃完了饭,大家用了茶,说了一会子话,略作休息。

陈雪娇和李氏刚想告辞回去,就听到院子里头有人高声说话,仿佛是起了争执。

爱姐身边的大丫鬟出去了一会,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脸上有一丝愠色,低下头附在爱姐耳边嘀咕几句。

爱姐忽然又变回了一副稳重的模样,自顾自的低头喝茶,略一思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冲芽儿抬抬手:“请陈姨娘进来说话。”

陈雪娇就抬起了头,和李氏、雪如、静好对视了一眼。

原来是陈雪姚来了。

按理说,陈雪姚是丁府的姨娘,李氏以及陈雪娇等人礼法上算是她的娘家人。可在宗法上,姨娘的娘家人却不算是丁府的亲戚,就算雪姚肚子里头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不会认陈家为外祖,而只会跟着爱姐认吴家人为外祖。

今番,陈雪娇他们来丁家,并不是以陈姨娘的娘家人身份来的,而是以爱姐客人的身份来的。陈雪娇和爱姐彼此心知肚明,只在开头略微提了提陈雪姚,往后便彻底忽略掉了她。

按照规矩,陈雪姚在丁府里头只算半个主子,在爱姐这个嫡出大小姐面前,更是连个座位都没有,爱姐的客人她是没有资格见的,真不知道她要来干什么。

早上陈雪娇刚来那会,她派丫鬟来闹了一场,现在轮到自己亲自上阵了。一个姨娘怎么能随随便便进大小姐的屋子,想必是她仗着肚子里的孩子硬要进来,下面的丫鬟拦着,因此生了口角,吵了起来。

碍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下人不敢硬拦着,因此惊动了屋里的人,爱姐便命她进来说话。

“婶子、雪娇,你们别恼,论理说你们也算是陈姨娘的娘家人,也该见上一面。可她如今大着肚子不方便,且你们又是我的贵客,万一冲撞了你们便不好了,因此便没有让陈姨娘来见你们。我想着,婶子作为她的大伯娘,即使她不来见,您也不会挑她的不是。”爱姐儿便笑着对李氏和陈雪娇说。

“大姐儿说的是。”李氏便笑着回应了一句。

“我们也知道我这个堂姐怀着婶子,并且我们今天本来就是来给大太太送绣像的,哪里有功夫挑拣她的不是呢。”陈雪娇笑着附和道。

这边正说着话,就有小丫鬟挑起了帘子,陈雪姚挺着大肚子,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进了门。

陈雪姚的肚子先进来的,过后陈雪娇才看到陈雪姚的脸。这一看,陈雪娇吓了一跳。在一看李氏,惊的茶杯差点没有握住。

若不是丫头提醒“陈姨娘注意脚下“,陈雪娇根本都认不出面前的人是陈雪姚。

陈雪姚怀了身子,不仅是肚子大,胸脯和屁股更大,整个脸也胖了一大圈。昔日一双活泼灵动的眼睛浮肿着。

整个人给人一种痴肥的感觉。

陈雪娇暗自惊心。陈雪姚这是咋地了,她自打从丫鬟晋升为丁府的姨娘,生活水平也跟着上升了。吃喝不愁是一定的,加上怀孕,更是想着法子的大补,但怀个孕也不至于变成这样。要知道,陈雪姚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非常在意的。

当年她就是凭借容貌和心机而被丁府老太太放了身契。以平妻的承诺良妾的身份入得丁府。

以她的聪明,应该能够想到,有了子嗣只是在丁府立足的手腕之一,若想长长久久的笼络住丁府大爷。自身的条件也非常重要。丁府大爷是个好色之人,年年抬进来的小妾如花朵一般娇嫩,雪姚怎么会不知道。那知道了,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陈雪娇不得不佩服爱姐的手腕了。这个丁府嫡出大小姐,看似没心没肺,却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在不受陈老太太待见的情形下,竟然能够和丁府的美娇妾抗衡,可见心力和手腕就要比一般人高出许多。

陈雪娇看向陈雪姚的目光有一丝丝惊讶,被陈雪姚对视上了。

陈雪姚目光中饱含怨恨、幽怨以及一丝丝说不出的骄傲。

陈雪娇微微一笑,转移了目光。

陈雪姚挺着肚子进来,先给爱姐儿行礼,然后又给李氏行礼,又给陈雪娇、陈雪如、静好、齐平打招呼。陈雪娇便笑着和她寒暄了两句,见她热情异常,满脸堆笑,一副和陈雪娇姐妹情深的样子。

寒暄完了,爱姐命人搬来一张铺着锦缎的靠椅,让陈雪姚坐了。

陈雪姚刚好对着陈雪娇,朝陈雪娇绽开一个笑容,这一笑,满是横肉的脸有些狰狞的意味:“雪娇妹子,听说你来了,我连午休都没有休,便赶来见你和婶子。你是我娘家人,论理你来了该去我哪里,怎好麻烦大姐儿。“

不知道陈雪姚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竟然不晓得陈雪娇他们为何来丁府。

陈雪娇相信,陈雪姚是知道的,即使她自己打听不出,陈雪娇相信爱姐也会把这个消息放出去。陈雪娇和陈雪姚是堂姐妹,这一层关系是不争的事实,爱姐不会愚蠢到让整个丁府以为她在招待雪姚的娘家人。

“雪姚姐,我和我娘来是给大太太送绣像的,爱姐见我们来的辛苦,大冷的天,便留下我们用饭。“陈雪娇轻轻一句话便把陈雪姚那句”娘家人“堵了回去。

“大太太宅心仁厚。“陈雪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多亏大太太照看,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才长的好,这谁见谁说是个男孩,日后真是个男孩,大姐儿也有了兄弟支撑。“

大家便低下头喝茶,都没有接雪姚这话。

“大姐儿也好,不仅对我肚子里的孩子好,就是对我孩子的外家人也好。“陈雪姚捂着嘴做出娇笑的动作,一双手戴满了戒指,肥粗的指节被戒指勒的一圈圈。

这话太过了,陈雪姚的身份是良妾,良妾那也是妾,只能称嫡母的娘家为外家。陈雪姚这样,分明是故意的。

这话,陈雪娇以及李氏自然不好接。

“陈姨娘多心了,雪娇是我今日认下的好姐妹,我当然要对她好。至于外家,“爱姐顿了顿,声音含着一丝冷意,“他们对我好,我便也对他们好。”

陈雪姚不自然的笑了笑。

忽而爱姐盯着陈雪姚身后的丫鬟看了两眼,笑眯眯得道:“莲儿越发出挑了,生得水灵灵的,针线也好,又烧得一手好汤水。”

陈雪娇便扫了过去,雪姚身后的莲儿去过陈家两回,今日她穿着一身秋香色褙子,衬的整个人娇俏玲珑,果然比去年看着要水灵多了。

陈雪姚忽然脸色一变,只是一刹那,又恢复了常态,讪讪地说:“我正说呢,这丫头过年后便十四岁了,也该放出去了。”

爱姐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忽而道:“我听说她老子娘都在扬州看房子,徐州府这边没有一个亲人,放出去太可惜了,我看不如让她和姨娘作伴吧。我听说我爹年后要去一趟京师,山高路远的也没个妥当人伺候,老太太现今病着,家里又这么多事,我想来想去,就让莲儿跟着我爹去陕西,随身伺候着。”

一席话说完,陈雪姚的脸都变了。

莲儿则满脸惊喜,绕过雪姚,普通一声跪在爱姐身边,颤抖的声音压抑不住的欢喜:“奴婢一定伺候好老爷。”

陈雪姚的脸变了几变,莲儿则大胆的迎着她的目光,轻蔑一笑。

爱姐仿若没有看到一般。

陈雪姚自从有了孕,整个身子如同吹气球一般胖大了起来,一开始丁府大爷还去看看她,又是赏珠宝又是赏缎子,后来索性在也不去看她了。

赵氏来照顾雪姚,带着雪妙住进来,丁府大爷竟隔三差五来个不停。后来雪姚见丁府大爷一双眼睛直往雪妙身上溜,气的雪姚将雪妙送出了府,暗自咬牙要将雪妙抬进其他大户人家为妾。

雪妙走后,丁府大爷依然隔三差五去个不停,雪姚还想他是来看自己的。前一段时间,她午睡醒来,听见耳房有喘气声,进去一看,见丁府大爷和莲儿正*着身体扭在一起。雪姚气的直哭,砸了一只花瓶,丁府大爷不说安抚她,反而骂她害了自己的好事,当场便拂袖而去,第二日也不来了,却把莲儿叫去了书房给他磨墨。

雪姚闹了一场,连丁府老太太都惊动了,老太太虽然宠雪姚,可那是为了压制儿媳妇的,这事情上头却站在儿子这边,还骂雪姚是个醋瓶子。

那莲儿有大爷撑腰,在雪姚面前便有些横起来。

今天雪姚来爱姐这里,也是想提提莲儿的事情。她知道,莲儿这事触动不了爱姐,却能触动得了吴氏。她当小丫头时,吴氏每每为了大爷收用丫鬟气的茶饭不思,她如今心下不好受,也要让吴氏心下难受。最好气死才好,这样她一生下儿子,直接扶正。却不曾想过,吴氏对丁府大爷早已经心如死灰,丁府大爷身上的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的一丁点反应了。

“陈姨娘。”爱姐忽然发话,“我这里还有客人,你来了这些时间,该去歇息了。“

陈雪姚咬了咬嘴唇,没想到气不成吴氏,倒把莲儿抬了起来。

“这样也好,大爷身边有个妥当人伺候着,老太太也放心。“陈雪姚强笑着,忽然冲雪娇和李氏道,”既然来了,就去我那里坐坐吧。”

“他们是我的客人,去姨娘那里不合适。”爱姐不耐烦的挥挥手,一口回绝。

陈雪娇松了一口气,她真不想去陈雪姚那里,也不想和她说话。

陈雪姚还想说什么,便被两个婆子半架半扶走了出去。

陈雪娇和李氏等人又坐了一回,便欲起身告辞。

眼见天色不早了,爱姐儿便也没有强留,命人拿出给陈雪娇一家的回礼,又叫了一辆车,亲自陪着出了二门。

刚走到二门门口,便听到有人来报:“表小姐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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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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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陈雪娇一家已经上了马车,便看到一位俏丽的少女从另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上跳了下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首发】

那少女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浑身透着贵气,上面穿着一件青莲色绣着梅花图案的比甲,下面系一条灰鼠皮裙,外头披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披风,脚上套着一双银灰色鹿皮皮靴。

“妹妹,我才派人往里头通报,你便来接我了。”那少女十分活波明艳,身上没有一丝大户人家小姐该有的淑女气场。

“瞧表姐疯疯癫癫得,你每次来都这样,从不提前通知我。我哪里是接你呢,我正送一位好姐妹回家呢。”爱姐朝那少女做了个鬼脸。

“表小姐,您别怪我家姑娘,她为了来您这里,在太太跟前不知磨了多少工夫。”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抱了满怀的东西,施施然走了过来,对爱姐儿福了一福。

看来是这位表小姐的丫鬟了,这管子犹如黄鹂一般清脆的声音,陈雪娇只觉熟悉的紧。

一开始她背对着陈雪娇,待转过身子,一张圆团团的脸,飞耸入鬓的长眉,陈雪娇恍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似得。

陈雪娇掀开马车帘子,想给爱姐儿打声招呼,马车夫在等着,没有爱姐发话,俱不敢挥鞭出发。

陈雪娇忽然想起来那个丫鬟是谁了,去年秋天她见过那丫鬟两回。一次是陈雪如和静好去白土镇上卖绣活,她一口气买了六只;第二回是她去微山湖买鸭蛋,在集镇上,遇到了这个丫鬟,当时是这丫鬟主动给她打照面,还问她记不记得。

如此巧合,难不成,上回在镇上买帕子的便是爱姐的表姐。

爱姐儿和表姐寒暄过后,便引着她到了陈雪娇的马车前。

不等爱姐儿引见,吴家表姐一拍手笑着道:“真是巧合。咱们却是见过一面的。”

说着指向雪如和静好,笑着同爱姐儿说:“去年秋天我用的帕子,妹妹说上头的花绣的给真的一样,我骗你说是我自己绣的。其实我是从她们这里买的。“

大家互相问了好,寒暄了一阵。

从爱姐嘴里,陈雪娇知道这吴家表小姐闺名叫明珠,身边的丫鬟叫曼曼。吴家住在山东泰安,微山湖一带有吴家的铺子和土地。徐州府更不用说,最大的绣坊便是吴家开的。

去年秋天去白土镇游玩,只因为吴明珠的舅舅是白土镇的乡绅,上次去天门寺上香,恰好遇到了陈雪娇等人在卖帕子。

大家互相见了礼,眼看时间不早了,陈秀才和陈齐安还在客栈里头等,陈雪娇便和爱姐儿以及吴明珠一一道别。

“唉,这人啊,真不能比。各有各的难处。外人看着丁府一团锦簇,可那大太太过的是啥日子,想想也知道,若是过的好,能茶饭不思么。丁府又不是请不起好的郎中,吃不起人参,可饶是这样,大太太的心思不在状态,那身子也是虚弱的……“马车驶离了丁府,李氏便感慨起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陈雪娇知道李氏不是那等喜欢谈论是非的人。她只不过在感叹罢了。

“吃的再好穿的再好,夫妻不是一条心过日子也不行。“李氏再一次感叹,”我见了大太太这一面,以前觉得富贵人家的太太鼻子眼睛都看到天上。没想到却是个和善人,说了半打掏心窝的话。“

陈雪娇抿嘴笑了笑,若是说富贵人家太太没有个脾性那是不可能的,吴氏之所以和初次见面的李氏掏心窝子,一来是在丁府没个知心人憋闷太久,二来李氏没有任何城府只是个乡下妇人罢了。因此。吴氏放松了富家太太的做派,将李氏做个陌生人吐露了一星半点心声。

这就和她在现代,什么事情都堵在心里,不和父母说,不和周围闺蜜说,却能在旅途和萍水相逢的旅伴说是一样的道理。

果然,吴氏的做派,立马引发了李氏的同情心和好感。

不过,总得来说,吴氏不是个坏人,不过是得不到丈夫宠爱的可怜人罢了。

感叹完了大太太,李氏便又感叹陈雪姚。

“……乍一见,我都没认出来是雪姚。雪姚以前是个多水灵的姑娘,竟然生生变成了这个样子,咱们村还有不少人家羡慕雪姚在丁府过的好日子哪,尤其是杏花娘,总是想着将杏花也卖进城里当妾,却不晓得陈雪姚过的也不如意。我冷眼瞧着,雪姚在丁府那二夫人的名头都是空的,就是个空架子一推便倒,还比不上大太太,大太太好歹是明媒正娶的妻,雪姚哪,说句难听的,就是人家的一房妾,那平妻的名头只不过是哄人罢了。“说道雪姚,李氏话忍不住多了起来。

“雪姚姐这样,那也是她自个咎由自取。就说现在吧,咱们同情她,她指不定还瞧不起咱们,你没看她方才的眼神,满是轻蔑。咱们要不是爱姐的客人,你看她会对咱那么客气?“陈雪娇对陈雪姚没有丝毫同情,只觉得她现在这样完全是活该。

“那倒是。“李氏却是个心软的人,不管咋说,陈雪姚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女儿,见她胖成这个样子,心下颇有几丝同情。

因为今儿起的早,又在丁府说了这么好一会的话,陈雪娇和李氏等人都有点困倦。

马车是丁家的马车,自然是比雇来的马车要豪华的多。上面靠枕、被子、热茶应有具有,甚至还笼着一只火盆。

马车里头暖烘烘的,愈发让人发困。

因为雪如身体不舒服,陈雪娇便拿了一只靠枕让雪如靠着,又摊开一条薄被子盖在雪如和李氏的腿上。

李氏搂着陈齐平,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人偎依在一起,大家便略作休息。

陈雪娇脑海里便闪现出了小丫鬟说的话。

饭后,陈雪娇趁着爱姐看雪如和静好打络子的时候,便在院子里走了一走。

就听到两个小丫鬟在悄悄议论。

“听说大姐儿的客人是陈姨娘的娘家人。“

“是娘家人不错,可是他们却不是一个奶奶所处的,所以关系不怎么融洽。依照大姐儿的性子,陈姨娘的娘家人上门,不打出门去都算是好的,又怎么会好茶好饭的招待着。“

“那倒也是。大姐儿也够可怜的。她今年也不过十二岁,搁在旁人家,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哪,在咱们府里。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都经了她的耳朵。唉,你听说了没有,玉涵馆做饭的陈婆子说,陈姨娘的妹子想汉子,被陈姨娘打了一顿。说要把她抬到徐府为妾,不知怎敌,她那妹子和老爷对上眼了,陈姨娘恨极了,当夜便把她那妹子送走了。“

……

陈雪娇心里大吃了一惊,生怕被那两个丫鬟瞧见,赶紧躲在假山石后头的梅花树底下。

丫鬟嘴里陈姨娘的亲妹子,那不就是陈雪妙吗?

陈雪姚要把陈雪妙嫁入大户人家当小妾,陈雪娇略有耳闻,上回吴嬷嬷去接赵氏。就透露出一二,陈雪姚欲把亲妹子抬进彭王长史府中,现在又想把陈雪妙抬进徐府为妾。虽然陈雪妙不晓得徐府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可从陈雪姚历来的行事风格可以看出,徐府应该也是个相当有地位的大户人家。

不过出乎陈雪娇意料的是,陈雪妙竟然和丁府大爷有了些许首尾。

陈雪妙一心想和货郎双宿双飞,赵氏则希望借助陈雪姚给陈雪妙找一门好亲事,而陈雪姚一心为了自己打算却从未考虑过亲妹子的终身幸福,现在陈雪妙又被丁府大爷看上。

陈雪娇将这里头的事情一串,便明白了个大概。只怕这其中的关窍。没有那般简单。

现在陈雪姚一定恨极了自己的亲妹子,她这个样子,孩子还未生下来,颜色已经老。不等旁的鲜嫩苗子钻进丁府大爷身下,自己的亲妹子倒拆了自己的台。

今天,爱姐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陈雪姚身边的大丫鬟莲儿拨到丁府大爷身边伺候,只怕陈雪姚心里更加不好受了。

陈雪娇由此断定,陈雪姚在丁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吃喝不愁,可却没有任何地位,她所有的一切只不过靠肚子里的孩子赢得,若是她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看爱姐这般架势,估计那孩子都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去母留子,不仅仅发生在帝王之家,同样的,大户人家也会这样做。

白土镇上便有一家乡绅,正妻连生了三个闺女,不得已买了个小妾,生个儿子,便将小妾发卖的远远得,那孩子便抱到嫡母身边养,除了嫡母旁得一概不认。

悲哀吗?是的,不过这就是这个社会的法则。

陈雪姚挑战不了,陈雪娇一点都不同情陈雪姚,她做的坏事也不少,就她能登上丁府姨娘位子上,其中害的人不少,她从走这条路开始,便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她。

说到底,只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丁府在宣武大街,客栈在鼓楼大街,两者相距路程要一个时辰。陈雪娇小睡了一会,待醒过来时,马车正驶到了鼓楼大街中央。

陈齐平醒的早,已经掀开帘子朝外头张望。

街道上很热闹,卖年画的、卖花灯的、卖胭脂水粉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行到一处,马车忽然停下了。前头一个卖年画的正和卖胭脂水粉的扯起架来,两个人的担子都被打翻在地,画着胖娃娃骑鲤鱼的年货和粉红色的瓶瓶罐罐一起洒了满地,许多人围着劝架和看热闹。

“你赔我的年画,你去鼓楼大街打听打听,我在这里卖了几年了,我年年都在这里卖年画,你今年倒是抢了我的地盘,你让我去哪里卖。“卖年画的是位中年汉子,一张脸紫黑紫黑,心疼的看着水粉打湿了年画,一张张捡起来哈气。

“这鼓楼大街是你家的不曾,这上头写了你的名字不曾,你能卖,我也能卖,我知道你欺负我乡下来的,我偏不走,偏在这里。“货郎将担子一放,上去一脚将年画踩污,雪娇只觉得声音如此面熟。

这时候嘈杂声吵醒了李氏、雪如、静好,她们自然听到了这管子声音。

李氏吓了一跳,悄声道:”那货郎不是…..不是偷咱们家东西那个吗?“

马车里谁都知道,那货郎偷的是雪妙,为了好听,李氏才说是偷东西。

陈雪娇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那个货郎。

看来,这货郎对陈雪妙还不死心,都追到徐州府来了。

这时就听到官差来了。到了年关,府伊也怕各街出现什么岔子,故此每隔一段距离便排几个士兵和官差把守。那货郎和卖年画的,见官差来了,连货物也不要了,一溜烟跑了。

陈齐平趁着马车停下的功夫,指着外头同陈雪娇撒娇:“我要吃糖球。”

卖糖球的是一位老者,一个小摊子,烧着一锅糖水,将大红的山楂往糖稀里一放,缠绕一圈在拿出来,穿到竹签上,插在车子前的麦草杆上。一排排大红色的山楂,裹满了糖稀,在日暮的余光里闪闪发亮。老者身边放着一个皮鼓,咚的一声响,便聚集了许多小娃儿。

陈齐平眼馋,便想吃。

陈雪娇摸出银子,买了一串递给陈齐平。

马车继续行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客栈门口,就见石头在努力的朝陈雪娇他们来的方向张望。

待陈雪娇、李氏等人出了马车的时候,陈秀才和陈齐安也从客栈出来了。

陈雪娇向马车夫道了谢,又命石头赏他们钱买酒吃,这才跟着李氏走进客栈。

李氏简单的向陈秀才和陈齐安提了提丁府,便笑着问:“你们去哪里了?“

“……去了白马书院。“陈齐安就将去白马书院的事情和盘托出。

陈齐安考上了童生,明年就要去参加府试,也该进入白马书院念书了。

陈雪娇听了便点头。

“另外,二叔和四叔来了,略坐了了一坐便走了。“陈齐安犹疑得说道。

陈雪娇和李氏便看向陈秀才,见他听陈齐安提这事,明显脸上挂着不高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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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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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长和陈子贵就在鼓楼大街最西边开了一间铺子,那铺子还是陈雪姚盘下来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本来陈雪姚见自己爹和叔叔没有生意经,便安插了一位账房先生把持着。陈子长和陈子贵兄弟俩使了下作手段,将账房先生逼走了,陈雪姚又出不来府,加之又怀了身子,整个店铺便被陈子长把持着。

