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作之合:农门娇娘不二嫁 - xp1024.com
《田作之合:农门娇娘不二嫁》


第一章 寡妇阿娆

“娘,娘别走——娘——”

是哪个孩子哭得这么凄惨?哭得……她心都要碎了。

“这个蹄子,签了婚书还装死,余苗,拿水来!”

阿娆意识迷迷糊糊,耳边哭骂夹在一起,震得她耳朵都在疼。动了动眉心,她睁开眼,看着一桶水在话落那一刹那冲自己泼了过来。

她躲闪不及,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愕然接受脑海里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后,阿娆抹了把脸,看着挣开婶婶农氏的小男孩跑过来抱住自己,试探道:“朝儿?”

四岁的陆朝根本没看出阿娆的异样,紧紧抱着阿娆,他哭得一抽一抽:“朝儿不要娘走,朝儿不要吃饭,朝儿要跟娘在一起……”

旁下已经围了好一群人,农氏看陆朝哭得震天,一把扳过朝儿的手,喝道:“你是我们陆家的种,怎么能跟她改嫁!”又冲阿娆嚷:“当日是你自己签的婚书,现在又拖着不走?我告诉你,没这个理!今日这花轿,你是也得,不也得!”

阿娆原先还有些懵,愣了一阵,大约也反应过来自己是穿越了。

她是制香世家的唯一传人,这次应别国邀约去展示华夏香化,路飞机颠簸,醒来后她到了这儿,想来……另一个时代的薛娆,肯定不存在了。

能再活一次,阿娆也不计较自己的处境是好还是坏了……毕竟,只要她来了,一定会好。

将朝儿拉到自己的身后,阿娆下打量了一眼膀大腰圆的农氏,冷道:“伯娘这是要逼嫁了?”

按着原主的记忆,这几个亲戚是想来欺负她和陆朝孤儿寡母的。

几日前,这几人突然冒出,以继承财产的名义将她和陆朝关进了柴房,一饿多日,逼她嫁给邻村一个傻子传宗接代。阿娆最开始不从,可陆朝年幼,捱不住饿和脏乱的环境,没两天发起热来。阿娆是个寡妇,本身并不凶悍,一看陆朝出了事,顿时着急,应下了此事,签了婚书。

“什么逼嫁。”一听这话,农氏登时抖了抖眉毛,“你日子还长,我是好心给你说的这门亲事。那洪家的虽然脑子是钝了些,可这也证明他往后不会见一个爱一个,会一心一意对你好,你嫁过去,锦衣玉食,总守着一块牌位强不是?何况……”

好话说完了,农氏又冷笑了一声:“出嫁从夫,丈夫死了,那该听长辈的话。你也不想想,那些个嫁了人的,要是婆家逼着改嫁,还会像我这样和你好声好气让你签了婚书再嫁吗?阿娆,你得知趣。”

“知趣?”阿娆双目一凛,“狗屁!”

农氏脸色一变:“你——”

阿娆侧目睨她一眼,右眼底下红色的泪痣一挑,冷道:“我且问,你算我哪门子长辈?当年公爹在战场牺牲,婆婆郁郁离世,家只留下年仅十岁的相公一人,你们这些做大伯大伯娘的,又是怎么对相公的?”

农氏一家本是不是在太平村长住的人,多年前欺负陆凶孤儿,抢夺完遗产后,他们将家财败了个精光。太平村没有他们家的田地,他们没了能住的地方,早离开了太平村,这一次回来,看似突然,实际众人都心知肚明。

农氏一众,是冲着陆凶死前买下的田地、建好的新房来的。是想跟二十年前一样,欺负阿娆和陆朝孤儿寡母。

阿娆责问,围观的人看向农氏的眼神立刻添满了不屑和鄙视。农氏被这样的眼光看得脸发疼,厉声道:“我们怎么了?我们可没有对不住陆凶的!当年他那么小,若不是我们替他管着家,连那半年他都过不去!倒是你们夫妻二人!都是白眼狼!你堂弟好不容易考了个秀才,如今没了住的地方,你们夫妻二人都不帮着一点!还把你公爹留着的这么大块地瞒起来,我也不跟你费口舌,你赶紧给我花轿,把我们陆家的地还来!·”

农氏的不要脸已经发挥到了极致,这一大串话说下来,农氏不觉得难听,旁人都替她臊得慌。

陆凶的父亲陆是军的一位小将,当年跟随平南王东征西战,说不功绩显赫,但忠心耿耿,十分受重用。因如此,陆和陆凶母亲吴笑的生活,过得还是不错的。

不说别的,陆在世时,陆家的田地,可是太平村里最多的。连着他们家的屋子,也是起得最好看,最能防雨水防虫的。

当时陆凶父母过世,村里头的人还都说,陆凶要是一个人种不了这地,他们给陆凶一个好价钱,租了陆凶的地,也能保障陆凶衣食。可谁知,陆凶娘的头七都没过,这农氏和她相公陆材直接登堂入室,抢光了陆凶家的东西。

半年不到的光景,陆留下的东西,连一片铜板都不剩了。连着陆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次陆凶回来,带着孩子和阿娆,买了田地建了房子,村里的长辈们这才放了心。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又怎么想得到,陆凶会在两月前的暴雨里没了,连尸骨都不剩。

眼下陆家又只剩了一对母子,他们自然也想照顾着一点阿娆和陆朝……可,农氏打着长辈处置家事的名头,他们也着实不大好管。

各人眼神交汇,阿娆也知道,除开农氏的借口,实际,也有她的原因。

原主出身于商户,三年前江南饥荒,她被重男轻女的母亲卖给屠户做了菜人,幸得陆凶出手买了她,她才留下了这一条命。

多年被母亲压抑,她根本不可能凶得起来。农氏欺负她,太平村的人出手帮她,她估计还会瑟缩着站在农氏这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谁都不愿意冒这个里外不是人的险。

见农氏已经厚脸皮到了这个地步,阿娆冷笑:“伯娘这是不单要逼嫁,还想要明着抢相公留下的东西了?”

“什么陆凶的东西,这是我们陆家的地!”农氏低啐,她怎么不知道阿娆如此棘手前几日她第一次见阿娆的时候,阿娆一副温顺没脾气的模样,这才给了她胆子直接将阿娆关进柴房鸠占鹊巢。

第二章 上轿

见阿娆将田地说成是陆凶一人的东西,农氏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与儿媳陈余苗使了一个眼色,农氏一手擒住阿娆的手腕,一手从怀里拿出婚书,高声道:“婚书是你自个儿签的,这你总不能抵赖了,轿!”

阿娆知道这东西在她手里,只是一直不清楚头的内容是什么。前日朝儿情况不好,柴房又暗,原身根本没看头是什么内容签了字。见农氏拿出来,阿娆脚跟使劲往后一退稳住拉扯,手一探,便去夺农氏手里头的婚书。

农氏不知为什么,对这东西警惕得紧,阿娆一伸手,她猛地将手一撤。阿娆当即抓住那张纸的一角,见状农氏更加紧张,一扯,只听“刺啦”一声,那张婚书的大半,落入了阿娆的手里。

陈余苗本想来帮忙将阿娆推花轿,但见那婚书被撕下来,她一怔,去喊农氏:“娘!”

农氏也被阿娆的速度惊住了,陈余苗一嚷,她立马醒了神。正欲伸手去夺回婚书,她一抬头,对了阿娆亮晶晶的一双凤眼。

阿娆从小背香方,早练了一目十行的能力。戏谑地盯着农氏,她讽刺地笑了一声,将婚书举起来,一字一句:“‘三百两向陆农氏聘陆薛氏阿娆为吾儿洪崔为妻,从此阿娆生死,与陆氏无关,以此为证’。大伯娘,这是你说的好、姻、缘?”

三百两若是聘礼,眼前洪家送来的,却除了一顶花轿再无其他……说得好听是改嫁是逼嫁,实际是把阿娆卖给邻村那个傻子!

半张“婚书”在阿娆手里举着,被风呼得咧咧的响。眼神好的相亲们便是看不完全,也看到了那用浓墨写出来的三百两。确定了阿娆口的话,乡亲们瞬间交头接耳起来。

阿娆也不会错过如此好的时机,咬着下唇,她眼眶里瞬间泛开一片晶莹,“十几年前,公爹过世,伯娘也是如此欺负婆婆和相公一对母子。十几年后,相公没了,伯娘又想故技重施,卖了阿娆,再让朝儿一个rén liu落在外吗?”

阿娆长得清秀,是小姐出身,身总有些让人亲近的气质。来到桃源村的这两月,众人虽然还没来得及深入接触阿娆,但也能明白阿娆作为寡妇的苦处。看她泪包在眼里,却还是坚强地没让泪掉下来,各人心里都有点同情,同样丈夫常年身处兵营的徐嫂子心里头一酸,终于忍不住要站出来。

不过,有人她更快一步。

拨开人群,提着半只狼的黑汉子站在人前,阴恻恻地望着农氏道:“她丈夫尸骨未寒,你们想把人卖了抢她家的田地,不怕夜半鬼敲门吗!”

质问农氏的汉子其貌不扬,却生得人高马大,只往面前一站,能感觉白天变了黑夜。

此下他虽未站到农氏眼前,但那眼神和他手里提着的血淋淋的大狼,还是让农氏觉得格外瘆得慌。

打了一个激灵,农氏心里头忽然有些羞恼。

“老娘管教小辈,关你什么事!”下扫一眼那汉子,农氏胖脸肥肉一抖,“你是太平村的人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陈余苗饶有意味地一笑:“我也没见过,是张生面孔。哦——这儿这么多男人,你一个为弟妹出头,不会是……弟妹的奸夫吧?”

婆媳二人一贯地坏,明摆着是要把阿娆往死里算计,给阿娆头扣屎盆子。阿娆正在打量那汉子,骤然听她们这么一句,回首想要呵斥陈余苗。

“我只是看不下去你们这么欺负一个寡妇,和谁都没有关系。”那黑汉子阿娆回应更快,“心里有鬼的人,看别人也觉得有鬼。”

是说陈余苗有奸夫,才会觉得阿娆有奸夫。

阿娆怎么都想不到这汉子会这么回陈余苗和农氏,乍一听明白了内涵,她端量黑汉子的目光忍不住带了点忍俊不禁。

这汉子看着黑黝黝的吓人,没想到心肠热不说,回嘴还回得这么有水平。

嘴角微微一扬又压下来,阿娆险些没控制住表情。垂了垂眼,阿娆费力地收着泪,但耐不住憋笑憋得太难受,还是让那眼眶里的泪珠子掉了下来。

她自觉自己没掌握好,这泪却是掉进了某个人的心里。

心头一紧,黑汉子提着狼的手指扣进狼皮里,才死不久的狼已经开始僵硬,可这么一扣,那皮肉还是给他掐出了一圈印。

黑汉子的话,陈余苗原先没有听懂,思索了一阵子,她暴跳起来:“你竟然说我不守妇道……”

她想骂黑汉子,但一对那汉子阴鸷的眼神,她顿时犯怂。火没处发,她堵得心里难受,转念一想,她磨了磨后槽牙,一把抓住阿娆,对黑汉子喝道:“既然你跟阿娆没关系,少管闲事!”

扯着阿娆,她下巴跟后头带来的两个邻村的后生扬了扬,怒道:“婚书是你签的,没人逼着你,走!”

农氏看儿媳先动了手,也赶紧来帮忙,想要摁着阿娆想要把她往花轿里塞。

阿娆哪里会任凭她动手,一个巧劲把手从陈余苗手里挣出来,开始对付农氏。

但她显然跟农氏不是一个吨位的。她算农氏多了一辈子经验,但也是制香最出类拔萃,武术方面的,除了几招防狼,也只有一点擒拿术。虎背熊腰的农氏扯着她,她是怎么都挣不出来了。

陆朝只有四岁,哪里见过这种事,只知道陌生的亲戚抢了他们的房子,还把他和娘关起来饿他们,现在又要把他娘送走。

紧紧抱着阿娆,陆朝大哭,小手不停地想要使劲拨开农氏抓住阿娆的手。推搡里他被后生推倒,摔在地,小小的手臂顿时血红一片,更急哭了眼。

“爹爹……阿娘被婶子欺负了……爹爹快、快来……”

第三章 教训极品

他哭得气不接下气,阿娆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急。 徐嫂子围观了好一阵,也看不下眼,扔下篮子来帮阿娆:“我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长辈。阿娆男人一死,巴巴地想抢人家的东西算了,还想卖人……”

有了熟脸开口,众人也赶忙发声:“是啊是啊,你们这也太缺德了……”

“当年害陆凶的是你家,现在又想这么对人孤儿寡母,还有没有良心了……”

“阿娆还在孝期逼着改嫁,也不怕坐牢啊……”

一句句指责劈头盖脸落下来,农氏听到懂法的嘀咕,脸色一黑,推开徐嫂子,吼道:“关你们屁事!”

“老娘管老陆家的事,教训自己的侄儿媳妇,是家事懂不懂!将军家里打架,tiān huáng老子也管不得!坐牢?呸!”

农氏恶狠狠地叫骂,是仗着旁人不敢真为此事去报官。殊不知,阿娆闻言,眼颜色却微微闪烁了一下。

“这么说,算出了事,也不会怎么样是吧?”

听这么一句低问,农氏根本没反应过来是阿娆的声音,看着乡亲们点了点头:“对,老娘管自个儿家的事,谁都不能……”

最后“插手”两个字没能说完,农氏便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

低眼,阿娆头顶那只木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了她手里头,此时阿娆正用这簪子最尖的那一头,戳在她颈,用眼神命令她:“松手。”

农氏吓坏了,忙不迭举起两只手,哑声叫:“啊……阿娆,阿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陈余苗也慌了:“娘……阿娆!娘好歹是你的伯娘,你怎么能这么对长辈!”

“我什么时候有过你们这种长辈?”阿娆将簪子狠狠向前一送,农氏感觉到疼,马将脖子躲开,陈余苗浑身一紧,尖叫一声,捂住眼睛。

“出息。”冷哼一笑,阿娆将农氏往陈余苗方向一推,眼神一寒:“滚!”

“好、好……”农氏连连颔首。大家以为她真要走,立时放松了警惕,一转眼,农氏突然一轱辘爬起来,抄起边的锄头,用棍子那一头朝阿娆打了过去。

众人抽气:“小心!”

阿娆转身去看陆朝,依旧也还提防着农氏,抽气声此起彼伏,阿娆一回身,看棍子迎面而来,才想躲,被人护在了身子底下。

而后,是两声闷响。

第一声,是狼被扔在地的声音。

第二声,是陈余苗手长棍打在黑汉子脑后的声音。

黑汉子穿着一身粗布má yi,灰白的颜色。捱了这么一棍,他的领子瞬间被血晕染开一片红,两个颜色相互映衬,红的扎眼。

阿娆一惊,忙去看他:“你怎么样?”

黑汉子摇了摇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阿娆责备,看他后脑的口子鲜血外涌不止,她一摸身的湿衣,找不到能替他捂着伤口的布,有些着急。徐嫂子看出来,忙从怀里拿出一块粗布手帕递过去:“阿娆,我这有,你先替他捂着。”又朝外头喊:“快去请大夫!”

见她给过来,阿娆也顾不许多,点了点头道谢,她接过帕子捂在了黑汉子的后颈。目光直接越过汉子肩头,盯住了农氏。

农氏撒泼多年,从未失过手,也从来没有见过血。看把人打伤了,她结巴道:“可、可不关我的事,是他自个儿跑棍子底下的,如果他不管这事,,什么事都没有!”

眼珠一转,她点头:“对!是他自己多事,跟我没关系!这么多人在这呢,他不管什么事都没有!”她不知又想了些什么,突然指着黑汉子,“你一定是阿娆的奸夫!要不凭啥管这事凭啥替她挨打!好哇薛娆,陆凶这才死了没两个月,你跟别的男人苟合!哦……说不准是早狼狈为奸了,没准,没准陆凶是你俩害死的,不然好端端的暴雨,陆凶山干什么!”

农氏一直污蔑阿娆,黑汉子听着,神色冷下来好几次,好几次要开口又开不成,迟疑着,阿娆突然仰头冲他道:“手给我。”

黑汉子愣了愣,还是老老实实的把手给了阿娆。

宽大的手落在掌心,是预料沉甸甸和温热。还有几分……熟悉?

感觉一闪即逝,阿娆有些失神地看了一眼黑汉子,却发现,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是错觉?

握着他的手按住伤口的帕子。阿娆把疑惑从心里沉下去,几步走向农氏,手抬起来,给了喋喋不休的农氏一个耳光。

“第一个巴掌,为的是被你们推倒的朝儿。”望着农氏,阿娆神容冰冷地再次抬起手。

农氏被第一个耳刮打得有点懵,看阿娆抬起右手又要打她,她一下截住,却被阿娆用左手重重扇了一个巴掌。

“薛娆!你——”当众被打,农氏有点癫狂,呵斥的时候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眼白涨起一片红血丝,“你不孝!”

阿娆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左手,冷笑:“你要卖我,要抢亡夫留下的东西,我凭什么孝你?这第二个巴掌,为的是我尸骨未寒的夫君,陆凶!至于我……”

一把拿过锄头,阿娆不给农氏闪躲的机会,朝农氏的头砸了下去——

“哐”一声,两道血痕顺着农氏的鼻骨流淌下来,农氏用手摸了一把,看着手心指缝间的血,跌坐在地,农氏一直凶狠的眼神里终于多了点害怕:“杀……”

“杀人了!”

“怎么回事?!”

农氏声嘶力竭地大叫,听闻出事的里正赶紧拨开人群走进来,看见狼藉的院落,里正半晌没搞清楚是侵占房产的阿娆还农氏,犹豫不决一阵,他朝阿娆问道:“这……?”

阿娆没回话,农氏连滚带爬地抱住了里正的腿,仰着被打肿的一张脸哭喊:“里正叔,你可看看啊!我老陆家出了一个这么不孝的儿媳,她不仅忤逆我,还打我,你可仔细看看,别污蔑了好人啊!”

第四章 鳏夫程大

徐嫂子简直要吐出来:“你要是好人,咱们这十里八乡都不是人了!真是不能让咬人的狗会叫,否则,这狗嘴里都要吐出象牙来了!”

农氏被骂,脸一白:“我知道你也不是什么东西!这么帮薛娆这个小jiàn rén,怕不是平时常处一块找姘头!”

她话极脏,徐嫂子一听撂了袖子要打她:“我撕了你的嘴!”

这乱糟糟的已经让里正觉着头皮发麻,再来两事还得了,一手拦住徐嫂子,他把腿从农氏手里扯出来,看向阿娆:“你说明白些。 ”

阿娆直接把那婚书递过去,“叔既然过来了,路应该都知道了。别的,阿娆不再说一遍了,叔看看这东西,明白了。”

一般能当一村里正的,都是村子里有威信,处事较公正的年人。纵然也有会借里正位置贪油水的,但相对来说,大多都是不会破坏村子平静的人。

里正接过半张婚书,又看了一眼花轿和俩邻村后生,对农氏道:“你这头写着聘礼三百两,那这聘礼该归阿娆。现在一分不见……你是看阿娆是寡妇,想卖了人家啊?”

“哪能啊?”农氏声音发紧,“我这是……给她找的后路。您看,她是陆朝的后娘,嫁给陆凶这几年,也没陆凶生一男半女,我是不忍心她为了个不是自己的孩子,拖累了自个儿。您想那洪家多好啊,虽然儿子傻了点,但阿娆嫁过去,绝对是锦衣玉食,怎么能说我卖她呢?没这意思。”

农氏谎话连篇,阿娆讽刺一笑:“既然不是卖了我,聘礼呢?我做菜人时,家父母兄弟因饥荒没了,我头没长辈,那三百两银子归了我。你若不是卖了我,那银子怎么没给我看过一眼?”

里正点了点头:“若不是卖,你当把银子给阿娆才是。”

里正发了话,黑汉子却突然有点紧张,像是怕农氏给了钱阿娆真嫁过去。徐嫂子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在现在说。

“银子……”农氏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陈余苗,干笑道:“那不是都说出嫁从夫……她没了相公,她公爹婆婆都不在了,那我不是她的长辈吗,我替她收着,来日陆朝念书京赶考,这钱是给陆朝读书用的。反正她去洪家,也不缺钱不是……”

阿娆冷笑:“是给朝儿念书,还是你自个儿吞了,你自己清楚!”

撇开眼,阿娆淡漠吐字:“报官吧。”

三个字,农氏赫地扬了头,两个洪家来的后生也异口同声:“不成!”

阿娆低哼,回首:“怎么不行?你们洪家敢和农氏勾结买卖良家女子,还怕报官被抓?”

大梁前些时日彻查贪官,各地贪腐闻风丧胆,都收敛了许多。如果阿娆因此事告了官府,那不管洪家能送多少钱,洪家那个傻儿子和老爷,都绝对会倒大霉。

买卖良人,做出类似逼良为娼的行径……哪一条,不是要蹲几年大牢、捱几十板子的罪?

洪家是急着给傻儿子找媳妇不错,可他们绝对不想因为此事吃官司。

更何况,阿娆并不像农氏描述的那样好对付,她咬着此事,若要她为此与洪家都两败俱伤,她估计还真的能干出来。

后生沉默了一阵,道:“逼嫁是你伯娘做的,婚书却是你自己签的。”

你自己答应的事,怎么能告官府?

阿娆听出来,抬了抬唇角:“婚书是我签的,可签的,是薛娆两个字么?那头签的是阿娆!天底下叫阿娆的海了去,难不成都要给你家傻儿子当媳妇吗?”

“阿娆”两个字是原身利用农氏不识字耍的心眼。她虽软弱,但也是在尽力地保全陆朝和她自己……

余光看了一眼陆朝,阿娆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签了字的那半面在里正手里,听言,里正把婚书打开看了一眼,朝后生递过去:“是报官,还是走,你们自个儿选吧。”

后生看着头“阿娆”两字,真的没话说了。哑口无言半晌,他们前,一人一边拿住农氏,往外拖。

农氏慌张:“你们怕什么?她不敢报官的,不……”

两个后生哪里让她啰嗦,扯了腰带往她嘴里一塞,便带得远远的了。剩她儿媳陈余苗在院子立着,被十几双鄙视的眼睛盯住,踌躇很久才跟了去。

看着乱糟糟的院子,阿娆松了一口气,酸重感从四肢涌来,一个腿软,还没跌下去,手臂被一只大手扣住,生生提住了她。

跟里正来的郎已经给黑汉子包扎好了伤口,看她要倒下去,他赶紧抓住了她,谁知那小臂落进手掌里,传来的温度却烫得吓人。

“你在发热?”他前一步,手差一点动起来往她额头放。突地触及边人的眼神,他记起自己今朝身份不同,收了手,看向徐嫂子,“劳嫂子给夫人看一眼,她好像……染了风寒。”

可能是因为一穿来遇事的原因,阿娆神经一直绷着,也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现在黑汉子一说,她突然感觉很冷,冷到禁不住不停打抖,意识也越来越涣散。当黑汉子把她交到徐嫂子手里,她终于站不住,眼皮一沉,晕了过去。

“我叫程大,是从陆家村来的。我们那遭了虫灾,整个村子都没了,我夫人死在路,我一路逃难到了这儿……刚刚在山打了头狼想去卖,碰这事,忍不住帮了一下陆夫人。”

“那你现在是独身,也没地住?”

醒来的时候,阿娆已经在床,身还了一身衣服,还被裹了两床厚被子发汗。半坐起来,她看见徐嫂子、里正、陆朝还有那黑汉子站在门前说话。黑汉子正告知里正他的来历。

她起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动静,还是陆朝敏锐,听见她拿水杯的声音,忙跑过来用小手摸她的额头:“娘感觉怎么样了?”

阿娆摇头,摸了摸陆朝的小脑袋:“除了有些晕,没感觉冷了。”

第五章 住下来

“那大抵还得躺一晚。 ”徐嫂子走进来,把手里端着的半碗药递给她,“刚才你躺着,只喂了半碗,这半碗你也喝了,再发发汗,估计没事了。”

阿娆轻笑:“谢谢嫂子。”又看向门外的程大,“今日谢谢先生出手相助,若不是先生,小妇rén dà概是要没命了。”

程大本来想说,刚才那一棍子没有很痛,这也是小伤,让她别担心。但阿娆笑容明媚得晃眼,他失了失神,忙转开眼:“不要紧。”

徐嫂子看了二人好半晌,程大一躲,徐嫂子心里突然有了点心思:“不如……你住在阿娆这儿吧。”

里正一愣:“你说什么呢,阿娆是个寡妇,这……”

“那里正叔你说,还有哪能让程大住的?”徐嫂子摊手,“咱们村子,前年因那铺子的事,没什么收成,根本没几人造新屋,甚至还是几大口人寄一屋。镇是有客栈,但他没钱,又伤着,能住几日?阿娆这屋子才起了不久,我刚看了眼,旁屋还是空的。让程大住那儿,刚好。”

她哪里不知道寡妇家里留个外人会招人闲言碎语?可她也是真的心疼阿娆,男人一走,亲戚都欺到头来。这一回是洪家两后生不出手,她和程大帮着,那下一回呢?

农氏几人怕程大,程大看着是个正人君子,对阿娆也好感,留他在这儿,想来他不会对阿娆动手动脚,还能替阿娆吓唬一下农氏几个。怎么都是利大于弊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里正无奈,“阿娆是个寡妇。”

“先生是我的恩人。”阿娆思来想去,发声,“不管今日亡夫还在不在,我都断断没有让恩人露宿街头的道理。里正叔,我也知道您想关照我,我也不给村子抹黑,留先生住到他新房建起来,算是报恩,您瞧……?”

徐嫂子的意思是一直留着程大,里正听了觉得不好。毕竟一个寡妇留了陌生男人这事,实在太随便,传出去不知别村怎么想。现在听阿娆这么说,倒还好一些。人生在世,是绝对不能做薄情寡义之人的。

迟疑了一下,里正看向程大:“可他也没地……”

程大一直在看阿娆,见里正转了头,他道:“我在这儿待了有一阵,一直想落户。但是没攒够银子,等这头狼卖掉,能改籍,再买一块小地了。”

“爹……先生又不住久,里正伯伯别琢磨了。”张了张口,陆朝从凳子跳下来,声音软糯地跟里正撒娇。

里正有些年纪,儿媳才怀孕,看着陆朝,他感觉跟看见了未来的孙子似的。凝视陆朝半晌,里正揉了揉陆朝的头发,看向程大:“你在阿娆这先养着伤,改明儿你来找我,我带你去买地。这不像你们那,这常有兵商经过,管得严,你没个熟脸带着买地皮,是会讹你的。”

看他同意下来,陆朝赶紧一笑:“谢谢伯伯!”

“得了。”轻拍了拍陆朝的后背,里正看向徐嫂子,“你来一下。”

徐嫂子也不再留,点了点头让阿娆好生待着,跟里正一同出了门。阿娆只听到一些问徐嫂子丈夫在兵营有没有认识胡商,要卖什么的话,具体是卖什么,阿娆并不知道。只看到程大,才突然想到,自己没醒,药费估计还没结给郎,要爬起来。

程大看出来,道:“我已经给郎结过银子了。你放心睡着。”

“那怎么行?”阿娆讶异,掀开被子去穿鞋,“我还给先生。”

足尖才套进鞋子,阿娆要站起来,又被摁着坐了下来。

“不用……”程大摁着阿娆,一抬头,对阿娆翦水似的一对凤眼,微微一愣。

于此同时,阿娆也对他的双眼。兀地靠近,阿娆第一反应不是躲开,而是这汉子真黑。

第二,是觉得……这个汉子细看,其实还挺好看的。

鼻梁很挺,长眉星目地很有神,若不是因为黑遮住了优点,他绝对能叫妙龄少女心跳一跳。

“是太黑了……”

思索着,阿娆一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声音不是现代自己的声音,阿娆还没习惯,突然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忙伸手捂住嘴。

“那个……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娆摆了摆手,“我是说屋子里头太黑了,不是说先生……”

程大听到的时候脸根本没表情,她补这一句,活脱脱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让程大回神过来,她是在说他。

愣了好半晌,程大看着阿娆手足无措,失笑。

阿娆这下涨红了脸,边觉得难为情,心里还边觉得他笑起来挺好看的。

越是这么想,阿娆越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穿了鞋要往跑:“我去做饭……朝儿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

“我去吧。”程大把她摁下去,“夫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阿娆已经尴尬到无地自容,但还是想着他是客。正要婉拒,他已经领着朝儿出了门。

临走前,陆朝还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叮嘱她:“娘说屋子黑,朝儿给娘点了灯。娘可以好好睡一阵,一会儿饭好了,朝儿叫娘。”

阿娆脸红得直接一头扎进被子里。

把门掩,陆朝跟着程大往灶房走,一脸天真无邪,着实是没看出来阿娆有什么问题。等柴火点起来,他看了一眼门外,愁眉苦脸:“爹爹……娘好像不认得你了。”

陆朝见过陆凶的这个样子,第一眼认出程大是陆凶。程大……不,陆凶闻言,往火里添了点柴,情绪平平:“没事。”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我真的很黑吗?”

陆朝仔细打量他一眼,小脑瓜重重往下点了一下:“黑,跟炭似的。”

陆凶:“……我的错。”

早知道阿娆会嫌弃他黑,他不抹那么多黑粉了。

第六章 茱萸子

阿娆原身,原来是见过陆凶这个模样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阿娆继承到的记忆,不仅没有多少陆凶的事,连陆凶的样子,也是一片空白,只有声音,以及一些零星的,同样没有陆凶面目的片段。

阿娆那会儿也很怪这个人是谁,但在记忆里看见陆凶买下原身,说她往后是陆朝的娘亲后,她才知道,那个没有面目的男人,是陆凶,她的亡夫。

当然这样是无法怪原身的。陆凶说是买下她做妻子,也只是看在陆朝尚在襁褓,无人照料,让她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继母,实际是从未碰过她一分。对于原身来说,她也没有爱过这个名叫陆凶的丈夫……纵然有好感,但更多的,还是敬畏。

敬着怕着,也不怪她留给阿娆的记忆里,陆凶都是无脸人了。

不过,这些陆凶和陆朝都不知道,对他们来说,阿娆不知道陆凶是谁,或许是好事。

与陆朝一同弄好饭菜,陆凶把菜端在手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交给陆朝,“这几日伯娘在这儿,家里值钱的东西估计都被翻走了。你把这个交给你娘,说是在柴火里翻到的。”

陆朝正在帮阿娆盛米粥,见陆凶递过来,他接过来放在怀里,又好好的洗了手,才重新把碗端起来。

布置好饭桌,陆朝把阿娆叫醒,带饭桌,他才把银子拿出来。

阿娆睡了一阵,这会子看见陆凶,也没之前那么尴尬。陡见陆朝拿出银子,她夹菜的筷子一顿,余光瞥了一眼陆凶,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朝:“哪来的?”

“柴禾里看见的。”被当爹的教唆,陆朝有底气,撒谎面不改色,“可能是爹爹之前藏的私房钱。”

“骗鬼。”阿娆喝了口水,拿起银子看了眼底下刻的银号,“陆凶没了两个月,这钱这个月才造的。”

阿娆语气也尽量不太严厉:“谁给的,好好还回去。”

是看出来是陆凶给的钱了。陆朝挨了训,瞥了陆凶一眼,等他出主意,谁知道他爹根本没看他,一双眼看着阿娆,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陆凶现在是有些懵。他当时还“在世”的时候,阿娆人前人后都没直接喊过他名字,现在晕了一次,不但厉害了很多,还直喊他大名。

他也没像外头那些男人那样,觉得媳妇该把自己当老子供着,连喊名字都不行。他只是,突然很心疼阿娆。

这端时日,不知道那农氏是怎么折磨阿娆的。他躲了两月,隔半月回来看一眼,他记得,一次他走的时候,阿娆没有那么瘦,脾性跟他第一次见着是一个样的,又知礼又和气,端地是一个闺秀出身。

这次听见出事匆匆赶回来,阿娆两颊都陷下去了一些,气色看着也不好,朝儿看着更加……想来,若不是为了朝儿,她想必也不会对农氏还手。

朝夕对着一个女子三年都没动过的心,今日忽然开始多了一些动静。只可惜,面前的阿娆,只知道他是程大,而不知道,他是她的夫君。

“我还得在这住一段时间,当是……借住吃饭的钱。”被陆朝看了许久,陆凶终于从出神的状态里恢复,“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一个‘恩人’的名头理所应当地蹭吃蹭喝。更何况,当时那样的情况,是个男人都会出手的。夫人也不用介怀。”

“我应当报恩。”阿娆摇头,“先生拿回去吧。”

陆凶拒绝:“夫人拿着吧。我看那夫人那几个亲戚不是好人。被他们进了家里,银钱什么的应该都被拿走了。当是……我在借住期间交的菜钱。”

说到这个,阿娆反而不担心:“钱我都藏得很好,刚刚过来之前,我已经看过了一遍,钱都还在,一分不少。”

陆凶瞬间想不出借口:“那……当是我给陆朝买糖的钱。”

阿娆张口再要婉拒,陆凶又道:“帮我买药的。”

阿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先生……这是一定要我收了?”

他不再发话,也没伸手拿银子。阿娆明白了,老老实实收下来,“那当是我替先生保管的。”

说到底是不会拿来用。但她既然收了,陆凶也不会再拿回去。重新拿起筷子,他道:“你可以不用叫我先生。”

阿娆觉得直接叫程大有些古怪,“那叫大侠?”

陆凶噎了一下,琢磨半晌:“还是叫先生吧。”

程大这个名字他是随口胡诌来的,现在想想,叫起来跟旺财阿福之流的,真没多大区别。

颔首,阿娆笑道:“先生也可以不叫我夫人。我姓薛,单名一个娆,女字边的娆,先生可以叫跟大家一样,叫我阿娆。”

阿娆不如往日,人削瘦了一圈,笑起来也跟以前不一样。以前的阿娆,美则美矣,却太柔太弱。现在的阿娆,清婉之更有一层精神气,笑起来双目弯弯,眼里像盛了星辰一样亮晶晶的,让人不能旁视。

仿佛,下一瞬能令心防崩塌。

陆凶看了一会儿,别开眼:“……阿娆。”

分明这两个字他叫过数千次,但今日他格外难启齿,犹豫许久叫出来,他转眼去看阿娆的反应。她也只是满意地笑了笑,没再说任何。

二十三年孤身一人,陆凶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是以前最调皮跳脱的时候,他也从未跟府里同岁的儿郎调戏过任何一位美貌小姐。

汴京的小姐,各个的样貌都在阿娆之,他没对那其任何一个动过心,会为阿娆么?

只是心疼阿娆而已吧。

思索了好一阵,陆凶觉得自己是误会了自己对阿娆的感觉。下了定论,他想起农氏几个,决定还是得找个时候收拾一下这一群人,要不他们真觉得能像十年前那样欺负阿娆和陆朝。

这么想着,陆凶第二日一大早去了镇。

阿娆当他是个恩人,自然也不会管他。吃过早饭,她清点了一下家里剩的钱,从地窖翻出白菜,又摸了几个热乎乎的鸡蛋,去了徐嫂子家。

第七章 生病

徐嫂子的丈夫当兵,吃着皇粮,徐嫂子又勤快,两边赚的钱一合,她们家也算是太平村里稍富裕的一户了。

阿娆到时,徐嫂子在仓房,前头只有徐嫂子的独女徐语童和婆婆柯大娘在,她把东西递给徐语童,一直没搭理她的柯大娘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马好了许多:“来来了,带什么东西?语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你婶子去找你娘啊!”

前半句是好话,后半句对着徐语童的,那直接是呵斥了。

阿娆不清楚徐家的事,看了眼康氏,她跟着徐语童去了仓房。

农家的仓房,大多都是放米面之类的粮食,但是阿娆到了,才发现徐家的仓房,存放得最多的,不是米面,而是一些米粒大,褐色的,像种子一样的东西。

——茱萸子。

而且不是野茱萸,是经过人工培育的山茱萸的茱萸子。只看那饱满的模样,阿娆认出来,这是做香料最常用的茱萸子。

“阿娆?”徐嫂子一看见她,放下了手里的一捧茱萸子,“你病好了?”

“好了,我记着昨日嫂子帮忙,想带点东西来谢谢嫂子,刚才已经给柯大娘了。”阿娆点点头,目光往那堆成小山高的茱萸子堆眇了一下,问道:“嫂子种这么多茱萸子干什么?我记得山茱萸的茱萸子……好像是不能拿来吃的。”

山茱萸只有果肉能拿来入药,但看徐嫂子这样堆着茱萸子却不见茱萸果肉,可见她并不知道此事。

果然,徐嫂子闻言,赶忙拉住了她:“你认得这东西?”

“认得。”记着徐嫂子帮她的好,阿娆也不藏私,“从前在书看见过,不过……山茱萸的茱萸子,只能拿来制香。”

“这我也知道,不然我种这么多这个东西干嘛!”徐嫂子长叹一口气,“那月江香铺你知道吧,前些日子要制香,到处收茱萸子,隔壁村子有两户散种了一些这个,结果发了大财!咱们村里好几家听说了这事,都开始种,我也种了一块,结果……”

结果月江香铺不收了,只能这么囤积着。

不用徐嫂子说,阿娆从她尾音里的后悔知道了结果。

徐嫂子显然为此事犯愁,“阿娆啊,你既然知道这东西,知不知道它还能做什么?这么多,虽说是我们跟着种倒的霉活该,但是……怎么都是一笔钱。”

若是果肉,阿娆还可以帮她卖给药材行,可是这是茱萸子,“没有别的用处了。”

徐嫂子有些消沉,阿娆犹豫了一下,道:“不过,如果嫂子愿意给我一捧茱萸子拿回去……我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徐嫂子当她是在安慰她,勉强打起精神扯了扯唇角,她还是给了阿娆一把茱萸子。

柯大娘看徐嫂子把茱萸子给阿娆,还嘲笑了一声:“我当时劝你不要种,你还种,现在这么多屯着还占地方……”越说,她越起劲,假如阿娆不在,她又要对徐嫂子一顿指责。碍着阿娆,她也只是冷笑了一声,“阿娆,往后可不要见钱眼开,还是得多听老人言!”

指桑骂槐完,柯大娘转身进了厨房。连阿娆想替徐嫂子多说两句的机会不给。

“嫂子……”

“得了,你也甭安慰我,我都习惯了。”徐嫂子送她到门口,“那茱萸子起初是她要种的,后来她心思退了,苗也买回来了,我看着没办法,只能种了一半下去试试。那之后只要当家的一不在家,她变着花样说是我的错。你不用理她。”

“哎哟,你这话我听不得了。”话说着,柯大娘从厨房里拿着个碗出来了,一看,知道她根本没走,一直在偷听阿娆和徐嫂子说话。

瞧阿娆转眼过来,一副明白的模样,她脸不红气不喘,只看着徐嫂子:“巧兰,你觉得是我老太婆冤枉了你,我老太婆也不能坐着让外人听你一个说,也得站起来说两句。我只问你,那会子是我说要种茱萸子,可那山茱萸的苗是我买的,又是我种下去的吗?家的钱都管在你手里,你要不拿出钱来,我光说又有什么用?”

冷哼一声,许大娘道:“明明是你做错了事,净往我老太婆身浇脏水。不会下蛋算了,错了也不认,真没见过哪家媳妇做成你这样的!”

徐嫂子前头默不作声让她说,一听到这话,瞬间红了眼:“娘!”

阿娆看情势不对,忙轻拍了拍徐嫂子的背,说道:“大娘这话不公道了,不论别的,徐嫂子在做媳妇这事大家有目共睹,从没犯过大错。大娘到底也是做过媳妇,何必这么伤人呢?”

茱萸子这事,阿娆不清楚。但徐嫂子是个心地善良的利索人,还帮过她,要她看着徐嫂子挨婆婆欺压,她倒真看不下去。

而且这柯大娘也当真会推诿责任,她起的头,徐嫂子尽善尽美地去按着她的意思做了,她还来这么一出。再听她话里的意思,想必,平常徐嫂子在家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柯大娘见阿娆说了话,也不好往难听说,“正是因为老太婆也给人当过媳妇,我才知道当媳妇的,得本本分分!”

说着,又横了徐嫂子一眼,“阿娆,你呢,是没经历过茱萸子那事,也不知道咱们家里头赔了多少钱。你看那茱萸子也一堆,可那一堆,是整整三两银子啊!咱们种田的,得累死累活多少白天黑夜,才能有三两银子?真是……”

柯大娘忽然怒起,捧在手里的碗要往地下砸,手一动了,想起来这砸了也是钱,她手一顿,回过头往水缸里盛了半碗水,往徐嫂子身泼了过去:“败家玩意!”

徐嫂子挨了一泼,眼里头多了点水光,遭第二泼的时候,她看了眼阿娆,大吼一声:“娘!你怎么能这样!”

第八章 若是卖出去了吗?

声音一落,她立刻哭了出来。在一旁静悄悄的长女徐语童看见徐嫂子受了委屈,立时跑过来拉着徐嫂子,给徐嫂子擦眼泪,那样子,像是已经见过很多回这样的事了。

被徐嫂子吼了,柯大娘心里不但没觉得自己错,反而还更恼火,眼见她又盛起一瓢水要往徐嫂子母女身泼,阿娆前,一把扣住了柯大娘的手。

阿娆生得纤细,被农氏关了几天,看去像是一根能被轻轻折断的筷子。柯大娘心想阿娆拦不住,手往前挣了挣,却动也不动,是那碗里的水,也一滴没洒。

阿娆制香多年,香料有好几样重量非凡,若没一点腕力,她又怎么能把它们尽数研磨?

平平莞尔一笑,阿娆把那碗水从她手里取走,道:“大娘生气,不过是因为那茱萸子没有出路。阿娆,可以帮大娘把那茱萸子……卖掉。”

“卖掉?哼,你别说大话,刚才你们在仓房说话,我都听见了的。这玩意只能制香。那月江香铺不要,别的香铺也不会收。”把手从阿娆手里抽出来,柯大娘脸色极臭,“那会月江香铺不收,我们去问了别的铺子,这东西吃起来味道不好,又冲鼻子,那些香铺都不要。否则我们又怎么会把这东西留在家里这么久。你护着她归护着她,别扯大话,卖不出,是卖不出。”

那是你们都不识货。心里嘀咕一句,阿娆笑问:“若是卖出去了呢?”

她突然笃定起来,徐嫂子忙拉住她,摇头:“阿娆,嫂子知道你是为嫂子好,可大家什么路子都试过了,你……”

“没事。”笑了笑,阿娆回首,“我问大娘,若是我卖出去了,还以当初收购更高的价格重新卖给了月江香铺……大娘要怎么样?”

她胜券在握的样子,忽然让柯大娘有些心慌,但一琢磨,那月江香铺都有大半年不收这东西了,怎么会收,还当初价格更高?她瞬间有了底气。

“不用价格当初高,月江香铺只要重新收了这东西,我老太婆今后绝对不会对你徐嫂子说一句重话!”叉着腰,柯大娘高声发誓,末了看向阿娆,眼神里顿时带了点冷笑,“但是阿娆,如果你做不到,你得给我老太婆一两银子!”

这帮人还得赔钱,哪有这个理?徐嫂子噙着泪,拉了拉阿娆:“阿娆,你的好意嫂子谢谢你,只是这……”

“好。”打断徐嫂子的劝说,阿娆应下:“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要两碗茱萸子带回去。”

柯大娘已经认定阿娆会输,阿娆要茱萸子,她不单给得痛快,还找了个布袋替的阿娆装得好好的。

一路送阿娆到了门前,她还招手让阿娆下回再来。

徐嫂子劝不住阿娆,只能回头劝自家婆婆:“阿娆是好心,她算输了,娘也不能拿她那一两银子……她也不容易……”

“赌是她跟我打的,愿赌服输,天经地义!”柯大娘翻了个白眼,看见孙女徐语童躲在徐嫂子身后,眼神古怪地看着她,她伸出指头,狠狠地在徐语童额头戳了一下,一脸凶恶地骂道:“赔钱货!”又冲徐嫂子喊:“这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做饭!”

凶完,她转身出了门,打算趁着徐嫂子做饭的空档宣扬一下阿娆跟自己的赌约去了。

农家没什么能消遣的,有什么新鲜的事,立时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皆知了。

陆凶归家的时候,阿娆已经做好了晚饭。瞧她吃一口饭顿一下,陆凶与陆朝对视了一眼。

“你娘怎么了。”

陆朝咬着溏心蛋,眼神回应:“不知道。”

看儿子是个只知道吃啥也不懂的模样,陆凶思索一阵,朝阿娆问道:“听说你跟柯大娘打了赌?”

阿娆抬眼,揶揄:“我只知道坏事传千里,可不知道好事也能得这么快。”

这对她是好事?他可知道,除了他给的那两锭银子,家里大约也没剩多少钱了。

“茱萸子是月江香铺研制新香的时候收的,后来应该没成功,不收了。”陆凶道,“各家各户囤积了一大堆茱萸子,亏了本都想找回来,你跟柯大娘打赌,当心会被讹。”

太平村有好人也有坏人,有良心的会想着阿娆寡妇不容易,没有的,只要柯大娘拿到了钱,他们会一拥而吞了阿娆。

陆凶很担心。

阿娆不以为意:“先生觉得阿娆一定会输?”

陆凶看着她,没明说。

销路断了,又不能做他用,陆凶的忧虑不无道理。阿娆想了一下,觉着人家好歹还要在家里住好长一段时间,这涉及安危问题……还是得给他解释明白好一点。

“我会制香。”咬着筷子头,阿娆看着陆凶,“千张香方里,有不少有茱萸子。那月江香铺要做的是哪一张我不清楚,但是我要是做了出来,他们一定会收。”

陆凶关注的地方有些与众不同:“你会制香?”

他怎么不知道?

阿娆眨了眨眼:“会。”

她不知道他是陆凶,也不用编什么“以前看过的书”蒙混过关。简简单单地承认自己会制香行了。

陆凶也意识到她如今不认得他,咀嚼了两口腊肉,他问道:“仅凭茱萸子,应该是没办法做出香的吧?”

“嗯,现在家没什么钱,我便不打算用太贵的香料制香。香方里有一张造价便宜,我打算做那个,但是……”啃了两下筷子头,阿娆拧眉,“我只知道璟同元年的熟沉香价为一两一钱,不知道现在的。家里钱又不多……”

太贵了,她真的只能做更次的香了。

在她的了解里,她所熟知的香,这个时代都没有多少。若是做更次的,虽然也是新香,但是,未必能让月江香铺出更高的价格收购茱萸子。

叹了一口气,阿娆看向陆凶:“先生知道熟沉香的价格吗?”

这可问倒陆凶了。他虽在汴梁长大,可也没学到府里一众的习气,更没熏过香。这突然不讲成品,直接越到原料,那他更加不懂了。

第九章 心动

一看陆凶摇头,阿娆也没了办法:“只能明儿去镇子看看了。 ”

听阿娆要去镇子,陆朝顿时高兴欢呼,陆凶本想说明天一道,记起自己的处境,只能从荷包里取出几块碎银给阿娆。

阿娆不是随意拿别人东西的人,经过一回,陆凶也精明了:“当是我借给你制香的,若是赚了钱,你再还给我。”

彻底堵死阿娆的拒绝,阿娆张张口,没话说,收了下来,又扬起一个甜滋滋的笑:“之后赚了钱,我翻倍还给先生。”

以前年少,总听兄弟说女人糖甜水柔,陆凶心想这不过是男人哄女人的话,从来没相信。到了今日,被阿娆一笑晃了眼,他才知道,这话不假。

为静心扒了两口饭,他看阿娆转首跟陆朝说笑,心道:我的都是你的,还用还吗?

决定下来,阿娆第二日直接带着陆朝去了镇。第一次看见古代的集市,阿娆多和陆朝逛了一阵,才去了香铺买熟沉香。

要做的香方,名叫华帷凤翥,名字吉祥,又是极受女子喜欢的香,在看到那堆茱萸子的时候,阿娆想到的第一个香方,是这张。

齐镇不大,但因处于西北和原的央,来往客商极多,香铺也扎堆的开了起来。阿娆一一打听过去,熟沉香的价格都不大便宜,老头一两八一钱,新头也要一两五,阿娆钱是不缺多少,可想着还要买别的材料,也没马直接买,又一家一家问熟沉香里最次的壳子料,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小香铺里买到手。

至于月江香铺,阿娆肯定也去了。月江香铺不负盛名,所售香料、塔香、线香,都是极好的品,有些,甚至是他一家仅有,再无第二。

阿娆去的时候掌柜不在,店里只有一个伙计,他看阿娆穿得普通,根本没搭理阿娆,阿娆问壳子料时,他更直接反问阿娆,怎么会觉得他们月江香铺有这种残次品。气得陆朝扬着小拳头想打他,若不是阿娆拦着,他立刻扑去了。

“今天娘不该挡着朝儿的。”抱着包好的干姜和蜂蜜,陆朝气鼓了一张小脸,“那个人欺负娘,朝儿讨厌他!”

阿娆一手抱着郁金香提着熟沉香,一手牵着陆朝,闻言,她笑了笑,道:“娘知道朝儿是为娘好,但是咱们后头还要跟月江香铺合作,你打了人家,人家记了仇,咱们还怎么和他们来往呀?”

她话里没有责备的意思,一直温声软语的去对待朝儿,朝儿听了一会儿,低下头又想了好一晌,才扬起小脑袋说道:“朝儿错了……可是朝儿,还是讨厌他。”

四岁的孩子,能想明白这其的利害关系已实属不易,再要他卸下心防,宽宽容容地像个佛祖那样割肉喂鹰,明显也不大可能。阿娆自认自己这个年岁吃了亏都会还手,也不会把朝儿往“慈悲为怀”那一套教。

替陆朝把被风吹起的草帽往下压了压,阿娆莞尔:“娘也讨厌他,但是娘现在不会还手。娘教朝儿一件事,有些东西,不当即以牙还牙,是为了一击必杀。咱们今日被那个伙计侮辱,说咱们穷人不配制香,来日呢,咱们让他跌到泥里,爬都爬不起来。知道了么?”

幼童本该保有童真,如果不是因为家的处境,阿娆也不会教陆朝这些东西。话说完,看陆朝若有所思,阿娆亦不再多说,拢了拢郁金香,阿娆听见有人在叫她。

回过头,一个大娘正站在后头不远,臂弯里挽着一个篮子,内里放着几个空碗,看模样是刚刚给在地里劳作的家人送饭回来。阿娆记得,这是隆大娘。

“阿娆,刚从镇回来呢?”隆大娘寒暄一句,目光往阿娆手里的郁金香瞥去,“哟,这么多草麝香,是要拿来种啊,还是要拿来看着玩啊?”

这隆大娘跟原身完全不熟悉,突如其来的关心——

来者不善啊。

眼珠动了动,阿娆笑道:“没有。我是拿来做东西的。”

隆大娘点了点头,视线在陆朝手里几个纸包停留了一阵,那犀利劲儿,恨不得把纸包看穿了。

看阿娆一直盯着自己,隆大娘也不好再不说话。抬起头来,她笑了一声,热切道:“我好。你那草麝香我原先也想种,是贵,成花三十一朵,种子都二十一包,这都能给幺儿买块肉补身子了。也是你有钱,舍得买。”

话里话外的试探她有没有钱,看样子都是听说了她跟柯大娘打赌的事,想从她这儿花式揩油来了。

阿娆也会装,一听这话,眼角一垂,抱怨起来:“哪有什么钱,大娘也知道,前段时间我家屋子是被我堂嫂和伯娘霸占了的,她们连我都想卖,哪里会放过家里的东西,钱和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我这是当了我爹娘生前给我的长生锁,才有钱买的这些。”

说着,她开始打量起隆大娘,“阿娆实不相瞒,家里已经没米了……我记着大娘家离我家不远吧,可有些……米面之类的?阿娆也不是喜欢赖账的人,等阿娆把徐嫂子家的茱萸子销出去了,阿娆还给大娘。”

阿娆还真猜对了隆大娘的心思。隆大娘家里也有一批卖不出的茱萸子,她听闻了阿娆跟柯大娘打赌的事,正是寻思着来坑阿娆一笔补贴补贴家里。一听阿娆反过来跟自己要起了东西,她警钟大敲,立刻干笑。

“哎哟大娘哪里又有什么东西。”隆大娘哭穷,“大娘家里也苦啊,今天午还只一顿白粥,米都没几粒呢……”

她本来以为阿娆还有什么私房或者陆凶留下的东西,结果竟然穷得响叮当,在她看来,算柯大娘赢了,估计得到的也只有白条一张。

不仅得不到钱,还浪费时间。

隆大娘眼露鄙夷,也着急脱身,抱怨完,她赶紧道:“哎哟,我忘了我还没喂鸡呢,我得赶紧回去了,阿娆啊,你这……多保重啊。”

第十章 睡觉冷

阿娆颔了颔首,隆大娘立刻脚底生烟地跑了。阿娆看她走远了,那些可怜兮兮地表情立时收了起来,冷笑了一声。

得亏着现在的薛娆是她而不是原身,要不她一个寡妇,不被亲戚欺负,也得被这群人扒层皮。

牵着陆朝回了家,陆凶居然也在。看她买了东西回来,他也不问这各样有什么作用,指了指放在屋子里的捣药罐,道:“我想着你要制香,许是得用什么工具,去问了一下。”

他把半碗水喝下去,有些气喘吁吁:“有人给我说制香要石做的杵臼,我没找到,香铺也不肯卖,我找了这个,你看着能不能用,不能我再去香铺试试。”

阿娆看他累成这样,以为他是替她找了太久,可一进屋子,她立时知道了陆凶喘大气的原因。

厅里有一头被剥了皮的狼,体格健硕,一看是狼群里层的存在。

陆凶喝完水,跟进来,瞧她盯着那狼,道:“皮我浸水里了,等过两日去了血水,我整理好,给你做条毯子。你垫榻睡。”

阿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先生怎么知道我晚睡觉的时候冷?”

现在正是盛夏,村子依山傍水反而更热,睡觉没几个要盖被子,阿娆穿越过来后把体寒的毛病一并带了过来,睡觉的时候窗子进点风冷得打抖。

要说关好或者盖厚棉被,这大夏天的,暖和是暖和,但是她也要闷死了。

闻问,陆凶沉默了阵,编道:“朝儿说早晨起来看见你蜷成一团……”

陆朝乍对阿娆,甜甜点头:“嗯。是朝儿说的。”

小孩子本来嘴不严,对自己的恩人全然是敞着的了。阿娆信了陆朝的话,也没办法,看向陆凶道:“谢谢先生。”

“我不喜欢被人道谢。”陆凶低下身去收拾狼肉,“以后不要说了。”

这是什么怪癖……

阿娆诽腹一句,还是听了。把花放下,阿娆又端了盆水进来,将花放进水里。准备去处理晚饭要用的米和菜。

陆朝好阿娆会制香,一直眼巴巴地想看,见她带了东西回来却没立刻动手,陆朝忙跳下长凳拉住她:“娘不弄吗?香。”

阿娆制香有规矩,多年来身边的同事都清楚,到了这个时代,她没彻底习惯,被陆朝抓住衣角,她才想起来,解释道:“制香的屋子不能有太重的气味,这里都是血腥气,做不了,得等味道散了,才能开始弄。”

陆朝皱眉看了看陆凶,有些急切:“那朝儿把窗子都打开,然后扇扇子!先生也来扇!”

看陆朝有些怪罪陆凶,阿娆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跟陆凶说不急,她见着陆凶把狼肉一股脑地包了起来,拿水和扫帚开始洗地的血水。她要一块弄,他还不让她插手,两三下院子干净了,那一大一小又窜进了屋子里,开始烧艾叶去味。

拦不住,阿娆只好去做饭。陆凶打了两条鱼回来,连着还有几只螃蟹,阿娆琢磨着,去河里剪了几片荷叶回来,打算一个清蒸荷叶鱼,一个煸梭子蟹,再加一个凉拌木耳。

菜有两个需要腌,切开鱼肚清理好内里,将梭子蟹洗好对切,阿娆把河鲜各自放进了调好酱料的碗里浸泡。

入味需要十分钟,这段时间阿娆也没闲着,将陆凶提前泡着的木耳取出,清洗切丝后放入白瓷碗里,阿娆拨开三瓣蒜细细切丁,与码成小圆圈的红椒一起放进木耳,加入少量麻油酱油及醋搅拌。当清辣味从木耳里窜起时,鱼和梭子蟹也已经入味。

清蒸荷叶鱼需要蘑菇,家里没有,阿娆拿了平菇替代。把鱼肉从碗里倒荷叶,加入姜丝、蘑菇包起放进蒸笼,阿娆往炒锅里加油爆蒜后,将螃蟹倒进锅里,加调料翻炒,随后加水炖煮,等螃蟹金灿灿泛着一层油光时,清蒸荷叶鱼也好了。

她父母去得早,爷爷在她十二岁的时候也过世了,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做菜一个人吃饭,也没感觉有“厨艺”这回事。当她端着饭菜出来,叫陆朝和陆凶吃饭的时候,陆朝倒是很夸张地夸了她一番。

“爹……先生做的好吃多了!”陆朝一嘴蟹肉,口齿不清,“以后让娘做,先生不要做饭了!朝儿喜欢娘做的菜!”

阿娆笑,想答应下来,一转头看陆凶吃着不说话,话头一转:“先生做的也很好吃。”

陆凶抬头。

陆朝拆台:“娘做的最好吃!”

看陆凶头又低下去,阿娆给陆朝使了个眼色,又道:“小孩子分不清楚,朝儿没尝过先生做的鱼和螃蟹,若是尝过了,肯定知道了。先生不要在意。”

陆凶没说话。吃了两口饭,忽然道:“屋里给你收拾好了,都用艾草薰过了,你过一会儿看看。”

阿娆点了点头。无波无澜地吃完饭,阿娆在屋子里转了圈。

小屋收拾得很干净,狼血的味道没了,空气里的艾叶味也很稀薄。像是担心有异味,陆凶还挂了一束艾草和橘子皮在屋梁。

屋子的东西也被重新摆放过,床榻摆到了朝阳的位置,窗户则细细用薄纸重新糊过一层,减弱了直射的光线。那张陈旧的茶桌也被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捣药罐摆在头,边还有两瓷坛水,还有两块用来擦手的帕子,并两张火折子,两盏烛火。

这一看是陆凶的手笔。制香无法像香铺那样有专业的器具,他却也仔仔细细地替她打听好了要的东西,买来了他力所能及能买的东西。

阿娆忽然有些心热。

她前世没谈过恋爱,爷爷没了之后,亲戚一个个如狼如虎,没人关心过她。她没翻身的时候,薛家宅子被封,她爬进去拿到香料,在亲戚家的地下室里用蜡烛小碗和筷子制香,还被亲戚一脚踢翻。

眼下到了这个时代,却有人妥妥帖帖地善待她、护着她、支持她喜欢的一切,她很难没有一点感动。

第十一章 华帷凤翥

想起那个黑黝黝的汉子,阿娆吸了吸鼻子,边把郁金香从水里捞出来剪碎,边嘀咕:“要是白一点好了……”

这么黑,要是生的孩子随了他,灭了灯,两人笑起来,她会害怕的。

华帷凤翥是汉朝传下来的方子,经后人改制,其香甜带着妩媚,极其勾人。女子爱其香气,几乎无可抵挡。

将各种原料研磨过火成粉,按例配好,再三筛除杂质,加入少量水按揉捏成塔状静置瓷碟,等待干透,华帷凤翥,基本也好了。

成形的华帷凤翥带着一股幽香,未点燃时,幽香卷着暖意在鼻尖跳动,点燃后,香气流满屋内,香味便宛若一个初初chéng rén的少女在起舞,水袖柔柔地拂过眉眼,带着笑,每一瞬都在撩拨,又每一刻都只是玩闹。

陆凶在阿娆身闻到华帷凤翥,当时怔在了原地。这香与阿娆的滋味太相近,相近到……让他以为,香是阿娆,阿娆是这香。

饶是他不懂熏香,这时候,他也能知道,华帷凤翥,是品。

陆朝不懂这么多,扑去抱住阿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惊喜道:“阿娘好香!”

见阿娆低着头没回话,陆朝看了陆凶一眼。

“这香很好。”微微弯腰看阿娆,陆凶疑惑,“我觉得这香月江香铺会收,茱萸子也会收,你担心什么?”

阿娆从出来一直皱着眉,谁都看得出来她对这香不满意。

听陆凶发问,她摇了摇头,摸了摸肚子:“忙了一晚,有些饿了。先生和朝儿吃过了吗?我去做饭。”

陆朝对阿娆伸手要抱抱:“还没吃,先生已经做好了。”

阿娆弯腰,陆凶已经先她一步把陆朝抱了起来往饭厅去:“走吧。”

阿娆跟。

陆凶做了八宝粥还有两个菜,菜在桌,陆凶应该是为了保温,用两个大一点的碗扣在了碟。阿娆看了一眼,在陆凶的示意下打开后,阿娆忍不住笑了一声。

陆凶做了什么呢?一个赛螃蟹,一个糖醋鱼。

一看是为昨天陆朝说她做饭好吃的事记仇。

注意到陆凶瞥过来,阿娆赶紧收了笑,老老实实地夹菜。

鱼肉入口,阿娆眼底的笑意古怪了起来——

竟然还挺好吃的……而且是越吃越好吃……

真的很好吃。

陆朝这会儿已经忙不插话了,正在大快朵颐。阿娆咬着蟹肉冲陆凶看了一眼,谁知道,正好对了视线。

阿娆微微一僵,陆凶唇角勾了勾,道:“以后,我做饭。”

阿娆耳根子立刻烧了起来,“唔”了一声表示同意,阿娆迅速低头假装喝粥,心如擂鼓。

原先是细看觉得他好看,现在完全是“他笑起来真好看”了……

带着满心砰砰跳的兔子吃完了早饭,阿娆去给那十几颗塔香包纸包去了。

陆凶说下午出去一趟,阿娆也没细问,看他坐下替她包起了塔香。

细长的手指一翻一折,陆凶问道:“要我陪着一块去么?”

他话没说清楚,阿娆愣了下,道:“不要紧,我自己能行。”又扬首,“先生很担心我么?”

陆凶点头。月江香铺开到汴梁,名气极广,他在外漂泊这数年,最清楚这些铺子的弯弯绕绕,阿娆一个女人,去跟人家卖香,很难能得一个公平。

阿娆沉首:“先生不用担心,这香你也知道,不是香铺里有的香。我也想好了,要是月江香铺太没良心,我把这香卖到窑子里去。”

只要有一个窑姐儿用了这香,她铁定能用这香赚到钱。

她思维是另一个朝代的模式,在陆凶眼里,却是她受了太大的委屈。

她是陆凶买来的菜人,当年若非饥荒,他也不见得能够娶一个小姐来跟他扮有名无实的夫妻。想想这三年,她说话细声细气的,既不会做饭,也不会给自己争口气,更别说去接触妓子。

想到这,陆凶张了张口:“阿娆……”

他这么一叫,阿娆倒想起来一件事,先声道:“其实我一直想问,我是不是见过先生?”顿了一下,“先生替我挡棍之前,我一直觉得先生很熟悉。”

她总觉得她认识陆凶,但翻遍记忆,她都没见过一个这么黑的汉子。

不过,想想记忆连她亡夫陆凶的脸都能不见,她多少还是对自己见过他这件事,持怀疑态度的。

阿娆一问,陆凶一怔,想说他和她很熟悉,可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没有。”

他现在的处境不善,他不能拖累阿娆。阿娆不认识她,对现在她和陆朝的生活来说,才是最好的。

只有骗过了自己人,他才能骗那些人。

不过……想想,如果阿娆哪天恢复了记忆呢?他要一直带着她东躲西藏吗?她不是他的妻子,如此,对阿娆来说,似乎也不公平。

可是放阿娆走?

陆凶生平第一次有些迟疑。

塔香很快包好,阿娆觉着事不宜迟,当下带着陆朝出了门,陆凶走神,没听见阿娆说出门的话,等一抬头,阿娆已经牵着小陆朝出去了。

按着计划,阿娆是要把香卖给月江香铺,并利用华帷凤翥,让月江香铺收购滞销的茱萸子。因此,她也不绕着再搞些什么,到了齐镇,直接寻着月江香铺去。

月江香铺在齐镇的铺子有两位掌柜,大掌柜姓何,二掌柜姓梁。今日梁掌柜在铺子。看见阿娆进来,他倒没有像之前接待阿娆那位伙计对阿娆爱搭不理。只是阿娆衣着还是让他有些不好判断:“夫人是来供货,还是要买香?”

一旁的伙计忙凑去:“昨天她来问过壳子料,没钱。”

问壳子料,那是制香。

梁掌柜闻言,知道这伙计昨天肯定对阿娆没好气,瞪了伙计一眼,他朝阿娆温声道:“夫人来买壳子料,我们这儿没有,不过有些用剩的新头,市价一两五,我算壳子料的价格给夫人,怎么样?”

梁掌柜喜欢美人,却爱而不淫。对阿娆好态度,正是这个原因。

第十二章 卖香

不论如何,只要不存了坏的心思,阿娆都不会冷脸。从篮将那用了好几层布包着的塔香拿出来放在柜台,阿娆道:“我不买香料,我是来卖香的。”

伙计嗤笑:“真当我们这儿是什么地儿了?什么野货烂货都能收?”

“同胜!”

叫同胜的伙计口出不逊,算他的想法跟梁掌柜的多少有些不谋而合,梁掌柜也不能放着他这样对来人不敬。

呵斥了同胜一声,梁掌柜看向阿娆,和声道:“夫人,我们香铺有规矩,是不会随便收私自做的香的……”

月江香铺是怎么做大的?自然是凭不秘传的香方跟由月江香铺亲自做的香。若是随意收了外头来的香,招闲言碎语是小,砸了招牌,可难亡羊补牢了。

阿娆自己是制香师,对这一行的顾忌当然清楚。眉眼弯了弯,她道:“规矩是人定的,你们当家的定了这规矩,那可以由你们当家的改。小妇人自认所做的香不会差,二掌柜的若无法做主,可以先看看香,再和大掌柜商量,要不要收。”

想往月江香铺卖香的人不少,个个都自信得翘尾巴,梁掌柜接触得不少,拒绝的也不少。可阿娆从骨子里浸着沉稳和笃定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阿娆不是熟脸,看样子是头回卖香。可那模样,那姿态,却好像是哪家不世出的制香大师,给梁掌柜的感觉是——要是错过了这香,他会后悔不已。

这样的感觉太怪,梁掌柜犹豫半天,朝阿娆道:“那我看一看。”

打开布包,一颗颗塔香都用白纸包好了。包装仔细,边边角角都很小心地没有碰到内里包着的塔香。

香的形状,分线香、塔香、盘香,以及无状的香粉,后一种不必赘述,前三种的制作和塑形都需要极其当心。阿娆制的塔香,手法老道,香聚合稳定,不易碎,线条流畅,单外貌来说,能进塔香品。

但是,香光外表好看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香”这一字。

将香凑近鼻头,梁掌柜轻轻吸了吸气,怔在了香柜后头。

这香……

瞧梁掌柜捏着塔香好一会儿没动静,同胜凑过来:“掌柜的,我知道你瞧着女人好看想给面子,也不用真按着步骤走。这乡野妇人做做泥人编编篮子还行,制香都是掉了钱眼,出不了好东西……”

说着,他一把夺过梁掌柜手里的塔香,用那张白纸草草包了一阵,扔回了布包里,嚷嚷道:“你这香黑不溜秋,一看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借着几分姿色想讹我们掌柜……走走走!”

那塔香没包好,扔进布包的时候不慎砸在桌,磕碎了一个角。陆朝因为次的事,本来对同胜不满,这一下气坏了,冲去打他。

小孩子哪里打得过成年男子?同胜一把攥住陆朝两只小手,哟呵了一声:“还打人?”

同胜掐着陆朝的小手用了力,陆朝登时冒着泪挣扎了起来,扭得越厉害同胜越不放手,阿娆看着,篮子朝同胜头砸了过去,同胜一避,阿娆抬腿往他膝盖窝狠狠踹了一脚,这回他躲不及,嘭地一声倒在柜台边。

陆朝赶紧往阿娆身后跑去,同胜爬起来,大骂道:“嘿你们还敢打人,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月江香铺!”

砰一声拍案声,梁掌柜回过神来,冲同胜一顿呵斥:“来者是客,不论尊卑,一论善待!这是当家的定的规矩,当初你进来的时候我天天说天天说,你每回都应知道了,这一回呢?!你平日是这么待客的!去拿香炉!”

同胜本来还以为梁掌柜要替他说话,这下挨骂,他爬起来,问:“这农妇能有什么本事!您还拿香炉……”

遭了一瞪,他揉了揉膝盖,听话进了后堂。琢磨一阵,他提起茶壶,往香炉里头倒了点茶水,又倒出来,用布擦到只有炉底有水珠,才送到梁掌柜面前。

梁掌柜闻过了香的味道,大约判断是好货,眼下燃香,还是先确认香过火后的味道。拾起那颗碎掉的塔香,他对阿娆歉疚地点了点头,拿起火折,想点燃。

火准备触香尖,阿娆看着香炉的双眼忽然动了动:“慢着,这是什么?”

香炉是试香的用的小青炉,内里黑青,外则为铜青。有小水珠的话,一般也不大看得出来。

十几个香炉,同胜偏偏挑了这个,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坏了阿娆卖香的生意。只是,他不知道,阿娆制香多年,被算计了数次,眼神格外尖。

梁掌柜闻言,灭了火折把香炉端起来,一眼看见了香炉花雕的沾着的水珠,手指伸进炉底一抹,他瞳孔一缩,一把扯住了同胜的耳朵:“混账东西!”

同胜疼得直叫,却不承认是自己故意算计阿娆:“我方才看着有点脏,冲了一下,许是没擦干……啊,疼疼……”

“放你娘的屁!站着!”梁掌柜啐了一声,把他甩到柜边,又瞪了他一眼,自己进了后堂。

不多晌,梁掌柜自己端了一个香炉出来,对阿娆干笑道:“对不住,教了个这么不成器的东西……夫人若不介意,我现在重新试香?”

阿娆做了个请的手势。

火燃塔香,青烟袅袅,立时盈香满室。梁掌柜轻扇香烟入鼻,立刻断定,此香是极品。

如此醉人而滋味多重,想必……出价也不会便宜。

到底是生意人,一嗅出商机,马转神到了钱。

“您这香……”沉思了片刻,梁掌柜注意到后头通往后堂的门后多了个人,他顿了一下,没回头,直接问道:“这香打算怎么出?按颗,还是按盒?一盒几颗?”

第十三章 种田

梁掌柜一下抛出一连串问题,阿娆当时确定这香必定能卖出去。她次买香料时问过各种香价,月江香铺的,同胜的态度虽差,但她也打听了个七八分。

“一盒十二颗。”阿娆把碎发撂到耳后,“一颗一两。”

“售价?”

“供货。”

一听这话,梁掌柜转眼:“您的意思,不出香方?”

“掌柜这话真有趣。”阿娆莞尔,“月江香铺都没有的香方,小妇人怎么会说卖卖呢?小妇人只是个普通百姓,可靠着这个吃饭养活孩子了。”

言下之意:香方密不外传,甭肖想了。

梁掌柜被她绝了心思,也不做他想,抱怨道:“可您这价也太贵了。一盒十二两,我算您一月二十盒,也得有两百四十两。这香香方大家伙都不知道,新香外售,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呢。”

阿娆轻轻笑起来:“若说卖不出去,掌柜怎开始算起了这香一个月该给小妇人多少银子?”

梁掌柜闭口不言,过一阵,他道:“八两。”

这下倒不跟阿娆绕弯砍价了。阿娆勾唇,也直接提了心思:“若是梁掌柜愿意供给这制香的其一种材料,十两。”

梁掌柜皱了皱眉:“供材料?”

“小妇人实不相瞒,亡夫新丧,家无银。这香已用尽小妇人所有的钱财,故而此次若是得售出,小妇人也无法再给香铺供货。”阿娆顿了顿口,“若是梁掌柜愿意替小妇人提供茱萸子制香,小妇人可以降低供货价格。”

“茱萸子?这香,有茱萸子?”

梁掌柜惊异:“这香甜有清,茱萸子味辣且冲,怎么……”

话说到一半,梁掌柜收了口。现下双方正在议价,他如此震惊,不等于是给了对方提价筹码么?

阿娆不以为意,笑道:“这便是小妇人的秘方。掌柜若能提供,十两。”

梁掌柜推拉:“九……”

“笃笃。”

门后传来两声轻敲门框的声音,梁掌柜讨价的话没说完,转身看了眼,他向阿娆道:“您稍等一会儿。”

阿娆由他去。过了一阵,梁掌柜出来,阿娆扫了一眼,看见门后一抹雪白的男子锦衫。

不动声色看向梁掌柜,阿娆问:“掌柜的,商量好了?”

梁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更多了几分恭敬:“按您说的,十两。这香的要的茱萸子,我给您收到了送门去。”停了下,他道:“不过这茱萸子现在没人种,我得花点时间去找找,得劳您等几日了。”

“不必花时日。”阿娆眼角小痣一挑,“太平村不是有吗?若是掌柜的不介意,这回您付我的钱我先留您三两三钱,自己去收了,下回我供货时报个帐,您再给我?”

“太平村……”梁掌柜想起来,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他们去年是种了的。”

哪里是去年,是半年前的事,月江香铺研制新香无果,不再收了。这事也被抛到了脑后。

阿娆不跟他辩论,梁掌柜也爽快:“既然太平村有,我也不劳您破费,一会儿我给您结了钱,派人去收一拨。”

生意谈拢,阿娆把香的名字告诉掌柜,又留了地址,带着陆朝出了香铺,绕去了花农那订郁金香,又自己采购了制香用的蜂蜜和生姜,这才回了家。

一进村子,阿娆撞了柯大娘。柯大娘满脸喜色,一看是等候多时。阿娆摸不着头脑,见柯大娘手一伸,冲她道:“阿娆,愿赌服输,一两银子。”

输?

阿娆拧眉:“大娘说什么呢?”

“你别装了。”柯大娘摆了摆手,“今天那隆家的婆娘都看到了,你带着东西去了月江香铺,跟伙计打了起来。你打了人家伙计,人家能让你好,生意铁定黄了。”

隆家的……阿娆思索:“隆大娘?”

“是啊,你制香的事她知道了,一早看着你去卖香,跟着你去了。”柯大娘磕着瓜子,眉毛乐得直飞扬,“她还说闻着你家里香,还以为你能卖出去,结果……嗨,也不用说了,你说的,一两银子。”

阿娆低眼扫了一眼柯大娘伸过来的手:“我凭什么要给?”

柯大娘不明里,立时怒跳起来:“哎我说阿娆,我看你人模人样的一个好孩子,怎么也会赖账?”想起来隆大娘的话,她双眼一瞪,“你不是真的要打白条吧?阿娆我告诉你,你骗骗隆家那婆娘算了,我可不信你没钱,陆凶走之前听说还要再起间草屋呢,那怎么也要十两吧,你……”

“柯大娘!”

话没说完,柯大娘被人叫了一声,她正为阿娆赖账生气,没回头,没想到过一阵,那人又喊了一声,甚至还把手搭到她肩头来。她一气,肩一抖,看自个儿的邻居胡氏气喘如牛地指着她家方向,气不接下气道:“月江香铺……来人了……”

柯大娘心头一跳,望了阿娆一眼。

不是吧,还真让她卖出去了?!

琢磨着,她话也顾不和阿娆说了,拉着胡氏往家去。

阿娆知道月江香铺的目的,带着陆朝回了家,陆凶不在,但饭已经做好了。等她吃完,陆凶回来了。

前脚陆凶进门,后脚月江香铺和徐嫂子来了。

月江香铺来的是两个小伙子,一个叫大鸣,一个叫李透,人长得壮,手脚也灵活。把收到的两笼茱萸子放下来,大鸣向阿娆说道:“夫人,掌柜的说,试销这个月要供四十盒,不知道夫人要怎么弄,多少分量,给夫人先收个十斤。”

见阿娆没嫌少,大鸣重新了马车,准备启程,又顿了一下,道:“对了,夫人,掌柜的要我给你带个话,同胜对夫人态度不好,已经赶出去了。希望夫人不要因为此事对香铺有芥蒂,若有新香,也只管先给咱们香铺看看。”

阿娆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得了阿娆这句话,大鸣有了交代。一行人看着两个小伙子驱车离去,陆凶正想前问问今日的过程,看阿娆被徐嫂子拉住了。

第十四章 君子好逑

女人说话,他个大男人也不好一直盯着,更何况现在在外人眼里,他只是个外乡来的、借住在阿娆家的、跟阿娆没多大关系的“恩人”。

他想跟阿娆说话,阿娆也想跟他分享自己今日的历程。被徐嫂子抓住,她步子也不得不顿在了原地,再抬头,陆凶已经带着陆朝去了后院。陆朝拿着根竹枝挥舞,差点砸陆凶,陆凶一个抬手,却又巧巧地拦住了。

“阿娆,你在听我说话吗?”

一只带着茧子的手在眼前晃了晃,阿娆扭首,笑了笑:“在呢,嫂子说,茱萸子今日卖了三两四钱,大娘赌输了,不敢来见我。”

徐嫂子微笑:“到底不我们这些普通女人,做得成生意,还能一心二用。边听着我说话呢,还能心飞到那头。”

见徐嫂子手指在空晃了一圈,指向陆凶,阿娆一怔,笑道:“嫂子说什么呢,程先生只是阿娆的恩人。阿娆对程先生没有别的意思,先生正人君子,更加不会了。”

“不是说什么‘君子好逑’,这是说君子也要有媳妇儿啊。”徐嫂子挑了挑眉。

阿娆苦笑不得,了这么多年意思,她第一次听到君子好逑有这个解释:“先生是真君子。嫂子别拿他开玩笑了。”

“行吧。那说你。”徐嫂子用眼角指了指陆凶,“你真对程大没意思?”

“陆凶才过世没几个月,我怎么会有这种心思。”阿娆把陆凶抬出来,“我方才是在看朝儿。”

阿娆是新丧,徐嫂子现在说这个着实也有点对过世之rén dà不敬。凝视阿娆许久,徐嫂子叹气:“你也是苦命人。嫂子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这几日我看到了你伯娘在村子里晃,她那个媳妇眼珠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我怕你被欺负……”

“不会。”谁说女人一定要背后有个男人才能撑腰,她可不怕那群亲戚,“嫂子放心。”

看阿娆没心,徐嫂子也不好多说,心想着自己多替阿娆当心点,再跟阿娆聊了几句,回家扬眉吐气去了。

阿娆送她出去,一回头,陆凶和陆朝都不在了,连着那几筐茱萸子也不在院子里了。好在家不大,阿娆转了一圈,在后院的仓房里找到了一大一小。

陆凶刚把箩筐放下,转头碰阿娆,他一愣,道:“我看院子里日头大,怕晒坏了……”

“不要紧,本来是干货。”阿娆步过去,摸了摸陆朝的头,蹲下来看茱萸子,抓了一把看了看,她仰起头,想道谢,一记起来他的话,话头一转:“那个……阿娆有一事想要求先生帮忙。”

陆凶把筐摆向向阳的位置以免受潮,头都没抬:“你说。”

他应得太利落,一点犹豫都没有,阿娆反而有点不太放心起来。

从一开始陆凶出现,到他在她家里寄住下来,他一直都是一种十分信任她的样子。她要制香,他多问几句都没有,给了她银子,还帮她买了能替代专业器具的制香工具。

现下……又是一副对她没有怀疑的样子。

他不怕她骗他吗?

扬着眸偷偷瞧了陆凶一眼,阿娆踌躇。转念想了想,其实自己算真有坏念头,也未必能得逞。

她一个寡妇拖家带口的,没钱,又刚和月江香铺谈妥了供货,要真骗了他,一时半会儿也没处跑。真骗了他,下一会儿他也能找到她算账。

这么一想,阿娆或许有点想通了陆凶不疑心她的原因,大大方方地把打算说出来:“先生知道的,我现在是给月江香铺供货,没有卖香方,也不打算卖。我信先生,不怕把香方告诉先生。这华帷凤翥要做的话,要生姜、蜂蜜、熟沉香、苏合香、草麝香和茱萸子。草麝香我已经和花农订了,这茱萸子和生姜,我打算之后自己种或者和乡亲们收购,是这蜂蜜……”

顿了顿,她看向陆凶:“朝儿太小,我身边也没有信得过的人,所以我想,先生是个好人,我想,托先生去别的村子,帮阿娆订一家能常供货的……”

阿娆有些忐忑,华帷凤翥是这个时代不存在的香方,她极其害怕泄露。

而且,订完各种原料之后,她手里也真的不剩多少钱了,再让人打听出她的用料,这香的价格势必会被压得很狠。虽她不是不能做别的香,但,眼下为了养家糊口,华帷凤翥的香方,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

若是陆凶不愿意帮这个忙,她只有在市场买蜂蜜了……集市卖的成色不好,也农家的贵两钱。这两钱能省下的话,她不知道能研究多少香方了。

陆凶倒没想那么多,考虑了片刻,他问道:“可以。但你这么容易把香方告诉我,倒不怕我把香方转手卖人吗?”

“为什么害怕?”阿娆不解,“先生救过我,我相信先生。”

陆凶拧了拧眉:“救了你,你能相信我了吗?”

难道救命恩人还要怀疑?什么人才能拿流血死人的代价博取一个人的信任?

阿娆思索好一会儿,反问:“先生难道不值得阿娆信么?”

这下倒是把陆凶说教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盯着阿娆一阵,他把箩筐摆好,走出门:“明天我去远一点的村子帮你问问。”

陆凶突然间不高兴,阿娆也摸不着头脑。转头看见陆朝趴在门边,她凑过去:“外头有人么?”

屋子有前院后院,两头各有一个门,今日放晴,陆凶应该是想帮忙打扫一下后院,把门开着了。阿娆看过去的时候,正有个人在门口探头进来,一看见阿娆她跑了。阿娆没看清她的脸,陆朝倒是瞧见了。

“是婶婶。”陆朝咬着麦芽糖,抬头看阿娆,“婶婶一直在偷看,没进来。”

陈余苗?她又想干什么?

阿娆蹙眉,把陆朝抱起来,走过去把后院门栓,道:“婶婶是坏人,来了赶她走,知道了吗?”

陆朝点头,反正他也不喜欢陈余苗。

第十五章 拐卖阿娆

见他明白了,阿娆把仓房锁,带着他进了厨房,打算做点辈子从农家人手里学来的酱料留着下饭。

这边没了什么事,那边陈余苗回了家,却乱了天。

“娘现在哪里还有钱……你爹现在还被扣在洪家呢,那洪家老爷说了,要是半个月后没把三百两还回去,要砍你爹一条手,你说,娘能怎么办?”

一进门,陈余苗听见了她婆婆农氏哀怨的声音。

前头阿娆没能进洪家的门,洪家把她和她婆婆农氏绑了回去,洪家的老爷看婚事不成,打了他们一顿,还要她们还钱。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她们只要能把阿娆绑来成婚行了。但,许是回阿娆放话太凶,还真慑住了洪家。洪家老爷显然也明白农氏的作风,不单要钱,还绑了陈余苗公爹陆德,拿性命要挟农氏还钱。

可农氏又哪里有钱?那三百两聘金到手没几日,农氏一家子把钱花了个精光。农氏陈余苗买了金子,左右能退能当,可剩下大半,不是被陆德拿去赌了,是被陈余苗丈夫陆东床拿去书院里充场子去了,不贴本算了,根本不指望能拿回来。

“那我能怎么办,我今日都跟夫子同僚们说了,要去好月楼的。”陆东床最要面子,“不管,娘,你得给我弄点钱来……要是这关系打点不好,我还怎么考举人。”

陈余苗本在门边看动静,听到他要去窑子,她火气一窜跳出来:“好啊你又去见那小蹄子……”

陆东床在妓院里有个相好,陈余苗一直都知道,平时碍着农氏,她也不敢当面骂陆东床,只敢私下说他。他回回都保证,结果又去!

见陈余苗扑去,农氏哪里容得她欺负自己宝贝儿子,一拍桌子,吼道:“余苗!”

陈余苗怕农氏,咬牙瞪了陆东床一眼,陈余苗松开揪着他领子的手,拢了拢鬓发冷笑一声:“娘,我知道你护着他。你由着他去见月红那jiàn rén,我也不管了,家里现在苦得紧,阿娆那边可风光得很呢。你指望他从月红那拿钱,我随你去,不过,到时候公爹少一只手出来,可别怪我没说话!”

“阿娆?”提到害她男人被洪家关起来的阿娆,农氏瞬间坐正了身子,“她那边怎么了?”

农氏被放出来的时候不是没去打听阿娆的境况,但自从陆凶在阿娆家住下了之后,她回回靠近阿娆家能撞陆凶,有一回碰他在门口杀狼剥狼皮,被他看了一眼之后,她再也不敢靠近阿娆家的院子了。

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那个鳏夫是杀过人的。

陈余苗看她紧张,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哎哟,娘这不是不想你们夫妻二人吵架嘛。也是,也是为了你公爹。”农氏赶紧哄道,“好媳妇,阿娆那怎么了?她发财了?”

陈余苗这才脾气好了点。松开抱着的手,她转身扶住农氏,低声道:“娘,你不知道,阿娆跟月江香铺做了笔生意,发了大财!你想那月江香铺是什么地方,阿娆要是做的香是他们有的,他们会买吗?我今天看见她抬香料进仓房了,你说,咱们要是把香方偷出来,卖给月江香铺……”

农氏一拍双手:“那你公爹有救了!”

要是把月江香铺没有的香方偷到手卖给他们,怎么的,也得有几百两银子吧!

一想到这个,农氏两眼放光,但陆东床没等她们合计好怎么偷,泼了一盆冷水:“光知道用什么,不知道每种用多少分量,也不值钱,要我说,还不如绑了她,直接问明白。”

陆东床说完,忽然反应过来,声音发抖:“薛娆知道一张新香方,肯定也知道别的,娘——”

农氏也琢磨过来了,不说多吧,只要阿娆知道三四种香方,那她能把香方卖个一两千两……一两千两,普通人家要做一辈子农活都不见得能有这么多钱。

“得抓她!”农氏拍板,又一顿,“可是,那程大天天守着那娘倆……”

陈余苗嗨了一声:“他总得出门。这还不好打听。”

“那抓了不能放回去了。我看那程大对阿娆有几分意思,要是被他知道,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农氏眼珠转了转,“要不,咱回去和洪家商量商量?这样不用还钱,咱还能卖香方……生米煮成熟饭了,那程大也不好说什么了,连着陆凶留下那地……”

“不成。阿娆那性子,估计真嫁给那傻子了,还会告咱们。说不好,还能利用那傻子搞咱们。”陆东床摇头,“把她卖了吧。”

农氏点头:“对,卖了好!余苗啊,你现在去盯着程大,我去找个人伢子。东床,你今日推了别见你朋友了,过几日咱发了财,娘让你们喝个够!”农氏越想越美,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忍不住笑出来,“咱们要发财了,发财了……”

阴谋逼近,阿娆多少也有点感觉。洗着要腌的辣椒,阿娆看了眼在篱笆前折蜻蜓的朝儿,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骤然捏碎了一个辣椒,盐水和着辣汁刺进皮肤,她吸了口气,朝陆朝喊:“朝儿,外头好像要下雨,你把叶子收进来玩。”

说完,她去处理刺痛了。朝儿收拾着叶子,应了一声,一抬头,看见陈余苗站在篱笆后头,手里挽着个糕点盒子,冲他在笑。

第十六章 将计就计

“朝儿,过来看看婶婶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陈余苗将手里篮子的盖布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片片红红的石榴糕。

朝儿白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玩自己的叶子。

小小的年纪,手倒是巧得很,几片叶子在他的手里折来折去,几下变成了一只小动物。

“坏狐狸,没安好心,咬死你,咬死你!”

陆朝自顾自过家家不理陈余苗,她却不死心,继续赔笑道:“朝儿,还在生婶婶的气呢,呦,人不大气性倒不小。”

陆朝只当她不存在。

“哟,看你娘把你教的,见了长辈也不知道唤一声。”

陆朝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头不语,小嘴唇咬得惨白。

这个女人把她和娘关在柴房里的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他没去找她算账,她倒是送门来了,还这么污蔑娘……

不过,娘说过,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该隐忍的时候要隐忍,所以,现在他不能冲过去,不能一个铁头功把这个女人撞翻。

陈余苗见小家伙脸色不对,立即又换了一副笑脸,“朝儿,是婶婶不对,是婶婶了隔壁村那个傻子的当,差点儿害了你们娘两儿,你看,婶婶知道错了,现在来给你们陪不是了。”

她将手臂的篮子退下来,小心地放在门口。

“朝儿,这石榴糕是婶婶亲手做的,权当是谢罪了。你要是不愿意婶婶进去,婶婶这走。”

陈余苗狠毒方面学了她那婆婆,嘴功夫却那农氏高几分,特别是在哄孩子方面。

她放下篮子,犹犹豫豫地转身,转到一半,又回过头来。

目光正好撞陆朝,她便讪讪地一笑,溜走了。

那样子,竟然好像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陆朝见那妇人远去,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石榴糕的香味儿一阵一阵往鼻子里窜,他咽了咽口水,努力不去瞅,可目光是忍不住往那边飘,飘了几次,他终于忍不住了。

陈余苗是个坏女人,可是她的石榴糕有什么错?这大热天的,再不吃怕是要馊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心思到底单纯些。

瞅瞅左右无人,陆朝快步走过去,将硕大的篮子拎了起来,连拖带拽地到了屋里。

躲在篱笆后的陈余苗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娘,你看!”

阿娆正在拿盐水冲洗刺疼的地方,觉得好些了便要拿块棉布包着出去继续腌辣椒,见陆朝拖了一个硕大的篮子进来,立即怔住了。

“朝儿,这是什么?”

“是婶婶做的石榴糕,她说是来赔罪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

阿娆皱了皱眉头,前抢过篮子,凑近鼻子闻了闻。

是曼陀罗!

“朝儿,你想吃这石榴糕?”阿娆捻了一块糕点,掰开一半,放在鼻端闻了闻,动作很是漫不经心。

陆朝抿抿嘴,吞了口口水,不过看娘的神情好像不乐意,于是摇摇头,道:“娘,我不吃。”

阿娆的目光一闪,忽然瞥见一角碎花裙子在篱笆下一闪而过,于是低头,凑近陆朝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娘,听说这石榴糕可好吃了,朝儿知道,有好东西先孝敬娘,给您尝尝!”

陆朝听话地举起手里的糕,送到阿娆的嘴边,故意大声道。

“朝儿真是好孩子。”阿娆张开嘴,咬了一口,“嗯,甜带香,味道真不错!”

“来,朝儿也来块……”

陈余苗在外面听着听着,不觉嘴角扬。

这个该死的阿娆,果然是没见识的,几块石榴糕拿下了!

又过了片刻,她听到里面传来陆朝的声音,“娘,我好困,我想睡觉。”

话音未落,便传来咚的一声。

“朝儿……你……”阿娆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清楚,便又是咚的一声。

成了!

陈余苗哼了一声,看看左右无人,悄悄溜进了阿娆的房间。

陆朝趴在桌子,已经发出甜甜的鼾声。

好的méng hàn yào她下足了量,不信撂不倒那个jiàn rén!

可是,那个jiàn rén去了哪里?

环顾四周,陈余苗的目光忽然被地的一个人形吸引了。

果然倒下了!

“死阿娆,看你到了人牙子手里,还有谁能护着你?”

她前,方想确认一下,忽然觉得后脑一阵钝痛,眼前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这点小伎俩,还想算计我!”

阿娆前世的鼻子可是属狗的,什么特殊的味道能逃得过她的鼻子?何况那么劣质的méng hàn yào。

“娘,怎么办?”

陆朝一跃而起,跑到阿娆的身边,看着地被打晕的陈余苗,想着她前几日狗仗人势的样子,抬起脚想踹去。

阿娆一把拦住:“朝儿,娘知道你不喜欢她,但是这样报复,未免显得掉份儿,来,看娘的,让她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让你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余苗既然说了人牙子,一定是还有后手了,这样放着,太便宜她了。

阿娆放开陆朝,转身到了厨房,从锅底刮下些黑灰,拿小刷子一点一点刷在陈余苗的脸,一层又一层,抹得端的陆凶还黑。半晌,她才满意地拍了拍手,“得了,找个麻袋过来,装进去,等会儿有好戏看了。”

陆朝非常有眼力见,一听立即拖了条麻袋过来。

母子二人七手八脚将陈余苗绑结实了,塞进麻袋里,放在地。

薛娆想了想,带着陆朝马去了徐嫂子家,高声喊道:“徐嫂子在家吗?”

徐嫂子正在家里采辣椒呢,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薛娆和陆朝,脸挂满了笑容:“是阿娆啊,进来吧。”

薛娆摆摆手,举了举自己手里面的篮子:“徐嫂子,我是来借秤砣的,今天一早程大哥去山里采了几只天麻,索性我也无事,想着趁新鲜可以去城里药店换点钱,多少可以补贴家用不是。”

徐嫂子点头,很是赞同:“是啊,我们乡下人过日子,那是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你等着啊,我马给你拿。”

说着起身进屋,没多大一会儿出来了,将秤砣递给薛娆,打眼看薛娆额际都是汗,还微微喘着气,不由得道:“阿娆,你这是一路跑过来的吗?”

点头,阿娆扒拉自己篮子里面带着土的天麻,那是陆凶早带回来的,刚好此时用了:“还不是想趁着新鲜卖相好赶紧卖。”

“要不进来喝口水再去吧,路有点远。”徐嫂子感激薛娆帮她卖茱萸子,热情地招呼。

薛娆感激推辞:“不用了,我们早去早回,这走了啊。”

说着拉着陆朝跟徐嫂子打了招呼准备走,徐嫂子好说歹说塞给陆朝一块土红糖,目送阿娆的身影消失在山后才作罢。

第十七章 自作自受

徐嫂子的家离阿娆家不远,她采完辣椒,想着阿娆家无人,少不得要人照看,便不由得往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 小院安静如初,倒也无异常。午饭过后,徐嫂子本打算去地里摘几个倭瓜,又路过阿娆的小院,谁知目光一瞥,吓了一跳。

那几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围在一个寡妇家门口,是想干什么?

咦,其一个怎么那么像陆东床?

徐嫂子一闪身,躲在树丛后,她看着那几个人悄悄翻进阿娆的院子,心暗叫不好,想着自己一个女人,冲过去也不是几个大男人的对手,便折回去,找了几个相熟的邻居过来看,谁知除了墙几道污渍之外,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阿娆幸亏出去了,没出什么事最好。

徐嫂子抹了一把脸的冷汗,想等阿娆回来再说这件事。

她这边火急火燎地盼着阿娆回来,那边,阿娆却带着陆朝悠悠闲闲地散步。

薛娆带着陆朝一直走,村子去往城里的路那么一条,薛娆翻过山头,马又从另一条小路往回走,陆朝年纪小,不明白,问道:“娘,我们不是要去城里吗?怎么又回来了?”

薛娆笑了:“朝儿,你忘记家里还有个坏人了吗?我们这么走了,留下坏人在家吗?”

“是哦,那我们赶紧回去看看。”陆朝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催促薛娆赶紧回家。

回到家,薛娆左右看看没人才敢带着陆朝从厨房的后门进去房间里面。

天色渐渐暗下来,陆凶还没有回来,阿娆往地看了一眼,发现了一些挣扎的痕迹,门口还有几个黑脚印。

山晨间有露水,踩了土路过来的人,特别容易留下脚印。

她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却听门外有脚步声。

“阿娆,阿娆,你可回来了!”

徐嫂子人还没进屋,声音已经先到了。

“徐嫂子,怎么了?”

“阿娆,你走了以后,来了几个陌生男人,其好像有陆东床,他们从墙跳进你家,我知道他们不怀好意,找了人来,没想到他们早早走了。你快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徐嫂子急得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利索了。

阿娆故作惊讶了一下,随后到处乱翻了几下,道:“徐嫂子,倒是没有丢什么东西,不过这几个脚印可疑得很,我原没有当回事儿,没想到竟然这样的。”

“没事好,没事好。哎呀,那个程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怕……”徐嫂子想说怕那些人再来,转念道:“算了,有事你叫我,我估摸着程先生也快回来了。我先走了,我们家那老婆子等我烧饭呢。”

阿娆也不留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送她离开了。看看天色越来越晚,阿娆问陆朝:“朝儿,今晚想吃什么?娘让程伯伯给你做。”

程大愿意做免费厨师,她求之不得,更何况,这样既能满足了程大的表现欲,又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一举两得,只是陆朝这小脸哭丧着什么意思?人家做的菜挺好的啊。

“娘……”陆朝唤了一声,用小手摸了摸肚皮,“我现在饿了。”

天黑了,他爹还没有影子,等他回来,他估计都要饿晕过去了。

阿娆瞬间明白,宠溺地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蛋,笑了笑,开始洗手作羹汤。

至于腌辣椒的事留着明天处理吧,一会儿再放一点盐,盐多不怕坏。

菜园里有菜,她去摘了一些,还没有摘一半,忽听得外面大门响动,抬头往外一看,原来是陆凶回来了。

她立即扔了手里的菜,一溜小跑儿去洗干净了手,躲躲闪闪,一副做贼的样子,看得等着吃饭的陆朝一愣一愣的。

小孩看看娘,再看看从外面黑着脸进来的爹,摸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几分。

爹说过,做饭的事情交给他了,娘抢着做,不是明摆着不给面子吗?关键以前的娘性子软断不会忤逆自己的男人,这些日子以来薛娆大致也间接了解了一些。

陆朝一个四岁的小孩不甚明白里面的弯弯绕,但是简略的因果关系他还是能理出来的,于是,趁着陆凶还没发作,他一下扑过去抱住陆凶的腿。

“爹……伯伯,我都快饿死了,你怎么才回来?”

小脸抬起,眼睛幽怨地盯着陆凶,盯着盯着,竟然把陆凶的一肚子悔恨愣是给盯没了。

都怪自己回来的晚,害得薛娆自己动手做饭。

他抬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歉道:“朝儿,是我不对,是我来晚了,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纸包被油渍了些痕迹,里面散发出一阵一阵的香味儿。

“驴肉火烧!”陆朝咧嘴一笑,蹦跳着要抢火烧,陆凶有意逗他,将手里的烧饼举得老高。

“坏……”眼见爹爹两字要冲口而出,陆朝忽地想起陆凶的叮嘱,于是改口道:“坏伯伯,给我,给我嘛!”

驴肉火烧是他的最爱,从小到大,每次集市陆凶都会给他带回几个。

“说什么呢?”陆凶一皱眉,眼神便冷了下来。

陆朝连忙改口:“好伯伯,好伯伯,你给我嘛。”

“这才像话,给你,出去玩吧!”

陆凶将手里的驴肉火烧塞给他,指了指外面,饿急了的陆朝立即拿着火烧跑出去了,陆凶走到阿娆身边,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却听蹬蹬的声音又回来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好地盯着陆朝。

“娘还没有吃饭呢。”陆朝将手里的半个火烧不由分说塞到了阿娆的手里。

阿娆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竟然有些哽咽。

她没有给人做过娘,没想到做娘竟然是这般的幸福滋味。

陆朝冲她眨了眨眼睛,终于跑了,留陆凶一个心里郁闷。

这小子,光想着娘了。

“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阿娆把目光从陆朝身收回,落在了陆凶的身。

这个家伙,故意把陆朝支走,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单独跟她说。

陆凶却只是将目光掠过她,淡淡一笑,弯腰去摘菜了。

这什么操作?

这次换阿娆发呆了,但是看陆凶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也蹲了下来,跟他一起摘菜。

第十八章 恶人告状

“你去休息吧,”陆凶真心地道,“实在闷得慌去陪着陆朝玩儿,我很快好。 ”不知道怎么了,他是不想让薛娆做饭受那烟火气。

陆凶这个人手脚利索,一大堆的菜不一会儿收拾得干干净净,阿娆这个前世从来只买净菜的调香师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红烧还是清炒?”

陆凶冲她摇了摇手里的菜。

“清炒吧,你做的清炒最好吃。”

阿娆说的是实在话,没有半分恭维的成分,可这话落在陆凶的耳朵里,竟然好像掺了蜜糖一般。

他觉得脸有些烫,下意识地去摸,生怕脸红了被阿娆看去,转念一想,现在自己在脸涂了好几层的炭,算是红成煮熟的虾米别人也看不出来,于是作罢,专心做他的菜。

不过半盏茶功夫,几道菜已经出锅了。

“阿娆,我今天去山里找了几个养蜂的人家,跟他们谈妥了价钱,他们的蜂蜜便宜,品质又好,关键是他们答应只供我们。”

说着,陆凶夹起一筷子菜,送到阿娆的面前。

“尝尝!”

看着他星光闪动的眼睛,阿娆只觉心里咯噔一声。

“尝尝,味淡的话我再重做。”陆凶催促道。

阿娆张口将菜叨在嘴里。

“很好,很好吃。”

她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眼睛弯弯笑成了月牙。

这次换陆凶心底春意泛滥了。

“阿娆,以后有跑腿的活,都交给我,有什么麻烦事也交给我,别拿我当外人。”

他将饭桌收拾好,抬头一看,却见阿娆坐在桌边,单手支腮,似在思考什么。

“阿娆?”他将手掌在她的面前晃了晃,“你有心事?”

“哦。”阿娆一惊,回过神来,道:“你这么说,我还真的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她是个下得去手的人,可她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想到陈余苗可能到了人牙子手里,她觉得有些不安。

人牙子是什么人,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至于陈余苗,惩罚一下也算了,犯不着让她死。

陆凶的神色一下紧张过来,他坐到阿娆旁边,忽然见阿娆看他,方才知道自己坐的过近了,于是又往后退了退。

“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

“是有人欺负我,不过被我将计计挡了回去。”

阿娆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凶,陆凶听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现在天下并不太平,人牙子像土匪一样横行,这人一旦落到人牙子手里,好一点儿的被卖到妓院,差一点儿的直接剁成肉馅了。

“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阿娆见他神色,心也一下提了起来。

“没事,没事!”陆凶最看不得她这副样子,连忙安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做得没错,你做得没错,否则,现在卖给人牙子的是你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既然不忍心,我这去把她找回来。”

谁让自己的媳妇善良?

然而,陆凶还没有出门,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细细一听,才知道是农氏带着儿子儿媳妇来了。

陈余苗走在前面,一脸锅底灰,头发凌乱,衣服也被撕破了,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不用多想,阿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人贩子一定是听过阿娆的美貌,想在卖了她之前自己先尝尝鲜,可是麻袋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这么个黑不溜秋的丑八怪,气便不打一处来,动作粗鲁了些。

至于陈余苗是怎么跑回来的,不得而知了。

“娘,相公,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陈余苗哭得脸像大型水土流失现场,见阿娆出来,她几步并做一步,前要抓阿娆的领子,却被阿娆轻轻巧巧躲开了。

阿娆抱着手臂看着她,想看看这一家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陆凶也不着急,一面看着,一面做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好像只要那几人有什么不对劲儿,他立刻飞过来英雄救美。

“薛娆,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勾结人牙子拐卖良家妇女,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死也不会想到,我陈余苗竟然能活着回来吧?”

“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跟你没完!”

方才被阿娆躲过去,陈余苗还不死心,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冲来又要挠阿娆的头发。

女人打架有三宝,长指甲,扯头发,撕衣服,见她过来,阿娆早有应对之法,谁知眼前人影一闪,陆凶先冲了过去。

陈余苗还没碰到阿娆,手腕忽地一紧,动作便定住了。

陆凶狠狠地一把甩开她,道:“你说阿娆拐卖良家妇女,可有证据?若无生有,诽谤伤,死后可是要入拔舌地狱的,我劝你说话还是要留些口德。”

他脸黑如炭,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盯得陈余苗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是呀,你说我勾结人牙子,拐卖良家妇女,可有证据?”薛娆眯着眼讽刺地看着陈余苗,这样的神情真的ci ji到了陈余苗,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是现在的她。

“薛……薛娆,你不要以为有人护着你,我怕了你。你要证据,我给你证据!”陈余苗退后几步,扯着嗓子喊道:“乡亲们,乡亲们,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薛娆勾结野汉子,拐卖良家妇女了,大家来评评理啊!”

陈余苗话音未落,空气已经响起了一声脆响。

阿娆收回手,揉了揉疼得发麻的手掌。

骂她可以暂时忍,骂她的救命恩人,简直不想活了。

对了,刚才是不是太剽悍了?为什么那黑汉子用一副见了鬼似的眼神盯着自己?

嗯,刚才那一巴掌确用力了点儿。

“薛娆,你敢打我媳妇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余苗被打懵了,忘记还手,那边陆东床却看在眼里,被他妈一捅腰眼,挽了袖子来要揍阿娆,陆凶轻轻松松掠过去,一下反剪住他的手臂,疼得那陆东床嗷嗷叫娘,叫了几声陆凶嫌烦,一用力把他扔了出去。

阿娆见陆东床被制住,收了防身的架势,走到陈余苗面前,冷笑道:“陈余苗,方才程大哥让你留些口德,你却得寸进尺,你现在没死,阎王爷拔不了你的舌头,我先替他老人家管教管教,省得以后舌头不够拔的,若一巴掌打不醒你,我不介意再来一巴掌。”

“小jiàn rén,长本事了,竟然敢打我……我……我跟你没完!”

第十九章 对质

陈余苗反应过来,心里恨得起火,奈何黑汉子在旁边,她不敢还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又蹬腿又拍地,把从农氏那里学来的撒泼耍赖的本事都使了出来。

闹吧,尽情闹吧,现在姑奶奶不怕你了!

阿娆看着陈余苗冷笑,却不知陆凶也在看着她。

这样的阿娆,真的让人惊掉下巴,是不是……了邪?或者破了封印,智慧和狠劲儿一股脑出来了?

农氏也被阿娆那一巴掌惊呆了,那一巴掌打在陈余苗的脸,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半边脸肿了起来。

这个该死的阿娆,真是仗着有野男人,越发的大胆了。

农氏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陈余苗哭得再大声点儿,顺带拿手狠命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硬挤出几滴眼泪,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今天怎么也要薛娆赔钱,至少五百两,还要一个香方,否则她不介意把事儿闹大,来个鱼死破。

程大这个黑汉子他们打不过,但是一旦闹起来,他还能在村里人面前对他们母子动手不成?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到时候她煽风点火,定能让这一对奸夫yin fu无处藏。

太平村民风淳朴,岂容一个寡妇大庭广众之下勾搭野男人?算她治不了阿娆,闲言碎语也能让她脱一层皮。

“我苦命的儿媳妇啊,我家余苗因为前一阵子对不住这个寡妇,想着好好赔罪,今日一早做了石榴糕拿来给他们母子吃,谁知道这个寡妇竟然设计害我家余苗,好心好意拿了东西来赔礼道歉,却再没见她回来,谁知道原来是被这个黑心的寡妇卖给了黑牙子,该挨千刀的薛娆,被人牙子捉去的怎么不是你啊?”

果然,农氏这一哭闹,左邻右舍顿时都放下了手的饭碗,三五成群地围了过来。

最后一个过来的是里正,老爷子一顿饭吃了一半,胡子还黏了几颗米粒,被儿子一催,连嘴都没来得及擦出来了。

“这又是怎么了?农氏怎么又是你?成天的闹事还让不让人安生?”看到农氏里正头疼。

他一过来,径直走向阿娆,距离还有五六步的时候,身子一转,大山一般拦住了农氏的眼刀。

徐嫂子卖出茱萸子的事情他听说了,老爷子对阿娆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正寻思着找个机会请她帮忙把自己那一屋子茱萸子也卖了,没想到先来了这档子事。

不用说,肯定是农氏一家又来挑事了,阿娆一个老老实实的寡妇,之前还被农氏讹了三百两聘礼都没敢吭声,是个心善性软的主,怎么可能会去主动招惹这些人?

他看了一眼坐在地撒泼打滚的陈余苗,又看了一眼要吃人一般的农氏,头脑一转,便觉得这事不简单,看这两人的样子,只怕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这陈余苗把自己作成这副模样做什么?

“里正,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农氏扑通一声跪下来,“今日里这个阿娆骗了我家儿媳妇,打晕了她,还将她卖给了人牙子。这拐卖良家妇女可是大罪,里正,这事儿您不能不管啊!”

农氏恶人先告状,鼻涕一把泪一把,有些不明真相的乡邻听了她的话,顿时用怀疑的目光地扫着阿娆。

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女人,是能拐卖良家妇女的人?不管怎么样,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以后离远一点较妥当。

因此。虽然对农氏的话不大相信,但也都选择了明哲保身,假装哑巴。

“卖了她怎么还在这里?”陆凶瞪着一双牛眼睛,冲农氏啐一口。

是啊,大家又看向农氏,到底怎么回事?人牙子手里哪有那么容易逃出来的?

里正摆摆手,站了出来,村长架势十足。

“阿娆,农氏所言可否属实?”

老头儿活得岁数大了,脑子里有很多别人不及的弯弯绕,农氏的话他本来不信,可是当着众乡邻的面,他也不能显得太偏袒,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阿娆福了一福,不卑不亢地道:“里正大叔,冤枉啊,我也是刚回来,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正准备做饭呢,没想到被这几个人堵住了家门口。”

她的目光掠过农氏一家人,又落在陆朝的身,那陆朝别看年纪小,早已经被他那个从来没有过孩子的爹训练成了人精,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点都不输大人,阿娆一个眼色过来,他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转身跑进了屋子里。

见孩子进了屋,阿娆理了理思绪,脸摆出无辜的神情,软语开口道:“里正大叔,今天一大早,陈余苗到我家里来,还给陆朝带来了一篮子石榴糕,说是为了前一阵子的事情道歉,都是自家人,能解开误会也是好的,我跟朝儿收下了石榴糕,想着改天也给婶婶送点吃食算作还礼,”里正一听,不住点头,是这个理儿。

“正好今日早些时候程大山采了天麻托我给他卖了攒钱盖房子,左右无事,我带了朝儿去城里卖天麻,还别说今日运气好,天麻带过去有人看了,这才紧赶慢赶这个时候回来做饭,婶婶他们说的什么我真的一点不知。”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变了,眼角下那颗美人泪痣透着无尽的委屈,我见犹怜。

陆凶眼神闪了闪,前一步看了眼众人:“是的,今日天没亮我山打猎,运气好碰到了几只天麻,本来想送给他们娘儿俩吃的,可是他们不愿意接受,说是怕人说闲话,我也不知道城里面的行情,拜托阿娆嫂子帮我卖,有什么问题?”

陆凶作证,自然无人说什么。

这里去城里来回路程都花去大半天,加闲逛买东西,要是去了晚了,或者有事情耽搁了,只能顶着星星月亮回来,这也是常事,不过大多都是几人同行作伴,可是薛娆是寡妇,平时在村里被轻视,自然无人愿意一起。

果然农氏“呸”一口唾沫吐地,眼神淬着毒:“算程大挖到了天麻,可是你说你去城里去城里啊,谁看见了?”

周围纷纷摇头,表示不知,农氏得意地看向薛娆:“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你这个毒妇,村长,不把她赶走,村里怎么安宁?”薛娆被赶出去也没地方可去,到时候还不是任他们摆布。

“你们,你们……!”

薛娆咬着唇,无助地看向周围,眼神哀戚带着期待,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人。

陆凶则一直盯着陆东床,陆东床看向薛娆的眼神充满了靡靡之色。

第二十章 报官

“我看见了,”一个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来,大家纷纷看过去,让开路,将徐嫂子让到了间,徐嫂子走过去挽起薛娆的手,抬手替她拭泪:“可怜的阿娆,嫂子来了,没事啊,”

薛娆的眼泪更加止不住往下流,看得周围人都不忍直视。

徐嫂子狠狠瞪一眼地的陈余苗和农氏,看向里正大叔:“村长,阿娆去城里卖天麻经过我们家,还跟我借了秤砣,我也看到天麻了,带着新鲜的泥沙,可不是早挖的吗?”

里正大叔捏捏胡子:“你确定?”

“是啊,我眼看着阿娆带着陆朝走过了村口那座山,怎么可能有假?而且……”徐嫂子顿了顿,凑近里正,道:“里正大叔,今日里阿娆走后,我看到有几个男人在她门前晃悠,后来翻墙进去了,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人,找了几个邻居来帮忙,可是来晚了,人都不见了。”

几个男人在寡妇门前晃悠还翻墙而入?

里正一听脸色瞬间变了。

“真有此事?”

徐嫂子点点头。

里正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老头儿捻着胡子,寻思着要不要报官。

陈余苗看向农氏,两个人心都一个念头,不行,不能让薛娆这么过去了。

尤其是陈余苗被薛娆算计,那几个人贩子见她一脸黑灰心气愤,直接撕扯她衣服想要地把她办了泄愤,要不是她抵死反抗,只怕回来陆东床也会休了她了事,想到受这些欺辱的本该是薛娆,叫好强的陈余苗怎么忍得下去?

“你胡说,”陈余苗坐直了手指着徐嫂子破口大骂,“前几日薛娆才帮你处理了家里的茱萸子,你得了便宜自然帮着她说话。”

徐嫂子不乐意了:“我徐氏什么为人,村里人应该都知道,我刚在家吃了晚饭,想着明天也要进城来讨要秤砣,谁知道看到农氏一家在这里闹事,心不平必须得说出来。再说,白日里几个被我叫来的邻居都在这里,你大可以问他们。”

大家纷纷点头,徐嫂子平时在村里面什么为rén dà家心里都有数,断不会说假话。

陆凶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没有前,他过多干涉只怕会被农氏等人造出闲话,最后脏水都泼到了薛娆身,薛娆一个人带着陆朝本辛苦,他不能再添麻烦,不过他也想好了,若是薛娆熬不过去,那带着他们搬家,另找个地方居住,远离是非。

不过算是搬家,他也饶不了农氏他们,明的不行,暗的他擅长。

农氏一看情况不妙,决定耍赖,她又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冲到里正大叔跟前抱着里正大叔的大腿不放,凄厉的哭声更是要多响有多响:“村长,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你看看我家余苗,你去问问人牙子,试问哪个女的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谁会自己跑去人牙子那里把自己弄的一身伤回来为了诬陷薛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左右都不划算的买卖吗?我家媳妇儿是在她家里出的事,这和薛饶脱不了干系。”

里正胡子都气歪了:“你这个娘们儿,怎么说话这么难听,还买卖,不过,理是这个理。”女人最在意的不是生命而是自己的名声,算再有害人之心,一般也不会赔自己的名声。

里正看向薛娆:“这……”他也难帮薛娆说话了呀。

薛娆倒是很镇定,将陆朝抱起来,一昂脑袋,决绝地道:“里正大叔,既然这里说不清楚,那报官吧,相信衙门会给出公正的判决。”

众人愣了,农氏也被薛娆此刻的模样镇住,陆凶愣愣地看着这个女人,感觉有些陌生,心隐隐有个想法,薛娆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看着薛饶,他的目光里忽然多了几分玩味儿。

他知道,薛饶不是以前的薛饶了,但是,她究竟变化到了什么程度呢?

呃,很期待!

“好,报官。”里正大叔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他相信薛娆,想着报官兴许能打消农氏他们想要继续谋害薛娆和陆朝的心,同意了。

农氏有些不愿意,这件事情本她们理亏,再者说农氏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哪里敢和青天大老爷面对面?闻言,农氏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陆东床不乐意了,自己媳妇差点被人了,一两银子也没回来,于是他梗着脖子开口道:“报官报官,谁怕谁?”

陈余苗心里悔死了,不停地扯陆东床的衣袖,这要是报了官,她还有脸面在吗?差点**人牙子,算没**名声也毁了,以后还想不想在太平村混下去?

何况那篮子石榴糕……

陈东床被扯的没法儿,一脚踹过去:“败家娘们儿,给我安分点?”

里正懒得理会他们,赶紧找寻脚程快胆子大的人去城里头去请个讼师,陆凶不放心薛娆和陆朝没去。

“来几个人,给我看好他们。”里正一声招呼,立即有几个年轻小伙子过来,将农氏一家团团围住。

“这个也带。”陆凶脚尖一勾,勾起了脚下的篮子。

篮子里放着陈余苗亲手做的石榴糕,红艳艳的,散发着一股诡异的香味儿。

“我也去。”陆朝补充道,“我可以给娘作证。”

陆凶偷偷冲儿子竖了大拇指,这情景看在阿娆的眼里,觉得似曾相识,又实在想不起来。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大一小,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怎么,不敢去了?”

陆凶走了几步,见农氏不动,瞥了一眼道,“这位大婶怎么还不走?莫非心有鬼,不敢见官?”

“谁有鬼了,走走!”农氏正在腿软,忽见这个黑得看不清面目的外村汉子奚落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老娘行得正做得直,还怕她一个乱咬人的小蹄子不成?”

到时候死不认账,县太爷还能把她怎么样?左右那几个人牙子也不知去向了。

农氏一拍胸口,拉起陆东床和儿媳妇儿走。

村里几个热心的男人看着农氏一家,身后跟着薛娆和陆朝,还有陆凶,里正大叔自然拉不下,浩浩荡荡去城里衙门报官。

第二十一章 对簿公堂

扫了一眼,发现有些老弱病儒,里正大叔怕脚程太慢,专门找来几辆牛车。 一行人赶着牛车,在天彻底落黑前到了城里面。

行到一半,薛娆拿出怀里面的荷包,递给陆凶,温柔地道:“程大哥,麻烦给兄弟们买点吃的,怕是一路来还有好些没吃晚饭吧。”

陆凶接过去下车走去买吃的,心里却盘算着,不能用阿娆的钱,还必须买最好的。

农氏啐一口:“呸,做样子。”

薛娆不理,一会儿陆凶回来将买好的驴肉火烧递给大家,又接替下赶车的伙计吃东西,陆凶亲自驾车。

闻到香味儿,农氏抢得最快,陆东床紧随其后,连刚刚鄙视的模样没有了,口只喊:“谢谢阿娆妹子了。”

吃的没了,薛娆和陆朝还没吃,还有陈余苗,这个时候薛娆拿出陈余苗之前给的那一篮子糕点,拿一块递给陈余苗:“嫂子,这还是你做的糕点,吃吧。”

陈余苗心虚地撇过眼,忍着饿肚子摇头:“不吃。”

废话,一吃露馅。

薛娆好似没看到陈余苗的不对劲,放进嘴里浅尝一口:“还别说,嫂子这糕点真好吃,朝儿,你也吃一块吧。”说着将自己手里那块石榴糕递给陆朝。

陆朝懂事的点头,坐一路车本疲惫,但并没有抱怨:“谢谢娘。”拿了吃。

难道自己下的药是假的?

那更不用怕了,哼,薛娆,等着进监狱吧。

她这边翻着白眼,却不知道阿娆已经将陆朝手里的石榴糕收了起来。

先来一步的村民没有请到讼师,在衙门口垂头丧气地等着里正数落,阿娆前,说:“里正大叔,证据确凿,天理昭昭,有无讼师都一样。”

里正这才消了气。

阿娆衙门口的鸣冤鼓连击三通,刚刚安静下来的衙门又热闹起来。

这里的县太爷姓江,叫江宇珩,二十多岁的年纪,前些年才的状元,博闻强识,学富五车,本来可以在京城混出个名堂,可是这人偏偏懒了些,懒得虚与委蛇,也懒得琢磨官道,短短一年时间便被朝廷找了个借口发配到这穷乡僻壤来了。不过江宇珩到任一年,倒也勤政爱民,廉洁奉公,深得百姓爱戴,所以,太平村出了这档子事,村民们才敢连夜来击鼓喊冤,要是换了任县令,恐怕这些草头百姓早已经被扒了一层皮了。

忙活了一天,青天大老爷此时刚吃完晚饭准备喝口茶休息下,听到有人击鼓喊冤,脑袋突突大了。

任一年,他算是混出经验了,别的不怕,最怕遇到这种大晚来报案的,非伤即死,都是大案。

算了,还是出去看看吧。

拖着疲惫身体的父母官本烦躁,一来到这里听到有人哀嚎,声音刺耳尖利,心情更是烦躁,一拍惊堂木:

“堂下何人?”

哭哭啼啼撒泼的农氏和陈余苗被惊堂木吓了一跳,陈余苗没吃到晚饭心怨气重,也顾不得父母官难看的脸色了,冲去指着阿娆是一顿嚎哭:“青天大老爷,民妇是太平村陈家媳妇陈余苗,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白日里我去给这个女人送吃的,她却陷害我打晕我让人牙子领走了,我是拼命反抗才逃了出来,青天大老爷,这个女人太恶毒了,一定要赶出我们村,不能让她再祸害乡邻了。”她抽搭了几声,继续道:“青天大老爷,民妇经了这档子事,本来已经够委屈了,这个女人却恶人先告状,要到衙门告我们,污蔑我们,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其实也是把她跟农氏商量的结果陈述了一遍。

勾结人牙子,拐卖良家妇女,罪名不小!

知县大人一听,来了精神,叫人掌了灯,细细打量陈余苗口的“恶毒女人”,却见那女子模样周正,眉眼温顺,看着自己的眼神更是落落大方,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啊。

再看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儿,身边并无亲近男子照拂,料到是个寡妇,心更是同情了几分。

“今日击鼓喊冤之人可是你?报名来。”

江宇珩目光落在阿娆身,沉声道。

“回青天大老爷,正是民妇,民妇姓薛名娆,乃是太平村人氏,今击鼓喊冤,乃是为状告民妇伯娘农氏及其儿子儿媳栽赃陷害之罪。”

栽赃陷害?

江宇珩抬手拧了拧眉头。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今日这觉别想早睡了。

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阿娆,太平村虽然偏远了些,他的足迹倒不是没有到过,今年春微服私访的时候,还悄悄地将村里的人都过了一眼,怎么印象里没有这个女子?

“细细道来。”

江知县道,那农氏还想插嘴,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薛娆跪着,盯着江知县的眼睛,不急不缓地将今日发生之事又说了一遍。

“青天大老爷,您别听这女人的一面之词……”陆东床眼见要吃亏,连忙跪行过来,截口道。

“大胆刁民,你是说本县偏听偏信吗?”

江宇珩一双凤眸扫过陆东床,吓得陆东床浑身下颤抖了一下。

“带人证!”

知县一声令下,立即有衙役将候在外面的徐嫂子,里正,以及白日里徐嫂子找过来帮忙的人叫了进来,知县听完他们的叙述,愤怒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竟然在本县面前胡搅蛮缠,到底还有没有将本县放在眼里?”

“大人,民妇真的冤枉啊,这些人受了这个女人的恩惠,都串通好了,对了,大人,那人牙子可以作证,他们现在在不远的黑风山客栈。”农氏在众人面前,实在想不出脱身之法,干脆把人牙子供了出来。

那些人反正是捉不住的。

黑风山客栈?知县略一沉思,叫来几个捕快速去把人牙子抓来,遂不再说话看着众人。

过了不久,安静的大堂突然想起了一阵阵不和谐的咕噜声。

“嫂子,你饿了吧?”薛饶转过脸,小心翼翼地将装了石榴糕的篮子递给陈余苗,“这里还有些你今日做的石榴糕,抓人牙子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你先吃点儿,垫一垫。”

陈余苗吓得往后直躲:“不吃,我才不吃,你的东西,怎么能吃?”

她躲避如瘟疫,看得人直起疑。

第二十二章 物证

徐嫂子趁机添油加醋,“哟,这不是你做的吗?怎么变成阿娆的了?”

知县察觉,遂走下来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薛娆身:“这是何物?”

薛娆双手捧着篮子呈去,道:“回大人,这是早陈嫂子拿来给民妇道歉的石榴糕,民妇怕乡亲们在路饿了,带了,可是陈嫂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是不肯吃,这还是她亲手做的呢。 虽然,她现在对民妇有恨,但是民妇也不忍心看她饿肚子。”

她意有所指,说话半含半露。

那江知县也是通透之人,稍微一点明白了,指着石榴糕问陈余苗:“这真的是你做的?”

陈余苗今日受惊过多,看到知县那严厉样,早吓怕了,颤颤巍巍点头:“是,是我做的,我做的。”

哎呀,陈余苗,你的脑子是进尿了吗!这种事是能随便承认的吗?

农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立马跪着前:“大人,这是我家余苗好心给薛娆做了吃的,可是责怪薛娆不但不感激,还打晕了我儿媳妇儿,叫来了人牙子给她卖了,可见心思歹毒。”

知县皱眉:“若当真如此,决不轻饶。”

农氏趁热打铁,指着陆凶道:“这个人是她的帮凶,他们tou qing怕被人发现,才做下这等恶毒的事情。”什么叫莫须有的罪名,那是嘴巴一张一合,颠倒黑白。

好在,陆凶没有让她失望,立马配合地张嘴,只是,农氏绝对没有想到陆凶根本不是盏省油的灯:

“你胡说,我跟阿娆清清白白,当初要不是你想要将阿娆卖给隔壁村的洪老爷家傻儿子换三百两,我也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不会认识阿娆,求青天大老爷明察。”陆凶狠狠心,为了阿娆,跪在知县跟前将农氏之前的罪恶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她想转移话题,让人忘了那石榴糕,他偏不如她愿。

“竟有这等事情?”知县又惊又怒,“薛娆,你之前为何不说?”

卖一个寡妇给傻子,跟人牙子有什么区别?

薛娆淡淡开口:“回大人,确有此事,只是阿娆嫁到太平村,也是这个伯娘可以仰仗了,本想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这个伯娘不但不感激,反而得寸进尺。”

知县恨铁不成钢:“岂有此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农氏,可有此事?”

农氏被镇住了,但是很快反应过来:“算有此事,民妇那也是为了他们母子有个归属,有人照顾,总孤儿寡母辛苦讨生活强,可是薛娆对此事心怀怨恨,竟然这么报复我们,我儿媳妇有什么错?差点被杀丢了性命,何况我家余苗已经做东西去道歉了,也知错了。”

好吧,你狠。

阿娆撇撇嘴。

此时捕快回来了,捕快前称述:“大人,小的办事不力,让那些人跑了。”

农氏一听,心大石放下,猜到这帮人一旦失败会立马跑路,自然找不到人了。

知县大概也猜到,现下可是头疼了,两边都自称冤枉,肯定有一个说谎,问题是怎么看出来?薛饶虽然有人证,但也缺乏最关键的物证。

薛娆见此,心思量差不多了,立马摇晃怀陆朝,口焦急呐喊:“朝儿,朝儿,你怎么了?”

知县已经,转身前,见薛娆泪眼婆娑,抱着怀小儿又是叫,又是摇,陆凶见状也不镇定了,一个箭步过来,手伸过去便探陆朝脖颈和额间,有气息,但是人已经毫无知觉了:“大人,这孩子的身体发软,气息下沉,恐怕是毒的迹象。”

毒?

知县脸色一变,大手一挥:“快去找个大夫来。”

捕快还没喘几口气,立马又出去了,这次回来的很快,身后还跟了县城最好的大夫。大夫过来帮忙查看半天,跪在地禀报:“回禀大人,此小儿了mi hun yào,俗称méng hàn yào,老夫给他开几味药,早晚服下,三天即可排尽,对身体无大碍,只是今日怕是醒不过来了。”

“谁这么大胆,竟然对一个小儿下毒?”知县拂衣袖去将惊堂木一拍,威严立显。

“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看陈余苗已经吓懵逼了,农氏也有些慌了,正好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人……”薛娆声泪俱下地道:“是,是民妇刚刚喂了朝儿半块糕点。大人,这糕点是陈家嫂子做给我们的,我念她一片心意便收下了,谁知道她竟然在里面下了药,都怪我,都怪我心太软,害了朝儿,朝儿,都是为娘的错啊。”说着说着抱着陆朝大哭起来,一时间泪如雨下,看得众人纷纷心里一紧。

知县微微点头,面不惊,衣袖下的手指已经紧紧攥了起来。

在他的地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这等伎俩,岂可轻饶?

他看了一眼哭得一颤一颤的阿娆,本想宽慰几句,谁知那女子竟然一抹眼泪,哽咽着开口了:

“大人,民妇听说陆大哥在外面妓馆包下一位烟花女子,平时多去那里,还好赌成性,欠下不少债,他们该不会是次逼嫁了我不成,又想要将我迷晕了卖去人牙子那里换钱吧?余苗嫂子,只是碰巧做了替死鬼,这糕点里的méng hàn yào也许她真的不知情,她多半也是冤枉的。”

这话明面是替陈余苗开脱,实际是把陆东床拖下了水。

陆东床顿时恼羞成怒,跳起来要打薛娆,嘴里骂骂咧咧:“臭娘们,瞎说什么?”

陆凶挡在跟前,陆东床过不去,骂得更凶。

“大胆狂徒,竟敢咆哮公堂,该当何罪!”知县一声怒喝,陆东床立即不敢吱声了。

知县头脑清明,转身再次问薛娆,“既然如此,为何绑的不是你,而是她?”

糕点是送给薛饶的,陈余苗却在薛饶家被绑,说不通。

薛娆并不慌张,不卑不亢:“回禀大人,民妇还没来得及吃那糕点,便急着去城里卖天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实在不知,方才徐嫂子和众乡邻也为民妇作证了,民妇只是大概猜测,陆大哥是不是被追债的逼急了,所以将陆嫂子绑了放在我家,这样既得了钱,又不用担罪名,一石二鸟。”

她连陆东床的作案动机都替他想好了。

第二十三章 疑云

“你,你放屁。 ”陆东床一听,这怎么还成了他的罪了,绑票一事他只是动嘴可没动手啊,最多跟去看了一眼,再说了,陈余苗是不咋滴,可还算听话好使唤也能干,他怎么可能卖她?

“徐嫂子说了,看见那个翻墙而入的身影,其一个特别像陆大哥,大人,民妇口说无凭,倒是家里还存了几个脚印,望大人去查看一下,和陆大哥的一对便知道了。”

陆东床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吓得立即不敢说话了。

陈余苗眼泪立马下来了,一天了,差点被强,还被饿了一天粒米未进,此时听到这个噩耗再一想陈东床为人,心凄苦:“相公,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农氏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儿子没害人,都是她,都是她害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要杀了你……”

农氏伸出手想要抓挠薛娆,被薛娆躲了过去,薛娆起身,一脸悲愤:“婶婶,我平时待你怎么样村子里人都看得到,自嫁入陆家,我便拿您当我亲娘一般供奉,自问问心无愧,可您呢,还有哥哥嫂嫂呢?”说着手指着陈、陆东床他们,句句血泪,

“我亡夫尸骨未寒,你们便算计我家产,后来拿无可拿,占无可占,便又想着把我卖给洪家那傻儿子,三百两聘礼我一分未见,如今……如今,又害我朝儿昏迷不醒,天理昭昭,该死的是你们,”

知县摸了摸头,这怎么还有家产的事儿?这个女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阿娆越说越激动,跪下朝知县连连磕头道,“大人,请您明辨,这次如若他们真的得逞将民妇卖给人牙子,我家朝儿怎么办?他爹已经死了,他才四岁,马没了娘,大人,人证无证俱在,您还相信他们是无辜的吗?”

陆凶身体几不可见地抖了抖,他没死呢,这女人说什么呢?

阿娆字字泣血,村里人分外动容,知县默叹一声,再次重重一拍惊堂木:“农氏,陆东床,陈氏,你们好大的胆子,为一己之贪心,罔顾法纪人伦,竟然在本县治下做下此等恶事,罪不可恕,尤其是你陆东床,害人不成害自己媳妇儿,其心可诛,其情不可免,来人,给我立马将三人收监等候发落。至于农氏霸占薛饶的家产,三日之内如数归还,另外,洪家所欠之债,亦由农氏一家负责,立即传达本县命令,洪家不许找薛饶麻烦。”

“带走!”知县一挥衣袖。

什么?

农氏顿时如遭雷击,面白如纸。

这已经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问题了,简直把家底都赔进去了。

陈余苗更是心如死灰,眼见被拖走,讷讷道:“大人,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

农氏前狠掐陈余苗的胳膊,骂道:“你乱说什么?你交代个屁?你还想害你自己男人不成?”

“呵呵呵,我男人?我男人将我卖给人牙子?”陈余苗脸现出绝望。

她的头脑里,现在除了恨,已经装不下其他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知县一个颜色,几个衙役立即加快了脚步。

贩卖人口的罪不小,作为知县,他必须从头到尾理清,虽然人证物证俱在,还要报。

那边一行人哭闹着走远,这边薛娆抱着陆朝谢过知县,随众人走出衙门。

天挂着月亮,落下一片清辉,薛娆瘦削的肩膀耸动,脸平静肃穆,月光下只余几道晶亮的泪痕。

“阿娆,今日之事委屈你了,车吧。”陆凶暗叹口气,前抱过陆朝。

里正大叔还没反应过来,口叹气:“没想到他们一家心思这么歹毒,幸好收监了,不然我们太平村也容不下这号人。”

“大叔,夜深了,这事劳烦您了,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阿娆柔声催促道。

里正这才缓过神来,点了点头,便令人赶了车去。

路,阿娆抱着陆朝睡着了,陆凶在一边看着他,又想起了今日的种种。

这个阿娆,真是越来越不像阿娆了,表面柔弱,胸却自有丘壑,难道自己以前没有看清她?

忽的,他又想起了江宇珩落在阿娆身的目光。

那目光,明明是平淡无的,偏偏看在他的眼里,却多了一分审视的味道,让他的心里极其不舒服。

这个江宇珩他也曾有过耳闻,青年才俊,卓尔不凡,他到这里,真的是偶然吗?

目光又落在陆朝的脸,陆凶的心忽然莫名一紧。

这样的人,以后还是少见吧。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村子里的人第二天都有活干,匆匆散去,也不多说什么,陆凶将阿娆和陆朝安置好后,便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

今日早天空还有些云意,要下雨的样子,到了现在,却清明得仿佛水洗过一般。

这是老天爷可怜阿娆,开眼了吗?以后,她的苦日子便到头了吗?

“阿娆,你知道那里面下了药?”

薛娆笑了,她知道陆凶会问:“嗯,制香也需通药理,略微了解一下,不足挂齿。”

陆凶却审视起来:“所以,你知道那些糕点有问题,却依旧让陆朝吃?”

不怪陆凶多想,薛娆毕竟是后娘。

薛娆倒也不生气,耐心解释:“曼陀罗花虽能迷晕人,但对人体无害。”这样的解释是薛娆的极限,她利用陆朝,但前提是知道陆朝没危险。

陆凶眯眼审视薛娆,确认薛娆没说谎,踟蹰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后,这些事提前告诉我。”

薛娆无语,转身回房。

更深露重,陆凶觉得有些凉,刚要回屋,却想起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阿娆是漂亮得结束了,但是,他觉得还不够。

他连夜离开太平村,翻山越岭,来到了一间农舍,农舍周围都是些蜂箱,竟然是个养蜂的人家。

有个粗壮的刀疤脸汉子等在那里,见他来了,脸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也不说话,直接将他拉进了屋里,又转身烫了一壶好酒。

陆凶也不说话,坐了下来,喝了几杯酒。

“陆大哥。”几杯酒下肚,那刀疤脸汉子终于开口了,“这么大半夜的来,肯定不是小事吧?”

他裂开嘴笑了笑,脸完全没有担忧的样子。

“嗯。”陆凶点了点头,手指蘸着酒水,在桌子写了一个名字。

“这个人给我教训一下。”

以他对农氏的了解,她定然不会让儿子在监牢里待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放出来了。

“要死还是要残?”

“残了行了,死了你不好办,容易被盯。”陆凶道。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道:“你来,恐怕不止为了这事吧?”

“确实还有一事。”陆凶道,手指蘸着酒水,又写下了一个名字。

这下,那个刀疤脸汉子不笑了。

“这个,这个……大哥,我真不敢教训。”

“没让你教训,暗地里查一查行。”

第二十四章 大卖

陆凶见了那人,并没有立即回太平村,而是在那住下,顺便打了几只野物,第二天天蒙蒙亮才往回赶。

回来的时候阿娆已经醒了,正站在院子门口往外张望。

半夜起来她发现陆凶人不见了,本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一夜辗转难眠,此刻,她见他肩扛了一只狍子,腰挂了几只山鸡回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到自己的小菜园里忙活了。

原来是山狩猎了,也不说一声,害她白白担心了这么久。

陆凶不知道阿娆已经看到了他,到了门口,笑着敲了敲门。

阿娆一抬头,道:“程大哥,进来是,别把自己当外人。”

陆凶点了点头,推门进来,见阿娆拎着一篮子刚刚盛开的茉莉花,便想接过来,可是一抬手发现自己满手血腥,想到阿娆说过,制香的时候不能有异味,便也作罢了。

“程大哥,我自己来。昨晚一夜没见你回来,是去山里了吗?”

她看了一眼陆凶身的战利品,心念一动,目光没有敢过多停留。

男人有男人的自尊心,他若不愿意说实话,便不说罢了,左右陆凶不会害她。

“是啊,朝儿了毒,需要好好调理调理,我想着到山去打些野味儿来,这些东西,晚最好打,弄只火把一晃,傻傻地自己往陷阱里钻。”

阿娆弯了弯嘴角,并没有说什么。

袍子野鸡都不是夜间活动的,他在说谎,她怎么能不知道?他出去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但是看这一身露水,应该也为了这些野味在外面守了好长时间了。

“程大哥,朝儿已经无大碍,要不,今日的早饭,便交给我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那怎么行?我说过我做我做。”程大一掀肩膀的狍子,两手提了鸡去厨房了。

阿娆看着他进去,自去旁边一间小屋,将篮子里的茉莉花都倒进一个干干净净的竹匾里,放在廊檐下晾好,又转身回来翻看着小屋里的瓶瓶罐罐。

坛子,罐子,瓶子,没一样合手的。

这古代的器皿实在少的可怜,制香的场所更是没办法讲究,等以后有钱了一定把这间屋子好好改造一番,对了,还要定制几个特别的器皿。如此想着,她便在桌子边坐下,提笔画起草图来,画了半天,她觉得很是满意,听到门外有动静,快速地将草图收到怀里。

“阿娆,听说你制的香在城里都快卖疯了。”

陆朝还没醒,陆凶怕她饿着,先盛了一碗鸡肉粥给她。

养蜂的那兄弟叫guo ping,有个外号叫百事通,人在乡下,消息却灵通得很,江湖朝堂,没有他说不来的事情。

昨晚,陆凶只是略略提了一下阿娆卖香的事情,没想到那guo ping立刻给他列了一串名单,华帷凤翥的每一个买主,来历身份都一清二楚,完了,那guo ping还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有几个达官贵人似乎对这制香的女子颇有好感,有意要纳了,您看,兄弟我是不是顺便给您做了?”

陆凶听了哭笑不得,道:“这几个都是朝新贵的远房亲戚,你有胆子,你去做。他们死了没关系,皇恐怕是不会放过这江宁县了。”

guo ping一听,立即闭了嘴。

别的地方都可动,江宁县绝对不可以动。

“程大哥,你怎么知道的?”阿娆舀了一勺粥,味道刚刚好。

“我今日回来,路遇到几个赶早市的村民,听他们说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争抢着买你的香,连客居在此的丞相内眷都抢了一盘呢,不过那小姐好像并不开心,因为只抢到了一盘磕掉边的。”

陆凶看着她,脸带着微微的笑意,可是那双眼睛里,却好像隐隐有担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弄出这么大动静,对阿娆未必是什么好事。

“是吗?程大哥,既然我的华帷凤翥香如此畅销,我想接下来,我肯定会忙一阵子,朝儿拜托你了。他也不小了,麻烦程大哥给找个私塾先生,我……”

她想说这里她人生地不熟,自己教又怕教坏了,可是转念一想,又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魂穿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

“你一个女人出面确实不方便,放心,私塾先生的事情交给我了,正巧,我认识隔壁村的一个姚先生,那人颇有些学识,等有空,我带朝儿去拜师去。”

陆凶一拍胸脯,痛快地将这事儿应了下来,一看鸡肉粥都快凉了,催促道:“你快吃,朝儿的我在锅里给他热着呢。”

阿娆想着今日里制香的事情还有的忙,赶紧将那碗粥喝了,开始准备材料。

陆凶想帮忙,却帮不,只能在一旁干站着,阿娆见他实在难受,干脆打发他去照顾陆朝了。

忙了一午,材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盘算着今晚一定能将月江香铺的货都做好,阿娆便一个人靠在门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出神。

刚坐了一会儿,便见远处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过来,细细一看,竟然是里正。

“阿娆啊,在呢!”

里正大老远地招呼了,胡子跟着说话的动作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格外慈眉善目。

“里正大叔,是您啊,快进来。”阿娆站起身,开门请进了里正,转身又泡了壶茶,扶着里正在瓜架下的椅子坐了。

“大叔,昨日里的事情正想登门道谢呢,没想到您倒先来了。”

阿娆给老人家倒了一杯茶,茶叶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叶,好在面飘着几瓣茉莉花,闻起来格外得香。

里正接了茶笑了笑,道:“什么不打紧的事儿,还要登门道谢,再说了,除暴安良,惠泽乡里,不是我这个里正该做的事吗?”

老人家抿着茶,目光却在院子里瞥来瞥去。

陆朝刚刚醒,憋了一晚想去撒尿,小孩子还没醒明白,走路摇摇晃晃,陆凶干脆抱着他去,他也不怕生,双手勾着陆凶的脖子,小脑袋耷拉在他的胸口,眼睛迷迷糊糊地瞥了一眼,忽然一个机灵,指着里正道:“娘,娘,那个坏人又来了。”

阿娆嗔了一声,道:“这孩子,哪里来的坏人,这是你里正爷爷,来,快叫爷爷。”

第二十五章 带坏小儿

陆朝抹了一把眼睛,这才道:“真的耶……爷爷早。 ”

“哎,好孩子,阿娆啊,孩子还没醒明白,你别怪她了。那个……”里正目光一转,欠了欠身子,低声道:“阿娆啊,我看程大这个小伙子人不错,对你娘俩儿好的那是没话说,你要是有那个心思,我这个做里正的帮你说和说和怎么样?”

“大叔……”阿娆一下子羞红了脸,扭过头去不看里正。

她这神色落在程大的眼里,倒是格外得惹人喜爱,只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劲儿。

自己才死了两个月,阿娆想着改嫁了?

莫名其妙的,他竟然自己吃起自己的醋来,连陆朝不小心尿在裤子也没有觉察,直到抱起他,裤子的尿渍濡湿前襟才惊讶地叫了一声。

“里正大叔,您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虽然说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在感情的事情相当放得开,但是当着孩子,当着程大的面,阿娆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赶紧趁着里正笑吟吟盯着陆凶给陆朝换裤子的档儿转移话题。

里正一拍脑袋。

“哎呀,我怎么把正事忘了?阿娆,听说那月江香铺收了徐嫂子的茱萸子,你看我那屋里还囤着几十斤呢,眼看要到了多雨的日子,再不出手恐怕要长霉了。”

老人家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阿娆,要不是我那老婆子有病,等着钱抓药,我也不会舔着脸来麻烦你一个女人家,索性,我那里不多,要不,阿娆,你帮我问问月江香铺还收不收,便宜点也行?”

“大叔,原来是这事啊。”阿娆笑笑,心想算里正大叔不来,她也正想出手相助呢,来了反而更好办事,“大叔,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了,不过……”

“不过什么?”里正大叔本来见她答应满心欢喜,一见她皱起了眉头,心又一下提了起来。

“不过,让月江香铺的伙计挨家挨户去收,有些麻烦,到时候也怕他们压价,不如这样,大叔,您让村子里有存货的人家都搬到村口,再找人帮我到镇子放个信儿,说我们太平村有好的茱萸子。”

华帷凤翥香脱销,月江香铺的人肯定会来催货的,不过,不能便宜了他们,茱萸子若直接卖给他们,他们的出价只能越压越低,若是有了竞争对手,那不一样了。

里正一听,这阿娆不但帮自己卖了茱萸子,还帮村子里的人卖茱萸子,立即心情大好,连嗯了几声,茶都没喝完便快步走了。

来的时候他颤颤巍巍,走的时候足下生风,端的吃了仙丹还灵。

阿娆目送他离去,过来帮陆朝换好了衣服,那陆凶也不多说什么,拿了脏了的衣裤自己去洗了,伺候孩子看起来她这个妈还要称职,看得阿娆心里不由一暖。

三人吃了午饭,又趁着天气好摘了些花朵晒着,看着时候不早了,便一起向村头大槐树下走去,临走的时候阿娆还特意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陆朝。

村口那大槐树有百年树龄了,站在那里亭亭如盖,浓密的树荫能罩住全村几十号人。

村民们听里正说阿娆有了卖茱萸子的主意,纷纷把家里的囤货都拿了出来,一箩筐一箩筐地摆在大槐树下,远远看去,像个小小的集市。

“朝儿,等会儿呢,肯定会有很多小孩子饿了,他们万一想吃东西,你把娘给你做的炒糖豆卖给他们,不用贵,拿你喜欢的东西交换行。”

在商言商,既然她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既然她有一副经商好头脑,不传给下一代不是太可惜了吗?况且,这个年代的人普遍寿命不长,授人以渔她得从娃娃抓起,省的哪天她两腿一蹬留陆朝一个人衣食无着活受罪。

等等,这是已经进入了当妈的角色吗?还真快!

陆凶听了她这话眉头微微皱了皱,阿娆眼尖,从他转瞬即逝的目光里瞥见了一丝不快。

她清楚在古代商人的地位是很低的,一旦走这条路,再想改行难了,所以,陆凶才会用这种眼光看她。

“程大哥,你也别见怪,朝儿将来是要做陆家的顶梁柱的,我这个当娘的给不了他更好,惟愿把一身本事教给他,至少以后他不会饿着冻着。”阿娆看着陆凶,讪讪一笑。

陆凶怔了怔。

什么一身本事?没听说过这个被卖做菜人的小姐有什么本事啊。

他眯着眼睛,盯了阿娆半天,这才淡淡地启口道:“我是好,这炒糖豆你什么时候做的,怎么不让我做?”