陈子长仗着自家闺女怀了丁府大爷骨肉,便能的不是自己,每每喝了一点小酒,便四处给自己长脸,称自己闺女是丁府大爷的良妾,只等生了儿子,便抬成平妻。

那知道内情的,哪里不看他笑话。

他那铺子换了好几轮,先是卖笔墨纸砚,后来卖胭脂头油,俱都折了本钱。

听说南北干货最好卖,过年节日,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家里都会准备十几种瓜子果子,这等生意只有赚没有赔。

陈子长便拖了熟人,将原先的胭脂头油折了本半卖半送出了手,从家里头翻出了赵氏的家私,连陈雪妙头上的簪子手上的镯子也当掉了,凑了百来两银子,跟着客商贩了一批南北干货,没想到头一个月便全部一销而空,除去本钱,净赚了一百两银子。

陈子长手里有了钱便又抖了起来,出去将丁府岳父的名头叫的愈发响亮。

一日,陈子长拿了本金又要去贩南北干货,到了扬州,遇到一位客商。他还只以为那客商是个雏儿,什么都不懂。

客商无意中透露手中有一批干货,因为家中父亲病重,急于脱货,卖了钱好返乡。

陈子长心里一盘算,便要占这个便宜,故意将价钱压得低低,那客商一咬牙便同意了。

带了陈子长去看货,新疆的大枣,云南的酥梨。东北的木耳,样样俱全,陈子长一高兴,见价格这样底。便全部买下,白纸黑字立了契约,再不能反悔。

那客商存着感激陈子长的心思,治了一桌酒请他吃。

席面上不停的劝,待陈子长吃的舌头大了说话也不利索了。便让两个小厮将他驾到客栈去住。陈子长迷糊中,见床上有一包东西,打开一看俱是白花花的银子,拿起一只朝嘴里咬了咬,左右看看无人,便踹在了怀里,欲从客栈出来。

却没想到,刚出了客栈门,便被客商带着官差拿住了。

进了官府,陈子长酒醒了大半。经检查,他怀里的银子俱是假的,那客商便攀扯说自己刚卖干货得了一包二百两银子放在客栈,转眼间便被陈子长掉包拿走了。

陈子长酒还未完全醒,便被打了二十大板,他自小娇生惯养,连地都未种过,哪里吃得住这打,当下便承认了。

待醒来,才晓得自己被人下了仙人跳。不仅没有赚到银子,反而倒赔了二百两银子,连那干货铺子都差点被抵去。

那客商早跑了不见了,等陈子长从打牢里被陈雪姚派来的人赎出来。客栈里早已经人去楼空。陈子长去寻客商,反倒被客栈里的掌柜指着鼻子叫他结清酒水住宿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陈子长哪里肯结账,他自己身上都一个字儿没有,被几个店伙计揪着领子又要见官,他那屁股上的伤还未好呢,吓得又贴了十几两银子出来。

这事情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徐州府离白土镇不远,在瞒着也有人知道,好吃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年节将至,白土镇包括茅山村,不少人家都来徐州府买年货,一来二去,镇上村里到徐州府走动的人都知道陈子长被人骗的血本无归。

这事情陈雪娇一家自然听说了,只是没想到到了徐州府,陈子长竟然有脸找到了自家。

陈雪娇猜想,陈子长遇到仙人跳,肯定是有人看不惯他的行为,故意挖了个坑,就等着他往里头跳呢。

这还真被陈雪娇猜对了,给陈子长挖坑的人不是旁人,却是丁府大太太的娘家哥哥做的。丁府大太太当年不顾家人反对,硬要嫁给丁府大爷,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不如意,却始终不向娘家人寻求撑腰,娘家人也当没有这个闺女。

到底哥哥心疼妹妹,且中间还隔着一个爱姐儿。见陈子长在外头以丁府外家自居,吴氏的娘家人当然恼火,就是妹夫在不济,吴家也是丁府正经的岳家,你一个小妾的娘家人瞎掺着也不嫌寒碜,于是吴氏的哥哥便派身边得力的人,弄了这一出仙人跳出来。

陈子长到现在都不晓得,还只怨自个命运不济。

“二叔和四叔是怎么找到爹的?”陈雪娇便问陈齐安。

“我和爹去买笔墨纸砚,经过二叔的铺子遇到了,二叔就问咱们住在哪里,后来等我们逛完回来,他已经等在这里了。”陈齐安不屑的说。

陈齐安没说的是,陈子长和陈子贵来到客栈,遣了店小二端茶上水,不管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单捡最贵的东西上了一桌子,待陈秀才父子回来,陈子长和陈子贵已经吃完了饭,将所有账目算在了陈秀才头上。

自己亲兄弟,陈秀才不好说什么,被陈齐安按住了,这顿饭钱陈秀才自然没有付,还是陈子长当了自己的羊皮大衣顶了银子。

陈子长和陈子富一见陈秀才便哭,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通,狠狠骂了那客商一顿,又将那亲兄弟的话一车轱辘说了几遍,其目的便是朝陈秀才借银子。

陈秀才自己不肯,反而狠狠训斥了他们一顿:“你们总说旁人欺了你们,怎么不说你们存着贪便宜的心思,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苍蝇叼无缝得蛋,你们若是没有那等心思,旁人在奸诈也骗不到你们头上。”

见陈秀才拿不出银子来,又这般狠心,连饭钱也不给留,两个便恼怒成羞咋咋呼呼,还是店小二上来给扭送出了客栈。

“估计二叔也是没有头绪了,才找到咱们头上,我真怕爹心一软在答应他们的要求,还好,这次爹顶住了。”过后。陈雪娇偷偷给李氏咬耳朵。

“那可不是,我现在也看清了,你二叔一家子是不能帮,他们就是那冻的半死的蛇。【爱去】你将他们捂热了,还要咬你一口。”李氏冷笑道。

来了徐州府两天,眼看耽误了两天,年货却还没有置办成。

略作休息了一番,一家人便出门逛去了。

到了鼓楼大街。陈秀才带着陈齐安、陈齐平往那文房四宝铺子里逛去了,李氏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则去了银楼。

新年了,她们想挑几件首饰。

陈雪如和静好一见首饰的价格便直摆手,称自己的首饰够了,不需要。

“……过年就该戴新的,何况咱们家现在又不是买不起。”陈雪娇便说。

见陈雪如和静好站着不动,陈雪娇自己做主,帮她们挑选。

陈雪娇先挑选了三枚鎏金戒指,上头分别绣着荷花、牡丹、芍药,这样的花朵喜庆活泼。适合她们年轻女孩儿戴。又朝琉璃隔成的展柜里看了看,拿在手里比了比,选了三对攒心梅花珍珠压发,看那银镯子上头绣的花纹好看,又挑选了三对镯子。

挑完了这个,又给李氏挑选了一对绿翡翠滴珠耳环,李氏年纪摆在那里,戴翡翠能压得住。当然这翡翠并不是那种十分昂贵的翡翠,现在他们家还买不起贵重的通透翡翠,不过看起来质感还行。通透碧绿的,配过年时花团锦簇的衣裳翡翠贵气。出了翡翠耳环,陈雪娇还帮着李氏相看了镯子,李氏在一对鎏金镯子和纹银镯子上犹豫不决。还是陈雪娇出主意,替她选了鎏金镯子。

挑选完了,陈雪娇付了钱,高高兴兴的又去逛皮货铺子。

陈雪娇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吃用穿戴俱和以往不可同日而语。李氏镇上有个绣铺子,虽然绣的是画像。可不管有什么好料子,都会送一份来茅山村,这半年家里的穿衣料子倒不必去外头买。静好和雪如又会裁衣绣花,只按照最新的款式做便是,陈雪娇姐妹月月都会裁制新衣裳,如今箱子里摆放的新衣裳,一年四季轮换着穿都穿不完。

因此绸缎倒不用买,陈雪娇和李氏商量给家里每人买一件好皮子做衣裳。

“爹在外头跑货,加上肩膀一到冬天便疼,给爹挑一件好的;我哥和齐平念书坐着写字,有时候会手冷,需要一件皮棉袄;还有娘,每天都要做活计,也该注意保暖;我、姐姐、表姐,我们三个年纪轻又不大出门,不需要厚重的皮衣,只需做一件皮裙便成……”陈雪娇掰着指头絮絮叨叨的说给李氏听。

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李氏兴致非常高,听陈雪娇算完,便笑着点头:“行,都听你的,咱们还从没有穿过皮子呢,要不在给你姥爷和姥姥做一件大氅。”

“娘,我这正不想说呢。”

“姐,要不给行健哥也挑选一张紫羔皮。”陈雪娇小声同雪如说。

雪如红了脸,低下了头,并不吭声。

“行,他天天走好远路上学,在给他选一双鹿皮靴子。”李氏略一思忖,当下便拍了板。

他们便在皮货店挑选了好几张皮子,店里活计登记了地址亲自给送到客栈里。

从皮货店里出来,又买了各色点心、瓜子、花生、松子糖。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大街上已经亮起了灯。

街上各色吃食上来了,爆炒腰花,煎饼果子、羊肚鸭血、酥饼狗肉,一路都是白土镇上不大多的吃食,陈雪娇才一闻到香味,肚子里的蛔虫就已经出来了。

晌午在丁府吃饭就是打个饥荒而已,像这样的赴宴,不是相熟的人家,都只是做做样子,不能吃的太饱,因此晌午陈雪娇只吃了个五六分饱,相信李氏和雪如、静好也一样。

大家也不等陈秀才和齐平、齐安,便找了个干净摊子坐下,叫了鸡肉馄沌、紫米甜粥、酥饼狗肉、鸭血粉丝,样样都是有味的吃食。

一碗热粉丝汤下肚,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

“还是咱们这饭食好吃。”李氏就感叹,昨个吃的那等苏杭小吃太甜口,刚开始觉得新鲜,吃了一回在也不想吃,晌午在爱姐院子里吃饭,一道道精致的食物摆了上来,看着好看却味道寡淡,吃在嘴里不对味儿。像李氏自小养在乡下,整天干活,没有重口味东西吃,压不住饿。

陈雪娇几个也是一样的,不爱吃那些个甜食小吃,独独爱吃大块的肉和饼子。

陈雪娇几个吃完从摊子里走出来,就见陈秀才带着两个儿子朝他们走来,石头跟在后头大包小包的拿了一手。

“你们吃饭了没?”李氏就摸了摸齐平的头问。

“吃了,我们吃的炒胡饼,还有鸭肠子。”陈齐平手里还举着烧饼,里头夹了狗肉,正咬了一嘴的油花。

石头走向前来,李氏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线装书、纸笔、以及红灯笼。

天色越来越晚,今天又走不成了,索性在逛逛夜景,在住一晚,明日在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大家早早起了床,将丁府送的东西和置办的年货一一收拾仔细了,一辆车子不够,又雇了一辆大车,一路拉着,大家便直接回了茅山村。

回到家里,李氏又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在分各家的礼。

韩家的、文英家的、李家的、另外还有青玉那里的一份,林林总总,一大堆,都摊放在屋子里。

第二日,便让石头雇了车子,一路送了过去。

当然了,人家自然少不了回礼,尤其是韩家,因为两家订了亲,送的礼格外的厚重。

“娘,咱们今年给爷奶什么礼?”陈雪娇就问李氏。

昨个从徐州府回来,陈雪娇见陈老太太站在上房屋檐下,眼睛一错不错的瞅着他们往屋里搬东西。

“十斤猪肉,五斤羊肉,四样点心,给你爷做一套棉衣一双鞋袜。”李氏想了一想道。

却没有提陈老太太,要是搁以往,怎么也要给陈老太太做一双鞋袜,今年却不提这茬。李氏不提,陈雪娇更不会提,对于陈老太太,大家只是尽到应有的本分,若想在分出去一份心,却是再也不能的。

娘俩正说着话,就见黄蜻蜓打扮一新来了。

“……今儿来是给婶子辞行的,我爹打算回家看看,我跟着去,初五便回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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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窗花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四,这一天是小年,虽然小年不如年三十那样隆重,可也算是一年重要的日子。

按照陈雪娇的想法,小年是为大年三十做预热的,只有过了小年,年的气氛才越来越浓,心里对大年才有一份期待。

小年要祭灶,送灶王爷。

对于这一风俗,陈雪娇不在像去年那样陌生。

不过心里依旧存着欣喜,不管是什么年代,年龄增长多少岁,不止是陈雪娇,应该是所有的炎黄子孙心里头都有着对过年的渴望与热忱。

早在刚进入腊月,陈雪娇一家就商量了,今年大房单过,不和上房一起过年,即使是碍着陈老爷子的面子,也只在吃团圆饭的时候去坐坐便行。

一大早,李氏便点灶将关东糖熬化了,陈齐安便将熬化的糖涂到灶王爷的嘴巴上。李氏笑着给陈雪娇说出因由,这是用关东糖甜黏住灶王爷的嘴,这样他升上天便不会在玉皇大帝那里说家里人的坏话了。

陈雪娇听了这解释,不觉笑出声来。

“别笑太大声,看惹了灶王爷。”李氏慈爱的抚了抚雪娇的头。

去年祭灶是和上房一起,上房二老尤其是陈老太太的规矩多,稍微一句话不慎便触到了陈老太太的逆鳞,不管什么人都会换来她的一顿骂,因此去年不管是小年还是大年,陈雪娇觉得在热闹当中多少都有一丝不痛快。

而今年,陈雪娇一家自己过年,李氏和陈秀才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但规矩没有上房的重,偶尔说错一句话。除了换来一声提醒,李氏不会有任何责骂。

因此,陈雪娇就觉得今年的年比去年要有年味的多,要随心所欲的多。

不过大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比如说话只能说吉利话,在比如祭拜灶王要遵守“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规矩。祭灶的时候。家里的女眷。从李氏到陈雪娇、雪如、静好都不能参与,只能是陈秀才带着陈齐平、陈齐安在灶王爷面前烧香祭拜。

陈齐安将灶王爷的嘴巴用关东糖封住之后,又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瓜、、清水、料豆、秣草;其中。后三样是为灶王升天的坐骑备料。

家里比去年日子越过越好,奶白葡萄,糖果花生,果碟子里的吃食样样不少。那盘子刚去了小半层,石头便去镇上买来补上去。

饶是这样。李氏依旧自己做了炸面果儿、油炸饺叶儿、熬了地瓜糖条、蒸了雪白的大馒头。

过了小年,距离年三十便只有六七天的时间了。

年货采办齐了,各家礼也送了,镇上订的半腔羊早早送了来。李氏命石头将羊肉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肉,挂在屋檐下。自家养的五头猪,卖了四头。自家杀了一头留着吃。给李家十斤、王家十斤、文英家十斤、韩家十斤、黄秀才回乡去了便给了贾嫂子五斤。

私塾早已经停了课,陈齐平天天在家里。吃成个小包子,紧紧粘着陈雪娇。

陈雪娇新换上了一身袄裤,裙角上系了一只绣着牡丹的荷包,里头塞得满满的,玫瑰松子糖,果馅儿蒸的酥饼,奶油香瓜子,抱着小手炉,暖烘烘的围坐在床脚看雪如和静好两个剪窗花。

剪窗花是徐州府迎接新年最盛大的民俗,大年三十之前,家家户户都贴窗花。

整个茅山村的小姑娘中,就数陈雪如和静好手巧,剪的窗花最好看。有那等手拙的主妇,便拿了红纸来到陈雪娇家,请陈雪如和静好帮着剪窗花。

陈雪娇吃着玫瑰松子糖,用手去翻动陈雪如脚边已经剪好的窗花。

有喜鹊登梅,燕穿桃柳,孔雀戏牡丹,狮子滚绣球,三羊开泰,莲年有鱼。其中一张胖娃抱鱼最栩栩如生,雪白的胖娃娃,鼓鼓的小脸,围着红红的肚兜,额上点着一点红,扎着一双小胖手,骑着一只金色的大鲤鱼。

“这窗花真好看,是给谁剪的?”陈雪娇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是柱子的媳妇托我给剪的。”陈雪如手里正在剪着五福捧寿,嘴角一抿颇有些害羞的说,”要是真应验了,柱子媳妇也好安心些。“

柱子媳妇是村头的一位年轻媳妇,现今在陈雪娇鸭蛋铺子里上工,是个极其利落贤惠的媳妇。她和柱子感情极好,唯一遗憾的便是过了门两三年,至今肚子没有动静。要不是柱子压着,婆婆早都看她不顺眼将她打发回娘家了。

徐州府习俗,大年三十晚上,将骑着鲤鱼的胖娃娃贴在窗户上,来年开春便容易怀上胖小子。

不管是真是假,陈雪娇觉得都不能简单的称之为迷信,因为这代表了庄家人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期盼。

陈齐平坐在床下的小机上,正端端正正坐着,手里握着毛笔在写打字,沾了一手的墨汁,忽而抬起头道:“姐姐也给三婶剪一只骑着大鱼的大胖娃娃,来年给咱们添个弟弟。“

“就浑说。“陈雪娇点点陈齐平的脑瓜子,”你的这春眠不觉晓的眠写歪了。“

“砰、砰、砰“三声叩门声传来,陈雪娇跳下床去开门,只见陈雪娃穿着一身新衣新裤,搓着手龇着牙站在门口:”我来跟雪如姐和表姐学剪窗花。“

陈雪娃腋下还夹着一叠子红纸,外头天阴阴的眼看就是一场雪,陈雪娇赶紧将陈雪娃拉进屋。

“好俊的大胖娃娃。“陈雪娃脱了鞋,爬上床,一眼便瞄上刚才陈雪娇拿的窗花,看了一回,赞了一回,从针线筐里拿了一把剪刀,和陈雪如头挨头,跟着一剪子一剪子剪起窗花来。

大家暖烘烘的一边说笑,一边剪窗花,火炉里还放了花生、地瓜,烘烤的花生炸开、地瓜飘出香味。陈雪娇就从外头拿出勾灶火的铁钳子出来,夹了花生吹掉红皮,摆放在碟子里,大家便用手捏了吃。

陈雪娇爱吃地瓜,将最大的一颗地瓜拿出来,顾不得烫,剥了皮就往嘴里塞。

屋里烧得热热得。陈雪娇就摘掉了外头披得灰鼠褙子。一边哈着地瓜上的热气,一边继续去夹花生给大家吃,眼看着另一个地瓜熟了。陈雪娇剥了皮递给陈雪娃笑着道:“怎么没见三叔祭灶王?“

“我爹祭灶王了,本来我娘说我们分出来了,今年也想学你们单过年,可今儿祭拜灶王的时候。爹被爷爷叫过去了,说我们家就爹一个人祭拜。他心里头不是滋味。“陈雪娃眼睛暗了下来,”我娘也不能说啥,你看吧,小年都一起过了。那大年肯定也会一起过。“

拜灶王,只能男人拜。三房没有儿子,只有陈子富一个大男人。若是他孤零零的祭拜灶王,看着确实心里不是滋味。

一向敢和陈老太太叫板的蔡氏。每次都在儿子上头被婆婆压制着。

“唉,我要是有个弟弟就好了。“陈雪娃手里捏着大胖娃娃剪纸,央求雪如,”雪如姐,你也给我家剪一个吧。“

不管怎么样,子嗣特别是儿子依旧是一个家庭避不开的话题,三房自然不例外。平时体会不到没有儿子的无奈,一到年节或者祭拜就能体现出来。比如说今天的祭灶王,若是三房有了儿子,陈子富自然不用理会上房的看法。这还只是一件小事,若是遇到大事呢,比如说陈子富或者蔡氏百年之后,女儿是不能去墓地祭拜。

这是三房的无奈,可是没办法,整个时代俱是这样的思想。

“行,我也给你家剪一个。“陈雪如爽快的说。

“雪娃,你不管有没有弟弟,你作为姐姐的,以后要立起来。“陈雪娇握着雪娃的手说了一句。

陈雪娃点了点头,忽而又愤愤地说:”我爹被奶派去姑姑家了。“

雪娃嘴里的姑姑便是指文嫡了。

“去姑姑家干啥?“猜也能猜到,肯定是给文嫡送年货,即便是这样,陈雪娇也问了一句。

“还能干啥。“陈雪娃没好气的说,“本来我爹不愿意去的,可奶想姑姑想的哭,说年年都去,偏今年不去,让姑姑多寒心。你是没见,奶哭的心口疼,也不骂我爹,我看哪,她这一招比骂我爹更厉害。”

如今世事不同了,陈老太太也学会了捅软刀子。

“那都送的啥呀?”陈雪如跟着问了一句。

“有馒头,炸的饺叶子、地瓜糖条、炸面果儿这几样,还有两块尺头,上房今年没有杀猪,猪都卖了,还是你们给了十斤猪肉,奶也想跟姑送去,被爷制止了,只得逮了两只公鸡两只母鸡。”陈雪娃索性将剪了一半的窗花放在桌子上,一五一十掰着指头,“对了,我还偷偷看到奶塞给爹一包东西,我猜着八成是银子,上房这么多年尽贴补小姑和二叔了,咱们跟着上房那会多吃一口饭都有人嫌。“

陈老太太偏心文嫡这事,陈雪娇一家觉得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亲奶奶,而三房却不同了,他们是陈老太太亲亲血脉,这样偏一个远另一个,当然让三房寒心。

“那姑姑今年给奶带了啥年礼?“陈雪娇就问。

今年文嫡没有来送年礼,段二虎也没来,据说是让本庄的人给捎来的。

“能有什么,不过是几样不值钱的果子罢了,就那,奶还摆出来显摆。“陈雪娃嘴巴一撇,悄悄靠近雪娇,”雪娇姐,我给你说,奶还骂你们了,骂你们小气,提名说大伯,说什么不给她无所谓,姑姑却是爹的亲妹子,今年竟一点都不给姑姑。“

陈雪娇听了这话就笑了,他们上回给陈老爷子做鞋袜和衣裳,却没有给陈老太太,她心里头当然有想法。今年,大房自然也没有给文嫡任何年礼,凭什么给她,她心里又没有陈雪娇他们。

陈老太太心里头自然也明白,自从她上次过了堂,也知道大房只是敬着她继母这个名头,对她这个人却一点敬意都没有。给,她就有脸面,不给,她便没有脸面,一切都不是她哭她闹能争取来的,全凭陈雪娇一家做主。

“我就说了一句,小姑这些年连块糖都没有给雪娇姐和我吃,就被奶逮着骂了一顿。“陈雪娃撅起了嘴巴,”她骂着骂着,又转向雪娇姐,说要不是雪娇姐使坏,她根本不用过堂。又说大伯娘给作坊女工年礼,都不说给小姑,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咸鸭蛋作坊是腊八过后便停了,镇上绣铺里的女工因为都是孤寡人,一直干到年二十九才停。陈雪娇一家早已经采办了年货发给她们,每人五斤猪肉,五斤白糖,四色糕点,咸鸭蛋一坛子,绣坊女工多了一块尺头。陈雪娇家算是白土镇最宽厚的东家,甚至比清风庄给伙计的年礼还要丰厚。他们准备这些年礼的时候,根本没有瞒着旁人,咸鸭蛋作坊就在陈家大院里,发年礼那天,一派热热闹闹,自然落入陈老太太眼里,她心里不平衡也只能在背后唠叨,当面却再也不敢冲大房说的。