陆朝一听,赶紧将荷包捂了起来。

娘做的炒糖豆可是世界最好吃的,爹怎么会做?

阿娆听他说完,这才明白他到底因为什么不高兴。

“程大哥,我今日起得早,想着弄些小零食给孩子吃,并非看不起你的厨艺。”

她说得直截了当,陆凶反而不好意思拉着脸了。

“是我多心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槐树下。

陆朝死了爹,娘又不是亲的,算是个孤儿,平时村子里没有多少孩子喜欢跟他玩,但是今天他把荷包里的炒糖豆一拿出来,顿时吸引了一大群孩子。阿娆炒的糖豆又酥又甜,还带着淡淡的茉莉花清香,和那些村野粗妇炒出来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孩子们纷纷表示想尝尝,拿什么换都行,陆朝也不含糊,坐地起价,不一会儿收了一大堆小玩意儿。

陆凶看着他,刚刚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再被阿娆教下去,这孩子的格局会不会这么一丁点儿?

然而一转头,他却见到陆朝站在一块大石头,将怀里的小玩意往前一推,道:“这些东西我玩够了,你们都拿回去吧。”

那些小孩不明所以,这个陆朝费尽心机得到的东西怎么这么轻易归还了呢

他们一个个纳闷地前,找回了自己的宝贝,有个孩子还再三确认:“我的糖豆可吃完了,你还给我玩具,我也没有糖豆给你。”

陆朝点了点头,“我不要你还,你拿走是。”

“那,那……你以后有需要的,告诉我一声。”那孩子道。

“好,我一定找你。”

“这叫收买人心。”阿娆凑近陆凶,悄声道。

陆凶一直拉长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阿娆的眼里毕竟不都是钱嘛!

第二十六章 又见江大人

陆凶转过头去,看着在大石头指挥若定的陆朝,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只觉全身的血液一下子燃烧起来,猛地冲到了脑门,他有些晕,晃悠了两下,这才定下神来。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但愿,但愿陆朝还能像现在这样指挥若定。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能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吧?

抛妻离家,血染沙场……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阿娆的身。

阿娆今日里穿了一件素色的葛布衣,乌黑的头发用简朴的木簪子束在头顶,与平日里并无差别,只是她脸自信的笑容和眼底的波动,却仿佛一只手一般,不经意却又固执地播弄着他的心弦,让他有几分沉醉,又有几分害怕。

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多思无益,看着村口出现几个商贩的身影,陆凶终于把神思收了回来。

里正放出口信,镇一些投机倒把的小贩很快赶到了太平村,十几个小贩争着抢着,不到眨眼功夫把茱萸子买光了,价钱原来至少高了一成,这让仓库里已经空空的柯老太太很是郁闷,一个劲儿地指责徐嫂子干嘛当初都卖了不留点儿,等到今天还能换个高价。

老太婆不讲理起来,几十张嘴也说不过,徐嫂子本想不与她一般见识,可是这个柯老太太偏偏以为她的退让是因为愧疚,更加得寸进尺,又推又搡,唾沫星子满天飞。

阿娆见徐嫂子被那老太婆弄得有些难堪,走过来道:“徐嫂子,你也在这里,正好,有个事儿跟你商量,是赚大钱的买卖。”

说道赚钱的时候,她故意压低了声音。

那老太婆一听赚大钱,立即凑过来要听,徐嫂子斜了她一眼,拉着阿娆到一边去了,老太婆只得悻悻地一个人回家,连孙女都不管了。徐语童一个人无聊,去找陆朝玩,两个孩子很快玩到一块儿。

陆朝成了孩子王,身后跟了一串“大臣”,他拉着徐语童的手说:“以后我做了皇帝,你是我的皇后。”

话音未落,嘴巴早已经被一只大手捂住,陆凶瞅瞅左右,严厉地道:“朝儿,这话可不能乱说。”

陆朝被他捂得难受,只得点了点头答应,自此,两个孩子再也不敢提皇帝皇后的事了。虽然孩子家不明白这其的厉害,但到底能明白陆凶的眼神。

村子里的人卖完茱萸子,谢过阿娆,三三两两地散了,阿娆拉着徐嫂子坐在树下,一条一条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如今制的香虽然大卖,但人们总有腻的一天,她必须将眼光放长远。

“什么,你要种香料?”徐嫂子听了脱口惊呼。对阿娆的想法,她的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前几年种植茱萸子的教训她还没忘,若不是有阿娆帮忙,这东西肯定砸在手里。“阿娆,这香料不粮食,不能吃不能喝,还极耗人工,若是种出来卖不出去,你和朝儿可要喝西北风了。你真的想好了?”

按照阿娆的意思,她是想把自己所有的地都种成香料,这么一来,她家可是连口粮田都没有了。

“徐嫂子,我你还信不过吗?你放心,这些东西种出来,算没有人买,我也绝对不会让它们砸在手里。再说了,我制的香卖了钱,还能顶一段时间用度,不会饿肚子的。”

徐嫂子沉默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阿娆,有什么要帮忙的,告诉我。我家还有三亩闲地,都按你说的种,山坡那片荒地,开春我也清理了,一并种。”

“如此多谢嫂子了。”

制香精有用的原料极多,她那几亩地还真不够。

阿娆真心实意地谢过徐嫂子,刚想走,却见远处来了一队黑衣人,最前面那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穿得不像是官服,只是从仪态来看,她也知道那不是普通人。

陆凶也见着那些人了,立即神色一变,在陆朝耳边叮嘱了几句,陆朝便点了点头,带着徐语童一群孩子转移战场,到别的地玩捉迷藏了。

“草民参见江大人!”

陆凶还未等那些人到跟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这一喊,阿娆和徐嫂子也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本官微服私访,不用多礼!”

江宇珩翻身从马下来,将手里的缰绳交给旁边的师爷。

他的确穿了一身便服,但是看这身后浩浩荡荡的,怎么可能是微服私访?难道他已经觉察到了什么,想要出手?

如此想着,陆凶的心便不由得一紧。

他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贴到了地面。

江宇珩的目光却直接掠过了他,落在了阿娆的身。

“薛饶!”江宇珩沉声道。

他的目光深沉若水,面又平静,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阿娆隐约觉得这人有些怪异,具体怪异在哪里,又实在说不来。

“民妇在!”

“昨日本县下令农氏归还侵占的财产田产,可有归还?”

知县大人虽然穿着一身便服,可是这气势分明还是父母官。

“回大人,田产里正大叔已经重新写了书,要回来了,至于财产,因农氏家被锁,所以一时半会儿还……”

江宇珩没有等她说完,便出口截断道:“既然如此,本县今日把这事儿办了。”

“来人!”

他一声令下,立即有两个官差一人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过来。

阿娆细细一看,竟然是陈余苗和陆东床。

“昨日里本官连夜审理此案,农氏已经将所有罪责揽下,本官便将他们两个放了回来,想着还有财产田产一事未了,便亲自送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闪了闪,不经意地落在阿娆旁边跪着的那黑汉子身。

这黑汉子,无论是身形还是年纪,都和传说无两,莫非是那人化了相貌来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不禁有些雀跃。

“陆东床!”江宇珩道,“本官命你前面带路,将侵占薛饶的财产,一并交出!”

陆东床昨晚在县衙吃了些苦头,这会儿再也不横了,连连应了几声便在前面带路。

第二十七章 荷花缸

农氏的宅院在村子里还算不错,进了门,阿娆指着院子里的一口荷花缸道:“大人,这荷花缸乃是民妇已亡公公所有,后来,农氏觉得这东西是个古董,便私自搬了过来。 ”

这荷花缸确实是陆凶他爹所有,但是并不是什么古董,只是农氏觉得里面养的莲花好看,便想着法子从幼小的陆凶手里糊弄了过来,本来一口破缸,陆凶也不在意,但是想着既然知县大人都亲口说了要农氏归还财产,自己若是不趁机讨回来也太亏了。

“带走!”江宇珩点了点头,立即有两个官差过来,抬了缸走。

陆凶在一旁看着,眼皮子不知为何一跳。

“怎么了,程大哥?”阿娆见他神色有异,关心地问道。

“没事,可能昨晚睡眠不好,眼皮子有些跳。”

“不知道这位仁兄是哪只眼皮子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本官对易理略通一二,倒是可以帮你算算。”江宇珩耳朵不知道那么好使,一下听到了两个人的私语,陆凶只好站出来回道:

“是左眼,不过算命一事便不劳烦大人了。”

江宇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后一句,笑了笑道:“左眼,那便是财了。”

一双凤眸眯起,显得他的目光格外深沉。

他的话漫不经心,听得陆凶却顿时心里一紧。

这人似乎话里有话。

他安得到底是什么心?一般情况下,督办归还财产这样的事情交给手下可以了,他为什么非要亲自走一趟?他究竟想知道什么?或者,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接着几个官差跑过来,吓得面如土色,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大人,小的们该死,不小心将那荷花缸摔坏了。”

摔坏了?

陆凶疑惑地一挑眉,目光一转,见外面果然都是碎片,绷紧的心终于微微一松。

“你们,你们……”

江宇珩闻言大怒,刚想发作,却见阿娆道:“大人,那荷花缸也不值钱,只是里面的莲花品种特殊,我待会儿带回去再找个地方种是了,还请大人息怒。”

江宇珩抿了抿嘴唇,道:“这……既然是本官的手下做错了事,这事不能这么了了,这样吧,改日本官亲自赔一个给你。”

“这……这如何使得?大人真是折煞民妇了!”阿娆一听,吓得立即跪倒在地,旁边的徐嫂子和程大也都跟着跪下来了。

“本官公私分明,既然说赔了,你们不要推辞,难道是看不起本官不成?”

“哪里?民妇绝无此意。”阿娆等人再也不敢说话,只得在一旁看着一众官差将农氏家里搬了个干净。

农氏一家好吃懒做,这么多年也没积攒下什么,东西多半都是搜刮陆凶,所以,搬了一会儿,这个院子也便只剩了个空壳子。陈余苗和陆东床在旁边看着,大气不敢出一声,直到官差们都zou guāng了,陈余苗才一屁股坐在地嚎了起来。

陆东床听她嚎得烦,去要踹。

陈余苗倒也灵活,一下抓住了他的脚腕,一用力,竟然将他摔了个仰面朝天。

“你,你这个臭婆娘长行市了是不是?”

陆东床爬起来还要再打,却见陈余苗一翻身拿起一个锄头。

“陆东床,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忍你,你在外面bāo yǎngji nu我也忍你,可是,你卖我这事儿,我死也不会忍。你要是想同归于尽,我奉陪!”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双血红的眼睛透过乱发盯着陆东床,直盯得陆东床瑟瑟发抖,最后,他一摆手道:“好男不跟女斗,你放下,放下,对了,今天想吃什么,我去做。”

“吃什么,米缸都被搬空了,吃你个大头鬼啊!”陈余苗气愤地道。

嫁到他们家来这么多年,虽然受苦受累,但是在吃穿农氏倒也没有亏待过她,那种吃糠咽菜的日子,她想都没有想过。

以后,真的要喝西本风了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悲从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那陆东床劝也不是,走也不敢,只得在旁边呆愣愣地看着,两人直到天黑才一前一后进了屋。

“这次要多谢江大人了。”

阿娆清点着讨回来的物品,不一会儿便没了兴趣。

她有那个原身的记忆不假,但是,她却不想花时间在这些琐碎面,倒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江大人颇为让她刮目相看。

父母官做到这个份,真是空前绝后。

“程大哥,你说,父母官都像江大人这么好吗?”

阿娆目光一转,忽然瞥见陆凶一手拿着拨火棍,一手托着腮发呆。

“程大哥?程大哥?”

阿娆提高了音量,陆凶这才从沉思回过神来。

“阿娆,我总觉得那个江大人不简单,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最好还是离远点儿。”

阿娆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高兴,有个主持正义的父母官不是小老百姓的福气吗,怎么到了他这里还要可以疏远?

她当然不知道,在江宇珩走后,陆凶又偷偷摸摸地到那堆荷花缸残片里找了半天,确认没有一点儿可疑的东西之后才回来。

他有种直觉,江宇珩来替阿娆讨回被侵占的物品,绝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而他的手下打碎荷花缸,也一定是出于他的授意。

他不说,阿娆便也不再问,匆匆吃了晚饭,便睡下了。

第二天,太平村忽然有个消息不胫而走:

陆东床被放出来当夜,便被打断了一条腿。

当时,他正在妓院里和自己的老相好在一起,忽然便有一群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抄起家伙打,打得那陆东床惨叫连连。他那相好的直接被吓跑了,那妓院的嬷嬷怕摊事儿,愣是三更半夜把寸步难行满身是血的陆东床扔在了大街,直到第二天被村子里的人看到,才带了个信儿给陈余苗。

陈余苗找了辆牛车过来把他接回去,一路冷眉冷眼,还时不时拿着鞭子把牛车往坑坑洼洼里赶,颠得陆东床哇哇大叫,陈余苗也不理他。

“媳妇儿,我去那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找人借点米,难道让我这个做相公的看着你活活饿死吗?”

陈余苗冷冷扫了他一眼,塞了一个野菜窝窝头在他嘴里。

第二十八章 神秘人

农氏入狱,陆德被拘着还没放回来,陆东床腿断了也没有办法蹦跶了,阿娆倒是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

不过,也果然如她所料,她制的香抢手了一阵子便不那么好卖了,加次将全村茱萸子卖给小贩的事情,月江香铺的伙计再见到她面色便没有那么好看了,甚至连一向喜欢美女的梁掌柜,见到她眼皮也多半耷拉着。

对此,阿娆倒也不在乎。

商人重利,她自己也是个商人,坏了人家的生意,人家没有跟她断了往来,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她用卖香换得的银子在集市扯了几块布,打算把陆朝的冬衣做了,一转身,又想起那黑汉子的冬衣也没有着落,便又多扯了几尺布回来。

母子二人抱着布,到了小巷尽头的一个小摊子前,陆朝闻到刚出锅的馄饨香味儿,便不肯走了。

阿娆见时候尚早,便想把陆朝喂饱了再回去,于是,拉着陆朝的手向里面走去。

小摊有三五张桌子,她捡了张干净的坐下。

“娘,我要吃荠菜猪肉馅的馄饨。”

陆朝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不用看牌子便能报出菜名。

这馄饨摊儿的主人姓孟,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为人和蔼,因为调制的馄饨汤特别好吃,方圆几里地有了名声,暗地里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孟婆”,不过明面从来不敢叫,怕汤到了自己的碗里变了味道。

“朝儿喜欢,那来两碗吧。”

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大的孩子,能多吃多吃。

阿娆刚想开口,谁知眼前白色的衣角一闪,一个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的人闪了进来,那人往馄饨摊一坐,孟婆便立即送了两万馄饨过去,等阿娆再开口要的时候,孟婆只得一脸难色地道:“这位夫人,真是不巧,今天的荠菜猪肉馅馄饨都卖完了,要不,我给您下两碗虾仁的?”

陆朝一听没了,满心的期望立即化为泡影,水汪汪的眼睛眼见要涌出水来。

“朝儿,要不,先吃点别的垫着,娘回去再给你包。”

阿娆不会哄孩子,平时陆朝也基本不用哄,这会儿见他要哭,她心里竟然有些慌。

要是程大在好了。

“娘……朝儿……朝儿……”陆朝本想说,朝儿不想让娘受累,吃点虾仁的也可以,可是这一开口,眼睛里含着的泪便再也不受控制了,他抽抽搭搭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时候,坐在旁边桌的那白衣公子抬起头来,缓缓开口道:“这位夫人,在下的这碗馄饨还没有动过,不如,让给这位小公子了。”

阿娆一听,立即道谢,谁知那陆朝偷偷斜了一眼那人,道:“娘,娘,朝儿想吃虾仁的。不吃荠菜的了。”

阿娆面露难色,道:“那,多谢这位公子了,小孩子心性,变得快,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那白衣公子点了点头,含笑吃自己的馄饨了。

那人生得雅,吃得却很快,没几下吃完一碗,又拉了一碗过来。

“朝儿,你怎么突然不吃了?人家都要让给你了。”等虾仁馄饨煮好了,阿娆凑到陆朝身边,偷偷问道。

这孩子,莫不是嫌弃那人不成?

“朝儿不想让娘为难。”

爹说过,别人的情不能随便欠。

阿娆见他低头吃得欢,不禁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位白衣公子。

那人三十下年纪,面容白净,举止雅,看起来倒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目光再往下一扫,忽的落在了他腰间的香囊。那香囊是白色绸缎制成,看起来朴素,但是其却暗藏玄机。

这种香囊的款式,特别适合里面草药香料的气味儿挥发。

莫非是懂香之人?

阿娆的眼珠转了转,见那白衣公子吃完馄饨起身要走,赶紧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等到陆朝吃完馄饨,天色已经不早了,阿娆收拾了一下,打算赶回村子里,结账的时候那孟婆却说馄饨钱已经付过了,是那位白衣公子替付的。

“我与那位公子素不相识,怎么好劳烦人家付账?”阿娆掏出几个铜板,让孟婆代为转交那位公子,那孟婆却怎么都不肯收。

“夫人不必客气,那位公子啊,倒也不是白请妇人吃馄饨的,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一道谜题,您看。”

孟婆转身,从碗底下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纸带着浅淡的香味儿,是那人身特有的熏香。

阿娆展开,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娘,面写什么?”

陆朝见她脸色变化,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方才幸好没有吃他的馄饨,要不娘更要为难了。

“没什么,朝儿,娘明早要山一次,你自己和程伯伯在家。”

“我陪你去吧。”

陆朝知道自己是家里的男子汉,虽然年龄小,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去保护母亲。

“不用了,你在家好生看家,兴许明个儿程伯伯给你找的先生到了,你得好好拜师。”

陆朝嘟着嘴,不应声,最后在阿娆的逼视下还是答应了。

回到太平村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陆凶炖好鹿肉等着母子俩回来,一掀开砂锅的盖子,满屋子香味儿,感动得阿娆有些不知所措。

吃完饭,阿娆哄陆朝睡了,便把今日里遇到那白衣人的情形跟陆凶说了一遍,陆凶听完皱了皱眉道:“依你所说,那人似乎对制香一事颇为在行,只是这方圆几百里,除了几个香铺子,实在找不出别人,那人莫非是……”

他略略沉思了一阵,便一拍大腿道:“没错,一定是他。”

“程大哥,到底是谁啊?”

见他的样子,阿娆也对那人产生了兴趣。

“此人姓荀,名同叙,出生在江宁县的一户制香世家,如今是月江香铺的二把手,不过他平时不怎么参与香铺生意,只是偶尔指点一下。”

偶尔指点?

阿娆皱了皱眉,忽的想起次卖香时梁掌柜进去一次,出来便痛快地买了她的香,想必是此人在背后推动,于是更加纳闷:“他,到底想做什么?次是他帮忙,我才将香卖了,这次又指点我山采铁骨素心兰,我越想越觉得蹊跷,这人,该不会居心不良吧?”

其实说这话她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一面之缘,便说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居心不良有些偏颇。

第二十九章 诚意

“这你倒不必担心,这个荀同叙痴迷制香,品行方面,到没有不端之传闻,他次收购你的香,也许只是出于对香的认可,这次指点你,也许……”

陆凶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也许……什么?”阿娆盯着他,一双凤眸波光流转,不依不饶。

这个黑汉子连这个人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一个普通的农户怎么会有这般见识?又哪里来的心思管人家的家长里短?这段时间,她都觉得这个程大变成移动的百科全书了,问什么都能说出个门道来。

她心里波澜起伏,面却未表现出来,对这个人虽有怀疑,却并无猜忌,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会伤害她。

“也许,他是为了试探你的本事。”

陆凶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如实相告,让阿娆担心,他实在于心不忍。

他说完笑了笑,接着告诉了阿娆一个故事,当然,是关于荀同叙的。

这个人少年时便有制香天赋,人称神童,其父本想让其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谁知这人视功名如粪土,沉迷香道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父亲一逼,他离家出走,在山里寻找香料几个月不回来,后来,他父亲见逼迫无用也放弃了。在荀同叙十三岁的头,他曾经凭一己之力制出了一款名香,取名叫魏晋明月,这香的香气典雅纯正,内又有几分不羁,颇有魏晋名士之风,一时间轰动大梁,也正因如此,荀同叙小小年纪便被邀请入主月江香铺,只是他生性恬淡,不喜逢迎,干了一阵便自己退到了二把手的位子。

不过,这几年这人并没有新香制成,想必是灵感枯竭,为了在阿娆身寻找突破,才故意将这铁骨素心兰一事透露给她。

“程大哥如此一说,倒是颇有道理,只是没想到程大哥消息这么灵通,着实让阿娆佩服。”

“哪里,哪里……”陆凶避开她的目光,替她分捡着白日里晒的茉莉花,“这人太有名,想不知道都难,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至于几分可信,那不知道了。”

阿娆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夜深了,阿娆将茉莉花收拾好,便准备去睡,突然想起要研制个新的香方,便又钻进那间收拾出来的屋子写写画画,陆凶在外面看着她,颇为心疼,想帮忙,却不又不知如何是好,直陪她在外面站到三更,才一步一回头地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阿娆便按照那荀同叙的指点去寻找铁骨素心兰了。

那兰花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品种,在太平山的山谷里到处都是,只是若想找到他说的哪一款,便有些难度了。

要含羞带露的,要香味儿能穿透香花香草的,找起来着实不容易。

她沿着一条小溪往走,直走到日三竿,才找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树林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很是让人舒服,她累了,抹了一把汗,想在树林的大石头稍作休憩,没想到刚坐了一会儿,便有一阵香气飘来,人闻了有些昏昏欲睡。

这样的日子里,本不该有这种香气。

出于女人的直觉,阿娆强迫自己从睡梦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的,好似喝醉了一般。

不好!

她伸手,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掐了一把。

钻心的疼痛立即让她的神志清明起来。

她拿了一块手帕,蘸了溪水,捂住口鼻,这才开始寻找那诡异香味儿的来源。

树林里花朵不多,很快,她便找到了一片粉红色的花朵。

那花朵不大,看起来也不起眼,却散发着一阵阵致命的甜香,即使是隔着手帕,那阵香味儿还是直窜鼻孔。

这,难道是个陷阱?

可是自己跟荀同叙无冤无仇,他为何要陷害自己?

阿娆屏住呼吸,只觉身子越来越软,眼前越来越花。

不行,不能在这里久留!

她拿起锄头,用锋利的一面狠狠在自己手指一划,疼痛顿时让她的神志又清醒了过来。她转身,想往回走,忽然,在悠悠的风,她嗅到了一股不同于甜香的清香。

于是,她迈开步,竟然径直向那些粉红色的花走了过去。

那花朵有倒刺,勾住了她的衣裙,她小心地解开,一步一步前行。

疼痛的感觉没有了,她便再划自己一道。

原本几步的距离,她走起来却像经年一般。等到那片甜香散去,她一下摊倒在一块大石头。大石头有些湿滑,面布满了青苔,她完全不在乎,只是贪婪地吸着那股独特的清香。

恬淡带着几分幽冷,有些疏离,有些高远,却又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人欲罢不能。

她不由地站了起来,向着那个方向。

一簇细小的兰花从岩石后探出头来,带着高山寒夜特有的露珠。

阿娆欣喜,伸手刚想去碰,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却提前挡在了她的前面。

那人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旁若无人地摘了那串花朵,小心翼翼地收入自己随身携带的木盒之。

阿娆被人截了胡,刚想发火,那人一回头,她的火气便硬生生被浇灭了。

“是你?”

干净疏离的脸,带着几分浅淡的笑容,正是那日在馄饨摊儿遇到的月江香铺二当家荀同叙。

荀同叙点了点头,一咧嘴笑了。

“先生是故意引我来这的?”阿娆困惑地皱眉看着他。

“是,也不是。”那人盖好盒子,却伸出手来,“这花得来不易,请夫人好生珍藏,他日若研制出新香,万望一定要送到月江香铺,无论价格高低,在下一定全数收下。”

阿娆有些懵了。

这人的口气是不是太大了些?自己若漫天要价他也敢应?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那种人。

“这花不能随便带回去,否则功亏一篑,这盒子,可保其香味不散,花朵不萎。”

“如此多谢先生了,只是,先生既然亲自来,为何还要阿娆白跑一趟?”

那人轻笑了一声,道:“夫人也没有白跑不是?这几朵花,算是在下和夫人合作的诚意。”

说着,那人抬起宽大的衣袖,似是揉了揉鼻子,却又像是掩盖了自己的笑容。

第三十章 姚老夫子

回来的时候,阿娆在山脚下遇到了陆凶。

陆凶的肩膀挎着一个竹篓,衣服鞋沾满了水渍泥渍。

“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阿娆的目光往竹篓里瞟了瞟。

竹篓里有几尾鱼,用柳条穿了,已经半死不活了。

“去溪水边钓了几条鱼,刚想回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一起回去吧。”

阿娆笑了笑,也没有多说。

其实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产这种鱼的溪水离这里有几里路,回家的方向也并不顺路,陆凶一定是因为担心她,才特意守候在这里。

“路还顺利吗?”陆凶双手托了托竹篓,随意地问道。

目光却稍稍一瞥,已经将阿娆下看了个仔仔细细。

脚有污泥自是不必说,这手的伤是怎么回事儿?不像是荆棘划的。不过如此齐整,也不像是旁人伤的。

他皱着眉,目光故意避开阿娆。

“还顺利,不过幸亏有荀先生相助,否则,这铁骨素心兰可能要浪费了。”阿娆拿出盒子,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陆凶看见,没有吃惊,反而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这笑容看在阿娆的眼里,有些让她不解。

陆凶既然担心她,在这里等她,为何不同她一道去?为何不山找她?难道他早已经算好了那个荀同叙会去?难道他不想与那人打照面?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忌惮那个人?

“手的伤不要紧吧?”陆凶问道。

“不要紧,山的时候遇到了致人昏迷的植物,为了保持清醒才故意划伤的,已经结痂了,不碍事。”

“那好。”

两人赶回村子里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陆凶让阿娆先回去,自己到隔壁村去接陆朝。

那个小村子很小,只有五六户人家,散落在太平山的一处山坳里,因春天这里会盛开很多野杏花,所以,有了个杏花沟的名字,村民们平时靠打鱼狩猎为生,偶尔也会到山采摘些药材贴补家用,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安定。

陆凶沿着石头砌的台阶,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棵柿子树下。

那棵柿子树有些年头了,面挂满了青涩的果子,夕阳之下,将一团重重的阴凉投下来,恰好罩住了一栋茅草房。那茅草房有三间,说不多么精致,但是只一眼望去,便能让人感觉出一种说不出的书卷气。

小院里有几竿青竹,一口水井,正门的门口用木头做了个匾额,面用隶书写了“天然居”三个字,门没关,远远望去可以看见堂屋里摆着几张桌子,正对门口的墙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位隐者背着个药篓,在云遮雾罩的深山里采药的情景。

这便是退隐在此的大儒姚合之姚先生的寓所了。

天色不早,村里几个来求学的学生都走了,里面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书桌,手里拿着一支硕大的狼毫,一笔一划地临摹。

听到脚步声,那孩童突然抬起头来,看见陆凶,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道:“客天然居,居然天客!”

陆凶的脚步一下顿住,想了半天,才皱着眉头假装嗔怪道:“臭小子,你见过哪个天客背个鱼篓,还长这么黑的?”

陆朝抿了抿嘴,又摇了摇头,“爹爹本来不难看,可是偏偏假装难看,呜呜……”

话未说完,陆凶已经冲来捂住了他的嘴。

“以后不准叫我爹爹,知道吗?”

他眼神严厉,不像是开玩笑,陆朝只好委屈地点了点头。

不是说好在别人面前不准叫的吗?怎么这里没人也不能叫了?

父子俩正大眼对小眼,忽然听得旁边有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一股诱人的香气也在空气弥漫开了。

“朝儿,饿了吧,吃点儿东西吧!”

那姚老夫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走路的时候又不爱抬头,是以,这里多出个大活人来他愣是没有察觉到。他端了一碗阳春面,小心地放在桌子,抬头刚想招呼陆朝,却见一个黑脸大汉挡在前面,半晌由惊转笑。

“原来是你来了,吓我一跳,还以为山匪呢。”

“哪有我这样的山匪?”

“确实没有。”

山匪进来至少还吼一声,陆凶直接鬼一样飘进来了。

姚老夫子招呼陆凶坐下,“做了一碗面,给孩子吃吧。这孩子今天可是相当得用功,该夸该夸。”

老夫子抬起手来摸陆朝的头,陆朝却哧溜一下从他的胳膊底下划过去扒拉面了。

午字没写好被先生罚不准吃饭,现在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姚老先生,朝儿愚钝,还指望您多费心了。”陆凶抱拳道。

“哪里的话,这孩子有龙凤之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什么龙凤之资?”陆凶一听急了,起身差点儿没有捂住老夫子的嘴,他左右瞅了瞅,见没有旁人,这才放下心来。

“老先生,以后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会掉脑袋的。”

他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那边陆朝跟着默契地一翻白眼。

“我知道,我知道。”姚老夫子应着,目光却一直不知道往哪里瞟,陆凶也知道他心里另有所想,所以也不过多地逼他,现在对他来说,朝儿和阿娆能够平平安安的,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了,至于以后怎么走,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陆朝吃完了面,又领了先生布置的作业,两人这才从杏花沟里出来。

回到天平村的时候,阿娆已经煮好了简单的饭菜。

跟陆凶寒暄了几句,又问了下陆朝的功课,阿娆这才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了自己制香的小屋。

从山里采回来的铁骨素心兰要好生保管,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络,她只能从自己的脑子里寻找保管的方法,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只好将它暂时收在盒子里,想着改日去月江香铺的时候一定要向荀同叙讨教方法。

后天便是供香的日子,新作的香基本已经完工,她妥善包好,又打开了一本书。

这本书是前几日去镇时买的,那是一家很破旧的小店,并不是专门卖书的,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甚至连前朝的铜镜都有,她本想着找几样合用的东西,没想到意外遇到了这本《全芳备祖》,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她便知道这是古代的一本植物学辞典,颇负盛名,现在看起来果然不错。

第三十一章 我入股

阿娆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更。

夜风有些冷,她将身的衣物裹紧了,又将眼前的油灯挑亮,一抬头,这才发现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单手撑头侧靠在门前的一株丁香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一动不动。

她起身,想过去,却未想双腿坐得早已麻木,一个无法用力,身子便重重地摔了下去。

桌椅发出了一阵刺儿的声音。

那个身影猛然一惊,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

“怎么了?”陆凶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阿娆身清冷的药香扑面而来,他的深思清明了很多,料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换了个姿势,扶住了她的手。

“没事,腿有些麻了,没站稳。程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阿娆在他的搀扶下缓缓坐回椅子里,脚尖在地来回动着,试图迅速疏通堵塞的血管。

“我见你没睡,有些担心,在这站着,没想到站着站着竟然睡着了。”

他羞涩地一笑,避开了阿娆的目光。

站着都能睡?

阿娆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心底有股暖流缓缓流过,她觉得有什么地方已经彻底融化了。

“阿娆,你一个人制香太辛苦了,要不这样,我这里呢有几十辆银子,你拿去开个香坊,请几个人帮忙,你也好轻松些。”陆凶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包银子。

银子一部分是他的,一部分是他跟兄弟借的,这事儿他想了很多天了,现在终于决定说出口。

“程大哥,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要你的银子?”阿娆有些吃惊,连忙推开了他的手。

他也是穷人一个,连家都没有,她怎么好意思要他的银子?

陆凶似乎早已料到她的顾虑,道:“你也不用推辞,这银子我也不是白白给你的,当我在你的香坊里入个股吧,你出力,我出钱,将来挣钱了分我一点儿是。你看,这钱在我的手里是死的,长不大,也生不了蛋,到你的手里不一样了,你有本事,能让它一翻再翻,这总我山打猎苦苦攒钱好多了吧?”

阿娆抿嘴不言。

陆凶以为她还不放心,道:“你若不相信,我们立个字据,赔了算我的,挣了算我们的。”

他找了纸笔,刷刷几下写了张纸条,又在末尾处写了自己名字,按了手印,郑重递给阿娆。

阿娆的眼睛在灯光下已经有了泪花,她扭头,假装去收纸条,趁机用衣袖抹了一下。

陆凶见她收了,心一块石头落地,他见桌子还有些散香没收拾,便小心翼翼地为她收好,道:“阿娆,你做的这么一点儿小玩意,能让城里的贵人们挤破了脑袋,你说我放在你这里的钱,会有去无回吗?所以啊,这便宜到底是我占了。”

“你说谁是狗了?”阿娆忽然嗔怪道。

陆凶一怔,不明白他哪里得罪了阿娆,刚想无论如何先到个歉再说,谁知阿娆捂着嘴笑了起来,“程大哥,你不知道有句话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她笑得甜蜜,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清澈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星光闪闪,直看得陆凶有些发呆,半晌他才啊了一声,“是我不好,是我欠考虑。”

他这一本正经地一道歉,弄得刚刚止住笑的阿娆又笑了起来,直到笑得肚子痛,才勉强忍住。

“程大哥,我是跟你开玩笑呢。”

第二日,阿娆张罗着建香坊的事情。

香坊人多,用自家这几间屋子肯定不够,她去村里转了一圈,看见东南头有几间废弃的屋子,稍微修整一下还可以用,而且那个地方背山面水,制香极为方便。打听到了那几间屋子的主人,她便径直去跟人家商量。那家主人是一个孤寡的老太婆,原先有个儿子,住在那几间屋子里,后来遇到抢匪被杀了,老太婆伤心绝望,搬家了。

那老太婆倒也不是贪婪之人,听说阿娆要出钱购买空屋子,随便开了个价成交了,只是她提了个要求,让阿娆隔三差五地过来跟她唠唠嗑。

老人家怕寂寞,阿娆倒也乐意,这个时候能省几两银子省几两银子,若是这老太婆开口不要银子,她兴许会把人家当妈供着。

房子的事情谈妥,阿娆又去找里正。

里正听说她要开香坊,还可以解决村子里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劳动力,顿时高兴起来,不用阿娆开口,便叫了自己的儿子,让他找村子里最好的木匠瓦匠将那房子重新修葺一番,完了还自己出钱买了一头驴送给阿娆,说是当做入股了,阿娆也欣然接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八月十五的时候,香坊终于建成。

落成的那一天,里正亲自放了一串鞭炮,陆凶又把姚老夫子请来,让他给香坊写了个牌匾。那老夫子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太老了,拿着大狼毫抖呀抖得写了半天,还没爬出半个字来。

“人老了,先歇一歇。”见阿娆看他,老头儿喘着气,在陆凶的搀扶下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娆发现姚老夫子看陆凶的目光有几分怨气。

难道老夫子是被硬拉来的?若真的那样那还是算了,无论如何不能得罪陆朝的老师啊。

正想着要不要给老夫子个台阶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阿娆回头一看,竟然是荀同叙领着一群人来了。

他穿了一袭素色长袍,头发用月白色丝带高高束起,干净的脸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在前面缓慢地走,后面跟着的几个伙计抬着个硕大的东西慢慢挪,那东西用红绸盖着,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那几个伙计阿娆认识,是月江香铺的,看脸色也不是十分愿意,只是碍于东家的面子,不敢转身走掉罢了。

“听闻夫人香坊开张,荀某特来祝贺!”

荀同叙前一步,恭恭敬敬一礼。

“多谢先生,这是……”

阿娆福了福身子,指着那红布盖着的东西。

第三十二章 重礼

“在下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夫人笑纳。”

荀同叙转身,抬手将那红布揭了。

原来下面是一块略旧的匾额,书“天香”二字,看那两字的风骨,便知道书写之人定不是普通人。

看到这副匾额,旁人不但没有多少惊讶,还有几人怨荀同叙太抠门。村子里的人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大老粗,平时很少离开江宁县,也没什么见识,只道那是块普通的木头,还是旧的,雕琢得也没人家好看,面的字更是欣赏不了,所以才认为不值钱,倒是陆凶和阿娆都惊呆了。

陆凶之所以吃惊,是因为他认识这匾额的字。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匾额,这是荀同叙当年从师傅手亲手接过来的匾额。

“天香”二字正是一代制香名家墨云寰亲手所书,如今墨云寰虽然作古多年,可是以他在制香界的地位和影响力,有了这块匾额,无异于拥有了一块金字招牌,更何况,这块匾额是墨云寰的关门弟子荀同叙所送。

陆凶想着想着,只觉心跳越来越厉害,砰砰砰砰的,有些想跳出来。

得到这块匾额当然好,可是那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必须离开阿娆了?

他想象着香坊将来的样子:车水马龙,簪缨贵人,到处都有他想躲避的眼线,到时候,他该如何自处?

阿娆也惊呆了。

她倒是不认识什么墨云寰的墨迹,她吃惊的是那块匾额的材质,那可是等的金丝楠木,千金难得。

先是铁骨素心兰,又是金丝楠木匾额,荀同叙如此大手笔,真的只是因为她的制香才华?

她抬眼,偷偷看了看下那个素衣的男子,荀同叙似乎料定她会收下,已经吩咐下人解绳子了。

“慢着!”

阿娆忽然出声,她这一开口,旁边的陆凶也侧身走了过来。

他想了半天,也觉得这金丝楠木的牌匾不收的好。其一,这牌匾实在太贵了,若是让阿娆收了,恐怕阿娆以后还不清这个人情,徒增负担。其二,这荀同叙的眼神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人,自己当初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是不是被猪油蒙住了眼睛?目光在一个寡妇身逡巡不去是正人君子所为吗?

“荀先生,如此重礼,恐怕我们一个小小作坊受不起。”陆凶道。

荀同叙目光一闪,略略皱了皱眉头,“这位是?”

“这位是我家香铺的另外一个股东。”阿娆情急之下用了这样一个词,见荀同叙一脸懵,知道他没有听懂,便继续解释道:“荀先生,我的香铺是他出钱修的,所以,他也算这香铺的半个主人,我本不想受如此厚礼,既然程大哥都说了,那还是麻烦荀先生再抬回去吧。”

她说话轻言轻语,却字字掷地有声。

荀同叙起先震惊了一会儿,然后忽地微微一勾唇角,笑了。

“这块匾额当年月江香铺砸重金都求之不得,夫人真的要拒绝这块金字招牌?”

阿娆笑了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道:“先生若是来谈生意的,先前表达的诚意已经足够,只是这块匾额,还是请先生收回去吧,我们乡间小作坊,用这么高贵的匾额,恐怕折煞了福气。”

荀同叙微微皱了皱眉,他打量着阿娆,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子。

前段时间在月江香铺相遇时,她还明明是个为了钱急疯了的女人,可是现在为何却又对送门来的钱财不为所动?难道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明显,她在试探?

“娘,娘,你看!”

阿娆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衣角,低头一看是陆朝。

陆朝脸一道一道黑印子,身还散发着一股墨的味道,那墨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墨香全无,臭气倒是不散。

“朝儿,怎么了?”

阿娆轻声问。

“娘,你看!”陆朝转过身,用力拉过了一块木板。

阿娆定睛一看,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这个陆朝,竟然用他刚刚学了一天的写字功夫在木板写了三个字:云深处。

抬头一看,见姚老夫子正捋着胡子,眯着眼睛得意的笑,阿娆一下明白了,这一定是那老头儿的主意。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对学生严厉无的老夫子竟然自己懒到了这个程度,才教了一天的学生也敢让他出来“献丑”。

不过话说回来,陆朝这字写得,虽然惊天地泣鬼神,但是好在还能认出来,而且,这破车掉下的木板看起来也没有金丝楠木张扬,算香坊晚没有人看着,估计也不会有人来摘,再加几笔,说不定还能驱鬼辟邪。

看着看着,阿娆的嘴角便勾了起来。

“娘,朝儿写得怎么样?”

“朝儿写得很好,娘用这个匾额吧。”

阿娆刚想叫人过来帮忙装去,陆凶早已一把抢过匾额,迈着大步过去了。

“夫人品味真是独特。”

荀同叙在一边轻声叹着,眼底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光。

“赤子之心可贵,为人母者又怎好拒绝?”阿娆道。

“那是,既然如此,荀某便命人将这匾额再带回去了。”他对着下人们一挥手,接着摇头道:“可惜,可惜,这块匾额又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了。”

“先生不必烦心,好东西总会遇到它合适的主人的。”

“多谢夫人吉言,其实荀某此行还有一件事。”

“先生是为了那铁骨素心兰吗?”

荀同叙微微点了点头。

“我正好有些想法,外面嘈杂,先生不妨移步到屋里去说。”

她既然开了口,外面忙活着开张的村民们自然让开了一条道,陆凶忙着钉匾额,也只用目光粗粗地斜了一眼。

香坊虽然刚刚开张,徐嫂子带着徐语童却早已将里面收拾好了,器皿香料一样不缺。

阿娆开门见山:“我听说先生少年时研制出过一款‘魏晋明月’,名动京城,我找了半天,找到一款和其勉强可以媲美的,叫‘傍琴台’,此香气雅,烟清,缥缈神秘,如遇鼓琴高手,耳,目,鼻三者皆雅,只是……”

她顿了顿,发现荀同叙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心道自己这一步棋果然不错,这人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也许只是试探,真要折服他,还需要招。

“夫人是如何得知在下研制过‘魏晋明月?’”

那香乃是少年时候所做,并未想卖,只是偶然被朋友拿出去,碰巧那位朋友的父亲又是个有权有势的人,所以,这“魏晋明月”便一时轰动大梁,风头无两,只是这香方从未外传,甚至连香也是存在于大部分人的想象,这样一个农家妇人,是如何大言不惭,说自己找到可以媲美“魏晋明月”的香方?她口的“傍琴台”听起来优雅,若真的拿出来,是不是真的值得鉴赏?

第三十三章 傍琴台

带着几分好,荀同叙环顾四周。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器皿都整整齐齐地摆着,香料齐全,一看便知道是深谙此道之人,只是还是少了些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阿娆转过身去,取出了一个干净的木盒,从里面取出几根粗香条来。

“这香没那么讲究,想必先生在这里也能品出来。”阿娆取了火折子,刚想点,却见荀同叙抬手将那火折子夺了。

动作有几分粗鲁,和他平时斯的模样丝毫不一样,阿娆看了,不禁有些诧异。

“荀先生,怎么?阿娆做的有什么不妥吗?”

荀同叙抬眼看了看四周,顿了顿,道:“夫人的香一看便是品,既然是品,自然不能如此怠慢,还是待在下带回家,沐浴更衣后再试不迟。”

他说完话的时候,脸又挂了那种惯有的笑容,阿娆紧绷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

爱香之人自有怪癖,也许他真的不想糟蹋了这好香,只是,这么明显的香气,他先前为何不知道这香在哪里,直到自己拿出来才知道?

“只是……”她故作为难地道,“先生,这香本来可以更好,只是阿娆至今不知这铁骨素心兰的用法。”

说完,她把那铁骨素心兰又拿了出来。

打开盒子,兰花依旧栩栩如生,只是通体已经干透,香味儿也更加淡雅了。

“夫人想要我如何相助?”

“这‘傍琴台’,最后一道工序是滚龙涎香和梅片混合的细粉,但是我突然有个想法,是把兰花的粉末也加入进去,只是不知道如何操作更好。”

“这你可问对人了。”荀同叙挽了挽袖子,从旁边拿出了一个小钵,又从盒子里取出兰花,小心地点燃,直到兰花在小钵里都化成了灰,这才笑道:“好了。”

“这好了?”

不过香灰一抹,如何能发挥它的效力?

“这铁骨素心兰本来不是主料,用在香里,只是做辅助之用,夫人不妨试试。”

外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两个人在香坊里却仿似无人一般,直到外面的人都退去,荀同叙带来的手下再也沉不住气催促,两人才从繁忙里抬起头来。

“好了!”

阿娆看着新制的香,欣喜异常,荀同叙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明亮的光。

“这香脱骨于傍琴台,但是它远胜于傍琴台,不如夫人给它取个新的名字吧。”

荀同叙提议道。

“阿娆只是乡野村妇,哪里能取出什么好名字来,还是烦请先生赐名。”

“这……”荀同叙也不推辞,略一沉思,脱口道:“这香兼有魏晋明月的不羁与傍琴台的优雅,又有兰花加入,多了几分铁骨铮铮,不如叫‘将行’?”

“‘将行’?”

“对,男儿将赴沙场,踌躇满志,誓抛头颅洒热血,却又几分不舍妻儿,此为‘将行’”。

阿娆被他的话说得莫名一怔。

她已经试过他的手法,确实是个制香高手,但是,这骨子里……

“怎么?在下如此说话很怪吗?”荀同叙见他惊讶,故意问道。

阿娆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以前听说先生醉心制香,没想到先生也有这般君子之骨。”

“乱世之,我这等清闲遁世的皮囊之下,也可能隐藏着一副铮铮铁骨。夫人,莫将人小看了。”他抿了抿唇,眼底却已经没有了笑意,那一刻,阿娆仿佛真的从他的身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很快便不见了。

他,真的是传说的荀同叙吗?

“哈哈,夫人,莫被在下吓到,方才只不过是戏言,那种念头算真的有过,也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取了香,在桌子放下一锭银子,“夫人,这香我收了,因为是想赠送军旅的一位朋友,故想加入铁骨素心兰,本以为过年了才能拿到,没想到夫人兰心蕙质,这么快研制出来了,在下实在佩服佩服。”

“多亏先生相助。”

荀同叙施礼,转身要走。

“荀先生,其实我的香用不了这么多钱,况且,我还欠您的兰花钱,还有馄饨钱。”

“那是合作的诚意,不用计较。剩下的钱作为定金吧,希望夫人有了新的想法,早早告知在下。”

他抬脚刚刚出门,迎面却差点儿撞一个黑汉子。

那黑汉子剑眉星目,只是黑得出,否则也算是个美男子一枚。

荀同叙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目光不由在他的身停留了片刻。

“阿娆。”陆凶进门,见阿娆独自坐在桌子边,看着桌子的银锭怔怔出神。“那荀先生究竟说了设么?让你这么不开心?”

阿娆笑了笑,将那银子交给陆凶,“程大哥,这银子你先收着,以后香坊的账房你代做一段时间吧。那荀先生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我觉得他好像除了香之外,另有想法。”

阿娆将荀同叙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番,陆凶听完,也不觉皱起眉头。

“我倒是没有想到他一个书生竟然也有这番家国之志,只是,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呢?”

“我也好这点。”

“算了,这事儿我会帮你查,你也忙了半天了,先回去吃饭吧,香坊的活儿我盯着那几个伙计干。”

想着陆朝肯定饿了,阿娆点了点头,回家在菜园里摘了些菜,剁碎了和肉末包成了饺子,煮好了,又盛了几碟腌辣椒,这才拎着食盒向香坊来。

陆凶正忙着,见她过来忙将手里的活儿而交给伙计。

“这饺子的味道不错。”他饿急了,狼吞虎咽,弄得陆朝在一边看着他直咂舌。

“程大哥,以后你也不要把做饭的活儿全包了,好歹也让我露几手。”

阿娆怜惜他,实在不忍心他太过于劳累。

“没事儿,我一个大男人能顶住。”陆凶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不过,要是你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吧,每月初一十五,你都给我包一顿饺子,如何?”

这饺子的味道实在太美,完全不像普通的馅儿,也知道阿娆在里面放了什么,陆凶想问,但是转念一想,这美食之所以美,有一个原因在你不知道它的做法,保留着这分神秘,才更有味道。

当年他在南疆打仗的时候,兵败被困,断水断粮三日。有一日,一个小兵拿来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东西给他吃,他饿急了,也不管是什么吃完了,吃了后余兴未尽便问那小兵是什么,那小兵起初不愿意说,后来实在拗不过才说是田里捉了一只老鼠烤的。

他顿时对那东西没了兴趣。

第三十四章 爹爹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阿娆自然是想都不想答应了。

吃完饭,三人收拾好,又在香坊里忙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才打发了伙计自己回家。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陆凶忽然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儿忘了蜂蜜的事情,本来今天到的,那个郭大疤估计忘了送货,我得去催一推。”

阿娆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有些担心地道:“程大哥,那人平时住在深山里,你这会儿去,路多有凶险,左右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还是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吧。”

“这怎么行?我刚才看了香坊里的原料,少好的蜂蜜了。至于路你倒是不用担心,我脚程快,天彻底黑之前能赶到了,我与那刀疤脸熟稔,晚住在那里,等明天一早跟他一块把蜂蜜送来是,误不了你的事儿。”想了想,他从脖子抽下一条已经被汗水濡湿的汗巾,“这个,还麻烦你帮我洗一洗,有些酸了。”

他笑得真诚,又有几分羞涩,让人实在无法拒绝。

阿娆见他不见外,心里宽了许多,知道拦不住,便也不再拦他,便让他去了。

陆朝那孩子机灵,见他要走,跑回屋里拿了一盏琉璃灯出来。那盏琉璃灯有些年头了,面布满了灰尘。阿娆以前好像见过一眼,但是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估计被陆德抢了去,后来才被江知县要回来。她见那灯罩子不够亮,从陆朝手里接过来,又用衣襟使劲擦了擦,这才递到陆凶的手里,道:“程大哥,路保重。”

“我又不是去远行,你不用这样。”

陆凶看着她依依不舍的目光,心里一时间又酸又甜,酸的是害她担心,甜的是她担心自己。

阿娆等他的背影消失了,才和陆朝转回屋里,看着陆朝做完功课,哄他了床,这才起身,拿了一个盛满茉莉花的篮子出去。

“娘,你去干什么?你还不睡吗?”

本以为已经睡了的陆朝忽然掀开被子,翘起头来。孩子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让她的心暖暖的。

“娘再忙一会儿,得赶紧研制出新香,把你程伯伯的银子还了,他一个人也不容易,将来总要成家立业,肯定要用到银子,你程伯伯现在帮我们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怎好继续麻烦他?”

“其实你不用还的。”

“嗯?”

陆朝眨了眨眼睛,道:“娘,你放心,爹爹不会再成家立业的。他已经有家了。”

孩子挺着小胸脯,信心十足。

阿娆却皱了皱眉,“你说什么?你叫他……爹爹?”

“啊!”陆朝连忙用小手捂住了嘴,“娘,我困了,我先睡了,明天起不来学迟到先生要罚的。”

他咚的一声往后一躺,扯过被子连脸带头蒙住,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发出了鼾声。

阿娆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屋。

外面有月亮升来,将淡淡的光洒满了院子,她在院子的石桌坐下,放下篮子,单手托腮,思绪起伏。

陆朝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个四岁的孩子,断断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要么,是程大教他说的,要么,是程大无意提起,被这孩子记住了。

他说,不再成家立业……

朝儿,叫他爹爹……

难道,他对自己……

想着想着,阿娆只觉脸一热,心跳地几乎无法呼吸。

她深吸了几口气,摇了摇头,想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自己的脑袋,无奈手刚刚碰到茉莉花,那样的念头便又倏地一下窜到了心里。她终究是无法安静下来,便将手里的茉莉花放回去,转身回屋睡觉了。

是日天亮的时候,陆凶果然和那个郭大疤带着蜂蜜回来了,一人背了一罐,都累得满头大汗。见了阿娆,陆凶二话不说,把罐子的盖子打开,让她验货。

阿娆看了那蜂蜜,都是乘的货色,她清点了一下,按照约定付了钱给guo ping,又塞了几个烧饼让他路吃,这才转过头来对陆凶道:“程大哥,昨晚朝儿晚叫爹爹了。”

陆凶正在分装蜂蜜,闻言头的青筋突然跳了跳。

“他还说,程大哥不会成家立业。”

阿娆有意试探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

这个人的脸实在是太黑了,连脸红都看不出来,可恶!

“朝儿是不是说梦话了?”陆凶问道。

阿娆不打算告诉他事情,如果他没有那个想法,梦倒是一个很好的台阶,但是追究她肯定会追究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程大哥,朝儿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她抬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望着陆凶,目光闪闪,陆凶突然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半晌,他抬手摸着脑袋,有些怯怯地说:“这,这都怪我,其实,我……我确实有那个想法,也跟朝儿提过,算了,你也不用多想,如果你没这个心思,当朝儿说梦话吧,不,当我这个粗汉子做白日梦,想高攀吧。”

“程大哥……”阿娆想说没有,却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便微微笑了一下,扭头,道:“我先去外面忙了。”

他刚走,陆凶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蒙混过去了,没有被她发现真实身份。这个朝儿,不是跟他说过吗,不让他叫爹爹,不让他叫爹爹,他倒好,在梦里把自己都给卖了,还卖的这么彻底。

算了,谁又能控制住自己的梦呢?

陆凶一边想着,一边把香料一样一样整理好,等都差不多的时候,阿娆转身离开的那个笑容又忽的一下窜入他的脑海里。

很甜,但是又有哪里不舒服。

她,真的喜欢自己?那么,她喜欢的是现在这个程大还是以前的陆凶?不,她不知道程大是陆凶,所以,她喜欢的是程大。可是,自己难道以前对她不好吗?

想着把她买过来的几年里,自己一直没有把她当外人,说话从来是软言软语,家里外面都是他操持着,按理说,她应该对自己有情才对吧。可是那个时候,她整天怯怯的,连和他对视都不敢……

真是……

陆凶越想越乱,最后干脆不想了。

自己跟自己教什么劲儿,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第三十五章 青麟髓

几天过去,云深处算是慢慢步正轨,有伙计们忙着,阿娆也只是偶尔过去看一下,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研究新的香方。

再好的香,都有用腻的时候,她必须不断地研制新品。

陆凶分担了香坊的大部分工作,除了账房先生的任务,他还要到处去进货送货,整天脚不沾地,阿娆看了心疼,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在包的饺子里多加些滋补的药材。

这天正好是为月江香铺供香的日子,阿娆带了香,一大早出发了,陆凶本来想跟着,阿娆也同意了,出门的时候缺忽然跑过来个伙计,对他耳语了几句什么,他立刻神色一变告辞走了。

阿娆想可能是香坊的事情,也便没有多问。

秋风正好,山路开了些野花,有的娇媚,有的清雅,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风景,到了村外一块荒地,目光被什么吸引了,又停留了足足有一炷xiāng gong夫才离开。

日头转天的时候,阿娆终于赶到月江香铺。

月江香铺的人不多,帘子半垂着,里面的伙计见她来,连忙将梁掌柜请了来。

“夫人,今日怎么如此晚?还以为你不来了!”

再不来,他的香铺恐怕要被那些达官贵人戳死了。

自从那个华帏凤翥市以来,他的香铺莫名多了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甚至连京城的人都有,只是那些贵客喜新厌旧,用了一段时间腻了,这不三天两头地催他出新香,他已经为这事儿焦头烂额好几天了。

梁掌柜掀开帘子,含笑走出来,他今天穿了一件紫红色的长袍,显得整个人特别精神,然而,阿娆发现他的鬓角却次见的时候多了几许风霜,显然这一段时间香铺生意虽然火爆,他这个掌柜的却并不好过。

“夫人请!”梁掌柜为阿娆看座,转头又让伙计沏了最好的茶送来。

次荀同叙去太平村的事情他听说了,当时他惊讶得差点儿眼珠子掉地下。

荀同叙这个人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绝对不可能不知道的。他和荀家有些交情,那孩子也算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荀同叙为人清高孤傲,表面看起来温润不争,其实骨子里又倔又傲,还有那么一点儿偏执,若是他看不眼的人,莫说一个区区农妇,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能想办法怼回去。还有,他家那块“天香”匾额,是他已经去世的师傅墨云寰留给他的遗物,当时有很多制香大家出重金想从他手里买走,他一句“名品不配无才之人”把人家打发走了,要不是这些年长大了还学会收敛些性子,肯定会冲口而出“你也配?”三个字。

这个村妇,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刮目相看呢?而且从那天荀同叙从太平村回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来看,他对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重视啊。

梁掌柜一边拿着茶杯盖撇着茶水浮起的茶叶沫儿,一边拿眼睛的余光偷偷瞥着阿娆。

这女人是个美人,淡扫峨眉,深邃凤眼,美得不张扬,好似山野间一朵迎风而立的秋英,可细细一看,又于恬淡之带了几分霸气,几分疏离,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能入荀同叙的眼,可是谁不知道荀同叙那个人爱香胜过爱美人,难道他终于开窍了?

梁掌柜一边偷偷打量阿娆,一边将她次送来的香又细细回味了一番。

那香好是很好,只是还没有到凭几盘香打动荀同叙的程度吧?他在方面的眼界之高,可是无人企及。

这个孩子,这么巴巴地往人家门送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娆知道他在打量自己,礼貌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将手里的篮子提起来,掀开盖布,从里面取出一个木质的小盒子。

梁掌柜扫了一眼,发现小盒子与次的款式不一样,不过倒是精致了不少。

“夫人是不打算做华帏凤翥了?”

看到这盒子的形状,梁掌柜便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变了,他在这个行当里摸爬滚打了多年,自然也能从一些细节里品出些差别。

而且这盒子不但形状变了,用料也变了,难道天垂悯他,让这个女人研制出新香了?

一时间,梁掌柜的心兴奋得有些乱跳,他极力克制着,微微合双眸。

深吸了几口气,他已经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清心之香从里面飘出来。

与众不同!

“梁掌柜,华帏凤翥多为女子所用,我供了也有不短时间了,以这江宁县能用得起香的人来算,恐怕人手一盒了,再多,也是多余,不如另辟蹊径。”阿娆说着,小心打开盒子,推去面的丝绒,露出几颗塔香。

梁掌柜的鼻子皱了皱,顿觉神清气爽,他睁开眼睛,将那盒子托在手里,左右打量了半天。

品没错!

“夫人,此香为何香?”

“这叫青麟髓,它的特点是走速极快,醒脑提神,很适合书房用,我想,女子闺帷的香既然已经需求饱和,不如我们换一个方向,这江宁县读书的人应该不少,若是掌柜好生推一推,这香未必卖得一款差。”

梁掌柜本来已经被那独特的气味儿惊到了,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脑已经满是金银乱转。

这真是个女子,不但是个制香才,连做生意的思路都让人赞叹。

忽然,他有些明白荀同叙为什么对她刮目相看了。

“什么青麟髓你骗谁呢?”

梁掌柜刚想取出一颗,却见旁边忽然过来一只手,那手来得猝不及防,未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啪的一声将盒子打落在地。

青麟髓散落一地,梁掌柜直接呆住了。

阿娆见自己的香被人弄坏,刚想发作,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谁?有何凭据说我这青麟髓是假的?”

她起身,目光毫不畏惧地对那人。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了一身粉色的丝质长袍,领口袖口用金银丝线绣了几朵不合时宜的牡丹,让人觉得有些粗俗,那少年的面色惨白,身形消瘦,一看是纵欲过度之人,加那刻薄的面相,阿娆便知道他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哼!”那人仰起头来,用两个鼻孔对着阿娆,抬手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道:“哪里来的粗野女子,连我何探花都不知道?还敢踏进我月江香铺的门口。”

第三十六章 何探花

何探花,又是何探花,您老,您老人家别在这里丢人了好吗?你那两下子谁不知道啊?

梁掌柜已经回过神来,他瞥了那人一眼,扶额一头黑线,那人却丝毫不理会,继续得寸进尺地道:“青麟髓是什么东西?等寺庙书院用的东西,你一个乡野村妇岂能制出来?你骗别人可以,可骗不了我,我何探花日日出入将门侯府,什么样的香没见过?什么样的香没闻过?你这些狗屎一样的东西……”

说着,他弯腰从地捡起一块碎香,还未凑近鼻子便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倏地一下甩了出去。

那香不偏不倚,落入梁掌柜的茶杯里。

“呸呸,简直狗屎还臭!”

阿娆憋住笑,心道这香本来没有十分把握入得了梁掌柜背后那人的眼,这下倒好了,赔钱吧。

对面,梁老板已经气得青筋暴突,“何宁!”

他一声大喝,那少年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后,不屑地扫了梁掌柜一眼,“梁靖先,我敬你是个长辈,才没有把你这破事儿告诉我爹,你还吼我,你知不知道,你用这么高的价格收这些破香的事,我爹要是知道了,能跳多高?”

他爹何大掌柜是个守财奴,一钱看得命还重。

梁掌柜听了,确实好像有些害怕,言语神色都缓和了些。

“何大老爷将香铺交与我,这里是我说了算,我和客人谈生意,你先出去。”

“你说了算?呵,我看是你每月交的银子算吧。我不出去,你能拿我怎么着?”

“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不相让,阿娆关心的却是那老爷子能跳多高,他要是知道他的宝贝儿子毁了什么,肯定能跳到房梁外去,虽然这香不一定能入得了那人的眼,可是也是难得的好香啊。

“这些破东西,我随便找个香坊能制出来,你也别生气了,改日我赔给你!”何宁瞥了一眼地的残渣,不屑地道。

“何宁,你……你……真是……”

梁掌柜指着他,气得手直哆嗦,最后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俯身去收拾地的碎香。

别人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青麟髓的好?刚开始闻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同,这一摔,他便知道到底哪里不同了。

不过何宁是个酒囊饭袋,跟他说了他也不懂,阿娆是个卖家,在这里称赞她的香只会让她加价。

梁掌柜一肚子憋屈,不声不响。

“夫人,让您见笑了。”

“梁掌柜说的这是哪里话?既然这位公子说我的香不好,您也不用收了,直接找个根扫帚扫了是,告辞!”

阿娆作势要出门,却被梁老板拦住。

“夫人,这香你要多少钱?我出双倍价钱!”

见她真的要走,梁掌柜有些急了。

这样的香方若是被她拿去别的香铺卖,他月江香铺等着喝西北风吧,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香外流。

“梁掌柜,这香都这样了,不能卖了,今日叨扰了,还是……”

登的一声。

一只脚用力地跺了来,阿娆躲得快,这才没有被踩到,但是地那几颗残香已经彻底毁了。

阿娆愣了愣,稍稍退后一步。

“岂有此理!”

阿娆刚想取笑几句何宁,突然眼前身影一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接着便是何宁气急败坏地叫骂声:“姓梁的,你竟然敢打本小爷?本小爷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病猫尚知自保自救,你那病猫还不如,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脚下去,毁了什么?”

梁掌柜觉得自己心痛得滴血。

那几块香,即便是残品也价值不菲,这下倒好……

“我管它呢,我今天打死你这老不死的。”

“你敢!”

何宁刚跳起来刚想打回来,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微凉的声音,接着,他的手便被钉在空了。

“夫人,竖子无知,冒犯了!”

荀同叙说着,手指一用力,那个叫何宁的手竟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来。

天呢,这直接给卸了?

阿娆看着他一系列操作,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了,招呼都忘了怎么打了。

那梁掌柜简直像见了救星一般,“公子,您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们月江香铺……”他想说你要是再不来我们月江香铺完蛋了,但是一想当着阿娆一个外人,自己说话还是要留点儿分寸,于是改口道:“您要是再不来,这好的青麟髓可要毁干净了。”

荀同叙看了一眼脚下,接着目光冷冷扫过何宁。

何宁痛苦得脸扭成一团,龇着牙,连连哀嚎。

“夫人,为了表达歉意,这香月江香铺愿以三倍价格收购,至于收香的钱,让这位公子出吧!”

他说着,直接从那人腰里摘了荷包,倒出来,正好三锭银子。

阿娆自然是不客气。

“那便多谢荀先生了。”

“荀……荀……哥……”

何宁还想叫骂,见荀同叙脸色一冷,立即改了口:“哥,这件事别让我爹知道,我……我也是受人蛊惑啊!”

说着,便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本来是个游手好闲之徒,因为能背诵几首淫诗艳词,便自封了个绰号叫何探花,平日里也跟一些酒肉之徒流连花柳之地,香铺的生意那是一窍不通。前几日他听说自己的狐朋狗友陆东床被人揍了,跑去看他热闹,顺便讨回他借去的银子。陆东床自然没钱还,他怕何宁纠缠,把阿娆拿出来当挡箭牌,说阿娆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骗取了梁掌柜的信任,把本来分不值的香卖得贵。何宁一听急了,那钱是他家的,怎么能随便被一个女人骗去?于是两人商量好了,等阿娆去供香的时候捣蛋,然后何宁再到自己老爹面前添油加醋一番,顺便骗个零花钱。这事他本来也不觉得稳妥,奈何他头脑简单,被陆东床一句“连个女人也搞不定吗?”激来了,也没有想自己根本对香一窍不通,更没有想到会碰到荀同叙。

这件事要是被爹知道了,非打死他不可,若是换了梁掌柜,到时候他塞点钱让他闭嘴可以了,但是眼前这个人是荀同叙啊,油盐不进的荀同叙啊。

第三十七章 伤口

“行了,这件事我也不多追究,不过以后记住这位夫人的脸,若是她来了,你好生伺候,要是被我知道你有半分怠慢,今日这事儿,我不说也会传到何老爷的耳朵里,你自己想好了,好生掂量掂量。”

荀同叙沉声又训斥了几句,才松开那人的胳膊。

“是,是,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人得了个机会,转身跑了。

“出门左拐,再右拐,有个胡大夫可以接骨。”

荀同叙在后面悠悠地道。

梁掌柜见他走了,这才抹了一把冷汗。

“多谢先生。”阿娆微微一福。

“夫人不必客气,本是荀某分内之事,只是可惜了这好香。”荀同叙看着地的碎香,有些惋惜。

“先生不必失望,这里还有!”

阿娆拿过篮子,又取出几款。

刚才那款只是给梁掌柜看的,她最好的都在这里,来之时她寻思着可能会遇到荀同叙,没想到真遇了。

“这款,有茉莉花的味道,这款,应该是……铁骨素心兰!”荀同叙看了一眼道。

“先生慧眼!”阿娆由衷地赞叹,然而荀同叙却尴尬地点了点头,吩咐梁掌柜好生招待,不可短了银子,自己便去后堂了。

阿娆有些纳闷,这人为什么有时候热情的惊人,有时候又冷漠的惊人?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卖了香,拿了银子,阿娆便从香铺里出来,给陆凶陆朝买了些吃食,才向家里的方向走去。回到村子里的时候,陆凶已经从私塾接了陆朝回来,两人坐在桌边,等着阿娆吃饭。

阿娆将今日卖香得到的银子全数拿了出来交给陆凶。

陆凶盘算了一会儿,便道:“还不错,香铺刚刚开张不到半个月,挣了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阿娆脸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怎么这么少?”

“主要还是香料太贵,去掉成本,还有伙计的工钱,能剩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来,先吃饭吧,看,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蛋炒银鱼。”

陆凶将一个盖碗揭开,露出了一片黄橙橙银灿灿的东西。

阿娆笑了笑,拿筷子夹了几下,忽然,一个很久以前的念头又冒进了脑海。

“程大哥,这些香料,我们自己种吧。”

自己种,省去了间很多环节,自然会降低成本,关键是她可以自己把关,不让劣质原料混进来。

陆凶愣了愣,随即停下筷子听她说。

以他们相处这一段时间的经验,阿娆这么说,多半已经想好了。

“我们的地,都种香料,徐嫂子也可以帮我们种一点,另外,我去镇的时候见到村子外有一片荒地,肥水阳光充足,开辟出来,也是块好地,现在打算的话,明年可以用我们自己的香料了。你说怎么样,程大哥?”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花朵香料,眼睛里光彩灿灿。

“很好,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了,我见过你说的那块荒地,那块地基本属于无主之地,不过我们要是这么用了,恐怕村里的人也不会同意。”

那块土地虽然无主,但是每年太平村的人到那里挖草药,抓野兔,若是突然有一天被他们占了,肯定遭人非议。

“还有,据说那块地还有个传说:很久以前,有人看见一个神仙从天而降,化为一道白光落在地里,便再也不见了,从那以后,人们便再也不种那块地了,生怕伤了神脉,惹怒神灵,降祸村民。“

陆凶皱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他用筷子挑了几下,也没有挑住一根菜,陆朝在旁边看了,好心将盘子转了个角度。

“程大哥,你不是太平村的人,没想到了解得却我多。”

陆凶呵呵笑笑,“平日里跟那些伙计一起,天南海北地乱侃,记住一些。”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想动那块地,必须要过村民们心里的那道坎儿,阿娆,你有办法吗”

“我,这个,让我想想!”

阿娆捧着碗,喝了几口汤,细细地回想着那片地。

那片地坐北向南,山有泉水流出,稍加引导,便可以用于灌溉,如果因为一个故事荒废了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村民们既然是因为传说忌惮那块地,那倒是好解决了。

“我有办法了。”阿娆道:“改日我找里正大叔说一下,说神仙托梦与我,告诉我那块地风水好,能旱涝保收,鼓励大家去开荒,谁抢到算谁的,但是有个前提,是神仙说了,第一年必须要种香料之物,组成送神图,这样才能平安送走这位神仙,助其飞升。”

“这样说,大家能相信吗?”

“听我的,肯定能信!”

吃完饭,阿娆又将今日遇到的事情跟陆凶说了一遍。

陆凶听完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阿娆以为他要提点自己点儿什么,没想到最后陆凶却笑了笑,道:“没想到荀同叙还有这一面。”

他说着说着便笑了,他这一笑,阿娆顿时放下了对荀同叙的所有警惕。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信任陆凶到这个程度了。

“阿娆,你先睡,我还有些事情找王大哥,今天的料他研磨得不够,明日要早起。”

陆凶说完,便披衣服出了门。

阿娆假意答应他,却在他出去后不久,也披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悄悄跟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凶身有股怪异的味道,不像是从香坊里带来的。

只见陆凶出了门,并没有去那个王大哥家里,而是自己一个人来到村子里的河边,着月色褪去了身的衣服,一点点往身撩拨水花。

哎呀,原来他是来洗澡的。

阿娆想到自己半夜跟着一个大男人偷看人家洗澡,脸顿时火辣辣的。

算了算了,还是悄悄回去吧。

她转身刚刚想走,却听到一声痛苦的shēn yin声,扭头看见陆凶在月色下微微抬着头,张着嘴,挺阔的额头亮晶晶的,显然已经满是汗珠。

他,怎么了?

阿娆顾不得羞涩,凝聚目力看过去,这才发现陆凶不是在洗澡,而是在借着水和月色清理伤口。

他的胸前有一道长长的疤,横着从左肩一直到右肋骨下。

他先清洗干净了伤口,又抹了些草药,最后用布条紧紧包好,撒了一层香粉,这才转身离开。

阿娆看着他离开,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陆凶,究竟是什么人?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怎么会有刀伤?他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今日早晨出去究竟为了什么?

难道,她遇到了传说劫富济贫的侠客?

还是,她遇到了一个隐藏在她家的杀手?

第三十八章 让我来

陆凶离开后,阿娆没有直接回家。

她在河边站了一会儿。

河面有月光,波光粼粼的,衬托得远处的阴影格外暗沉,有风从那里来,带着一丝冷意,弄得人心有些不安。

空气里有血的味道,有伤药的味道,还有极浓的香料味儿。

这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渐渐的,让阿娆心里的不安变成了另外一种不安。

她为什么不信他呢?无论他是谁,他对她是真心的好。

她转身,迈开步子,绕路跑到徐嫂子的屋后,采了些du juān花的叶子回去。在院子里,她将叶子细细捣成糊状,端了去敲陆凶的房门。

“程大哥,是我。”

陆凶刚刚躺下,听见外面有动静,故意弄出了几声鼾声。

阿娆知道他从来不打鼾,这么一来,反而更加心疑。

“阿娆呀,有什么事吗?我已经睡下了。”

“哦,是一味香料的事情,有些急,还是请程大哥出来一下,我怕耽误了明天的事儿。”

她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大功夫,门开了,露出陆凶的半张脸。

那张脸在月光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只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我们到里面去吧,外面冷。”

阿娆抬起下巴,指了指以前她用来制香的小屋。

陆凶也没有多想,便跟着去了,路看她端着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糊糊,还以为是香料,心下有些好。

进了屋,阿娆砰的一声将门关了。

陆凶吓了一跳。

看她这副凶悍的样子,不像是讨论香料,倒像是……

难道她想强行推到?

不,不,阿娆不是这样的人,她算性格有所改变,到底还是一个大家闺秀,干不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来。

不过,他还是害怕怎么办?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躲到桌子后,心里砰砰跳着,试图将自己和阿娆隔开。

如果她真的扑过来,或许,或许,他可以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告诉她,这种事情应该放着让男人来。

呃……

心里乱乱的,他不敢看阿娆。

阿娆将碗里的药往桌子重重一摔,他又吓得一哆嗦,刚才一点儿绮思顿时跑得一干二净。

不,这不是对他有想法,是对他有怨气,难道自己白日里的活儿做得不好?

可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她发这么大火?

陆凶砰砰的心跳变成了忐忑不安,他刚想道歉,却见阿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身子一前倾,抬手吃啦一声把他的衣服撕开了。

陆凶登时傻在那里。

这是阿娆吗?

忽的,他想起了自己身的伤,慌慌张张地想把衣服穿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阿娆一手按住他的手,另外一只手将他缠绕的布条一圈圈解开。

“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好处理,会溃烂的。”

她的动作利索,目光坦然,仿佛眼前站的不是个半裸的男人,而是一块五花肉。

“一点皮肉伤,过几天好了,说出来怕你担心。”陆凶知道瞒不住,也只好承认。

被一个女人按着,他有些不自在,想躲,又被阿娆抓回来。

“你不说我才担心呢。”

阿娆用清水清洗了伤口,道:“这是刀伤吧,程大哥,你告诉我,这刀伤到底是哪里来的?”

见陆凶不答话,她顿了顿继续道:“程大哥,你于我有恩,我也相信你是个好人,你纵有什么苦衷,也可以说出来,我阿娆绝对不会嫌弃你。你要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为人打抱不平受了伤,我心里喜欢,你若是个落魄山匪,杀手之类的,我也接受,因为,我知道你那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清水渗入伤口,疼得陆凶发麻,但是听着阿娆的话,他的心里竟然暖了起来。

不过什么山匪大侠的,我是你丈夫啊!

但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阿娆,我……我还是实话告诉你吧,我以前在军营里待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回来了,至于到底为什么,我以后一定告诉你。我今日早晨出去,是有人告诉我,我的一个兄弟被流匪盯,那流匪bǎng jià了他的家人不说,还打断了他的腿,让他天黑之前送一百两银子过去,否则撕票,袍泽之情,我不能不顾,跟那些人动了手,救了我兄弟的家人,受了点伤。你放心,那伙流匪我已经送官府了,江大人会处理的。”

阿娆出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忽然,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盯着陆凶,有些恶狠狠地道:“程大哥,以后,我再也不许你一个人冒险。”

说完她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太凌厉了,于是又软言道:“若再遇到还是先报官的好,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和朝儿,该怎么办呢?”

她清洗完伤口,手指垂落在他luo lu的肩头。

细细滑滑的触感,让陆凶只觉浑身一紧。

他笑了笑,道:“几个流匪,我还是能对付的,不过我听你的话,以后再也不逞孤勇了。”

他抬了抬手,想捏住阿娆的手,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

他的内心告诉他,唐突佳人不好!

“我这药只能暂时止血,程大哥,明天你不用去香坊了,朝儿学也由我送,你去镇的大夫那里,去拿副好药。”

陆凶答应了,阿娆这才微微一笑。

伤口处理好已经不早了,阿娆让陆凶早点儿去睡,自己又翻了几页书才睡下。

忽的,她又想到了铁骨素心兰。

那山谷里诡异的香味儿,还在吗?

第二天天一亮,阿娆打发陆凶去买药,自己领着陆朝去隔壁的杏花沟。

路,阿娆又看了看那块荒地,仔仔细细地记住了地形,这才带着陆朝往先生那里赶。陆朝生性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又加刻苦,所以,功课一直很让姚老夫子满意,路,阿娆怕他功课不熟,想跟他讲讲什么《笠翁对韵》之类,谁知这小家伙小脸一扭,嫌弃地道:“夫子说了,大丈夫应该志在天下,这等吟花弄月的东西,看一眼也罢了。”

“那,那你至少要能认识面的字吧。”

“你不相信我吗,娘?”陆朝说完,直接将那本书从头背到了尾,直把阿娆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地下。

第三十九章 买地

到了杏花沟,跟着陆朝找到夫子家,阿娆见到在门口悠然煮茶的姚老夫子,忍不住又将他下下打量了一番。

这人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胸有大志的人啊,他那些治国之道到底是吹出来的还是真的?陆朝不会跟着他学歪吧?

“夫子,今日怎么都在外面课?等会儿要被日头晒焦了。”

陆朝往里面瞥了一眼,见几张八仙桌都被搬了出来,早到的几个学生正抱着课本摇头晃脑地读。

“昨晚刚发现有根房梁被虫蛀了,你要是还爱惜小命儿,给我好生在外面课。”

“夫子,这房梁被虫蛀了,怎么不修一下呢?”阿娆诧异地问。

在她看来,修好教室,是做老师义不容辞的事情。

“想的容易,我一个老头儿子,开私塾又收不了几个钱,哪来的钱修房梁?”

姚老夫子白了她一眼,神色颇为嫌弃。

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有见识了?陆凶把她夸得跟一朵花似的。

阿娆也不多言,叮嘱了陆朝几句,转身离去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回来的路,她又路过那片荒地。

阿娆将腰里的荷包解下来,往草丛里撒了些粉末,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看到那些粉末的全貌,肯定会惊讶。

快进村的时候,她在大槐树下遇到徐嫂子,徐嫂子刚刚砍了一捆柴,坐在树荫下休息。

“徐嫂子,怎么在这里?”

“哎哟,是阿娆啊,来,快坐!”

徐嫂子将身下的石头让了一半给阿娆,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道:“这不刚砍了柴回来吗,想着离做饭时候还早,在这歇一歇。”

她笑了笑,阿娆立即心知肚明。

她男人不在家,家里又有一个刁钻的婆婆,回去免不了争争吵吵看人家脸色,有时间还不如在这里清清心。

“你这是刚送朝儿回来吧?哎哟,你看,有个男娃是好,可以读书写字,等长大了还可以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不像我们家的女娃,除了女红针织,也不知道能教她些什么好。”

徐嫂子皱了皱眉,眉眼间难掩烦躁。

再过几天,她男人要从军队回来了,这次据说能待几天,她婆婆让她抓紧时间把孩子怀了,以免绝了他们家的后。其实,能不能怀倒是一个问题,最令人郁闷的是这老婆子对她家语童的一副嘴脸,整天家嫌弃这个嫌弃那个,这不,一大早见语童没有去烧水,跳着脚地在屋外骂了,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赔钱货啊,倒贴啊之类的,气得徐嫂子饭也没给她做,摔门走了,临走悄悄塞给语童几个馒头,让她饿了自己吃。

阿娆知道她在烦心什么,道:“徐嫂子,谁说女娃只能学习针线女红了?正巧,我有件事情跟你商量,你看,我们太平村的娃娃们也不少,村子里又没个私塾,要是我们村里有了私塾,这些娃娃们也不用整天在外面疯了,到时候,你把你们家语童也送来,她不那些皮小子差。”

徐嫂子一愣。

“你说,女娃也可以学堂?”

“为什么不可以呢?”阿娆受过二十一世纪正统的教育,她从来不觉得女人低人一等,相反,女人在很多方面还有男人无法企及的优点,“女娃也是人,不男娃差,为什么不能学堂呢?”

“可是,可是女娃终究要嫁人的,又不能参加科举,学那些,能做什么呢?”

阿娆微微一笑,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说,将想好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徐嫂子,您这么说不对了。您看,我识断字,能写能算,做起生意来,是不是别人强多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凭她一人之力提倡什么男女平等,给女人科考的权利根本不可能,于是迂回一下,从其他地方找出口。

徐嫂子点头应是,别说做生意了,阿娆单是制香他们这些孤陋寡闻的村妇村夫强百倍。

“徐嫂子,女娃学好了,退一步可以更好地相夫教子,进一步还可以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虽然说,现在女子的天地小了些,可到底是有人闯出来了不是吗?你看那月江香铺……”

听说月江香铺的创始人娘子是一介女流,父亲去世后,她是凭着一个香方白手起家的。

“阿娆,你说那娘子吧?”

阿娆点了点头。

“要是真那样,也算有个奔头,总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好。”

“是啊,徐嫂子,不过学堂这事呢,我们得慢慢计较,我找你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路过村头那片荒地,看见很多蝴蝶在那里聚集,有些诧异,想过来问问,那块地有什么特别的吗?怎么快秋末了反而吸引了那么多蝴蝶?”

“那块地……”徐嫂子凝眉想了想,道:“我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听说那里是块风水宝地,有神仙落脚,平时村民们也是去采些东西,猎些兔子啊什么的,从来不敢动土,可是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听说过有蝴蝶。这样吧,阿娆,我们一起去看看。”

徐嫂子将柴放下,在地画了个圈儿圈住,表示这柴有主了,便拉着阿娆去那块荒地。

女人家好心强,又加心疼阿娆,生怕她撞见什么不吉利的,去看明白了,也好找个神婆驱驱邪。

两人走出没多远,便到了那块地边,远远看去,面竟然真的翩翩飞舞着无数蝴蝶,这么多蝴蝶同时出现,在这个已经有些冷的季节里,颇为诡异。

徐嫂子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莫不是,莫不是天要接那神仙回家了?”

阿娆也跟着紧张起来,“若是如此,我们是不是要做些什么?迎客送客都有礼数,这神仙庇护我们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该有所表示。”

徐嫂子觉得阿娆说的很对,道:“我们一起去找里正商量商量。”

两人回到大槐树下,背了柴,先到徐嫂子家放下。

进门的时候,那老太婆坐在地,哇哇大哭起来,“哎呀,不得了了,儿媳妇要把婆婆饿死了,日三竿也不给饭吃啊!”

徐嫂子白了她一眼,转身拉着阿娆走了。

第四十章 箭

里正刚从地里回来,三人在柴门口撞见,里正听阿娆和徐嫂子说了这件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

“风水之事,非同小可,这神仙若是离去了,我们太平村的安宁可能要到头了,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去外村找个神婆来看一下,做做法事。”

“里正大叔,这事儿是我发现的,我看,还是由我去请神婆吧,到时候也说得明白些。”

里正觉得是这个理,答应了,徐嫂子也跟着去,生怕阿娆找不到路。

阿娆在一个村子里找了神婆,给了她一些钱作定金,约好做法的时间便回来了。

陆凶已经拿了药回来,见到阿娆,说下午去接陆朝的事情他包了,让阿娆好生休息,阿娆将自己买地的计策说给了陆凶听,陆凶听完了,两眼盯着她直放光。

这个阿娆,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你这样,怎的会请来花神吗?”他还是有些狐疑。

“拭目以待吧!对了,你的伤怎么样”

“我给大夫看了,大夫说没事儿,拿了些金疮药来,敷几天好了。”

阿娆扫了他一眼,半信半疑。

他那样的伤,还真的敢给大夫看?不过既然他说了是为了对付流匪,想必那大夫也不会太怀疑。

“程大哥,今天你别去香坊了。”

“那怎么行?你看我胳膊腿儿的都能动,再说,那香坊不也是有我的一份吗?我不去能放心吗?”

其实他是怕阿娆太累。

香坊的香料包都是一个dà má袋一个dà má袋的,她一个女人搬起来不容易,帮忙的小六小七又忙不过来,省不了要她帮忙。

“那你去看着,别动手。”

“好。”

去都去了,到时候动不动手由不得她了。

香坊的工作有条不紊,只是因为没钱,阿娆只雇了三个伙计,有一个还因为拉肚子没来工,只剩了个小六和小七。

小六和小七都是十八七岁的大小伙子,人长得精壮,手脚也麻利,要不是有些技术性的工作需要指导,阿娆也不会亲自看着他们。

“阿娆姐,你来得正好,快进来!”

见到阿娆和陆凶,小六露出半张脸。

“怎么了?”阿娆见他神色不对劲儿,赶紧走了过去。

“你看!”小六指着些磨碎的檀香,“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又看不出什么来,阿娆姐,你给看看!”

阿娆伸手捏了一点儿,凑近鼻子细细一嗅,便立即皱起眉头来。

“这不是我们的檀香。”她肯定地道。

“被调包了?”小六只觉血气腾地一下起来,“可是,可是我和小七一大早开了门,没有外人进来过。”

阿娆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这又不是现代的实验室,查看监控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你们有没有发现脚印之类?”

小六和小七摇了摇头。

“好,这件事情先不要泄露出去,你们把这檀香换了,用干净的。”她端了檀香,进了里屋,陆凶也跟着进来。

“阿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陆凶没有阿娆鼻子灵,自然是看不出这檀香的区别。

“有人往檀香里添加了东西,但是具体是什么,还不好说。”阿娆道。

“要不要我去报官?”陆凶道。

“暂时不用,我想,这个人在我们制成香之后,一定会再出现,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应对。”

“谁?”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呵斥,陆凶以为那人又来了,立即一跃而起。

小七也拿着个家伙追了出去,刚追到门口,竟然顿住脚步,随即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

他弯腰,摸了摸一只黑狗,那黑狗对他摇了摇尾巴。

“程大哥,是我家的小黑。”

陆凶点了点头,“我认得,它怎么来了?”

那只狗很听话,一般让它留在家里留在家里,不会跟来。

“它,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小七想回来,却被那狗一口叨住衣服下摆,使劲往外拖。

“我跟你去看看!”

陆凶和小七跟着那只狗走,那只狗在前面走几步,回头看一眼,生怕这俩人跟丢了。

“程大哥,你看,那里好像躺了一个人。”

狗走出村子,钻进一片荒草,两人也跟着钻了进去,走了不远,便见到里面一片草被压倒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胸口还有一支箭。

“还没死!”

陆凶前,探了一下那人鼻息,一用力,已经将那人过到肩。

胸口的伤扯的丝丝的疼,他已经顾不了。

“程大哥,你要救他?可是……可是他是什么人我们不知道啊!”小七是个好人,是为人处世谨慎了些。

“先不管这些,救人要紧!”

陆凶看看左右无人,小心地将那人一路背到香坊。

阿娆见他背了个人回来,被吓到了,然而,很快,她便恢复了镇定。

“大哥,他的箭不能留在里面。”

“我知道,对了,阿娆,你去给我拿杯酒来!”

陆凶吩咐道。

阿娆应了一声,刚一转身,便听噗的一声什么东西喷了出来,回头一看,陆凶竟然生生将那人的箭拔了出来,那人动了动,便安静了,好像痛晕了过去。

看着陆凶一脸的血,阿娆有些吓傻了,而那个小七因为晕血,早已倒了下去。

“这箭有毒,阿娆,你现在去给我采些夏枯草来!”

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喝酒,之所以把阿娆支开,只是不想让她看到这血腥的一面。

那箭他有几分印象,看到那人的时候,他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哦,好,好,我去!”

军队里经常有人受伤,军医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这些士兵用自己的土药先解毒止血,所以,一些伤口他能处理。陆凶跟阿娆说了夏枯草的样子,阿娆立即出去了。

待阿娆出去,陆凶找了把剪刀,想将那人的伤口割开。

毒已经深入血肉,必须挤出毒血。

他怕那人醒了动弹,找了麻绳把那人kun bǎng好,又用剪刀挑开他的伤口,一点一点往外挤蓝色的血液,直到最后那蓝色淡了,他才深吸一口气,咚的一声坐在地。

这毒,叫鸢尾,是蛮人所用。

不过,这江宁县离蛮rén dà营远得很,他怎么带着箭跑到这里?难道他一直被蛮人追杀到这里?他为什么又被蛮人追杀?

那人痛得早已昏死了过去,这会儿也没有半点儿反应。

陆凶起来,翻出他的腰牌,一个硕大的“南”字映入眼里,他的神思一下恍惚起来。

第四十一章 江大人到访

平南王!

陆凶叹息一声,将那个腰牌解下来,小心地握在手里,然后,抬眼细细打量着那人。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有棱有角,肯能常年习惯皱眉头,双眉之间有个深深的川字,另外,也许常年随军的缘故,脸要偏黑一些。

这衣服,不是原的衣服,发式……

少年的头发藏在一个黑色的兜帽里,陆凶抬手拨了拨,发现他的发式竟然是蛮人的发式,一侧头发编了很多小辫子,和其他没有编成辫子的头发一起,绑在头顶,用绿松石做的发箍束了。

为什么是这个装扮?如果是蛮人,为什么又有平南王的腰牌?

陆凶越看越好:

难道他是从蛮人那里逃出来的?他其实是平南王旧部安插在那里的探子?

平南王……

战火,尸体,硝烟,惨烈的画面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儿,瞬间将陆凶笼罩。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本来沉下的心事又涌心头,心情异常沉重。

外面有脚步声,他知道是阿娆回来了,连忙将腰牌藏好。

“程大哥,药采来了,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他伤得太重了。”

陆凶摆手,道:”先不要去,这件事情,也不要传出去,等会儿小七醒了要是问起来,说这人醒了走了。“

“哦。”阿娆满肚子疑问,但是看他的神色,还是点了点头,转身捣药去了。

拔出了毒,敷了药,那人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陆凶和阿娆将他抬到后面一间地窖里,用干草给他做了个床。

陆凶留在那里照顾他,阿娆一个人出来时,发现小七已经醒了。

小六刚好背着一篓子生姜过来,阿娆把他们叫过来,道:“小六,小七,有件事情跟你们说一下,后面那件地窖里我放了重要的东西,为的是吸引那个做手脚的贼人,你们不要去,省得坏了我的事儿。”

“是,阿娆姐。”小七一眼看到了她手的绿色药汁,忽然想到了那个黑衣人,“对了阿娆姐,那个受伤的人呢””

“你还好意思说,见到血晕了,我和你程大哥忙里忙外,又是找药,又是请大夫的,一时没看住,那人跑了,算了,那人的底子可能也不干净,说不定是什么地方的流匪,还是别说出去了,省得给我们香坊惹麻烦。“

阿娆道。

“不知道夫人遇到什么麻烦?“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阿娆吓了一跳,忙转身敛襟施礼,“民妇参见江大人!”

江宇珩穿着一身便服,站在香坊的门口,看着门“云深处”三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字渐渐皱起了眉头,皱了半天,才缓缓道:“夫人的品味,还真是非同一般!”

他前几日听说了云深处的事情,一时好,今日正好有空,溜达着过来了。

“大人,此匾额乃是小儿所写,让大人见笑了!”

“哪里,哪里,小公子的天资不错,虽然还不能掌握这字的布局,却胜在气势如虹。”

“大人过奖了,只是,民妇不知,大人今日到访所谓何事?”

阿娆瞥了一眼那小木屋,忽地将音量提高了几分。

她这一嗓子,木屋下地窖里的陆凶立刻明白了,忙将那黑衣人藏好,自己从后窗户里跳了出来。

“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前几日在月江香铺有幸得了一块青麟髓,据说是你这里制的,便过来看看,一来是见识一下香坊,二来也是想尽父母官的绵薄之力,体察下民情,方才听夫人说有麻烦,不知道夫人可有需要本县做的?”

阿娆笑了笑,道:“一点儿小麻烦,既然大人来了,不如先到里面去转转?”

他若有心查案,她遮遮掩掩的反而更让人起疑,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给他看。

江宇珩点了点头,刚想跟阿娆走,阿娆却转过身,悄悄像小七使了个眼色。

小七心领神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请大人为草民和阿娆姐主持公道。”

“哦?”江宇珩顿住了脚步。

“阿娆姐为人宽厚,说那是小麻烦,但是草民一点儿都不觉得是小麻烦。”

“说来听听。”

小七便将早发现有人往檀香里掺假的事情说了出来。

“此事重大,为何不报官?”江宇珩问阿娆。

“大人,民妇没有报官,一来是觉得此举并未害人性命,不想牵扯太多,二来,那掺假之人,定是等着云深处出丑,等着云深处的新香市之时,那人自然会前来指摘,若此时报官,打草惊蛇,恐怕那人便再也不会露面了。“

阿娆道。

“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还是带本县去看看那掺了假的檀香吧。”

阿娆道了声是,便将江宇珩带到香坊里,给他看了那檀香。江宇珩自然是不懂香的,看了看闻了闻,也没有弄出个所以然,阿娆又带着他参观了一下香坊,简单介绍了一下制香的流程,他似乎很满意,说以后需要官府相助的时候可以直接找他。

“江大人突然驾到,草民准备不周,这几颗凝神香请大人收下吧!”

出香坊的时候,阿娆从小七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双手奉。

“你这是贿赂本县吗?”江宇珩凝神道。

“阿娆行得正坐得直,江大人两袖清风清正廉明,何须贿赂?”她柔声细气,字字珠玑,“江大人,其实,草民奉这安神香,只是为表达次的谢意罢了。”

江宇珩摆了摆手,道:“本县分内之事,无需谢,夫人,这香还是请收回吧,不过,这门口的栀子花开得倒好,如果不介意,本官便采几朵回去如何?”

阿娆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篱笆下冒出的一丛野栀子花,“大人喜欢,那是民妇的荣幸!”

小七是个有眼力见的人,未等江宇珩去,便已经采了几朵最好的。

江宇珩离开的时候,刚好碰见陆凶从外面回来。

他从窗户里翻出去后,先是从一条小路跑到河边,又在河边找了几味香草,这才慢悠悠地回来。

时间算的正好,在江宇珩离开之前。

“草民见过江大人!”陆凶抱拳施礼道。

“免礼!”江宇珩眯了眯眼睛,“听说你是这香坊的另外一个……”

他想了半天,想不起那个怪的词。

“股东!”阿绕道。

“对,股东。”

“大人消息灵通,草民佩服!”程大道。

江宇珩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我江宇珩既然做了这江宁县的父母官,便要对这江宁县的百姓负责,多了解一些民情也是应该的,莫说云深处这么轰动的事情,连谁家孩子了哪座私塾,我这个作知县的也有责任明察。”

说完,他瞥了一眼几人。

陆凶的心在他的目光掠过的时候倏地一紧。

这个江大人,为什么总像是话里有话?他究竟怀疑他什么?

第四十二章 送神

“大人如此为百姓操心,真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

“溢美之词,不要用在我身了,对了,檀香的事若有结果,莫忘了知会我一声,我倒想看看,在本县治下,谁敢这么大胆。”

阿娆应了,江宇珩拿了菊花,告辞离开。

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后,阿娆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亏用早晨檀香造假的事情挡过去了,否则,还不知道……”

小七眨了眨眼睛,”阿娆姐,我怎么觉得你们不想让江大人来咱们这呢?他可是全县闻名的好官啊!“

阿娆笑了笑,道:”你呀,你不知道我们的香在市面卖的多么好吗?千金难求!江大人堂堂知县,有必要关心我们这么一介草民吗?“

小七摸了摸脑袋,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什么。

“哦,我……我……知道了,你是防着他。“

“我可没说哦,行了,时候不早了,你跟小六先回去吧。“

小七高兴的应了一声。

今日是他母亲寿辰,他本来也想早点儿回去的。

“等等,这个拿着!”

陆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

“给老太太买点儿好吃的。”

小七愣了愣,受宠若惊地道:”谢谢程大哥,谢谢阿娆姐!“

“我呢?程大哥?“

小六委屈巴巴地不肯走。

凭什么啊,他也累死累活的,因为没有母亲,所以才没有红包吗?

“你是小七的表哥吧?他娘寿辰你不去吗?老太太最爱吃什么,你最爱吃什么?”陆凶笑了笑,点到即止。

小六听了眼睛一亮,撒腿跑了。

程大不给红包,去姨妈那里蹭一顿狗肉还是可以的,姨妈平时最爱吃的是狗肉了。

见两人离开,阿娆拉了拉陆凶的衣袖,道:”程大哥,那个人怎么办?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会不会被人发现?“

陆凶笑了笑,道:“你怕他被发现,难道不怕他是个坏人吗?”

“程大哥想救的人,我不认为他是坏人。”

“谢谢你,阿娆。”

风吹来,有发丝飘到阿娆的脸,陆凶想帮她抹掉,阿娆却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不会连累你的。”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第二日,约好的神婆到那块荒地里做法,全村的人都跑过去看。

蝴蝶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远远望去,那形状竟然有几分人形。

“里正,这位神仙原来是到这里历劫的,现在功德圆满,神使要来接她回天了。“神婆装模做样地看了半天,道。

“那,那我们太平村的风水……“

“这个你不用怕,我黄半仙做一做法,让花神把一缕分身留在这里行了。“

“花神?“

太平村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里的神是花神。

“没错,是花神,看这些接她回去的天界神使知道了。“

众人恍然大悟。

这么多蝴蝶,可不是天界的神使吗?

“那,请半仙快点儿施法吧!“里正道。

那神婆点了点头,穿了五彩斑斓的衣服,又装模做样地唱跳了半天,这才缓缓道:”好了,花神已走,不过,为了供奉花神,这片土地,以后不能荒着了,至于种什么,你们看着办!“

她说看着办,谁敢擅作主张啊?

“还请半仙明示!“里正说着,又塞给了那老神婆一个红包。

老神婆掂了掂,凑近里正耳边,神秘兮兮地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您老大可以猜猜花神喜欢什么。”

花神喜欢什么,当然是喜欢花啊。

可是太平村的村民平时种些小麦豆子之类的,茱萸子种了一段时间也没有种得多出色,这种花的事情……

里正正愁眉紧锁,忽的目光掠过,发现阿娆的肩头落着一只蝴蝶,她伸手去捉,那蝴蝶竟然也不跑。

里正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哎呀,怎么没想到还有个阿娆呢!”

神婆走后,里正在大槐树下开了个会,大意是把村里的那块荒地交给阿娆打理。

蝴蝶的事情徐嫂子和陆凶都看见了,自然替阿娆说话。

“里正大叔这主意甚好,我方才发现阿娆逗弄蝴蝶,一时间没有细想,现在想来,原是花神早已选定了那块地的主人。”徐嫂子起来,将自己看到的又细细说了一遍。

陆凶也道:“阿娆精通制香,对花草一类更是在行,她若管这块地,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陆凶一举手,村里受过阿娆恩惠的人便都跟着举起手来,嗓门最大的要数小六小七小九家了。

“我不同意!”

既然这么多人同意,那这事儿这么办了。

里正刚想一锤定音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家回头一看,竟然是陈余苗。

陈余苗自从陆东床被打伤后,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村里人视线了。

这会儿,她臂弯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盛着些浆洗的衣裳,杀气腾腾地过来。

“那块地是村里的,凭什么让她一个人管好处都归她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陈余苗没有赶送神仪式,后来在河边听到了这事儿,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她公公婆婆都不在,丈夫又受伤了,整个家的担子都落在她身,她自然不会放着好处不捞。那块荒地她觊觎很久,前些年还在边种过扁豆,本来长得极好,后来被里正以有碍风水为由拔了,为这事儿她懊恼了好几天。

本来是抱着分杯羹的想法来的,谁知刚近前听到了要把地给阿娆的消息。

给谁都行,是不能给阿娆!

陈余苗气呼呼地推开众人,走到里正跟前。

“里正大叔,你若是看了她会种花,我也会啊,我娘家是花匠,种出来不她好吗?”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确实是这样。

“是呀,要说种花,棉花是花,土豆不是也开会开花吗?“

“嗯,我家养的龙舌兰长得也挺好的呢。“

陈余苗一开口,有些本来不够坚定的村民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陆凶哼了一声,心道龙舌兰,你怎么不说你家养的仙人掌呢。

“里正大叔,我看,您也不用为难了,这样吧,我们太平村里的人一起管这块地。“阿娆道。

第四十三章 旧部

阿娆一发声,吵吵嚷嚷的村民们立即安静了下来。

神仙旨意,这事儿在他们看来本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们也是发发牢骚而已,可是突然这神选之人要分他们点儿好处,谁会不竖起耳朵听呢?

“阿娆,依你看,这地怎么个一起管法?“里正捋了捋胡子。

阿娆托着腮,略略沉思一下,道:“里正大叔,花神虽然属意于我,但阿娆毕竟一介女流,又有云深处脱不开身,若再侍弄这么一大片地,恐怕力不从心,不如,让大家一起来,每家每户分一块便是。”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再说,她一个人整日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也不行。

“可是……”里正还有些不放心,方才阿娆一提醒,他又想起蝴蝶落在阿娆肩膀那事来。

天都选定了她,他再给别人,合适吗?不会开罪神仙吗?

但是阿娆接下来的话很快打消了他的顾虑。

“不过,既然花神有意选我,这块地也不是随便种什么能种什么的,到时候我会为大家选好种子,大家只管种好,长出来的东西,我云深处都收了便是,也算不辜负花神一片深意。“

她微微一笑,目光在人群一扫。

村民们起初有些怀疑,但是细细一想,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一来可以安抚花神,二来有了收成也不愁没有买家,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好,同意!“人群里一声大喊,这次还是小七带头。

他这一带头,村子里的人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陈余苗虽然不愿意,但是好歹也分了点好处,不再多言语了,恨恨地回家晾衣服了。

下午,里正和村民们去丈量那块地,按人头分给各家,阿娆则和陆凶回到了香坊。

“阿娆,蝴蝶的事情是不是你的主意?“

陆凶分拣着生姜,见左右无人,悄悄问阿娆。

“是我,用了点雕虫小技,撒了些香粉。这个季节蝴蝶都没吃的了,闻到香味儿肯定会过来,那香粉的形状,我是故意撒chéng rén形的。“阿娆笑了笑,眼睛一眨,透出一股难得的古灵精怪。

“那你肩膀的蝴蝶……“

“也是我。“未等陆凶问完,阿娆自己承认了,”我在自己的身也抹了点儿,这香味儿很淡雅,一般人区分不出来。神婆那里,我也没有告诉她真相,只是说花神托梦与我,她本来没有什么本事,我这一点,她自然照着说了。“

“你呀!“陆凶抬手指着她,满眼的宠溺。

“程大哥问这些,是不是担心我坏了太平村的风水?“

“我从来不信那邪,不过,我差点儿被你吓到,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鬼点子,我一辈子都想不出来。“

“程大哥是有大智慧的人,怎么会在这些雕虫小技费心。“阿娆忽然一拍额头,道,”对了,我去给那个人换药,时间长了伤口恐怕感染。“

今天忙碌了一午,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据陆凶说昨天半夜那人醒了,咬着牙,硬是忍着没有发出一声,豆大的汗珠噼噼啪啪往下掉,他本来想问他几个问题,后来实在看不下去,给他吃了点儿méng hàn yào,让他睡下了。

当时阿娆听他用méng hàn yào让那人睡了,心里只觉哗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陆凶安慰她,说不是那种害人的méng hàn yào,是打仗时士兵自制的土药,可以暂时止痛。

阿娆这才放下心来,告诉他以后不要用méng hàn yào了,还是用药铺里正经的麻沸散较好。

”他一个大男人,你去换药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陆凶见她要走,几步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很细,带着特有的香味儿和温度,让陆凶舍不得放开手。

“那我们一起去吧,换药的事情你来,我给你打下手。“

“好!”

今天小七小六小九都没有来工,云深处只有陆凶阿娆两个,两个人来到后面的小屋,掀开地板的盖子,沿着梯子下到下面。

里面有些暗,阿娆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晕染开来,视线顿时清晰很多。

那人依旧一身黑衣躺在干草堆,双眸紧闭,脸色苍白。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他的睫毛闪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睛,有点儿疲惫,却冷得让人害怕,好像被逼进了陷阱的狼一样,杀气腾腾。

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

然而,下一刻,他的神色便僵住了。

“我已经把你的刀拿走了。“陆凶道。

那是一把弯月一样的刀,等的好钢制成,只有蛮人的贵族才会用。

那少年眼神一暗,似乎叹了一口气,转瞬眼神又变得冷漠起来。

“我救了你的命,她也救了你的命,所以,你不用害怕我们。”陆凶说着前一步。

那少年往后躲了躲,奈何伤势太重,一动便牵扯了伤口,左肩处渗出一片鲜血。

”让我看看你的伤!“陆凶俯下身子,伸出手,那少年忽地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手扣住。

虽然重伤,那只手依然像鹰爪一样,陆凶被他扣得一龇牙。

“你这孩子属狼的?给你换个药干嘛这么凶?早知道再灌一碗méng hàn yào。“

少年眼神一滞,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地移开手,任凭陆凶扯开他的衣服。

抬眼看到阿娆,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

那样的红晕在本来苍白疲惫的脸有些不协调,阿娆知道他害羞,忙转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陆凶给那少年换好药,她才转过来,问道:“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少年摸了摸肚皮,十几天不分昼夜的逃命,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有了饿的感觉。

阿娆将带血的绷带带去,顺便将准备好的粥拿过来,一勺一勺喂给他。

“你不是蛮人。”陆凶看着他道。

昨夜他虽然醒了一次,意识却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陆凶也不明白他究竟说了什么。

一听到蛮人两个字,那人的眼神又冷了起来。

“我是长缨军旧部,你不用忌惮我。”

第四十四章 劣香

长缨军旧部?

阿娆闻声皱了皱眉头。

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说过,但是又记不清楚,只隐约记得长缨军是支很厉害的军队。

那个人闻言神色一变,有些惊讶,随即,便舒了一口气,虚弱地道:”我不是蛮人,我是汉人。“

“你叫什么名字?“

“应天劫。“

应天劫?阿娆一个机灵,这名字怎么起的这么悲惨?

“呃,天劫……“陆凶显然也被他的名字震撼住了,不过,他很快想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莞尔一笑。

那人却笑了笑,继续道:“这是我师父给我起的,他说,我原本是个神仙,下凡历劫的,我知道他是逗我玩的,不过是因为我有旁人不及的本事罢了。”

“哦,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不便相告。”他似乎躺的不舒服,动了一下身子,却不成想牵扯了伤口,痛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好吧,你不想说不说,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身有平南王的牌子,肯定不是坏人。”

那人抿嘴,不再言语。

陆凶道:“你在这里好生养伤吧,不会有人打扰你。”

说完,他拉着阿娆的手出了地窖。

香料都准备得妥当了,制香也不急在一时,阿娆干脆沏了一壶茶,拉着陆凶坐在香坊外的大树下。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不言不语,然而,她越是不言不语,他的心里便越觉得难受,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住,道:“阿娆,其实,我今早想告诉你他的事儿。”

阿娆抬起头来,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等着他说下去。

其实,她对那个人的一些事情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平南王和长缨军,她的心里便会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好像,这些涟漪……与谁有关?

有东西一动一动的,好像要突破屏障从记忆里冒出来,她努力地去抓,那种感觉像抽丝剥茧。

长缨军,平南王,腰牌……

“我十六岁从军,一直跟着平南王,刚开始在他身边跑跑腿,后来做到了副将,协助他掌管长缨军,长缨军是平南王嫡系,很多人都跟他出生入死多年,一个个都是战火里历练出来的,自然是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少爷兵没法的。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皇权变动,平南王无辜获罪,长缨军也不得不解散,我没有办法,只能解甲归田。我在长缨军十几年,对长缨军和平南王的感情,是一般人无法拟的,所以,今日我看到那块牌子,一眼便认出来了,只是,我怕……“

“怕我担心吗?“

阿娆认真地看着他。

陆凶点了点头。

“程大哥,我现在想起来了,平南王是我大梁的战神,可惜莫名其妙地被扣了个谋逆罪,满门抄斩,他的部下也都治罪的治罪,遣散的遣散,怪的是,他最强大的一支亲卫却不见了,程大哥,你知道那支亲卫吗?“

很多只言片语连接起来,阿娆的脑海里拼凑出了一幅画:雨夜,一个黑影闪入家,说起了平南王,还有亲卫,而对面,是她已经死去的丈夫。

“你……怎么知道的?“

阿娆摇了摇头,”我应该……以前知道,本来对这些记忆还有些模糊,看到那块腰牌,一下清楚了起来。“

她怎么会看到那些?他的丈夫怎么会跟平南王有关系?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过,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丈夫,应该也是个可怜人吧?年纪轻轻地被洪水冲走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知道,我曾经也是王爷的亲卫,后来当朝天子要除掉亲卫,我们不得已解散,流落四方,阿娆,我不是想骗你,我只是……“他想解释,却被阿娆抬手截断。

“程大哥,我相信平南王是无辜的,他那样的人,要谋反早谋反了,我也相信你是无辜的,所以,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你只要知道,以后我会跟你一条心可以了。“

陆凶松了一口气,看着阿娆笑了起来。

“对了光喝茶喝得肚子都饿了,要不,我去去村口张老婆子的店里买点儿点心过来?”

“好啊。“阿娆目送他离开,自己一个人坐下,托着腮又细细沉思起来。

她那个亡夫,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为什么平静的生活下,好像暗流汹涌?

……

荒地很快分给了村民,因为快到了冬天,村民们也只是清除了荒草,将地翻起来晾晒着。

阿娆抽空去了趟镇,买了些种子分发给村民。

她去陈余苗家里的时候,陈余苗是用两个鼻孔迎接她的。

“不想要可以不要,你那份,我也可以不收。“阿娆道。

陈余苗一把抢过种子去,“哼,别以为你傍了个野男人可以作威作福了,走着瞧!”

她砰地一声关了门,阿娆转身,无奈地笑了笑。

离开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陈余苗的柴草堆里几块烂木头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捡了一块,笑了笑,便离开了。

供香的日子很快到了,这一批香做起来不难,香方却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荀同叙不在,梁掌柜照单全收。

一听今日有新香来,城里的达官贵人早等在月江香铺门外,有些甚至还偷偷塞了些银子给梁掌柜,想走个后门,梁掌柜当然也乐得给他们开后门。

阿娆从香铺里出来的时候,眼角瞥见一袭艳丽的长裙一闪而过,接着,她便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什么东西?糊弄谁呢?”

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起来颇为泼辣。

“还江宁第一香,我看还不如大街三一把的香呢!”

那女子一跺脚,一个绿色的盒子从里面飞了出来,啪的一声摔碎在外面的台阶,好的同心篆香瞬间成了碎块。

等候在外面的顾客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排队给人坑吗?什么破香,都是些劣质香,骗人用的,熏得我的衣服都臭了。”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提着裙子从里面出来,那女人浓妆艳抹,一走路,脸的白粉簌簌往下掉,更可恶的是不知道用了什么熏香,浓烈得竟然掩盖了同心篆香的味道。

阿娆不禁捂了捂鼻子。

第四十五章 验货

不明里的顾客被她这一闹,心里都打起了鼓。

这位的身份虽然不得台面,但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

好月楼的头牌柳诗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年可是艳压金陵城的人物,如今虽然有些人老珠黄,但是毕竟人家半生阅历在那里,她若是说这香是假,倒是有几分可信。

这些客户多半是达官贵人的管家手下,看起来光鲜,真正懂香的却没几个,这些人被那女子这一闹,都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掂量着这买香的事情是不是要缓缓,买不到还有个理由,毕竟这货太难得了,可是要买了假的,回去还不得被主子打断腿?

本来排成线的队伍很快乱了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阿娆在旁边,冷眼看着柳诗诗,柳诗诗面露得色,继续添油加醋道:

“在座的各位,应该没有哪一个人不认识我柳诗诗的吧?我柳诗诗是什么人?一生阅男人无数,阅香更是无数,这买到手的是什么货色,一眼能看出来。本来,前几日听得月江香铺大名,塞了银子才挤破脑袋进来,没想到却买到了这等劣质品,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劝大家还是各回各家吧,省得再当受骗。“

她向前一步,摊开两只手臂,赶鸭子一样驱赶着众人。

众人虽然心里起疑,可到底只是起疑而已,被这么一赶赶走了,回家还不吃顿好骂?

柳诗诗推了几下推不动,微微一皱眉,使劲用手绢扇着,满眼的厌恶。

“早知道是这等劣质香,也不用起个大早来,亏老娘还备了那么多银子。”

“柳姑娘,柳姑娘,请留步!“

梁掌柜追了出来,面有几分无奈。

方才柳诗诗用自己的方法,证实了这香是假的,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反驳,只能追出来退银子了。

众人看看柳诗诗,又看看追出来的梁掌柜,面面相觑,心下的疑惑更多了几分。

月江香铺对不识货的人从不假以辞色,这个柳诗诗闹香铺,梁掌柜能保持这样的脸色已经很不错了,难道,这香真的有问题?

“留下干嘛,被你的香熏死吗?“

柳诗诗头也不回,提着裙子刚要走,忽然目光一闪,瞥见旁边的阿娆,顿时脚步生风,来一把抓住阿娆。

“你是那个名满金陵城的制香大师吧?“

名满金陵城,除了那个人,只能有她,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她

一股妒意涌心头,她不觉勾起唇角,笑着笑着,细细的手指忽然缠绕阿娆的手腕,眼见指甲要掐破她的皮肤。

阿娆哼了一声,顺势一个泰拳肘击,毫不客气地打在了那人的脸。

想要欺负她,也不问问她的女子防身术同不同意。

砰的一声,柳诗诗的脸歪了歪。

她哪里被人这么打过?

缓过神来后,她一手捂着麻木的脸,一手指着阿娆,气急败坏地道:”你,你敢打我?“

“你敢对我下毒手,我为什么不敢打你?“

阿娆拍了拍手,拍掉手劣质的香粉。

“我下毒手?我哪里下毒手了?我只不过是想碰你一下,你出这么重的手,阿娆,我告诉你,这里是江宁县,qing tiān bái ri的,凭你红口白牙污蔑人?“

连名字都知道了,肯定是有备而来。

阿娆看着她冷笑,等着她继续演。

“柳姑娘,你下毒的手法不高明啊,你难道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那么劣质的香味儿我一下能闻出来。“

那味道有点儿像去采铁骨素心兰时遇到的花香,不过没那么浓烈,所以,她才没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柳诗诗握住阿娆的手,自然不是白握的,她的指甲里有毒,只等着掐破皮肤,让毒粉混进去,此刻被人揭穿,面子挂不住,却还要强争辩几句,”我不过想抓一下你而已,哪里又来的毒?你们看,你们看,我哪里有毒了?“

她摊开双手,给众人看,接着又要解开衣衫,众人唏嘘一片,她才罢手。

“下毒的事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承认的,不过,我这香的账还没有跟你算呢。你污蔑我的香质劣,可有证据?“

阿娆抱起手臂,继续盯着她冷笑。

“证据?你要证据是吧?好,我这给你证据。”

柳诗诗裹好了衣服,弯腰,从地捡起来一段香,转身对着梁掌柜道:“梁掌柜,刚才我在里面都跟你了说了,这香里面用的是腐烂的檀香,勾兑了香料,别人闻不出来,一点露了马脚,方才照顾你面子,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点,现在我柳诗诗既然被逼到这个份儿了,不用顾忌那么多了。我问你,你敢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点?”她转头,盯着阿娆道。

阿娆眨了眨眼睛,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原来陈余苗家里那几块劣质檀香木是用在这里的!

不过,以陆东床的智商,他又怎么知道掺假的方法?难道,他的背后还有别人?镇的香铺,不止月江一家,难道他们眼红了,联合这几个人来砸场子的?

梁掌柜见柳诗诗如此,有些为难地对阿娆道:“夫人,您看,这事……“

他相信阿娆,但是柳诗诗这人对香还是有些品味的,以她的名气,她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在这里指正人。

但是,这样让他真的很为难啊!若香是真的,自己刚才在屋里是不辨,若是假的,这铺子完蛋了。

梁掌柜摸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阿娆。

“梁掌柜,既然这位……大娘都说了,我在这里现场试香!”

阿娆坦然地笑了笑,梁掌柜提着的心终于放下,立即吩咐伙计去拿香炉了。

阿娆敢试,说明她对这香有把握,自己落个不辨的名声总铺子毁了好。

大家一听试香,都兴奋了起来,只有柳诗诗还在咀嚼着阿娆说的”大娘“那个字眼,越想越生气,脸青的连厚厚的粉底都盖不住了。

她三十多岁,虽然已经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但是和这个”大娘“还相差甚远吧,果然,那人说的没错,这个女人是个没长眼睛的恶毒货!

伙计进去,很快搬出了一张条桌,还有一个香炉,梁掌柜亲自检查过那香炉没事儿,才一伸手,让阿娆去试。

第四十六章 偷鸡不成

阿娆也不用其他,直接从地捡了一段香,打着火折子点。

红点闪动,氤氲的香气弥漫开来,虽然是在喧喧嚷嚷的大街,却自有一股清气直入脑海,让人仿佛置身幽林之,须臾之后,那香气忽然一变,清新缭绕,似有晨钟暮鼓从深山古寺传来,令人的四肢百骸无一不舒服。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本是书房里用的香,有清心凝神的效果,正品没错。

柳诗诗见众人神色,也不敢说话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不觉间,一段香已经烧完,而所有的看客竟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梁掌柜,梁掌柜,我这香是假的吗?”阿娆提高音量,问道。

梁掌柜啊了一声,这才恍惚惊醒,对伙计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给客人们备货啊!”

那个伙计嗯了一声,立即跑进去了。

他这一嗓子,下面的人群也反应了过来,立即蜂拥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阿娆的香已经被qiǎng gou一空。

抢到的,欢天喜地,如获至宝,没抢到的,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只有那柳诗诗在一边站着,神色颇为纠结。

她的名声,从今天开始,要彻底坏了!

该死的,怎么能轻信那个混账的话?这下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赔进去了,以后还怎么在江宁县混?

还是趁乱溜吧!

柳诗诗贴着墙角悄悄溜走,阿娆回头不见了她,也准备离去,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远处过来,在月江香铺的门前缓缓停下。

阿娆只扫了一眼,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

这个荀同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堂堂月江香铺的二把手,竟然亲自给人做车夫!

不过是谁这么幸运,能让一向清高孤傲的荀同叙亲自赶马车呢?

她闪到一边,好地远远看着。

荀同叙跳下马车,在马车前站好,抬起一只手来。

这时候,从马车的绣帘后也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白净纤细,一看是只身份尊贵的女人的手。

没听说荀同叙娶妻,这个女人是谁呢?

阿娆踮了踮脚,想看得清楚些。

那只手握住了荀同叙的手,接着绣帘掀开一半,从里面露出半张女子的脸来。

那女子梳着高鬟忘仙髻,穿着一身石榴红裙,外面罩着淡金色纱衣,本来是极其高贵的打扮,却因发髻只别了一支珠钗,而衣服也并无过多的装饰,便在高贵多了几分超脱的仙气。

“夫人请!“

荀同叙柔声道,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低垂着,不敢正视那女子视线,阿娆猜测,这女子的身份地位应该他高。

那女子微微颔首,在他的搀扶下从马车下来,莲步轻移,袅袅娜娜的,仿佛凌波仙子一般。

阿娆看着她,眼睛都快直了。

她一个女人看她尚且如此,别说男人了。

“夫人,请!“

荀同叙虚握她的手,在前面引路,走到月江香铺跟前,忽然看到了阿娆,目光顿时一亮。

他抽回手,对着阿娆一礼。

“没想到云深处的陆夫人还没走。“他笑了笑,仿佛见到阿娆很开心,侧过头,对那个美艳女子道:”夫人,这位便是本县最近名声鹊起的制香大师陆夫人了。”

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便用目光打量着阿娆,看着看着,便在唇边牵起一丝笑意。

“你是阿娆?”

她轻启朱唇,声音飞珠溅玉一般,让人听了特别舒服。

阿娆知道她是个有地位的人,于是福了福,柔声道:“是,夫人!”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制的香,我非常喜欢。”说到这一句的时候,那女子便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高高在,反而给人一种很平易近人的感觉。阿娆觉得很怪,不由也偷偷看了她几眼,发现这女子的眼角眉梢虽然都是风韵,却柔而不媚,傲而不骄,颇为让人喜欢。

难怪荀同叙会跟她在一起。

“夫人谬赞,阿娆担当不起。”

“小荀既然说话了,那是一定担得起,你也不用客气,择日不如撞日,来,进来陪我喝杯茶吧,顺便说一说你有什么新的香方。”

阿娆看一眼荀同叙,荀同叙示意她跟着,她这才随他们进屋去。

客厅里,梁掌柜知道有贵客拜访,早已备好等的西湖龙井,还特意让伙计去对门点心铺买了最好的糕点。

那女子在椅子优雅地坐下,阿娆见荀同叙站着,便也跟他一起站着,站了一会儿,那女子忽然笑了笑道:“小荀,你难道不想让这位夫人知道我是谁吗?”

荀同叙怔了一下,转头对阿娆道:“陆夫人,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金陵城大名鼎鼎的花蕊夫人,次见到您制的香,赞不绝口,这不今日听说是供香的日子,非要让我带她来见你,可是路马车出了点事,本以为耽搁了时间,见不到了,没想到如此有缘分,竟然还是碰了。”

花蕊夫人

听到这个名字,阿娆的心脏本能地咯噔一声。

在她这个身体的记忆里,这个花蕊夫人可是大名鼎鼎啊!

据说这人出身名门,天生丽质,又颇有采,年少时便在金陵城出了名,在女子不能出头的这个时代,她竟然公然办起了女学,还组织了个叫“花蕊集”的诗社,闲着没事儿跟男子们斗诗,斗着斗着,把好几个男子诗社了下去,最后一个输在她手的诗社主人便成了她的丈夫,此事一时间在金陵城传为美谈。

难怪自己的香卖得这么好,原来荀同叙找了一个大明星做宣传!

阿娆心里寻思着,女子用香多清甜绵软,这花蕊夫人的口味儿到底如何呢?从她身这股清香之气判断,应该有所不同。

“阿娆仰夫rén dà名,今日得见,夫人果然是天仙之姿,让人不忍逼视。”

阿娆听完,又拜了拜。

花蕊夫人抬手,示意她起身,“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对了,我听小荀说你制出了新香,清新淡雅,颇有人之风,可有此事?”

第四十七章 我教你

“是的,夫人,阿娆以前制的香多为闺帷所用,偏甜,偏柔,如今制的都是书房庙堂用的,便多了几分清雅之气。 ”

“正巧,我那‘花蕊集’需要些新香提提神儿,你这里还有吗?有的话给我买了,价钱不是问题。”

阿娆哪里料到会遇到这么个大客户,身带的香早都卖给香铺了,于是为难道:“夫人,阿娆已经将所有的香都卖给香铺了。”

花蕊夫人摇头叹息,眼神颇为失望。

“夫人,老朽这店里倒是还留了一盒,原本打算给小荀的,不知道他可愿意割爱。”梁掌柜听她要买香,赶紧凑过来,说话的时候一张脸几乎开出花来。

他喜欢女人,可是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么美丽的女人。

“小荀,你以为如何?”花蕊夫人抬头望着荀同叙。

“夫人都开口了,你也把我卖了,我还能说半个不字吗?梁掌柜,去替夫人拿过来。“

梁掌柜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取了香,取回来荀同叙和阿娆一起,介绍了一下这香的门道,完了又点试了试,花蕊夫人对这香颇为满意,说要开双倍价钱,被荀同叙拒绝了,说是这香能给夫人用,已经是它作为香的最大福分了,夫人到时候只要提一提月江香铺便可,他几句话逗得阿娆差点儿笑出来,但是内心深处也不免对荀同叙又多了几分佩服。

这香虽然不要钱,荀同叙却请了个免费的明星代言人,香铺将来的销量只能更好,这人确实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人,只是他不经常往这方面用罢了。

时候不早,花蕊夫人要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将头唯一一支钗取下,要送给阿娆,这么贵重的东西阿娆哪里敢要,她推脱了半天,奈何花蕊夫人坚持,荀同叙也劝她收下,她这才谢过花蕊夫人,将其小心收好。

出了香铺的门,阿娆在街逛了逛,逛着逛着,不知不觉逛到了衙门那里。

今天没有人伸冤,衙门口很是冷清,阿娆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告诉一下江大人假檀香的事,却见远处飞驰来一匹骏马,那骏马在衙门口停下,马的人连马都来不及拴跑进去了。

江大人有什么急事吗?

算了,自己这点儿破事还是别打扰他了。

阿娆转身离开,在市集给陆朝买了房四宝,又给陆凶买了些药材,这才赶回太平村。

回到家的时候,陆朝已经放学回来了,跟她打过招呼后自己一个人趴到桌子边读书。阿娆好,过去看了看,吓了一跳,回头问陆凶道:”你这是打算把孩子培养成神童吗?“

《战国策》,《孙子兵法》,《太公六韬》……

除了史书是兵书。

陆朝只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啊!

“这都是先生布置的作业,我好不容易才找齐的。“陆凶委屈巴巴地道。

其实他也觉得这些东西对陆朝来说太难了。

阿娆看了看那堆书,也知道他找齐这些确实是费了些功夫,这个时代不她那个时代,找点什么搜行了,实在不愿意搜了还可以去书店买。

“哪里找到的?”

据她所知,方圆几百里一个书店,卖的还都是些大家喜闻乐见的话本。

“有的自己找的,有的托朋友买的。”

托朋友……

阿娆眼珠一转,立刻猜到了他的那些“朋友”可能是什么人。

那些人神通广大,想找什么都一定能找来,

“对了,那个人怎么样?”

陆凶知道阿娆指的是应天劫。

”已经没有大碍了,估计再过几天可以行走了。“陆凶道。

这件事情他们没有避讳陆朝,这孩子聪明,若瞒着他迟早会被他发现,还不如和盘托出,不过对于那人的身份,陆凶倒是没有告诉他,只骗他说那人是一个侠盗,不是坏人。

陆朝在那边一边读书,一边听两人说话,听着听着,便扭过头来。

“朝儿,那些书有些可以读,有些要挑着读,有些看一眼行了,不用读,以后为娘有空了,也教你一些新东西。“阿娆道。

陆朝纳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书,不是刚刚还在说那个人吗?怎么一下又说到自己了?

“这些书,不好吗?“陆凶也纳闷地盯着阿娆。

这些都是先贤智慧,怎么听阿娆说起来,倒像是有些嫌弃的意思?

“程大哥,不是说不好,只是,有些事情总会变的,我们作为人,不应该循规蹈矩,墨守成规,而是要不断地向前看,对吗?“

“倒是这个理儿,不过你打算教他些什么?“陆凶道。

一个女子,即使再有学问,也不过是些琴棋书画之类的,那姚老夫子明摆着是要把陆朝往治世之才领,若阿娆教的东西把陆朝带偏了,他将来怎么跟姚老夫子交代?

“姚老夫子教朝儿是用兵之道和治国之道,但是用兵,治国,并不是说读几本史书,看几本兵书行了,这里面牵涉的学问可多着呢。程大哥,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陆凶半信半疑地坐下,想听听她到底有什么见解。

阿娆倒了一杯茶,很快打开话匣子,将自己脑子里的经济学,历史学,政治学,人类学,所有能记住的都杂糅在一起,而后大概地提炼了几个点,又举了几个例子,一一说给陆凶听,听得陆凶的嘴张得越来越大,后来,陆朝也干脆放下手里的书,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听,直听得两眼发光。

“娘,以后你能不能每天讲给我听?你说的这些,好新鲜啊!”

“朝儿愿意,娘一定每天讲给你听。”

不过,这个时代让当政者发展教育,重视技术,是不是有点儿过了?会不会改变历史的走向?会不会从此以后,这个世界没有她这个人了?阿娆想到这里,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手,生怕它变得越来越透明。

吃完饭,看着陆朝还在不停地写着那几个字,阿娆的心里更加怕了。

但愿,她的所作所为什么都不会改变。

“程大哥,次假檀香的事情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陆朝睡了后,阿娆将陆凶单独拉出来,“我在陆东床家里发现了假檀香的原料,今日,又有好月楼的柳诗诗去搅局,这几人联合在一起陷害我们无疑了。”

“嗯,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了,我会去查,等有了确凿证据,我去通知江大人,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这么多人联合,阿娆一个女人是应付不过来的。

第四十八章 办学

夜风冷,陆凶给她披了一件衣服。

“对了,今日我见到了花蕊夫人。“阿娆转身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件事儿,倏地顿住了脚步。

“花蕊夫人?“陆凶有些惊讶。

花蕊夫人的大名他是知道的,名冠金陵的女子,才情与美貌兼得,人间难得一见。

“是荀先生引荐的,那位夫人,可真是位传人物。”阿娆由衷地赞叹着,将当时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此人我也略有耳闻,你若得她相助,那真是天大的福气,以后我们云深处一定越来越好。”

“不过,我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前几天我去姚老夫子那里的时候,发现他的房梁坏了,本想把我们村里几间破房子修缮一下,办学堂的,但是今日见了花蕊夫人,我又有了新的想法。”阿娆道。

其实这个想法她早有了,只是为了不让陆凶过于惊讶,才借由花蕊夫人的事情提出来。

“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我想在村里办一所私学,让村子里的孩子们去读书,另外,若有女孩愿意送去的,学费减免,如何?“

在这个男尊女本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代,要开个头儿实在不容易,那些留着女孩子在家里做针线活的父母们,肯定不愿意少了一个帮手的情况。

“这倒是个好主意。“

没想到陆凶想都不想同意了,阿娆反而惊呆了。

这个人,还真是豁达得让人难以想象!

“朝儿嘛,反正我送来送去的也麻烦,不如把姚老夫子请到我们村子里来,给他找个好一点儿的住处,这样也省了我的时间。“陆凶道。

那个姚老夫子有着人特有的倔强,如今虽然被迫退隐山林,骨子里却还时不时冒出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高傲,看什么都不顺眼,没事叨叨家国大事儿,特别是在他把陆朝送过去之后,他的这个毛病更明显了,陆凶怕再这么放任下去会让他走一条不归路,索性放在身边,看着还方便些。

“程大哥,你能这么想实在太好了,这样,我明天去找里正说这件事。“

夜色深沉,两人各自回房。

第二日一大早,阿娆把云深处安排妥当之后,便找到了里正,说明来意。

里正先是被她吓了一跳,后来听了花蕊夫人的事情,这才慢慢明白过来,不过,他说办学需要钱,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筹措得到的,于是阿娆将自己身一百两银子拿出来,道:”里正,这是我的份子钱,先把学堂办起来,剩下的慢慢筹备。“

里正也是个说干干的脾气,阿娆刚一走,他立即物色学堂地址了。

村子里的东头有一座庙,原来供了一座泥像,后来一道闪电从天劈下来,把那泥像劈坏了,也没有人去了,那庙荒废了有些年头了,不过砖墙房顶都挺结实,找人修理一下的话还能用,而且那庙大,里面有好几间屋子,能住先生,也能坐学生。关键是这办学本来是件好事,如果能在那里办学,那被劈掉的神想必也不会怪罪。

里正想好了,让自己的儿子阿福去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又亲自去镇请了泥瓦匠,村子里的人听说这庙是办学用的,也纷纷过来搭把手,拔草的拔草,添瓦的添瓦,忙活得热火朝天,不到半个月功夫把破庙修缮一新。

阿娆让陆凶去请姚老夫子,姚老夫子自然是听陆凶的话,当晚带着铺盖卷儿搬过来了。

新校落成的第二日,里正,陆凶,阿娆还有姚老夫子在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放了纸笔,迎接前来报道的学生,村民们也很积极,不到一午,把村子里的男娃都收齐了,还有几个是从外村慕名而来的,不过阿娆看着这份名单,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为什么只有男娃,没有女娃?

正想挨家挨户去看看,却见一个小女孩躲在树丛后,羞羞怯怯地露出了半张脸往这里张望。

“过来,小妹妹!”阿娆温柔地跟她打招呼,那个小女孩犹豫了半天,终于走了过来。

阿娆将一块糖放在她的手心里,问:“小妹妹,你是来报名的吗?”

“嗯。”那小女孩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促织。”

好吧,蟋蟀,古人喜欢起贱名,好养活。

阿娆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小女孩的名字,那小女孩看着她,怯怯的脸露出了一点儿笑容。

“你进去吧,一会儿先生会发给你书。“

那小女孩点了点头,刚想进去,突然一个胖大的妇人从斜侧里冲了出来,一把揪住她的小辫子,边打边骂:”死丫头,臭丫头,不好好洗衣做饭,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小女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几个人忙去劝阻。

“王大嫂,你干嘛打孩子?“阿娆一把抓住那妇人的手腕。

“我打孩子关你什么事了?“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不是想学吗?“

“学?女娃学了学了东西给谁用?还不是贴她婆家?我看还不如趁着没有出嫁好好帮家里干活。“

那妇人狠狠拉了一把那孩子,那孩子被拉得一个趔趄,小脸挂满了泪珠,看着让人无心疼。

“谁说女孩学是贴婆家了?我过学,这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死了丈夫?“那妇人有些生气,被阿娆一拦有些口不择言,“那个陆凶活着的时候你有什么出息?整天低着头,逆来顺受的,难道你希望我的女儿将来也当个你这样的寡妇不成?”

旁边的陆凶一下火了,”说什么呢,你?“

“哟,还没成家呢,知道帮她了?“那妇人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怎么样,这个丫头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你要是带走,你家种的花我不收了。”阿娆也是个倔脾气,她要想硬碰硬,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到时候神仙怪罪,我可帮不了忙。“

那妇人一愣,松开了促织的手。

“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让她学?”

“为的是不再寄人篱下,不再成为你这样的妈。“

阿娆还没答话,徐嫂子已经替她说了。

徐嫂子从远处走来,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身后跟着徐语童,徐语童的脸有泪痕,但是看到阿娆却是很高兴的。

“阿娆婶婶,我娘说我可以学,了学可以认识很多字,会算账,还会做生意。“

徐语童望着阿娆娇滴滴地道。

第四十九章 考试

“阿娆,来,把我们家语童的名字写。 ”

徐嫂子朗声道。

“哎,这写!”阿娆应了一声,提笔在纸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字,她小时候学过书法,写几个毛笔字还不是问题的,只是她写字的时候,姚老夫子的的目光时不时往她手扫,那样子仿佛看一个怪物。

难道自己握笔姿势不对,惹了这位夫子?

纳闷地写好名字,阿娆抬头对徐语童道:“语童,你进去吧,先看看我们的学堂怎么样,熟悉一下,明天正式课。“

徐语童听了,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她一进去,立即有几个男孩子围了过来,先是用颇为好的目光盯着她,后来干脆拉着她去玩了。

学堂这算是收了第一个女学生,阿娆松了一口气,目光一抬,看到不远处墙后露出几个女孩子的脑袋,看样子也跃跃欲试,于是她将纸笔交给陆凶,自己走了过去。那几个女孩子见了她想逃,但还是被她叫住了。阿娆这个人长得本来有亲和力,又会看人说话,聊了两句,孩子们很快敞开了话匣子。

原来她们不是不想学,只是不知道作为女孩子既然将来不能参加科举,学那些四书五经还有什么用,于是阿娆干脆给她们来了一场现场教学。

徐嫂子看着语童进去,抬手拢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看着那个胖大的王大嫂,问道:”王大嫂,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要强的人,在我们太平村,论吵架,论动手,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不过,将来,你们家促织未必了,那个柔柔弱弱的脾气,再加胸无点墨,早晚败在我们家语童的手下。“

徐嫂子这个人一向谦和,从来不会这么奚落人,她几句话出口,陆凶有些被她惊呆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先是阿娆改了性子,又是徐嫂子,这女人脾性也会传染的吗?

倒是那姚老夫子听了眼睛一亮,往椅子里一靠,兴致勃勃地看女人吵架。

谁说女人没谋虑的?这个女人的激将法用的恰到好处,看那胖夫人,应该立马被点着了吧?

里正知道那王大嫂的脾气不好,本想做个和事佬,没想到却被姚老夫子一把按住了。

“看戏,看戏,稍安勿躁!”

“你说什么呢,你?“王大嫂虽然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促织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自己的女儿被一个外人奚落王大嫂自然是不愿意,也忍不住争辩几句,“我家促织哪里不如你们家丫头了?我们六岁会洗衣,七岁能烧饭,现在织布五天断一匹,她哪里不如人了?”

徐嫂子道:“哎,我说你这人是不会听话是不是?我说的是将来,将来。”

“好,那我们走着瞧,看谁家女儿将来有出息!”

“不用走着瞧,现在可以一。”阿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一手拉着一个女孩,女孩子的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我刚才教了这几个孩子一点儿东西,让她们跟你家促织对峙一下,看看谁能胜出吧。”

王大嫂知道阿娆是大家闺秀出身,识断字肯定不过,心虚地哼了一声,道:“你不是欺负我不识字吗?你出的题目,能吗?”

“我出的题目不行,那让里正来,里正大叔,麻烦您给这几个孩子出个题目,让她们现场试试。”阿娆将手两个孩子往前一推道。

里正刚才一直盯着阿娆,他远远看着,当然知道阿娆都教了这些孩子些什么东西,于是捋了捋胡子,略一沉思道:“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学习织布,但是你们可知道这布料都是用何物染成?知道的,告诉我!”

“里正爷爷,我知道。”一个娇小的女孩子道:“我这鹅huáng sè的衣料,是用黄蘖煎水染,靛水盖染成的。”

“很对!“里正递给了她一颗糖。

前几日阿娆早已预料到了可能会有今日的局面,所以,为了说服大家,她特意给了里正一本《齐民要术》,方才她正是在跟孩子们聊这本书,孩子们很高兴,都从书里找到了自己的衣料是如何染成的。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金huáng sè,是以芦木煎水染,复用麻稿灰淋,碱水漂。”

“茶褐色,莲子壳煎水染,复用青矾水盖。”

……

说到染布,孩子们似乎特别感兴趣,一个个争相回答。

里正的手里很快只剩了一块糖,他回头,看着促织,问她有什么想法,促织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会织布,可是从来没有学过染色。

里正抬头看着王大婶,说:”王大嫂,学堂里学到的东西,可不止是为了登仕途而用的,你看,刚才娃娃们在那边跟阿娆学了一会儿,便知道如何染布了,这要用,得能省多少钱啊?你现在还觉得女娃学没有用吗?“

王大婶支支吾吾不说话。

她夫家原来开了个染坊,起初经营得还行,后来到了她丈夫这一辈,便慢慢衰弱了,她丈夫那个人为人木讷,根本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她嫁过来以后,又因为不识字帮不忙,染坊很快支撑不下去,只能兑给了别人,家里的基本关于染布的书也都蒙了灰。

她的眼神开始躲闪起来,阿娆和里正的做法正好戳了她的痛处,她也知道,当时若她能看懂一些那些书籍,能帮一把手,家道也不会衰弱到这个样子。

”娘,你让我去吧!”促织那孩子从小被娘骂的,颇会察言观色,这会儿摇着她娘的胳膊央求道。

王大婶的嘴角抽了抽,还是不肯松口。

“王大嫂,其实,你可以让促织先到学堂里来呆几天,到时候你若不愿意,让她离开也可以。”

阿娆道。

“几天?”王大婶有些不敢相信。

几天的时间她能让自己的娃儿脱胎换骨吗?阿娆也太自信了吧。

阿娆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若几天之后,你觉得促织没有学到什么,你大可以将她带回去,你家种出的香料我照样收。”

“好吧,那,那半个月时间吧。”

王大婶终于松了口,她这一松口,后面家里有女孩的村民也都纷纷报名,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差不多村子里的所有小孩都报了名,这边阿娆拿着长长的名单笑得合不拢嘴,那边姚老夫子却气得胡子翘老高。

他一个老头子,怎么能教的了这么多娃娃?而且,而且还有女娃!男女授受不清,男女授受不清,女娃犯错打个手心都得前思后想合不合礼法。

第五十章 陆东床来了

阿娆也不管姚老夫子铁青的脸色,放下名单,开始和陆凶研究课程表。

她早有成竹在胸,说起来滔滔不绝,陆凶被她弄的又怔了半天。

“你这些……课程,都由谁来教?”

姚老夫子学识渊博,教四书五经没问题,可是让他教画画那是赶鸭子架,教纺织,教制香,教畜牧,那是直接要了他的老命。

“纺织方面,我会教孩子们一些书本的知识,实践交给小七他娘了,她可是我们村的纺织高手,畜牧那边,村子里有那么多的能人,里正大叔可以胜任,制香我来,其他的,看情况再决定添减。村子里人各有所长,拿出来也不是坏事。”

“这倒是个好办法。“

以前农户们几乎都是闭门造车,很少分享经验,现在阿娆这么一组织,听起来也挺好。

是有点儿,平地起飞的感觉,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摔得很惨。

陆凶同意了这份课程表,见天色将黑,便收拾了桌子准备回去。

姚老夫子跟他斗气,他们走的时候,连送都没送,还故意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出打雷一般的鼾声。

学堂建起来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四方,有人指指点点,也有人交口称赞。

第五日的时候,江宇珩慕名而来,非要和学子们一起在学堂听课,陆凶怕姚老夫子言多有失,在一边陪着,阿娆自己一个人一大早起来便去了云深处,路听到远处有哭声,绕过去,才知道是陈余苗。

原来,那陆东床将她纳鞋底好不容易攒的几个钱偷走了,她一个人气不过,在村头的大槐树下哭,阿娆也不想搭理这个女人,本想掉头走,谁知这个时候村子外面来了一个人,那人穿了一身破衣烂衫,头发蓬乱,骨瘦如柴,看起来像个刚刚放出的囚犯。

阿娆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人是陆德。

陆德走近,看见陈余苗,问清了事情的原委,道:”那个混账我替你去收拾,哎呀饿死我了,你还是赶紧回去给我弄点儿吃的。“

被洪家关了这么长时间,简直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要不是前日江知县微服私访路过,以滥用私刑为由,威胁洪家放人,他估计现在还在猪圈里趴着。

陈余苗心里难受,又不好冲撞,只得跟着他委屈巴巴地走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公公是绝对不会给她出头的,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呢?

阿娆看着她,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个女人虽然作恶多端,可毕竟也是个可怜的人。

“阿娆姐,你在这里啊!“

小六从远处跑了过来,身背着个硕大的竹篓。

“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陆东床去云深处捣乱,被小七和小九拦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小六抹了抹脸的汗水。

阿娆一听,急忙跟着小六奔往云深处。

云深处围了很多人,陆东床瘸着一条腿,身后跟着几个纨绔子弟,

“你们什么人?我这云深处岂是你们乱闯的地方?“小七瞪着他们,目露凶光。

陆东床看了看小七手的扁担,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人,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道:”我,我……我为柳姑娘讨回公道,还不行吗?你们云深处,云深处是天子皇城吗?怎么不能进了?“

他指着小七的鼻子,小七一生气,手扁担一转,将他往后推了一把,后面几个纨绔子弟立即挽了袖子来想动手,小七小九将手扁担一杵,那些人也不敢前了。

”陆东床!“

阿娆从旁边绕过来,直盯着陆东床。

陆东床被她这一盯,心里直哆嗦。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次竟然能公堂轻轻松松发难,这个时候见到这么多人还波澜不惊,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转念一想,她又能可怕到哪里去?以前的阿娆可是连句重话都不敢说的人,她不是仗着这几个伙计给她撑腰吗?等会儿兄弟们一拥而,先把伙计们打残了,看她还敢嘴硬!

陆东床想到这里,哼了一声,仰脸道:”阿娆,我今天来是讨个说法,前几日好月楼的柳姑娘用了你的香,现在脸长满了红疹子,差点儿毁了容,你看这件事是报官呢还是私了呢?”

阿娆哦了一声,心道那柳诗诗确实是和陆东床一伙的,他这个时候来,不是自己送死吗?到底是他太傻还是柳诗诗出于私心没有向他说明情况?

“那么,报官如何,私了又如何?”

“报官,你们云深处名声扫地,私了嘛……”

陆东床将手一伸。

“钱,给五十两银子做药费,从此以后两不相欠,否则,我们把这事儿抖出去,让你这香坊开不下去。”

柳诗诗回来以后确实没有向他挑明,一来是为了面子,二来也是想把这几个家伙拉下水,不能她一个人来背这个锅。

陆东床在家听狐朋狗友说柳诗诗回来闭门不见客,以为他们的计谋已经得逞,这才一起跑到这里来闹事。

“五十两银子,恐怕不够吧?“阿娆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三个伙计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家伙明显是讹诈,阿娆姐为什么答应他?难道是觉得自己不是他们对手,怕硬拼吃亏?

“依你看,该给多少?”陆东床被她这一问有些懵,半晌才反应过来。

“不如这样,陆大哥,你们先进来坐下,我们好好把这账算一下,看看到底要赔多少银子,我云深处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不会亏了客人的。“

阿娆让开一条路。

那几人面面相觑,起初害怕有什么陷阱,后来见陆东床走了进来,也都跟了过来。

阿娆拿了纸笔,在外面一张桌子旁边坐下,三个伙计则每人拿了一根扁担,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几个人,好像谁要敢轻举妄动,他们立即会去一扁担一样。

“陆大哥,你说柳姑娘买了我的香,导致毁容,那么,她买香花了多少银子?请大夫又花了多少银子?我脑子不好使,记不清,还是你自己写下吧,等会儿也好算。“

“啊,买香五两,嗯,不对,六两!“陆东床吞吞吐吐,他对香铺的生意根本不关心,自然也不会去关心价格。

“不对,是二十两,二十两。“他身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截断他,看那神色语气,倒像他才是带头闹事的。

这多半是找陆东床讨债的吧?看来几人也不是一条心。

阿娆瞥了那几人一眼。

第五十一章 幕后指使

“请大夫的钱也麻烦陆大哥写下来。“阿娆指了指那张纸。

陆东床见她软弱,拿起笔写了个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大数字。

这个数字,可以够他花天酒地好几天了。

写完了,他将纸递给阿娆,阿娆看了一眼道:“我这里没有这么多银子,不如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家去取,你们在这里等着,千万别走!”