“她唠叨就唠叨,反正我们过我们的日子。”陈雪娇不屑的说。

“二叔和四叔也不家来,要我说,最好不要来,他们一个个给吸血鬼一样。“就说到陈子长,陈雪娃小小年纪便看得很透彻。

陈雪娇便微笑,至于他们来不来,则不是大房关心的,反正又不在一起过年。

年三十之前,要扫尘。

吃过晌午饭,陈雪娇一家便开始了扫尘。

陈秀才虽然是书生,干起活来却很利索,他带着陈齐安和石头爬到屋顶,将整个屋顶扫了一遍。

这边李氏便带着陈雪如、陈雪娇、静好里里外外收拾家里,灶台擦洗的干干净净,连院子里井台上的木板盖子都扫了一遍。

整个屋子整的雪洞也是,屋子里全部换上新的,桌子上插花的花瓶,床幔褥子脚踏靠垫,该拆的拆,该洗的洗,忙活了一天。

齐平嚷嚷着在屋檐下挂了两只大红灯笼,只是现在不点灯,待大年三十在点上。

桌椅上了一遍桐油,屋子里泛着桐油香,镜台衣架梳妆台全部擦洗一遍,洗脸盆烧水壶擦洗的亮闪闪晃花人的眼睛。

大家一起忙活到点灯十分,才收拾停当。

夜里下了一场小雪,第二天一早,陈齐安开了门,忽然惊呼:“……你怎么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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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故人

外头站着的人是顾思源,去年陈雪娇在河岸边偶遇的顾公子。首发推荐去眼快看书

这一年多的时间,陈雪娇差点就忘记了这个人。当然,顾公子对陈雪娇一家一直都不错,端午节、八月节、春节,各大节日,都有送礼来。平日,他也给陈齐安通一两封信,陈齐安考上童生的时候,他还特意从京师送来了贺礼。

另外,陈雪娇的生日,他还送来了尺头、簪子等礼物。

饶是这样,陈雪娇也渐渐忘记了这个人,他又不像赵一鸣一样,就住在隔壁村,隔三差五见个几次。

陈齐安将顾思源请进了屋里,大家就都出来相见。

乡下人家不遵循“七岁男女便不同席”,陈秀才虽然是读书人,可在这上头却也没有那般古板。因此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和陈齐安、陈齐平一样,都出来见了客。

顾思源给陈秀才和李氏行礼,陈秀才和李氏不敢受他全礼,躲掉一半,客客气气寒暄了一阵。

“……我送秦师傅回来。“顾思源便把秦师傅回来一事说了出来。

“上回接到信,说是年后开春回来,到是提前了。“陈秀才略一沉思,倒有些迫不及待见到秦师傅。

“秦师傅思乡心切,紧赶慢赶,便提前回来了。“顾思源笑着道,”这一路又是水路又是陆路,十分辛苦,秦师傅回来正休息。“

意思是,陈秀才此时去见秦师傅不妥。

陈秀才没有问秦师傅为何去京师一去那么久,这其中的内幕却不是他一个乡下秀才能够知道的。方才顾思源说秦师傅思乡心切,他却知道,这里本不是秦师傅的家乡,秦师傅的家乡在扬州,他记得大概十年前,秦师傅才忽然来到这里。

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位花甲老人将他乡认作故乡,却是他不了解的。

陈雪娇仔细打量了一番顾思源。他的个头倒是比去年蹿高了一些,只是更瘦一些,一张白净的脸,即使笑时依旧显得疏离。

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子弟。脸竟然这样白净。陈雪娇在心里感叹,在看看陈齐安,她还是觉得经过了风霜雨雪击打的黑脸好看。

陈雪娇在打量顾思源,顾思源却也在打量她。

陈雪娇穿了一身淡绿的裙子,桃红色的上衣。上头绣着一骨朵一骨朵的花瓣,脖子上挂着一把金锁,直垂到胸口,漆黑的长眉入鬓,双目黑亮亮,脸盘子比去年大了些,去了黄气白玉盘也是,嘴角弯弯的。

见顾思源朝她看来,陈雪娇歪头打量了他一会子,侧着脸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出来,拍拍手一笑:“你怎么比去年瘦了,脸还这样白。“

这话一出,李氏便狠狠剜了她一眼。

这话要是平时说无所谓,可人家顾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大户人家最讲究一个规矩,岂能容忍一个小姑娘对公子的相貌指指点点。

陈雪娇悄悄吐了个舌头。

顾思源低下头喝茶,他还记得去年的陈雪娇是个瘦弱的小女孩,枯黄的头发扎了花苞头,没想到一年多的时间竟猛然抽条长得这样高这样大了。只是性子还是那样顽皮,脸不知为何竟然烧了起来,咳嗽一声假装被水呛住了。

上回在彭王府门口的戏台前,拥挤的人群众。看到的便是她了,只是当时不方便上前相认罢了,他看到她满身绫罗锦缎,还以为认错了人。

看来,这一年他们生活的很好。

“外头这样冷的天,在怎穿这样少的衣裳?不冷吗?“李氏便笑着问顾思源。

这时候。陈雪娇也注意到了,顾思源身上的衣裳料子是上等的料子,还绣着闪缎和金丝线,做工也无比精致,就是太单薄了些。

腊月天这样冷,别说夹三层棉花的棉袄了,就是穿着羊皮大氅,大清早的天,经了冷风,都会受不住。

“多谢婶娘关心。“顾思源言谈间称呼李氏为婶娘,去年跟着私塾里的学生称呼师母,今年关系倒是又进了一层,“我是故意穿的少,穿暖和了整个人便没了精神气,穿的少才有精神气念书写字。”

陈雪娇听了这话心下想笑,念书、精神气和穿得多穿得少有什么关系。不过想来确实是他心里头的真实想法,并且付诸行动,否则以他这样的家世,怎么可能穿这样少。

“话虽这样说,可也不能冻着。这大冷的天,万一冻着了,写字念书都打颤。”李氏看向顾思源的目光就有几分慈爱,见他一个富贵家的公子,倒也一心向学,心下颇为欢喜,嘴里说着话,便起身去了里间,将给陈齐安新作的一件羊皮大氅拿了出来,“你既然喊我一声婶娘,我就算是你的长辈,不能看着你挨冻,来,把这个穿上。”

顾思源见那羊皮大氅,虽然不是最好的料子,做工不是那样精致,但也是新的,便连连摆手拒绝:“感谢婶娘的一片好心,这大年节的,我上门本来就是叨扰,怎么能要婶娘的东西。”

李氏一向心善厚道,最见不得人受冻吃苦,将大氅硬生生推进顾思源怀里:“你还给我客气,八月节、端午节,你大老远的从京师递来礼物。你上门我高兴都来不及,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来我家不兴说这样客气的话。就是你娘知道你在外头受了寒,不知怎样心疼呢。”

见李氏提到亲娘,顾思源心下百感交集,再也说不出旁的话出来,只得将那羊皮大氅套在身上。

他们说了一会子话,顾思源以要请教陈秀才学问为由,和陈齐安一道被陈秀才领着去了里间专门的一间小书房里。

眼看就到了年三十,家里还有一摊子事情没有忙完,李氏便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忙碌起来。

年节下,家家户户都是大鱼大肉,陈家大房如今日子过得好了,平时在饭食上便比庄家人吃的好些,到了年下,更是吃的丰盛。

屋檐下吊着猪肉、羊肉、鸡鸭鹅,随吃随取,每顿不是有鱼就是有肉。在不济还会烧几只鸡蛋。

这样吃下来,陈雪娇的脸圆了一圈,鼓鼓的更加可爱。

李氏站在屋檐下,正在盘算着留顾思源吃饭。见陈雪娇站在身后,便和她商量做一桌什么样的席面好。

“娘,这大冷的天,咱们从镇上订一桌席面,在烧几个素菜。又体面又好看。”陈雪娇就提议。

李氏听了大腿一拍,喜笑颜开道:“这个主意好,就是订一桌席面给顾公子吃也不为过。他对咱家不错,虽然就去年秋天见了几面,但人家是个讲究的人,也没有那富家子弟的习气,年节啥的都给咱们带东西。”

陈雪娇便把石头叫来,从屋里拿了几两银子出来,吩咐他:“去清风庄叫一桌上好的席面过来。”

陈齐平正团着手从屋里出来,听说石头要去镇上订席面。跑到陈雪娇和李氏面前,仰着一张小脸笑嘻嘻地道:“我想吃面皮汤。”

家里人都爱吃面皮汤,镇上每隔几步距离就有小推车叫卖面皮汤的声音,有的是拿大骨头烧的烫头,有的是拿鲜活鱼骨做的底料,还有是片上羊肉片脆骨头做浇头,也不贵,十文钱一大碗,上头撒上芫荽沫子,罗卜丝儿。秘制辣椒油,一碗下肚,浑身都透着舒坦劲。

家里日日大鱼大肉吃腻了,陈雪娇和陈齐平想到一块去了。想换换口味吃点小吃。

面皮汤便是最好的调味小吃,且家里头从陈秀才往下,人人都爱吃。

“行,你个小馋猫,让石头给你带来。”陈雪娇想了一想,扬声告诉石头。“买四大碗面皮汤,在买一摞烧饼,就买李老头的烧饼,他家的最劲道。”

石头答应了一声,换了鞋就要出门。

又被陈雪娇唤回来:“你拿咱们家自己的食盒去,用咱们自己带的碗,我的那一碗多加点辣子油。“

齐平缠着李氏要跟着石头一起去。

“不许去,外头冷,路湿滑,万一冻着就不好了。”李氏心下偏疼小儿子,怕年下镇上人多,别被拍花子拍去了,只不许他去。

见缠不过齐平,便叫石头在给齐平捎带几串糖葫芦。

到了晌午,清风庄便送来了席面。陈雪娇叫的是六两银子的上等席面,有鸡鸭、有羊肉猪肉,连冬日里不常见的河虾和鱼也有两样。另外还有不少点心,糯米糕、油炸酥果、玫瑰脯子、鸡油松子果饼,顾思源只觉得这一顿太过于奢侈,连连道谢。

陈秀才摆摆手:“咱们有缘碰上了,我在不做个好东道,人家还当我是个薄情寡义的,岂不是让人戳了脊梁骨骂,你先吃,回头在叫一桌菜品和酒,送到秦师傅那里去。“

顾思源心里头只觉得不好意思,拿起筷子却不去夹那鱼虾大肉,连那果子也不吃,只因俱是猪油或者鹅油过过的。

“思源兄,你尝这个鱼,冬天的鱼很难得。“那鱼是凿了冰,从水底下捞出来的,清风中的苗大厨使出了一身本事蒸了这鱼,不过油不放佐料,只用花椒水和姜汁沾着松叶酒上火清蒸,一块一块的鲜美的掉了舌头。

顾思源听了浅浅一笑道:“家母今年八月过世,我只吃些清淡的。”

陈齐安不想竟然戳了顾思源的痛处,讪讪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思源却笑着道:“我发了愿心吃三年素。”

陈秀才一听,忙隔了窗子叫李氏炒几个素菜上来。

石头到了锅屋,将顾思源丧母一事提了提,李氏便红了眼圈感叹:“我说他怎得穿这样少,但凡家里有个娘在,也不能看着他受冻。”

陈雪娇也在锅屋帮着李氏择菜,便也跟着感叹了一回。

怪不得他这样瘦,眉眼之间俱是淡淡得疲倦,没有了去年得那份光彩,原来是失去了母亲。

李氏因着心里头怜惜顾思源没了娘,狠狠下了一番功夫炒了三个素菜上来,有鲜嫩的青豆炒木耳、莲藕拌花生、温火煨芋头。

素菜端上去,顾思源道了声谢,举起筷子便夹了几口,粗茶淡饭犹如餍甘饫肥。

陈雪娇等女孩儿却没有入席,捡了几样菜在屋子里吃。石头买了一锅面皮汤,陈雪娇先盛了两碗让送到席面上。

“这是二姑娘送来给大少爷和小少爷吃的。”陈齐安见席面上有面皮汤不觉就问哪里来的,石头便说是陈雪娇送的。

“这个好吃,只怕思源兄没有吃过。”陈齐安说着,便又拿过一只干净碗,倒了一半给顾思源,还不忘说,“没有一点荤。”

顾思源便将大半碗面皮汤吃了,因着这碗汤,话匣子便打开了,将那一路上送秦师傅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一顿饭一直吃了三个时辰才散。

顾思源便告辞,陈秀才恰好也要去看看秦师傅,便同顾思源一起出了门去私塾。

刚一出门,便迎面碰上陈雪娇,只见她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陈雪娇是给柱子媳妇送窗花刚回来,见到顾思源和陈秀才并排出了大门,晓得是去私塾。

他方才在屋里吃饭,便听到陈雪娇姐妹俩的笑声、打闹声。他自打出生便不曾到市井人家,自小长在顾家大宅门里头,先前只以为满天下的人家都和他们顾家一样,晨昏定省,食不言寝不语,行一步动一步全都有礼数可循。

自打去年出了京师,来到民间,特别是见了陈雪娇一家,才晓得这才是活生生的生活,心里头竟然不由得羡慕起来。

陈雪娇回到屋子里,李氏早已经将炭盆多加了炭火,满屋子暖烘烘的。

秦师傅回来,少不得他们这边要忙碌一阵,李氏已经在筹备着送礼的事情了。

眨眼间便到了年三十,苦了这些年,一直到今年,家里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年三十早上,天阴沉沉的又要下一场大雪。

陈秀才写了大红的春联,一大早,陈家便贴上了窗花、春联,处处透着喜庆,连屋檐下的两只大红灯笼都燃上了。

“呆会我去私塾,请思源一起吃年夜饭。”陈齐安贴了春联,一双手冻得通红,哈一哈气,笑着同李氏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烟花

今年冬天,徐州府的雪比往年都要下的稠和密。

陈家这边刚贴上春联,又一场雪便又落了下来,纷纷扬扬的雪越下越大,不到一个时辰,积雪便没到脚脖子去。陈雪娇穿着羊皮造的靴子跑到外头和陈雪娃、陈齐平一起在玩雪。昨天晚上,李氏烧了一大锅开水,陈雪娇和陈雪如、静好洗了澡、洗了头,干干净净的迎接新年的到来,此时头发上散发一股子淡淡的桂花清香。

他们三个在打雪仗,陈雪娇团了一大团雪朝陈雪娃掷去,脸颊手指都叫冻的红透红透。在自家门口玩的不过瘾,陈雪娇提议来到小淮河边去玩,三个人便带了斗笠去了河边。小淮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此时已经有人下去滑冰了。远处,还有人凿了冰窟窿,在抓里面的鱼虾。

雪越下越大,远处白茫茫一片,河岸上的桥都叫大雪覆盖住了。

来到小淮河边,陈雪娇不禁想到了赵一鸣。还是腊月中旬见的他,他来给陈雪娇送墨刻本子,也是这样的大雪,他在大雪中对着陈雪娇笑,还说等到了正月十五那天,给陈雪娇雕个冰灯出来。

不晓得他今年新年过的怎么样,陈雪娇家给绣坊的女工发放年礼,赵一鸣的娘自然是头一份,想来他们家会过一个殷实的年。但也是赵一鸣的爹死后的第一个年,想必丰足中也会有几许遗憾。

陈齐平团了一大团雪球,趁着陈雪娇发愣的瞬间,掷到她身上,早上新换的一件新袄裤滚满了雪,幸亏脖子裹得严实。雪才不曾钻到脖子里头去。

陈雪娇在打雪仗上头却是吃不了亏的,赶紧弯腰团了一大团雪球,朝齐平丢过去。齐平笑到了河对岸,和对岸的孩子们一起混打起来。陈雪娇和陈雪娃以及村子里其他女娃儿,站在河的这一边,两队人便隔着河道打起雪仗来,他们把雪团得孩子得脸那样大。使劲得朝对岸掷去。有的人小使不上劲,扔到半途就掉到河里,还有那劲头使大了得。扔到人家得房檐上,惹的家里的大人伸出头一顿笑骂。那骂也是虚张声势的,并不是真骂,他们自家孩子也都在打雪仗呢。

因为新年。大家的脾气都变得温和了。

忽然一个雪球掷来,打在陈雪娇的身上。溅起的雪花模糊了陈雪娇的眼睛。陈雪娇一发狠,顾不得擦额头上眉毛上的雪,团起一只大雪球,便朝河岸掷过去。

只听那边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叫声。倒像是陈齐平的声音。

陈雪娇心下慌了一跳,只怕方才她那一使劲,将雪团子打在陈齐平的脸上了。乡下孩子皮实。俱不怕摔打,特别是打雪仗的时候。你掷一团过来,我扔一团出去,常常不是打了身子便是打了腿,好在冬天都是穿得厚棉衣,打在身上不觉得疼。可打在脸上就不一样了,在皮实的孩子,脸若是被雪团击中,也会疼得招不住。

听齐平叫这样大声,陈雪娇就以为是打到他的脸了,方才她使出那样大的劲,团了那样大的雪团,打在齐平的脸上,可有得疼了。

便急急忙忙穿过桥,跑到对岸,因为雪下得密集,也没有注意齐平身边的人,便一把扯着齐平的手问:“我看看打到哪里了,脸没事吧!”

陈齐平的脸被陈雪娇一揉搓,使劲从陈雪娇的腋窝里钻了出来,仰着脸道:“二姐,你没有打到我,你打到思源哥哥了。”

陈雪娇这才看到顾思源,就站在陈齐平身后,正用手捂着脸,呲了牙,一张俊脸扭曲成一团。

饶是这样,茫茫大雪中,依旧显得长身玉立。他今儿倒是没有穿的少,外头套着李氏送的羊皮大氅,脚上穿着厚厚的鹿皮长靴子。

“还不道歉,方才你那雪球那样大,打到脸了。“陈齐安站在顾思源身边,一脸焦急。

陈雪娇自知理亏,朝顾思源福了一福,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大意了。“

心里却颇为不平,茫茫大雪又看不到人,谁知道他这样巧撞上去了,雪球又不长眼睛。

“回头到家里,让娘煮两个鸡蛋滚一滚便好了。“有时候陈雪如和静好熬夜绣花,早起眼睛肿了,李氏便煮鸡蛋给滚滚。

陈雪娇只当这砸伤的和熬夜敖红了眼睛是一样的,便说出用煮鸡蛋滚滚之类的话。

顾思源嘴巴抽了一抽,朝陈雪娇望去,见她一脸丝毫没有愧疚,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头上的银簪子上有一对银蝴蝶,笑起来,蝴蝶翅膀一颤一颤。

“无妨,无妨。“顾思源揉了揉脸,脸上被揉的越发红了,还笑着同陈雪娇说,“我好几年不曾打雪仗了,方才也怪我,见那样大的雪球滚来,想劈手去抓,倒是砸到了脸上。”

就听到张氏喊陈雪娇和陈齐平的声音。

“哎。“陈雪娇和陈齐平答应了一声,四个人便离开了河岸,踩着雪一路向前,雪已经没过脚脖子。

乡下人家过年气氛很浓,将将暮色四合,各处已经响起了鞭炮声,空气里都是浓郁的烟灰香气。

顾思源打小金食玉粒的吃着长大,这还是头一回在乡下过年。

村子里热闹生隔的很远便已经炸开了锅,家家燃起炊烟,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味,这大冷的天,还有的大门敞开来,炭火烧的足足的,摆了饭桌子,点起了铜锅,就对着雪在涮肉。

经过一户人家,男主人正端了酒杯在喝酒,身边缠着两个小儿女,里间女主人大叫一声端饺子,那个梳着总角辫的男孩便起身去里头端盘子,男主人笑呵呵的拿了一双筷子朝酒杯里一涮塞进小女儿嘴巴里,小女儿嘴巴一碰咧开嘴皱着眉头便要哭,那女主人从屋里听得动静,便端了一盘饺子出来,叉着腰就呵斥男人没心没肺给闺女喝烈酒。

男人回了嘴巴。女主人搁下盘子,挽起袖子,便要拎着男人的耳朵,男人笑嘻嘻的朝女主人拱手作揖。

一对儿女便围着桌子在笑一会,闹一会,也不用筷子,伸手便朝盘子里的饺子抓去。

顾思源顾不得脸疼。竟然看呆了。

这样活色生香的日子。这才叫居家生活,哪里像自家,外头看着一团锦簇。其实里头每天斗得风涌云起。旁的不说,只说自家爹,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便足以令人想逃离。

陈雪娇看到顾思源眉间有郁色,便猜到他这是触景生怀了。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此英俊的小少年,有了心事。在作出一副成熟冷漠的样子,心思却藏都藏不住。

她前世也看过宅斗的书,想来豪门大族里头的弯弯绕绕很多,哪里像乡下这样简单的生活。

陈家在茅山寸算是最不平静的大院。因为有陈老太太的骂声、吵闹声,可她那心思都是摆在心里的,最毒的计谋也只不过是让李氏改嫁和给齐安下咒。

“咱们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这样。“陈雪娇轻轻地说。”但是乡下人家也有乡下人家得苦恼,真没有烦恼。那只有天上的神仙知道,可咱们又哪里知道神仙苦恼不苦恼。“

顾思源听了这话,抬起头看了看陈雪娇。见她娇俏的扭过身子,从雪地里快速的穿过桥,头上的银蝴蝶颤颤的欲飞。

“雪娇,吃点呀,刚出锅的饺子。”方才那叉腰的女主人,见陈雪娇打她家门前经过,开口热情的招呼。

“不了,秀莲嫂子。“这媳妇也在陈雪娇家上工,她做不来细活,却手脚有力气且干净,陈雪娇便安排她烧火,别看她长得不好看五大三粗,可招自家男人宠,整个茅山村,她最先戴上金戒指,手指头勒出一层层肉出来,陈雪娇想了一回。便笑着道,”我娘也正在包饺子呢。“

夜幕降临,陈家大院门口挂上了两只大红灯笼,大蛋正爬了梯子,在点火。

这大红灯笼自然是陈老爷子掏钱买的,陈老爷子讲究面子,每年除夕门口的大红灯笼都是长夜不熄灭。

陈雪娇等人跨进了院子门,北厢房屋檐下不像往年只点两只大红灯笼,而是点了一排大红灯笼。

里头的蜡烛已经点燃,暖暖的红红的光透了出来,氤氲一片。

陈雪娇喜欢这样喜庆的红灯笼,觉得这才是过年该有的热烈气氛。

顾思源心里头一片黯然,他想起了顾家大宅,此刻只怕也燃起了大红灯笼,只不过,他娘的院落只能凄冷一片,而自己的爹近日却不知道留恋在哪个姨娘房里。

外头的鞭炮声更加热烈。

今年陈雪娇家买了不少鞭炮,韩家还给送来不少烟花。

石头已经准备好了火镰,时不时跑出来放上一挂。见陈雪娇、陈齐平、陈齐安回来了,愈发兴奋,笑着道:“我已经把烟花都搬出来了,这烟花好,在空中能开出各色花朵。“

大家听了都很好奇,尤其是陈齐平,直嚷嚷晚上怎么还不到。

陈齐安带着顾思源进了屋里,将毛巾给他敷面,顾思源连连摆手:“哪里就那样娇贵了。“

只能外头一声巨响,却是陈雪娇带着陈齐平在放炮仗。

“怎么不炸死。“陈老太太正在亲手准备年夜饭,刚好打院子里经过,那炮仗声吓了她一跳,忍不住冲着陈雪娇的身影骂,”一个小丫头,疯疯癫癫没个正行。“

陈雪娇又放了一挂,冲陈老太太道:“大过年的,奶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陈老太太翻翻白眼,陈雪娇也不去理会,自顾自的放炮仗。

她知道陈老太太心里头正难受,老二一家在徐州府不回来吃团年饭,老四自然跟着不回来,他们大房一家早都说好了自家单独过年。如今上房,只有陈老爷子、陈老太太二老,加上三房一家、以及四方张氏、大蛋、二蛋、三蛋。

这对于一向喜欢掌控陈家大院的陈老太太自然感到措手不及,心里头不痛快。

陈老太太不喜欢听响声,按照她的说法,除夕放炮仗炸的人耳聋,除了是必要的两挂鞭炮,她从来不让孙子玩炮仗,有时候陈齐平和大蛋偷偷捡了炮仗玩,都会被她骂个狗血喷头。

今年则不一样了,大房这一股人已经起来了,再也不受上房控制了,虽然陈老太太对他们的行为不满,但也只在背后抱怨几句,却再也不敢扬着嗓子骂了。

天已经黑透,李氏在屋里带着陈雪如、静好在包饺子。

陈雪娇迫不及待的让石头将烟花打开,捡了一挂牡丹花样的拖到雪地里,她跃跃欲试,亲自点火。

“彭“的一声,烟花升上了天空,炸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牡丹花,在暗夜里格外璀璨。

就听到不少孩子在欢呼,这是村里头一遭放烟花,以前在在镇上见过。

一会的功夫,村子里许多半大毛孩子都聚集在陈雪娇家院子门口,好奇的张望。

陈齐平见状,也拖出了一挂出来,这次放的是一大朵梅花。

陈雪娇一扭头,见顾思源站在雪地里张望,便朝他招招手:“你也来,好玩的很。“

顾思源家里年年都放许多烟花,他却从未认真看过,家里有着成堆的小厮,自然也轮不到他放烟花。

见陈雪娇一张笑脸被烟花映的莹润光洁,便走了过去。

“你拿着火镰。“陈雪娇将手里的火镰递给顾思源,耐心的教他,”这根线是烟花头,你将它点燃,放在地上,然后站远一点便是了。“

顾思源碍着陈雪娇的身子,只觉得她头上飘来一阵清甜的桂花香。

烟花点燃了,升腾到半空,炸裂开来,是一朵一朵盛开的荷花,五颜六色的花瓣炸开又飘落。

陈雪娇仰起头去看,一双大大的瞳仁映着荷花,清凉凉的犹如六月天气的露水。

顾思源也仰头去看,脸上终于绽开一抹笑容。

他打小到大从未仔细的看过烟花,只觉得太平常,家里过年放,遇到生辰也放,平日园子里听戏吃酒也放,却从未想到在夜空里炸开竟然这样绚丽。(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守岁

c_t;天色越晚,外头的爆竹声越响。求书网

到夜幕完全降临,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一直持续个不停。

乡下人过年,不会吝啬爆竹,就是家里在贫寒的人家也会买两挂爆竹应景儿,但是燃放烟花却是镇上富人家才有的事情。陈雪娇家的烟花,是整个茅山村头一回,不光孩子挤进陈雪娇家的院子里头看,甚至大人也凑热闹来瞧,更甚者有那爬上墙头对着天空仰望。

整个山村都沸腾了,李氏在屋里拌饺子馅,朝外头看一回,低下头抿着嘴,心里头乐滋滋的。

如今他们家是村里一等一的富户,能够给村里带来欢乐,她心里也欢喜。

往年的日子都是浸在村民同情的目光里,如今倒是在村民羡慕的目光里。说不在乎外人的看法那是假的,李氏如今心里头天天泛着蜜花,走在村里也理直气壮了,如今过年,家里头如此热闹,心下愈发高兴。

烟花散尽,到了掌灯时分,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

陈雪娇在氤氲的灯光里,看到上房屋檐下站着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裹着厚厚的棉衣裳,带着厚毡帽,抽着眼袋,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表情。

此时,陈老爷子心里头一定不是滋味,陈雪娇想。

陈老爷子一向以自己多子为傲,今年过年,大房分出去单过,老二老四躲在徐州府不回来,就连他一向心疼骄傲的孙子陈齐林也没有回家吃团年饭。任何时代,亲人之间都注重春节团聚,更何况是在礼法宗族最严密的古代,儿孙们不和上房一起团聚,这给陈老爷子的打击是致命的。

更何况,陈老爷子是个好面子的人,这事情就算想瞒也瞒不了。

就在刚才,村里人来陈雪娇家看烟花的时候,有那嘴快的或者不知情的。追着陈老爷子问,陈子长和陈子贵今年为何没有来。

“……在城里忙,齐林学业重,还是我说。路远雪大,来不来都不打紧。”陈老爷子的回答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

这只不过是说辞罢了,并且很苍白,恐怕连陈老爷子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外人reads;。村里也不是没有人在外头打短工。有徐州府的,也有去更远的地方,早在腊月中旬,大家便纷纷赶回来过年了。

陈子长和陈子贵若是想回来,早都回来了。

徐州府吃团年饭是在年三十的晌午,大房一家早都表了态,今年过年单独过,就不去上房吃团年饭了。

陈秀才也知道这一决定让陈来也子难以接受,便退了一步,说在正月选个日子。上房、大房、以及上房合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陈老爷子见大房一家态度如此坚决,便答应了。

今天晌午陈雪娇一家头一回在自家吃了团圆饭,李氏还将陈秀才的亲娘刘氏的牌位请了出来,就摆放在饭桌的上首,还给搁了碗筷酒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陈秀才一看,眼泪便流了出来。

这么些年,这是头一回吃团年饭的时候将刘氏的牌位摆放在上首。李氏给刘氏牌位前的酒杯里斟满了酒,陈秀才便带着孩子们给亲娘行礼。

刚行完礼,陈老爷子不请自来。

这倒不是陈雪娇家故意不请陈老爷子,而是他们知道陈老太太的性子。若是真请了陈老爷子来吃团年饭,陈老太太闹起来,恐怕就将新年的欢乐气氛破坏掉了。

因此陈雪娇一家商量了一番便没有请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进来后,大家将他让到上首。他盯着刘氏的牌位看了看,脸上一片平静,喝了一杯酒,没有吃菜,便起身离开。

陈雪娇注意到,他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脚步一片凌乱。

陈老爷子去陪大房吃团年饭,整个陈家大院都看到了,不知为何,陈老太太竟然没有闹出来。

陈老爷子忽然抬起了头,眼神里一片落寞。

就在今天傍晚,陈雪娇发现陈老爷子去了村口,他心里一定希望二儿子和四儿子从徐州府回来reads;。

但他注定会失望了。

“开始包饺子了!”陈齐平欢快的跑进跑出,扯着陈雪娇的衣袖,“姐,快来包饺子。”

徐州府过年的习俗,大年三十这天晚上要吃饺子守岁,并且要全家一起包饺子。

“哎,来了。”陈雪娇答应了一声,在一抬头,便发现陈老爷子已经进了上房。

大家对年三十守岁的饺子尤其重视,不仅要一家人一起包,还要包几只带着铜钱的饺子,谁若是头一个吃到带铜钱的饺子,则来年便会有好运。

李氏已经带着陈雪如、静好拌好了馅。李氏的饺子馅拌的特别香,到了过年的时候尤其更甚,早在中午的团年饭刚过,李氏便擦洗了菜板张罗剁馅。

今年准备了好几种馅,有猪肉馅的、牛肉馅的、羊肉馅的,更难得的是还有鲜虾馅的,里头剁了细细的葱末姜末,撒上花椒面,滴上香油,闻着就香气扑鼻。

因为顾思源和他们一起守岁,李氏还特意剁了一大碗素饺子,用萝卜、白菜、粉丝细细拌了,想着姜在佛家教义里头也算是荤菜,便只隔了一点点大葱和香油。

“娘,我刚才看到咱爷挺难过的。”陈雪娇趁着洗手的空当,悄悄同李氏说。

“是,我觉得你爹心里头也不好受。”李氏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陈秀才,唯恐他听到。

“我就想给你说这事呢,万一你和爹心软,在去上房守岁,咱们之前所做的就白搭了。”陈雪娇就给李氏分析,“我爷难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二叔和四叔没有回来,若是他俩回来了,咱们家不去上房吃团年饭根本不会让爷难过。”

“那倒是。”李氏点点头,陈老爷子心里头在疼陈秀才,可也比不上老二和老四在他心里头的地位重,“你爹也晓得,咱们迟早都要搬出去的,若不是镇上的房子还没有整修好,今年咱们就在那边过了。你放心,我和你爹都不会去上房守岁的。已经说好了的,在怎么改?”

陈雪娇等的就是这句话。

娘俩洗完手,李氏便端起了或面盆,弹了弹面reads;。陈齐安正带着石头在屋子中央放了一只大桌子,桌子腿边放着一只炭火盆。

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陈雪娇抬起头就看到顾思源局促的站在一边,便笑着同他说:“呆会你也和我们一起包饺子。”

石头搬来好几把椅子放在桌子旁边,陈雪如从屋子里拿来厚厚的棉垫子铺在上头,特意将最新的那一只放在顾思源的椅子上。

李氏招呼一声。大家便围坐在桌子边包饺子。

李氏擀皮,大家包。虽然风俗是甭管大人小孩都要包饺子,可在茅山村,一般男人是不会沾染女人的活计,甚至年三十包饺子也不例外,而陈雪娇一家却不一样,不管是陈齐安还是陈秀才,都会和陈雪娇娘几个一起包饺子。

顾思源大宅出来的公子哪里会包,只见他尴尬的捏着皮,露了一手的馅。面粉洒到衣服上,因为紧张抬起手擦了擦脸,这下子面粉糊到了脸上,非常滑稽。

惹的陈齐平哈哈大笑。

“赶紧打水洗洗,你坐着看就行。”李氏笑眯眯的冲顾思源说。

顾思源哪里肯,大家都在包饺子,就他一个人坐着,多难堪。再说了,他从未包过饺子,虽然露了一手的馅。心里却只觉得新奇有趣。

“来,我教你。”陈雪娇爽快的说,拿了一只饺子皮放在他手里,将那碗素饺子放在他面前。“没事,反正你包的不好都是你自己吃。”

李氏便横了陈雪娇一眼。

顾思源倒是极其认真的学,陈雪娇一板一眼的教他:“里头不能放太多的馅,手掌微微卷曲,把面皮对折起来,手指头用劲捏。捏外圈,而不是捏馅……”

在陈雪娇的指挥下,顾思源包了一只饺子出来,虽然很难看,放在桌子上便塌下来了,但是好歹没有露陷。

陈雪娇便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外头还在飘着细雪,屋里温暖如春,大家边包饺子,边说些趣事,不时笑出声来reads;。

屋檐下的红灯笼折射出一片温暖灯光,窗户上新帖了栩栩如生的窗花,伴着屋内的欢声笑语,顾思源心里只觉是失去母亲之后最开心的一次,这样活色生香的新年,却是头一回过。

顾家这样大的家族,加上是当今太后的娘家,那过年的排场比一般豪门望族都要大。每年光戏班就要请三个,烟火爆竹就要几十抬,所有的花木都缠上红绸,所有的回廊处屋檐下都挂满了大红灯笼,整个府里一团锦簇。

可是他却只觉得不过尔尔,年年是吃酒听戏,大家聚集在一起,桌子上的菜品异常丰盛,可每次吃到嘴里都是冷的,一点滋味都没有。

他们也吃饺子,却不是自己包,而是大厨房包好端上来,由下人夹了放在面前的碟子里,只是应个过年的景儿,真正吃的却没有几个。

此时的他却坐在农家简陋的房子里包饺子,这样活色生活的年夜饭,却是自己曾经想也不敢想的。

饺子包好了,李氏端着去锅屋煮,这边陈雪娇便和静好、雪如拌醋碟、酱碟。

等饺子煮熟,李氏便将那羊肉饺子盛了三大碗出来,装进食盒里,命石头端过去给秦师傅送去。

秦师傅喜欢吃羊肉饺子,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李氏都会亲自包了给他送过去。

紧接着,李氏又盛了两大碗,让陈齐安端给上房。

待所有的饺子都煮熟了,李氏便带着陈雪娇、陈雪如、静好三个女孩儿,一一将饺子端进北厢房。陈雪娇又把调料碟子摆放在桌子上,陈雪如摆放碗筷,待都伺弄起来,大家便围坐在一起吃饺子。

李氏特意将素饺子摆放在顾思源身边。

顾思源连吃了几个,忽然牙齿一咬,突出一枚铜钱出来。

陈雪娇一家人便笑盈盈的看向他,陈齐平第一个拍掌欢呼:“思源哥哥运气最好,恭喜恭喜,来年会顺风顺水。“

大家便一起笑着向顾思源道恭喜。

顾思源便也笑着看向大家,他知道这是陈雪娇故意给他放的铜钱,因为这碗饺子是他包的,样子非常难看,其实有一只捏了花边,肯定是陈雪娇教他包饺子,趁他不注意放进去的reads;。

紧接着,李氏、陈秀才也吃到了包有铜钱的饺子,最后所有人都吃到了,大家都很高兴,彼此恭喜的话响个不停。

顾思源竟然有些看呆了,在没想到,吃个饺子,也能吃出这样多的花样出来。

吃完了饺子,已经到了子时,大家一点困意都没有,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守岁。

撤掉了碗筷,抹干净了桌子,陈雪娇和陈雪如、静好便在桌子上摆上了瓜果梨枣。为了讨个好口彩,摆放的吃食是有讲究的。有一盘子大枣,寓意春来早,一盘子柿饼代表事事如意,一盘子大杏仁吃进去就是幸福人。

这些果品是韩家送年礼的时候,特意给置办的,俱是上等的。

除此之外,还摆放了福橘饼、蜜三刀、羊角蜜、玫瑰饼、瓜子、花生等吃食,李氏怕大家吃这些东西口渴,特意燃气炉子,烧了一大壶热茶出来。

刚摆放好,陈齐平便捡了最大的一颗杏仁递给顾思源:“给你吃,吃了便是个幸福人。“

顾思源只觉得民间过年习俗口彩有趣,接过便吃了,脸上露出真正的欢容出来:“好,吃了便是个幸福人。”

李氏只担心顾思源扛不住,便笑着同他说:“要是熬不住,便去齐安屋里歇息。”

顾思源笑着道:“婶娘,我往年也是要守岁的。”

大家便围坐在一起听陈秀才谈古论今,又听顾思源将从京师到徐州府,一路的风景以及见闻。

不知不觉,便到了鸡叫时分。待第一遍鸡叫过后,满村又开始了第二轮的爆竹声,陈雪娇家是石头在外头放炮仗。

等村子里的爆竹声渐渐沉静下来,陈雪娇一家互道新年好,桌子上的果品瓜子壳也不收拾,便各自安歇。(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八章 拜年

c_t;大年初一,陈雪娇起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像往年一样,枕头下面塞着新年福彩。求书网热门陈雪娇伸手去摸,摸出一枚缠枝纹银压发出来,簪子下面还有两只金丁香。

这是李氏和陈秀才送给陈雪娇的新年礼物,在乡村人家来讲这份礼物很厚重了。一般乡下人家,新年给孩子的压枕礼无非是一把瓜子、几只蜜桔,有那家境好的人家,也只不过是一根木簪子。

李氏和陈秀才今年给孩子的礼物重,一是家里头过的比往年富裕了,二是他俩是真心实意的疼孩子。

往年家里没有条件时,李氏和陈秀才也会在孩子的枕头下放上新年礼物,那时候日子虽然很穷,但快乐却是不打折扣的。

今年不仅陈雪娇的礼物丰厚,陈雪如、陈齐平、陈齐安,包括静好,礼物都是一样的,李氏和陈秀才并没有因为儿子女儿而有不同,或者有个亲疏远近。就连名义上的小厮石头,也给准备了新年礼物。

新年新气象,陈雪娇穿了一身新做的衣裳,桃红色绣着蝴蝶的褙子,镶着闪缎的八福湘裙,腰间系着一根秋香色绣着细小珠花的腰带。洗了脸,抹上香脂,挽起简单的花苞头,对着镜子照了照,待收拾停当,便推开了门走进了外屋。

外屋里,炉火已经熄灭了,陈雪娇又重新燃上了炭火,上头隔上几只百合香,半盏茶的功夫,屋子里便充斥着一阵阵暖香。

由于夜里守岁吃喝玩闹,桌子上、地上四处都是果皮、瓜子花生壳、以及糖纸,夜里头大家都困倦了便没有收拾。

陈雪娇便从门后拿了扫把将果皮、瓜子花生壳、糖纸拢到一起,轻轻扫到门后头。

徐州府这边的风俗是,大年初一可以动用扫把打扫屋子,但是不能将打扫后的垃圾扫出门去,只能堆放在门后。

如果将垃圾扫出外头了,则会将家里的运气、财气一起带走reads;。会招致霉运。

陈雪娇虽然不相信这一说法,可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风俗,她便也跟着遵守。好在这些垃圾都是干净的,存放起来不会有难闻的气味。待过了初一之后,垃圾便会集中起来扔到外头去。

陈雪娇将厅堂打扫干净,陈雪如和静好便一前一后梳洗停当。石头早早去了灶间,烧了一大壶开水送进了屋子。

她们三个又收拾一番,将掉落在地上的坐垫捡了起来。扑干净上头的灰尘,重新铺到椅子上。

待陈雪娇泡好了茶水,李氏和陈秀才便梳洗干净进了厅堂里头。

这时候,陈齐平、陈齐安以及顾思源也来了。

昨天顾思源没有回私塾,就在陈齐安屋里安歇的,北厢房本来就拥挤,之前都是石头打地铺,加上一个顾思源更加拥挤了。昨个,在陈齐安的强烈要求下,顾思源睡在了床上。陈齐安就和石头一起打地铺。

李氏和陈秀才穿戴一新走了出来。(800

平时李氏穿戴都非常朴实,连一点艳丽的衣裳都不碰,按她自己的话说,我闺女都订了亲,我打扮花枝招展的不是作怪是什么。因为新年的缘故,今天的李氏却同往日不一样,穿着一身簇新的红绸衣裳,头上去了那日常插戴,把陈秀才秋天给她打的金冠子戴了上去,凤嘴里头的两只珍珠颤巍巍的滚动。左手大拇指上和右手食指上分别套上一枚金戒指和祖母绿的翡翠戒指。不仅如此,李氏今天还描了眉,擦了粉,嘴唇上打了一层胭脂。整个人显得既年轻又漂亮。

其实李氏年纪并不大,古人本来成亲就早,虽然有了四个孩子,可由于常年劳动的关系,整个人显得高挑挺拔,富有活力。

今儿这样一打扮。竟然比平日多出一份妩媚出来。

李氏被陈雪娇盯着看了一阵,斜着眼睛宠溺的横了陈雪娇一眼,不由得一阵脸红。

这个新年过的舒心,李氏心里头高兴。

平日里头,一个乡下妇人,若是打扮的齐齐整整,擦粉涂脂的,不消说旁人会拿吐沫星子压死你,就是陈老太太那一关也过不去reads;。

作为女人,谁不喜欢打扮,爱美是女人永恒的心愿,就连陈老太太这样的老妪,每年到了花开时节,头上还会簪几枝花呢,何况是还不老的李氏。年轻时候,李氏也爱打扮,又受父母哥嫂宠爱,那花儿粉儿满满一匣子,簪子压发从来不断。只是出嫁过后,一心扑在丈夫孩子身上,加之陈老太太看不惯儿媳妇打扮,稍稍穿件鲜亮的衣裳,陈老太太都会骂,渐渐地李氏便将那胭脂香粉收了,即使过年过节也很少打扮。

陈雪娇就捧上茶,李氏和陈秀才坐在上首椅子上喝了。

几个孩子俱都穿戴整齐,一起站在李氏和陈秀才面前行礼拜年,陈齐平年纪最小,还磕了头。

李氏和陈秀才含笑看着眼前初长成的儿女,接受了他们的拜年,心里头乐开了花。

顾思源也向前拜了年,李氏和陈秀才只受了半礼。

陈雪娇几个也和顾思源互相拜年。

紧接着李氏乐呵呵的拿出几个绣工精美的荷包出来,这是给几个孩子发压岁钱。往年都有压岁钱,今年家里条件好了,更不会少。

陈齐平将大红色的荷包打开后便笑的乱蹦,荷包里头鼓鼓的一把铜钱,总有几十文,足够去镇上的铺子里吃一顿了。

李氏和陈秀才给几个孩子的压岁钱非常实惠,每个人都是几十文铜钱,一对小金裸子。

不仅自家孩子有,李氏和陈秀才还给了顾思源,也是比照着自家孩子来的。

大家说笑了一阵之后,陈秀才清清嗓子给大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一家人又摆起香案,祭拜了陈秀才的亲娘刘氏。

“你在咱们这里祭拜是一样的,若是她在那边有知,一定晓得你的心意。”陈雪娇见顾思源五味陈杂的看着他们一家祭拜,便悄悄拿了一炷香,一只燃香盆给他说。

她知道,顾思源一定想念逝去的母亲。

徐州府的风俗,若是年节回不到家乡reads;。便会面朝西,向逝去的亲人燃一炷香,磕一个头,寄托哀思。

顾思源照做了。心里头思绪澎湃。

不知道在顾府,有谁会记得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是个商人女,历来在大宅里不受重视,和自己的父亲也渐行渐远。当她垂垂病死的时候。他的父亲正游荡在青梅竹马的外室那里。

大宅门的女人死了就死了,不会影响到任何的节日气氛,顶多披红挂绿少一点而已。顾府一样的丝竹声声,一样的张灯结彩,一样的在爆竹燃放的璀璨中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而母亲的死又算什么,就像一粒灰尘,进了顾家的宗庙,便只剩下一块冷冰冰的牌位。