她起身离开,临走向三个伙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看好他们,自己则直接奔学堂而去。

这个陆东床,腿瘸了也不肯老实,该是教训他的时候了。

江大人还没走,听姚老夫子讲课正听得津津有味。

“江大人,那日原料掺假的主谋已经露面了。”阿娆溜着墙角进去,低声对江宇珩道,接着又将陆东床亲手写的纸条交给了他。

“岂有此理!”江宇珩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姚老夫子正在讲课,被他一拍桌子吓了一跳,孩子们也纷纷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威严的”江大人”。

“夫人,本县跟你去一趟,这样欺凌妇孺,还有没有王法了。”

次陆东床给阿娆下药的事情,江宇珩还没有忘呢。

陆凶听说阿娆来了,也从隔壁过来,问清楚了原委,对江宇珩道:“江大人,村野刁民,不知礼数,为保大人安全,还是让草民陪您左右。”

江宇珩见他身强力壮,自然不拒绝。

三人很快来到云深处,陆东床还带着几个纨绔在那里等着,也不知道他哪里弄来一壶茶,优哉游哉地喝着,两眼放光,好像看到了天掉下的银子正在往他口袋里钻。

“阿娆姐,陆大哥!”小七拿着扁担,远远看到了阿娆一行人,有些惊讶。

他已经想到阿娆可能去想什么办法了,本以为会把里正领来,谁知道竟然直接把知县大人给领来了。

次去城里告状的时候,还是他为阿娆赶的牛车呢,所以,当时过堂的时候,他也在外面偷偷看了几眼这位传说的父母官。

阿娆姐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你是替柳诗诗来讨钱的?”

江宇珩将陆东床亲手写的账单往桌子重重一掼,用力之大,那茶壶竟然跳了几跳。

“是又怎么样?钱拿来了?”陆东床翘着一条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头也没有抬。

他身边那些纨绔子弟有认识江宇珩的,吓得一个劲儿地向他使眼色,有些甚至转身想溜走,却被三个伙计用扁担围了起来,只得在心里一个劲儿的骂娘。

这个江大人刚正不阿是出了名的,他若想治他们,使多少银子都没用。

“钱呢?没钱我可不走啊!”

陆东床伸出手,张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东西落下,这才愤怒地一抬头,谁知这一抬头撞了江宇珩的目光,他吓得腿一软,整个人差点儿滑到了桌子底下。

这个该死的阿娆,怎么把江大人给弄来了?

“前几日,陆夫人向本县报案,说有人在她的檀香里做手脚,本县正愁找不到人呢。”

纸写的假檀香害人,字字清楚,若不是做手脚之人,怎么会晓得这里出现过假檀香?阿娆香坊里的假檀香根本没有卖出过。

江宇珩勾起唇角一笑,冷冷地盯着那几个人,“现在既然送门来了,跟本县去衙门里去一趟,省得别人指摘滥用私刑。”

陆东床脑袋翁冷一声。

又是衙门,他再也不想去衙门了,次在衙门里呆了一晚,虱子跳蚤快把他给吃了。

他的脸色惨白,那几个人脸色也不好看,转身想逃已经不可能了。

陆凶和三个伙计押送着这几个人去了衙门,江宇珩又令人传来了柳诗诗,几个人一对峙,什么都藏不住了,但是问道幕后主使,竟然无一人知晓,江宇珩也不生气,淡淡地吩咐给陆东床用刑。

几个衙役把陆东床按到在地,脱了裤子打,打得陆东床嗷嗷叫娘。

十大板下去之后,他已经叫不出声了,只是用眼神怨毒地盯着柳诗诗。

这个女人,竟然不告诉他假香的诡计早已被阿娆拆穿,害他白白挨了一顿板子。

“你们可肯招供?”

江宇珩看了看其他几个。

那几个都是城里有名的纨绔,平时吃喝玩乐,在好月楼里认识了陆东床,陆东床本想抱个大腿好考功名,谁知这几个家伙整天带他吃喝嫖赌了,跟他们混了好几年,不但学业丝毫没有长进,还欠了一屁股债,这次要不是他们追着要债,他也不会这么猴急地跑到阿娆家里。

至少,应该先去找柳诗诗的确认一下的。

那几个纨绔刚开始还嘴硬,后来受不了陆东床的惨样儿,赶紧招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阿娆听了那人的名字,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记不清楚。

江大人派人去传那人,那人不久后到了大堂,人证物证俱在,他也抵赖不得。

原来那吴千帆是月江香铺的竞争对手溶月香铺老板的管家,因为月江香铺的生意特别好,他们家掌柜眼红,但是又没有办法弄到货源,所以,吴千帆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来陷害月江香铺,只是没想到被阿娆识破了原料,才没有落入他的陷阱。

“吴千帆,你究竟是如何骗的陆东床与你合谋,如实招来。”江宇珩威严地道。

吴千帆也怕被打板子,于是吞吞吐吐地都招了出来。

他这个人没别的爱好,是喜欢逛花柳之地,逛着逛着认识了一个叫月红的姑娘,有一次酒后,他向月红吐露了近日的郁闷,说自己家香铺的生意都被对家月江香铺抢去了,这都怪一个叫阿娆的女人把新香都往那里送。月红一听阿娆这个名字,立即想起在陆东床的嘴里听说过,于是对吴千帆道:”这个还不容易,我找人帮你搞定。“

“真的?“吴千帆大喜过望。

“不过,这……”月红向他伸出了两根手指,捻了捻,道:”嗯?你给人家什么做奖赏呢?“

“办成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于是,吴千帆让月红找了几个纨绔子弟,骗光了陆东床的钱,又让他欠了一屁股债,威胁他将自己制的劣质檀香偷偷兑入了阿娆的原料里,但是陆东床这个人不懂香,做完这事儿后把顺来的檀香木扔在自己柴堆了,后来被阿娆见到,阿娆这才将目标锁定了他。

于是,江宇珩又将月红抓来,月红又供出了同谋柳诗诗,一桩案子才算了结。

第五十二章 天劫逃跑

回家的路,阿娆的心情格外轻松,只有陆凶一直愁眉不展。

“程大哥,我们能摊这样的父母官儿,你不高兴吗?“

阿娆是真心的高兴,这样的父母官在历史,她能想到的只有包青天了,但是起包青天来,这个江宇珩好像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他更像个小报记者,天天扎在人堆里了解新鲜事儿。

“我倒是不觉得。“陆凶摇头否认,“阿娆,你不觉得江大人对我们,太关心了吗?”

体察民情本来是好事,可是最近江大人似乎往太平村跑的过于频繁了。

阿娆立即领会,“程大哥,你是怕江大人追查长缨军旧部或者那些亲卫吗?”

陆凶点了点头。

阿娆道:“那以后我们尽量避免接触吧。”

人家是官,来了不能拒之门外,但是从后门溜走还是可以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

江大人既然已经注意他们了,除非他们离开江宁县,否则能怎么避开?

到了村口,路过那边荒地。

阿娆看了一眼,荒草已经抖铲除了,田地一块块分割开,非常整齐。

“程大哥,明年我们在这里种些玫瑰花,茉莉花什么的,到时候这片地应该会非常好看。”

陆凶点了点头,忽然加快了脚步,“哎呀,今天太忙了,差点儿忘了应天劫。”

阿娆也惊叫了一声赶紧跟着陆凶跑。

一天了,也没有来得及给那孩子送饭,那么大一个小伙子,恐怕饿得潜心贴后背了吧。

阿娆在村口的点心店买了些点心,又到隔壁要了些牛肉,才和陆凶一起赶往云深处。

伙计们都回家了,溶溶的月色将两人罩住,小院里格外安静。

下了地窖,应天劫已经能站起来了。

见了他们手的吃的,立即两眼放光。

“慢点儿,别噎着。”

阿娆倒了一杯水给他,他拿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你先吃点儿垫着,等会儿我回去再给你做些好吃的。“阿娆道。

“不劳烦嫂子了。“应天劫抹了抹嘴角,道:”我今晚走了!”

说着,他将自己的衣服重新穿好,将点心和牛肉小心装进自己包袱里,要往外走。

“你的伤还没有好。”陆凶拦住了他。

“我知道,我必须走了,今天,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这几天他能自如活动了,有时候也会掀开盖子从地窖里去。

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他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在这里。

陆凶抿了抿嘴,隐约知道他害怕的是哪个人,却并没有说出来。

“好,我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我的朋友,他可以照顾你。阿娆,你去准备一些药,给这位小兄弟带。“

陆凶吩咐了一声,阿娆立即转身而去了,过了一会儿,拿了一瓶药膏,还有一些干净的绷带,手脚麻利地塞进应天劫的包袱里。

“不过,你先休息一下,我晚些送你去,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还没有完全睡,出去不安全。”陆凶道。

“好,我听你的话。”

应天劫将手里的小包袱放下,取出一个水囊,转头对阿娆说:“阿娆姐,能给我加些水吗?”

“没问题!”

阿娆拿了水囊到面去烧水,听见她的脚步声消失了,应天劫忽地转过身来,对着陆凶深深一拜,“程大哥,承蒙照顾,大恩大德,天劫没齿不忘。”

“跟我客气什么,等我……”

陆凶的一句话突然哽咽在喉咙里,他看着那少年的眼睛,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双沉黑色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金huáng sè,仿佛一条蟒蛇的眼睛一般,里面细细碎碎的,旋转着,旋转着,漩涡一般让人沉陷其。

陆凶的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一下倒在了地。

“程大哥,对不起了,我不能连累你们。”

应天劫为陆凶摆了一个较舒服的姿势,然后拿了包袱,径直了楼梯。

阿娆在面烧水,听到风声,觉得怪,回头一看又没有人。

“是我太敏感了吗?”她道。

水很快烧开了,她凉了凉,装进水囊,下去地窖的时候,发现下面安静的出,走了几步才发现陆凶坐在干草堆,一根根摘着头的干草,神色颇为郁闷。

“程大哥,到底怎么了?”

阿娆坐在他身边,检查了几遍,发现他没有受伤才罢休。

“应天劫跑了。“

阿娆点了点头,回来的时候这里少了一个人,她知道了。

不用说,刚才那阵怪的风声也是他弄得。

“他的眼睛很特别。“陆凶回忆着当时那个感觉,现在还有些害怕。

那种感觉,那种整个身体和灵魂被人紧紧锁住的感觉,现在还让他有些窒息。

“阿娆,记住我的话,以后遇到他,不要跟他对视。“

“不要跟他对视?“阿娆有些纳闷,”这几天,不是一直都看着他的眼睛吗?“

“那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总之,你记住我说的话是了。“

当今皇帝曾经搜罗各地拥有异才能的少年,组了一支非常神秘的力量,陆凶听说过,但是所得的情报并不详细,这异的少年,难道和那支力量有关系?可是他若是那支力量的一员,为什么又为平南王效命?

越想越不明白,陆凶干脆放弃了。

两人将少年用过的物品一一都拿到面,点了个火盆,慢慢地烧了。

“阿娆,以后我可能会离开,你……你……“陆凶看着火光的阿娆,忽然顿住。

离开,还真的很难。

阿娆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一样,但是脸还带着笑容。

“程大哥,阿娆能照顾自己。”

他是那样的人,他要背负起那样的使命。

平南王死的冤枉,他离开,应该是去替他雪冤吧。

如果不能帮忙,她宁愿选择离得远远的,不给他任何负担。

两人收拾好东西,回到家里的时候,陆朝已经睡着了,桌子用小楷工工整整地抄了一片《出师表》,那字迹一看不是陆朝的手笔,阿娆凑近了一看,发现下方写了三个字:江宇珩。

“这江大人也太有心了。”阿绕道。

陆凶一头黑线,“有心的有些太过头了。”

第五十三章 字里玄机

陆凶将那副字收了起来,又特意嘱咐阿娆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这才和阿娆告辞,回房睡觉去了。

夜半,突然变了天,阿娆听到外面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怕晾在房檐下的香料受潮,便披了衣起来。推开门,一缕斜风夹着细扑面而来雨,瞬间将她的几分睡意吹没了。她裹紧了衣服,走到屋檐下,发现白日里晾在这里的香料都收起来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避雨的地方。

她知道是陆凶做的,不由往他那边看了一眼。陆凶房间里有灯光亮着,果然是他。

阿娆心里暖暖的,她沿着屋檐往前走了几步,想过去看看,为了不惊动陆凶,她尽量地将脚步声放低。

暗淡的烛光将陆凶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纸,另一只手托着额头,看起来颇为头疼。

他三更半夜的干什么?

阿娆有些好,凑近了去看。

隔着一层窗纱,看不很清楚,但是陆凶好像并不是在看书,他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又拉又扯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这个时代,有接头暗号了吗?

陆凶的事情,阿娆本不想去打扰,可是刚一转身,便见到对面墙头有些特别。

是人!没错,是人的影子,有人在监视陆凶。

难道是陷害平南王的人?

不,不行,一定要帮他。

阿娆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程大哥,你还没睡呢?”

里面的陆凶闻声一惊,急忙将手里的纸收好。

“还没有呢,刚刚收了晾晒的香料,睡不着,想着明天还要教学生研磨香料,顺便准备一下。”

“原来程大哥是为了明天的课程备课,其实你也不用准备那么仔细,又不是教孩子识断字,到时候直接手行了,这大半夜的,还要写呀画的,对眼睛不好。”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对了,你赶紧回去睡吧,我这里已经弄好了,也要休息了。”

“好的。”

阿娆答应完,转身走,身后的房间里灯光忽闪了几下便灭了。

回到自己房间关门的时候,阿娆忍不住又往墙头那里看了看。

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

……

阿娆这边睡的晚,江宇珩这里也没有闲着。

他刚刚放下一卷书,正准备去书架再拿一本,外面突然传来了叩叩的声音。

“进来!“

他坐回椅子,看着门口的方向。

门开了,一个穿着蓑衣的人进来。

那人身材不算高大,脸埋在斗笠里,勉强能看出是个男子。

“怎么样?那人可有动作?“江宇珩开门见山地问道。

“回大人,小人跟了他一晚,方才,他好像拿出了大人留的字在看,但是那个女人突然来了,打断了他,他也没有再看下去。但是属下敢肯定,他一定不是为了……备课。“

江宇珩扶了扶下巴,”看来他的确是有些问题的,而且,那个女人也应该知道一些,否则也不会这么巧。“

他起身,负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回头对那个穿着蓑衣的男子道:”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你了,以后,跟远一点儿吧,已经打草惊蛇,接下来要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动作。“

“是!“那人道。

“对了,前几日朝廷通缉的那个逃犯可有下落?”江宇珩道。

“那人跑到了江宁县,在太平村附近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嗯,给我继续追查。”

江宇珩一抬手,那人转身离开,离开的时候小心地关了门。

有风进来,烛光摇了几下,江宇珩在书案旁坐下,痛苦地揉着眉心。

他狭长的凤眸里有几分血丝,显然已经好长时间没能安眠了。

……

自从了新香之后,月江香铺的生意更是水涨船高,弄得几个同行颇有怨言。溶月香铺借别人之手陷害不成,还被知县大人重重处罚了以后,其他本来蠢蠢欲动的香铺便老实了许多,有些干脆改变了策略,想拉拢月江香铺,或是开出优厚的条件合作,或是贿赂梁掌柜,但都被精明的梁掌柜拒绝了,有些觉得此路不通,便转向阿娆下手,明里暗里都有,开高价you huo,出资收购,都被阿娆一一回绝了。她记得荀同叙的知遇之恩,自然不会为了多赚几个钱负了他一片情谊。对香坊明着不行,暗里这些人的手段更是数不胜数了,有从香料源头下手的,也有买了回去请人来研究的,最终都一无所获,更有甚者,派伙计冒充落难流民,要来香坊做工,阿娆见他可怜答应了,但是第二天这人开始到处乱转,又闻又称,试图偷香方。他的企图被小七发现了,小七和小六小九一起商量了一下,弄了个假的香方锁进抽屉里,结果下工的时候一看,那锁被撬开了,香方也没了,三个人将此事告诉了阿娆和陆凶,大家一起笑成了一团。

香坊越来越好,渐渐的,几个伙计能分担大部分的工作了,阿娆也能抽身出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学堂。

她教孩子们辨认香料植物,熟悉它们的生长环境,各自的特性和用法,过了几个月后,孩子们都能随口说出几个简易的香方了,这件事一传开,学堂里立即又多了几个学生,当然,大部分是香铺掌柜的千金或者公子。

促织的娘王大婶起初不放心,经常扒在窗台看自己家女儿课,有一次被阿娆看到,阿娆干脆也将她请了进来。在一个坐满村里妇人的房间坐下,看着别人说说笑笑,王大嫂刚开始有些放不开,后来慢慢明白了道道,也跟她们打成了一片。阿娆惊地发现,这个王大嫂竟然在刺绣方面颇有一套,散去的时候,她单独找了王大嫂,建议她将促织织成的布绣好图案再去集市卖,加她这样的好手艺可只卖布要挣钱多了。

王大嫂听完了如醍醐灌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提让促织退学的事情,她自己还时不时跑到学堂里来,参加村里女人们组织的”沙龙“,在相互交流,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日子过得一天一天好,人发脾气的时候也少了。

第五十四章 试探陆凶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平村很快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那场雪不大,飘飘洒洒的,在灰白的天空背景下有些看不清楚,下了很久,也只在地留下了柳絮般薄薄的一层。

一大早,阿娆给陆朝穿好冬衣,又给他准备了一个手炉,才送他去学堂,谁知陆朝刚出门把冬衣脱了,一边走一边拿根棍子舞来舞去,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阿娆有些怪,自己的学堂里并没有请师傅教,他在哪里学的功夫难道是程大教的?可是为什么教他又从来不让她看见?

正想着,陆凶推门出来。

“程大哥,你看朝儿,将来是不是可以从军了?”

阿娆望着陆朝的背影,旁敲侧击,试探陆凶。

“朝儿什么时候学的?跟谁学的?“

陆凶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一双眉毛拧成了团。

姚老夫子肯定是不会教的,村子里的人也没有几个会功夫的,唯一可疑的是guo ping,可是guo ping三五天才来一次送蜂蜜,送完了走,哪里有功夫教他?难道,还有别人?

陆凶又仔细看了看陆朝的招数。

招数看似朴拙,却变化无穷,一定是出自大家之手,但是因为路数较怪,他竟然也猜不出究竟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想着当年亲卫军被迫遣散,许多人虽然都隐姓埋名,但是暗地里还是相互照应的,难道他们也嗅到了危险,所以,才在陆朝身边暗相助?陆朝的师傅,是他们请来的?

对了,那个江大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平南王逝世多年,朝支持他的人都被血洗了个干净,他一个刚刚冒头被打压的新科状元,可能是王爷的人吗?

陆凶表示很怀疑。

难道教陆朝学这些,是为了防备江大人?

“阿娆,其实,我觉得男孩子学一些功夫防身挺好的,至于从不从军,还是以后再说吧。”

阿娆明白这事他真的不知道,也算了。

“程大哥,这是我给你做的冬衣,天气冷了,你换吧。“

冬衣里填了新棉,摸去特别的暖

“谢谢你了,阿娆。“陆凶接过来,手指在面细细地摩挲着。

次穿新衣,还是自己没”死“的时候。

“程大哥,我今日去月江香铺,打算让小七跟着。“阿娆道。

“还是我陪你一起吧,这次的货有些多,你一个人带不了,小七还有自己的事儿。“

“那多谢程大哥了。“

其实,自从次柳诗诗的事件后,阿娆又见过一次荀同叙。

那次她去月江香铺的时候,荀同叙正在大厅喝茶,听说她来了急忙迎了过来。两人试完香后,荀同叙并没有立即放她走,而是跟她说了很多不相干的事情。

他跟她聊了花蕊夫人。

两人因香结缘,表面亲厚,其实关系更像姐弟,花蕊夫人对他颇有照顾,他对花蕊夫人更多的则是尊敬。坊间有传言,说花蕊夫人在外面养了个小白脸,他告诉阿娆,若听到了别往心里去,根本没有这回事儿。阿娆还在纳闷,这传言她听得多了,什么样的都有,若都往心里去,自己不是累死了?但这个荀同叙也不是个喜欢在这方面计较的人,他为什么要特意告诉她?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后来,荀同叙送她走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夫人,以后一别恐再难相逢,清明之日,夫人可否愿意为在下点一柱清香?“

阿娆差点儿被他吓了一个趔趄。

荀同叙笑了笑,说是开玩笑的,请她不要在意,她这才满怀心事的离开。

自那之后,阿娆一直想这件事,后来,她也慢慢地品出了点意思。

荀同叙应该是往那方面想了。

所以,这次她特意带着陆凶,一来确实是货物太多了,二来,二来……

想到那个理由,她的脸不禁一红。

两人赶到月江香铺的时候,荀同叙不在,只有一个梁掌柜在坐镇。

梁掌柜收完香,又给阿娆沏了一壶好茶。

“陆夫人,次柳诗诗闹香铺的事儿,多亏你了,要不我这百年老字号要砸在我的手里了。“

梁掌柜说的真心诚意,笑得亦是让人如沐春风。

他见过各色各样的女人,可是像阿娆这样柔带刚聪明果断的他还真的少见,难怪能入荀同叙的眼。

“梁掌柜说的哪里话?那件事本来是我的分内之事,若不好生解了,损的也是我的牌子。“她笑了笑,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对了,荀先生呢?”

“他呀,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在这里正常,在这里才不正常呢。”梁掌柜哈哈笑了两声,不想深谈。

“是不是去见花蕊夫人了?”

想到次临走时荀同叙说的那几句话,阿娆突然有些害怕。

他说万一回不来,替他一柱清香,难道,他真的去做什么掉脑袋的事了?

心里有些突突跳,她用力握住了茶杯,尽量不让自己的手也颤抖起来。

“没,没,花蕊夫人不是一般人,她哪里有空三天两头见他?对了,夫人,您今天怎么这么关心小荀啊?是不是……”梁掌柜抬起眼睛,望着阿娆。

这个阿娆不会真的喜欢小荀了吧?也是,每次她来,小荀把别人都赶出去,说不定孤男寡女的相处时间长了,有了感情。

“阿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陆凶见他目光,便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赶紧截断话头,道:“梁掌柜,过会儿天黑了,我实在放心不下阿娆,再说,回去,我们还要照顾孩子呢。”

照顾孩子?还我们?

梁掌柜只觉自己刚刚扯出的一根红线瞬间被雷劈断了。

小荀,但愿你没有起这个心吧,看,人家都双宿双飞一起照顾孩子了。

“好,那梁掌柜,阿娆不打扰了,以后若有荀先生的消息,请知会我一声,我有新香给他看呢。告辞了。“阿娆起身,拜谢过梁掌柜,转身亲昵地拉过了陆凶的手,”陆大哥,我们回家吧!“

第五十五章 体己话

梁掌柜看着那两只攥在一起的手,瞬间好像觉得又有一道雷霆劈下。

小荀啊,小荀,老头子我祈祷你,还是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想了吧。

荀同叙自小沉迷制香,在男女方面一向没有兴趣,这跟他不一样,他万花丛过,被带刺的玫瑰扎惯了,受点伤一壶茶一炷香好了,可是想小荀这样从来没有男女经验的人来说,首战告败,那痛苦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了,看阿娆这样子,是完全没有给小荀机会啊,要不今日怎么突然带了个男人来找小荀,举止还这么亲昵?

目送两人走远,梁掌柜赶紧回来,抱起茶壶一阵咕咚咕咚猛灌。

这孩子,不知道又去哪里了。

出了月江香铺,阿娆立即羞涩地将手抽回来了。

陆凶发觉她的手已经抽走了,他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有她的余温,很暖心,可是,她,为什么要抽走

看了看左右的人群,他好像明白了一些,是怕人太多了吗?

阿娆在前面走,陆凶挑着扁担很快追。

“阿娆……“

他低声唤了一句。

“……程……程大哥……“

阿娆低着头,脸火辣辣的。

两人不再说话,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天平村。

路遇到徐嫂子,徐嫂子提了一篮子刚刚从地窖里取出来的萝卜。

“阿娆,你看这萝卜多好,来,给你一根,回去烧汤,冬天的萝卜可是赛人参啊。”

说着,她从篮子里抽出一根最白最好的,要塞给阿娆。

“徐,徐嫂子,我有事儿跟你说。”

阿娆看着她,眼神有些躲闪,但是从唇角勾起的笑容来看,又不像是坏事儿。

徐嫂子瞥了一眼旁边的程大,似乎有些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于是对陆凶道:“程先生,我跟阿娆有些女人的私事儿要聊一下,要不,您先回去?”

徐嫂子下了逐客令,阿娆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陆凶算再不愿意,也只能离开了。

“说吧,阿娆,是不是喜欢这个程大了?”

“徐嫂子,人家还没有走远呢。”阿娆有些不好意思的嗔怪道。

“这有什么?你也不小了,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早该考虑改嫁了。”

“可是,可是我家那个……才没了不到一年,我这个时候……”阿娆有些为难。

“哦——”她这一说,徐嫂子立即捕捉到了什么,笑道:“还以为你只是刚刚有了感觉,原来早已打算了。”

“嫂子……”阿娆婴宁一声,别过了头。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要是喜欢,嫂子绝对支持你。“

“谢谢嫂子,对了,语童学堂的事情,你婆婆没有再反对过吧?“

徐语童去学堂的时候,那老婆子坚决反对,一大早起来不给母子俩好脸色看,徐嫂子也是个有性子的,带了徐语童走,结果那老婆子又追出来,对母女俩又打又骂,徐嫂子的头发是那时候弄乱的,但是那老婆子闹归闹,毕竟闹不过一个年轻力壮的妇人,最后还是被母女俩跑了。

”不用管她,她脑补出什么幺蛾子,对了,次她生病了,请了个大夫,那大夫开了个药方,要不是语童机灵,指出了一味药有问题,那老婆子被三脚猫大夫害死了,所以,她现在对语童学堂的事屁都不敢放一个。“

“那太好了,嫂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谢我干什么,来,拿着这根萝卜。“

阿娆收了萝卜,将在镇子买的一包点心塞给了徐嫂子,这才离开回家去。

陆凶已经烧好了饭等她。

看见她抱着一根萝卜回来,笑道:”其实,你要是想要萝卜,我可以去地窖里拿。“

“程大哥,你……“阿娆放下萝卜,羞涩地笑了起来。

对着他,她难得露出这样的笑容,特别是在香坊建成之后,多数的时间她更像一个男子一样坚强,隐忍。

“这样吧,你明日去地窖里多拿些萝卜,冬天到了,腌些咸菜也好。“

陆朝见娘回来,扔下笔打算吃饭。

“娘,你喝酒了吗?“

他抬头盯着阿娆问道。

阿娆摇了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阿娆刚刚降温的脸又一下子滚烫起来。

“我……我可能,有些走得急,热了吧。”

“不是。”陆朝认真地摇了摇头,“娘肯定是喜欢什么人了,我们学堂里有个叫青羊的,他喜欢了促织,天天看着他脸红,还有……你这样的笑。”

阿娆恨不得去把那张小嘴缝了起来。

旁边的陆凶倒是很乐意,一边频频向陆朝使眼色,一边不停在桌子底下竖大拇指。

哎,这个儿子总算没有白养。

阿娆站直了身子,深吸了几口气,正色道:”这么小的孩子学人家早恋,看来,明天我有很多话要跟先生讲了。“

陆朝立即闭了嘴,但是目光还时不时往他爹哪里瞥。

有他爹护着,他也不怕他娘发难。

“青梅竹马,有什么不好,来,先吃饭吧!“

见儿子求救,陆凶赶紧搬过来一张椅子,让阿娆坐下,陆朝拿起筷子,把盘子里最大的一块红烧肉夹给了阿娆,阿娆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吃完饭,阿娆检查了一下陆朝的功课,她惊讶地发现这孩子进步飞快,简直是天才再世,她甚至都有些相信,再过几年,这孩子可能没有人能压得住了。

待陆朝睡下后,她给陆朝整理书籍,竟然发现了几本怪的书。

不是经史子集,也不是什么名人撰写,看起来,倒像是某个人的笔记,但是那个人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是谁写的,通篇都是印刷体,连名字都没署,

阿娆好,拿过来读了几页,吓得脸色惨白。

这,这些东西,若是传出去是杀头的罪啊,这些人可真的是什么都敢教他。

但是很快她又想到了一个怪的地方,如果陆朝只是一个普通兵卒的儿子,为什么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把在极力地把他往帝王之路引?她不傻,那些人的目的她只需要稍微一总结,能明白了。

这个孩子的身份,究竟有什么特别呢?

忽的,她又想到了陆凶。

陆凶会不会也不是偶然救了她,而是故意接近她,借机保护陆朝?

自己是不是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入了一个漩涡,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自由?

她讲那几本书放好,从房间里出来,看着天空发呆。

天空又在飘雪,这个冬天,注定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寒冷的下面不是冷酷,而是更多人的心,坚硬如铁。

第五十六章 生病

这,这些东西,若是传出去是杀头的罪啊,这些人可真的是什么都敢教他。

阿娆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心脏砰砰的跳,几乎要跳出来。

议论平南王的冤屈,讨伐璟同帝的不义,随便一项被别人发现,都够她满门抄斩的。

关心国事没错,可陆朝究竟还是个孩子,这样,对他真的好吗

阿娆想着是不是让陆朝先不去学堂了,但是她很快又想到了一个怪的地方,如果陆朝只是一个普通兵卒的儿子,为什么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极力地把他往帝王之路引?她不傻,那些人教他谋略,教他权术,教他武功,究竟抱了什么样的目的,她只需要稍微一理,能明白了。

这个孩子的身份,究竟有什么特别呢?

前朝遗孤?被po hài流落民间的皇子?

忽的,她又想到了陆凶。

陆凶救了她,真的是因为路见不平吗?他是不是故意接近她,从而借机保护陆朝?还有江知县,荀同叙,姚老夫子,他们,是不是都不是普通人?

自己是不是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入了一个漩涡,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抽身?

有透骨的冰凉自头直达脚心,阿娆晃了晃,一屁股坐在椅子里。

过了很久,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将那几本书放好,又给陆朝盖好了被子,这才从房间里出来,看着天空发呆。

天空又在飘雪,这个冬天,注定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寒冷不是因为冷酷,而是因为更多人的心,早已坚硬如铁。

有些东西,无法阻挡。

该来的早晚回来,她要在那件事情到来之前离开吗?

抬头看了一眼陆凶房间亮着的灯,她觉得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前世不是没有经历过风雨,风雨之后,她到了这个世界,这条命是她捡来的。

之所以有这样的际遇,也许是天安排她来遇到陆凶和陆朝的。

第二日,陆朝去学堂,阿娆只字不提那些jin shu的事情,只是悄悄将其藏了起来。

陆朝好像也不在意,直接背着书去学堂了,走的时候蹦蹦跳跳,还让她不用担心他。

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大雪里,阿娆见他走了,自己也收拾了一下,去了香坊。

下午陆朝从学堂回来的时候有些发蔫儿,像根霜打的小茄子。

阿娆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觉得有些不妙,伸开双臂将他抱在怀里,抬手试了试体温。

天呢,这孩子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是感染了风寒吗?可是,也没有其他症状啊。

“朝儿,不舒服吗?“

“娘,我好累,我想睡觉。“

陆朝无力地道。

阿娆心里一惊。

陆朝这孩子自觉性特别好,每次回来都是先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完成了才会想其他,这次他想睡觉,看来已经病得不清了。

怎么办呢?

阿娆没有养过孩子,但是她知道,这小孩一生病不大人,很难扛过去。

“朝儿怎么了?“

陆凶刚好从外面回来,阿娆将陆朝抱在怀里,对陆凶道:“程大哥,朝儿生病了,麻烦你去帮忙请个大夫好吗?”

一听陆朝生病了,陆凶立即扔了手的箩筐,抱起陆朝道:“请大夫回来怕是会耽搁时间,这样,我去找辆车,我们一起去。”

阿娆应了一声,回屋给陆朝找了几件厚衣服,又拿了一床被子,三人便奔向里正家去。

里正听说了这事儿,二话不说,让自己的儿子阿福拉来了一头骡子,驾车,几人连饭都没有顾得吃奔县城去了。

这是古代,医疗条件极差,找个大夫都要跑很远,那些游方郎又靠不住,阿娆和陆凶在车坐着,心急如焚。小陆朝脸色红红的,体温升很快。阿娆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么快发病,绝对不是普通的风寒,该不会是传染病?

传染病在古代可是能要命的。

越想越急,一颗心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个时辰后,车子终于到了城里,几个人找到了擅长小儿疾病的“圣手周”,那人看了一眼孩子,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当时医馆里还有其他几个病儿,圣手周立即命人将那几人领到另外一间屋子里,道:

“这孩子生的是水痘。”圣手周说着,抬手拨开陆朝的头发。

阿娆发现,陆朝的头皮有几个粉红色的小斑疹。圣手周又解开陆朝的衣服,孩子的胸口也冒出了一些小斑疹。

一时间,阿娆觉得脑袋有些晕。

水痘在现代,是已经早已被攻克了的传染病,可是,这是在古代,古代有什么有效的应对手段吗?

“大夫,求求你一定救救他,多少银子,我们都出。”

自打进门,陆凶便知道这病没有那么好,这会儿看着圣手周的脸色,更加着急。

圣手周抬起头来,道:“治病救人,分内之事,不过此病并无很好的对症药方,两位还是好生照顾孩子,过几天没事了,只是不要让他再出去了,以免传染给他人。”

阿娆和陆凶点头称是,那圣手周又给陆朝开了几副退烧药,这才打发他们走。

临走的时候,阿娆想起学堂里的孩子,特意又问了一些防治水痘的办法,那大夫倒也热心,逐条写下来交给他,阿娆这才和陆凶连夜赶回太平村。

回去的时候,陆凶代替阿福赶车,阿娆照顾着陆朝,这孩子喝了一副药,在车睡得很熟,不过身还是滚烫,直到到了家门口才略略好了些。

第二日,阿娆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村民,村民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都带回家里,阿娆又叫了伙计,和里正大叔派来的几个年轻人一起,把学堂里里里外外都用烈酒消毒了一遍,又把圣手周教的方法一项项画好分发给大家,要求他们按照面的去做,一直忙到天黑这才离去。

回到家里的时候,阿娆疲惫不堪,往椅子一靠便睡着了。

陆朝喝了药,退了烧,睡得很安稳,陆凶给他盖好被子,想过来看看阿娆,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也没有继续打扰,转身拿了件长袍给她盖好,又将炉火拨得旺了一些。

第五十七章 建医馆

水痘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但是在学堂里爆发,还是很快惊动了爱民如子的江知县。

次日,江知县亲自带着衙役大夫来给全村的孩子们检查,还把太平村里里外外封了好几层,生怕一只苍蝇跑出去。

阿娆和陆凶都觉得这阵仗有些太大了些,但是当着江大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任他的人出出入入。

江宇珩带来的大夫姓饶,据说是金陵城有名的大夫,他一来去看陆朝,陆凶和阿娆将他引进屋里,又给他拉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看诊。后来江大人来了,阿娆留陆凶在里面陪着,自己出来招呼江大人。

“民妇参见江大人!“阿娆想跪,被江大人抬手阻止。

“这不是在衙门,这些虚礼不用了。“

“多谢大人,民妇给大人看茶。“阿娆退下,泡了一壶好茶回来,发现江大人已经自己落座,随手翻着陆朝的书看。

“大人请用茶!“阿娆将茶双手奉,江大人这才将手的经书放下。

“疫情爆发,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及时告知本县?“

江宇珩抿了一口茶,眼神有些不满。

若不是他在太平村安插了眼线,接近陆朝这么好的机会被白白错过了。

口虽说着疫情爆发,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根本算不疫情爆发,只不过发现了一个而已。

“民妇愚钝,请大人恕罪。“阿娆道。

“不知者不罪,算了,这次本县不追究了。“

江大人继续喝茶,目光却不时地往陆朝的书瞟。

“大人,民妇还有一事相求。“阿娆被他瞟得有些不安,忽然想起了见事情,便对着江宇珩微微一福。

“但说无妨!”

江大人目光闪了闪,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有什么主意。

这段时间,她又是办香坊,又是办学堂,鬼点子可真不少。

“大人,太平村离镇有不少路程,村又无一人懂医术,若村里有人得了急症,跑去镇求医怕是来不及,民妇想在村里开个医馆,不知道大人可否准许?”

阿娆说完,偷偷地抬眼看了一眼江大人。

江大人狭长的凤眸里精光一闪。

“开设医馆这样的事情,本来是件好事,本县自然是无法拒绝,不过你一个女人家去做,肯定会有不少麻烦,这样吧,本县正好认识一个大夫,便是方才那位饶大夫的首席弟子,人虽然年轻,医术却一点都不输旁人,陆夫人觉得把他请来如何?”

阿娆顿时呆立在那里。

请大夫?还是派探子?

这个江大人,可真是会见缝插针啊。

不过,他都有这个心了,阿娆也没有办法拒绝,否则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与其让他加深怀疑,还不如直接让他派人来盯着,正好,他们也不知道到哪里去请大夫。

“既然如此那多谢江大人了,只是太平村简陋,村民又不富裕,大夫来了肯定会受些委屈。“

“这你无需担心,大夫的诊金,由病人支付,至于其他的用度,本县自然会想办法。”

“大人!“阿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民妇替太平村村民,谢过大人!“

她这一跪,其他在场的村民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这事这么定了下来,江宇珩吩咐里正先去找间房子给大夫临时做医馆,又找了个人快马加鞭去请绕大夫的得意门生罗迪。第二日,那罗迪便到了,很快接手了饶大夫的工作。

罗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些冷漠,不怎么爱和人说话,问诊的时候即使面对的是小孩子,也不假辞色,冷冰冰的一张脸,很多小孩子刚开始被他吓哭了,后来发现这个大夫开的药竟然其他大夫开得要好吃,也没有那么怕他了。虽然他还是不愿意说话,很多小孩子却很喜欢让他看诊。

半个月后,陆朝的水痘完全康复,除了在后脖颈处留了个疤之外,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疫情过去,罗迪的日子轻松起来。

他整日坐在自己的小医馆里,没事捧一本书看,看得日头斜了去煮点儿饭吃。他很少出门,连药材都是江大人派人送来的,有时候他也会向村民们收购一些药材,但是因为为人挑剔,送到他那里也卖不了几个钱,后来,去送的人越来越少了。

陆凶和阿娆看着他,觉得他也不像江大人派来盯梢的,时间一长,也不防着他了。

兴许,这江大人真的爱民如子。

过年的时候,阿娆去镇买了几斤猪肉和几斤面,分别给罗迪和姚老夫子送去,罗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指了个角落让她自己放下,又接着读自己的书了,倒是那个姚老夫子跟阿娆混熟了,见她带着生肉和面粉过来,脸色立即不好看了。

“夫人,你给我送这些东西来,难道要我一个老头子自己包饺子不成?“

老先生气得胡子乱颤,阿娆想了想,笑着赔礼道:”对不起夫子,是阿娆的错,这样,我包好饺子再给您送来。“

她拿了东西要走,姚老夫子又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

阿娆刚要迈出门槛的脚步立即顿住了。

“那,我给您放在这,等会儿我送饺子来。“

姚老先生一扭头,气哼哼地道:”朽木不可雕也!”

阿娆委屈地撇了撇嘴,接着赔笑道:“先生,您喜欢吃什么馅儿?猪肉白菜还是牛肉萝卜?“

姚老夫子又哼了一声,脖子梗着,依然不理她。

这次,阿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老头儿,脾气可真够古怪的,怎么怎么说都不满意呢?他究竟要怎么样?

在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陆凶顶着风雪从外面进来。

“夫子!“他唤了一声,将背篓放了下来,从里面取出几块炭添进了火炉里,拿铁筷子拨了拨。

姚老夫子依旧气呼呼的。

陆凶看了一眼阿娆,阿娆摊了摊手,表示她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人。

“夫子,今日可有人惹您不快”陆凶轻声问道。

“有!”姚老夫子用课堂教训睡觉学生的嗓门道。

“是谁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陆凶楞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自己,姚老夫子不说话,他又用手指了指阿娆,老人家还是不说话。

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谁也不明白究竟哪里得罪了姚老夫子。

门又开了,陆朝从外面进来。

第五十八章 行刺

“夫子?咦,程伯伯,娘,你们也在这里?”

“朝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功课要请教夫子?”阿娆问道。

陆朝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娘,朝儿觉得快过年了,夫子一个人住在这里,冷冷清清的实在可怜,朝儿今日来是来请夫子回家和我们一起过年的。”

陆朝话音刚落,陆凶和阿娆顿时齐齐一拍脑袋。

这件事情,他们怎么没有想到呢?

平日里有学生还好,这大过年的,学生都回家了,他一个老头子怎么过?

“夫子,是我不好,我这把猪肉和面拿回去,包好了饺子等您!“阿绕道。

“夫子,我扶您过去。”陆凶伸出手来。

“我腿脚不好!“姚老夫子白了白他。

“那,我背您过去。“陆凶说着弯下腰,那姚老夫子也不客气,利索地爬到他的背,一边哼着小曲儿还一边翻着白眼。

阿娆在一边都被这个老顽童气得乐了。

“酒要好的花雕。“

老夫子在陆凶的背吩咐道。

“是,夫子。“

“最好是镇梨花酒垆的十年陈酿。“

“是,夫子。“陆凶应着,双手一用力,将他往托了托。

“雪进衣服了!“老夫子道。

陆朝急忙将自己的油纸伞递来,但是他的个头儿不高,够不着。

“这么大人了,没眼力见啊?“

阿娆知道是在骂她,赶紧从陆朝手里接了伞,撑开打在他的头顶。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将陆凶的头发铺了一层,阿娆有些心疼,将手的伞往前移了移,这下老夫子又不乐意了,”伞,打好,打好!“

阿娆撇了撇嘴,赶紧又把伞移了回来,顺便将自己身的披风一掀,将陆朝盖在下面。

到家的时候,陆凶将老夫子放下,替他拍去了身的积雪,又让阿娆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给他换,这才带他进了里屋。

屋里点了火盆,红红的光一闪一闪,陆朝将火盆端了过来,服侍老夫子将靴子脱下,又找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住脚。

老夫子很满意,捋着胡子点头,摸着陆朝的头道:”垂髫稚子,都你们两个大人懂事!“

他这哪里是称赞陆朝,明明是在骂陆凶和阿娆!

但是,两人也不想跟他计较,毕竟自己在这件事情考虑不周。

“夫子,您先歇着,我去厨房下点儿饺子过来。“

天色不早,也该吃饭了。

夫子理都不理她,只是笑眯眯地盯着陆朝:“朝儿今日所为,果然不负老朽的教导啊!”

陆凶暗暗道:这又是在夸自己。

见阿娆离开,姚老夫子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他称身对陆朝道:”朝儿,快去温习功课,男子汉大丈夫,只会在人前讨好像什么样子?“

陆朝被他训得一懵。

刚才不是还在夸他吗,怎么翻脸不认人啊?

然而,他素来知道他的脾气,被他这么一骂,真的乖乖地去另外一间屋子里做功课了。

屋子里很快只剩了陆凶和姚老夫子两人,陆凶凑近老夫子问道:“夫子,可有要事相告?”

姚老夫子点了点头,伸手摸进自己的袜子里,掏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陆凶也不嫌弃,拿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guo ping,真是太大胆了,竟敢谋划行刺宰相!“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将纸条往炭炉里一扔。

纸条很快被火苗吞噬,最后划成了一片灰烬。

“不,我一定要去阻止他们!”

夫子一把拉住他,道:“这个时候了,你亲自去已经来不及了,我来找你,是和你商量个万全之策。”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guo ping已经离开了江宁县,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到了金陵城。莫丞相明日便会到金陵城,再去找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陆凶有些头痛,手指使劲按着太阳穴,脑子里翻江倒海。

guo ping经常来送货,若他成功了还好,若是失败了,恐怕迟早都会查到他这里,他死了不要紧,朝儿怎么办?

”现在你有两条路走,一是带陆朝离开太平村,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夫子的眼睛闪亮,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浑浊。

“我不会走,我走了,阿娆怎么办?况且朝儿跟我一起,反而更危险。“

姚老夫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不会选择这条路。”

陆凶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脸色异常得沉重。

“还有一个办法,是围魏救赵。“

“如何围魏救赵?“

“别人做不到,你可以!”姚老夫子说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样做,那个人无法待在金陵城了。”

陆凶道:“总guo ping暴露好。”

“夫子,请教我。“

“饺子好了!”话音方落,阿娆已经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走了进来。

陆凶和姚老夫子相互使了个眼色,不再继续。

“怎么舍不得放肉?”

姚老夫子夹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又是一顿嫌弃。

“夫子,这样吧,我去给您拿一碟酱牛肉。”

“快去快回!”

姚老夫子丝毫不客气,在自己家里还随意,阿娆只好又去厨房切酱牛肉。

“丞相莫停之女莫瑶梳明日到金陵城,你用你的情报线,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据我所知,在金陵城还有一些蛮人的探子,若是他们得知此事,一定会对丞相千金动手,以便将来议和时威胁莫停,占据优势。”

“怎么,当今皇帝已经打算议和了吗?”

陆凶身在天平村,对边关的事情却从来没有落下过,前几天,大梁军队还在北部和蛮人打得惨烈,怎么说议和议和了呢?难怪guo ping这么急着要杀莫停。

“是丞相莫停的主意,估计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蛮人手。正是因为议和一事,让前线十万将士的鲜血白流,guo ping那几个才气不过,决定动手。陆凶,你的时间不多了,现在,你马写信让金陵城那位兄弟行刺莫瑶梳,动静越大越好,这样既可以逼退蛮人,又可以引起guo ping的注意,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转头营救那位兄弟,不过,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行刺的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你的那位兄弟也离开金陵了。“

“只能这样了。”

陆凶点了点头,转头咬破手指,用血在纸写了个字。

第五十九章 药师门

姚老夫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头鸟,陆凶将那张纸塞了进去,又仔细封好,这才放那只木鸟飞走。

阿娆切了一碟熟牛肉过来,又做了些酱料,姚老夫子边吃边撒,弄得到处都是,阿娆也不跟他计较。吃完了饭,姚老夫子往床一躺,呼呼地睡了起来,陆凶给他盖好被子,这才拉着阿娆出来。

“阿娆,想吃什么,我重新给你做。“

方才的两盘饺子,阿娆一个都没有动,陆凶看得出来,虽然她和颜悦色,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嫌弃的。

“嗯,来一碗面,再切一碟酱萝卜吧。”阿娆也不跟他客气,“你给我请了个祖宗,总得补偿我一下吧?”

“那是,那是。”陆凶领命,在厨房里忙活,阿娆在旁边看着他忙。

“那姚老夫子的脾气真是怪。”阿娆道。

“人老了,有些像孩子,你多担待一些。”陆凶道。

“我能理解,但是……“

“但是什么?”陆凶的心猛地一提。其实他也隐约觉得对不起阿娆,大过年的,被一个老头子使唤来使唤去,还不给好脸色看,任谁都不自在。她若下逐客令,他又怎么去跟姚老夫子说?

“但是,”阿娆微微一笑,”但是你也不能因为他分心啊,看,程大哥,你把下面的葱放在小碟里,把萝卜丝放面里了。“

”啊“陆凶一惊,见锅里果然飘了许多白白的萝卜丝,于是捂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

腊月二十九这样过去,除夕夜的时候,阿娆又包了饺子,这次他特意在里面加了些腌制的槐花做馅儿,闻起来有股特别的味道。

姚老夫子自然是不客气,一盘饺子吃完又要了一盘,阿娆将陆凶悄悄叫出去,问这么个吃法老人家会不会吃出毛病来,陆凶说随他吧,他这个岁数脾气跟小孩儿似的,谁能管得了?

结果到半夜的时候,老夫子果然不舒服了,先是在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一连了几次茅厕,阿娆听见动静,担心地在外面看他跑来跑去,他捂着肚子,怨恨地盯着阿娆:“看什么看?若不是你做得太好吃,我老人家会这样吗?茅厕里的纸没有了,快去拿!”

阿娆叹了口气,心道好吃还是我的错了?

天亮的时候,老人家已经跑得没力气了,阿娆无奈,只得大过年的去敲罗迪的门。

罗迪这个人性子冷,不喜欢与人交往,对一些繁缛节好像也从来不在乎,大过年的,人家都张灯结彩,他这个医馆的门连个新对联都没有,没有人来问诊,他连门口的雪都没有扫,若是没有看见里面冒出的烟气,阿娆都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阿娆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里一声慵懒的“请进”。

她推开门,踩着积雪进去,本以为罗迪又像往常一样靠着火炉看书,谁知他竟然穿了一件厚厚的狐狸皮大氅,站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看着刚刚绽放的白梅发呆。

阿娆进来,他的目光也没有从那梅花移开一分。

“夫人今日来所为何事?”许久,罗迪好歹侧了侧头,算是给阿娆几分面子。

“罗大夫,姚老夫子昨晚吃多了,今天有些不舒服,可否麻烦您去看一下?”

罗迪一听,立即转身回屋了。

他这个人平时虽然不爱搭理人,但对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是非常心的,只要有人请,不管三更半夜还是大风大雪,他都会第一时间去,所以即使他待人接物有些冷漠,方圆几里地的人们还是都很尊敬他,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赛华佗”,不过他本人对这个外号不是很感兴趣。

罗迪进屋,很快拿了一个药箱出来。

“走吧!”

两人来到阿娆家里,陆凶将罗迪领进屋,罗迪给姚老夫子又是把脉,又是开药,前前后后足足花了一炷xiāng gong夫,阿娆本想留他吃饭,被他拒绝了,只好多包了些诊金给他,罗迪也不推辞,收了便转身走了。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陆朝突然追了出去,不由分说,又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包什么东西才回来。

“你给罗大夫什么东西了?“阿娆问。

“我最喜欢的东西。“陆朝神秘地道。

最喜欢的东西?

“糖?”

“没错。“

“你为什么给他?“给一个大人吃糖,也是小孩子能想出来。

“因为他于我有恩,前一段时间我练功没有进步,他教了我一套‘八段锦’,学了以后,我感觉进步飞快。”

八段锦?

骗鬼呢,八段锦不是古代的健身操吗?这东西能有助于练功?教他一套内功心法还差不多。

“八段锦,很有意思,为娘也想学学呢。”阿娆温笑道。

哼,是不是八段锦她一眼能看出来。

“朝儿这做给娘看。”

陆朝后退了几步,找了个宽敞的地方,一连做了一整套立八段锦。

阿娆抿了抿嘴,叹了口气。

还真的是八段锦。

要不,自己以后也跟着练练?

她忽然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给皇帝试菜的太监,为了儿子的健康,竟然连自己都敢当试验品,这是真的做了妈吗?

可是,自己还没有生过宝宝呢,生宝宝的时候应该很痛吧

不知不觉,他又想到了陆凶,脸一阵滚烫。

“娘,你不舒服吗?”陆朝问。

“没有,没有,你忙功课吧!“

“可是,今天是大年初一,先生说了,不能一直做功课,要休息。“

“哦,对,那你去玩吧,把我给你买的鞭炮带。“

陆朝高兴地应了一声,拿了鞭炮去学堂外的空地找小孩玩去了。

罗迪走后,陆凶将姚老夫子房间的门轻轻关。

“夫子,那个人如何?“陆凶问。

“问我干什么,想知道他的底子还不容易,找几个兄弟去打他一顿是了,往死里打,人在快死的时候总会露出真功夫的。“

老夫子喝了一口药汤,眉头皱成了一团。

“夫子,若我可以那样做,不请您老出马了。“

其实,陆凶本来想让姚老夫子装病请罗迪过来的,但是老人家说了,罗迪那个人肯定是个鬼精灵,装病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所以,他即使不爱吃那怪怪的饺子,还是硬生生吞了两碗。

可惜了肚子。

“他给我把脉的时候,我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身有内家气息,像是……”姚老夫子皱着眉,略一思索,道:“像是消失多年的神医扶桑之后。”

“药师门的扶桑?”

“还能有几个扶桑?”

“可是药师门不是在二十年前被灭门了吗?”

“平南王不也是在四年前被灭门了吗?”

姚老夫子瞪了陆凶一眼,陆凶顿时不再说话。

第六十章 金陵之变

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多,纷纷扬扬的,从腊月二十四到正月初六,一天都没有停过。

天平村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喜庆祥和,好像世外桃源一般,但是没有人知道,在百里之外的金陵城,有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早已被这大雪掩埋。

姚老夫子因为吃坏了肚子,在阿娆家里一直住到初六才回到学堂,陆凶怕雪太大把学堂的房顶压坏,先去清理了一番才让老人家进屋。

这段时间,陆凶一直陪着他,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简直亲生儿子还孝顺,只是在阿娆看来,陆凶的这份孝顺里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好像他们两人之间有许多秘密,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蛛丝马迹一样。阿娆也学会了避嫌,除了送饭送衣,她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两人面前,有时候事情不大,干脆请陆朝代劳了。

初七的时候,有去金陵城送货的村民回来,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当今丞相之女莫瑶梳遇刺,朝廷悬赏一万两白银捉拿刺客。

据说,莫瑶梳是在金陵城最为繁华的璇玑楼遇刺的,那刺客剑术极高,当时若不是她身边有八个骁勇善战的鹰卫护着,很可能血溅当场,还有,那行刺之人也真是胆大包天,去行刺前的一个时辰,还在金陵城的各大路口写下“mài guo之贼,父债女偿”的大字,弄得整个人金陵城的百姓在敬佩这位的大义的时候,又有点儿怀疑这位的智商:

父债子偿,合情合理,可这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啊,你都有本事逼退八大鹰卫了,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个祸国殃民的丞相莫停杀了?那不是更省事了吗?还有你想杀杀吧,干嘛还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生怕人家没防备,生怕人家捉不住你?当时要不是那刺客在危机关头挟持了璇玑楼的楼主花蕊夫人,莫瑶梳一帮侍卫投鼠忌器,他可能早被乱箭射成刺猬了。

不过也感谢他这一闹,莫停本来想和蛮人在金陵城签订合约的,这么一闹,双方都没有办法好好坐下了。莫停指责是蛮子背信弃义,用女儿威胁他,蛮人那边的王则指责他没有守好秘密泄露了风声,双方差点打起来,最后不欢而散,蛮人偷偷潜出金陵城,莫停则带领着手下快马加鞭去看自己的宝贝女儿,见女儿安然无恙后,才将这件事情报了当今天子,后来天子权衡了半天,决定将议和一事无限延期。

那人说得绘声绘色摇头晃脑,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有些村民怀疑他夸大其词,世哪有一个人打八个的?那不是找死吗?

那人说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事儿这样了。

别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陆凶是信了,他一听丞相之女遇刺,知道自己的计策起作用了。

当时,guo ping等人已经离开江宁县,他无法联系到他们,情急之下,只好让埋伏的“隼”出手,并且要求他在出手之前告知所有人,好让guo ping他们有所警惕。隼的武功极其高深,又熟悉金陵城,他出手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他这一出手,以后朝廷方面必然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再想利用他打探消息难了。

当日隼收到木鸟传书,第一反应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

一张好的水曲柳桌子顿时被他砸得七零八落。

不过,隼也果然不负所望,用那招成功吸引了guo ping。

当日,guo ping几人正准备去莫停必经之路埋伏,谁知刚走到一个巷子口,见到了那几个嚣张的血红色大字。

字写得很潦草,一笔一划里都是戾气,看起来像一个疯子蘸着鲜血,用剑写下。

guo ping知道,这是那个人在警告他们。

他从来没见过他的人,但是见识过他的剑法,他脸的那道疤还是他留下的。

剑法的戾气无法克制的时候,鬼神都会害怕。

那个人去行刺莫瑶述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以他的功夫,绝对能全身而退,但是,他这么大张旗鼓地行刺,丝毫不符合他的性格,除非是他们的计划已经被陆凶知道了,陆凶不想让他们冒这个险,一时半会儿又无法找到他,才不得已动了这颗暗棋。

guo ping等人果断地放弃了刺杀丞相,后来,他们听说璇玑楼出事,有人挟持了花蕊夫人向着城外去了。

于是,扮成行旅的他们跟着人群,出了城,在城门口,他们看到了满脸泪痕的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身没有一点儿伤,那人并没有想对她动手。

guo ping几人又追了出去,当他们赶到郊外的树林里时,他们只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

那个人穿了一身紧身黑衣,蒙着脸,怀里抱着一把剑,那把剑有着青色的鲨鱼皮剑鞘,从剑鞘里露出一个古朴的剑柄,看起来平平无,但是知道这个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把剑一旦出鞘,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当然,这次他的剑也没有出鞘。

圣剑出鞘,除非天下大乱。

“莫停早料到可能有人会去刺杀,所以,特意在沿途埋伏了很多高手,其有影卫,有近卫,他们个个都是高手,而且,带队的那个人是獾,獾这个人,你们应该不陌生吧?这样的阵仗莫说你们,算我亲自去,都没有十成把握。”

隼抱着剑,淡淡地说完,瞥了guo ping等人一眼。

他本来是想办完事离开的,可是总觉得不说一句什么,没有完成任务,所以,他在这里等guo ping他们。

guo ping自知鲁莽,噤若寒蝉,一动不动地听着他教训。

“本来这金陵城还可以多留一段时间,现在看来……”

隼没有说下去,而是冷笑了一声,身子一纵,便消失在树顶了。

他都没有把握?

guo ping等人听完了冷汗早浸湿了衣衫。

他们本来也知道此行没有多大的把握,只不过听说了前方将士流血牺牲,本来已经将蛮子逼退三百里地,眼看要收付失地,可偏偏这个时候,莫丞相突然跳出来议和,他们实在不忍同袍的血白流,才出此下策,本以为算回不来,也能拼着性命将那mài guo贼杀了,可是现在看来,他们连接近都不可能。

第六十一章 獾

獾,大梁最狡猾,武功最高的影卫。

他的来历,没人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他出面,别人真的是一成胜算都没有。

扮做客商的guo ping等人目送那人走远,其有一名兄弟不是很了解隼,更没有听说过獾,看着还在振动的树枝,有些不满地道:”大哥,那人好大口气,我看若不是错过时机,我们拼死一搏,未必不能将那奸佞拿下。“

guo ping抹了一把脸的汗,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兄弟,你还年轻,但是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可以不知道恶名满大梁的獾,但是你一定要相信隼,他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guo ping说完,暗暗捏了捏拳头。

能使唤隼的,也只有一个陆凶了。

这个家伙,看回去不跟他好好算账,这种事找个人来通知他一下行了,偏偏叫来了隼,他guo ping在义军不要面子的吗?

“走,回去!“

guo ping一挥手,带着众人回去,从那日后,再也没有提刺杀莫停的事情。

莫停身边肯定已经成了铁桶,谁还能杀的了他?还不如回去好生整顿军队。

那日后,花蕊夫人回到璇玑楼,照旧写诗赋词,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丞相千金好像受了什么ci ji,闲着没事儿带人把璇玑楼搜索一遍。

正月十六的时候,阿娆的香坊终于开工了,在过年的日子里,她又研制出了一款新香,取名”宜兰”。

陆凶要传授制香的手艺,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堂,那个姚老夫子好像尝到了让人伺候的甜头儿,动不动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不是让阿娆去给他买牛肉打牙祭是让陆凶给他去请大夫。问题是大夫请来了他也不让人家好好问诊,整天拉着人家的手跟媒婆似的,左瞧右瞧地问小伙子多大了,家在哪里啊,父母可还在世啊,有没有兄弟姐妹啊,意什么样的女子啊,对咱们村里的翠花有没有兴趣啊。

通常情况下,罗平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嗯”。

那个字的声音还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带着极端的不满与不屑。

然后,这老头儿脑洞清,人家敷衍一下,他以为人家是同意了,下次来看诊的时候果然把村里的翠花叫来了。

那翠花是个胖胖的姑娘,长得白净,人也不错。

罗迪以为人家是来问诊的,去抓了手腕来把脉,害的那姑娘连忙缩手,她这一缩手,罗迪本能地抓得更紧了,最后那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红着脸逃跑了。

再后来,这事儿在村里传开了,说是神医罗迪看了翠花,这一传,姚老夫子再也不提做媒的事情了,以后罗迪的问诊顺利很多。

这夜,陆凶收工回来,买了一壶好酒,一包酱牛肉,来到学堂,摆在姚老夫子的桌子。

“夫子最近可有收获?”

陆凶斟了一杯酒给他。

这人试探罗迪都快有一个月了,怎么也该有些收获了吧。说起来,夫子对罗迪产生怀疑还是从他传授陆朝八段锦开始,那八段锦看起来平平无,其实却是经过圣手改良的,常常练习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可以打通经脉,有助习武。

“气息很像,很像,他虽然刻意隐藏了,我还是能感觉到一些。”姚老夫子捋了捋胡子,得意扬扬地道。

“我们,是不是要拆穿他?”陆凶试探着问。

如果他真是扶桑的后人,那么肯定是一个值得拉拢的对象。

夫子摆了摆手,“现在还为时尚早。”

为时尚早,好吧,那继续等,反正罗迪现在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医生的角色,并未表现出倾向哪一边。

“对了,夫子,您当初为什么不学医呢?你如果当初学的是医,也不会教出那么一个徒弟,更不会看着平南王惨死了。”

陆凶抱怨了一句,眼前又出现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平南王。

平南王喜欢留胡子,有着一把公认的美须,他喜欢穿暗青色的战袍,配银白色战甲,平时手持长剑,只要在军振臂一呼,将士们的回应声便如山呼海啸一般。他多年征战擅长,为大梁开疆拓土无数,赫赫战功,在众兄弟没有一个是能得的。

但是,最终他还是了奸人的暗算,未等到天子亲审,便在狱毒发身亡。

若当时有药师门的后人,或许他还能等到沉冤得雪的一天。

血色弥漫,那是平南王府一百多个脑袋被砍下时的样子。

陆凶的眼睛有些模糊,然而,很快一记重拳便打在了他的肩膀。

“臭小子,你这是怨恨我老头子吗?你是叫我老头子这把年纪了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难道不知道当年祖师创立圣剑时,便已经将救世之路分成两条,一条习韬武略,运筹微博,为的是辅佐明君,惠及黎民,一条则学习歧黄之术,悬壶济世,这两道本无高下之分,只是既然我的祖选择了运筹帷幄这条路,那再也不能觊觎做神医了,贪多嚼不烂,你这么大年纪白长了。”

嘴里骂着,那姚老夫子又往嘴里夹了一大块牛肉,满满的碟子一下少了一半。

“夫子,这点儿我也知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嘛,别往心里去。“陆凶赔笑道。

“少耍贫嘴!“

“是,不过,我还担心一点,夫子,这个罗迪,他和江宇珩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到这里,是为了遵守祖遗训前来相助还是另有企图?若他试图阻止我们,您出手,还是我出手?”

“兔崽子,我圣剑的人还用不着你教训,好了,当下,我们还是按兵不动,不过按照他教朝儿的八段锦来看,他未必怀的是歹心,毕竟当年的重誓可不是轻易违背的。实在万不得已,也只能我出手了。添酒,愣着干嘛!”

”是!“陆凶倒了酒,姚老夫子将杯子里的酒干了,又夹了几块牛肉,吃得津津有味,吃着吃着又哼起小曲来,哼的陆凶立即汗毛倒数,匆忙抱拳道:“夫子,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夫子若有什么差遣,随时吩咐。”

“差遣?有,有!”姚老夫子扫了一周,瞥到一簸箕碳灰,“把那灰倒了,对了,顺便点儿一炷香,你媳妇儿做的那青麟髓还真是不错,提神醒脑,我闻着闻着能睡着了。”

第六十二章 农氏又来了

媳妇儿……

陆凶听到这个词儿,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甜意,然而一想到青麟髓的价格,他又像被人生生割了一块肉一样,疼得五脏六腑都扭曲在了一起。

那好的青麟髓价值千金,一块是他们香坊七八天的工钱。

但是,很快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夫子说闻着闻着睡着了,这香不是提神醒脑的吗?怪,难道是阿娆的香出了问题?

陆凶拿了碳灰,倒在外面,回到阿娆家的时候,他把夫子的说法又向阿娆重复了一便。

阿娆也很纳闷。

从来没有听人说过,闻了她的香会睡着。

“改日你把先生那里烧剩的香灰拿过来,我亲自看看。”

陆凶点头答应,次日便将姚老夫子的香灰带回来给阿娆看,阿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心道,可能是姚老夫子吃的药和这香相冲,改日给他换个配方吧。

正月很快过去,积雪融化,到了二月底的时候,河边的柳树已经冒出了无数绿芽,年前分的那块地里,村民们已经开始准备播种了,那日,天空阴霾,下了一场细雨,细雨将春日的泥土滋润得酥油一般,阿娆和陆凶打着伞,看着村民们趁湿润将种子埋进泥土,仿佛看见了云深处香坊的未来。

土地里的花苗冒出来的时候,农氏被从大牢里放出来了。

她是偷偷摸摸地进村的,被徐嫂子不小心撞见,急急忙忙闪到墙后去了。

农氏在大牢里没有少吃苦头,本来不胖的人,瘦的已经皮包骨头了,一张高颧骨的脸看起来更加刻薄。

农氏溜回家里,本来想好好吃顿饭,可是进门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原先一些值钱的家伙都被搬空了,不用说,是江知县还给阿娆了,这本来是意外之财,不属于她的,但是她还是觉得心里别扭,觉得自己遭受的一切的苦都是阿娆带来的。

她掀开锅,把家里唯一的一把米倒进锅里,又加了一些水,本来想先烧些粥垫着,谁知刚点了个火,媳妇儿陈余苗回来了。她的臂弯里挎着个篮子,篮子里有几棵新鲜的菠菜。她一看见农氏被吓了一跳,半天才缓过神来。

“娘,您怎么回来了?”

以农氏的大罪,至少还要在大牢里待三年。

“只是说的哪里话?还希望我死在里面不成?”农氏见她回来,起身,指了指灶台,意思是让她继续做饭,”你娘有福气,赶了天子大赦天下。“

农氏有些得意,目光一转,又冷冷地道:“你说你这媳妇儿究竟是怎么当的?家里缺米少柴,没油没盐,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让我儿子喝西北风啊?”

“娘,您还是先听我说吧。”

陈余苗将篮子放下,卷了袖子,坐在灶边添了把柴,“这么多年了,您也不是不知道,您那个儿子和相公,一个个都是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主儿,这柴,是我自己砍的,这米,是我从娘家借的,连您拿着的那个碗,还是我用纳鞋底的钱换的。您也不想想,您一入大牢,咱家还能剩什么?”

“你……”

农氏气结,本来想争辩几句,但是想想自己儿子相公那副德行,也实在没有脸再说下去,只是擦了擦手,准备拿碗盛饭了。

陈余苗自从经历了次的事儿,在陆家硬气了很多,以前不高兴的都咽到肚子里,现在想说什么说什么,若不是她爹坚决不让她和离,这个破家她一刻都不想呆了。

陆德和陆东床又到城里鬼混去了,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吃饭连个好桌子都没有,瘸了一只脚的桌子晃晃悠悠,吱吱嘎嘎,陈余苗见农氏要摆碗筷,找了块木板,将桌子垫平,这才勉强放平了碗。

“娘,您回来了,您说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吧?”

陈余苗低着头喝粥,头也不抬。

桌子除了两碗粥,只有一小碟咸菜,还是去年腌制的萝卜,都有些长霉了。

农氏吃惯了牢饭,看见这些东西已经是美味佳肴了,她一连喝了两碗粥,吃了两碟萝卜,才抹了抹嘴,道:“有你娘在,怕啥?她阿娆有江知县有程大撑腰,咱不能找个撑腰的了?”

陈余苗抿了抿嘴,不屑地瞥了一眼。

这个时候还说大话,进一趟牢狱已经把人缘败光了,现在犁个地都没有愿意搭把手,山那块新分的地,还是她拿着锄头一点点刨出来的,指望谁啊,指望你儿子那些债主吗?

“媳妇儿,你跟我说说,我在大牢的这些日子里,那个贱女人做了什么。”

许久不在太平村,农氏觉得自己必须把落下的课补。

“做得可多了。”

陈余苗放下空碗,将阿娆办香坊,建学堂,请神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农氏听完气得牙痒痒。

“这个该死的阿娆,一个寡妇,什么好事还都被她占了,往后这太平村还不是她说了算?”

“这还没完,你儿子用假香陷害她,被她拆穿了,罚了二十两银子,我们家到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娘,您还吃不吃?不吃的话我收拾了,等会儿我还要山割些猪草,好让那头小猪仔赶紧长大,要不等下次催债的人来了,说不定砸的是什么呢。“

说着,她下巴一点。

农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屋子里的一块墙壁竟然有一个大窟窿。

“次他们砸的,说下次再不还,砸的是您儿子的腿。您儿子的腿已经瘸了一条了,再砸,估计要躺着了。“

“你……“农氏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无话可说,”好,你等着,我一定要阿娆这个女人十倍奉还。”

陈余苗拿着碗转身走了,心里早已经对这个老婆子不抱希望了。

……

花苗长出来,地里的活儿忙了。

这日,阿娆正在田地里,教村民们如何播种。

其实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城市姑娘,哪里懂得什么耕种?不过是将书的知识照搬过来,其间陆凶觉得有好几个地方不妥,还偷偷指正了她,她对此感激不尽。

有了罗大夫在太平村,江宇珩好像出现的少了,阿娆也不见那个罗大夫出村,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午收工的时候,阿娆带着大家到田头休息,又让小七把自己做的酱牛肉和烧饼拿过来分发给大伙,轮到陈余苗和农氏的时候,小七故意顿了一顿,随后跳过了两人,两人本来饥肠辘辘,被他一羞辱脸色立即大变,阿娆见了训斥了小七几句,他这才将食物交到两人手里。

第六十三章 江大人入狱

阿娆和大家伙儿一起,边吃边说笑,刚刚啃完一个馒头,忽然听见远方有哒哒的马蹄声。

她抬起头来,远远望去,发现竟然有一个身着黑衣的官差快马加鞭地跑过来。马蹄踏碎土路,扬起一片片粉尘,很快遮住了人们的视线,阿娆目送那匹马消失在村子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来的这么急……

又是官差……

难道是江大人出事了?

那一人一马进了村,不久又出来,阿娆目送他们离开后,谎称脚扭了,让陆凶搀扶着她,提了一捆野菜来到罗迪的医馆。

罗迪还站在院子里,盯着梅花树发呆。

那梅花树早已经没有了花朵,光秃秃的枝条冒出几个小梅子,罗迪盯着盯着,眉头蹙了起来。

“放在那里吧!”

罗迪用下巴指了指廊檐下的一张小桌子。

桌子桌子下堆满了村民们送来的物品,有时令蔬菜,有鸡蛋,有豆腐,有鱼干,甚至还有熊胆和腊肠。

阿娆挣脱陆凶的手,跑过去将野菜放好。陆凶诧异地看着她:“你的脚好了?“

“本来没事。“阿娆道。

陆凶还是有些不明白,罗迪已经开口了,”夫人来,是为了心病吧?”

“正是。先生可有药解?“

”有。”罗迪爽快地道:“方才有人来告诉我,说是昨日圣下了一道旨,命江大人即刻赶往金陵。”

金陵?

阿娆和陆凶相互看了一眼。

“去金陵作甚?”

金陵城因为次的事情风波未平,璟同帝调江宇珩过去,难道和隼有关?

陆凶的心里有些惴惴。

罗迪冷哼了一声,道:“去金陵,当然去主持议和。“

议和?

阿娆和陆凶一听这两个字,几乎同时脑袋翁冷一响。

自从那个村民带回金陵城的消息,议和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本来以为有隼的出手,这事儿会一拖再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又被提日程。

璟同帝这么急着屈服吗?

北部边境本来三军将士士气正盛,直捣黄龙指日可期,这么一来,不是都前功尽弃了吗?

“你们不想说些什么吗?”罗迪转过头来,似是盯着张着嘴巴的两人,然而,陆凶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因为他的目光掠过自己的时候,眼底仿佛隐隐有些思虑。

这是在试探他吗?

“江大人为人耿直,为国为民,是绝对不会做这等辱国之事的。”陆凶道。

江宇珩那个人虽然立场不明,但在家国大事绝对拎得清,这等mài guo之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罗迪微微叹了口气,负手在梅树下转了几圈,眉头少见地皱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你说的对,江大人绝对不会做辱国之事,所以……“

他顿了顿,他这一顿,陆凶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莫非江大人出了什么事?“

立场不同,他究竟是个好官,若是栽在那些mài guo贼的手里,太可惜了。

“江大人当场抗旨,并且辱骂了莫丞相,现在被以抗旨之罪关押在金陵城的大牢里,方才那个人,是原先和江大人同科的岳大人派来的。当年江大人状元,岳宁屈居探花,两人都很有才气,但是混得都不怎么样,江大人前脚来到了江宁县,岳大人后脚被贬到金陵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小官,整日没事做,喝喝酒赏赏花,前不久两人相见的时候,还举杯邀明月,共叹宦海沉浮。“

那次,罗迪在他们旁边,面前摆着一个药香,手里拿着一朵栀子花。

那个时候,岳宁指着天的月亮道:“我与江兄虽然都是落魄之人,可江兄究竟我好太多,别的不说,说这江宁县的吏治,我大梁国境内又有几个地方能赶得?古人有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江兄如此境遇,竟然还能心系百姓社稷,真是令在下佩服。”

江宇珩道:”贤弟切莫妄自菲薄,古人有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只要贤弟勤勉,相信终有一日能大展宏图。“

大展宏图的这一日没有到来,岳宁倒是又被降了一级,原先还能经手一些正经案子,现在只剩了整理编纂风土志的权力了。

那日,他正需要去找些旧书,去了藏书阁,翻书翻到困倦,打算眯一会儿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隔壁有人窃窃私语。

那声音很熟悉。

他凑近了细细一听,差点儿将手里的卷宗都扔了。

他被吓得够呛,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只记住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江宇珩被抓了。

知府大人要在狱谋害江宇珩。

很久,他缓缓地转身,将手里的卷宗小心放回书架,又悄悄地躲到了帷幕后。

过了一会儿,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金陵知府胡叶晨。

胡叶晨瞅瞅左右无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他离开书房后大约有半柱香时间,岳宁才敢从帷幕后走出来。

岳宁回到府,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把这件事情通知和江宇珩走得最近的人,而那个人便是罗迪。

其实,他也不知道罗迪这个神医是否有活死人的方法,但是通知他,终究通知别人要好的多。

江宇珩拒绝议和,早已经将朝廷和金陵城的官员都得罪得一干二净,这个时候,还有谁肯为他出头呢?

”罗大夫可有应对之法?江大人勤政爱民,若如遭此陷害,不仅是损了国之栋梁,还寒了百姓的心。”陆凶道,

罗迪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目光竟然忽然凌厉了些,仿佛刀子一样,要将他的伪装撕破。

他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出解决之法。

“如果朝廷真的不肯放过江大人,程大愿意带着所有受过江大人恩惠的江宁县百姓去金陵城请命,我不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父母官真的忽视百姓诉求,治江大人的罪。“

罗迪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那是嘲笑。

哼,还以为他有什么好办法,带这么多人进城请命,不被当反贼捉了才怪。

他略一沉思,道:”恐怕,百姓的话还没有传到天子耳朵,江大人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第六十四章 香方的秘密

“对了,我认识花蕊夫人,据说她在金陵城很有名气,她若愿意走动,兴许可以帮江大人疏通疏通关节,至于银子,我会准备,多少都行,把我的房子卖了都行。“阿娆急了。

自从她到了这个世界,江大人确实帮了她很多,这个时候若不出面,那是忘恩负义了。

然而,陆凶却用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那房子是我祖传下来的,你为了别人卖了?

“夫人有这份心足够了,只是那大牢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进的,花蕊夫人虽然在金陵城有盛名,却未必能说的动那些人,更何况他们给江大人扣得是抗旨的死罪。“罗迪道。

“那怎么办?难道等着江大人被人加害吗?“

“我要去一趟金陵城。”罗迪道。

“你”一个弱书生,一介布衣到金陵城能干什么?陆凶表示很难理解。

然而,罗迪已经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希望江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吧。“

回来的路,陆凶道。

阿娆没有回答,眉头皱得很紧,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阿娆?“

陆凶一连叫了她三声,她才回过神来。

“程大哥,我要去一趟月江香铺。“

如果能找到荀同叙,说不定能请得动花蕊夫人,虽然罗迪说了,她未必能帮得忙,但是有一线希望总没有好。

“我陪你去?“陆凶道。

“不,不用,程大哥,麻烦你照顾好朝儿,我很快回来。”

阿娆说着匆匆走了。

荀同叙如果真的对她有意,那么带着他等于带着个zhà dàn,不惹火他已经不错,怎么还可能帮忙?

虽然这样做有些欺骗人家感情,但是事急从权,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实在不行,事后跟荀同叙道个歉。

可是荀同叙那个人整日神出鬼没的,次又撂下那样一堆话,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阿娆一边走一边想,脚步几乎快要飞起来,然而,心却沉重到了极点。

短短半年多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这真是要变天的节奏吗?

到月江香铺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梁掌柜刚打算打烊,突然发现一只手顶住了木板。

“是陆夫人?您怎么来了?”

梁掌柜对她一向客气,如今见她满脸汗水大口喘着粗气,一颗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这大晚的来,是香方出了问题?还是荀同叙出了问题?

阿娆抹了抹汗水,喘了几口气道:”梁掌柜,可知荀先生所在何处?“

梁掌柜怔了一下。

原来她也不知道荀同叙在哪里,还好,还好,没有消息是好消息。

“自次夫人问起,小荀便一直没有回来,夫人如此着急赶来,莫不是为了小荀的事?“

阿娆本来没有抱着几分希望,这时候梁掌柜的一番话如一桶凉水浇下来,将残存的几点火星都彻底给浇灭了。

“我,我……阿娆,阿娆打扰了!“

阿娆松开了手,正打算退出来,梁掌柜却将手木板放下,道:”夫人,天色晚了,回去不方便,还是请屋里坐,我这叫伙计收拾个客房出来,夫人若是不嫌弃,在这里将一晚吧。“

”这……“阿娆有些犹豫。

这里离太平村不算远,但是也不近,若是回去的路遇到山匪,岂不是又要给陆凶惹麻烦?

“多谢掌柜,只是阿娆一个女子,在这里多有不便,这镇有客栈,我还是去那里吧。“

阿娆愁眉紧锁,要离开,梁掌柜突然叫住了她。

“夫人,还是请暂时移步进来,我有些东西想给夫人看。“

阿娆顿住了脚步,有些不解地看着梁掌柜。

“夫人请!“

阿娆狐疑地看了几眼,还是跟他进去了。

这次,梁掌柜没有带阿娆直接去客厅,而是从侧门进了一个小花园。

天色已晚,小花园里的走廊挂着几盏精致的荷花灯,荷花灯有毛笔勾勒的水墨花草,看起来很是雅。

花园里种植了无数的香草,刚刚走进去的时候,香草的香味儿扑面而来,很是让人舒服,但是时间长了,反而给人一种繁杂之感,颇令人疼痛。

“小荀来的时候,住在这里,夫人请随我来。”

梁掌柜指了指前面的两扇门,先行过去,拿钥匙开了门。

轻轻一推,门吱嘎一声开了,好像有很久没有人用过,那声音有些刺耳。

里面的空气里飘着一缕缕淡淡的香味儿,那香味儿颇为提神,是等的青麟髓,但是这香味儿里却隐约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阿娆皱了皱眉,越发不能理解荀同叙了。

一个制香天才,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味道?

她隐隐感觉哪里有不对,但是又说不来。

“夫人,您是制香行家,您是不是已经看出什么来了?“梁掌柜转身,颇有深意地看着阿娆。

阿娆眨了眨眼睛,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这里,是不是有些怪?“梁掌柜道。

怪?

阿娆的心里开始打鼓。

这个梁掌柜打探这个,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她是怀疑荀同叙的嗅觉出了问题,可是,如果她把怀疑说出来,那这个梁掌柜会不会拿这件事情做章为难荀同叙?她是个外人,毕竟从表面也看不出梁掌柜和荀同叙的真实关系。

“哦,是有些怪。”阿娆顿了顿,环顾了一下房间,道:“没想到荀先生清风朗月一般的人,有时候也这般随意!”

她故作为难地指了指桌子的几张纸。

那几张纸凌乱地摊在桌子,面写了些香料的名称,似乎下人早已知道了他的习惯,走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来为他收拾。

“哦,哦,小荀这孩子从小有个怪癖,是不准别人动他的香方,所以,这么久了,还在这里,让您见笑了。“梁掌柜顿了顿,继续道:”夫人,这是我带您来的原因,小荀说了,若是您肯进这房间,可以随意拿走任何一个香坊。“

“没想到荀先生竟是个如此有趣之人。“阿娆笑了笑,随意瞥了一眼桌子的香方,将面的字一一记在心里,”我要这张吧。”

拿了香方,梁掌柜也不再留她,派人带她去了个客栈。

阿娆见那伙计走远,立即从过后门溜了出去,雇了一辆马车,一刻不停地赶往了金陵城。

那香方写着”千层金,陵零香,月见草。“

这是其一份最不可思议的香方了,根本配不出好香,这样的香方,为什么要委托梁掌柜转交给她?难道是考验?不,他有慧眼识人,绝对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考验她。

难道里面有什么玄机?

第六十五章 金陵城

千层金,陵零香,月见草……

几种完全不搭的香料……

难道是“金陵见”?

他早已预料到了自己会来找他?

但愿如此,可是……

想明白了,阿娆的心里却更加纠结了。

他是有心,可是自己无意啊!

夜色清冷,官道空旷,马车在平坦的大路飞快地往前奔,两侧景物在夜色茫茫模糊成了一片。

阿娆在车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车夫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吆喝声,原来已经到了金陵城。

天蒙蒙亮,刚好是开城门的时间,阿娆下了车,给了车夫钱,又嘱咐他给梁掌柜带个口信,便打发他回去了。城门外排满了等待进城的百姓,阿娆挎好了包袱,在城门大开的一刻,则跟着百姓们不声不响进了城门。

进城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一瞥,发现城门贴了一张告示,告示面画着一个年轻人,布巾蒙着,只露出半张脸,她猜测多半是那日刺杀丞相千金的义士。

这人的身形倒有几分像……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阿娆连着对自己说了好几个不可能,才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抹去。

他,怎么可能是荀同叙呢?荀同叙只是个制香师,只是个弱书生,再说那种眼神,分明不是一个人的。

清晨的阳光很快从云层里透了出来,一束一束洒在街道,照得湿漉漉的街道有些耀眼。百姓们都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有的洒扫,有的准备出摊,也有赶早的,早已经挑着货郎担子吆喝了。几个小孩唱着歌,从斜刺里跑出来,差点儿把阿娆撞倒,愣了愣,道了歉跑了。

六朝古都,十朝都会。

金陵城果然不是一般的热闹,刚穿过了两条街,身边已经到处是人了。

阿娆从未到过古代的金陵城,只能从诗词里寻找一些金陵城的线索: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

阿娆想了半天,似乎也无法从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一副金陵地图来,便也放弃了。

虽然是古代,金陵城的繁华却依然是不容小觑的,阿娆在城里走着走着,便有些晕头转向,这时候,肚突然饥渴,这才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她便在一个小摊坐下,要了一碗热汤面。等热汤面来了,她双手抱着碗,这才感觉一路而来的寒气慢慢消散,身子渐渐暖了起来。

吃完了面,又喝了一碗热汤,阿娆正准备离开,忽然瞥见几个脚夫打扮的人过来,那几个人身形健壮,高大挺拔,不像是寻常苦力,拿扁担的姿势倒是有几分像行伍之人。

听那人似乎提到了“江”字,阿娆心里一阵狐疑,便又要了一碟花生米一边吃,一般悄悄听他们说话。

那几个人放下肩挑的筐子找地方坐下,也各自要了一碗面,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王大,你那老婆下月要生了吧?咱们走一趟扬州,还能赶得回来吗?”

一个穿蓝色布衫的人问另外一个大个子。

那大个子吸了几口面,头也不抬地道:”区区扬州还回不来,你当老子是蜗牛啊!“

话音方落,那群人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阿娆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望去,发现这几个人的笑有些勉强,似乎为了笑而笑,当下便知道他们是在提防自己,于是一颗一颗花生米放入嘴里,咀嚼得更加大声。

“喂,你听说了吗?明日有个人要被押解京,到时候官道封了,咱们得换一条道,恐怕你真的赶不看你的胖儿子了。”有个一脸胡子的汉子用胳膊肘捅了捅那大哥,眉毛一挑,道。

那大个子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能走官道,得走那条老商道,不好走,还时长有贼人出没,看来真的赶不了。”

他说完话,似乎很是苦恼,面也不吃了,用两根筷子挑着面汤里的香菜叶儿发愁。

“对了,哪个不长眼的,犯王法也不挑时候?”大个子将筷子一扔,插着腰道:“都跟老婆说好了,到时候赶不回去还不得跪搓衣板儿?”

他一句话说完,其他几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怕老婆的怂包!”

“怕老婆怎么算是怂包了?那是心疼老婆,懂不懂?”大个子抬手拍了一下蓝布衫的后脑勺,继续道:“兄弟们,到底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王法?”

“听说姓江,江宁县的知县,公然违抗圣旨,被知府大人当场给关进大牢了。“

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大胡子道。

他似乎对这些事不是很关心,说完了依旧低头认真地吃面。

江大人?明天?

阿娆的心猛地一抽。

留给她的时间竟然只有一天了,江大人一京,这事儿更难办了。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将一颗花生米一掰两半。

“老鱼头,你平时稀里糊涂,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关心,今日里怎么变成了个明白人?来,来,给哥们说一说,这江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儿?“蓝布衫也放下了筷子,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老鱼头深吸了几口气,道:”说来话长,我老鱼头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对这江知县还是有所耳闻的。据说他来江宁县不久,大刀阔斧地改革吏治,原先那些阿谀奉承的官儿被他砍得一个不留,这人吧,平时还喜欢微服私访,哪里偏僻去哪里,这一私访啊,把百姓们的一些难事解决了,听说他在江宁县办学堂,建医馆,收女学生,样样都得民心啊!“

阿娆心想,那些事情不都是我办的吗?然而转念一想,没有江大人的鼎力相助,她确实办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于是心甘情愿地把这些算作江大人的政绩了。

“这样的好官儿为什么违抗圣旨啊?”大个道。

“我跟你们说啊!“老鱼头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听说当今天子要议和了,不知道谁举荐了江大人,我猜,肯定和这事儿有关,江大人是个耿直的人,怎么会干这等mài guo辱民的勾当?“

他说的声音极低,阿娆还是听到了,心道,这民间也不缺明白人啊。

“那看来,这江大人还真是个好官,那老鱼头,依你看,咱么看着这事儿不管?“蓝布衫道,”金陵制下好不容易出个勤政爱民出名的好官,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砍头啊?要不咱也行侠仗义一回?”

给读者的话:

对不住,这几天电脑出问题了,又赶停电,有心更新更不,今天补,谢谢,感谢。

第六十六章 璇玑楼

砍头?

阿娆猛然想起了违抗圣旨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手心里都是冷汗,连花生米都拿不住了。为了掩饰紧张,她干脆又抱起了那只快空的碗假装喝汤。

“行侠仗义个头,你有那本事吗?哎,对了,这件事我好像也听说过,没想到真的是那个江大人,我昨个听人家风传,还不敢相信,那么好的人,怎么说下狱下狱了呢?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江大人的脾性,怎么可能和那些mài guo贼同流合污?”另外一个一直不说话的汉子道。那汉子戴了个斗笠,半张脸都埋在里面,只能看到整个下巴的青色胡渣。

“嘘!”mài guo贼三个字刚出口,他旁边那个蓝布衫立即截住,“小心人多嘴杂!”

“那是隔墙有耳。”大个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对,对,隔墙有耳,不管怎么说,咱们小老百姓议论这些事情可要小心,现在朝廷管得严,说不定什么时候没脑袋了。”

“嗯嗯,知道了,不过咱么也不能看着江大人赴难吧,要不这样,你看,咱们江北帮人多,要不我们多叫几个兄弟,集体到府衙前请愿?到时候人一多,那些当官的总不能视而不见吧。”大个子提议道。

“快别说了,那些人当官的都是沆瀣一气,要是有个人肯听百姓言语,江大人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算了算了,赶紧吃饭,吃完了还要赶路呢。“老鱼头不耐烦地用筷子敲敲碗。

“要是……劫囚车呢?”有个人还不死心,问得声音很低。

“那你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别整天胡思乱想了,还是想想怎么把货送到,攒钱娶媳妇儿吧。“

老鱼头拿起碗,塞到那个多嘴的青年手里。

几个人便再也不说话,呼噜呼噜地吃碗完面,放下了几个铜板,便拍了拍屁股走人了。

请愿不成,劫囚车也不成……

待他们走后,阿娆托着下巴,细细地品味着他们的话。

对了,江北帮?又是个什么帮派?看这些人的样子,也不像是练家子,难道这个江北帮和传说的盐帮漕帮一样,只是个商业组织?他们,也并不是行伍之人,而是江北帮的镖师一类?

阿娆皱了皱眉,起身付了钱,问那掌柜道:”老人家,请问璇玑楼怎么走?“

”璇玑楼?”那老人家似乎觉得她是疯了,先是被吓了一跳,后来连着打量了她好几回,确认她脑子没有毛病后,这才指了条路。

“璇玑宫现在不太平,能远离远离吧,前几月还出现过刺客呢,光天化日的,说把人劫走把人劫走了。”

“多谢老人家,我只不过到那里送货,送完货走。“

阿娆出了店,按照那老人的指点,左转右转,终于了一条大道。想着要去见花蕊夫人,总不能凭着一支钗去,若选些平常俗物做礼物,恐怕人家也看不,左思右想,她忽然瞥见了路边有家花店,抱了一盆碰碰香去。

这碰碰香若是晒干,夹在熏香里,便会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花蕊夫人那样的人应该喜欢。

璇玑楼并不难找,因为它实在是太有名了,几乎金陵城的百姓都知道它的存在。

阿娆抱着花,穿过朱雀桥,走过乌衣巷,那座有名的高楼便伫立在那里了。

一路,碰碰香在她的衣袖摩擦之下,不时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儿,即使在金陵脂粉汇聚的秦淮河边,也能很清晰地辨认出来,引得一些翠衣红袖不时驻足,待看清了那花之后,又交头接耳地低语几句,看样子,像是发现了新时尚。

璇玑楼是一座三层高的朱楼,雕梁画栋,飞檐走角,建筑得十分精美,这座楼本来和衣香鬓影的秦淮河相距不远,却偏偏因为有了人墨客的出入,让这座楼少了几分烟花之地的浮华,多了几分人墨客的书卷气。

阿娆到了璇玑楼的门前,正准备进去,忽然听到身后有喧哗之声,回头一看,见是一辆马车在八个彪形大汉的簇拥下飞驰而来。那马车装饰得非常华丽,一看主人身份很高贵。

马车到了楼前缓缓停下,立即有一个彪形大汉自动跪在车前,充当了人肉脚凳,接着,另外一名大汉在车前站好,伸出手来。

和当初花蕊夫人下车一样,掀开车帘,伸手,露出半张脸,但是阿娆看这位从车下来的穿着美艳的shǎo fu,却丝毫感觉不到优雅之气,反而扑面而来的都是浓浓的土豪风。

那么复杂的花冠,戴在头真的不累吗?还有,这衣服穿了有十几层吧?三月的天气,不嫌热吗?

没来由的,阿娆对这个人没有好感。

这个人一定不是来附庸风雅的。

果然,下一秒,那shǎo fu甩开彪形大汉的手,提着裙子一阵风似的冲到了璇玑楼前,随着她的步伐,一阵香风掠过,香很贵,却很不适合她的气质,只是让她凭空多了几分庸俗,阿娆忍不住掩鼻,但是怕给璇玑楼招惹是非,做得便没有那么明显。

好在那shǎo fu也根本没有看见她。

待她到了跟前,阿娆才发现那shǎo fu和自己年纪相仿,只是妆容略厚,加眼角眉梢扬,整个人给人一种不可一世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不舒服。

“夫人,里面请!”

她刚到门前,便有一个穿着细葛布长袍的人迎了过来,看样子那人像是这里管事的。

”少废话,给我把花蕊夫人……请出来!“

那shǎo fu咬牙切齿了半天,最终还是用了个“请”字。

她说完便气冲冲地站在那里,扬起下巴,睥睨地盯着楼里。

楼里人来人往,很快都被她吸引了过来,待看清了这人的面貌,便都躲了开去。

这不是那位和花蕊夫人斗诗输了的千金吗?哪来的脸还往这里凑?

她似乎从众人不屑的眼神明白了什么,一张俏脸立即扭曲成了一团。

“来人,给我把那个女人拉出来!”

她一声令下,后面立即有一名壮汉过来。

那汉子身材高大,袖子挽起一半,露出了胳膊一只黑鹰纹绣,看起来相当凶。

给读者的话:

希望你们喜欢

第六十七章 我来了

那管事的一见这架势,忙赔笑道:”夫人请息怒,不如先到里面稍作歇息,喝杯茶,消消气?其他的事情缓缓再议。 “

提到喝茶,那女子更是生气。

璇玑楼的茶那么好喝的吗?只要进了璇玑楼,每走一步,每做一件事,都有一个诗歌陷阱,当时,她栽在第一道题目,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了她的笑话。要不是那个刺客突然冒出来,她还不知道怎么舔着脸走出去。

这座破楼,她是死也不会进去了。

“谁稀罕你的茶?“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快点儿叫她出来,否则,我今儿把这楼拆了。”

“小姐息怒!“那大汉见她真的发火,刚要阻拦,便被她一个眼刀逼退了,“去给我叫她出来!”

那大汉依旧未动,却在频频向那管事使眼色。

“夫人息怒,在下这去请花蕊夫人!“

“啪!”那管事话音未落,那个女子已经一个巴掌甩了过来,招呼在那个壮汉的脸,”该死的奴才,连我都使唤不动了是不是?叫个人还推三阻四的?“

”属下知错!”那壮汉摸了摸被打肿的脸,委屈地退后一步,转过身来,刚硬着头皮想进去,却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不大功夫,阿娆便听到璇玑楼里传来一阵阵环佩叮咚声,接着有一阵熟悉的暗香飘来,她便知道,是花蕊夫人来了,

阿娆悄悄退到后面,远远地看着。

这女子来者不善,花蕊夫人到底如何应对呢?

“原来是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花蕊夫人穿了一身青莲色的长袍,外面罩了一件纱衣,袅袅娜娜地出现在璇玑楼门口,对着那个嚣张的女子微微一福。

“哼!“那华衣女子柳眉一挑,哼了一声,用极其凌厉的口气道:”花蕊夫人,你眼还有我莫瑶梳吗?“

“那是自然有的,莫小姐美艳逼人,哪个眼瞎的才看不到。“她气势逼人,花蕊夫人不急不躁,脸的笑容春水一般漾开。

她如此淡定,莫瑶梳反而更生气了。

“谁问你长相了?我自己长什么样我不知道?说,那日行刺的刺客究竟有没有下落?本小姐已经宽限你好几月了。”

她是丞相千金,初嫁嫁了个州司马,憋了一肚子气,后来好不容易丈夫死了,她回了娘家,从此便再也没有自称过夫人,不过很多不长眼的还是称呼她为夫人,花蕊夫人算是鲜有的几个有眼力见的,但是这个女人长得太漂亮了,人又有才华,她看着也不顺眼。

“那个刺客在你这里出现的,你和这事儿绝对撇不开关系。”莫瑶梳咄咄逼人。

原来她是为了那个刺客而来,阿娆心想。

“莫小姐,此事几个月前已经移交官府,花蕊不是官府人,算有这心也没有这力气,若是为这事,小姐怕是找错地方了。”

花蕊夫人含笑垂首,依旧不卑不亢,那莫瑶梳被她的态度气得一跳三尺高,弄得旁边的鹰卫看着不停地摇头示意,让她保持形象,她却当没有看见一样。

“那你是不想交出来了?”

“花蕊实在无能为力,莫小姐若是气愤不过,不如将花蕊直接带到公堂。”

“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怎么可能交出不那个刺客?当日那个刺客是在你的掩护下逃走的,要不是你,我八大鹰卫的射日弓直接可以将他射成刺猬了,结果呢,那个刺客逃跑了,你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说和他无关,谁能相信?”

“花蕊说了,愿意对簿公堂!”

这个莫小姐嚣张得很,但也是能逞逞口舌之快,若是真了公堂,以她的脑子未必能讨得便宜。

”去去,谁怕你,来人,给我把这个刁蛮的女子带走!”

莫瑶梳一挥手,那八大鹰卫面面相觑。

这光天化日之下,平白无故拿人,传出去让自己家丞相怎么收场?这莫瑶梳作为千金小姐不管不顾也罢了,他们做下人的到时候可是要被打板子的。想起丞相府的十八般酷刑,八大鹰卫有些头皮发麻。作为丞相千金的近卫,他们是从小被选拔到丞相府的,经过了十几年严格的训练,原本几百个孩子里只剩了八个,这八个才有资格守在莫小姐身边。

不过,九死一生地爬到了这个看似尊荣的位置,他们其实过得也并不轻松,每日训练过程艰苦不说,过得也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

据说,前面八个鹰卫,也是他们的前辈,是丞相培养了专门保护太夫人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太夫人在一次出行被刺身亡了,然后,那八个鹰卫成了陪葬品,据说死得很惨,殉葬时为了保持尸身的完整性,那八个鹰卫是被割开头皮,从头顶注入水银而死的。

这小姐若是再出什么乱子,牵连到他们,他们可不知道丞相还有哪些酷刑等着他们。

”快去,愣着干什么?出了事我负责!”

莫瑶梳见他们不动,音量提高了一倍。

八大鹰卫依旧不动。

这小姐每次都说自己负责,可是最后挨打受刑的还是他们,况且这次不往常,花蕊夫人不是普通人,在朝都很有威望,对这样一个人滥用私行,越权逾矩,被丞相知道了,可不是件小事情。

“小姐,这……”

“莫小姐,您也不用为难他们了,我跟着你们去是了,不过,花蕊不是你的嫌犯,所以,你那些人也不用押着我。”

花蕊夫rén dàn了弹衣袖,自己走了过去。

“姐姐,姐姐,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阿娆怕她此去凶多吉少,弄不好要进大牢,赶紧追了过去。

要是她进去出不来,自己可真的走投无路了。

花蕊夫人见一个女子冲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眉眼微微一眯,半晌,忽然勾起唇角笑了笑,”原来是你,你要想跟着跟着吧,不过,那里未必是好玩的地方。“

她抽出手,反过来握住了阿娆的手腕。

两人这么优哉游哉地往前走,走了几步,有一辆马车迎了过来,原来是璇玑楼的伙计见她要出门,赶紧套好了马车等着。

人家现在不是嫌犯,她也没有抓捕的权利,所以莫瑶梳也不能用枷锁押着人家,只能看着两人亲昵地相互搀扶着车,她狠狠咬了咬嘴唇,也跟着了车。

第六十八章 胡夫人

知府衙门在金陵城最热闹的大街,不过远远望去,那片建筑被几棵青松环绕,颇有几分肃穆和威严。

不过阿娆乍一看,便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些不舒服,按照她的认知,青松用在陵园的更多,这任知府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品味。

两辆马车在衙门口停了下来,花蕊夫人和莫瑶梳依次下车,赶车的伙计立即将马车赶走了。

“莫小姐,你是打算在这府衙外击鼓鸣冤,把我当成被告呢?还是打算进去跟知府大人叙一叙?“

花蕊夫人在阿娆的搀扶下走到莫瑶梳前面吟吟一笑。

她说这番话,其实是给莫瑶梳一个台阶下,空口无凭指证人在大堂可是要挨板子的,算她是丞相千金,知府大人不敢动她,那么以后这件事无论是对胡知府还是对莫丞相,都可能成为从从政生涯的一个污点,说不定什么时候被人抓了小辫子。

莫瑶梳闻言怔了一下。

这一路走来,她的火气也消了不少。方才到到璇玑楼,不过是想发发脾气,没想到花蕊夫人连反抗也不反抗一下来了,这反倒让她有些骑虎难下,虽然父亲在朝掌大权,她也不是个柔顺女子,可到底还要顾及下莫府的名声,若是真的把爹逼急了,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只能在莫府的花园玩了。

那个破地方,从小玩到大,要多腻有多腻。

“既然花蕊夫人都说了,那不如权当和胡大人叙叙旧,我这里正好准备了些礼物,夫人不用麻烦了。“

莫瑶梳吩咐下人从车取下一个箱子。

那箱子十分精致,里面装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猜测应该价值不菲。

“那多谢莫小姐了。“花蕊夫人微微一礼。

莫瑶梳点了点头,仰头往里面走。

其实,她早忘了,自己是丞相千金,作为女眷,去单独拜访父亲的下属还是都有不妥的,而花蕊夫人则一直与达官贵人有往来,平时进进出出完全是男子作风,前几日这胡知府还收了她的一盒香,这拜访理应是她引荐才对,然而,莫瑶梳这个人高傲自大,眼里根本没有这个金陵di yi fu rén,不管三七二十一去敲门。

大门敞开,里面出来了一位老管家,莫瑶梳亮明身份,那人先是尴尬了一下,随即便进去回报了,不一会儿,那胡知府的夫人便带着两个小丫鬟出来迎接了,说是胡知府正好有事外出,所以她待相公迎接一下,其实花蕊夫人心知肚明,这胡知府也是个有分寸的,自然知道避嫌,说有事外出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现在说不定躲在什么地方听曲儿呢。

“莫小姐和花蕊夫人远道而来,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那胡夫人有四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很好,皮肤吹弹欲破,眼睛明亮如水,一头乌发用一支凤钗挽起,显得高贵又大方,阿娆细细看去,发现这个女人虽然看起来简朴,其实是低调的奢华,单是她耳朵那两颗红宝石便价值不菲,放在现代,估计千万了吧,而且,她身穿了一身藏青色绣着银色云纹的长袍,乍一看也不惹眼,凑近了才知道是金陵特产的云锦。

贪官污吏啊!

阿娆在心里叹了一句。

不过这贪官污吏的老婆行为举止倒是有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淡雅与从容,看来也是个腹有诗书的人。

莫瑶梳让几个随从在外面等着,自己捧着盒子,阿娆刚想跟着花蕊夫人迈步进去,忽然觉得身有好几道不善的目光。

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她立刻恍然大悟。

今日她只穿了一身布衣,头戴的也是陆凶给她买的铜质发簪,脸又没施粉黛,往这三个人身边一站,简直跟个没娘的小白菜一样寒酸。

她的脚步立即顿住了,手不知不觉从花蕊夫人那里抽了回来。

花蕊夫人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情,一把捉回了她的手,道:“胡夫人,次送来的青麟髓,您可还喜欢?”

那胡夫人一听到青麟髓,立即两眼放光道:“喜欢,当然喜欢,不知道花蕊夫人这次来,是否带了新货?我那几颗青麟髓都快用光了。”

青麟髓一出,到处疯抢,金陵城和江宁县相距甚远,自然是慢了一拍,那个时候胡知府到处托人,想着买不到一手的买个二手的也行,谁知道问遍了所有人,都没有人愿意转让的,最后还是胡夫人去赴璇玑楼诗会的时候,偶然听到花蕊夫人得了一盒,这才好说歹说从那里求来了几颗。那胡知府见了青麟髓,顿时如获至宝,本来想当宝贝一样供起来,可是听说这香不能久存,也只好在书房里点了,那个时候,正巧有个司来巡查,无意间看到,便指点了一条升官发财的明路:

当今太后喜香,皇遍寻天下不得。

所以,这次一听花蕊夫人来,那胡知府立即吩咐自己的老婆,要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好生招待,争取经她的手再买到些新香,这花蕊夫人和月江香铺的二把手交好的事情几乎是全城皆知,那荀同叙算再死板也会卖花蕊夫人个面子。

花蕊夫人笑笑,道:”新品倒是没有,不过那制香的人,我倒是给您带来了。本想先下拜帖的,可是我这妹妹明日便要回去了,唐突造访,还请夫人海涵“

胡夫人的脚步突然一顿。

制香的人?

她回头,看了看跟着花蕊夫人的两个女人。

那华衣女子她认得,正是差点儿在璇玑楼被刺杀的丞相千金莫瑶梳,这样的人断断不会懂得如何制香,倒是她旁边这位布衣女子,身隐隐有股异的味道,应该是长年累月在香坊里熏出来的。

莫非是她?

“花蕊夫人,这是你的不对了,你我情同姐妹,来来了,哪里算得唐突?再说贵客到金陵,我这个做知府夫人的,理应登门造访,略尽地主之谊,现在倒是我失礼了。”

“夫人客气了。”见胡夫人的目光落在阿娆的身,未等胡夫人发问,花蕊夫人便道:”这位,便是我的义妹,云深处香坊的掌柜阿娆,青麟髓便是出自她的手。“

她说话的语速很慢,让人听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非常舒服。

话音刚落,胡夫人原本闪亮的双眸,忽然漾开了一圈圈笑意。

“没想到这位大师这么年轻,这位妹妹,来,来,快里面请!“

胡夫人直接过来拉了阿娆的手,不由分说把她往里面推,气得旁边的莫瑶梳直瞪眼。

她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什么时候被人冷落过?这个胡夫人,为了一个民女,把她堂堂丞相千金置于何地?看以后不找爹爹告状,找一个原由,把胡知府拉下来。

第六十九章 气走了

一行人跟着胡夫人穿过花园,来到客厅,落座后,胡夫人吩咐下人们给几个客人看茶。

下人们应声下去,不大功夫捧了一个茶盘过来,胡夫人亲自将茶递到客人手,轮到阿娆的时候,胡夫人特意用手试了一下杯子的温度,才将茶杯双手递给阿娆:

“我听说制香的人鼻子眼睛都特别娇气,不可被污浊之气染了,阿娆姑娘,这是为你特意准备的,你看这云顶白梅可合心意?”

阿娆起身谢过,待落座后,才揭开茶杯盖儿。

盖子一开,顿时有股清幽的香气飘来,再往茶水里一看,清澈的淡绿色茶汤里竟然浮了几多白色的梅花,栩栩如生,看样子应该是过年时摘下晾干的,被水一泡又恢复了原型。

“夫人,这茶甚是清爽,淡而有味,饮一口唇齿留香,真是人间难得的极品,有劳夫人了。”

阿娆嗅了嗅,又抿了一口,才称赞道。

“果然是制香大师,连这都能闻出来,不瞒妹妹,这梅花可是我去年亲自去寒山寺采来的,用了足足十九道工序才保存下来,这个日子想喝一杯可真不容易呢。”

“夫人真是蕙质兰心,竟然如此懂茶道,阿娆惭愧。”

“哪里,哪里,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怎么能和妹妹的制香手艺相提并论呢?”

“我这义妹的手艺自然是好的。”花蕊夫人放下茶杯,看了她们微笑道:”不过,夫人和我义妹如此情投意合,冷落了我们这些外人,恐怕不好吧。“

她含嗔带笑,一张脸端的出水的芙蓉还要清丽。

“啊?”胡夫人经她一提醒,这才回过神来,招呼道:”哦哦,是我失礼了,小姐,夫人,你们请便。莫小姐我让人准备的是国色天香,加了芍药和玫瑰的花茶,有助气血通畅,夫人呢,则是寒潭飞雪,夫人已经如此艳丽了,可偏偏骨子里又有一股子清冷劲儿,和这茶最配不过了。”

一直被冷落的莫瑶梳自然不会因为她几句讨好的话对她假以辞色,哼了一声,品自己的花茶了,倒是花蕊夫人淡笑道:“瞧夫人说的,花蕊什么时候这么清冷了?”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着,莫瑶梳终于算是看明白了。

原来这花蕊夫人和胡夫人本来交情不浅,难怪她一句话不说敢来这府衙对峙,倒是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晾在这里,走也不行,坐也不舒服。

她越想越气,生气地喝了大口茶,苦涩的味道入口,她差点儿没有吐出来。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把茶杯往桌子重重一掼,道:“看来瑶梳来的不是时候,胡夫人既然忙,那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她转身要走。

胡夫人赶忙过来拦住,赔笑道:“哎呀,莫小姐,今日丞相千金,制香大师还有坛第一女子齐聚一堂,诚是让我这寒舍蓬荜生辉,我府我一个管事的,若有顾此失彼之处,还望海涵。”

其实,胡夫人是有意冷落莫瑶梳的,毕竟她一个丞相千金她也不想得罪,但是谁让胡知府接到了莫丞相的指示呢远在长安的莫丞相说,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的宝贝女儿回府,否则,他刚刚给女儿张罗的那一桩亲事要黄了,但是他这个宝贝女儿不听话,脾气还死犟死犟的,非要把在璇玑楼丢的面子找回来,但是,官府都抓不到那人,她一个女人家能抓到吗?所以莫停这个做爹的特意叮嘱胡知府,不要给她这个女儿好脸色看,她觉得在那里待不下去,肯定会回京告状,到时候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嫁出去了。

丞相的话,胡知府不敢不听,但是自己亲自出面施压,万一力道不够,那个小姐根本不拿他当回事儿,万一手段过重了,到时候做父亲的一心疼,还不得拿他开刀?所以,这事儿他千想万想,最终还是决定让自己的夫人出马,到时候万一丞相怪罪,把责任都推到她头行了,一个妇人家再罚能罚到哪里去?

不过,胡知府打得如意算盘,他的妻子胡夫人并不知道,她这么做,只是以为丈夫不待见这个女人罢了。况且,她也早听说过这位小姐的德行,所谓无风不起浪,那些传言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这个丫头片子勾引别人也得了,现在还要缠着她的丈夫,她能有好脸色给她看吗?

“夫人也说了,顾此失彼,为了不给夫人添麻烦,我还是改日再来吧,对了,这里有件礼物送给夫人,算是我和我爹的一点心意。”

说到“爹”的时候,莫瑶梳特意加重了语气。

哼,不把她放在眼里,还能不把她爹刚在眼里吗?姓胡的头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莫瑶梳扔下盒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胡夫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妹妹,最近可有什么新的香方?若是还缺什么香料,你只管开口,我去帮你向老爷讨,他认识的人多,没有什么东西是弄不到的。“

胡夫人送走莫瑶梳,回过头来又拉着阿娆的手道。

没有什么东西弄不到,换句话说,是贪赃枉法,无孔不入。

阿娆边听便自动脑补,脸还是带着微微的笑容。

“夫人既然开口了,阿娆倒还真的是有一事相求。“

阿娆起身要拜,被胡夫人一把拉住,“有什么话你说是了,在自家姐姐面前,这么客气干什么?”

还没有义结金兰呢,她倒是自称起姐姐来了,真是自来熟!

“夫人,阿娆最近研制一种新香,本来已经快成功了,只是突然出了点儿事情。”

“什么事情?”阿娆皱起眉,胡夫人也跟着皱起眉。

“有一味香料,原先是江大人托罗先生tè gong的,如今他不在……”

花蕊夫人在旁边喝茶,本来笑眯眯的,阿娆一句话下来,她顿时如遭晴空霹雳一般。

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抬手拢了拢头发,她尽量隐藏起自己的震惊。

“你说哪个江大人?”胡夫人道。

“正是江宁县的知县江大人。“

第七十章 赏花

阿娆一提起江宇珩,胡夫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不过她倒也不是发怒,只是略略有些失望罢了,阿娆猜测,她应该认为江宇珩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胡夫人闭口不答,阿娆也不好再问,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胡夫人,妹妹,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刚进来的时候又见花园里有几朵花开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如何?“花蕊夫人看看两人,站起来道。

胡夫人正好需要有个人岔开话题,花蕊夫人这一说,正合她心意,于是前挽起阿娆的手,道:“妹妹,制香的事情不急在一时,正巧我那园子里新种了几棵牡丹花,是我家老爷专程从洛阳买来的,都是名品,这几日也开花了,既然有人提了出来,不如先去看看。”

胡夫人说着转身,在前面引着两人往外走。

趁她转身的时候,花蕊夫人忽然一把拉住阿娆的手,凑近了悄悄对她耳语了几句,阿娆听完愣了愣,随即道:“原来姐姐如此喜欢牡丹花,难怪在这里坐不住了,到底是妹妹没有明白姐姐的意思,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该打,该打。”

“确实该打,看你们聊制香聊得那么投入,把我冷落在一边,我怕我再不打断,今日没有这福分去赏名花了。”花蕊夫人道。

“你们两个是在怪我这个主人招待不周吗?”胡夫人截断道。

“岂敢,岂敢,夫人款待情谊之深,恐怕金陵城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一行人有说有笑,出了客厅,来到花园里,阿娆面边笑边附和,心里却在仔细琢磨着花蕊夫人那几句话。

皇太后的寿辰马要到了……

胡知府想要为皇太后选一款名香……

与众不同,还要贴合老人家心性……

老人家有眼疾,见风流泪……

那是不是意味着江大人有救了?

三人很快到了牡丹园,当下正是春日,这花园周围又被围得严实,里面栽的牡丹花开得其他地方要早一些。胡夫人拉着阿娆的手,指着篱笆里一朵红得发黑的牡丹道:“妹妹,你看,那是墨魁,大梁难得一见的品种。当时在王花匠那里,老爷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刚开始的时候,那个老头儿死活不肯卖,说是这么名贵的品种,到了金陵可能只有死路一条了,幸亏我们府有个种花高人,好说歹说,保证一定种活,又付了双倍的银子才让出。你看,它现在长得多好,对了,下面还有好几个花苞呢。”

胡夫人指着花叶下让阿娆去看,阿娆果然看到了几个花苞,不过听着胡夫人的介绍,她的心里并不怎么舒服。

牡丹这种植物很是娇贵,稍有差池便可能死了,何况从洛阳那么远的地方移栽过来,水土不服。

看这牡丹花茎粗细,那老头儿养了应该有些年头了,养到这样,肯定耗费了人家不少的心血,却没想到被胡知府不知用什么办法巧取豪夺而来,况且,这花今日看着开得鲜艳,却有些回光返照之相,像一个孕妇快死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孩子生出来一样,这么养下去,估计明年这花看不到了。

真是暴殄天物!

阿娆前世爱花,对花的习性也有了解,看了几眼便明白了。

她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嘴却还是称赞道:“诗有云:庭前芍药妖无格,池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今日一见,才知这花王头衔果然不是白得的。”

胡夫人听她吟诗,惊讶地道:”花蕊夫人,没想到你这位妹妹,不但是个制香大师,还会吟诗作对,改日,一定要请去你的璇玑楼坐坐,也好让我们这些俗人开开眼界,顺便压一压你们的气焰。“

她说的是真心话。

这胡夫人本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然会些诗词歌赋,却受限于天赋,没有多少名作,但是阿娆随口几句,她便听出了其的妙处。

“那是,那是,恐怕到时候我这擂主之位不保了。“花蕊夫人附和道。

阿娆怔了一下,没有想到一首诗,会同时让两个人刮目相看,细细一想,才知道,她来的这个朝代叫大梁,是不是国历史那个大梁说不好,但是这里的人肯定是不知道唐朝诗人刘禹锡的,自然也不知道他的传世佳句了,想着要是解释,可能越描越黑,弄不好还让对方怀疑自己的身份,她便垂下头,有些羞涩地道:”夫人说得哪里话?阿娆只不过随口一说,贻笑大方了。“

那胡夫人不依不饶,“随口一说,能震惊我们这金陵di yi fu rén,若是给你时间斟酌,那还了得?好了,好了,改日一定要你去璇玑楼,也好让这千年不变的诗坛第一女子让让位子。”

说着,她对花蕊夫人挑了挑眉,花蕊夫人也掩口笑了起来。

“若是有人能把我从第一的位子赶下来,我求之不得呢。“

那胡夫人又道:”妹妹,那太平村不像是出有钱人的,不过你这谈吐,却绝对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不知道妹妹师从何人?“

阿娆心里咯噔一声。

这要查家底了吗?

她想了想道:”阿娆本来生于小富之家,幼时也跟着先生读过几日书,无奈遇天灾,又逢兵乱,逃亡途不幸与家人失散,阿娆一个弱女子无处安身,万般无奈之下,只好mài shēn自救,幸亏我那相公陆凶出手相助,否则,阿娆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步。“

“没想到妹妹的身世这么可怜。”胡夫人听了叹息一声,抬手抹了抹眼角。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都过去的事情了,阿娆也不敢自怨自艾。夫人,那株可是姚黄?“

再问下去,肯定泄露**,作为一个现代人,不,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怎么可以允许自己随便被人刨根问底?这胡夫人若是知道了她的一些底细,派人去细细一查,说不定要查到程大和陆朝身,她有种感觉,这俩人肯定在偷偷摸摸地谋划着什么,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但猜测肯定是掉脑袋的,所以自己的身世绝对不能引起胡夫人的兴趣。

第七十一章 令牌

“哦,那株啊,正是姚黄!妹妹眼力可真好。”胡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她转移了,“那株姚黄是我去年买来栽下的,今年开得还不错,只是阳光不好,瘦弱了些。”

阿娆心道,那株姚黄还活着已经不错了。

这个府里的花匠,可真是个刽子手。

几个人又寒暄了一阵,见天色不早,胡夫人让下人在画舫准备了酒菜,邀请两人入座。

席间,阿娆随意问了几个菜式,胡夫人都很有耐心地解答了,见时机差不多,阿娆道:“夫人方才问到新的香方,阿娆又仔细想过了,其实,少了那一味香料也不是不可。”

“真的?”听说不再用江大人,胡夫人顿时喜笑颜开。

“只是,少了那药的压制,这香便ci ji了许多,若是健康的人还好,若是有些眼疾的人,恐怕便受不了了。“阿娆皱着眉,有些遗憾地道,

那胡夫人刚刚展开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眼疾,这可是关键啊!

“这香入眼,若太ci ji了,总归不好,妹妹可有其他替代之法?“

“这个……”阿娆略一沉思,摇了摇头道:“还是要去求江大人了。”

“为何?妹妹可知他犯的是重罪。”胡夫人犹豫道。

“夫人。”阿娆起身,缓缓跪下,“江大人作为江宁县父母官,即便获罪,作为百姓去探望一下也在情理之,再说,阿娆是嗜香之人,江大人那里恰巧有阿娆需要的东西,若是今生得不到那个东西,配不出独一无二的香方,恐怕阿娆会抱憾终身,请夫人成全。”

阿娆一连拜了三拜。

“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让老爷给你找来是。哎呀,真是的,为什么需要的东西都在他那里?若我不知道他是个知县,还以为他是个贩香料的。”胡夫人抱怨道。

“回夫人,是一种栀子花。去年我入山采药时见到,便带了回来种在家里,后来江大人来访,开口向我要这花,我便送与他了,谁知,以后再去找那种栀子花时,竟然绝迹了。那花虽然不名贵,却极其难得,我想,算胡大人有通天手段,也是断难再让这世长出第二棵了。”

“如此说来倒是件稀罕物什。”胡夫人眉头微微蹙起,又道:“妹妹可否换一种?若说栀子花,我这里园子里不下十几种,还没有满意的,我再去找便是。”

“夫人,一般栀子花功效无非疏散风热,清肝明目,清热解毒,平降肝阳,但是那种栀子花,若加在熏香,对有眼疾者却是非常有裨益的,我娘以前也有眼疾,用了三个月,便好了。”

其实那是她的一个同学,她大学时突然想,用栀子花做熏香,本来为了好闻,结果阴错阳差地治好了那人见风流泪的毛病。

“哦。”胡夫人点了点头。

胡知府说那老太后有眼疾,平日里熏香都十分讲究,若是稍有不好,便会流泪。

万一拍马屁不成拍到马腿,那别说前途,恐怕脑袋都要没了。

可要是完全治好了老太后,那老爷的前途岂不是一片光明?

胡夫人绞着双手,来回在花园里转着,脑海里天人交战场面十分惨烈,她转来转去,转得阿娆和花蕊夫人都觉得头晕,半晌,她终于道:“这样吧,妹妹,你和花蕊先在这里赏花,我去看看老爷有没有回来,他若回来了,我帮你问一声。花蕊,你是熟客,这里交给你了。“

这个时候,她连对花蕊夫人的称呼都变了,看来是铁定了心拉拢两人。

“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花蕊夫人道。

胡夫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花园里只剩了花蕊夫人和阿娆。

“妹妹,你来金陵城是为了江大人的事情吧?”花蕊夫人随手拈起一朵花,凑到鼻子边轻轻嗅着。

“夫人早已猜到了?”阿娆也不避讳,直截了当,“我来正是求夫人帮江大人打点打点,他是个好官,不该这么……”

“我都叫你妹妹了,你叫我声姐姐,有那么难吗?”花蕊夫人抬头看着她,眉眼间微微有怒意。

阿娆冰雪聪明,立即改口:“姐姐教训的是,不知道姐姐如何得知妹妹所思所想?”

“这很简单。“花蕊夫人转怒为笑,继续道:”你在江宁县办学堂开医馆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其江大人起的作用我也都知道了,自次见面之后,你有几个月对我不闻不问,江大人一出事,你赶着来到璇玑楼,你说,你的真实来意我还用猜吗?“

阿娆被她突然点破,脸一阵阵滚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没事不登门,有事才来看人家,确实有些不通情理。

“姐姐,妹妹知错了。“

“行了,现在也不是道歉的时候,其实我也有心帮助江大人,只是人微言轻,说了也没有什么用,现在你有一个好机会,一定要抓住,至于具体怎么做,我想你很聪明,也不用我多教了。”

花蕊夫人微微一笑,眼睛里波光闪闪。

她喜欢聪明的人,阿娆恰巧是。

阿娆笑了笑,点头答应。

过了一会儿,胡夫人红光满面地回来了,脚下生风,手里拿着一块令牌。

“妹妹,你说这事可真巧,老爷刚好回来,我问他要了块令牌,拿了这块令牌,你可以进大牢去见一次江大人,问清那栀子花的所在后赶紧出来,千万别耽搁了,省得有人起疑!“

阿娆接过令牌,福身谢过,胡夫人不便去大牢,派了个小厮带她去,自己则跟花蕊夫人继续赏花。

大牢离府衙不远,来到大牢的时候,日头正好西斜。

那牢头见了令牌,自然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带着阿娆来到了牢房。

江宇珩被关押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因为他是个弱书生,所以用的是一般牢房,但是这牢房在阿娆看来还是太简单了些,别的不说,单是这唯一个一个看守和这看门的破锁,不是明摆着等人来劫狱吗?难道江大人只是一个诱饵?他们的真正目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人?

第七十二章 劫狱

那牢头带着阿娆走到关押江宇珩的牢房门口,叮嘱她不可过多耽搁,便和那个小厮一起喝酒去了。

阿娆从牢房外面往里望去,里面光线昏暗,但是还可以看见靠墙处站着一个清癯的人影。

她知道那是江宇珩。

江宇珩被扒了官袍,头发有些散乱,负手面墙而立,手脚都戴了沉重的铁链,脚下是散发着浓重霉烂气息的稻草,连床破烂被子都没有。

他听到有人来,身子微微动了动,脊背瞬间挺得更直了。

阿娆知道,他肯定误会自己是胡知府派来的人,他是以这种姿势来表明威武不屈的态度。

眼眶莫名一热,阿娆使劲咽了咽口水,确保不会有哭腔才开口道:”江大人,是我,民妇阿娆。“

江宇珩的身子微微一震,半晌,他拖着沉重的锁链回过头来。

他的头发有些乱,有些发丝落下来,挡住了视线,但是他看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震惊。

为什么是她?

“江大人!“

阿娆以为他没听见,又轻轻唤了一声。

江宇珩次见面的时候憔悴了很多,下巴也多了青青的胡茬,衣服黑一块白一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然而,他还是对她笑了笑,依然是淡淡的笑,只是这笑落在阿娆的眼里,平添了几分高傲。

“陆夫人,你怎么来了?”江宇珩又前几步,在离牢门有四五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也能坚守应有的规矩。

不过,她到底怎么进来的?

自从他被关进来后,那个胡知府严禁任何人来探视,他的手下都不能见一面,她一个农家女,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面子?

刚才带她进来的,应该是牢头吧,那牢头对她还算客气,看来,她已经是求助了某位贵人。

那位贵人会是谁呢?

江宇珩的目光一闪,脑海瞬间无数念头。

“江大人,您听我慢慢说。“

接着,阿娆便将如何来到金陵城,又如何找到花蕊夫人,如何取得胡夫人的信任的事情说了一遍。

江宇珩听完先是震惊,后又展颜一笑,道“你方才提到的栀子花,可是去年我从你那里带走的?”

“正是。“阿娆道。

其实是不是无所谓,只要到他家去找几朵来行了,实在找不到,买几朵凑数也行。

“去年从你那里带走的栀子花,我没有留下干品,不过,因为当时采花时带了一部分花根,我种下了,如今冬去春来,也应该发芽了。”

“太好了,江大人,太后若得了这香,肯定非常高兴,到时候您大可借此将功补过!”

江宇珩摇了摇头,“我犯的是大罪,夫人不必挂心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他侧过身去,摆了摆手,示意她走,然而阿娆怎么可能会听?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狱卒,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那狱卒脸埋在帽子里,看不清长相,但是看步伐很是轻健,他几乎是想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的。

阿娆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那人在牢门口停下,将手的食盒放在地,没有立刻取出,而是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阿娆。

忽的,他抬起手。

阿娆吓得又退后了一步。

手刀刚刚贴着她的脸颊停下。

“我知道你是谁!”

那一刻,她终于认出了他。

是城门口贴的告示那个人,虽然现在的他和当时的他都只露了半张脸,但是那种熟悉的气质,她不会认错。

那人忽的一下手掌一转,阿娆丝毫不畏惧,趁机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道:”你现在劫狱,等于是送江大人死路,他以后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

其实,她也只是个猜测。

当日璇玑楼那个刺客,如果真的是个义士,那么他来劫狱的可能性大。但是,如果他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那么,他来这里很可能是要江大人的命的。

她之所以拦着,不过是因为不想被顺便灭口而已,当然,她也确实想救江大人。

那人的手忽然停止了,任她托着。

“你有更好的办法?“迟疑了一下,那人问道。

阿娆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如何相信你?“

“胡知府现在需要江大人来保住他的乌纱帽,他想讨好老太后的东西,只有江大人可以弄到手。”

那人略一沉思,将手抽了回去。

“好,江大人请先吃饭吧。”

他俯下身,打开食盒,阿娆本以为他会拿出饭菜,谁知他竟然从里面提出来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

阿娆吓得差点儿尖叫起来。

这个家伙,难道要给江大人吃老鼠?

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失态,那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老鼠是用来替江大人品尝饭菜的,只要这老鼠不死,江大人没事。还有,那个人让我转告江大人,假死药丸他做出来了,不过现在看来,江大人不止死遁一条路了。“

“多谢!“

江宇珩似乎早已知道他会来,丝毫不觉得惊讶,他抱了抱拳,伸手接过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这么多天了,他还是第一次敢放心大胆的吃饭,以前怕毒,每次都只能吃几口。

那人将老鼠用绳子拴了,绑在栏杆,然后起身要走。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来人,给我把牢房包围了!连只苍蝇都别给我放出去。“

是牢头的声音。

那人听了,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被我打晕的那个送饭的狱卒突然醒了。”

他的手法向来好,可是这次却失败了,因为,他的心已经不稳了吗?

“看来今天我要在死在这里了,对不起了,江大人!”

那人抱着胳膊,满不在乎地说。

“你要是死了,别连累我行。“江大人也很大方。

“不,你不会死,我有办法,我有办法送你出去!”

“你?”

那人转向阿娆,抬起帽子,露出了一双清冷的眼睛。

那双眼睛明明在笑,给人的感觉却冬天还冷。

“来,打我,打我!”

打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娆干脆抱着那rén dà哭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江大人为我们百姓做了多少事,他不明不白被下了狱,我来看看他,你还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我是那么不要脸的人吗?再说,要找人私通不是早找了?干嘛跑到大牢里来找个囚犯?”

那人立刻明白了过来,抬手是一掌打了过来。

不过那巴掌看起来狠,其实一点儿都不用力,阿娆身子晃了晃,配合着倒在了地。

第七十三章 未婚夫

“你不要脸的女人,哭什么哭,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还不赶紧给我回去!“

那人见她倒在地,毫不客气地前,伸手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他的动作凶猛,老鹰拎小鸡一样,但是阿娆却丝毫不觉得难受。

果然是个高手,力道收放自如,看来是那日的隼无疑了。

“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阿娆双手乱抓,被他两下都锁在身后。

“不想吃苦头,老实一点儿。”

阿娆脸色一变,果然这么乖乖地被他拖着往外走了,走了几步,后面的江宇珩终于反应过来,添油加醋地道:”这位小哥,在下和尊夫人真的是清白的!“

“滚,谁要听你的混账话!“

那人回头啐了一口,附赠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江宇珩立即乖巧地闭了嘴,弯腰捡起了地的小老鼠。

“鼠兄,这真是人在牢坐,锅从天来。江某一生清白,经此一事,恐怕以后和夺人之妻的污名是分不开了,你说,江某该找谁要赔偿呢?“

手指划过老鼠毛,那小老鼠似是被他弄疼了,吱吱叫了几声,想逃跑,被他一用力抓了个满把。

“时候未到,你弃能擅自离开?”

他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笑。

“你慢点,你把我弄疼了!”

阿娆被那人推着不情不愿地往外走,那人始终冰山一座,丝毫不理会她的求饶,越走速度越快,走了没有几步,迎面撞了冲进来抓人的官差。

“老大,是他,是他打伤了我,冒充我进来的,大人,他是来劫狱的。“

那个送饭的狱卒伸开双手拦住两人,头顶还有一个大大的包。

本来见那人的身手他挺怂的,但是现在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他仗着人多势众,胆子也大了,看人的眼色也快飞了天。

打伤一个送饭的狱卒,不是大事,可是劫狱是死罪了,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个报复的机会,他真的想把这个人直接送进死牢。

“你说谁来劫狱的?”那人停下脚步,手臂一用力,将阿娆带到了怀里,虚虚地护住。

“还能有谁,难道打伤我,又扒了我的衣服,抢走我的食盒的人,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那狱卒瞪着眼,目光逼人,说完,又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立即曾冷一声都亮出了刀。

刀寒光闪闪,吓得阿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万一打起来,他能护住自己吗?

”信口雌黄!“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告诉你们,我来这里不是劫狱,里面关的是谁,我不认识,也不在乎,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把我的未婚妻带回去,明日要完婚了,她跑到这里和别的男人不清不白,我实在看不下去。“

说着,他看了一眼阿娆,那眼神颇为暧昧。

“闹够了,跟我乖乖回去,我丁明既往不咎。“

丁明这个名字是他随口胡诌的,只是觉得叫起来较顺口。

说着,他又用手指了指里面,道:“至于里面那个,你们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算现在用一把耗子药把他毒死了,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说不定我还会感谢你们,为百姓除去了一个勾引良家妇女的祸害。“

勾引良家妇女?

阿娆的眼皮莫名地跳了跳。

江大人不会听见吧?江大人不会记仇吧?

她听进了勾引良家妇女,而有人却听到了更为让人心惊胆颤的词。

耗子药三个字,仿佛晴空一道霹雳,将那个送饭的狱卒震得直接晃了晃。

没错,今日里,确实有人授意他在囚犯的饭菜里下耗子药来着,但是他去买的时候,发现那卖耗子药的人关门了,没办法换成了砒霜。

他知道有人想杀了那个囚犯,但是为什么一定要用耗子药而不用更为妥当的砒霜,他实在想不明白。

这事儿本来极为隐秘,现在突然被人无意提起,他的心瞬间七八下的。

该不会是自己做的不干净,被人盯了吧?谋害官差可是死罪!

冷汗从脊背蹭蹭往外冒,眨眼间便将衣衫都贴在了皮肤,他想走,但是又无路可退。

早知道被打晕了打晕了,赶着来这里干什么?算真的有人劫狱也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只是个送饭的。

半晌,他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这颗脑袋在面也不是很牢靠,于是对那个打晕他的人道:”你,你要找你媳妇进来是,干嘛打晕我?我招你惹你了?“

狗急跳墙,还是别把这人逼急了,逼急了说不定拉自己垫背。

“你们这里要是这么好进,我也不用用这手段了,对了,你是牢头吧,你说说,一般进来看个重犯,需要多少银子打点?十两够吗?二十两够吗“

那个牢头刚想下令把这人拿了再说,便立刻被点名了,那人的话一出口,牢头脸色顿时红得像个煮熟的虾米。

“你胡说什么?我堂堂……堂堂牢头,怎么会徇私枉法?这里,这里可是胡大人的地盘,胡大人一向廉洁奉公,他的手下,自然也是……廉洁奉公。”

“呵!”那人轻笑了一声,抬手从衣服里摸出一张纸,”别狡辩了,我可是有证据的,方才进来的时候,顺便捡到的。“

他将手里的纸展开,大家顿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目光纷纷转向牢头。

妈呀,三十两银子的银票?这牢头可真是敢收啊!

“我丁明自认为家境贫寒,没有这三十两银子,没办法打点小鬼,这才迫不得已,用了这个法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带回我的未婚妻,若是各位肯高抬贵手,剩下的,我也不一个个揭短了。”

剩下的?

他的目光扫过其他人,每个人都好像被寒风激了一下一般,拿刀的手都开始晃了。

这些年,他们谁都不是干净的,这是自己人知道还好,若是传扬出去,轻则丢饭碗,重则脑袋搬家。

第七十四章 脏了,不要了

“丁明,我说你这人胡说八道什么呢,我都答应跟你走了,你还不赶紧回去?这位小哥,张牢头儿,我这未来的相公不懂事,你们别见怪,别见怪!”

阿娆见时机差不多了,反手抓住那人的胳膊,用力拉了拉,顺便将自己的令牌亮了出来。

“我未来相公言行多有得罪,还望各位看在胡大人的面,不予追究。”

回头,她有对那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那些人见胡大人令牌,自然是不敢阻拦,两人这么打打骂骂地穿过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出了大牢,找了个僻静地方,阿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一颗心落了地,身体变开始乏了。

昨夜没有休息好,今天一天下来又都提心吊胆,身体终于开始反抗了。

她提起裙子,顾不得形象,往旁边台阶豪放地一坐,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脏不脏?”那个人见她动作,嫌弃地瞥了一眼,“用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阿娆。

阿娆好地看了看他,最终还是犹豫着接过手帕抹了抹脸,“多谢了!”

擦完汗,她叠好手帕,想还回去,那人却一扭头,又丢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脏了,扔了!“

“好的真丝呢。“

手感非常好,好的真丝没错,擦一次汗扔了,这家伙真败家!

“你不舍得扔,自己留着吧!“那人嘴角微挑,似乎有意调戏。

阿娆当然不接受,干脆利落地回道:“我又不是你媳妇,留着你的手帕算什么?”

“扔不扔随你!”那人说着,转身要走。

阿娆赶紧站起来追。拿着手帕,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扔了太可惜了,干脆塞进衣袖里。

“喂,次在璇玑楼刺杀莫瑶梳的是不是你?“刚才已经有了判断,她要确认。

“是我的话,你要把我送官吗?你有胡知府的令牌,你们关系应该不错吧?”

那人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句话落在阿娆的耳朵里,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那是介意自己和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吗?

“要是把你送官我不会帮你从大牢里出来了,这令牌,只是为了救江大人才求的。“阿娆道。

那人听完,哼了一声,走得更快了。

阿娆心想这人真不是好歹,自己好心好意帮了他,他还摆一副臭脸给谁看?

“喂,我可刚刚救了你……”

“其实你不用帮我的,那些人根本拦不住我。“那人说话的声音里有几分倨傲,走路的速度依旧没有慢下来。

“我也知道那些人拦不住你,能从八大鹰卫手里全身而退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江大人怎么办?姓胡的肯定又要安一个勾结匪徒意图劫狱的罪名给他。“

“你想得倒是很周到,不过……“那人忽地停住脚步,阿娆正低头抱怨,差点儿和她撞了个满怀。

她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什么?“

“不过你也太关心他了吧,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你为了他求胡县令,为了他闯大牢,为了他,为了他不顾名节,冒认我这个未婚夫……“

“我……我……”阿娆被他一连几个问题弄懵了,半晌才道:“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是一个好官和一个敬仰他的老百姓的关系。“

那人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是很相信她的话,半晌,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的话,你们之间,只是一个好官和一个敬仰他的老百姓的关系。“

说完,他转身继续走。

阿娆被他弄得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哎,我和他什么关系,你调查这么清楚干什么?”

那人已经走出了十步远,也不知道是没有听清她的话,还是故意忽略她,”我叫隼,会后你有什么需要的,找我行,记住,在我面前,别提江大人!“

“嗯?“阿娆还想问,那人已经轻轻一纵,了房顶,眨眼间不见了。

阿娆看着还在晃动的树枝,切了一声,心道说的好听,跑得兔子还快,需要他的时候恐怕连个影子也抓不到吧。

看看天色不早,也应该去回胡夫人和花蕊夫人了,阿娆便向着府衙而去。

方才带她去大牢的那个小厮先行一步到了府衙,把大牢里的事情向胡夫人禀报了。

胡夫人和花蕊夫人听完都特别惊讶。

“不知道我这妹妹何时又定了亲。“

众人皆知,江宁县的女制香师是个寡妇,花蕊夫人也不例外,方才闲聊的时候,她也向胡夫人说明了,胡夫人当时还觉得阿娆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守着个孩子太过清苦,还想着把自己远房侄子介绍给她,顺便拉拢拉拢,这下倒好,刚才一番如意算盘瞬间被打得粉碎。

“或许,是偷偷的,毕竟不是头婚的人,用不着张扬。”花蕊夫人猜测道。

“也许吧,女人家脸皮薄,没进门也没有跟人提起。“

两个人女人正闲聊着,丫鬟带了阿娆进来了。

“阿娆见过两位夫人!“

进了门,阿娆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妹妹不必多礼,你那一味香料如何?江大人那里可还有?“

“幸亏江大人将那栀子花种下了,否则,阿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胡夫人听完舒了一口气,道:”总算老天有眼。对了,妹妹,刚才听小帅说你在大牢里遇到一个男人纠缠,那人好像还是你的未婚夫?“

阿娆知道她肯定会问起此事,早已经想好了措辞,道:”是的,夫人。阿娆与那人早已订婚,只是尚未迎娶,今日来金陵,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便跟了来,因为误会我跟江大人有染,硬是要拉着我回去,我好说歹说,才把他打发去客栈了。“

说完,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眼角里隐隐有泪光,手指掠过有些浮肿的脸,便一下一下的抽噎起来。

自己打自己一巴掌,还真是够疼的,早知道隼的一巴掌来的时候,自己不躲了。

”哎呀,这脸是怎么了?“胡夫人见了立即安慰道:“妹妹莫哭,若是在那人那里受了委屈,尽管给姐姐道来,姐姐给你出这一口气。”

花蕊夫人都自称是阿娆的姐姐了,她也不想跟她过分生分,也不管阿娆同不同意,这么称呼了。

“是呀,妹妹,有什么委屈跟胡夫人说,胡夫人一定能替你做主。“花蕊夫人摸了摸她的脸,心疼不已。

“姐姐!”

阿娆被她们这一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了半天,才拉着胡夫人的手道:“其实,其实阿娆和他在一起,也是情非得已,那桩婚事并非阿娆自愿。”

第七十五章 词话

接下来,阿娆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在脑子里迅速组织了一个故事。

时间不多,索性在现代的时候她也没有少读狗血小说,随便找出一本来一套,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她说那男子家本和她家是世交,两家父母指腹为婚,两人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来,十几岁的头,那丁明便进京赶考,一去不回,家里人都以为他死了,本想把这婚事退掉,谁知还没来记得退,丁明的父母便因病离世了。

再后来因为灾荒战乱,她跟着父母背井离乡,天南地北地漂泊,也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后来,她的父母也不在了,她一个弱女子无处安身,便嫁给了陆凶,陆凶待她很好,她也想着要跟他白头偕老,谁知老天爷不长眼,去年陆凶山遇到山洪也死了。她没办法,一个人开了个香坊,请了几个伙计,艰难地养活一家人,慢慢的,她的香出名了,日子也好过了,在这个时候,她那个娃娃亲的未婚夫竟然找门来,本来为了陆凶的孩子,她是不打算改嫁的,况且那人又在兵荒马乱沾染了些恶习,脾气大,动不动口出恶言,甚至拳脚相加,为此,她一推再推,谁知那人竟然不依不饶,平时在太平村里有人护着她,那人不敢乱来,可是到了金陵城,他再也没有忌惮,竟然想直接带她走,强行完婚,若不是她推说胡夫人有要事等她,暂且将他安置在一个客栈里,恐怕他还是不肯罢休。

阿娆说着说着,又偷偷抹了几下眼泪。

胡夫人长叹一声,道:“世间竟有这般可恶男子,妹妹,别怕,他若再纠缠你,你到这知府衙门里来告他,我让我们家老爷做主,把当初定下的婚书销了。这般对妹妹,自然是他的不对了,想他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胡夫人怜爱地摸了一下阿娆的脸,又吩咐丫鬟去拿药敷。

“谢谢姐姐!”

阿娆听完,又敛襟施礼。

“妹妹,这胡夫人可从来没有把谁当亲妹子过,她这般情义,你记着是了,千万莫把谢谢挂在口,否则怕是寒了人家的心。”花蕊夫人道。

“是,妹妹知道了。”

三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花蕊夫人便借口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胡夫人答应让胡知府在江大人的事情再zhou xuán几天,花蕊夫人也一再暗示,江大人若离开金陵,万一有个不测,将来太后那边问起香方不好交代。她知道胡知府不会冒这个险,毕竟抗旨的事情可大可小,他自己的官途才是最重要的。

当夜,花蕊夫人留阿娆住在璇玑楼,两人闲来无事聊了些诗词,花蕊夫人发现这个妹妹对诗词颇有见地,经她一点,很多地方豁然慨然,不由大为赞赏,两人越聊越开心,一直到了三更天,还不肯寝。

“妹妹所说的’境界‘,在如今听来可是新鲜有趣得很。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古往今来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这样说的吧?"

“姐姐蕙质兰心,如此快便记住了。“阿娆拿起茶壶,个花蕊夫人倒了一杯茶。

花蕊夫人接过茶,微微一笑,道:“我再怎么蕙质兰心,也不如你颖悟,这般年纪,便有这般远见卓识,可惜是个女子,否则可以去和那些男子在考场一争高下了。”

阿娆笑了笑,“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让姐姐见笑了!”

阿娆嘴谦虚着,心里却在偷偷祈祷:王先生,借您的词,借您的句,您可千万生气啊,若实在气得压不住棺材板儿,您也稍微等等,等我将来有机会回去,给您多烧几炷香。

又在心里念了一通各路大神的名字,阿娆这才把抄袭的罪恶感压了下去。

“姐姐,最近可见过荀先生?“诗词聊得差不多了,阿娆赶紧提了另外一件事。

那个人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是吉是凶,但是,他临别时的话语,总是让她有些不安。

他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他要做的,又是件什么事?

“妹妹说的是哪个荀先生?“

屋子里忽然亮了起来,花蕊夫人取下灯罩,用剪刀剪去了一截灯花,灯花飘落,屋里的光线又稳了。

“是月江香铺的荀同叙荀先生。“

“哦,你说小荀呢。“花蕊夫人故作恍然大悟地道:”怎么,妹妹突然问起他,是不是对他有意?你若对他有意,可以直说,姐姐给你做这个媒。小荀虽然也有很多毛病,到底你口那个丁明好多了。“

“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阿娆娇嗔一声,羞涩地道:”姐姐会取笑人家,人家只是随便问一下罢了。“

“好了,好了,妹妹不生气了,姐姐给你道歉还不行吗?若是这一生气,以后再也不跟我讲诗词了,岂不是我璇玑楼的损失?“

“姐姐……”阿娆跟这个花蕊夫人相处了一天,发觉这根本不是一个高高在的人,她温柔沉静的皮囊下,包裹的竟然一副侠肝义胆还有一颗稚子般喜欢玩闹的心。

难怪荀同叙那么古板的一个人都喜欢她。

“实话跟姐姐说吧,江大人这事,我本来想请他来求姐姐的,结果到了月江香铺找不到,只好自己阵了。”

“原来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花蕊夫人撅着嘴,语气里有些醋意。

“我是想到了,可是不敢贸然前来。“阿娆分辨道。

花蕊夫人抬手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找我还不敢贸然前来?把我当做豺狼虎豹还是忘了我给你的那支钗了?实话跟你说吧,那支钗在璇玑楼跟圣旨一样,钗在,等于我花蕊夫人在,谁都不能拂了我的面子。”

第七十六章 隼来访

“姐姐,那支钗真的那么厉害啊?”阿娆目光一亮,凑近了问道。

“骗你不成?”

“那……”阿娆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那只钗,双手捧着,道:“姐姐,现在花蕊夫人的钗在此,你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荀先生究竟去哪里了?”

“你这丫头,古灵精怪倒是有一套学一套,好吧,我也不瞒你了,小荀做的是好事,但是不能为外人道,这样你满意吗?”

好事,不能为外人道……

阿娆忽然想起了程大他们。

荀同叙干的,不会也是杀头的买卖?可是程大毕竟是行伍之人,他只是一个制香师,他用什么和朝廷对抗?