每年春节,家里都会举行轰轰烈烈的祭拜仪式,今年他母亲的牌位也会摆放在祭拜的行列。他不知道那块玉石雕刻的牌位,是冰冷的还是温暖的。

自打母亲走后,心里就失去了一角,在也不想在大宅院呆了。

所以,当秦师傅返乡的时候,是他自请护送。

否则,今年春节,他在家里,触景伤情,只怕更加心碎。

顾思源手里捏着荷包。里头和陈雪娇一样的二十文钱,心下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感动。

昔年在家里,每年春节,上从太后。到祖母,下到同辈,每个人都会得到或者赏给别人礼物。太后的礼物自不必说,对这些娘家小字辈非常慈爱,赏赐非常丰厚、罕见,到了他这一层。因为和太子打小一块读书,太后对他和旁人自然不同,赏赐愈发加厚一层。

今年的压岁礼是他自小到大以来最薄的一次,可带给他的新鲜感是最激烈的一次。

真没有想到,乡下人家过年,竟然这样的热闹开心满足,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不像他家里,不管什么节日,父亲的一屋子莺莺燕燕,有意无意的总是刺伤母亲,见母亲伤心,再好的节日也便没了意思。

一家人重要的祭拜仪式全部完结了。

这时候,大家便走出屋子去上房给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磕头,顾思源便没有跟着去,他去了私塾秦师傅那里。

到了上房,陈子富和蔡氏早已经带了雪娃、雪妍在等着了,张氏带着大蛋忙碌着,摆果子、抓瓜子、跑热茶。

陈雪娇细细打量了一番张氏,虽然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可脸色非常不好看,眉梢眼角透着不满。

早在腊月底,张氏便嚷嚷着要去徐州府和陈子贵团年,被陈老太太骂了回去,陈老爷子这时候也不表态,他的不表态便代表和陈老太太站在同一阵线。若张氏真去了,那么上房就更没有人了,这个年还怎么过。

张氏便没有去成徐州府,她的嘴碎,遇到啥事便不带把门的,眼看去徐州府无望,便整日嚷嚷自己就是个守活寡的,气的陈老太太将她骂了一通才消停。

据陈雪娇了解,上房的团年饭并不丰盛。想来也知道,陈老太太并不舍得做几道大菜,按照她的话说,便是人少做了吃不了,那些大菜都是留着给陈子长和陈齐林吃的。

张氏没有去成徐州府,又没有放开肚子吃团年饭,心里头有郁气又不敢发作,只能摆在脸上。

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穿着簇新的坐在床沿。陈老爷子的衣裳是李氏给做的,用得上好的料子,陈老太太的衣裳则是她自己缝制的,仿佛是为了压过大房,特意做的比陈老爷子的衣裳还要富贵。

地上铺了一条半旧毯子,几个孙子辈的在陈齐安的带领下,纷纷跪下给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磕头。

“好,好,都起来,都起来。”陈老爷子感动的胡子一颤一颤,眼睛也湿润了,伸手虚扶了一把。

陈雪娇等人便直起身子。

抬起头,陈雪娇便对上了陈老太太的目光。兴许是过年的缘故,陈老太太的目光竟然没有以往泛着阴阴的光,相反竟然和陈老爷子一样泛着泪花。

肯定不是因为见到陈雪娇等人感动,陈雪娇想了一会便明白了,陈老太太是看到这些孙子孙女,想到了徐州府的陈齐林,在陈老太太眼里,任何人都抵不过陈齐林。

陈老爷子咳嗽了两声,陈老太太便开了身后的黑木匣子,颤巍巍从里头摸了几个红封出来,一一递给孙儿孙女们。

只是给到大房这一股人的时候,脸色明显阴了一阴,手也顿了一顿。

“都拿着,这是你奶特意准备的。“陈老爷子就笑着朝大家说。

陈雪娇捏了捏红封,薄薄的一片,不用猜,也只有几分钱。

不过,这对于陈老太太来讲,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以往过年,从大房陈雪娇等人到四房大蛋等人,俱是没有得到过陈老太太的红封。至于二房陈齐林等人,给没给,只有陈老太太和陈老爷子知道了。

大家坐了一回,用了茶,吃了些瓜子,便纷纷告辞出了上房。

他们还要去秦师傅那里、村正那里、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以及和陈家大房交好的人那里拜年。

待从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后,便到了晌午时分。

徐州府这边的风俗,大年初一这天不能吃荤菜,只能吃素饺子以及素菜、清粥。

对于陈雪娇一家来讲,当然是吃饺子了,又简单又美味,且饺子早在昨天晚上便包好了,冻在外头,吃的时候拿进锅屋下进开水里便是了。

吃完了素饺子,大家便围坐在屋里聊天吃果子,处处透着一派宁静美好。

“明天要去你姥姥家走亲戚,别在下雪就好。“李氏便说起明天去娘家走亲戚的事情来。

早在腊月二十六,便给娘家送了半腔羊、十斤肉、三匹尺头、各色糕饼,当然,李家的回礼也很丰盛,山木耳、山核桃、土鸡、鸡蛋等等。

“娘,咱们明天雇给大车去。“陈雪娇就笑着说,”我怕娘事情多忘了,早在年前便让石头订好了车子。”

李氏便赞许的看了陈雪娇一眼。

大家便又商议了一回明天去李家的事情,外头就有青碧派来的马车,接静好回王家过年。(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九章 初一

年初一这一天,陈雪娇一家并不轻松。

陈秀才以前的学生,都赶在这一天来拜年,从早到晚,忙碌了一天。李氏和几个孩子,也只不过逮着一点空闲休息了一下。

下午来的人更多,不少都是从各个村子赶来的,一直热闹到晚间,最后一批学生才散去。

陈秀才的这些学生,其中只有两位秀才,三名童生,其余的俱是乡间人家孩子,念了私塾,略微识得几个字。

这些人对陈秀才相当的尊敬,带来的礼也很丰厚。有些家境不好的,带不了像样的礼,便带一块腊肉、一条草鱼、一根排骨,李氏全部都收下了,当然待他们走时,还会回赠礼物。

更令大家想不到的是,陈秀才昔日的同窗,如今已经做了巡抚的许定国,也派了家丁送了礼过来。

这么多年以来,白土镇就没有出过举人,许定国则不算,他虽然是茅山村人,但却是入了陕西籍,算是陕西籍的官员,他自打离开家乡,就没有回来过,若不是陈秀才偶尔机缘遇到了,茅山村人还不晓得村子里出了个朝廷大官。

陈秀才自然安排人去镇上好好款待了一番,陈雪娇帮着李氏给许巡抚装备了回礼,俱是徐州府的土仪特产。

林林总总一天便忙过去了。

到了晚间,一家人简单的吃了一顿晚饭。

有素饺子、清粥,李氏亲自下厨炒了几个素菜,顾思源没有来,便留在了私塾。

大家吃完晚饭之后,李氏和陈秀才便让大家都回去休息。

“今天大家都很忙。多亏了陈雪娇,提前派石头订了车,否则明天大家都去娘家走亲戚,只怕车子紧张。“李氏就重点夸赞了陈雪娇几句,她心里头越看二闺女越喜欢,颇有一丝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过了年,陈雪娇便大了一岁。就是订亲也是应当的。她要好好筛检筛检,以后家里头样样顺畅,二闺女的婆家不能比大闺女的婆家门第底。当然关键还要看人品,最好是个读书人。

“这点小事,娘就夸我能干呀。“陈雪娇笑嘻嘻的,见李氏一眼不错的瞅着自己笑。眼珠子一转便道,”娘。我脸上有花呀,你老看我。“

“没,我就想我家二闺女长开了,不是我夸。咱们这几个庄子的闺女,哪个也比不上雪娇。“李氏笑呵呵的说。

一席话,倒把陈雪娇说的不好意思起来。

陈雪娇隐约晓得李氏在想什么。忽然心里就有点愁闷起来。来到这里两年了,已经彻底融入这个家庭了。从内心里把陈秀才、李氏以及雪如、齐安、齐平当成骨血里头的亲人,可以说她的生活习性、思考方式都已经渐渐融入这个时代了。

可不同的是,她的灵魂毕竟是个现代人,不能百分百按照古人的方式生活,在家里,陈秀才和李氏是个开明的人,能够包容她的一些奇思妙想,也让她参与家里生意。加上她是一个女孩儿,不光是自己家,就是在整个徐州府,几乎家家户户都将未出阁的女儿当成娇娇客,由着她在娘家肆意,即使犯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父母都是一笑而过,不足为虑。

待嫁了人,则就有另一番说法了,要是嫁入一个开明温馨的家庭还好些,若是嫁入一个古板的家庭可就太束缚了。

真不知道自己会嫁入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夫君。

自古以来,举案齐眉都是女人对婚姻的美好期许,陈雪娇也不例外,上一世她遭遇了背叛,这一世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屋子里暖烘烘的,窗台上的一枝梅花散发一阵阵馥郁香气。

陈雪娇低头想着心事,耳边李氏等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了。

“......二姐,二姐......”陈齐平撞了撞陈雪娇的手臂,见她毫无反应,轻轻推了推她的手,“二姐,你说行不行,你给娘说。”

陈雪娇猛的收回思绪,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见陈齐平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抚了抚他的头道:“什么行不行?”

“二姐刚才只顾着打瞌睡了吗?咱们说的话倒是没有听到。”陈齐平嘟着小嘴巴,看了一眼李氏,假装生气的说。

一张包子小脸皱成一团,可爱的样子,让陈雪娇忍俊不禁,捏了一把陈齐平的小脸:“我不困,瞧瞧你的脸,给包子一样,我正好饿了,先吃一口在说,你求我什么事?”

李氏瞧着一双儿女拌嘴,只觉其乐融融,抿着嘴儿笑了笑。围炉夜话,满屋子暖烘烘的,不缺吃穿,丈夫儿女都在身边,这一直是李氏的朴素梦想,如今实现了,她每天都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昨儿熬了那么久,今儿没有怎么休息,也该睡了。”李氏满目含笑对陈雪娇说。

齐平一听这话急了,攀着陈雪娇的手乱摇:“二姐,你快给娘说说看,明日去姥姥家,我想让大表哥带我去山上打野兔,娘不答应......”

说着说着,一脸委屈起来。

原来是为着这事啊,陈雪娇只觉得好笑,陈齐平终究是个孩子,理应好玩好动。

李家庄三面环山,入了冬,整个山上被白雪覆盖。山上野物多,特别是野兔子和野鸡,常常出来觅食,山下的人会守在山上,等野物一出来便捉回家打打牙祭。

早在腊月里,李家便时不时给陈雪娇家送来野兔子或者野鸡,炖菜或者风干,味道尤其鲜美,且具有滋补身子的功效。

陈雪娇一家都很喜欢吃。

对于陈齐平来讲,最大的乐趣不是吃这些野味,而是亲自去山上去抓。茅山村虽然和李家庄相隔不是很远,可所处的环境却大不一样,李家庄靠山。茅山村则靠水。茅山村的孩子冬季乐趣是水上滑冰,李家庄的孩子冬季乐趣则是上山抓野物。

陈齐平平时没有机会去山上玩,一听说明日去李家庄,便来了精神,闹着要让李大年带着他去山上抓野兔。

照陈齐平急切的眼神来看,恐怕是李氏拒绝了他的要求。

“就是你二姐说情也不行,山上风大雪厚。容易着了风寒。不是玩的。”李氏不等陈雪娇开口便拒绝了陈齐平。

对于陈齐平要去山上抓野兔一事,陈雪娇的看法则和李氏一样,不过她倒不是担心山上容易着风寒的问题。而是明日他们去姥姥家走亲戚。据说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三个舅妈便都推迟了一天回娘家,就连大年的媳妇,头一年成亲。都留在了家里。若是此时,陈齐平闹着去山上抓兔子。只怕是不妥。虽然李家看着一派和睦,可难免各人不会有各人的小心思,特别是对大年媳妇来讲,自家男人不陪同自己去走亲戚。倒是陪着表弟去山上抓野兔,只怕她心里头会吃味。

当然这一层意思,陈雪娇没有直接说出来。相必李氏心里头也清楚。早在腊月里,李氏便给陈雪娇商量了几句。明年他们便不选在初二这天走娘家,反正如今不如以往,可以随时去李家庄,没有必要因为初二走娘家的事情惹恼了嫂子。因为李氏也是打这样过来的,以往陈老太太不让儿媳妇初二走娘家,要全部留下来招待文嫡,李氏这样好性的人儿心里都有想法,何况旁人。由己度人,李氏便不愿自家嫂嫂对自己产生不满情绪。

初二这天,一大早陈雪娇一家便醒来了。

因为是去姥姥家走亲戚,一家人便打扮的格外隆重。

陈雪娇和陈雪如俱是一身新做的石榴红色袄裙,外面套着灰鼠皮的大毛衣裳。因为衣裳很亮眼,陈雪娇便只梳了一只简单的包包头,头上攒了一枚简洁大方的纹银压发,耳朵上带着一对金色丁香,其余皆没有多余饰物。

陈雪如则不同,因为已经订了婚,便不能打扮的太过于素净,除了鲜亮衣裳外,脸上扑了一层淡淡的细粉,嘴唇上擦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整个人恰如一枝红梅,如火如荼的绽开。

李氏也穿金戴银起来,整个人打扮的颇有几分华贵,见自家一双闺女打扮的如此亮眼,眼里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

“雪如以后还是多穿亮色的衣裳,又喜庆又漂亮。”李氏忍不住说了一句。

陈雪如脸上飞过一抹红晕,低下头抿嘴儿笑了笑。

简单的吃过早饭,一家人便上了马车。

陈雪娇在马车上坐定,掀开帘子一角,发现上房屋檐下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了过来。

不用说,那自然是陈老太太了。

昨天一早拜年陈老太太没有说话,对陈雪娇一家不冷不热,甚至还在陈老爷子的强烈要求下给了陈雪娇几个压岁包。

昨儿陈雪娇一家没有去上房吃团圆饭,上房看起来和以往的过年一样热闹,吃了饺子、放了鞭炮、祭了祖宗,但那热闹背后的孤寂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上房二老一向看重的二房一家没有回来过年,这给了他们一个不小的打击,昨天一天,陈老爷子都推脱身子不舒服没有出去,就连庄上人来家里拜年,也是陈秀才和陈子富两个人在招待,从始至终陈老爷子都没有出面。

现在外头对二房一家不会来过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二房出了个当妾的闺女飞上了枝头,有的说陈子长在外头被瑶姐勾走了,这些话传到陈老太太耳朵里,气的她差点坐在房门口大骂,被陈老爷子呵斥进了屋里。

这个春节,过得最不好的应该是陈老太太吧。

听雪娃说,陈老太太吃年夜饭的时候,不住嘴的骂赵氏,在她心里,认定了是赵氏怂恿儿子不回来过年。

这边对赵氏的气还未消,段家便传来消息,说文嫡今年初二不回娘家了,要陪着段老太太去走亲戚,把陈老太太气的直喘气,今儿一大早便看谁都不顺眼,一会骂赵氏,一会骂张氏。

大房和三房两家高高兴兴去走亲戚,触动了陈老太太的心肠。雪娃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陈老太太养的一只野猫,陈老太如今不敢骂大房,正一口气憋的没法出,逮着机会将三房狠狠骂了一顿,当然,指桑骂槐一向是陈老太太的本事,便顺带着把陈雪娇一家骂了一顿。

这些自然是陈雪娇一家走后才发生的。

到了李家,大家早已经等候在门口了。

下了马车,互相寒暄了一番,进得屋里。李氏见三个嫂嫂以及侄儿媳妇王氏面上皆是喜色,且不像是装的,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男人们都在外头说话,女眷便挤在里间,暖烘烘的,大家坐在一处东家长李家短说了起来。

屋子中间拢了一只大火盆,李婵婵拿了红薯放在上头烤,待烤熟了剥掉皮,沾上白糖,递给陈雪如和陈雪娇。

外头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开饭的时候,她们女眷便坐在里面吃饭。

李氏挨着李老太太,三个嫂嫂陪坐,大家边吃饭边说话,老大媳妇乔氏指着李氏身上新作的团花锦缎袄笑眯眯的说:“你这衣裳好看,是妹夫打南边带来的吧......如今你家日子越过越好了,嫂子替你开心。”

李氏抿了嘴巴笑:“日子过得好不好不要紧,我只求一家子平平安安就罢了。”她想了想道:“孩子爹说开春要去一趟塞外,说是那里的生意好做。”

因为是新年,桌子上烫了酒,几个女眷杯子里都斟满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老三媳妇忽然笑着对看向雪娇:“雪如说了个好人家,雪娇也要说亲了吧,我娘家有个远房侄儿......”

陈雪娇心下一跳,一向老实的三妗子怎么如今提出这样的话。

“行了,雪娇的事情哪里由妗子操心,说不去不怕笑话。”一向和善的李老太太,竟然朝三儿媳发了火。

三儿媳立马噤声,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一双眼睛惶惶然的瞅着李氏。

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没事一般打了圆场:“三弟妹这是关心外甥女。”(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家经

“雪娇,你吃这兔子肉,腿子上得肉可嫩了。”三妗子冯氏将新上得一道野兔子肉朝陈雪娇面前推了推,亲自撕了一块腿子上得肉,摆在陈雪娇碗里,绽开一抹苦涩得笑容,“就知道你们初二来走亲戚,你三舅舅特意冒着雪去山上捉得,这兔子可精了,下了夹子好几天都不上钩......”

方才冯氏提陈雪娇得婚事,听那口气,仿佛是要将雪娇给冯氏的侄儿结亲。

陈雪娇心下颇有些不满,且不说冯氏得侄儿是谁,就凭当着陈雪娇得面儿提这事都太不尊重李氏了。这个时代,提亲事,除非是定准了的,哪有在未出阁女儿面前议论得,且冯氏还是正大光明提出来得。可碍着她是长辈,陈雪娇又是客,因此不能翻脸。

陈雪娇心下不舒服,只得忍着,见冯氏一脸讨好得样子巴巴递上兔子肉,只得朝她道谢:“多谢小妗子。”

兔子肉很鲜美,一尝便知道是大妗子乔氏的手艺,可陈雪娇吃在嘴里却木木得。

“三郎给外甥女猎几只兔子不是应该得,就你话多。”李老太太第二次出声呵斥冯氏。

冯氏的脸一红,一双眼睛很不安得朝陈雪娇身上扫了一扫,瞬间便蓄满眼泪。

方才经乔氏好不容易圆乎热闹得席面又冷了下来。

李老太太朝地上啐了一口,冯氏一副柔弱得身子便颤了一颤。

在陈雪娇心里头,外祖母一向是个和善得老太太,深得李老爷子以及家中儿女媳妇子孙敬重,她对待儿媳妇不偏不倚,张弛有度。平常听李氏闲聊,李老太太从未给过儿媳妇难堪,甚至在儿子和儿媳妇有了矛盾得时候,她会深明大义得站在儿媳妇这一边。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偏偏针对上了冯氏,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虽然冯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议论雪娇的婚事有欠妥当,可也不至于给她这样大得难堪。

难道是因为冯氏嫁入李家这么多年无所出,直到去年才生出一个女儿的缘故。但从李老太太平时的表现却看不出来她对冯氏的不满。更何况李老太太非常疼爱冯氏的女儿。

看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说实话。相比较爽快得大妗子和温柔和顺得二妗子,陈雪娇并不喜欢三妗子冯氏。她每次来姥姥家,总是见冯氏苦着一张脸。和旁得妯娌显得格格不入,并且她喜欢拉着李氏的手躲在屋里低低诉苦。记得有次表姐李婵婵透露过给她,三妗子娘家条件不好,当年要拿三妗子给大哥换亲。三妗子一气之下要去跳河,恰好被赶去做木工活的三舅救了。于是三妗子娘家人便赖上了三舅,好在三舅心里头喜欢三妗子,执意要娶她,听说为了这事一向老实得三舅和父母大吵了一场。成亲当日冯家还敲诈了李家一笔钱过去。李家二老对这门亲事在不满意,也只得认了,冯氏平日不声不语。不喜欢往公婆身边凑,也不大和妯娌说话。可她对丈夫知冷知热,不挑唆生事,时间一久,李家二老对她倒也掏出一副真心出来。

冯氏只有一个女儿,总是担心生不出儿子会被休掉,因此整个人异常敏感,稍微有一句话不对劲,便惹的她哭上一夜。更令陈雪娇对她印象下降的是,她对自家亲生闺女非常嫌弃,仿佛抱一抱都会脏了手,如今这个小女孩被李老太太养在身边,她看都懒得看一眼。一旦李氏回娘家,她便拉着李氏的手哭,哭娘家人给自己丢脸,哭自己命苦没有儿子。

每次陈雪娇到李家走亲戚,都会格外疼惜冯氏得女儿,同时也为她受到母亲的冷眼感到不平。

这个时代,女人没有儿子确实是一件很遗憾得事情,可到了冯氏嘴里倒成了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陈雪娇想三婶蔡氏一样的没有儿子,可人家却不像冯氏那样逢人便诉苦,蔡氏哪怕背后流尽了眼泪,人前也要笑着生活。另外针对自己的闺女,蔡氏不同于冯氏那般,她对雪娃和雪妍非常疼爱,是为了女儿敢于和陈老太太撕破脸得那种疼惜。

李氏就坐在李老太太身边,正对着冯氏,见三嫂一泡眼泪,楚楚可怜得样子,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笑着对李老太太说:“三哥疼雪娇几个孩子,是几个孩子得福气,我们村里人都说,多亏我有三个好哥哥和好嫂子,以前日子那样难,有他们的帮衬也过来了。”

李氏心下对三嫂要将雪娇说给自己的侄儿非常不满,他们冯家那一门俱是笔糊涂账,自家闺女就是一辈子养在家里,也不愿意嫁给那样的人家。听说冯氏那个侄儿,今年才十五六岁年纪,上了两年私塾便不上了,整日里不是偷鸡就是摸狗。

李氏气冯氏,明知道自己侄儿这么个下作样子,还偏偏要将雪娇许过去。她也知道,嫂子对小姑子能有一半真心就不错了,她没指望冯氏能将自己当亲妹子看,可没想到一向老实得三嫂竟然算计起自己得闺女来,由不得她不生气。

“哥哥帮妹子是应该的,他们有了难处,你不也跟着操心。”李老太太抚着李氏的背添了一句。

“娘说的是,兄妹之间本来就该互帮互助。”乔氏爽朗的笑了出来。

“妹妹快别说这话,没得见外。”文氏指着自己身上一件芦花对襟新袄,“妹妹若是见外,你送我的这件新袄我也不敢穿了。”