“姐姐,阿娆知道,有些话不能多说,但是,姐姐可否告知阿娆,荀先生是否平安?若知道他平安无事,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这你要亲自问他了,说实话,次去月江香铺,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我也没有他的消息。”

阿娆本来一颗怀有希冀的心忽得沉了下来。

算了算了,没有消息是好消息,但愿他平安无事吧。

安慰了自己一会儿,觉得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阿娆这才觉得困倦一阵一阵袭了来。

现在真想扑到床,抱着个枕头一觉到天明。

“好了,妹妹,时候不早,你也早些歇息吧。”

花蕊夫人颇会察言观色,将她引到一间客房,又找了个丫鬟伺候着,这才离开。

夜风清冷,吹得飞檐的铃铛丁玲作响,听起来无悦耳。

璇玑楼的客人都离开了,管事的,下人们也都睡了,花蕊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异样的风动,于是起身,开了门,沿着璇玑楼的楼梯往走。

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夹层里,她忽然停住了。

看看左右无人,她伸手推开面前的窗户,一轮明月瞬间进来,将清辉洒了一屋子。

在这晴空之下,月光之,有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飞檐最狭仄的地方。

那是一个男子,穿了一身长袍,负手而立,衣袂翻飞,有种超然之气。

“你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花蕊夫人瞟了那人一眼,奚落道。

整个金陵城都在抓他,他却这么大胆,跑到这烟柳繁华地来了。

“我来,只是提醒你一下,那个人虽然聪明,却有些莽撞,江大人这件事情,不由完全由着她。”

花蕊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由着她,难道要由着你?你若真的去劫狱,江大人未来只能加入义军了,他一个弱书生在行伍里能有什么用?说不定不出三个月亏被你们这群莽夫拖累死了。“

她少有这般尖酸刻薄,但是对着这个人,她实在温柔不起来。

“我和义军没有关系,我只是传达那个人的命令,江大人的死活也与我无关,我只是在还那个人的恩情。“

黑影语声淡淡,却字字清晰地落入了花蕊夫人的耳朵里。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你我说到底都是报恩,该做的做,其他的不要过多牵扯其。“

“那个人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谁,我凭什么要听他的?凭一块令牌吗?再说,我觉得阿娆的主意挺好,他想的那些好多了。“

“走吧,打更的要来了!“

花蕊夫人说完,砰的一声关了窗子。

窗子刚刚关好,下面便想起了更夫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个家伙,这个时候了还敢来,不知道朝廷从来没有放松对璇玑楼的监视吗?

不过以他的身手,应该早把那些暗哨解决了吧,这更夫,说不定只是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

她深吸了几口气,从窗户缝隙里往外看去,发现那人还没有走。

他侧坐在屋脊,拿出随身的酒壶,悠然喝了起来,好像他根本不是金陵城的通缉犯,而是月夜悄然降临的谪仙。

第二天,花蕊夫人醒来,第一时间去开了那扇窗户。

那人已经走了,有一张纸条从窗户的夹缝里掉了下来。

花蕊夫人打开,见面写了几个古怪的字体,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为了防止别人认出。

”珍重!“

读出面的内容,她顿时感觉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个家伙,又要去做什么了

将纸条收好,她转身去了阿娆的房间,阿娆刚刚起来,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完毕,见她过来,立即前,道:”姐姐,阿娆正要去找您辞行呢。“

“这丫头,这么快走了,算了吧,反正我也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主,我这璇玑楼再好也留不住你。“

“姐姐说的哪里话,阿娆怎么会忘恩负义呢,这不,阿娆想着赶紧回去,把昨晚那本《人间词话》给您默出来呢。”

花蕊夫人这才展颜一笑,道:”这才像话,好吧好吧,你快走,记住,写完了立刻找人给我送来,晚一天我亲自到江宁找你算账!“

“姐姐,这下逐客令了吗?人家还没有吃饭呢!“

在她面前,阿娆也忍不住撒娇了。

其实,有个这样的姐姐真的挺好,她自小别人疏离惯了,很少能有个人这么敞开心扉。

“对呀,我怎么忘了早饭呢?来,小兰,吩咐下去,让厨子把拿手好菜都做一遍,对了,多包几个虾饺,方便路带着,还有,还有,做几笼桂花糕,带给我那未见面的小外甥。”

阿娆千恩万谢,自然又是被花蕊夫人骂了一通。

吃过饭,坐了花蕊夫人雇的车,阿娆这才一路向着太平村而来。

有两日没有见程大和朝儿了,这俩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越想越着急,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对车夫道:“这位大哥,麻烦您快点儿。”

车夫道:“姑娘,赶车不是这么个赶法,您这样下去,非把马跑死不可。”

阿娆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情愿地放下帘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能看到太平村的轮廓了,为了避免引起轰动,阿娆让车夫在村子外把车停了,自己从车里取出大包小包的零食,便打发车夫回去了。

夕阳西下,远山笼罩在一层橘红色的云气,山顶有一颗瘦小的树。

阿娆有些纳闷,不记得那里什么时候多了一颗树。

她将肩的包袱扶了扶,再去看时,忽然发现那棵树竟然动了,还迈开腿往山下跑了来。

是朝儿!

第七十七章 狼

陆朝从山一路小跑过来,速度之快,简直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待到跟前的时候,小胸脯还一起一伏的。

“娘,娘,你可回来了!”

孩子抹了一把头的汗水,气也顾不得喘几口,一下扑到阿娆的怀里,双手抓得紧紧的,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抓得阿绕的心莫名一紧。

陆朝这孩子从小有大人范儿,轻易不会黏着她,阿娆见他抱着自己不松手,不禁更加担忧。

“朝儿,告诉娘,到底怎么了?”

她用力将他从怀里推出来,那孩子却依旧不肯拿眼睛直视她,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家里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很不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未等陆朝回答,便将一堆大包小包都扔给他,自己飞奔起来。

“朝儿,娘先回去,你自己跟过来!“

一口气跑回家里,阿娆在门外提心吊胆地叫了几声,并没有人出来迎接她,阿娆再也不迟疑,直接撞开门进去了。

罗迪正好在屋里,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一把刀差点儿掉地。

“陆夫人,何事慌慌张张?”看清楚是阿娆,他定了定神,放下刀,又不慌不忙地拿了一条布巾,沾了水,将手的血迹擦干。

血?

阿娆踉跄了一下。

难道,他受伤了?

阿娆也不回答罗迪,直接掀开内屋的帘子闯了进去,罗迪想拦住,已经来不及了。

他垂下手,摇了摇头,又用布巾沾了水,将那把刀的血擦干。

刀很细,很薄,很适合处理一些外伤,在太平村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大夫,看得都是些小伤小病,幸亏师傅传下来的手艺没生疏,否则陆凶今天可要倒霉了。那一下虽然不会立即致命,却早晚会让他的全身腐烂,生不如死。

那个家伙,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吧?出门碰那怪物,难道……

心念电转,他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手擦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阿娆进来的时候,陆凶正裸着身,他的右边半个肩膀都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浑身下都散发着血腥味儿和草药味儿混合在一起的难闻味道。他半靠在床,床下放着没有来得及收拾的铜盆,里面盛满了沾满血的纱布。

阿娆看了一眼,心又猛地一抽。

那种窒息的感觉,已经不能用疼痛来形容了。

半晌,她才缓了缓,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不离开,是不是不会出事?

心疼,愤怒,自责,各种各样的情绪汇在一起,她说话的时候,竟然有些颤抖。

男女有别,陆凶见了她,本来想穿件衣服,一看衣服还在屏风搭着,也放弃了。

行伍之人,本来没有那些迂腐秀才讲究的多,何况,他们本是夫妻。

“没什么大事,昨日山的时候遇到狼群,迫不得已打了一架,被一只狼咬了。“陆凶见她含泪看着自己,知道再不说话,她可能真的生气了,于是满不在乎地笑道。见她抿了抿嘴唇,将眼里的泪水强行忍住,又有些心疼,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昨日镇一个车夫捎来口信,说你去金陵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从镇直接去金陵,不用问他也知道她是为了江宇珩的事情去的,金陵有花蕊夫人,她找不到荀同叙,直接去找花蕊夫人了。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没想到倔强起来竟然谁都挡不住。

阿娆回头抹了一把脸,然后轻轻在他身边坐下,她本想看一下伤口,却又不忍心弄坏罗大夫的杰作,只好将手停在半空,停了一会儿觉得姿势有些怪,这才收了回来。

“我见到了花蕊夫人,江大人的事情应该有转机,你不用过多操心了。不过你怎么又山了呢?是我们香坊的生意太差,养不活你了吗?”

她说话时候噘着嘴,满脸的怨气,看在陆凶眼里又是心疼,又是难受。

“你放心,香坊的生意挺好的,我只是一时手痒了,想去山活动活动筋骨,没想到遇到一群狼,你不知道啊,我当时跟它们斗的有多勇猛……”

陆凶神采奕奕,想在她面前显摆一下,谁知阿娆却瞬间拉长了脸,“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山。”

陆凶顿时闭嘴巴,不说话了。

这时候,门帘掀开了,陆朝肩膀挂着一堆包袱进来。

“娘,这些都是你给伯伯买的吗?”陆朝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糕点,有些头疼,娘出去这么长时间,是为了这个?这些看起来虽然精致,但是爹做的也很好吃啊。

“这些都是一个叫花蕊夫人的姨送给朝儿的,来,拿着去吃吧!”

阿娆起身,摘下那一串包袱,从选了一个,递给陆朝,想了想,又拿了一个包袱,道:“这个是给程伯伯的!”

陆朝嗯了一声,拿着包袱,听话地出去了,出去的时候,朝陆凶眨了眨眼,陆凶在阿娆背后悄悄竖了竖大拇指,心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知道给他爹和他娘一个单独的空间。

孺子可教也!

阿娆自然没有看见父子二人的小动作,她从手包袱里拿出了几块点心,一回头,正好撞陆凶的目光。

陆凶顿时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

“程大哥,你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我去给你煮饭!”

她不由分说将一块糕点塞到陆凶那只完好的手里,这才转身挑了帘子出来。

罗迪擦好了刀,正在收拾药箱,见她出来,礼貌地点了点头。

“罗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阿娆总觉得陆凶没有跟她说实话。

罗迪点了点头,于是阿娆将他直接带到了厨房里。

罗迪这个人有些地方讲究得近乎挑剔,有些地方却又非常的不讲究,所以,对阿娆在厨房里招待他这件事他是丝毫没有怨念。

“罗大夫,程大哥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否以实情相告?”

那么多血,还动了刀,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被咬伤?

“他说他被狼咬伤了。”罗迪平静地道。

他说……

阿娆一听便怒火蹭蹭地往冒。

什么叫他说?你是大夫,难道你看不出来?要是他说什么我都信干嘛还来问你?

第七十八章 接班人

“罗大夫,我不相信程大哥是被狼咬伤了,所以才来问你,请你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

她盯着罗迪的眼睛,细心地揣摩着他眼神的变化。

“其实我也不想隐瞒,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罗迪略一沉思,道:“昨日夜里你们家突然来了个盗贼,程大追出去,然后这个样子回来了,如果我说那个人是故意引他入狼群的,你会相信吗?”

罗迪抬起目光,眼神里似有淡淡的戏谑。

阿娆摇了摇头。

“我不会查案,所以我也不知道真相,不过,他的确是被狼咬伤的,伤口很深,伤到了筋骨,还有毒,幸好有我在,否则他的那条胳膊废了。”

罗迪说完,拿了自己的药箱要走,“明日我会准时来给他换药,记住,这两天不要让他乱动。另外,你最好好好找找你的家里,看看是不是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引了盗贼来,或者,你可以将此事报官。“

他说完,便离开了,留下阿娆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家里藏了东西?不可能,她家里有什么东西她不知道?若是为了钱财而来,偷了去便是,何苦又要陷害陆凶?

报官……

现在江大人还在牢狱里……

更为诡异的是,那狼咬伤怎么会有毒?这个时代的狼都感染t病毒了吗?

她离开的日子,程大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越想越头痛。

半晌,肚子里咕噜咕噜作响,阿娆这才想起还有正事儿没做。

她在厨房里找了些面粉,和好面,擀了面条,切了些白菜丝,炒了炒,又加了两个荷包蛋,做了两碗简简单单的白菜煎蛋面。

面出锅的时候,有股熟悉的味道,妈妈留给她的唯一记忆,让她的神思一下子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父母早逝,孤女一路挣扎,撑起了家族的一片天。

后来飞机失事,她死了,那些天天盼着她死的人,应该很开心吧?

不过,他们应该也开心不了多久,因为她早已经立好了遗嘱,死后将所有资产都捐赠给孤儿院。

生活的那个时代,简直这个时代还要尔虞我诈,还要令人恶心,当时的她,穿着妖艳的晚礼服出入各种酒会,那些人表面阿谀奉承,背地里却都恨不得她立刻死掉,那张机票,若不是被人偷偷改了,她也许也不会到这个时代来。不过祸兮福所伏,如今的她,有那么多人真心相待,简直不要太幸福。

来到陆凶房间的时候,陆凶的脸拧成了一团,显然伤口痛得难以忍受,然而一见阿娆进来,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故意抱怨道:“我还以为你去准备什么山珍海味,要这么久!”

阿娆道:“你是个病人,身子虚,承受不了山珍海味的大补,还是先吃些清汤面吧。”

“辛苦了。对了,阿娆,你有没有听过阿芙蓉?“

阿娆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摇摇头,道:”好像听说过,你要这个干什么?“

陆凶低下头,伸手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这个……罗大夫的药,实在让人疼得受不了,想那东西是不是可以缓解一下,我以前打仗的时候受了伤疼得受不了,嚼一片叶子。“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阿娆,发现阿娆竟然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你先吃了面,吃完了我去给你找,那东西我见过,不难找。“

阿娆终于反应过来,阿芙蓉不是罂粟嘛,这个时代还没有禁止,她在深山里见过几棵。

“好,我吃,我吃。“陆凶见她没有取笑自己,这才放心大胆地端过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服侍陆凶躺好,阿娆先是到云深处看了一眼。

几天没来了,她有些不放心。

不过令她欣慰的是,没有陆凶没有她的日子,香坊照样运作,几个伙计的小七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阿娆看着这麻利的小伙子跑来跑去,忽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小七,你过来一下。“她抬手招呼了一声。

小七回头见是她,忙将手里的活交给小六,在衣服抹了两把手跑了过来。

“阿娆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对了,好像你们三个你识字最多,是吗?“

“跟着老娘学了几年,基本都能读吧。“小七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

他的识字量可能连陆朝都不,若不是当年娘拿着柳条抽他,估计他斗大的字都认不了一箩筐。

“那,你明天不用来了。“

小七一惊,吓得一下子跪在地,”阿娆姐,是不是我干活哪里不好?求求你千万不要赶我走啊,我有八十老母,下有……下有三只待哺羔羊,我要是没事干,他们只能喝西北风了。“

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羔羊,阿娆被他逗得差点儿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你起来,我又没有赶你走,我是想让你去学堂学点东西。“

“去学堂?“小七更加莫名其妙,”阿娆姐,送我去学堂做什么?姚老夫子读的那些书,我听着都头疼。“

摇头晃脑地背四书五经不是他的菜,不过,在里面学学手艺倒是不错。

“我不去让你学四书五经,你也不是那块料。”阿娆直截了当地道。

“阿娆姐……“小七委屈巴巴地道:”那您看我是哪块料儿啊?“

自己不是那块料自己知道,但是被他当做神一样的阿娆指出,他还是有些心痛,他想,其实人家只是懒而已,脑瓜子还是很好用的,只要,只要有个阿娆一样的人敦促他,他能一定能跑前面去,小六小九那两个只会卖力的家伙好多了。

“算账呀,我看你算账挺快的。”阿娆笑了笑,继续道:“你去跟姚老夫子学一下管账,以后香坊的账房让你做了。“

“真的?阿娆姐,你说真的?“小七有些不敢相信。他在这一方面确实挺有才的,只是一直隐藏着没有露出来,怕惹兼职账房先生陆凶生气,但是阿娆是怎么发现的?

“你脑袋瓜子好使,干这些体力活屈才了,我明日跟姚老夫子说一下,你到那好好学,工钱我照发。“

阿娆想的是,将来若是有自己的香铺,少不得一个得力的信得过的助手,小七是最好的人选了。

至于程大……

他有自己的事业要忙,这个太平村,这个香坊,只是他路途的风景吧,两条直线相交,不管对视的时间多久,最终都会分开。

想到这里,阿娆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第七十九章 镇痛药

离开香坊后,她便向着山走去,在深山里找到了罂粟,采了些叶子,又采了几味缓解疼痛的草药,刚想回来,却又突然想到了采铁骨素心兰时那让人昏昏欲睡的粉红色小花,于是又折回去,找到那个地方,用布巾捂了鼻子,采了满满一荷包,这才回来。

其实,阿娆很好,为什么陆凶疼痛难忍不找罗迪要药,偏偏要她自己山采。难道那个罗大夫没有了江大人的支持,已经穷到开不出药方了?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阿娆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几味草药,转了个圈儿,来到罗迪的医馆。

罗迪正好在医馆里,他一个人抱着杯茶,站在院子央,聚精会审地看那棵梅树。

毛茸茸的小梅子,还没有指甲盖大,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也看不烦。

阿娆敲门进来,恭敬地见过礼,罗迪这次破例从里屋拿出了一把椅子,递给他。

“我知道,你来不只是问我镇痛药的配法,肯定还有很多其他的话要说,请吧。“他自己也坐下来,用茶杯盖轻轻的撇着茶水里的浮末,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阿娆,一副准备好洗耳恭听的样子。

“罗先生自己难道不好江大人的处境吗?“阿娆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个人,明明自己想知道,却说她想知道,也真是有意思。

“方才见到你,我便知道江大人不会有性命之忧。“罗迪肯定地道。

“罗先生真自信,不过你断定江大人没有性命之忧,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阿娆毫不客气,直击要害。

那个隼提到了假死药,该不会早已经和他联手救江大人?

罗迪闻言勾了勾唇角,竟然破天荒地笑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假死药。“

“没错,而且,我也知道,你让江大人死遁,并不是唯一救他的方法,你还想过劫狱,还想过……“

罗迪歪着脑袋,好地等着她说下去。

“还有,反正不止一种方案,至于是什么,你应该我清楚。“

“我真的没有你清楚,夫人倒是为我提了醒,我怎么没想到呢?“罗迪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还求先生赐一药方。“下山的时候她已经想明白了,罗迪不是没钱开药,而是不想开,他是想让阿娆自己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她明知道来了当,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配这个镇痛药。

陆凶那些土方子,怎么得神医的方子?

”好。“罗迪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回去按照这个配,不过阿芙蓉不能多用,否则极易成瘾。“

阿娆怔了怔,接过纸条收好。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东西极易成瘾,但是控制用量应急一下还是可以的。

“还有,那个幽罗香可以点燃做药引。“罗迪指了指她的荷包。

呃,这个他也知道了,果然是神医啊!

阿娆谢过,便转身离开了。

“对了,罗先生,程大哥真的是被狼群所伤吗?什么狼会有毒?“

走到门口的时候,阿娆忽然停下了。

罗迪微微仰了仰脸,道:“是被狼所伤,但不是普通的狼,是蛮人训练的一种狼,这种狼从小以毒血饲喂,脾气暴躁,攻击力强,被咬了的人,一般不会活过三个时辰,幸亏他遇到了我。”

蛮人的狼?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也是为了追查长缨军残部的下落?

阿娆眼珠转了转,瞬间将无数细节串联了起来。

难道那个贼人偷的东西,也和长缨军有关?

罗迪顿了顿继续道:”被那种狼咬了,毒素会立即侵入骨髓,要想彻底根除,只能将肌肉切开,用特殊的磁石从骨头一点一点吸取毒素,整个过程,最少也需要两个时辰,每次换药,这个过程都要重复一次,所以,他忍受不了疼痛,也情有可原。”

阿娆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两个时辰的刮骨疗毒,在一个没有má zui的时代,她只要想一想,觉得有些头晕。

难怪陆凶这次再也忍受不了了,要镇痛的药物。

阿娆看了一眼罗迪,目光带着点埋怨。

既然知道如此痛苦,为什么当时不肯给他服止痛药?

罗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道:“我这里缺一味药材,而那种药材,只有夫人能找到。”

阿娆顿时明白了。

他说的是和铁骨素心兰生在一起的粉色花朵,也是他口的幽罗香。

回到家,阿娆按照罗迪的药方,将各色草药捣烂,做了药丸,为了口感好,又特意加了些蜂蜜进去。

药丸做好,陆凶的毒刚好发作,不到眨眼的功夫,他疼得满头大汗,坐卧难安,阿娆见了赶紧将药丸给他服下,将那花朵掺在安神香里点了,过了约莫半柱xiāng gong夫,陆凶才沉沉睡去。

陆凶睡着了以后,阿娆在瓜架下找到了陆朝,陆朝抱了一本书在读,依旧没有封面,毫无特点的印刷字体,见她过来,陆朝抬头奶奶地叫了一声娘。

“朝儿,告诉娘,你程伯伯究竟怎么弄成了这样?”

“娘,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家里进了一个贼,偷了东西,程伯伯追出去,回来后这样了。娘,你不知道程伯伯回来的时候多么可怕,他的右边肩膀破了一个大洞,血流出来都是黑色的,朝儿吓坏了,跑去请了罗先生,罗先生先是给他刮骨疗毒,后来又用药石吸附,光是血水换了好几盆。”

这个好几盆,阿娆知道是有些水分的,可能是洗手洗布巾用的水吧,人若是流好几盆的血,早成干了。

“后来,罗先生给程伯伯的肩膀加了钢板,又包扎好,这才算完事。”

果然不是一般的小伤,阿娆心道。

看着孩子回忆时有些痛苦的样子,阿娆不忍再问,嘱咐他好好读书,便去忙自己的了。

其间,陆凶疼醒过一次,阿娆给他喂了些水,他吵着要药丸,阿娆没有给,最后,陆凶也不知道是疼的疯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一把勾过她的脖子,照着嘴啃了起来。

那个动作,颇有些像科幻片的僵尸啃。

于是,她,阿娆,一个有着二十世纪纯洁灵魂和大梁处子之身的女人,初吻这样被啃没了。

第八十章 道谢

三天之后,陆凶的伤势渐渐好转,偶尔毒性发作,咬咬牙也忍过去了。

接来下的几天里,江宁县出了很多事。

先是胡知府派人到云深处下了个订单,以贺太后寿辰为名,请阿娆为其制香。

太后喜香,阿娆在江宁县又颇有盛名,胡大人怕被别人抢了先,故意大张旗鼓地来请,目的是让别人放弃这份心思,当然,他这么做也十分有效,本来想求阿娆的大小官员一听这消息,立即另觅出路去了,毕竟跟知府大人抢,他们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胡知府送来的订单,明确交代了太后的喜好和忌讳,这让本来还有迟疑的阿娆立马坚定了信心。

再是老虎山那里突然出了悍匪,有知情人说,那些悍匪是蛮人的流兵,当年入侵大梁,被长缨军打散,一直没有回去,而是留在这里伺机报复。江大人在江宁县的时候,对治下颇为严厉,虽然是个官,但是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也能保一方清平,可是他一入狱,那些流兵便像没了猫的老鼠一样窜了出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短短几天时间,有无数百姓被悍匪的狼群所伤,朝廷听说了此事,一时找不出熟悉老虎山的兵将,只得找了个原由将江大人放了回来,美其名曰让他将功赎罪。

江大人回来以后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没来得及向阿娆道谢,和当地的驻军一起去老虎山剿匪了。

他对治下非常熟悉,又颇有才华,剿起匪来一点儿都不输那些行伍之人,于万千军马指挥若定,一挥手一振臂,俨然有大将之风,所以一战下来,他竟然得了个江宁卧龙的称号。这事儿自然也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皇帝颇为动容,不但免了他的抗旨之罪,还厚加赏赐。对朝廷的赏赐,江大人一分不留,悉数用在了被老虎山悍匪祸害的老百姓身,还下令让神医罗迪去给百姓们义诊,一时间,他这个青天大老爷书生战神的名头不仅在江宁县,甚至在整个大梁都传开了。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江大人在这样的困境,还能为君王分忧,能为百姓除患,实在是国之栋梁也。

至此,江宇珩总算因祸得福!

不过,阿娆却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为什么这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发生在这个节骨眼?若是那些悍匪害怕江大人,大可以等他被正法以后再出来闹事儿,现在出来,不是明摆着要朝廷放人吗?她隐隐觉得这后面可能有人操纵,但是又实在不好道出来,毕竟江大人出来了,这才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半个月后,江宇珩终于得了空闲,他特意脱下官服,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袍,带了一盆栀子花,来到云深处道谢。

阿娆收了他的栀子花,顺便将制好的新香拿给他,委托他转交胡知府。

“江大人,民妇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在瓜架下休息的时候,阿娆纠结了半天,终于问道。

江大人闻了闻那香,道:”但讲无妨!“

初夏的日子里,太平村的槐花正在盛开,一片片甜香在风里散开,竟然依旧无法遮掩那万寿香的味道,那香的味道,好似浮在流水的细碎花朵一般,明明不显眼,却什么都压不下去。

果然是好香!

“江大人,民妇只想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方能成大业。“

说完,阿娆双手绞在一起,紧张地等着江大人的反应。

这句话,明显是告诫江宇珩的,但是两人身份悬殊,由她口说出来,便有些不敬。

江大人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阿娆的眼睛,神色平静地道:“你说这话,是怕我送香的时候,跟那胡知府打起来吗?“

穿了一身常服,他也不用本县自称了。

阿娆滞了一滞,道:”大人若是觉得忠言逆耳,权当民妇没有说过。”

江大人轻轻笑了一声,“夫人言过了,吃一堑长一智,我江某也不是傻瓜,到了胡知府那里如何应对,我自有衡量,夫人不必担心,对了,听说程大受伤了,现在可还好些?”

派人将罗迪调往老虎山的时候,他从罗迪的口听说了这件事情,罗迪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

“已经好了,多谢江大人关心!”

阿娆还想问些什么,却见陆凶扛着一袋子香料从旁边过来,见了江宇珩,她将香料袋子往地一扔,拜了拜道:”草民参见江大人,不知大rén dà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免了!“江大人抬手制止了他,”今日江某微服私访,不用这些虚礼,刚刚问到你,你的伤可完全好了?“

“回大人,伤已经好了,程大一介布衣,劳烦大人关心,实在过意不去。“陆凶抱拳低头,语气诚惶诚恐。

江宇珩瞥了他一眼,眼底略含深意。

据说这个人去过老虎山,还受过伤,如果他真的了那些人的毒,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好?老虎山那些百姓,罗迪说至少需要半年才能彻底清了余毒。

难道他的毒是假的?可是罗迪又不可能看错。

“大人,草民真的无碍了,您看!”

似乎为了显摆自己多健康,陆凶一探胳膊,将旁边一个伙计的香料袋子也过道自己的肩,对江宇珩道:”大人,制香程序不等人,草民失陪了!“

说完,他扛着两麻袋香料大步离开了。

江宇珩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纳闷。

这人明明和那人说的很像,可是调查了这么久,又没有一点儿线索指向他,真的是他吗?

如果不是,他的毒又怎么好的如此快?难道,他也是长缨军的人?长缨军,到底还剩了多少人?如果是,他为什么又故意向自己露出破绽?

当年凡是加入长缨军的人,平南王都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训练,以便让这些人的体质更适合与蛮人作战,其一项便是以草药浸泡全身,提高自体对狼毒的抵抗力。

这是平南王年轻时用一万大军的性命换来的教训,他是个好的统领,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士兵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下流手段毒死。

据说,凡是被草药浸泡过的人,遇到狼毒的时候,存活率要普通人高出许多,也更容易康复。

第八十一章 摸底

一个月后,太后寿辰,武百官进京贺寿,胡知府献了阿娆制的万寿香,深得老太后喜欢,皇帝见老母亲高兴了,也龙颜大悦。胡知府见时候差不多,给太后使了个眼色,太后便趁机添油加醋,唉声叹气抹眼泪,说自己早些年的结义姐妹胡知府的老母亲一个人在京城多么孤苦无依,胡知府这个做儿子的又不能在膝下尽孝,倒不如将那姐妹接进宫来,也好有个伴。皇帝一听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说这件事情不劳太后费心了,左右胡知府在外面做官时间也够长了,不如直接调回京城。因了皇帝这一句话,胡知府连升两级,不到一个月走了,他这一走,金陵城的知府位子空了下来,也不知道哪个举荐的,说择远不如择近,胡知府离开的第二天,和江宇珩同科的那个岳宁顶了知府的位子。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地方志编纂到知府,这跨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岳宁飞黄腾达,自然忘不了在困境规劝过自己的老朋友,为了表达谢意,他特意在璇玑楼设宴,邀请了江宇珩,两人凭栏饮酒赋诗,谈得好不快活。

至此,江大人的事情告一段落,因了他这一层关系,没有人再敢找阿娆的麻烦,云深处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阿娆又将邻村的几块荒地买下,找了些佃农来种,工钱待遇都其他的地方要好许多,佃农们平时每隔七天有休假,生病了还可以到太平村的医馆半价看病,逢年过节的还有额外红包和米面领,一时间,前来报名的佃农挤破了脑袋,阿娆没办法只能雇佣的门槛提高。

因为她的这些举措,佃农们的劳动积极性也挺高,她地里的香料植物长得其他地方的要好出许多,不过这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时不时有几个不安好心的深更半夜到地里去捣乱,有时候去乱踩一通,有时候去拔几棵,更过分的会故意放进羊群牛群任其大嚼特嚼,阿娆看了心疼不已,又找不到始作俑者,只能叫小六和小九轮流带着人守夜,那些佃农们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糟蹋也心疼,纷纷也加入了守夜的队伍,一直到鲜花都采摘完毕,等着种下一茬,这事儿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次陆凶在江大人面前表现得活蹦乱跳力大无穷,其实阿娆知道,他的伤并没有完全好,那天回去以后,他疼得翻来覆去,阿娆没办法,又给了他一粒药丸他这才安静下来,以后,阿娆禁止他干体力活了,整天不是在算账是在陪陆朝读书,把陆凶憋得都要炸了,但是每次想溜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迎面撞见阿娆一张冷冷的脸,他立刻怂了。

六月的天气有些闷热,阿娆在香坊干活,穿了一细葛薄衫还是很快湿透了。

手里的花朵分拣完了,她抬起头来,想让眼睛休息一下,谁知远处的树丛有人影一闪。

她有些纳闷,眯起眼睛细细看,发现那人竟然是农氏。

农氏有一段时间没有敢往云深处凑了,但是她知道,以那个人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她不声不响,更大的可能是在酝酿一场大阴谋。

这个时候露脸,是不是已经酝酿地差不多了?

阿娆皱了皱眉,见农氏走了,起身,将竹匾拿了,交给伙计,自己又转身出来去方才农氏逗留的地方看了看,确定除了一串脚印什么都没有才离开。

天气热,陆凶的账房被小七顶了,陆朝又学去了,他一个人又热又无聊,搬了张竹床,在院子里的树下乘凉。

躺着躺着,便有点儿昏昏欲睡,这个时候,忽然吱嘎一声,门开了。

陆凶立刻从竹床跳了起来,看清来人后,又一下倒在竹床,自个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

“大哥,伤成这样,嫂子把你一个人晾在这里了?”

guo ping拎着两罐蜂蜜嬉皮笑脸地凑了来,不知道为什么,今日陆凶见他那张脸觉得特别欠揍,特别是在他提嫂子两个字的时候。

“大哥,这样下去不行啊,您可是新一代的战神,再这么养下去,算是只老虎也要养成肥猫了,要不我跟嫂子说一句,让她把你送到我那里扛蜂箱去?”

guo ping没注意他的脸色,依旧不知死活地道。

一听到老虎变肥猫,陆凶再也受不了了,酝酿了一下,眼皮也不抬,脱口是一道闷雷,”要么滚蛋要么闭嘴。“

guo ping不想滚蛋,于是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但他从来是个有话憋不住的,好歹才忍了三句话的功夫,吐了一口气,继续不知死活地问道:”老大,你究竟什么时候回去?兄弟们现在群龙无首,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不是早安排好了吗?“动作幅度有些大,陆凶的伤口被牵扯得微微一痛,他龇着牙,道:“我又不是你们爹妈,你们也不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不用什么事都向我请示。”

这个罗迪,下手可真狠,每次换药都要把他的伤口重新切开刮一次,亏得他皮糙肉厚天生痛感反应迟钝,要不早当场咬舌自尽了。

话说,都过了好几个月了,这家伙还要非得把他的伤口切开看看,难道把自己当人体标本了?

陆凶摸了摸右肩,越想越郁闷,今日伤口好不容易愈合,本以为以后再也不用见那个杀猪一样下狠手的大夫了,谁知那个家伙看着他已经光洁如玉的肩膀,手寒光一闪,又来了一刀。

还说什么陈年余毒,必须清除。

不清除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年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大哥,兄弟们真的盼着您回去。”guo ping知道说什么都没办法劝动他,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

“时机未到。“陆凶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虚空,似乎在思考什么。

guo ping在心里骂了一声:

到底是时机未到,还是你贪恋老婆孩子热炕头?

第八十二章 身世

陆凶并没有觉察到他的不满,神色一肃,道:”对了,次让你调查江宇珩的事情怎么样了?“

都快一年了,再难查,也总该有个线索了吧?guo ping这办事效率,实在对不起他百事通的名号和洗心阁情报头子的出身。

“大哥,您都亲自出马救他了,我还以为你早信任他了呢。“

次老虎山的伏击,是陆凶故意为之,不过是个围魏救赵的老法子罢了。

他让guo ping故意放出消息给蛮人,说是老虎山有异瞳少年的行踪,果然,那些蛮人了当,当即召集流窜在各地的蛮人探子化身悍匪,寻找那个异瞳少年应天劫。不过陆凶觉得这还不够,他们必须让朝廷意识到这些人的危害性,所以,必须要有人去验证这支悍匪的与众不同,于是,从来都是一身孤胆勇闯敌营的陆凶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那日,他找了个兄弟假冒盗贼潜入家,然后一路追着去了老虎山,在老虎山”巧遇“那帮悍匪,并且如愿以偿的了蛮子的“狼毒”。

会用”狼毒“的蛮子不是一般的蛮子,他们在蛮人的地位相当高,差不多和当年的洗心阁探子差不多。

“狼毒“一出,自然会借罗迪的口,传给一些管事的,继而到皇帝的耳朵里。那璟同帝算再昏庸无能,也不会任蛮人的探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何况老虎山并不是普通的山,那里是高祖起兵的地方。

这个办法有些冒险,结果也相当惨烈,但是却是非常有效的,当时仅凭阿娆的一份贡香让朝廷放人还是有些悬的。以陆凶对璟同帝的了解,他必然不会把这些蛮人老虎养在自家的地盘,但是那个地方又相当的特殊,不宜大举兴兵,他怕引起蛮人的注意,最好的办法,是以不重视的态度,出兵,而且必须一击制敌,否则,等蛮人反应过来,他们要的不是幽云十六州,而是老虎山那块弹丸之地了。

这出兵的任务当然只能落在江宇珩的身,因为再也没有人他更熟悉老虎山,更能调动当地的军队。

其实,璟同帝是个非常狡猾的主儿,他这个议和看似服软,内里究竟打得什么算盘还未可知。璟同帝那样的人,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把到手的江山分给别人,他这么做,一定还有阴谋。陆凶猜测,这一切的秘密埋藏在老虎山里,所以,他才会把地点选在那里。

这个怀疑,陆凶很早有了,但是在彻底解开谜题之前,他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兄弟们。

“如果我没有猜错,江宇珩这次入狱,是在试探我们,试探我们会不会出手救他,但是他对我们到底有几分信任,还不好说。”陆凶忽然目光一凛,语气阴沉地道:“我刚才不是问你调查的如何了吗怎么突然变成你问我了?”

陆凶这人身有种特的气质,他耍赖扯皮的时候,是土堆里出来的糙汉子,平平无,可是他一旦认真起来,那种如出鞘宝剑般的凌厉锐气便能立刻无缝衔接。

认识他的人没有不被他身这种气质灼伤过的,guo ping也不例外。

guo ping非常识趣地收回了一条松松垮垮放在板凳的腿,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把自己变成了一棵严肃的松树,还不带分叉的。

“老大,我已经派兄弟四处打听了,也得到了些消息。据说这个江宇珩出生在江南的一个书香门第,自幼聪慧,父亲是江城,曾经是个落地秀才,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儿子,不过他的来历却有些疑点,据说,他是在一个雪夜里被江城从城外抱回来的,江城说这孩子是他的私生子,但是从来没有告诉别人这孩子的母亲是谁。当时江城的夫人裴氏年事已高,又多年没有生育,认下了这个孩子,并将其视如己出。据说这孩子抱来的时候,身还有信物,但是当年裴氏实在太过于喜欢这孩子,怕她亲娘寻来,擅作主张把那信物毁了,江城知道了虽然不高兴,到底也拗不过夫人,这事算了。”

“信物?毁了?”

陆凶眉毛一皱。

若是不毁,这孩子的身份可能还好说,这一毁,恰恰说明他的身份不同寻常。他,到底是谁呢?

“那江城和他夫人还能找到吗?”

“江城和其夫人在江宇珩状元的时候便双双去世了,只留给江宇珩一处老宅子和几亩地,这一对夫妻我也查过,人际关系很简单,一生清贫,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更与朝廷没有瓜葛。”

陆凶嗯了一声,沉吟片刻,道:“当年先帝活着的时候,曾纳了个云妃,那云妃入宫后,倒是生了一子,不过这孩子自呱呱落地后便不知道去向了,有人说孩子夭折了……”

“大哥是怀疑江宇珩是先帝的后代?”guo ping道。

“算一下年龄,应该差不多。但是云妃若有意将这孩子送出宫,肯定会隐瞒孩子的身世,而江城又不想让人知道孩子的来历……”

陆凶抬手拧了拧眉头。

这事儿恐怕江宇珩自己也不知道吧?

若他与先帝无关,为什么又频频试探?

若他真是天潢贵胄,他和陆朝,将来是不是必然会走向对立?

陆凶隐隐觉得,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大哥,年代久远,生辰八字也许造假,我觉得还是从那个信物着手,虽然裴氏说是毁了,也未必见得是真话。我找人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东西找出来。”

“嗯,继续查吧,小心点,别打草惊蛇!对了,把你的蜂蜜倒出来,加在里面。”

陆凶指了指一个罐子。

guo ping看了看,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他是来送货的,又不是来当伙计的。

“没看见我伤还没好吗?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陆凶一皱眉,guo ping立刻怏怏不乐地干活起来。

这时,阿娆恰巧出现在门口,脸微微有些不豫。

陆凶一眼看出来,问道:”怎么了,阿娆?是不是那三个臭小子又惹你生气了?“

阿娆摇了摇头,进门,将手的一张纸塞到他的手里。

“月江香铺?”

陆凶一眼扫到几个字,立即站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 变动

“大哥,月江香铺怎么了?”guo ping凑了来。

陆凶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挡开,自己拿着纸走到光线好的地方,反反复复看了半晌才道:”何掌柜将月江香铺的六成份额转让给溶月香铺,自己退居幕后,他这是疯了吗?“

“我也觉得他是疯了。“阿娆郁闷地道,“或者被逼疯了。”

“梁掌柜和荀二当家没有说什么?“

“梁掌柜做不了主,荀先生又不在。我想这事儿还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你打算怎么办?“陆凶问道。

溶月香铺是当初和柳诗诗一起陷害阿娆的那家香铺,若是继续供香,阿娆心里怕是会不舒服。

“这封信是梁掌柜偷偷给我的,他还暗示我,溶月香铺后面有大人物撑腰,若是将来溶月香铺靠着我们的香做大了,恐怕再也没有月江香铺的什么事了。不过,幸亏梁掌柜提醒的及时,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阿娆托着下巴,哼的一声冷笑。

想用这种方式把月江香铺整垮,也太小儿科了,何掌柜是个不通商道的窝囊废,她阿娆可是商场摸爬滚打过来的女精英,见招拆招,谁怕谁算他背后是皇帝又能怎么样?总不能给她按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阿娆将对策跟陆凶一商量,陆凶立即拍案叫好,谁知这样一来又牵扯了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又动刀了?”

阿娆知道今天莫迪要来,本以为漫长的疗程要结束了,谁知他又疼成这样。

一般情况下陆凶不会有这副表情,除非……

想到这里,她一把扯住陆凶的衣领,眼见要把衣扯掉,陆凶赶紧对guo ping使了个眼色。

guo ping嘿嘿一笑,悄悄地溜了出去,将照顾伤员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嫂子。

“怎么又动刀了?”

阿娆一用力,陆凶的半个肩膀露了出来。

“罗大夫说陈年余毒,必须用这种方法清理,不过,他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阿娆舒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以前也过这毒?”

“跟蛮子打仗的时候,不小心被碰到过,但是那个时候他们的狼毒还没有那么厉害,否则,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以后,你还会……”

阿娆想问,以后他会不会还要战场?

刀剑无情,战场的人注定马革裹尸还,她不敢想。

但是,她能阻止吗?

“还会什么?”陆凶问道。

“还会这么不小心吗?”

“不会了!“

陆凶抬起双手,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

闷热的天气里,他身的药香越发浓郁,阿娆羞涩地一低头,已经被他趁势拉进了怀里。

守着温香软玉三年,为什么今天才开窍?

陆凶吻着她发间的香气,有些懊恼自己以前的木讷。

要是他再放得开一些,恐怕现在孩子已经满地跑了,他也不用担心那两个家伙虎视眈眈了。

江宇珩,荀同叙……

第二日,溶月香铺张灯结彩,店门口鞭炮齐鸣,昭告所有人,溶月香铺拿到月江香铺的六成份额,从此以后两家香铺是一家,为了表明合作的诚意,月江香铺掌柜将自己的一半货源转让给了溶月香铺,当然,谁都知道,这转让的一半货源主要是云深处香坊的。

溶月香铺门口挤满了客人,大部分是月江香铺的老客人,人群悄悄议论,有的觉得这溶月香铺肯定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骗到了月江香铺的份额,否则,以月江香铺的实力,怎么会平白无故分一大杯羹给这个快要倒闭的溶月香铺?也有人说,看那月江香铺何掌柜的脸色,倒像是从捡了个大便宜,到底是什么大便宜,能让月江香铺拱手让出大半江山呢?也有人说,肯定是两大掌柜闹掰了,看二掌柜的脸色知道了,何掌柜肯定是想借这个由头赶走梁掌柜。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整个过程,梁掌一直愁眉苦脸,他绷着脸点了鞭炮,绷着脸送了货,又绷着脸自己喝茶去了,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月江香铺的伙计路过时客厅时,往梁掌柜那里随意看了一眼。

那一刻,他竟然有些害怕。

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无的梁掌柜,竟然眼神里有些阴鸷,那笑容,那手势,更像是逮住了耗子的猫一般。

他,这是要打算干什么?

有人叫,那伙计也来不及多想,抱着货物出去了。

云深处与月江香铺的合约继续,两家香铺的变化,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这个供货商。

半个月后,阿娆雇了一辆马车,来到了金陵城。

她先去璇玑楼,拜访了花蕊夫人,顺便将自己默写的《人间词话》送给她。

花蕊夫人一见装裱精美的书和里面工整的蝇头小楷,便知道此事费了阿娆不少心思,细细一读,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但是她也听阿娆的话,这本书只自己读不外传。

阿娆这么做其实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她怕万一自己穿越的不是个架空的朝代,到时候哪个考古的在这个王朝的坟墓里发现了一本叫《人间词话》的书,那个可怜的王先生便要背个”抄袭“的锅了。

她做人还是有底线的,这样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干。

“姐姐,妹妹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阿娆见花蕊夫人翻完书,细声细气地道。

花蕊夫人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一本糊成影子的书便照着阿娆的肩膀拍来。

阿娆不躲不闪,那影子却在离她肩膀还有一寸的地方收住了,收放的力道拿捏得一分不差,让阿娆有些吃惊。

莫非这花蕊夫人也是个会武功的?

“知道你也不是为了看我来,说吧,什么事?”花蕊夫人放下书,故作生气地道。

“姐姐,我想在金陵城开个香坊,想请姐姐帮忙物色个地方。”阿娆说完,偷偷地看着她的眼神。

眼底明明有戏谑,是跟她开玩笑无疑了。

“这个……”花蕊夫人听完,故意犹豫了一下,道:“看你今天还有什么孝敬我的,我开心了呢,说不定这事好办了,我不开心呢,也不会怪罪你,当你没说过。“

“那,阿娆不如以两句诗送姐姐:曲终人不见,江数峰青。“

又是拿táng rén的冒充自己的,但是没关系,为了生活嘛,有时候是需要昧着良心向花蕊夫人这个”诗痴”低头。

第八十四章 南朝遗梦

阿娆在心里安慰自己,花蕊夫人已经起身,来来回回地走着品味那句诗歌了。

“曲终人不见,江数峰青,说的好像是一个女子在鼓瑟,嗯,应该是湘水神吧?”

哦,这都能想到,果然是个女子,自己要不是作弊,还真的入不了她的眼。

阿娆看着她巧笑嫣然,顿时更加心虚。

“姐姐如此蕙质兰心,妹妹真的不敢再卖弄了。”

“谦虚什么,班门弄斧的怕是我吧!”

两人有说有笑,转眼到了午饭时间,花蕊夫人怕阿娆吃璇玑楼的东西吃腻了,便带着她来到金陵城最为风雅别致的鼓琴巷。

鼓琴巷地处金陵城最为繁华的地带,却被一条弯曲的小河隔开,闹取静,别具一格。

阿娆在花蕊夫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那条幽静的小巷,过了桥,便见巷子口有一尊雕像,那雕像一手抱琴,一手执卷,俨然人做派,阿娆盯着雕像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谁来。史书画的人像多抽象,放在一起都一个模样,要不是人家旁边加个注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她觉得自己认不出来也挺正常。

进了巷子,两侧都是精致的亭台楼阁,偶尔有古琴的声音自丛丛修竹后飘出来,仿佛山清泉一般。

巷子里的行人极少,即使偶尔看见一两个,也是优雅的书生装扮,轻声低语,不敢大声喧哗,如此一来,倒更显得那琴声脱俗,阿娆又听了一会儿,不由暗自赞叹:此曲只应天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姐姐,这巷子可真是特别,你若没有说是来带我吃饭的,我还以为走进了哪家书院。”阿娆道。

“你说对了,这里以前确实是一座书院,不过后来书院做不下去了,主人便将书院的房子都租了出去,但是前提是只能做风雅之事,所以,这条街多的卖字画的,卖乐器的,对了,最里面那家叫‘刀剑笑’,有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还有最好的剑器舞。“花蕊夫人指了指最里面的一栋小楼。

这条巷子不深,那栋小楼又很明显,所以,阿娆一眼看到了掩映在绿色垂杨之的小楼。小楼的瓦是黛青色的,窗户门框都是黑色的,因为有些旧了,看起来颜色和屋瓦倒是接近,黑色在雪白色墙壁的衬托下,有一种蒙蒙的感觉,仿佛到了烟雨沾衣的江南。

看了几眼,阿娆不禁对这座小楼有了好感。

只是刀剑笑这名字,起的是不是杀气太重了些?

目光落在那栋小楼,阿娆开始想象里面歌姬的样子,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弱柳一般的身姿,偏偏爱着剑气如虹。

那里,会有怎样的美人?那里,会有怎样的英雄?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那小楼前,一个伙计迎了出来,他似乎是认识花蕊夫人的,也不多问,客客气气地把她门引到一间雅室。那雅室里面有一面墙是镂空的,挂着蝉翼纱做的帘子,透过帘子,可以看到下面一个圆形的舞台,舞台很小,只能容一人站立,面铺着血红色的绒布,周围用同样血红色的花瓣一层层围了起来,俨然一个莲花台。阿娆猜测,那里是舞姬跳舞的地方。

“夫人,还是老规矩吗?“那伙计待两人入座,恭恭敬敬地问道。

花蕊夫人点了点头,道:”平日里那几个,再加几个时令蔬菜,另外多烫一壶梨花白。“

“是!“

那伙计下去了,花蕊夫人转头对阿娆道:”这里的梨花白最好,香浓甘冽,喝了又不会难受,最适合女子了。还有,这里的时令蔬菜看起来材料简单,工序之复杂,却丝毫不输皇宫御膳房,妹妹等会儿尝了知道了,保证你三月不想吃肉。“

阿娆听她一说,有些受宠若惊,道:“姐姐如此盛情,阿娆惶恐。”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来,看着,剑器舞一会儿要开始了!”

花蕊夫人指了指帘子外,阿娆望过去,果然发现几个抱着乐器的乐师慢慢走了过来,几个人各自找好位子,便调弦的调弦,试音的试音,不一会儿准备绪,这时候,莲花台方忽然落下了一根红色的绸布,宛如敦煌的飞天在空抛下了披帛。

一瞬间,管弦之声渐入,随即无数细碎的花瓣落下,那根红色的绸布在漫天花雨微微动了动。

阿娆本以为会有天外飞仙执剑而来,可是等了半天,除了灯光渐渐暗下去,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

这个时候,雅室的门开了,几个穿着素雅的侍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放下后便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妹妹不用客气,我们边吃边看,方才只是准备,表演马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弦音。那音非常高,仿佛一线钢丝抛入天际,又像一声鹤唳刺破万古长空,不和谐,却极其震撼。

这一声过后,那红色的绸布忽然又动了动,在渐渐响起的乐声,一个身材曼妙的红衣女子一手拉着绸布,一手执着剑,果然以天外飞仙般的姿势悠然闯入眼帘。

阿娆几乎都惊呆了。

这样轻盈的身姿,只能在武侠剧看到吧?

“她叫小谢,是跳这剑器舞跳的最好的,平时喜欢用露凝香。”

花蕊夫人见阿娆发呆,打断道。

露凝香?

阿娆一听香,立即回过神来,她细细嗅去,果然发现空气有一阵阵的淡香飘来。

不是普通的熏香,倒是像香水。

这个年代,已经有香水了吗?自己正在研制香水,再推的话,是不是已经迟了一步?

阿娆有些不安,很快将心思从那女子的曼妙舞姿里抽离出来,眼前乱转的都是各色鲜花。

新开垦的土地种了很多玫瑰茉莉之类,今年不知道能不能用。

对了,制香水要用到酒精,这个年代也没有纯度高的酒精,这梨花白……

她瞥了一眼桌子的酒壶,花蕊夫人以为她想喝酒,倒了一杯给她。

沉淀的香气经过花蕊夫人的一系列动作,很快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混着露凝香的味道,有一股别样的韵味儿。

阿娆有些沉醉了。

这种甜腻的,浓烈的,近乎奢靡的味道,应该有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

这个大梁,应该对应的是历史的南朝吧,虽然不能完全对,从风俗用具来看,却也差不多。

对了,叫南朝遗梦!

第八十五章 离人

乐声时而如流水悠悠,时而如剑气横扫,随着小谢摇曳多姿的舞姿,雅室里的香气也不停地变幻着,柔媚,沉迷,觉醒,反击,幻灭……

阿娆嗅着嗅着便有些痴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的好香,也从未想过,这香味竟然也是可以带情绪的。

不过,这香不是小谢身的露凝香,不是梨花白的酒香,而是一种独特的飘忽不定的味道,这本来虚无的味道,借着乐声,在刀光剑影里,在红颜回眸里,忽然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

真是越品越神!

“喂,我说这位制香大师,闻着香味儿饱了么?”花蕊夫人见她沉迷,笑了笑,夹了一筷子素菜放在她的碗里,”名香醉人,却也不要负了我的好菜。“

”姐姐取笑了!“阿娆猛地回过神来,谢过,夹了些菜尝了尝,发现那味道果然非同凡响,不由又是几句溢美之词。花蕊夫人告诉她,这里的厨子天生嗅觉十分灵敏,又喜欢琢磨,算再普通的菜式也能在他的手里化腐朽为神,将来她若有机会了,可以和他多交流一下。

阿娆对花蕊夫人的体贴周到自然是感激异常。

不知何时,外面的乐声已经消失了,小谢在莲花台,摆了一个敦煌飞天的造型,怀里抱着琵琶。

她赤着脚,脚带着一串银质的铃铛,随着她肢体的舞动,脚的银铃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夹在琵琶声里,仿佛漫天砂石执着靠近的驼铃。

花蕊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节目,放下筷子,托着腮,静静地看着。

一连串动作之后,小谢跳得越来越快,那琵琶声跟着也越来越急,最后几乎喘不气来,阿娆望下去,发现小谢在莲花台已经旋转成了一片模糊的虹影。

她有些移不开眼睛。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曲终收拨,四弦一声。

小谢火红色的纱衣,如一片燃尽生命的烟花,在她玉色肌骨软下的一霎那,渐渐退尽了颜色,最后没入一片黑暗。

那一刻,天地寂灭,曲声舞蹈里所有的悲壮,所有的柔情,在一瞬间都化成了灰烬。

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只有无边的沉静,和……

突然浮在沉静之的啜泣声。

阿娆一惊,扭头看时,却见花蕊夫人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泪光莹莹。

她情难自已,哭出了声。

“姐姐……”

阿娆轻轻唤了一声,花蕊夫人没有回应,她便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惊觉那只手竟然是冰凉的。

她莫名地抖了一下,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她,到底怎么了?

半晌,花蕊夫人用手帕抹了一下眼角,道:“离人百战烟尘里,白骨随风已作尘。”

她看了看阿娆,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只是,只是太投入了。”

她笑了笑,又夹了两筷子菜添到阿娆的碗里,自己却一口都未曾碰。

阿娆看着她犹在起伏的胸口,知道方才绝非是因为太投入的缘故,也许小谢的琵琶无意间触动了她埋藏在心底的那根弦,那根尘封已久的弦便迫不及待地和知音产生了共鸣。

她是个温婉的人,是个无懈可击的人,可是,是人有弱点,有软肋,她的软肋又是什么呢?

那个曾经百战烟尘,后来化作白骨化成灰的人,是诗里的一个意象,还是一个具体的人?

那个人如果真的存在,在她心里的地位应该很重要吧?

阿娆不是个喜欢揭人伤疤的人,她知道她不想说,也顺着她的意思道:“姐姐,这一曲着实动人,若不是阿娆自幼生的铁石心肠,恐怕也已经泪流成河了。”

说着,阿娆拿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酒,道:“姐姐今日带阿娆来这里,有幸品佳肴,赏名舞,这份盛情,阿娆无以为报,在此借花献佛,敬姐姐一杯吧。”

“这张小嘴,怎生得如此伶俐?”

花蕊夫人笑了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甘冽的梨花白下肚,一股辛辣立即肆无忌惮地涌遍全身,方才紧紧纠结在一起的五脏六腑顿时被那股辛辣冲击的忘记了防守,松懈了下来。

花蕊夫人轻轻吐了一口气,觉得舒服了许多,转头再看莲花台的时候,那个红衣的小谢已经离开了。

想着她的曲子,她的舞姿,她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明明知道每次来这里都会锥心刺骨,她却如同了瘾一般,不停地来。

明明知道回忆会让她痛不欲生,她却还是执着地饮鸩止渴。

这么多年过去,那片沙尘,还记得曾经为它流血的人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阿娆和花蕊夫人心照不宣,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品酒品菜,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两人这才起身离开。

然而,花蕊夫人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让一个伙计送了一张纸笺进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伙计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盘子,盘子用青玉镇纸压着一份房契。

“成了!”

花蕊夫人将那份房契拿过来,送到阿娆的手,“这刀剑笑旁边的一间,是你的了,以后你的香铺开在这里,虽然不会门庭若市,却绝对秦淮河要好,那里到底还是有些粗鄙之人,不如此地清雅。”

阿娆一惊,待反应过来,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阿娆何德何能……”

“你也不必客气,我如此做,只不过是有些寂寞,想找个人陪罢了,你在这里,我还可以常常过来找你说说话。”

花蕊夫人淡淡地笑了笑,那一瞬间,阿娆仿佛又看到了她眼底迅速掠过的哀愁。

那种已经深入骨髓,极力隐藏,却早已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那个人,是她的那个夫君吗?

她来了多次,从未见过,她在想念的,是他吗?

阿娆不再多说,收了房契,让伙计代为谢过掌柜,便和花蕊夫人一起离开了鼓琴巷,离开的时候,她心里早为香铺取好了名字,叫觅音香铺,一炷清香觅知音,没有这个名字更合适了。

第八十六章 饵

从金陵回来,阿娆远远地发现,那个小山头有个人,是陆凶。

他本身材高大,站得又笔直,俨然一棵悬崖的松树。

阿娆笑了笑,快步走近,陆凶见她过来,也从小山头一溜烟儿跑下来。

这时候山坡的花开得正好,大片大片的,浪漫至极。

两人穿过花海,见了面,并排回家,路陆凶不时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瞄阿娆,直将阿娆弄得面红耳赤还不肯罢休,最后,她干脆故意落后几步,陆凶停下来等她,这一等,阿娆又快步走到前头去了,弄得陆凶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跟自己斗气吗?

后来他停下来反思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一停下来,两人的距离拉远了,最后阿娆不得不又停下来等他,他看到阿娆在远处羞羞怯怯地招手,才焕然大悟:

原来是姑娘家脸皮薄!

可是,这么长时间了,她不是挺大方的吗?怎么一会儿厚一会儿薄的?

想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到家后,阿娆拉着陆凶坐下,将在金陵开设香铺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陆凶听了自然是非常高兴,当晚亲自炒了几个拿手菜,又买了一壶好酒犒劳她,阿娆吃完饭,打发陆朝睡了觉,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认认真真地交到陆凶的手。

“程大哥,这是这一年来你应该得的分红,都在这里,可以盖一座房子了。”

陆凶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盖什么房子?他的房子不是在这里吗?这是看腻了他,要赶他走吗?

“程大哥,你不高兴吗?”阿娆不解地问。

“阿娆,我想问你,你对我……”他迟疑了一下,想着到底要不要问出来。

若是问出来得到的是拒绝,那么以后自己和她是不是都没有可能在一起了?可是她明明对自己有心,对自己照顾有加……

不过,这层照顾,好像总隔着什么。

他也不明白那层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她对他还不够信任?还是他多想了?

男追女,隔重山,这重山也太难穿透了。

思来想去,陆凶决定还是把这事儿先按下,于是改口道:“我想说,你的香铺要开张,正需要钱,这些钱,你拿去买房子雇伙计吧,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有吃有住的地方行了,等哪一天,你真的赚了大钱,再给我买个三进的大宅子也不迟。”

“这……”阿娆见他推辞,起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后来渐渐明白过来,嘴角便勾起一丝甜笑。

他这是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夜里起风了,门窗被吹得咣当当直响,不一会儿,阴沉沉的天空像银河漏了底一般,大雨倾盆。

阿娆起来,将窗户关好,刚想去关门的时候,一道闪电忽然劈开了黑暗。

借着亮光,她看到对面墙头有个东西,细细一看竟然是只黑猫,那只黑猫好像被惊吓到了,浑身的毛炸起,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有些涣散。它好像看到了阿娆,喵的一声尖叫,身子一纵跳在了地,好像它除了受到惊吓,腿脚还有些不利索,这么一跳,竟然直接用半个身子着地了。

闪电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那只黑猫消失在黑暗里,连轮廓都找不到了。

阿娆本想过去看看,却又有点儿害怕。

她不信邪,却偏偏怕这黑猫,虽然说在国化里,黑猫又能镇宅又能辟邪算是个妥妥的吉祥物,但是这东西能出现,不是恰恰说明家宅不宁吗?

算了,还是关门吧。

在这时,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炸的人头皮发麻,紧接着,眼前一片雪亮。

那只猫,竟然到了阿娆的脚下。

阿娆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刚想抬脚踢飞那只猫,那只猫却别别扭扭地一闪身,溜着她的裙子钻进了屋里。

算了,好歹一个小生命,人家又没作恶,大雨夜的收留一下也算积德。

阿娆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砰砰乱跳的小心脏,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只猫蹲在地,用一双绿色的眼睛盯着她。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电闪雷鸣的,院子里不一会儿便积了很多水,好像池塘一般。

天雷滚滚的,这不会是只来渡劫的妖精吧?

阿娆想到这里,忽然笑了,自己这脑洞也真大!

……

江宁县的县衙内,狂风暴雨骤起,门前几盏灯笼来不及收,摇晃了几下,便被大雨浇灭了。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

师爷想去多点几根蜡烛,被江宇珩抬手制止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几口,一脸的讳莫如深。

许久,师爷终于按捺不住,道:“大人,那些蛮子……”

“留着,找个妥善地地方好好关押了,他,到了吗?”江宇珩一侧头,凤眸精光一闪,仿佛收进了两道箭影一般。

“到了。”

“那便好,传我命令,让他务必看好那些人,寸步不离!”他说话的时候波澜不惊,好像那些人根本不是朝廷下令挫骨扬灰的重犯,而是一些犯了小错的寻常百姓。

“是!”

江宇珩放下茶杯,捻着手指若有所思,一双眼睛垂下,本来凌厉的精光掩在双睫的阴影里。

如此看去,他的整个人也柔和了下来,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锋芒。

“你先回去吧!“

”是!“

师爷告退,江宇珩见他走远,又从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条。

“‘饵’已投放,等鱼。”

熟悉的字迹,笔笔如刀锋一般。

江宇珩看了几眼,将纸条卷起,着火苗烧了。

……

阿娆本来很害怕,但是看到那只猫可怜巴巴的样子,她的心立即软了下来。

她前,将那只猫小心地抱在怀里。

猫的毛都淋湿了,一缕一缕黏在一起,冰凉的身体还在颤抖着。。

她伸手拉了拉它那只受伤的腿,发现已经露出了骨头,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猫都伤成这样了,是怎么墙头的?

“小猫呀,你别害怕,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将来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阿娆将猫放在桌子,打了一盆清水,给它清洗干净,又抹了些草药。

那猫似乎知道她在干什么,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弄。

包扎好伤口,阿娆又找了一条布巾,一下一下地将那猫的身体揩干了,又点了一个火盆,把它放在旁边烤,烤着烤着,那猫喵呜一声滚到一边去了,她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大夏天的,那猫身干了很快要热了。

给那只猫找了个地方躺着,又给它准备了一碟小鱼干,阿娆这才回屋躺下。

第八十七章 心事

一夜安静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太阳出来,照得整个天空像被洗过一样。

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混杂着一些鲜花的味道,格外让人舒畅。

阿娆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知道陆凶已经起来准备早饭了,她怕他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赶紧起来帮忙。

陆朝起得也很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练功,而是蹲在阿娆准备的那个猫窝旁,盯着那只猫出神。

半晌,他扭过头来,问阿娆:“娘,这只猫你在哪里捡的?”

毛色还好,是瘸了一条腿,看包扎的手法,肯定是娘做的,爹包得要好看多了。

“昨晚大雨,它跑到这里来躲雨,我收留了它。对了,它受伤了,等会儿你去学堂的时候,顺便叫罗大夫过来看一下。”

陆朝哦了一声,不再问下去,而是用手捋着那只猫的毛,捋着捋着,那猫舒服了,竟然睡着了。

“这只猫看起来挺……漂亮,你喜欢猫吗?”陆凶正好从厨房出来,在围裙擦了擦双手,道:“刚刚看到这只小猫在这里,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儿。”

“它也挺可怜的,又无家可归,留着吧,不跟我们家的小黑打架行。”

听陆凶的意思,并不是特别想收留。

那只小猫听到陆凶的声音,睁开了眼睛,一人一猫四目交错,顿时炸开无数闪电。

这俩是天敌。

阿娆在心里感叹,估计小猫和陆凶相处,要和小黑相处还难。

小黑是陆朝养的一只狗,一岁左右了,也不知道陆朝怎么养的,平时野得很,天天往外跑,基本在家里看不到几次,不过听说猫也是很野的,将来这对冤家估计见面的机会也较少,至于陆凶嘛,可能需要她多哄哄。

“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它出去饿死。“阿娆怕陆凶还有疑虑,又补充了一句。

“你倒是菩萨心肠。”陆凶笑笑道,”小猫遇到你算是它的福气。“

“我怎么能得程大哥?“阿娆冲他眨眨眼睛,陆凶顿时领会了,知道她说的是应天劫的事情,于是干脆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陆朝本来跟那只猫玩得开心,看到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话有话,无奈地撇了撇嘴。

“你们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不用说得这么隐晦吧?”他不满地站起来,盯着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生气的时候,他会心疼,希望他们赶紧和好,但是一旦这俩人和好了,腻歪在一起,他又很生气,希望他们俩赶紧分开,要不统统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陆朝实在受不了了,道:“程伯伯,娘,我刚才吃过东西了,我先去学堂了。”

说完,起身,匆匆收拾了自己的书,便头也不回地往学堂去了。

“记着叫罗大夫过来。“阿娆道。

陆凶在后面喊:“小心隔墙有耳!”

阿娆纳闷地瞪着他,这不像是出门的时候该对孩子说的话,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句话是回陆朝那句“不用这么隐晦“的。

只是这反射弧……

陆朝离开了家,并没有直接去学堂,而是拐了个弯,去了徐嫂子家。

“婶婶,语童姐姐在吗?“

徐语童大他几岁,他虽然不喜欢叫姐姐,还是被她逼着叫了,叫着叫着习惯了,他也无所谓了。

“我在呢!“

徐语童闻声,蹦蹦跳跳着从里面跑出来,出门的时候,被正在门口捡豆子的柯老太一把拽住,硬是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馍,”丫头片子的,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子?拿着路吃,别饿了又跑回来。“

她嘴凶,心里却实打实地变了,所以,徐嫂子在远处看着,也没有说什么。

陆朝拉着徐雨桐,两个人走出几步,见周围没有人了,陆朝才道:”语童姐姐,你看到你娘和你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觉得特别不舒服?“

徐雨桐咬了一口馍,被他一打岔差点儿噎着,赶紧嚼完了咽下去,道:”怎么不舒服呢?我爹难得回来一次,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我不知道多开心呢。“

“可是……“陆朝皱着眉头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我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堵堵的……”

“心里堵?“徐语童更加摸不着头脑,半晌,她恍然大悟般一拍陆朝的肩膀,”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你娘和你程伯伯吧,程伯伯不是你爹,你看他们在一起,怕他抢走你娘,你当然会不舒服了。要是他是你爹,你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陆朝继续皱眉,挠脑袋,心道这解释了跟没解释一样,我明明知道他是我爹,我也明明知道,他不是我亲爹,而她也不是我亲娘,我为什么还怕呢?

况且,他也不是怕阿娆被人抢走啊。

小小的孩子第一次有了心事,这么一直闷闷不乐地过了一天,最后被姚老夫子找到家里来,说陆朝今天课竟然走神,还偷偷地在书画了很多人形。

陆凶和阿娆一听,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陆凶这个人心思缜密,但一般接触的都是些粗枝大叶的老爷们儿,对小孩子的想法也不是很清楚,他以为陆朝这么做是发泄对先生的不满,于是把他拉到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诫了一番,要他尊师重道,谦虚忍让,不可仗着自己已经是全校第一名狂妄自大,陆朝听了觉得很委屈,还是点头答应了,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阿娆看他神色,觉得这事儿还没完,于是又把他拽了回来,耐心地问:”朝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

她的身体里住了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对有些事情天生较敏感。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有早恋迹象了吧?虽然说这事对她来说不值一提,但是既然造成了陆朝的困扰,她觉得她还是有责任去开导一下。

陆朝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阿娆眼珠转了转,拖长声音,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平易近人。

据说有些孩子更喜欢朋友一样的大人,那她尽量做他的朋友好了。

第八十八章 教子有方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阿娆的声音温柔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但是她这话一出口,还是把陆凶震了个趔趄。

这个阿娆,变化也太大了吧?陆朝才几岁?怎么可能考虑这些事情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未完成,不可能沉溺在儿女私情里,陆凶扶了扶额头,想接着阿娆的话,用一句“好男儿志在天下”把陆朝那刚刚冒出来的苗头给灭了,谁知阿娆又来了一句更加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朝儿,你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这……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陆朝偷眼看了一下陆凶,发现他的骨节已经被大力捏得发白,赶紧道:“是女的。”

陆凶的拳头这才缓缓地松了开来。

还好还好,现在只是这方面开悟得较早,若是王爷知道这根被寄予厚望的独苗走邪路,那他真是没有脸下九泉去见他老人家了。

“哦,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你可以大胆地说出来。”阿娆轻轻捏着陆朝的手指,鼓励他。

陆朝的头一下子垂了下来,脸红红的,好像映了一层霞光一般。

“可是,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陆凶在旁边听着,觉得阿娆这个娘做的越来越离谱,一般的母亲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训斥一番,让孩子以学业为重吗?她怎么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大胆表白呢?

“因为我说了,可能会被她嫌弃,还可能会被另外一个人打。”

陆凶从来不打他,但是他知道,他若真的想打,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为了娘,他相信陆凶肯定会下狠手。

”哦,原来是这样。“阿娆若有所悟地道:”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嫌弃你呢?”

“因为……因为我太小,武功又不好。”

这孩子,原来是有点儿自卑。

没错,他年龄小,个头儿自然小了些,不怪他,不过他说武功不好,是跟谁呢?跟程大吗?

阿娆摸了摸他的头安慰,被他一把推开。

他已经讨厌她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阿娆不明所以,还是尽量柔声习气地道:”既然你知道她会因为这个嫌弃你,那你还是以学业为重,等到将来长大了,出人头地,自然有资格喜欢人家了,要不勉强在一起,也是让人家跟着你受苦。对了,你刚才还说说出来有人会打你,这事儿还挺复杂,难道是三角恋?有人跟你争?“

陆朝睫毛忽闪了两下,不说话。

阿娆略一沉吟,道:”好孩子,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但是咱要公平竞争,要竞争呢,首先要提高自己的竞争力,来,娘给你支个招,从今以后,你勤学苦练,时时督促自己,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终有一天,那个女孩子会被你的毅力和才华感动,只要她心里喜欢你了,那个想打你的人也没招了。“

陆朝被说她说的一楞。

他娘,怎么会如此好说话?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陆凶。

他爹,怎么跟老夫子一样迂腐?

陆朝眉头微微拧着,目光一而再再而三地掠过他爹的脸,他爹到这个时候,好像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严肃的老夫子变回了平常那个陆凶。

不过眨眼功夫,陆朝小小的眉毛便舒展开来,不知道是不是阿娆的错觉,这孩子的眼底竟然闪过一丝挑衅的意味,他抿了抿嘴,攥了攥拳头,坚定地道:”娘,我知道了,我去练功了!“

“等我!”他又加了一句。

等我?

阿娆一愣。

等你干什么?等你吃饭吗?哪次不等你?还用你特意提醒?

陆朝却不管她一脸懵的样子,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他爹功夫一流,他要超过他,必须从现在开始付出双倍的努力!

不过,这是不是枉顾人伦?

跑到院子里,刚刚拿起了一根木棍,他又犹豫了起来。

自己心里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真的是他们所谓的男女之情吗?不,不,现在想来更像是一种占有欲,他不想把娘对他的爱分给别人。

不过,自己做儿子的不能存这份心思啊,圣贤书里都说了。

越想越乱,他干脆把所有的心思都集在手的木棍,一套棍法下来,满头大汗,累得肌肉都发抖,他这才舒服了一些。

阿娆看着他舞枪弄棍的甚是欣慰,想着这叛逆期的小孩也不是那么难管嘛。

这么想着想着,对母亲这个角色莫名的信心满满。

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好在也有陆朝这个模板照着画了。

伸了个懒腰,刚想回去休息一下,忽然听到那只黑猫喵喵的叫了起来,目光一转才发现,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纱布给弄掉了,自己用舌头舔着露着骨头的伤口特别可怜。

阿娆这才想起,罗先生今日没来,于是自己抱了猫去找罗迪。

罗迪见她来,本以为陆凶的毒又发了,拿了药箱准备跟她走,谁知阿娆拦住他,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猫。

“先生,不是陆凶,是这只猫。”

罗迪本来严肃的神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不想因了夫人的缘故,罗迪有幸成为兽医。”

阿娆不好意思地笑笑,将怀里的黑猫往院子里的石桌一放。

“医者父母心,总不能厚此薄彼。”阿绕道。

“父母的孩子,总是人吧,它却是一只猫。”

阿娆终于不再说话了。

这只的毒舌,真是无人能及。

为那只黑猫处理好伤口,天色已经很黑了,阿娆特意多放了一两银子,罗迪倒也不客气。

他这个人向来这样,别人给他,他收,别人不给,他也不开口要。村子里有几个困难户,每次的诊金都是一拖再拖,他也从来不催,照样到时候去复诊,去给人家送药,阿娆知道江大人也不可能资助太多,他自己又是个清贫的人,所以,会时不时地找个借口多给他几个钱。

“夫人,小心养虎为患。”

临走的时候,罗迪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阿娆愣了愣,方知他说的是那只黑猫。

她双手把那只黑猫举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笑了笑,道:“多谢先生,这确实是只猫,不会变成老虎的。”

罗迪笑了笑,做了个不送的姿势。

养虎为患?

阿娆出了门,一直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知道,他说的绝对不是字面的意思,方才,她也不是理解偏颇,只不过是借着看似幼稚的举动表ming xin迹罢了。

这只猫的来历,的确可疑。

第八十九章 觅音香铺

黑猫的伤很快好了,阿娆本以为它会自动离开,谁知它一天到晚赖在安乐窝里不肯挪地,偶尔出来逛逛也是为了喝喝水晒晒太阳。

阿娆看着它,再想想那只整天不回家的小黑,颇觉得头痛。

不都说狗恋家猫野性吗?这俩换一换脾性才对。

小黑猫看不懂她幽怨的目光,自顾自在灿烂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一翻身又呼呼大睡了。

看着那只肥了一圈的黑猫,阿娆摇了摇头:再这么睡下去,会不会变成加菲猫加肥版?