一句话将大家都引笑了。

陈雪娇一抬头便看到了冯氏,整个酒席重新陷入热闹中,独独衬托出冯氏无比寂寞娇弱的身影。陈雪娇注意到她张了张嘴,几次想说话,却插不进嘴。

陈雪娇倒有点可怜起她来。

冯氏的目光在桌子上巡了一圈,见大家都热热闹闹的,眼睛里忍不住又涌上一泡热泪。忽然对上了陈雪娇清凉的眼睛,刚想躲开,便见陈雪娇对她和善得笑了一笑。

乔氏见冯氏坐在酒席上不自在的样子,又是气又是可怜她,忽然想到锅屋里还炖着一锅甜汤,便笑着替冯氏解围:“三妹妹,锅里煮着银耳红枣汤呢。劳你去给外甥女们盛一碗过来。”

“哎。”冯氏忙不迭的应了一声。站起身子急急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一不小心带落了一只碗,半碗甜酒撒在李婵婵的裙子上。索性碗倒没有落在地上摔破,否则大过年的摔碎了碗,也够晦气得。

李婵婵使劲抚着裙子上的酒水,高高撅起了嘴:“这是姑姑给我的新裙子。才上身呢。”

“不要紧,不要紧。左右洗一下就好了。”李婵婵的娘文氏怕李老太太动怒,赶紧笑着解围,“你裙子上的花喜鹊喝了这杯酒,赶明咱家的好事肯定多了起来。”

李老太太本来想发火的。听了二儿媳的话,便将火气压了下去。

李氏也赶紧接话解围:“我那里还有两匹这样的料子,你也是喜欢。赶明都给你送来。”

“瞧婵婵,一顿饭便赚来姑姑两匹料子。”乔氏没有闺女。心里便拿婵婵当亲闺女一样待。

说说笑笑,便将冯氏带来得不快一扫而尽。

若不是这么着,冯氏晚上又要给丈夫哭诉了,三郎夹在中间很难做。

冯氏出去了好一会子,谁也没有指望她会重新返回酒席。窗子正对着席面,大家一抬头便发现,冯氏站在院子一角的葡萄架子前,手里拿着帕子擦眼睛,三郎涨红了脸正比划着什么。

大家都装作没有看到,李老太太心下暗气,却也没有发作。

过了好大一会,冯氏又进来了,手里端了一大碗银耳汤,分作两碗递给陈雪娇和陈雪如。

吃罢午饭,男人们在外头说话,女眷们便坐在李老太太屋里闲聊。

外头北风呼啸,屋里却温暖如春。李家的房子俱是从山里采来的大石头砌成,墙壁非常厚,要比陈雪娇家的房子暖和得多,加上燃起的火盆,即使穿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

“……今天你们来你婆婆说啥了没有?”说话间便转到了陈老太太头上,李老太太关心的问了一句李氏。

“能说啥?自打诅咒齐安让过了一次堂,倒夹起尾巴做人了。”李氏剥了一只橘子,将橘瓣上白色得脉络剥干净,递给李老太太,咬牙道,“以往我敬着她,我只当她心眼小,没想到不仅小还毒。”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该敬着还要敬着,该远离就远离,你们年后就搬到镇上去了,不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见不着,就生不出幺蛾子来。”

“那可不是。”乔氏顺着话说,“你们四个孩子越来越出息,任是谁,也不敢小瞧你们去。”

说话间,乔氏便将李氏拉到一边,姑嫂俩咬起耳朵来。

陈雪娇便装作要看窗子上的窗花,悄悄挪到了李氏身后,竖着耳朵听她们说悄悄话。

“……唉,我说年后说亲,他还一脸不耐烦。我已经托冯媒婆,悄悄相看好几个了......”乔氏一脸神秘。

“那大壮心里咋想?”李氏问。

陈雪娇心下明白,这是给二表哥说亲呢。

“他咋想?提到这个我心里就愁,我一说相看媳妇,他就炸了起来,死活不愿意相看。我以为他心里头看上了哪一个,还是婵婵给我说,说大壮托她给那个蜻蜓送过东西,我旁敲侧击了好几下,怕是他看上了蜻蜓。”乔氏的脸上浮现一片愁云。

陈雪娇心下暗自发笑,没想到一向不吭不咽得二表哥,竟然看上了黄蜻蜓。不过说实话,黄蜻蜓人漂亮娇俏,恐怕上回去微山湖,一路同行,在二表哥心里种下了情思。只是,不知道黄蜻蜓心里可有二表哥,平时在一起闲聊,倒是看不出来。

虽然这个时代婚姻大事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陈雪娇还是希望二表哥能够娶到一个自己爱的且爱自己的女子。

“蜻蜓那丫头不错,识文断字,长得好,虽然没了娘,可操持家务也是一把好手......”李氏倒是高兴呢。

“话是这样说,可我看那蜻蜓太单薄了些,只怕是不好生养。”看来乔氏对黄蜻蜓不甚满意。

李氏倒是没有话说了,毕竟这是侄儿的婚事,她只能给建议,却不能插嘴多余的话。

正不知道怎么接话呢,李氏便被三哥喊了过去。

陈雪娇瞅着乔氏愁眉苦脸得样子,心里想,果然天下得婆婆都一样,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需要最好的女子来配。

不过,既然表哥对黄蜻蜓有意,她便想助表哥一把,等蜻蜓回来,问问她对表哥有没有别样的心思。

李氏在冯氏屋里呆了一个时辰,等出来时,天上便飘起了细雪。

眼看天色不早了,喝完茶后,陈雪娇一家便告辞回去。

“娘,三妗子叫你过去都说的啥?”上了马车,陈雪娇偎依着李氏,将脚伸进被子里,搓了搓手问。

“还能有啥,就是说她今天不该在酒席上说不该说的话,惹了你姥姥生气,让我劝劝你姥姥。”李氏轻描淡写得说。

“那她就不觉得惹了你生气?”陈雪娇问。

“正是呢,她才给我陪不是。”

“娘,三妗子为何要把我说给她侄子。”陈雪娇忍了忍,虽然知道这话不是一个女孩儿家说出口的,可还是问出来。

李氏倒也没有责备她,眼神暗了一暗,颇有些恨其不争:“你三妗子就是个糊涂得,说是她娘和嫂子逼着她开口,让她给侄儿找个媳妇,最好是本家的女孩才好。我看她也不是真的想把你说给她侄儿,她只不过这样一问,等日后见了她娘家人有个交代,娘家人要是追究,就说她问了,咱们不答应。”

陈雪娇听了这话只觉得匪夷所思,觉得冯氏也太老实了,老实到不会转弯,怪不得会被娘家人捏在手里。

马车一路朝茅山村驶来,到了天色渐黑才到家,到了家门口,看到上房已经点了灯。

陈雪娇一家人陆续从马车上下来,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一声热情得招呼:“嫂子,走娘家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俱全

站在马车面前的却是赵氏,她一脸喜气洋洋,仿佛和上房之间没有任何隔阂,见李氏愣了愣,赶紧上前亲热的挽住了李氏的胳膊,嘴里滚出一串关心的话:“哎呀,这大冷天的,走个亲戚也不容易,赶紧到屋里,姜汤已经熬好了。”

说着就要架着李氏朝上房走去,李氏本来就不善言辞,猛然遇到热情的赵氏,一时之间竟手足无措起来,只得胡乱答应:“不劳二弟妹费心。”

这时候,陈雪娇和陈雪如已经跳下了马车。陈雪娇不动声色的向前,将赵氏挤到一边,和陈雪如一左一右挽住了李氏的胳膊。

“二婶回来了呀。”陈雪娇笑意盈盈的朝赵氏笑。

“本来年前就打算回来的,怎奈铺子里的事情多的很,紧赶慢赶才在今日赶来,今年没来得及和大家吃年夜饭,我这心里呀,总是过不去......”赵氏的眼睛朝上房瞥了又瞥,说着说着,竟然有点泫然欲泣,慌忙用帕子抹了抹眼睛。

陈雪娇一家忍不住对视了一下目光,不知道赵氏唱的是哪一出,不过这演技可算是到了家。

陈子长的铺子经营不善,贪小便宜被客商坑了一笔,早已经在白土镇传了个遍。他们不回来过年,和这事情有很大的关系,赵氏这样说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

陈雪娇正疑惑赵氏为何这样洗白呢,就见陈老太太挪着步子手里端着一碗肉从锅屋走了出来。

陈雪娇便明白过来,原来赵氏是做样子给陈老太太看呢。

陈老太太脸上挂着笑,见陈雪娇一家站在门口,竟然没有翻白眼。反而是一脸的温和。这倒不是陈老太太忽然转了性子,而是老二一家回来给陈老太太带来莫大的喜悦,喜悦到连大房一家在她眼里也顺眼多了。

不过,陈老太太经过赵氏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一收,狠狠瞪了赵氏一眼,吓得赵氏浑身直打哆嗦。

“大嫂子。你福气好。瞧你两个闺女,出落的越发水灵了,特别是雪娇。更是一个大姑娘的样子了。”赵氏看向陈雪娇和陈雪如姐妹俩,两姐妹亭亭玉立站在李氏身边,虽然不施粉黛,却眉目如画。犹如冰雪里两株傲然绽放的胭脂红梅,说不出的娇俏和清丽。

赵氏想到雪姚像猪一样肥硕的身子。雪妙死不悔改心心念着货郎,心里刺疼刺疼的犹如着了火,却强忍着嫉妒称赞大房两个闺女。

李氏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见已经走到上房屋檐下的陈老太太。扭过头冲赵氏喊:“老二媳妇,你去屋檐下割块肉下来。”

“这就来!”赵氏朝李氏歉意一笑,挥着帕子紧紧朝屋檐下奔去。

陈雪娇朝上房看去。明亮的灯光下,隐约透出人影绰绰。时不时响起陈老爷子的欢笑声。

怪不得上房这个时间点便掌了灯,原来是二房一家以及陈子贵回来了。

以往上房都是到天黑才点灯,每次也就点半个时辰,基本上都是抹黑吃饭、洗漱、脱衣,按照陈老太太的话说是省灯油。

不过,老二一家回来,似乎和大房一家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陈雪娇眼珠子一转,悄悄对李氏咬耳朵:“二叔一家回来倒是好事,老太太高兴了,说不定就不在乱骂叨了。”

自打老二一家不回来过年的消息传到陈家,陈老太太便天天在院子里骂骂叨叨,看啥不顺眼,指啥骂啥,院子里就没有安分的时候。

对于这,陈雪娇一家也无可奈何,谁让她是长辈哪,你若是去管她,她又没有骂你,传出去倒会落得一个不孝的名声。陈秀才好歹是一介书生,若是被扣上不孝敬继母的帽子,还怎么在十里八乡走。

“说的也是。”李氏含笑点了点头。

陈雪娇和陈雪如便簇拥着李氏、陈秀才进了屋,陈齐安在院子里带着陈齐平和石头搬运马车上的东西。

今年陈雪娇家给李家的节礼比以往哪一年都丰厚,有来就有往,李家给陈雪娇家的回礼自然不薄。

有干木耳、猴头菇、山核桃等山上出产的土屋,又有老母鸡一对,鸭子两只,半腔羊自家养的畜类,除此之外,还有李家做的桃胶糕、红薯干、麦芽糖等零嘴,李大年还给了陈齐平一对活野兔。

陈齐平高兴的抱着兔子走来走去,嘟囔着要给兔子做个笼子,有愁这么冷的天拿什么养它们。

“地窖里头有白菜和萝卜,让石头拿来给它们吃。”陈雪娇就笑着给陈齐平出主意,看那两只兔子尤其可爱,点了点陈齐平的头,“你既然养了,就要好好养,不然咱们就吃兔子肉。”

“不许吃它们。”陈齐平赶紧将兔子抱进怀里,一叠声唤石头,要去地窖挖白菜,他为了兔子,倒是不怕冷,穿着小靴子要亲自去。

“小心冻伤了脚,穿上袜子。”李氏一脸宠溺的看着小儿子。

他们去走亲戚时,屋里的火盆没有灭掉,就担心回来后屋里冷的受不住。

屋子里暖烘烘的,坐了半天的马车,虽然马车里放了被子,身上裹了厚衣裳,可毕竟走的是山路,风大雪急,陈雪娇依旧被冻的手脚冰冷。

一向不怕冷的雪娇都这样,更何况怕冷的雪如了。

陈雪娇脱了外面的打毛衣裳,就从抽屉里摸出冻伤膏递给雪如:“姐,涂一些在手上,好容易养好的手,这次别再被冻伤了。”

陈雪娇搓了搓手,感激的望着妹妹。

李氏掏了掏火盆,重新搁了几块炭,又拿了陈雪娇在徐州府买的百合熏香放在里面,拿起笼子罩上了,然后走出屋子去整理李家送的回礼。

屋子里很快弥漫起清甜的香气。

陈雪娇燃气炉子,烧了一壶开水,趁着水没有烧开的空档。便坐到踏上,拿起赵一鸣送的墨刻本子看了起来。陈雪如则坐在一边纳鞋底,那鞋底浆了一层又一层,针脚又厚又密,一看便是给韩行健做的鞋。

陈雪娇看到精彩处,入了迷,却没有听到炉子上的水咕咚咕咚响个不停。

“水开了。”不知何时。李氏从外头进了屋。手里提着茶壶,笑着对陈雪娇道,“那墨刻本字那么好看哪。你要是喜欢,我看哪天让你爹带你去听书,那说书先生说的不比墨刻本字精彩?”

陈雪娇放下墨刻本字,脆生生的道:“等咱们搬到镇上。我就可以去茶馆听书了。”

李氏不是个古板的人,白土镇一带虽然允许女子出门、做生意。可愿意让自家闺女去听书的却没有。

陈雪娇帮着李氏拿来几只碗,搁上茶叶,泡起茶来。

泡完茶,陈雪娇又从柜子里拿出各色果子、蜜桔、酥梨、瓜子、花生攒了一盘子。摆放在桌子上:“姐,纳鞋底久了眼睛疼,你先喝茶吃果子。”

陈雪娇喜欢在冬天吃梨。坐在暖暖的屋子里头,浑身热乎乎的。一口冻梨下肚,别提多舒爽了。

“娘,我今天听大舅妈和你说我大壮哥,说是他看上了蜻蜓,是真的假的?”陈雪娇吃了一口冻梨,这话便问出了口。

实际上,这话本不该陈雪娇问的,可她实在忍不住,加上屋里没有旁人,只有李氏和陈雪如,所以陈雪娇便没有什么顾忌的,随口便问了出来。

“就你耳朵灵。”李氏坐在踏上,佯装瞪了陈雪娇一眼,嗔道,“人小鬼大的,这是你小孩子家家该关心的事么。”

陈雪娇晓得李氏只不过这么一说,便抱着李氏的手臂撒娇:“娘,你快告诉我嘛,我只在你面前这样,在外面我是再也不会乱问乱说的。”

李氏心里头想,自家二闺女还是小,说到嫁人、成亲之类的事情给个孩子一样,一点都不晓得脸红,想了一会便道:“听你大妗子的口气是这样的,可你大壮哥还没有松口呢,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我大壮哥没有松口?是我大妗子没有问他吧?”陈雪娇一针见血的指出。

这种事,大壮怎么能说出口,父母不问,大壮总不会直接说“我看上了黄蜻蜓”,这话若是真说出来,对蜻蜓的名誉有很大的影响。

恐怕大妗子也不会主动问大壮,只怕这会子她在装糊涂,陈雪娇听到乔氏话里话外透露出她心里头钟意镇上徐家的大丫头。

“唉,这事情够愁的,你大年哥和你表嫂子以前虽然不认识,可相看那会两个人都满意,这婚后日子过得就甜蜜。你大妗子现在看中徐家丫头,那丫头能干贤惠,过日子是一把好手,可就是不知道你大壮哥喜欢不喜欢。”李氏便叹气,大壮是她侄儿,她的关心完全是出自一片真心,“若两个人喜欢这日子过得就好,若是不喜欢,那日子可糟心了。”

“贤惠能干,样貌好,蜻蜓并不比徐家丫头差呀。”陈雪娇认识镇上徐家丫头,徐家就在大槐树街上开了一家弹棉花铺子,陈雪娇去镇上经常见到那丫头伏在案子上拨算盘。

“说是这样说,徐家却是四角俱全。”李氏隐晦的说。

所谓的四角俱全,这便意味着乔氏嫌弃黄蜻蜓没有娘了。陈雪娇心下一片默然,四角俱全确实是说亲时候考虑的因素之一,黄蜻蜓没有娘不是她的错,甚至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情,可在说亲时却是一道不大不小的障碍。

一般四角俱全的人家,都想找个四角俱全的人家结亲,乔氏也不例外。

“只是不知道蜻蜓喜不喜欢大壮哥。”一直不说话的陈雪如,忽然开了口。

是啊,方才一直说大壮,倒忽略了蜻蜓。

若是黄蜻蜓同样对大壮有意,想必即使乔氏在不愿意,最后也会答应,因为李家本来就不是那等刻薄的人家。

“雪如说的是。”李氏就同两个女儿展开心迹,“当时我答应韩家这门亲事,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雪如和行健打小就认识,脾性什么的合得来。若是两个人一点心意都没有,别说是韩家,就是家财万贯的人家,我也不答应。”

“雪如是这样,以后雪娇说亲也是这样......”

“哎呀,大嫂子,还是你们屋里暖和哈,我那屋里都给冰窟窿一样。”一声大嗓门打断了李氏的话。

不请自来,整个陈家大院独属张氏。

“四弟妹有啥事?”李氏端坐在软榻上,没有起身。

陈雪娇和陈雪如自然跟着李氏,没有起身,也没有让座,更不会上茶。

“你们真会享福,这屋里都是香味。”张氏却不管有没有人招呼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捻起桌子上的瓜子就嗑。

“四婶,到底是啥事?你嗑瓜子,满地的皮你给扫啊?”陈雪娇毫不客气的将瓜子盘移了移。

倒不是她心疼这些吃食,而是张氏吃惯了,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他们屋子,最后会发展成苍蝇一样,撵都撵不走。

张氏尴尬的搓了搓手:“爹让我来请你们去上房吃饭。”

陈雪娇一家并不想去上房吃饭,再说,中午在李家吃的非常丰盛,他们一点都不饿。

“你们上房人多,我们就不去了。”李氏看了陈雪娇一眼,便开口回绝了张氏。

“行,你们不去,待会自己给爹说,那我先走了。”张氏嘴里说着,却并不站起身子,还往椅子里头靠了靠,忽然神神秘秘的朝李氏眨眼睛,“大嫂子,今天你去走亲戚没看到好大一场戏啊,二嫂一回家就被老太太吐了一脸唾沫,骂她是丧门星,霸着二哥不让回来......”

李氏却对这不感兴趣,一脸淡漠的笑,随口回了一句:“老太太就那脾气!”

张氏脸上显出失望来,讪讪的笑道:“雪妙那丫头没有回来,说是在丁府陪雪姚,你没见,老爷子一听二嫂提雪妙就发火,那个死丫头亏着没来,惯会掐尖要强。”

李氏、陈雪如、陈雪娇对上房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李氏和雪如性子绵软,只得忍着不耐听张氏说。

陈雪娇却早早不耐烦,看张氏这架势,是打算说到摆饭。

“四婶,你传个话还不回去,你不怕奶骂你啊。”陈雪娇实在忍无可忍,便抬出了陈老太太。

果然,张氏一听到陈老太太,犹如猫见了老鼠,忙不迭抬抬屁股,站起身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年酒

本以为打发走了张氏,上房便不会在向大房提两家一起吃饭的事情。

没想到,张氏前脚刚走,后脚陈老爷子便进来了。

为了避嫌,陈老爷子自然没有进李氏以及两个女儿呆的里间,而是去了右边的偏房。那间小小得屋子,便是陈秀才的书房,平常陈秀才都在里头读书或者辅导两个儿子念书,看来,陈老爷子是直接找陈秀才说项了。

“去上房吃饭,也没啥,我就怕这大过年得,你爹心里头不痛快。“李氏朝外头听了听动静,扭过头对陈雪娇和陈雪如说道。

陈雪娇点了点头,颇为赞同李氏这话。

所谓得不痛快,倒不是因为陈老太太会在饭桌上说出另大房难堪得话出来,恰恰相反,陈雪娇预感今天上房得晚饭不管谁去都会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

就是因为其乐融融,陈秀才心底才会不痛快。

陈秀才没有亲娘,平时倒是看不出他内心的创伤,可一到节日便会显现出来,尤其是中秋或者春节这样阖家团圆得节日。

不用想也知道,陈老太太会在席面上和自己得三个儿子表现的无比亲热,每到这样得场面,陈秀才面上不觉,心里头肯定会触景伤情思及已故的母亲来。

年节本来是开心得日子,李氏不想让陈秀才去上房,目睹陈老太太和陈子长、陈子贵、陈子富的母子之乐场面。

不光李氏这样想,陈雪娇和陈雪如也这样想。

“二叔和四叔做生意折了本钱,二叔会不会提借钱得事情?”陈雪娇忧心的问。

还别说,陈子长真的会提出借钱得要求。

年前他们去徐州府采办年货,陈子长和陈子贵腆着脸上客栈来向他们讨钱,被他们打发了。陈子长临走时还说了狠话:“我娘养出个白眼狼出来,兄弟一场,只顾着自己吃肉,汤也不给兄弟喝一口。”

陈子长若是个有骨气得人,陈雪娇倒是敬他。偏他是个软骨头,指不定心里头在打大房的主意,这主意说不定就趁着一起吃饭得当儿提了出来。特别是一向和他们大房不对付得赵氏,今天竟然热情得和他们打招呼。由不得陈雪娇一家不提防。

“他借呗,想借多少就借多少,至于能不能借到手,就看他的本事了。”陈雪娇毫不在意得说。

莫约一刻钟过后,陈老爷子便离开了上房。

陈秀才带着陈齐安进了里屋。就把陈老爷子来的目的给李氏、陈雪娇娘几个提了一下。

“……今晚咱们就不过去吃饭了,明儿文英和文嫡都家里来,咱们大家在一起吃个团圆饭。”陈秀才就说道。

看来今天的晚上不必去上房吃了,但明天的团圆饭是逃不掉了。

本来,陈雪娇一家也没有指望不在一起吃团圆饭。不管是年三十还是正月里,既然还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年节里头怎么着也要在一起吃顿饭。

团圆饭一直都是陈老爷子所看重的。目前,对于整个陈家来讲,陈老爷子代表最高的权威,他发话了。没有谁不敢不服从。

何况,只是吃个团圆饭而已。

于是,陈雪娇、李氏等人都没有异议。

“明天的饭菜是自己做,还是去镇上订?”李氏就问了一句,“爹咋说?”

“本来我想在镇上订,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钱。但爹喜欢在家里自己做,说这样才热闹,才有个吃团圆饭的样子。”陈秀才颇有些歉意的说。

陈老爷子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忙活,当然他和陈老太太是不需要动手的,只在一旁看着。即使那样,他心底也是高兴的。陈雪娇记得,没分家那会在一起过年,陈老爷子尤其喜欢大年三十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包饺子。看着大家忙的热火朝天,陈老爷子便自动过滤掉几房之间的嫌隙。

明天在家里做饭,不用说,这担子自热而然就落在李氏肩上了。那么多人吃饭,尤其是团圆饭,按照陈家一贯得标准。十个盘子八个碗都算是少得,这确实是一件不小的工程。往年吃完团圆饭,李氏便累的腰酸背痛,看来,今年也不例外。

所以,陈秀才的愧疚是针对李氏,这样李氏窝心了不少。

“没啥,一年也就忙这一回,有雪如雪娇帮忙,还有她三婶,明天文英也来,人手够了。”李氏温柔得说道,自动过滤掉赵氏和张氏。

说着说着天便黑透了,屋里掌了灯,石头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因为中午在李家吃的过于丰盛,大家都不饿,便简单吃了些。

石头准备了凉拌白菜、清炒木耳、醋溜土豆丝,熬了一大锅麦仁玉米粥,俱是爽口的菜品,恰好解了中午大鱼大肉带来的油腻。

吃完晚饭,大家便聚在屋子里聊了会天,说的无非是正月里谁家请吃酒,自家又要请谁吃酒的事情。陈雪娇看着李氏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头也很高兴。虽然相对于年节互相请吃酒得热闹,她更愿意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看墨刻本子,可李氏喜欢热闹,她自然就不能透露出自己内心真是的想法,不仅不能透露,还要高高兴兴得跟着李氏四处串门。

李氏得高兴是显而易见得,往年没有分家那会,被陈老太太钳制得死死的,别说是请吃酒了,就是去娘家走亲戚也会换来一顿骂。去年倒是分了家,也只是简单得吃了酒,且都是去别人家,自己家倒是没有置办酒席,当时李氏还沉在婆婆得余威下,担心陈老太太一个不高兴将自家的酒席弄砸了。今年倒是不同,首先是经济上比哪年都要宽裕,再就是如今李氏不怕婆婆了,她便动起了请客吃酒得心思来。

“往年咱们都是去韩家吃酒,今年不若请了他们来,就单放一个日子请。村正、在咱家上工得人、我那些姐妹,就捡两个日子请。”李氏掰着指头,笑着说道。

“行,都听你得。”陈秀才一切都听李氏得。

“到时候能自己做菜的咱就自己做,不能做得咱就去镇上订菜。”陈雪娇见李氏在兴头上。便添了一句。

大家又说了一会子话,夜越来越深,李氏便让大家早点睡觉。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雪,不过下得很小。只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饶是这样,大家依旧早早起床扫雪,这雪若是不清扫干净,待溶化了,院子里泥泞不说。还容易滑倒。

等陈雪娇几个拿着扫把出门的时候,陈老爷子已经带着陈子富和大蛋扫了一半了。

“爷!”陈雪娇几个孩子招呼着,陈老爷子抬起腰咳嗽了两声,朝着孙子孙女慈爱的点了点头。

“老大媳妇,今儿你多费心了。”等扫完了雪,陈老爷子忽然叫住李氏,脸上颇有些尴尬地说,“照理说团圆饭要有鱼有肉……反正都是自家人吃饭......就不要做那么多菜了。”

李氏刚想答应,就看见陈雪娇朝她递眼色。

“爷,虽然是自家人。可也不能怠慢,再说了,今儿两个姑姑来走亲戚,菜弄得少了,她们面上不好看。”陈雪娇直接开门见山得说,“早在年前,我娘就把请客的肉准备好了。”

李氏听到这里,反应过来,忙不迭得接话:“爹,都交给我吧。您就放心吧。”

陈老爷子尴尬的脸上忽的放松了下来,干笑两声,便进了上房。

陈雪娇知道上房得肉不够做酒席的。

本来上房每年都要杀一头猪过年,但年前传来二房一家不回来过年的消息。于是陈老太太便做主将所有的猪都卖了,他们的十斤猪肉还是陈雪娇一家给的。

因为上房今年人少,陈老爷子准备的年货便也跟着减少了。今天团圆饭的大菜缺少肉,陈老爷子不好意思向大房要,便故意对李氏说不要准备太多的肉菜。就算现在要去买,那铺子也不会开门。

陈雪娇对陈老爷子这样得态度十分不满意。你缺少肉直接要就是了,何必要以这样得方式。李氏本来就是个憨厚人,要是真得只听陈老爷子话里表面意思,等酒席一过就擎等着被大家骂了。

吃完早饭,李氏便带着陈雪娇、陈雪如、蔡氏、雪娃忙碌了起来。

赵氏在上房陪着陈老太太说话儿,张氏则在厨房和上房两边穿梭。

许是因为陈子贵回来的缘故,张氏也打扮了起来,脸上擦了一层茉莉粉,嘴上和腮上涂了胭脂,头发湿漉漉的用一根银簪子挽了起来,看起来是早上刚洗的头发,穿着一身大红色袄裤,上头得针脚很粗,明显看出来是张氏的手工。

“四婶,你让一让。”陈雪娇抱着一颗白菜,对杵在锅屋门口的张氏说。

张氏磕着瓜子,嘴皮翻飞的说着二房的不是:“……毒蛇心肠,我男人跟着他们一场,啥啥也没带,我指望给我带点钱花花,一问屁也没有......”

赵氏皮笑肉不笑得说:“每个月开五百钱给他四叔,吃的用的都是我们的,就是请个小工也没这样贵。”

李氏等人没有接话,只得干笑着。

看来,陈子贵这次两手空空归家,张氏非常不满,她的不满不是对于自家男人,而是二房,她认为陈子贵这次被二房给坑了。其实就算二房不坑陈子贵,依照他得秉性,也带不了几个银子回家。

“大过年的胡咧咧啥,你不说话谁把你当哑巴卖了,我们老陈家咋讨了你这个蠢货。“陈老太太挪着小脚,指着张氏骂。

张氏被骂的一声不吭,一溜烟跑了。陈老太太也不管她,自顾自得走向锅屋,阴沉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搁在案板上:“呆会去打一壶酒。”

“不用打了,我那有现成得。”蔡氏笑着说。

陈老太太也不接话,撇了撇嘴:“老二要喝好酒。”

眼见李氏往锅里倒油过肉,陈老太太一阵肉疼,想开声斥责李氏用油多,转念一想那油是大房的,便忍了忍出了锅屋。

刚做好一道大菜,文英一家便从镇上来了,紧接着文嫡带着两个女儿也来了,段二虎却没有跟着来。

文英照旧端了一锅蘑菇炖鸡,郑豁子笑呵呵的端进了上房,文英却没有进上房,脱掉了身上的大毛衣裳,钻进锅屋帮着嫂嫂做菜。文英的闺女妞妞,笑着蹲在陈雪娇身边,帮她择菜。文嫡则站在锅屋门口看了一眼,和几个嫂嫂打了招呼,便拉着赵氏进了上房。

陈雪娇一撇,见文嫡拎得礼倒是比往年要丰厚得多,不仅有果子、糕点,甚至还有鸡鸭鱼肉。

春姐儿明显晓得规矩了,眼巴巴瞅着锅屋里的吃食不敢伸手,只在陈雪娇身边一圈又一圈的转。秋姐年纪小,一笑一对酒窝,手里拿了纱绢做成得花,赶着陈雪娇、陈雪如、妞妞叫姐姐。

陈雪娇喜欢这个小表妹,从屋里抓了桃酥、蛤蟆苏、福橘饼给她吃,她投桃报李,将手里的花递给陈雪娇和妞妞:“姐姐戴花。”

春姐在一边冷冷的看,不发一言。

陈雪娇笑了笑,将满满一盘子果子端在桌子上,招呼春姐:“你也吃。”

“听说二舅和四舅回来了,怎么没有见到人。”妞妞就问陈雪娇。

“我也没见到呢。”陈雪娇笑着回应一句。

正说着呢,就听到外头陈子贵在说话,陈雪娇和妞妞一起掀开窗子往外看。

陈子贵正站在院子里训大蛋呢。他倒背着手,横眉冷对的样子,倒是比先前胖了些。

直到上房喊马上开饭了,陈子贵才停止训斥。

陈雪娇便带着妞妞、春姐、秋姐走了出来。

李氏做了六个冷盘、六个炒菜、六个大菜。金银肘子,糖醋排骨、炸肉丸子、红烧鲤鱼,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陈家不像李家,吃饭摆两桌,男女都能上桌吃饭。陈家一直遵循女不上桌的习俗,男人吃剩了女人才能吃,就是像这样得年节也不例外。

上房摆了酒席,李氏便带着女眷上菜、上酒、上馒头,忙个不停。

“今年就破次例,都上桌吃饭吧。”陈老爷子举筷子刚想夹菜,忽然来了一句。

于是,桌子边又加塞了几只凳子,也不分男女席了,一半儿围了女眷,一半儿坐着男人,端了酒盅举起筷子吃喝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 重聚

一顿饭倒是吃的极其热闹。

陈齐平紧挨着陈雪娇,手里捏着一只彩球。春姐吃完了鸡腿,便瞄上了陈齐平手里的彩球,她原先依着陈老太太坐,此时下了桌子走到陈齐平身边,伸手就抓彩球。

那彩球是大舅李云天年前从山东带来的小玩意,大房几个孩子每个人都得了些,陈齐平尤其喜欢这彩球,走哪里带到哪里。

眼见春姐伸手抓住了彩球的绳子,陈齐平使劲挣了一挣,提高嗓门:“不许扯,这是我大舅送给我的。”

一句孩子的玩笑话,文嫡夹了一快红烧肉咽进去,舔了舔筷头上的酱汁儿,笑道:“你大舅都送给你彩球了,大哥也是春姐的大舅......”

余下的话没有说完,又夹了一块鱼,边吐刺儿便朝陈秀才笑。

坐在一边的文英赶紧截下她的话头:“你这个当姑姑的,大过年的不说给侄儿好些东西,倒向侄儿讨要东西来了,传出去不嫌惹笑话。”

文嫡一向怕这个姐姐,瘪了瘪嘴不敢接口,讪讪的朝齐平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一说而已。”

齐平捏紧了彩球,眨巴着眼睛朝文嫡看,见文嫡待他笑,也不觉得欢喜。春姐又扯了陈齐平的绣球带子,陈齐平拂去她的手,将带子收紧缠成一团,围着桌子一圈一圈的躲着春姐。

“来,春姐,到二姨这里来。”文英放下筷子,朝春姐招手。

春姐和文嫡一样怕文英,见文英声儿一高。既不敢不去,又害怕去。只得睁着眼睛看向文嫡和陈老太太。

陈齐平转到陈老爷子身边,被陈老爷子一把扯过抱起来坐在腿上。

“爷爷。吃猪耳朵。”陈齐平拿着筷子夹了猪耳朵放在陈老爷子面前,平时一旦遇到高兴事,陈老爷子都会喝上一顿小酒,佐以猪耳朵。

见孙子如此贴心,陈老爷子哈哈大笑,将刚上的鲤鱼剜了两只眼睛下来塞进齐平嘴里。这鲤鱼眼睛虽然没有吃头,但在酒席上一向是由长者或者最受宠爱的人吃,以往家宴上的鲤鱼眼睛都是属于陈齐林的,今番却给了陈齐平。

陈齐平吃的渴了。以为陈老爷子面前的酒杯里是白开水,便拿着喝了一口,火辣辣的嗓子里便冒出了烟,辣的陈齐平直皱眉头,赶紧吐了出来。

陈老爷子见陈齐平皱巴着一张小脸,笑的更欢了,一叠声叫人拿水给齐平。

陈老太太见陈老爷子抱着大房的孩子亲香个不停,心内气苦,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拼命往陈齐林碗里夹菜。

陈雪娇注意到陈齐林就坐在陈老太太身边,当陈老爷子把鲤鱼眼睛给陈齐平的时候,陈齐林的神情一暗,双眼愈发阴郁了。陈老太太夹菜给他。看他的样子颇有些抵触,那些菜他只是略微动了动筷子,然后扒拉到一边。

富贵日子过久了。可能是嫌弃陈老太太筷子上的口水吧。陈雪娇暗想。

“大哥,我敬你一杯。”陈子长先开了口。一手执酒壶,一手执酒杯。满满给自己斟上了酒,又拿过陈秀才的杯子也给斟满了。

待喝完了酒,他竟然从兜里掏出两张拜年贴,一张给了陈老爷子,一张给了陈秀才:“这是请城里的举人老爷写的。”

陈雪娇抬眼看了看陈子长,竟然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斯文。

陈子长还是老样子,细皮嫩肉,背微微有些驼,只是手上的一枚硕大金戒指分外显眼。

“二哥总是拿这样的东西糊弄人,大哥是个读书人好歹喜欢,你给我家一些破字画是啥意思?”张氏撇了撇嘴,不满的说。

陈子长和陈子贵做南北干货被坑了个底朝天,好容易被雪姚堵上了漏子,听人说字画的生意好做,便附庸风雅做起字画生意来,他俩大字不识一个,又不懂书画行情,更不会鉴赏,年关将至被人一通忽悠,花大价钱买了字画来卖,却被告知是赝品。卖也卖不出去,两个人干气了一通,索性关了铺子,卷起字画回家过年了。

听张氏这样一说,赵氏便笑盈盈的解释:“那字画可是无价的,据说那样一幅卖了,一辈子便吃喝不愁了。”

赵氏不说还好,一说更挑起了张氏的怨气。

“什么无价?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二嫂子可别骗我了,要是无价的,你能舍得给我们,你早拿着去卖了。哎呀呀,老四跟着你们风里来雨里去,净替你们干活了,一年到头却一文钱都没有捞到,你们一窝子倒是吃好的喝好的,合该就我们受苦受累。二嫂子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手上戴的头上插的身上穿的,哪一样不是顶好的。”张氏喋喋不休开始抱怨起来。

“二弟妹,你这话说得就像刀子剜我的心,我们在城里,一碗面一担柴都要买,哪里像家里那样方便。我天天为了家里的开销愁的睡不着觉,那铺子生意看着好,却内里都是空得,你去打听打听生意那样好做,哪个铺子不都是连折三四年,才能发起来,咱们这铺子才开多久?二弟妹光看我身上的插戴,这还不是大过年的,雪姚见我回来没个像样得衣裳,特意送给我装面子的。”赵氏苦着一张脸,和张氏理论起来。

“哼,可惜我没个好闺女。我要是有个好闺女,也送去大户人家,哪里像现在这样,在家里守活寡,寸步不离的伺候公婆,我图啥啊我,我一年到头连件新衣裳都捞不到......我活着干啥呀我……”张撸起袖子颇有些要和赵氏拼命的架势。

“行了,什么活了死的,大过年的,积点口德。”陈老太太见两个儿媳妇呛了起来。便摔了筷子,板着脸对张氏道。“在家里伺候我和你爹,委屈你了还是咋了。行,你嫌委屈,你过了年就回老张家,我们家可是供不起你这个大佛。”

张氏说的确实是实情,她原本说出那番话的意思是对赵氏的不满,只是张氏说话不过脑子,一说出来倒像是对上房二老不满不敬了。

陈老爷子的脸也难看起来。

赵氏见陈老太太训斥张氏,忍不住低下头抿着嘴笑了笑。

张氏挨了陈老太太一通骂,倒是不敢在开口了。

赵氏占得上风。得意起来,脸上展开得体的笑容,感慨一般道:“四弟妹总觉得心里头有委屈,雪姚若是没有怀孕,我便留在家中孝顺爹娘了。”

于是话题被赵氏转移到雪姚怀孕上头。

陈雪娇觉得,赵氏之所以提雪姚怀孕的事,是为了震慑拉拢张氏。陈子贵去给陈子长帮忙,半年时间竟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这对于一向唯利是图的张氏是不可以忍受的。依照她的性格,势必会找二房大闹一场。

阻止张氏大闹只能搬出雪姚,因为雪姚是上房过上好生活的保障,不管是真是假。上房各人却是一直坚信的。加上雪姚怀了孕,根据之前的说法,她一旦生下男婴。便会被抬为平妻,那么上房所有人便会晋级为丁府大爷的岳家。那好处自然而然就来了。

“雪姚的胎坐的稳吧?”文嫡问了一句。

“稳,那丁府是啥样的人家。天天海参鲍鱼燕窝的供着,前几日雪姚胃口不好,想吃酸梅子,老太太竟然派人到江浙寻了几十瓯子酸梅子给她。”说到这里,赵氏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是,老太太第一胎孙子,可不得紧着些。”陈老太太对于孙女在丁府的生活很满意。

还未生出来,上房人等便一致认定雪姚怀的是男胎。

“还不止呐,娘是没见雪姚的屋子,住得那叫一个富贵,桌子上摆的瓶子都够咱庄稼人吃一辈子得了。”赵氏给陈老太太夹了一块兔肉,愈发兴致勃勃,“现在还没有出生哪,老太太已经张罗洗三礼的事了,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富贵,雪姚说了,到时候亲自打发人来接娘去。”

陈老太太听到这里,脸上旋出笑窝:“雪姚的大喜事,那我可得要去。”

陈雪娇心下颇为不屑,赵氏只提雪姚在丁府风光的一面,却不提她的不如意。想必,以赵氏的精明,一定能猜到雪姚在丁府的处境,只是她不愿相信罢了,心里头还做着雪姚被扶为平妻的美梦。

别说雪姚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确定,就是生下来是个男孩,雪姚也不会被扶正。要知道爱姐那关就不是那么容易过的,更何况爱姐背后还站着一个强有力的外祖吴家,说句难听的,就算吴氏死了,雪姚顺利产下麟儿,只要吴家干涉,丁府大奶奶的位子,雪姚都不可能爬上去。

更何况,雪姚如今的地位在丁府并不那样风光,从她肥硕的身躯就可以看出。

一想到雪姚肥硕的辨不出模样的样子,雪娇便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笑,被赵氏扑捉在眼里,雪娇发现赵氏在看自己,便回赠了一个眼神,赵氏犹如被烫到一般,快速转移了目光。

年前,陈雪娇一家去给丁府大奶奶送绣像,阖府都知道,更何况她们还见到了雪姚,陈雪娇不相信赵氏会不知道。

明知道陈雪娇等人知道雪姚的近况,赵氏却依旧面色不改的诉说雪姚在丁府的风光。

陈雪娇不知道的是,赵氏心里头正发着恨,恨大房一家见到了雪姚的狼狈。

那么丁府大爷收用雪姚身边的丫鬟,大房一家也知道了。赵氏心里头又恨又气,只觉得雪娇方才的笑是针对她而来。

一顿饭吃了三个时辰,整个饭桌上除了赵氏说雪姚之外,便只听到陈子长奉承陈秀才。

想到年前在徐州府,陈子长和陈子贵摸了客栈寻了来,李氏心里头便有些不满。这一家子都是薄情的,惯会拜高踩低,连骨柔情分都不分,此时见大房有油水可捞,二房的铺子又跌入低谷,陈子长便做出这副难看的样子出来。

回到自家北厢房,想到赵氏对自己格外亲热,一向宽厚的李氏也忍不住疑心起来,唤过陈雪娇道:“你二婶这个人是个笑面虎,没有利的事情她是不会干的,她现在对咱们一家这样客气,我心里头总跳跳的。”

陈雪娇想了一想,便说:“我猜咱们上次去丁府,被二婶知道了。爱姐对咱们客气,又是留饭又是送东西的,我估摸着二婶想打听咱们和爱姐有多少交情……“

不等陈雪娇说完,李氏便明白了:“她这是为雪姚做打算哪……我以前还同情雪姚,可是看她那样子,又是诅咒丁府大奶奶,又是给爱姐争这争那,我这心里头就烦她…..你二婶可趁早死了心......”

陈雪娇便点了点头,李氏虽然宽厚,但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不会因为雪姚是自己的侄女就站在她那边。

李氏累的腰酸背痛,陈雪娇便用手给她捶背。

“今天听二姑的意思是过了年在招一些绣娘?”陈雪娇就问李氏。

“我看可行,你二姑是个妥当人,左右咱家铺子打出名头来了,不如在接些旁的绣活。”李氏就笑着说。

陈雪娇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多招几个绣娘无妨,我看咱们不要接那些大的绣活,只接一些小件的,比如绣嫁衣啥得。”

“怎么说?”李氏就问。

陈雪娇也是想了好久,如今绣铺在外头名声打响了,如果趁热做起大户人家得生意却不能够的。一来大户人家都有固定的绣坊,如果陈雪娇她们开辟这生意,需要去大户人家四处联络,费功夫不说,自家如今还没有那样大的资本。二来那些固定的绣坊都是积年老店,从他们嘴里夺食,恐怕会受到他们的打压。

陈雪娇便细细给李氏讲明白了,李氏一听便皱起了眉头:“那绣铺的生意不能扩大了?”

“扩大却是能扩大的,生意却不在大户人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而是大户人家的丫鬟。”陈雪娇就笑着说。

早在去丁府的时候,陈雪娇便留心观察了一番,光丁府就有三百多下人,丫鬟少说有一百多个。她向爱姐打听了下,每年都会有不少到了年纪的丫鬟被放出去配人,这些丫鬟由于常年伺候人,很少有时间来绣嫁衣,到了出嫁的日子,俱是紧赶慢赶缝制出来,穿在身上也不甚满意。

不管哪个时代,出嫁时候能够穿一身华美的嫁衣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丫鬟也不例外。如果自家的铺子扩大,专门绣大户人家丫鬟的嫁衣,那么一年下来的生意也不少。

陈雪娇就细细将自己的主意给李氏说了,李氏听了自然抚掌赞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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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碧梅

李氏听了雪娇的建议,越想越高兴,恨不得拉来文英就给她商讨秀铺的新生意。

这两年,家里进益愈发多,她再也不曾想过自家竟然也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她如今不像那等没有出过门没有见识的农家妇人了,知道哪怕是万贯家财都要从小处积累。以前家里穷时,只求吃饱穿暖就行,如今光景越过越好,李氏尝到了赚钱的甜头,反而过日子的心愈发盛了。

现在镇上的绣铺有八个人,原先有三张绸机,年前又增加了两张。李氏知道陈雪娇说的生意可以做得,城里大户人家那样多,每季放出去得丫鬟也多,除了嫁衣,还有喜帕等零零散散之物,李氏在心里头算了算,利润竟然不比绣像的生意差。

陈雪娇知道李氏听进去了,便在一旁发笑。

她还有一个打算不曾告诉李氏。

那些丫鬟成亲之后,并不是说从此就不伺候主子了,相反她们还会继续重返府里伺候。到时候难免会说起成亲之事,保不了就提起嫁衣,主家听了多少会感兴趣,只要其中有几个主家将下人四季衣裳交给陈雪娇家的铺子,那铺子的名头便打响了,这比从那些大绣坊嘴里直接夺生意要安全多了。

两个绣铺开起来,陈雪娇打算在置办几张纺机,单门雇了老妇人来纺纱。陈雪娇在心里头盘算,这样下去,不过一季的春秋,新增的成本便收回来了。

过不几日,陈雪娇家请客吃酒。请的都是女眷,陈文英、赵一鸣的娘徐氏、韩行健的娘周氏以及李氏几个要好的姐妹都来了。

李氏便瞅着功夫。将雪娇的主意给文英转述了,文英一听拍着大腿就叫好:“……真不愧是我亲侄女。这脑子竟这样好使,可见是个做生意的料。”

姑嫂两个又细细商讨了一番,网罗绣娘的活儿就落在文英头上。平常也有一些庄户人家绣了帕子寄放在她的杂货铺子里卖,哪村哪户谁得手艺好,她心里头都有数。因此,网罗人,对文英来讲,不是一件难事。

屋子里,陈雪娇、陈雪如、妞妞、碧桃几个女孩儿单独占了一间屋子。炭盆子里头放了花生和红薯,火烧得热热,将红薯皮烘开,温热得香气穿满了整间屋子。

陈雪娇将红薯用钳子夹下来,剥开了皮,白瓤的红薯冒着热气,上头洒了一层红糖,摆放在碟子里,依次递给碧桃、妞妞、陈雪如。

“……静好姐姐却家去了。我还想让她帮我绣个帕子呢。”碧桃将红薯上得红糖吃的干干净净,吃完一只在要一只,想起自家的一块帕子从年前绣到年中,还未绣完就头疼。

“你那帕子带来了没有。我看看,若是花样不复杂,我帮你绣。”陈雪娇递给碧桃一块干净帕子擦嘴。

碧桃嘻嘻笑了。指着雪如打趣:“可以是可以,只是你以后要嫁入我们家。我怕露馅了,娘过后要骂我。”

一席话。将妞妞和陈雪娇逗笑了。

雪如羞红了脸,跺着脚的笑骂,去挠碧桃的胳肢窝:“人家好心帮你,你倒是乱说,在说这话,我就不帮你了。”

“雪如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碧桃一边笑,一边躲进陈雪娇怀里,扭着脸道,“今儿我娘来,说要把雪如姐和我哥的亲事定下来。”

几个女孩子在屋里说着悄悄话儿,李氏和周氏却在另一间屋子在说着雪如和行健的事情。

一桌子坐的都是李氏交好的姊妹,饭菜都是大家一起做的,大家挨次坐了,吃菜喝酒,说道高兴处,竟然也学起男人猜起拳来。

周氏和李氏紧紧挨在一处,说着悄悄话儿。

周氏扶了扶李氏头上凤嘴里衔着珍珠的金簪子,啧啧赞叹:“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家里铺子开起来了,儿女长大了,这日子越过越好了。”

李氏抿着嘴儿直笑:“我只求着一家子平平安安就行了,说实话,我以前哪里还能想到还有如今这等日子。”

因为高兴,两个人面前单独放了一壶酒,那酒是用春天上好的樱桃浸泡的,又香又甜。周氏是个有量的,这甜水似的酒给果子饮品一样只不过润润喉咙,因此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文英知道自家嫂子和周氏有话要说,因此竭力招呼旁人,好留下空当让两人说话。

“虽然雪如没有过门,我叫你一声亲家却不为过。”周氏喝了一杯酒,给李氏倒了一杯,笑着道,“我家老太太身体不好,盼着雪如过门呢,一天里头要唠叨好几回。”

这话却是真的,今年入了冬,韩老太太身上的旧疾便犯了,这几日愈发严重,甚至腿肿胀的无法下床,寻遍了医药却作用不大。韩陈两家都明白,若是韩老太太撒手西去,韩行健就要守三年孝,雪如又要耽误三年,雪如一耽误,接下来的雪娇便没法说亲了。

“也不是为了老太太,若真是为了老太太,我当初就不来提亲了,我们家是真心实意的让雪如过门。行健这孩子也大了,需要安下心,所以我和他爹商量了一下,便厚着脸皮来讨你得主意,看看哪一天日子好,趁早将两个孩子的事情办了。”周氏方才简单提了自家婆婆,又怕李氏吃心,这个关头上定日子,任谁都会疑心是为了给韩家老太太冲喜。

李氏却没有那样想,因为她了解韩家,便笑着道:“咱都是有闺女的人,我确实想多留雪如两年,她跟着我们,从小到大好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就要出门子了,我这当娘的心里头不好受哇。”

李氏说着便哄了眼眶,周氏也是有闺女得人,自然理解李氏的心。便拍了拍李氏的手道:“亲家母,你放心。我会将雪如当成亲闺女疼,凡是碧桃有的便有雪如一份。”

“我倒是不担心这。”李氏喝了一杯酒。眼泪就下来了,转念一想,韩家三番五次的上门提定日子的事情,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将心比心,却是不好在推的了,不管怎样不舍,雪如总归要出门子,想了想便点头答应着:“我看今年秋天比较好。那时候不冷不热,出门子也适应。”

周氏心下大喜,她知道李氏心里头舍不得雪如,在早也会定在冬天,没想到竟然定在秋天,心下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旋即,便高兴起来。徐州府有个习俗,说秋天怀孕,来年容易生小子。雪如秋天出门子。说不定来年韩家便能抱上孙子。

周氏越想越高兴,将剩下的半壶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李氏说完日子后便后悔了,可又不能反悔。她面前摆着几样下酒菜,猪耳朵、凉拌肚丝、糖炒花生、糖醋木耳。李氏倒了酒,和周氏说说笑笑间,竟然下去了一半。

陈雪娇几个女孩子在屋里。单摆了一桌子菜,陈雪娇从外屋偷了一壶茉莉花酒。几个女孩子竟然将一壶酒喝了一干二净。

待外头散了场,李氏喝的头晕晕得。送了客人,便一头倒在了床上,一叠声要茶水。

李氏忙碌了这么些年,也就今年才这样放肆。陈雪娇便给李氏倒水,又帮她脱了鞋,盖上被子。

“唉,我答应韩家了,日子就定在今年秋天。”李氏就着陈雪娇的手喝了茶水,颇有些伤感的说,“雪如,嫁衣要绣起来了,只有半年的时间,你就是人家的人了。”

雪如吃了几盅酒,头晕晕乎乎,脸蛋通红,她本来就白,脸上一红就给年画上得仙子一般,听到娘亲说道自己出门的日子,一张脸愈发红艳,低下了头不吭声。

“我姐出门子是喜事,且就在镇上,过了年,咱们家也搬过去了,就几步路的距离,相见容易的很。”陈雪娇就安慰起李氏来。

陈秀才被秦师傅请去吃酒,一直到晚间还未回来。掌灯时分,又下起雪来,指甲盖一样的雪片直往下落,陈雪娇和陈齐安走到门口看了看,屋檐下得两只大红灯笼发出温暖的光芒,见陈秀才还未回来,急得直搓手。石头便穿了厚衣裳,顶着竹篾子,拿着一盏灯笼,去村口等陈秀才。

隔一日,天放晴了。

陈雪娇便去了私塾的糊涂居,自打秦师傅从京师回来,陈雪娇还未曾见过他。她手里拎着一个提盒,里头摆满了秦师傅爱吃的饭菜,塞满了糯米红枣虾米的八宝鸭,煮的软糯的水晶肘子,炸的黄澄澄的松鼠桂鱼。

进了糊涂居,屋檐上、院子里、梅树上,俱是积雪,也无人打扫。

陈雪娇心里想到,一定是秦师傅不让打扫,自打他回来后,经常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围炉观雪。

到得糊涂居,秦师傅却正在午休,陈雪娇将食盒递给了贾嫂子,嘱咐她放在温水里温着,待秦师傅醒来给他吃。

“那一丛绿梅开的俊,你去看看吧,等开了春,便凋谢了。”贾嫂子便笑着同陈雪娇说。

陈雪娇答应了一声,穿过一条小径,沿着水榭,走过月洞门,便看到一丛绿梅在千朵万朵红梅中分外显眼。

年前,陈雪娇来这里玩,那绿梅只不过是花骨朵儿,如今经过几场霜雪一催,俱都开了花,冷冷的绽放在枝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清幽静之美。

忽然,就听到一声笛音传来。呜呜咽咽,悠悠扬扬,衬着这白雪碧梅,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陈雪娇站在一株红梅树下静听,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

陈雪娇四处张望,见凉亭里没人,月洞门下也无人,忍不住往前一走,见开的最茂盛的碧梅树下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穿一身白衣,手握一根玉笛,冷冷的眉眼间透着浓郁的哀愁。

不是顾思源又是哪个。

陈雪娇拍了拍手,走了过去,拿着手一指:“你却在这里。”

顾思源不曾想在梅林里竟然遇到了陈雪娇,呆了一呆,收住玉笛,脸上带了笑:“你可是来赏梅的?”

“来赏梅没想到顺带着赏了笛声。”陈雪娇就说。

顾思源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又在想你娘。”陈雪娇便问。

这一问,让顾思源的声音竟然有了一丝哽咽:“她在也不会回来了。”

“她只是到了你看不到得地方,但是她能看到你。我想她一定是一位善良的母亲,如果她知道你这样伤心,她心里也会难过。”陈雪娇想安慰他,却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只得讲出这样一番道理。

这是无数个夜晚,想到前世的父母,陈雪娇便这样安慰自己。

顾思源见陈雪娇玉雪可爱,一张稚嫩的面孔,却说出一番老气横秋的话来,不觉也跟着露出一丝笑影。

母亲生前最爱梅花,他便到这从梅林里吹笛子缅怀她。

白雪琉璃世界,只有笛声,愈发显得凄凉惨淡。

过不了几日,他便启程回京师去了,一想到顾府,他便郁结于心。

他娘生前便久病卧床,都是因为父亲气得,听说锦州水土养人,便搬去那里养病,他在的时候好了许多,日子一日比一日愈发有起色,没想到如今已经沦为贱籍的父亲的青梅竹马跟着过来了。

待顾思源有事走开两日,那贱人见上了门,哭着跪倒在母亲脚下,求母亲允许父亲收了她当妾。

母亲却不肯,顾家这样世袭罔替的侯府人家,怎么能让一个贱籍进门。

原先儿子在夫人面前,父亲自然不敢向以往那样轻狂,可他只不过初初做个样子出来。一开始还给妻子寻医问药,后来索性带着那贱籍游山玩水,事事丢在脑后。好容易回了家,却不是问候妻子病情,竟然闹着要将那贱籍娶回家抬成平妻。

母亲原先已经好了多半的身子,被父亲和那贱籍一气当场激出血来,过了五六日没有捱下来,待他好容易回到锦州,母亲抓着他的手便咽了气。

顾思源忙着置办娘的丧礼,还未来得及收拾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已经躲的不见踪影。

他当着祖母的面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祖母宠爱父亲,竟然逼着他跪祠堂,若不是太后出面,只怕他如今还在祠堂里反思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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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家三百一十六章 家事

或许是这一片冰冷如银的世界感染了陈雪娇,她在听了顾思源对母亲的追忆,xt全集下载

她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一个人啊,结果,却遭到了无情的背叛,全世界都知道就她不知道得情况下,自己便被判出局了。

她又想到了丁府大奶奶,面对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那一双犹如枯井一般,无欲无求的眼睛,无一不在控诉着丁府大爷对她精神上的折磨重生嫡女翻身全文阅读。

从她被车子撞飞,又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便在心里头发誓,重活一世,一定要为自己而活,再也不愿意将一腔感情托付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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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找到一个待她一心一意的男人,她宁愿独身不嫁。尽管这个社会,大部分女人是依附男人而存在,但是离开男人的女人一样能够生活。就像他们家绣坊的女工们,摆脱了男人的控制,尽管生活艰苦了些,但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生活的自由自在。

就像兰娘,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又黑又瘦,一张愁苦的脸布满阴云,如今在绣坊生活大半年的兰娘,不仅重新焕发了光彩,更重要得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自信,这样的兰娘就如同一枚灿烂夺目的珠子,甚至比一般未出阁的女儿还要生动的多。

陈雪娇想,凭借如今的家世,自己未来在不济,也不可能落得兰娘那样的地步。但不管怎样,陈雪娇都要将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容不得旁人一点欺辱。

这样想着。陈雪娇就攥紧了拳头。

天黑的早,仿佛一瞬间得功夫。太阳便西沉了。

傍晚的风一阵一阵的刮过,梅林里风声呼啸。枝头上的雪一阵一阵的刮落下来,四散飞扬,雪沫子落到陈雪娇的睫毛上,陈雪娇一眨一眨,那雪牢牢黏住动也不动。

顾思源就站在一边,见陈雪娇睫毛上的雪珠子,愈发觉得她两排睫毛犹如扇子一般微微颤动,他甚至想伸出手将那雪珠儿拂下去。

终究没有伸出手。

若是,她年纪在小一些。像陈齐平那样小,指不定他就伸出手帮她拂去肩上的、眉毛上的、睫毛上的雪花。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思,静静站在梅林边,眼前一排碧梅映衬在一片红梅中,犹如万红当中一点绿。馥郁的梅香,伴随着风,一阵一阵送进鼻腔里,呼吸一口,整个人仿佛氤氲在梅香中了。

“唉!“陈雪娇想起前尘往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思源微笑着望着陈雪娇,见她蹙眉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是不是我方才给你说的话,让你感到很没意思。”

“没有。我只是感慨一下,当女人真不容易,特别是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男人在家里妻妾成群,外头还要养着莺莺燕燕。那些正妻涵养是怎么得来的,若是我。800非得拎把刀砍过去,我若不好过,旁人也不能放过,干嘛要丢了自己的性命。”陈雪娇摊开一双手,诉说起自己的观点。

她也不嫌害臊,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说起这些话来自然的很,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顾思源心里头一震,眼前浮现慈母那一张忧伤的面孔。若是母亲有这么一番想法,也不会那么早离去。母亲虽然出身商户,可从小接受的思想和一般都市人家思想无二,在家从父在嫁从夫,遇到那些糟心事,独自放在心里头,也抗争过,可顾家这样大的规矩,生生束缚死了她。

顾思源一阵恍惚,母亲临死之时喷出的鲜血,染红了百鸟朝凤的床单,现在想来,母亲可不就如同被单上的凤鸟,看着花团锦簇,一派风光,可终究是钉死在了上头,想飞也飞不走,只能留下一生的哀伤。

看着陈雪娇一双坚毅的眼睛,顾思源心底仿佛触动了一般。

他打小,见多了母亲的眼泪,曾经发过誓,这一生只愿娶一个妻子,不会纳妾,哪怕是为了家族利益,他也不愿意纳妾庶宠娇。

一想到自家爹,只怕不顾忌娘的孝期,便和那青梅竹马贱籍缠在一起,心里头犹如吞了千万只苍蝇一般,只觉恶心。

娘亲是在锦州过世,当时别院里无人理事,还是舅舅舅母出面从锦州置了丧事。舅舅极其疼爱母亲,待母亲咽了气,便追讨到顾府讨要说法,激的顾思源的爹跌了脚叫后悔,竟然披着白衣日日跪在灵堂里,说些后悔不能白首偕老之类的话,后悔要将青梅竹马抬成平妻,一下子将热心热意捧在手里头的心肝贱籍抛弃在脑后。

可这也只不过是一时的事,待娘亲入殓之后,他那段悲伤过去了,自然又将那青梅竹马当成宝贝,求着老太太说什么,她原也是锦衣玉食出身,只是家里落了难,才没入贱籍,若是抬进顾府也不算辱没。

老太太最疼小儿子,想着反正儿媳妇已经撒手西去,抬进来就抬进来,只是不能当正妻,只能当妾。那青梅竹马闹了这么久,费尽心机为的就是正妻的位子,当妾自然不愿意,哭着上了门求老太太,说什么,她也是老太太看着她长大得,若不是家里头闲扯上自己,哪里就落到这个地步。

顾思源冷眼看着,若不是亲眼见到母亲的死,他还没有这般恨。于是下了狠心,冲父亲发作:“父亲愿意将她抬进来,只不过不知道太后娘娘答应不答应,这个贱妇家里头为啥遭难?还不是因为牵扯到谋反,爹竟然和犯官的闺女在一起,传出去太后娘娘脸上是难看还是好看,想必爹爹心里头自然有分寸。我明儿就进宫,将这事一五一十给太后娘娘说个一清二楚,若是她准了。孩子便一句话不说。”

顾三老爷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他本来将青梅竹马养在外头。便是瞒着太后娘娘,若是她知道了。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虽然太后娘娘是他嫡亲姑姑,可也不会允许他这般胡闹。

顾家老太太光顾着心疼儿子,倒是忘记太后这一茬,待想明白了,便将那贱籍打了出去,且规定永远不许进顾家的大门。这事情拦不住,顾思源一路捅到祖父面前,顾家老太爷已经从朝廷退下来。每日下棋遛鸟,忽而听到小儿子这样胡闹,竟然和原先犯官的女儿攀扯不清,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顾思源的舅舅存心要闹,白白折腾掉了一个妹妹,还要讨个官妓进门。

“我们是商户却不知道你们侯门之家竟然有这样的规矩,放着正妻不要,偏生要抬一个烟花女子做平妻。”一席话,顾家上下觉得受到了莫大羞辱。

可也没法子。谁让顾三老爷自己作下来的。

顾家老太爷一辈子要脸面,一直恪守世家大族风范,唯一的妹妹是当朝太后,大风大浪过来了。有多少机会多少爵位,他都推辞了,为的就是怕托了太后的后腿。不成想。老了老了,小儿子竟然到了而立之年了惹出这样的祸来。若是被御史捉住了把柄,往他外甥皇帝面前参了一道。太后脸上怎么挂得住。想了想便亲自写了一封信,托了自己的门生,将顾三老爷为官的政绩,考评从甲等改为末等,到了下一任,便留职不在启用,让他好好反思反思。在则,这样以来,便断了他的财路,又规定府里公中不许给他支银子,这样以来,看他拿什么银子养外室。

顾三老爷这才知道后悔,他当官才几个银子,别看家里头上有太后,下有父母,可手里的银子却不多。自家屋子里花销如水一样,俱是顾思源母亲的丰厚陪嫁,他这边刚想开了箱子拿银票,大舅子便打了进来,当着顾府上下的面冷笑:“妹夫,既然我妹妹不在了,这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还需要查点出来,我也好给外甥封存起来,待他娶了媳妇成了家,这些东西我一并送过来给他媳妇打点。”

这确是顾家谁都拦不住的事情,待那嫁妆单子一出来,所有人都直咂嘴儿。顾家是富贵,可重点在于一个贵字上,若说富,可真没有多少银子,那些古董那些赏赐又不能换钱。而顾思源的外祖确是实打实得皇商,手里握着大把雪花银子。嫁妆单子上的铺子、地契、房契、现银,府里头还是头一回见,人人都感叹,怪不得顾三奶奶出手大方,这样得嫁妆,就是吃到孙子一辈儿也吃不尽。

若不然,顾家这样高门大户也不会和外祖家联姻重返十七岁最新章节。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登基,需要有强大的财力支持,顾老太爷为了妹妹和外甥便牺牲掉自己的三小子,让他和财力雄厚得商户结了亲。

不用顾家人动手,顾思源的舅舅便带了心腹,把屋里各色东西都整理起来,就连那门后头镶金带银的镜架子,都一气儿收纳起来,运到家去。

顾三老爷气得缓不过气来,恨夫人竟然到死了还算计自己。

顾三奶奶在死前,便叫管事将嫁妆单子誊写了一份送到哥哥处,否则这些东西说不定就入了顾三老爷得私人金库。

想到母亲至死都在为自己打算,顾思源便忍不住湿了眼角。

祖母为了舅舅大闹顾府的事情,连带着他都埋怨上了。护送秦师傅返乡到中途,便得到消息,爹停职守妻丧,待他走得第二天便出了顾府,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想来,是为了那贱籍才闹这么一出。顾思源冷笑着,原本想在这里多呆几天,在糊涂居,每日在梅林里吹笛,或者走出去和淳朴的乡民接触,都让他抛却了一切烦恼。

再有两天便回去了,不晓得回到家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天色渐渐迷蒙起来,陈雪娇一脚深一脚浅的回了家。

李氏已经做好了饭,大过年的不是自家请吃酒,就是去旁人家吃酒,鸡鸭鱼肉早都吃腻了,好容易得了一天的空闲时间,李氏便做了几个拿手好菜,当然那些菜都是清淡爽口的味道。

陈雪娇喝了两碗粥,吃了半碗小菜,想起顾思源的事情,便忍不住感叹起来:“……想来大户人家不是那样好处的,还是咱们这小门小户要好得多。”

“可不是,你奶这个人算是阴毒得了,可那阴毒都是明面上的,听说那些大户人家斗起来都要置人于死地呢。”李氏絮叨着说。

“雪娇呀,就算咱们家日后发达了,娘也只打算把你嫁入小门小户的人家,这样的人家日子过的实在,没有多大的事情。”李氏就说。

陈雪娇笑了笑,故意装作害羞的样子。

不过,她心里头却不那样想,嫁入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得烦恼,她从来就不信,小门小户的男人比大门大户出来的男子要简单的多,要专一的多。她就听说过,姥姥家隔壁的村庄,有不少庄户人家,多打了一石米,便张罗着纳个妾。

虽然这种行为在庄户人家不常见,最起码茅山村就很少出现,可不代表没有。

最终要的依靠,不是来自于嫁入什么样的家庭,而是自己有足够多的本事。

陈雪娇便下定决心,自己家的生意,她都要参与一番,哪怕是为了将来有一份强有力的依靠。在一个,要供养哥哥念书,若是家里有个做官的兄弟,女子便不会被婆家随意欺辱。

旁的不说,只说顾思源的娘,之所以受到顾家轻视,和她娘家是单纯的商户有莫大关系。

没有办法,这是整个时代的局限,陈雪娇自认为没有能力去改变,但她愿意找到一条解决的通道。

今天,陈雪娇想的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多,她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这些天每日都起个大早,加之昨晚没有睡好,陈雪娇确实累了,想反正今天也不去吃酒,也没有请客,不若多睡些时辰。

还不等她将头重新缩进被子里,便听到外头传来顾思源的声音,隐约中传来他给李氏辞别的声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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