“朝儿!“

陆朝背着书包,打算去学堂,阿娆抬头见了,将他叫住。

“娘!“陆朝乖乖停了下来,目光对阿娆的目光的一瞬间,忽地低了下去。

心里乱糟糟的,估计有段时间不能对这目光了。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小黑了?“

那个小家伙整天在外面晃荡,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最近镇可是开了个狗肉铺,生意火爆得很,千万别让人家逮去炖了好。

“娘,我昨天放学的时候在河边见过它,它在河对岸看着我,我给了它一块肉骨头,它匆匆忙忙地走了。娘,您问这个干什么?”陆朝眨了眨眼睛,对阿娆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纳闷。

她不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刚刚收留了一只猫,现在又来关心狗,她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以后要不要弄只宠物给她玩玩?正好小胖墩家刚刚在山里捉了几只毛茸茸的鸟。

陆朝心思乱飞,阿娆却一扶额。

还好,小黑没死。

不过这种和主人相处的方式,怎么听去有些像养大了的野生动物放归大自然?那确定是条狗吗?

“娘,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今天夫子要考谋略。”陆朝见她嘴角翘起,心里微微一暖。

“好,你去吧!”阿娆一摆手。送走陆朝,阿娆来到院子里的架子旁边,将竹匾里刚刚采摘的玫瑰花翻了翻。

今天的太阳刚刚好,可以晒些干花制香用。

日子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转眼已经到了夏末。今年的花田收成不错,足足采了好几茬,阿娆统统收了。村子里的人得了钱,阿娆得了货,一个个都喜笑颜开,连里正走在路,都不自觉地哼起小曲儿: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他哼的是当朝流行的《子夜四时歌》,写的是男女之情,这歌少男少女花前月下唱出来别有风味,但是从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嘴里唱出来,便多多少少有些不正经。里正走了没有几步,便有几个浣衣女纷纷侧目,掩嘴偷笑。

老里正瞪了她们一眼,道:”老头子附庸风雅一下,有什么好嚼舌根的?无知,真是无知!”

那几个女子一听,纷纷红着脸跑了,跑了几步爆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老里正听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这首歌可是他前几天刚刚跟姚老夫子学的,那天姚老夫子邀请他喝酒,喝着喝着,老夫子唱了起来,当时他觉得这词颇雅,便央求着人家教他,学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学会。那姚老夫子当时也好耐性,临走还不忘纠正他几个音。

“对牛弹琴!”

里正看着那些女子远去的背影,哼了一声,转身走一条小路,继续哼。

哼着哼着,想起了自己还在外面吃草的牛,一着急,调儿又跑到了八百里外。

“阿娆,你怎么在这里?”

里正想去牵自己的牛,迎面遇见阿娆,脸顿时有些滚烫。

他知道,阿娆原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在她面前玩弄风雅简直是班门弄斧。

”我正要去香坊看一看。大叔,刚刚听到您场唱《子夜四时歌》了,看来,咱们村的学堂真是没白盖。“

阿娆道。

“你这是取笑我呢”里正知道她并无此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大叔,我哪里是取笑您?我是在夸您呢,有您带头学诗词,将来还愁太平村不出几个状元吗?”阿娆笑得真诚,那里正听了也放开了,道:

“我这个做里正的,理应给后辈做个样子嘛,这样,赶明儿我把大家伙儿都叫到一块儿,商量着办个诗会什么的,也好让我们这村子里的孩子好好耳濡目染一番。”

“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到时候我给您请几个有头有脸的来捧捧场!”

“那老头子我在这里多谢了。”

说完,里正便去找自家的牛了,走出去没有几步远,便又哼了起来,这次哼得原先还要起劲儿。

阿娆看着他走得欢快宛如吃了仙丹的样子,不由露出会心一笑。

老小孩老小孩,真是越老越像小孩,不过,有了里正带头,这些孩子的学习劲头儿肯定更大,将来说不定真的能出个状元什么的,也不枉她一片苦心。

自打金陵城回来,阿娆便一直紧锣密鼓的筹措,不久,觅音香铺终于在金陵城开张了。

当日,在花蕊夫人的带头下,无数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捧场,平时清净无的鼓琴巷前一时车水马龙,不过因为进里面只有一座小桥,很多人都很自觉地在桥边下了车,栓了马。

衣香鬓影,名士风流,觅音香铺开张,一时成为金陵城的热门话题。

阿娆和陆凶一起,收了贺礼,谢过众人,也第一次见了隔壁刀剑笑的老板。

那老板是一个老头儿,长得身形瘦小,其貌不扬,右脸有一颗痣,痣长了几根毛,看起来不像是好人,但举手投足却颇有人气,不过即使这样,阿娆也是看了半天,才把他从草拟土匪名单抹除。

觅音香铺开张的第二天,梁掌柜便来报道了,他来的时候,足足带了一车的行李,阿娆粗粗过了一眼,笑着说他把自己的家当都搬到金陵了,梁掌柜顺着她的话,道:“何止家当,过几天,我的妻小也要从镇搬过来。”

阿娆一惊,略有为难地道:“不好意思,梁掌柜,我没有想到这一层,否则给您安排个院子了。”

梁掌柜一摆手,道:”夫人客气了,夫人开出的工钱虽然不足月江香铺的一半,但是这百分之十的股,梁某相信,不到半年便可以让我成为这金陵城的巨富了。“

梁掌柜说着说着,高兴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

他是真的高兴,阿娆这个香铺一开,他不但摆脱了那个讨厌的何掌柜,还将和月江香铺签订的合同一并拿了过来,将了那个溶月香铺一军,阿娆当时已经有了算计溶月香铺的计划,便和梁掌柜一起,不声不响等到合同到期,将当初的契约改成了个人对个人,也是说她的香坊只向梁掌柜供香。

如此一来,何掌柜和溶月香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在梁掌柜摊牌的当天,肠子悔青了。

第九十章 遇险

“梁掌柜,我将小七调来,将来账房的事情交给他吧。 ”

和陆凶一起,帮梁掌柜将车行李都搬进店铺阁楼,阿娆这才空下来,对梁掌柜道。

梁掌柜正打算找个账房,听她一说自然是一万个同意。

阿娆早已跟他说过,小七是个难得的人才,一个账本匆匆翻一遍,知道什么地方有漏洞了,有他协助再好不过,而且,小七是阿娆身边的人,总外面找来的不知底细的好得多。

三人匆匆吃过午饭,雇来的伙计们将店铺收拾了一番,又将阿娆的镇店之宝“南朝遗梦”摆架,然后按照阿娆的要求,做了个醒目的大牌子,书:南朝遗梦,限量销售,先到先得。写完了用红绸布包裹起来,准备明日摆出去。

梁掌柜见了这做法自然有几分疑惑,新品市,不是应该和店铺开张一起,凑个双喜临门吗?怎的又单独拿出来

阿娆解释说,店铺开张,人多嘈杂,贸然推出新香,即使懂香道的人也无暇细品,倒不如找个清净时候,单独拿出来。说着,她拿出一张纸,让梁掌柜照着面写的好好准备。

梁掌柜只瞥了一眼那面的名字,脸色便瞬间变了。

天呢,这个阿娆,什么时候这么神通广大的?

请了这几个名人来,她不亲自压阵,真的好吗?

他还想多问几句,抬眼看见阿娆已经背了包袱,和陆凶准备离开了。

“梁掌柜,以后这个香铺都交给你了,什么事情自己做主是。”阿娆出门的时候对他笑了笑。

梁掌柜一肚子的疑问顿时化为翻江倒海般的感激涕零。

真是个女子,如此的气魄,如此的手腕,哎,自己幸亏有点儿眼光,否则在何掌柜手下简直要窝囊死了。

觅音香铺的事情这么定了下来,阿娆和陆凶都担心陆朝,便不在金陵城多耽搁,给孩子买了些小玩意儿,,便雇了辆马车回太平村。

两人本来打算太阳落山之前到家的,可谁知到了半路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那雨下得大,前面被一道道瀑布隔开一样,阿娆想让车夫找个地方避雨,可是车夫说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金陵城,恐怕再往前走十几里地才有人家。

“有人家也好!“

陆凶看了看乌压压的黑云,知道这雨还要下一段时间,便让车夫趁路面还没有被泡软,赶紧去找人家避雨。车夫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冲过一座桥,又翻过两道坡,谁知刚刚看到了个村子轮廓,便一下拉住了马缰绳。

原来,方才雨太大,引发了山洪,将到对面村子的唯一的一座桥冲垮了。

“两位,前面不通了,只能换条路了。“

陆凶和阿娆商量了一下,山洪来袭,来时的那座桥在同一条河,很可能也被冲断了,这个时候返回金陵城已经不可能,大雨天在这里露营也不实际。

“还有哪条路呢?”阿娆问。

“这条河是从老虎山那边流出来的,那个方向还有一座桥,建了有几百年了,应该不会像这乡下的土木桥一样容易被冲垮,我们现在去,还能赶在天黑之前到太平村。“车夫抹了一把脸的雨水,抬眼往远处望去。

远处的黑云已经渐渐淡了下去,这场雨应该算是快过去了。

“好,那去吧!“

陆凶也记得那座桥,听车夫一说,便同意了。

无论如何,留陆朝那孩子一个人在家他还是不放心,虽然特意交代了兄弟们暗看护,但是他这个老妈子的性子一来,抓心挠肝地难受,他很难想象,有一天,自己有了亲生儿子,又不能在他身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大哥,麻烦快点儿,再晚了,恐怕赶不及天黑之前到。“

陆凶将手里的包袱搂紧,手指触碰到包袱的面,有些温暖。

那里面是十个驴肉火烧,金陵最好的铺子里买的,刚出炉的时候香喷喷热乎乎的,他怕到家的时候凉了不好吃,一直抱在怀里。

“程大哥,你再用力,火烧都要碎了。”

阿娆看了他一眼,善意地提醒了一下。

陆凶讪讪一笑,这才将手指从包袱挪开。

雨渐渐小了,但是雨水泡过的山路也越发难走,马车在山路走着,,半天才挪动了不到一里地。

陆凶看了看前面的山色,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远处,层峦叠嶂,乌云溃散的敌军一般,纷纷离开了山顶,天光一分一分的明朗起来,然而,不知为何,陆凶觉得那快地方有些诡异。

他看了看阿娆,想了想,还是将调转马头的话憋了回去。

阿娆心里不说,他却知道,她是担心陆朝的,从小把那孩子带大,她已经视如己出了。此刻她定是归心似箭吧。

不过,安静得太不正常了!

虽然对老虎山了如指掌,但是进入老虎山的范围时,陆凶的心还是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又走了几里地,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一轮月亮自云层里挣扎出来,露着一张有些惨白的脸,风吹来,带着泥土味儿的空气里好像也夹带了些不详的东西。

似是血,似是死亡,或者两者混杂的味道。

陆凶征战沙场多年,这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前进,还是退回去?

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

阿娆和车夫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来临,一个在车里翻看着香谱,一个在外面小心地赶着马车。

陆凶掀开帘子,露出了一个头。

雨后山的暮色,如一层薄薄的雾气一般,隔了人的目光,让人看不分明。树林里有水流流出来,哗哗的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放下帘子,钻回车里。

“怎么了?”阿娆见他皱起了眉头,问道。

“没事!”

这个时候回去肯定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妥善想好应对之策,幸好还能杀出一条生路。

陆凶心里盘算着,在车里竖起耳朵倾听,听了一会儿,忽的一挑帘子从车里钻了出来。

那些东西,已经开始进攻了!

“我来驾车!”

你来驾车?你来驾车我去干嘛?那个车夫也是个倔脾气的,当场想回绝,可是还未开口,便觉得衣领一紧,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到后面去!”

车夫话还没说完,便被塞进了马车里。

第九十一章 狼群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在自己的马车里。

然而,在软软的软垫子坐着,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舒适。

旁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却不知为何有了恐惧,那种恐惧,不是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的恐惧,而是面对——死亡。

车夫从阿娆的眼神里读懂这层意思的时候,方才的倔强和骄傲一下全没了。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为什么都如此害怕?难道真的有要命的东西在追?

陆凶一甩鞭子,马车几乎飞了出去。车夫死死地扒住车子,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不小心被后面黑白无常追。

“坐好!“

陆凶在外面又是一声厉喝,车子猛地地一个回转,阿娆的身体被重重地甩在车壁,右半边身体一麻,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车夫的身体又重重地撞在她的左半边身体,接着两人又同时像弹簧一般弹了回来。

这次是头重重撞到了一起。

碰的一声,阿娆差点儿担心自己的脑袋裂开了。

陆凶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这个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种地打猎的糙汉子一个,可是刚才他一跃而出的瞬间,还有他把车夫拎起来扔进车里的一系列动作,都让阿娆相信,他绝对不是长缨军里的普通兵卒。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难道是平南王的亲卫?

“抓紧了!”

来不及多想,阿娆的身子又猛地一下贴在了后面车壁,与此同时,马车以飞一般的速度向前冲了出去。

外面传来噗一声,好像有袋子被割开了,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地。

那个车夫好不容易坐稳,有些好地扒开一角帘子,一股腥臭的热血立即糊了他一脸。

他转过头来,看着阿娆有些懵。

“别看,什么都别看!”

阿娆这个时候冷静下来,一把打下车夫拉着帘子的手。

她脸平静,心里却砰砰直跳,像擂鼓一般。

这么多血!

是动物的还是人的?

会不会是次陆凶遇到的狼群?

可是那些狼群不是已经被江大人收拾了吗?

阿娆心念电转,脊背不停地冒着冷汗。

忽然,她的身子一歪。

车子突然不动了。

“拿着,见到砍,别犹豫!“

一道凛冽的寒风从外面嗖地进来,阿娆反应迅速,一把接住了陆行扔过来的一把刀。

不是普通的刀,而是一把异常锋利的短刀,那刀刃很薄,泛着蓝盈盈的冷光,间有血槽,看着像是刺客专用。

车夫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身子软成了一团,阿娆看了他一眼,知道已经指望不了,只得握紧了刀柄,睁大眼睛盯着前面。

这车还算厚实,有东西想攻进来,一定会从车帘子那里下手。

“该死的畜生!”

阿娆听到了陆凶怒骂的声音,接着一连又是几声噗噗声。

外面嗷呜嗷呜的惨叫不绝于耳。

血腥的风吹动了帘子,透过缝隙,阿娆看到陆凶被十几条狗一样的东西纠缠着,暮色里刀光不停闪动,在他的手里好像有了生命一般,而是腾空而起,时而转头一击。

一刀下去,一只咬住他肩膀的狼被劈开腹部,内脏稀里哗啦直接倒在了地,又是一脚下去,一只咬住他小腿的狼被踢飞了出去,哀嚎声不断。

该死的,竟然是狼群!

阿娆欠了欠身子,用尽所有的力量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调动了起来。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成为陆凶的累赘!

眼见一只狼从陆凶背后扑过来,阿娆情急之下想冲出去,却听得车子被什么东西撞得咚咚响,心道不好,自己冲出去立马被狼群包围,不但帮不了忙,还会添乱,只得大声提醒道:”程大哥,小心身后!“

陆凶闻声一个转身,身子往后一仰,手一划。

雪亮的光闪过,又是一条狼被剖开了肚子。

一刀一个,刀刀毙命。

到了这个时候,阿娆算是明白了,他所有的功夫,竟然都是为了对付狼群的。

他经过了多少专业的训练?

夜色蒙蒙,陆凶的身影在狼群左突右冲,几只狼倒下,立即又有几只围了过来。

这么下去,他的体力迟早耗尽,该怎么办,该怎么?

阿娆学过防狼术,却没有学过如何防这种狼,现在她突然有些后悔,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为什么不多看看野外生存?

正想着如何脱身,忽然车子一歪,驾车的马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用力扭动着被束缚的身体。

原来,有只狼见进不了车里,又咬不了陆凶,竟然直接奔着驾车的马去。

车夫看到心爱的马被咬,吓得瘫软的身体忽然来了力气。

那马是他的命根子,马死了,他全家下的衣食来源没了。

“畜生,放开它,我跟你们拼了!”

阿娆来不及劝阻,车夫已经冲了出去,他手里没有像样的武器,赶车的鞭子又被陆凶拿了去,丢在哪里也找不到了,于是随手抄起车的车凳,照着那只咬住马屁股的狼后背狠狠拍了过去。

他几乎用了平生所有的力气。

咔嚓一声。

不知道是狼的脊椎断了还是凳子断了。

车夫抡起凳子,照着狼头一连又是好几下,那条狼终于再也咬不住,惨叫着滚了下去。

阿娆松了一口气,谁知,一抬头,那车夫竟然不见了。

她叫声不好,钻出车子,跳下来,看见被一只狼摁在地的车夫,想也不多想,抬起一刀刺入那只狼的后背,学着陆凶抬脚将它踢开。

但是那个车夫已经不行了,他的喉咙被狼咬穿,呼吸一下要往外飙血。

血注很快连成了一片,他的两眼圆睁着,挣扎了一下死了。

阿娆深吸了一口气,听到耳后有风声,转身一个后鞭拳的动作。

手里的拿着的刀生生钉在了一只狼的脖子。

她咬了咬牙,抬膝顶开那只狼,用力把刀拔了出来。

血腥的气味儿弥漫了夜色,周围仿佛修罗场一般,横七竖八地都是狼的尸体。

然而,暗夜那些绿莹莹的光,仍在源源不断地围过来。

第九十二章 小黑

阿娆看着那些绿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害怕都不会了。

次飞机失事直面死亡的时候,她还有机会体验一把,现在,她觉得自己完全是绷紧的一根弦,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弹出去。

“过来!”

陆凶又杀了几只狼,见她站着,气急败坏地大叫一声。

这样孤零零地把自己放在狼群之,前后都无依靠,是最容易被攻击的

阿娆不敢多想,立即跑过去和他背对背,互为掩护。

“不要害怕,这个时候越害怕越容易丢了性命。”陆凶见她过来,沉声道。

方才她杀狼的动作他都看到了,颇有几分惊讶,然而惊讶之余又有几分欣慰。

这样的阿娆站在他身边,可起那个柔柔弱弱的大小姐要放心多了。

“阿娆,等会儿我掩护你,你把驾车的马卸下来,带着车谁都跑不了。这些畜生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杀不光。”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陆凶喘了几口气。

一连杀了那么多狼,他已经很累了。

阿娆应了一声,两人背对背慢慢向马车靠近。

群狼环伺,却因为见了同伴们的惨死,对这两个人已经有了畏惧,不敢轻易前,却也不敢轻易离开。

两人到了马车前,阿娆挥刀砍断马套,将那匹马拉了出来。

马被狼群攻击,又被咬了一口,本来受了惊,一被放出来立刻想跑,阿娆用力拉住缰绳,刚想喊陆凶帮忙,谁知身子却一轻,眼前天旋地转,等到视线清晰时已经被坐了马背。

“程大哥!“

“你先走,我断后!“

陆凶在马屁股重重一拍,那马立刻绝尘而去,阿娆再回头的时候,已经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了。

又跑出去很远,那匹马终于安静下来,她猛地一拉马缰绳,调转马头,又冲了回来。

不能扔下他!

远处,绿色的眼睛少了很多,陆凶在间站着,健壮的身躯仿佛一座不倒的山。

“程大哥,马!”

阿娆不顾一切地催马冲进狼群。

经过半夜的打斗,那些狼也有些累了,被这突然而来的一人一马吓了一跳,饶是陆凶马的动作慢了半分,它们竟然也没有立即咬去。

马飞驰而去,在阿娆以为要摆脱掉这些畜生的时候,前面又突然出现了一圈绿莹莹的目光,重重叠叠,竟然有好几层。马嘶鸣一声,在原地转了个圈,差点儿把背的两人甩了出去。

“抓好!”

陆凶一声大喊,阿娆只觉腰里一紧,人又腾空而起,眼前一花。

等她再次看清楚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坐在了陆凶后面。

天呢,这什么神的臂力?这样的场景,不是应该只在电影出现吗?

陆凶的手指按在手的刀,阿娆只听啪的一声,那刀竟然凭空长了许多,细细一看,才知道原来长长的只是刀柄。

神的机关!

她暗自赞叹了一声,不及多想,人便又旋转起来。

“抱紧我!”

陆凶一身大喝,催马朝狼群冲去。阿娆用力抱住了她的腰,这才没有被甩下去。

马踏狼群,陆凶手长刀一扫,噗噗噗又是无数狼血。

这群狼极其聪明,见前面拦不住,便从后面绕了来,想攻击他们的马。

“后面!“阿娆大叫。

陆凶一拉马缰绳,身子在马一歪,反手又是一刀横扫了出去。

夜色浓重,老虎山下地狱一般。

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前面的狼群似乎无穷无尽,两人挣着命左突右奔,却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座下的马身已经湿漉漉的,陆凶的身也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汗水。

群狼斩杀过半,陆凶指着前方一处山口道:”那边狭仄,易守难攻,我们逃到那里,好说了!”

在这时,狼群里忽然响起了嗷呜一声长鸣。

阿娆一个机灵,心道不好,这群狼是要招呼其他同伴了。陆凶在马,手大刀一转,“该死的,不让走,今天要在这里跟它们硬拼了。”

然而,他还没有冲出去,那声长鸣却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似乎那只发出声音的狼被什么东西咬断了脖子,在这个时候,原先围着陆凶的狼群忽然转过了头,似乎发现了新的目标,疯了一般的冲着那边跑去。

月亮藏在薄云后,光线不是很亮,阿娆在马背,发现远处几条影子缠斗在了一起。

那条被攻击的似乎是条孤狼,但是战斗力相当强悍,不一会儿便放到了好几只,一时间,那些围着它的狼再也不敢前。

间那条虎视眈眈,不时发出威胁的低吼,那些狼听了,又退后一步。

慢慢的,那个圈子竟然越来越大,后来,那只狼也不往前走了,干脆转身站在一块大石头,仰天长啸。

“是,小黑?“

陆凶收了刀,眯起眼睛看了一眼。

小黑?

阿娆听了一愣,也跟着细细看去,这才发觉那家伙的体型确实和小黑很像,可是小黑这只很有脾气的狗怎么会跑到荒山野岭来救他们?谁让它来的?是朝儿?

这么一想,阿娆顿觉胸口一堵,惶然四顾,确定没有陆朝的影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小黑底下头,弓起背,看着狼群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原来的更加低沉。

阿娆猜测,它是在对狼群发出威胁。

但是,这不应该是狗叫啊!

那群狼听了小黑的声音,一个个都低下头,夹起尾巴,渐渐地,竟然让出了一条路。

小黑像一个王者一样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两人身边的时候,抬起了高傲的头颅,看了两人一眼。

活像一个战胜归来讨封赏的将军。

它的皮毛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额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撮白色的毛,好像多出了一只眼睛一样。

它的眼睛不像狼的眼睛那般阴森,却自有一种威慑力。

陆朝这孩子,究竟养了个什么神的物种?

一只狗吓退一群狼,她阿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第九十三章 仵作

忽然,坐下的马发出灰律律的声音,四蹄不安地乱踢。

小黑眼神一亮,飞速起身,落下时,嘴里咬着一只狼的脖子,它看了一眼陆凶和阿娆,又看了一眼还在周围的狼群,狠狠地将嘴里的那只甩在地。

那只狼还想起来,小黑傲慢地走过去,照着那只狼的脖子又是一口,那只狼嗷呜惨叫一声,四腿乱蹬,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了。

小黑缓缓地扫了一眼狼群。

狼群似乎听懂了它的话,有几只低头过来,将那只死狼往前一推。

前面是一处断崖,狼的尸体砰的一声落在断崖下,在清寂的夜里传来一阵闷响。

小黑回过头来,扫了一眼阿娆和陆凶,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阿娆在心里叫了一声,心道这狗究竟什么品种?幸亏在家里没有欺负过它,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陆朝究竟从哪里捡来的?不会是只狼吧?

狼王……

她的心里迅速闪过了两个字。

天亮的时候,狼群终于散去了。

陆凶和阿娆清点了一下地的狼尸体,发现竟然有几十头。阿娆去找车夫的尸体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处断崖。

断崖很深,很抖,一眼望不到底。

阿娆退了回来,摸着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昨晚幸亏马没乱跑,否则他们不是被狼咬死,而是掉进去摔死了。

车夫死了,马车也坏了,那匹马又累坏了,陆凶和阿娆两个人坐在原地休息。陆凶的小腿被狼咬了一口,身也有几处伤,好在失血不多,阿娆撕了包袱给他包扎好。

忙了一夜,彻底脱险之后,他们才知道身体已经消耗到了什么程度。

走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有打柴的人山,见了他们和满地的狼尸体,吓得差点儿晕了过去。

陆凶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用银子换了他的柴刀,说是以防万一用,然后又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去县衙报告江大人,让江大人派人来收拾残局。那打柴的人收了银子,扔了柴火担子走了。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阿娆非常有眼力见的把自己那把刀交。

”程大哥,还给你,我知道,这个东西你不想让别人看见。“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买个柴刀了。

只是陆凶送给她的那把刀真的好,她见过的所有武器都要好。

虽然她见过的除了菜刀是水果刀。

陆凶正在擦柴刀,抬头看见她恋恋不舍的眼神,忽地唇角牵起了一丝微笑。

“这个送给你,防身用!“

说着,他起身,将手里的长刀刀柄收了,别到腰里。

“你别看那个江大人一介书生,有些东西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我换这刀,只是为了瞒他手下的人,他我可以信任,但是他手下的人却不一定能够信任。”陆凶眯着眼看了一眼远处,继续道:”这些东西来路不明,必须要他出面解决。”

他指的是狼群。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刀收好行了,江大人不会让人搜身的。“

长缨军的兵器特别,想必江宇珩早知道了。

治下出现了狼群,而且是危害极大的狼群,对一个父母官来说,那是必须要为百姓解决的大事。

江宇珩接到报案后,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手下赶了过来。

一见满地的尸首,几个衙役差点儿吐了出来。

到处是血,到处是内脏,老虎山侧已经彻底成了一个修罗场!

“留下几个完整的,剩下的集在一起,烧了!“

江宇珩花了半天的时间,忍住了恶心,抬手对身边的一个衙役道。

陆凶和阿娆简单跟他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他便从仵作的手里接过一把刀,去检查那几只狼的尸体了。

蛮子驯养的狼因为常年以毒药饲喂,都有些特点,江宁县内出现这么大批的狼群有些蹊跷,他必须先弄明白这些狼的来历。

掰开一只狼的嘴,江宇珩掏了半天,直掏得满头大汗,也未能找到什么。

“江大人何必亲自动手?”陆凶见他动作,慢悠悠地在他身边蹲下,一砍刀下去,熟练地将狼的下颌劈开。

抬头对着江宇珩和颜悦色地一笑,”这种事情交给手下是了。“

“没想到你做这些事情却轻车熟路得很。“江宇珩看着他,意味不明地一笑,笑完了,扒开血淋淋的狼嘴。

牙齿很干净,没有毒的痕迹。

“你以前没有少干这种事吧?手功夫不是一年两年能练成的。“

长缨军有一个特别的小队,专门负责清除这种毒狼。平时行军的时候遇到狼群,用这种方法检查一下,若是普通的狼群便放过了,若是蛮人的独狼,那便是令外一套方法伺候。

陆凶没接他的话茬,把满是血的柴刀在荒草抹了抹,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远处。

远处苍山如黛,雾蒙蒙的山石树木硬是在暮色拗出了一个卧虎的造型。

这老虎山的名字不知是谁起的,怎么听怎么村气,改叫卧虎不是更好?

低头,瞥见江宇珩嘶了一声,手指有被狼牙扎出的血珠。陆凶道:“江大人,这等粗活真不是您这等高贵之人能做的。”

听到“高贵”两个字,江宇珩的眼底蓦地闪过一道光。

很快,他笑了笑道:”见笑了。“

师爷刚刚和衙役们处理好狼群尸体,过来正好见到,插嘴道:“这位小哥,我们知县大人是书生出身,学了几年兵法,打仗还行,这仵作的活儿还真做不来,这是难为他了。”

“江大人一心为民,什么事情都身体力行,实在可敬!“陆凶客气地道。

一扭头,眼底又映入江宇珩检查另一只狼尸体的影子。他蹲在地,丝毫不顾知县大人的体面,看了一会儿,一只手忽然猛地一捅,一掏,一拽。

手刀子将下颌切断,一口狼牙硬生生被他bá chu lái,鲜血横飞,阿娆吓得赶紧别过脸去。

陆凶微微眯起了眼:这江大人学得倒快。

方才那招当年在军营里,平南王足足教了他一晚。

“不是蛮人的狼,一只都不是!”

江宇珩将手里的杂碎往地一甩,旁边一个有眼力见儿的衙役立即递了一条布巾。

”当日围剿老虎山时,狼群已经尽数清楚,怎么会又突然多了这么多?”

第九十四章 疑点

看数量,绝对不是普通的狼群。

一般的狼群也是五到十二只,天气恶劣的时候可能多些,但是粗粗看去,这些狼估计有百只了。

百只的狼一夜之间出现在老虎山,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另外,狼这种动物是非常聪明的,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负隅顽抗,而这些狼却像是被赶战场的死士,死伤到这个程度还不肯撤退,实在太怪了。

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江宇珩一甩手,清俊的脸立时阴云密布,那个衙役见他神色,战战兢兢地从地捡起布巾,想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道:

“大人,莫非,是隔壁县来的?“

“胡说!狼群这种东西,出来活动还会看地界不成?”

确实不会,只要附近有狼群,绝对会到处乱窜,不可能因为立了个界碑人家不来了。

那小衙役被他一声怒吼,吼得再也不敢说话,只像根飓风的木头一样,又抖又僵。

他来这里没几天,还不了解江宇珩的性格,以为他问话没人答会尴尬,这才不忍心插一嘴。他站在那里,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瞥迎面而来的师爷,那师爷抿了抿嘴,似是无声叹息了一下。

那眼底,分明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想到这里,小衙役的身子又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

“江大人,我看这狼群更像是被控制了,说不定有人从别的地方驱赶过来,想以此陷害江大人。”陆凶收了砍刀,前一步拱手道。

前段时间,江大人才报朝廷,说老虎山的狼患已经解决,现在突然冒出来,肯定会有人抓住他的把柄,借机栽赃陷害,只是,那个人最先想害的是谁?是他陆凶?还是江宇珩?或者想两个一起除掉?昨晚那些狼群,明显是冲他来的,但是后续肯定会牵连到江宇珩。

陆凶说完,脑子里又是心念电转。

“哦?”江宇珩闻言一挑眉,原本阴沉的脸色渐渐回暖:“看来这里总算还有个明白的,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于是陆凶又将昨晚的事情细细描述了一遍,如何遇到大雨,如何桥断被迫改路,如果遇到狼群,如何力战,又是如何在听到那声莫名其妙的狼嚎时见到小黑。

江宇珩听完,皱着眉头,负手来回转了几圈。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这次袭击不是偶然,而是有预谋的。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陆凶道:

“你的意思是,这群狼的规模和战斗力已经不是普通狼群所能及,那声狼嚎,也并非为了呼唤同类,而是呼唤他们的主人?”

江宇珩也是这么想的,这些狼拼死不退确实有些怪。

“草民只是猜测。如果有同类,那些狼已经疲惫至极,应该早蜂拥而了,但是并没有这样的迹象,所以草民才大胆猜测,一定是那群狼打斗不过,请求撤退,只是还未来得及撤退,已经遇到了我家的小黑。”

他指了指旁边一只小黑狗。

小黑狗完全没有了昨晚的霸气,正趴在地,啃着一根从砍柴人那里买来的肉骨头,肉都啃没了也舍不得扔,还在一下一下的用嘴嘬。

阿娆看着它从一个王者瞬间跌落了成了乞丐,不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发誓回家以后一定给它炖一锅肉骨头,根根都要是最好吃的小肋排。

一只能震慑狼群的狼王,怎么能这么落魄?

她想过去拍拍那家伙的头表示感谢,谁知那家伙好像知道了她的心思一样,头一抬,给了她一个“生人勿近“的眼神,吓得阿娆赶紧放下了手。

“好狗!”江宇珩看了半天那狗,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笑意,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另有意味。然后,他转头问陆凶,“依你所见,本县若是彻查此事,应该从何查起?”

“大人所言真是为难草民了,草民只能详述案情,至于如何查案,还是得劳烦大人,草民不敢越俎代庖。”

江宇珩哼了一声,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谦虚是好事,过于谦虚不好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如,从这狼群的来路开始,来人!”

他一招手,刚才那个战战兢兢的小衙役又跑了过来。

“传我命令,去查这些狼的脚印,这些东西散去的时候,一定留下了脚印。给我细细找,务必找到老巢。”

狼群来的时候下过大雨,大雨早已经冲刷掉了所有的痕迹,江宇珩也不指望得到什么,但是它们散去的时候,是不是还能留下些蛛丝马迹?

不过,希望归希望,如果那些人弃了这群狼,他什么都查不到了。

以前他听说过,蛮人在打仗的时候,为了防止这些受伤的同袍找回来,暴露行踪,会用特别的方法把它们杀死在半路,但是至今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方法,只听说,每到撤退的时候,会有古怪的声音响起。

“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小衙役听到这句话,立即被解了咒术一般,嗖的一下跑了。

江宇珩抬了抬手,攥紧手指,手心里有一颗狼牙。

尖锐,锋利,却不像是自然长成的,有人工的痕迹。

师爷一眼看到他手的伤,过来道:大人,您受伤了,要不先包扎一下?”

江宇珩摇了摇头,“不用了,一点皮肉之伤,没有大碍。”转头,他对陆凶和阿娆二人道:

“两位还是回去吧,这里危险,不宜久留。何况他的身还有伤。”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阿娆说的。

不过,小黑好像最先听明白了,扔了那根骨头,拔腿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娆看着它消失的方向,想招呼它回来,一抬头,却撞见了陆凶的目光。

他对她轻轻地摇头。

阿娆只好放弃,对江宇珩道:“既然如此,多谢大人了!”

她早想离开,一来担心陆朝,二来陆凶身的伤势也需要尽快找罗迪处理。

第九十五章 骨笛

江宇珩看了一眼车夫的那匹马。

马身都是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匹马本县会带回衙门,转交给苦主。你们步行回去还远,本县这里又抽不出人手来送,不如这两匹马你们先牵去,以后我本县自会派人去取。“江宇珩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匹马,有两个衙役立即很有眼力见地牵了过来。

”这匹较温顺,给夫人吧!“江宇珩从衙役手里接过缰绳,特意将一根红色的缰绳递到阿娆的手里。

递缰绳的时候,他的手指有意无意掠过阿娆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皮肤有些粗糙,许是常年制香所致,但是骨节分明,又带着几分温软。

江宇珩的心在那一刻,突然砰的一声。

那一声很轻微,感觉却很妙。

只是,他这一眨眼都不到的停顿,却仿佛一根针扎进了陆凶的眼睛里。

他瘸着腿,前,抢过江宇珩手里的缰绳,道:”多谢大人,草民不打扰了!”

江宇珩回过神来,道:“请!”

陆凶和阿娆两人了马,离开了老虎山。

“程大哥,你杀狼的刀很特殊,能瞒得过江大人的眼睛吗?”走出不远,阿娆快马加鞭追了来。

自从从现场回来,陆凶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双剑眉紧紧蹙起,眉心一个深刻的川字,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听见阿娆叫他,陆凶这才回神,“他早认识了。”

“早认识?”阿娆诧异地道。

“我知道我瞒不住他,所以,索性向他透露一些,这样他有所收获,才不会一直追查下去。“陆凶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他是个好官,不是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阿娆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阿娆怔了半天,忽然明白了什么。

五年前,大梁皇帝突然驾崩,平南王叛乱,株连九族,当今皇帝是先帝的弟弟,因为先帝逝世时除了一个痴傻的宁王,便没有其他子嗣了,所有,璟同帝便自然而然的继承了皇位。但是这个璟同帝并不是一个好皇帝,继位后昏庸无道,又急功好利,不到一年的时间,先帝在位时推行的一系列改革便悉数被他推翻,刚刚尝到了新政甜头的百姓们一朝回到从前,更有甚者,璟同帝位后任用奸佞,打压异己,前不久又听信谗言,将十万将士的性命鲜血于不顾,忙着议和,大梁下早已经天怒人怨了。

他说江大人是个好官,是在暗示他会包庇长缨军残部吗?

阿娆眨了眨眼睛,似有领会,心里略略放下了些。

两个人两匹马消失在夕阳里的时候,江宇珩命令衙役们把那车夫的尸体仔细收敛了,又原地挖了个坑,将漫山遍野的狼尸体掩埋,做完这一切,他一个人站在那辆卡住轮子的马车那里,望着西沉的太阳,手指骨节捏得咯咯响。

他用了追风斩!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还有饮月刃。

追风斩和饮月刃随身带着的人,是什么人?不用猜也知道了。

但是饮月刃的刀法明显没有追风斩好,倒像是一个人乱砍,但是又不像……

江宇珩皱起眉头,想着那只被一刀刺破脑袋的狼,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样的招式,会让锋利的饮月刃从一只狼的耳朵里直接”砸“进大脑?阿娆,真是个普通的女子吗?或者,她也和长缨军有关?

天色渐渐暗下去,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江宇珩收回目光,转身。

师爷从马一跃而下,单膝跪倒在地。

“大人,果然不出所料,那座桥被人做过手脚,有人想逼他们到这里来,自投罗。“师爷累得气不接下气,说完一句话,一连咳咳了几声。

“起来吧!“

江宇珩抬手。

师爷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捋了捋胸口给自己顺气。

“看来胡叶晨并不是幕后之人。“江宇珩悠悠地出了口气,脸色平静地有些可怕,”已经调离金陵这么长时间,金陵又没有一个他的旧部,他算再有心,也鞭长莫及了。”

师爷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垂了下来。

江宇珩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温和得很,但是骨子里偏偏有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质,只是他隐藏得他好,很难漏出来罢了。

他是唯一一个了解他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不敢靠他太近的人。

有些人生来像刀剑一样,靠的太近会伤到自己。

“不过,除掉他,也算除了一个隐患。“

江宇珩的声音很轻,但是师爷听了却偷偷吁了一口气。

好在,回到了平时的他。

老虎山归江宁县管辖,但是江宁是金陵府治下,最后,老虎山的掌控权还在金陵知府手里,所以,前一段时间,江宇珩不得不大费周折地将胡叶晨弄走。

他是个清官,必要时,也会用些手段。

胡叶晨那个家伙,和莫停沆瀣一气,他在这里守着,有些动作不好做,所以,江宇珩想方设法把他弄走了,明着升职,实际架空。

陆续的,出去探查的衙役们都回来了。

没有消息。

那些逃跑的狼既没有回老巢,也没有在山里留下尸体。

它们好像,学会了另外一种方式逃遁——撒开在茂密的树林里。

老虎山丛林茂密,高大的乔木下有一层层的灌木,灌木下面还有许多耐阴寒的小草,小草下面还有落叶。在这样的地方找狼群的踪迹,简直等于海底捞针。

“大人,虽然没有找到狼,但是属下发现了这个!”

一个捕快前一步,双手奉一段骨头。

江宇珩看了一眼。

那应该是某种动物的一段肋骨,间掏空,表面还有几个孔。

他猜测应该是某种笛子,至于做什么的,显而易见,肯定是用来控制狼群的。

只是,这种笛子为什么会落下?

“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可有发现人迹?“江宇珩问。

“回大人,属下等在发现骨笛处方圆三里地内细细搜索过,什么都没有找到。“那个捕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显然发现了线索却没有找到人让他也非常不高兴。

江宇珩又看了他一眼。

此人姓祁,名玉,他到江宁县的时候已经在衙门里供职了。据说此人出身武林世家,身手好,在查案探案方面又颇有一套,只是为人耿直了一些,和前任县太爷闹得不愉快,在衙门里好几年了还是个小捕快。

第九十六章 合作

江宇珩从祁玉手里接过骨笛,反反复复地看了看,又将手里的狼牙拿出,细细地对。

他的目光在骨笛和狼牙来回移动的时候,旁边的祁玉目光突然一亮。

“大人,这骨笛的雕琢手法和狼牙的痕迹很像,看来应该出自一人之手。”

江宇珩抬起头来,双眸微微眯起。

“大人,您可曾听说过’骨魂‘?“

”骨魂?“江宇珩有些惊讶地挑了一下眉。

他正要去找那个人,不过那个人的名声不太好,他出面不是很妥当,正寻思着人选,祁玉自己送门来了。

“骨魂“据说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盗墓出身,却沉迷雕刻,特别是骨雕,江湖传说他盗墓不是为了财宝,而是为了找到适于雕刻的骨头。

江湖还传说,他雕刻的骨器有魔力。

盗墓的老头儿,沉迷雕刻,实在不能给人好印象,所以每当想这个名字,江宇珩的眼前会出现一个猥琐的老头子形象。

“略有耳闻。既然你知道他,这件事情交给你去查,务必查到骨笛的主人。“江宇珩抬手,将狼牙和骨笛都交给了祁玉。

“是!“

祁玉领了命,转身跳马,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傍晚的薄雾。

三天后,江宇珩在衙门里见到了陆凶。

当时他正坐在后花园里,手里捧了一本书。

阳光很好,他的脸躲在亭子的阴影里,一双眼睛仿佛见到猎物的猎手,刹那间亮了起来。

见陆凶的手里牵着一只黑色的小狗过来,他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他果然来找他了!

江宇珩起身,客气地请陆凶入座。陆凶也不客气,和当地知县大人这么面对面地隔着一张石桌坐了。

江宇珩倒了一杯茶,推到陆凶的面前。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他看了一眼陆凶,又看了一眼那只小狗。

陆凶的神色平静,眼底却隐隐有笑意,看在江宇珩的眼里,便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是那只小狗似乎不很待见他,他只瞥了一眼,它发出一声不高兴的呜呜声,扭过头去看外面的蝴蝶了。

不过它的目光也是平静的,平静的好像两汪深潭一般。

江宇珩看着看着,不禁在想,当日它逼退狼群时的目光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程某来找大人,自然是要事。“陆凶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不是好茶,但也不是很差,和江宇珩这个两袖清风的知县大人很配。

“你的伤可好了?“江宇珩抬了抬眉,没有接他的话头。

“多谢大人关心,已经好了。“陆凶笑了笑。

正午的阳光里,他的笑容丝毫没有了乡野之人的粗糙,相反,却处处透露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江宇珩看着他,忽然有种错觉:这个人和他之间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东西隔着了?

“狼群的事情,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半晌,江宇珩沉声问道。

他这么问,表明了他不愿和陆凶疏远,将来也许是能并肩走一程的人,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总用官威来压好。

“还是大人先请!“陆凶嘴客气,手却一点儿都不客气,茶喝光了,他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个江宇珩应该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不挑明,他也没有必要装了。

“好。“江宇珩拿起茶杯,悠闲地抿了一口茶。而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骨笛,”这个东西,你应该见过吧?“

在昨天,祁玉千辛万苦地找到曹护,可是非常不巧,曹护竟然在前一天一命呜呼了。临死的时候,他的一只手里还抓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挖来的千年老骨头,另外一只手里则拿着一把锋利的刻刀。

陆凶的一双剑眉微微皱了起来。

他接过骨笛,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

骨笛的样式,他认识,是蛮人控制狼群用的骨笛,但是,又有点儿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制作骨笛的人已经死了。“江宇珩打断他,将一把小小的刻刀推到了陆凶的面前。

刻刀材质很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不是原来的刻刀。“

陆凶只瞥了一眼,便斩钉截铁地道。

“和我想的一样。“江宇珩笑了笑,继续道:“曹护临死前留下了线索,他应该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是个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但是并不想这么死了。”

茶叶里还有浮末,江宇珩用茶杯盖撇了撇。

“大人,我们应该去老虎山一趟。”

陆凶站起来,将刻刀送到小黑的鼻子前。

小黑刚开始很不配合,陆凶一皱眉,它立即委屈地叫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闻了闻那刻刀。

而后,一道黑影飞了出去。

江宇珩带着手下和陆凶赶到老虎山的时候,小黑正坐在路口等他们。

江宇珩发现,这只小黑狗的眼睛变了,变得刀一般锋利。

小黑见他们来了,转身钻进了丛林。祁玉立即带着几个人跟。

片刻功夫,祁玉从树林里钻了出来,附在江宇珩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江宇珩原本紧绷的脸色绷得更紧,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指。

“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三思!”

“三思什么?前方带路!“

江宇珩当机立断,挥手的动作还没有做完,人已经翻身马。陆凶看了看,也赶紧跟着了马。

老虎山林木茂密,一行人走起来非常艰难,晌午过后,天气突变,阳光被乌云紧紧裹住,只在边缘留下了一层惨淡的金边。

风起,山的树林里犹如百鬼行过。

小黑走在前面,忽地停住了脚步。

风有些压抑,夹裹着山间特有的潮湿,小黑的前爪在地刨了刨,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江宇珩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凶,下马前,却被陆凶一把拦住。

“大人慎重,这里面若有危险怎么办?还是先派几个妥当的人去。”

小黑的前面,是个被灌木丛掩盖住的山洞,夏末的天气里里面有凉嗖嗖的气息渗出来,还未靠近,便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第九十七章 惊雷

风吹来,窗户啪的一声合了。

阿娆吓了一跳,本来虚握的笔掉在了地。

她定了定神,俯身将笔捡起,抬头看了看外面。

乌压压的黑云群鬼聚集一般,将天空拉得很低,那只黑猫不知道嗅到了什么气息,从窗户外的树纵身一跃,跳进了屋里。

一双祖母绿的眼睛在白天里依然有着威慑人的力量。

这家伙!

阿娆转过头,没有看它。

这个时候,陆凶还在深山里吧,这个时候若是下大雨,会不会出事?山洪来袭的时候会引发泥石流,次去老虎山的时候,看那地形并不稳妥,而且,他说了,如果江大人同意,他会带着他找到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小黑花了两天时间找到的,她不认为是个很容易到达的地方。

越想心越揪得难受,阿娆干脆收了纸笔,走到外面。

小黑猫小尾巴一样跟了出来,柔软的毛贴着她的衣裙,一步不肯离开,似乎是把她当成了妈。

在这时,恰巧一道闪电劈开乌云,紧接着一个炸雷在耳边炸响。

阿娆吓了一跳,然而还未等到回身,却觉得身体被一双小手抱住了。

“娘!“

陆朝像只小猫一样趴在她的怀里,而那只小黑猫,早已钻到了她的裙子下。

“娘,我怕!“

“别怕,朝儿!“阿娆伸手抱住他,想拉着他回屋,他却始终不肯松开手,阿娆没办法,只得带着这个树袋熊一样的儿子拖着那只挂件一样的猫一步一挪地慢慢蹭回去,等回到屋里的时候,方才的提心吊胆已经没有了。

汗水湿透了内衣,脸也滴滴答答的。

小黑猫从她的裙子里钻出来,跳到了她的一只臂弯里,而陆朝还是紧紧抱着她,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他应该会照顾好自己的,现在需要她的是这两个小家伙。

阿娆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抬起一只闲着的手轻轻抚摸陆朝的头发。

手掌底下,陆朝小小的身体颤抖着,筛糠一般。

外面突然哗啦一声,好像天开了个口子,豆大的雨点全砸了下来,地面迷蒙的一层,不知是灰尘还是水汽。

“娘!“

陆朝使劲往她怀里钻了钻,阿娆没办法,只得将那只猫放在肩膀,伸开双手护住他。

印象里陆朝不是个害怕打雷的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朝儿,你能告诉娘,你究竟怕什么吗?”

陆朝的小脑袋在她的怀里蹭了蹭,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种恐惧从哪里来,好像从娘胎里带来,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只是前一段时间被什么东西封住了,最近才开始像冰块一样一丝一丝裂开。

他,好像真的很怕这个声音。

又一声炸雷响起,陆朝小小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阿娆赶紧抬手将他的耳朵捂住。

“喵呜——”小黑猫叫了一声,一下跳到了陆朝的面前,陆朝的目光无意间触碰到那两点深绿,瞳孔骤然收缩。

与此同时,血液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刚开始仿佛无数蚂蚁,后来那些蚂蚁成群结队,渐渐汇成了一股难以遏制的力量,冲撞着他的头脑,他啊的一声惨叫,眼前一黑,便昏倒了过去。

陆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没有风声,也没有雷声。

额头凉凉的,他抬手摸了摸,是一块浸了冷水的布巾。

扭了扭头,罗迪淡淡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朝儿,你感觉如何?“

陆朝看了他一眼,觉得头翁冷翁冷的还是有些难受,便试着转了一下头,他看见阿娆慢慢地凑了过来,一张清秀的脸带着几分焦急,立即咬了咬牙,道:”好多了。”

罗迪似乎哼了一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诊了一会儿脉道:“不舒服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娆见陆朝说话,本来已经缓和的脸色顿时又绷紧起来。

“罗大夫,这,这孩子究竟怎么了?”

罗迪放下陆朝的手,回过头来,看着她认真地说道:“这孩子的身有……“

他难得的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以后,他若再犯,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阿娆的脸色一下惨白。

他都不知道的,一定是非常麻烦的东西了。

“不过,平时到没什么事。“罗迪安慰似地笑了笑。

阿娆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平时”那两个字,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老虎山的山洞里,陆凶点着了一只火把。

火把有松油,点着了有淡淡的松叶清香。

山洞里很潮湿,踩去都是苔藓,一行人往里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小黑在前面,回过头,目光有些阴沉,似乎在埋怨他们拖后腿。

“江大人,这洞四通八达,那些东西说不定早跑了。”

陆凶道。

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和狼群有关。

“你若想离开,我也愿意奉陪。”

江宇珩和陆凶交换了个眼色,便作势要离开,这时候,小黑突然冲了来,一口咬住陆凶的裤腿。

“它不想让我们走。”

陆凶笑了笑。

一路,这个小黑显得太过倨傲了些,到了岔路口不动,等着他们自己选,这让陆凶很是不爽。

它是狼王没错,但是它这个狼王毕竟是他的“家臣”,”家臣“现在的任务是引路,不引路要它干什么?

一个衙役滑了一下,险些五体投地,陆凶在旁边,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那衙役站好了,向他笑笑表示感谢,陆凶也笑了笑,表示不客气。

然而,放开那衙役的手的时候,陆凶脸的笑便有些不自然了。

这,不应该是一个衙役的手,那手不是拿杀威棒的,而是拿暗器的。

似乎是一种很纤薄小巧的暗器。

那个衙役站起来后,一步一步地跑到前面去了,陆凶看着他有些纤薄的背影,不知道怎么想到了在水里潜行的鱼。

“江大人,不知道这洞里有没有鱼。”

陆凶想着鱼,嘴里便不自觉的说了起来。

江宇珩听他提到鱼,笑了笑,道:“娃娃鱼也许有。”

“是吗,那我倒要抓一条来。”陆凶纵身一跃,跑到前面去了。

那个衙役回过头来,和江宇珩对视一眼,江宇珩的神色少见的凝重,他看着那个衙役摇了摇头,那个衙役迟疑了一下,最终将缩在袖子里的手又探了出来。

第九十八章 孟奇

越往里走,岔路越多,要不是小黑在前面带路,陆凶肯定会迷路了。

外面是夏末,大雨之前闷热得很,山洞里面却凉嗖嗖的,寒意一个劲儿得往脊背里钻,好似到了黄泉一样。陆凶走着走着,忍不住想:这个小黑,该不会是把他带到鬼门关去?听说这座山原来是座墓,葬着大梁最为尊崇的神,只是那神的故事,随着高祖的一纸封山禁令永远地埋葬了,也只有到了当今璟同帝这里,山禁才因为流匪横行松弛了一些,老虎山慢慢有了人迹,但是那故事还是没有人敢提起。

想着自己正往一座古墓里走,陆凶的神经不由特别兴奋。

会不会遇到传说的神?若是遇到了,一定向他老人家好好告告璟同帝的状。他老人家若是一生气,把那孙子从宝座掀下来最好。

有两道目光从旁边投射过来,陆凶吓了一跳,竟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江大人,小心!”

陆凶努力扯了扯紧绷的脸皮,尴尬地笑了笑,伸手,做样子虚扶了一下江宇珩。

“多谢!”

江大人今天没有穿官袍,但是穿的也是长袍,走起来路来没有陆凶这短打扮利索,但是脚底功夫还算可以。

两人在前面跟着小黑走,后面跟着祁玉和一群捕快衙役。

又走了一段无水的路,里面渐渐有了滴水的声音。

陆凶猜测,这里应该是一座溶洞,里面乱七八糟的出口入口都是千万年水滴石穿的作用,不过,小黑到底发现了什么?这地方,貌似不是那些畜生喜欢呆的。

里面越来越黑,越来越潮湿,陆凶渐渐放慢了脚步,见小黑停下,他放开江宇珩的手,拿着火把,在洞里转了几圈

江宇珩跟了来,拍了一下陆凶的肩膀,沉声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陆凶借着火把的光,细细查看了一番。

什么都没有。

石头都是水渍,连青苔都不长,周围更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那些家伙,不可能跑到这里躲避。

陆凶暗暗猜测。

“人都跟来了没有?跟我走!“

陆行的目光忽然瞥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振臂一呼。

他有种感觉,小黑要他看的东西一定在里面。

陆凶刚劲有力的动作带起了一阵风。

江宇珩看在眼里,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心道:这个人不但是平南王旧部,而且身份应该还不低。方才那气势,分明后面有千军万马一般。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不是一朝一日能练成的。

他会是那个人吗?

心里虽然有了七成把握,江宇珩却不愿此下定论。

他是个严谨的人,他的计划更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纰漏,即使这个程大和他要找的那个人有九分相像,只要有一分怀疑,他不应该认为他是个那人。从小到大,他被太多的人教会了如何严谨,所以,他绝对不能轻易迈出那步。

他是个运筹帷幄的人,不是个赌徒。

江宇珩这一迟疑,他的手下也不敢轻易前,祁玉看着他,用眼神询问:大人,怎么办?

“跟!“江宇珩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跟紧点儿!“

一群人立即呼啦一下跟了去,其一个小衙役特别快,几步冲到了队伍前面,等陆凶在一个略微宽敞的洞里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离陆凶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了。

陆凶站在那里,举起火把,小黑不再前进,似乎已经带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完成了任务。

江宇珩缓步过来,经过那小衙役身边时,对小衙役一使眼色,那小衙役立即到了另外一侧,离陆凶也是三四步的距离。

他的身法很轻,却故意走得跌跌撞撞,在湿滑的石头跳来跳去,几次差点儿摔倒。

“小兄弟,这里路不好走,不用着急。”陆凶见他差点儿趴下,好心地扶了一下。

那个小衙役抬起头来,笑了笑表示感谢。

“你叫什么名字?“

陆凶举着手里的火把,尽量将石壁照亮。

那石壁凹凸不平,看起来像是有人工刻去的花纹。

他凑近了,身子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探。

那小衙役本来想搭他的肩膀,他这一动,他的手便落空了,身体晃了几下,跌跌撞撞落在陆凶身边,看去像一个刚刚从乡下来的笨拙小子一样。

”我叫孟。“他看着陆凶的侧脸道。

陆凶的脸映着火光,黝黑的肤色好像煤块一样闪着光。

这张脸,真的平平无,特别是放在黑暗里,要不是那双眼睛,他简直失去了他的踪迹。

“多大了?“陆凶借着灯光,眯着眼睛看那石壁的东西,边看边头也不回地道。

“十六岁。“那个小衙役道。

“家在哪里?“

“在海南。“

“那里热,这里的气候不习惯吧?“

“还行,我来这里很长时间了。”

“老家都还有谁啊?“

“没人了,我自己。“

“会游泳吗?“陆凶继续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他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

江宇珩恰巧走过来,听了身体忽地一顿。

这个家伙,果然起疑心了!

那个小衙役倒是没有注意到陆凶的心思,呵呵笑了两声,道:”我祖是打鱼的,我们那里水多,寨子里的孩子都会游泳。“

“是吗?那太好了,等会儿这里如果突然发大水,我可顾不你。“

陆凶回头,目光掠过那个小衙役。

一瞬间,那个小衙役脸的尴尬笑容消失了。

那个小衙役迟疑了一下,抬头四处张望,难以置信地道:”这里,怎么会突然发大水?“

“听!”

陆凶一把勾住小衙役的脖子,猛地往前一按。

那一刻,小衙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身体要往后溜。然而眼角余光掠过江宇珩,随即便软了下来。

他着陆凶的手,将耳朵贴到了石壁。

石壁传音,有隆隆的声音,仿佛千军万马踏破夜色而来。

他不解地抬起头,看向陆凶。

“这是什么声音?“

“外面下大雨,引发山洪,这洞里四通八达,连接着地下暗河,很快,山的水便会冲进来。”陆凶波澜不惊地道。

那小衙役的脸色一变,道:“怎么办?我们大人还在这里呢。这位大哥,您要的东西找到了吗?要不我们撤吧?”

第九十九章 崩塌

“没事。 ”陆凶满不在乎地道。

他常年行军打仗,对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早已了然于心,无论何种情况,他的应对之策都不下于三四种,这点儿山洪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再说,不是还有小黑吗?这个年龄不大却早已奸猾透顶的家伙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小命丢在这里的。

这水声听着来势凶猛,但是要到这里,还要一段时间。

他说完,见那个小衙役还是有些不相信,于是用下巴点了点悠然的小黑,道:“有我们家小黑在,不会有问题,等会儿跟着它躲避是了,它能把我们带进来,自然不会让我们死在这里。”

那个小衙役迟疑着哦了一声,回头悄悄看了一眼江宇珩,江宇珩在昏暗里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都听到了?等会儿跟好这条狗,不用等我命令!“江宇珩回头看了一眼众人,道。

那些人本来都听到了陆凶和孟的对话,江宇珩话音刚落,他们立即哗啦一声站到了小黑一侧,只留了祁玉一人勾着唇角不屑地冷笑了一下,然后摸到石壁边,着微弱的光研究石壁的东西了。

小黑本来是坐着的,看到他们过来,嫌弃地呜呜了两声,起身,转了两圈,向着一个洞口去了。

“跟!”

江宇珩一挥手,大家立即跟了去。

一群人跟着一只狗,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好笑。

石壁有些东西,江宇珩看了半天,也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他推测,这里曾经住着一群人,或者一个部落,他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繁衍,在这里留下他们的生活方式,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的人都离开了……或者,都被迫离开了,只剩了这些几乎被尘封的遗迹。

不过,并不是他想要的。

其他人一窝蜂似的跟着小黑跑的时候,陆凶还在看那石壁的图画,忽然,脊背方一阵冰凉,他的身子下意识地轻微往前一倾,毫不费力地躲过那道凌厉的风,接着一个回旋,转过身来。

那个小衙役没有走,还站在那里,面色有些难看。

‘快走!“

他努力张了张嘴,似乎是非常的吃力,两个字说完,脸的肌肉便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一起走!“

陆凶以为他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把抓住他,却见那个小衙役艰难地摇了摇头。摇头的时候,他的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苦笑,目光落在地。

陆凶顺着他垂下的目光望去,心猛地一提。

他的脚已经被一块尖锐的石片穿透,那石片仿佛一颗钉子一样,穿透他穿着靴子的脚掌,直插入地底,将他牢牢钉死在地。

血从脚背流下来,在昏暗里看不清是红色还是黑色。

“别管我,保护好江大人!”

那个衙役咬着牙,清瘦的脸一双眼睛看起来格外坚毅。

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好像有无数邪灵突破远古的封印,挣扎着落地。

陆凶还想说些什么,暗地里忽然一片光影变化,那些挣脱封印的怪物仿佛一霎间觉醒了,见江宇珩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来不及多想,轻身一纵,抓起江宇珩往前飞奔。

江宇珩是个书生,算有再多的智谋,这个时候也用不场。

他在黑暗里的反应能力本来不如习武之人,再加看到那个小衙役出事他更是慢了几分,若不是陆凶拉着他,他恐怕早已落在最后。

陆凶抓着他刚刚掠出一丈远,身后便传来一阵惨叫,接着轰隆隆几声,整个洞彻底塌了。

陆凶和江宇珩倒吸了一口凉气,见烟尘龙卷一般追来,也不敢多想,拔腿往跟着众人跑。

在一片轰隆声,众人一阵狂奔,脚下并不平坦,有人跑着跑着摔打了,旁边的祁玉一伸手,抓着领子提了起来,再一抬胳膊,那人已经飞了出去。

众人直到前面隐隐现出了些亮光,速度这才慢了下来。

陆凶放下江宇珩,回头看看后面没有什么东西追来,才长出了一口气。

洞穴崩塌的烟尘将来路封了个死死,里面昏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祁玉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大部分都在,这才算放了心。他走到江宇珩面前,抱拳作势要请罪,被江宇珩抬手拒绝,他只好又退到旁边,沉默不语,目光却在人群里来回逡巡,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差役们早已跑的力竭,见旁边的人都停下来,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纷纷转过来,聚到他们大人的身边,做出了一副誓死保护他的架势。

祁玉当然也不怪他们失职,因为自己也是第一个跑了出去,根本没有想到江宇珩,其实,方才他也不是故意丢下江宇珩的,全怪那只小黑狗。

那个家伙,本来在那里坐着安静得跟看戏一样,谁知一个眨眼,它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掠了出去。祁玉以为它发现了什么,想也没有想,追了过来,他手下的捕快一见捕头跑了,怕误事,也赶紧跟了过去,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里面还有个江宇珩,后来跑着跑着才知道后面出了事,然而这个时候回去已经晚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逃命。

山洞崩塌,有人没回来。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害怕,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下本能的反应罢了。

不过,更可怕的事情恐怕还在后面。

万一知县大人伤到了,师爷会第一个要他们的小命,那个师爷对江宇珩简直亲儿子还亲。

想着想着,他们的目光不由偷偷在江宇珩身来来回回搜索。

还好,他看起来还挺完整的。

江宇珩一路被陆凶驾着拉着,胳膊都酸了,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掠过众人,一下子变得阴冷。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江宇珩拼命压着火气,戾气还是从七窍里溢了出来。

他不是个怕死的人,但也绝对不是个拿人命不当回事的人,当时的情况很危险,他知道,但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一跑,让他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等了无数年的一个线索。

这让他不得不窝火。

说到底,这事应该怪陆凶,若不是他急着拉自己走,他也许看清了,但是他的火气不能发在陆凶身,这时候,他还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只能在手下身抒发一下郁闷。

“属下知罪!“

祁玉虽然有些傲气,在他面前还是能低下头的,听他发怒,赶紧前,单膝跪倒在地,其他人见捕头跪了,也都跟着哗啦哗啦跪了一地。

第一百章 鳞片

“好了,都起来吧!”

地都是水,已经变色的水,江宇珩还是很体贴下属的。

祁玉起身的时候,两个膝盖都湿透了。那水摸去黏腻腻的,飘了一层油一样不舒服。

“你发现了什么?为什么山洞会突然崩塌?”

江宇珩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随后回过头来,看着陆凶,他猜测陆凶应该也看到那个东西了,否则他不会拉着他拼命狂奔。

没想到陆凶摇了摇头,道:”大人,当时情况紧急,没有看清楚,我只是猜测,那面落下来的东西,可能是它的鳞片。“

他低头,从腰带里翻出一个东西。

江宇珩接了过来。

那确实是一个鳞片样的东西,摸去有些凉,又有些温润,质地和玉类似,但是边缘极为锋利,好像薄薄的刀锋一般。他试着掰了掰,发现这个东西特别坚硬,又不像是玉,倒像是钢铁。

“‘它’是指什么?“

江宇珩抬头,盯着陆凶的眼睛问。

一双凤眸不大,却别有杀伤力。

“大人曾在老虎山剿匪,难道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吗?”陆凶问。

江宇珩摇了摇头。

他在老虎山的时间不短,基本能去的地方也都去了,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更没有见过那个”它“。

”这个东西,像兵器,又不是兵器,难道是某种已经绝迹的古神兽鳞片?“

江宇珩皱着眉,目光往鳞片一瞥,随即又抬了起来,看着陆凶道:”从鳞片大小来推断,那个东西若真的存在,恐怕,方才的山洞里都是它的遗骸。“

他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封死的山洞。

烟尘早已散去,只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从里面渗透出来。

陆凶道:”大人,我以前听过一个传说,说是这老虎山里出过一条真龙,后来,它修炼成仙,飞升而去,它的肉身便留在了这里,这东西莫非真的是龙鳞?“

大家都说真龙天子,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龙,所以,这东西到底存不存在还是个问题,陆凶之所以这么说,无非也是试探一下江宇珩罢了。

这个人方才在洞里的表现实在太过于怪异了,他盯着壁画看,迟迟不肯走,肯定是和他一样,在寻找什么。

只不过,他找的,和自己要找的,是同一样东西吗?

陆凶说完,一撩眼皮看着江宇珩,江宇珩简单地点了点头,道:”这些我也略有耳闻,不过终究是传说罢了,不可信。“

他转过身,又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被封住的洞口,道:”现在我们最应该关心的是要如何回去?“

后面已经被封死,前面只有一个小洞口,还在头顶,这些人估计爬也爬不出去,若要把那个洞口凿大,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不过既然陆凶有小黑,那只小黑看起来又不急不躁,他便知道,陆凶一定有办法。

陆凶沉吟片刻,道:”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另寻他路。“

他看了一眼头顶那个洞口,似乎也觉得不可行,于是打了个呼哨。

小黑闻声跑了过来,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

它竟然真的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

江宇珩只看了一眼,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家伙,明明是只狼王,却在人前学起了狗,看起来真的成精了,不知道程大这家伙哪里来的好运气捡到它。

但是,真的是捡到的吗?

在陆凶和江宇珩一行人另寻入口的时候,阿娆的香坊里来了一位客人。

小六认识他,是经常来送货的guo ping。

guo ping进了门,放下蜂蜜罐子,看了一眼香坊,道:”哟,今天你们二掌柜不在啊?“

二掌柜指的是陆凶,他喜欢叫阿娆大掌柜,陆凶自然成了二掌柜。

“他今天去江大人府了,听说是为了当日遇到狼群的事情。哎,郭大哥,你说我们二掌柜到底是做生意的还是做捕快的?自打那日他从金陵回来,整日领着小黑往深山里跑,这调查狼群的事情不是应该归官府管吗?“

小六说着,一用力将手的一筐玫瑰花瓣举了起来,再一用力,便倒进了一大缸酒精里。

那是个无巨大的缸,小六要踩着几个台阶去,才能够到沿。缸是阿娆特意定制的,里面的酒精也是经过几道工序提纯的,她说要制造一种新的”香水”。小六不知道香水是什么,但感觉那些熏香要高贵一些。阿娆还说,要制造香水必须用这种方法提炼玫瑰香精,小六起初觉得很不可思议,等到几瓶玫瑰香精出炉后,他便知道这么做的妙处了,所以即使阿娆不在,他也不敢懈怠半分,不过这活儿以前都是陆凶干的,他虽然学了很久,还是对自己的技术有些不放心,玫瑰花倒进去后,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如此一来,便只能用一个尊贵的屁股对着尊贵的客人guo ping了。

这显然让guo ping很不高兴,不过最让他不高兴的还是小六的话。

他听完,脸色渐渐晴转阴,本来吊儿郎当的目光也跟着严肃起来。

“你说的对,这家伙确实越俎代庖了。“

他闷闷不乐地甩出一句,手指早已捏成了团。

这个陆凶,又单独行动,连个招呼也不打。他不知道老虎山有多么危险吗?他不知道那个地方一旦粘,不死也要脱层皮吗?都怪自己前几日跑了趟金陵,要不非要把这家伙拖出来痛打一顿不可,最好打断他的腿!

一股火气涌来,guo ping好像真地感受到了那种痛揍陆凶的kuài gǎn,但是这股火气一下去,他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凶那个家伙面看着憨厚,内里其实又狡猾又凶残,他要真的敢动手,他能有一千种办法让他哭爹喊妈地求饶。

第一百零一章 山火

想到这里,guo ping紧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松了开来。

手心里都是汗。

他一定是疯了,怎么敢想揍陆凶?这样的念头以后最好掐死在萌芽的时候。

“他走了多久了?“guo ping尽量平静了一下自己的语气,问道。

小六检查完花瓣,发现自己干得还不错,抬脚从台阶跳了下来,拍了拍手道:”大概有一两个时辰了吧,下雨之前走了。“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天阳已经偏西不少了。

guo ping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雨后的云东逃西窜,跟溃散的敌军一般,不一会儿从天边又涌来了一大片,又把太阳遮住了。

还要有一场大雨!

guo ping嘴角抽了抽,故意高声抱怨道:”这个家伙,是故意不想给我结账,躲着我去了吧,都跟他说好了,今天来今天来,他竟然连个话都不撂下。算了,我guo ping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不跟他一般见识。那个小六,他回来你替我告诉他,说guo ping等着他请客呢,次结账也晚了一天,这次不能轻饶了,记住,要桂花楼最好的八菜一汤。”

说完,他未等小六回话,便自己抬腿走了。

离开村子不远,guo ping将衣袂卷了卷,塞进腰带里,撒腿直奔老虎山。

陆凶这个家伙,真是不要命了,那个地方雨天去不但容易塌方,还会有些不好的东西出来,他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老虎山的密林里。

小黑果然不负众望,带着大家七绕八绕,从另外一个洞口钻了出来。

这条路是往的,越走水越少。

出来的时候,江宇珩抬头看了看,他知道,这里离原来进入的那个洞口已经有很长一段路了,如果没有猜错,他们算是穿过了整个山腹。

“程大!“江宇珩唤了一声,陆凶听了,急忙回过头来。”你说方才在洞里小黑究竟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去那个洞里?”

陆凶沉思片刻,道:“应该是那些壁画,它想让我们看得是那些壁画,不过我看了半天,也不明白那些画和我们要查找的狼群有什么联系,如今洪水来了,那个洞被冲塌了,再也进不去了,不过,幸好,我还拓下了一块。“

那么匆忙的时间里,陆凶竟然地取材,用自己的袖子做了纸,用已经变色的水做了墨,拓下了一小块。

那是他认为最关键的东西。

一个类似yin zhāng的东西。

随后,他叹息一声,目光有了些许悲悯,“可惜,那个叫孟的小哥没有跑出来。”

“生死有命。”

江宇珩说话的是时候,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但是还是难掩眼底的神伤,陆凶见他如此,也便不再问下去。

“这个还是回去再看吧!”

江宇珩目光掠过陆凶的袖子,觉得图案有些复杂,又收回,落在前方。

小黑又开始招呼大家走了。

它没有试图带大家回到洞里,而是向着出山林的方向。

陆凶和江宇珩猜测,它知道的也这么多了。

下山的时候,因为刚刚下过雨,路有些湿滑,再往下走的时候,众人发现竟然有一块山体被直接冲了下来,露出狰狞的树根,有人试着踩过去,走到半路忽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怎么了?”

祁玉立即赶了过去,他轻功好,这么过去足不沾泥。

“原来是根人骨头。”

他从烂泥里捡起半截骨头,看了半天,回头对江宇珩道:“大人,这里以前应该是个战场。”

骨头是半截腿骨,切面平整,看起来像是被锋利的刀刃一下切断。

江宇珩看了一眼那个伤痕,忽的想起了那块龙鳞一样的东西。

他拿出来那块龙鳞,前,在腿骨划了很久,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在这时,小黑忽然暴躁起来,他原地转着圈,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雨后潮湿的风吹来,陆凶皱了皱鼻子。

“不好,有人烧山!”

烧山?

众人听了齐齐一惊。

老虎山不是很高,山下树木种类繁多,可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恰恰是一片松林。松树易燃,若是有人烧山,这里很快变会便成一片火海。

“这是个陷阱!刚才,从山洞里流出来的水,是火油!”

火油流下山,若有人防火,这里便瞬间一片火海,插翅难逃。

陆凶神色一变,扭头对小黑喊道:“小黑,快!”

那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抬头,眸光一闪,立即一窜十几步。

“跟着它!”

江宇珩也不迟疑。

这个时候如果被山火围了,根本是等死!

小黑在树林里腾挪,不久,几个人又回到了出来的那个洞口。

空口里有黑色的东西渗出来。

小黑一歪头,示意陆凶去查看那些黑色的东西。

祁玉好,也跟着俯下了身。

“火油!“

“火油!“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声。

在祁玉惊魂未定的时候,陆凶的脸忽然露出了笑容,”我知道小黑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了。“

“为何?”

江宇珩问道。

陆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试了试风向,然后才说:“江大人,麻烦吩咐你的人下去,把这片树林浇火油,点燃了烧光!”

他指着顺风向的一片树林。

那里是块凹地,没有多少大树,都是些小灌木,小灌木因为常年没有阳光照射,长得也不成气候,稀稀疏疏,随时都会死掉的样子。

江宇珩眨了眨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祁玉,传令下去,照程大的话去做!”

祁玉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看他的样子,也不敢提异议。

一行捕快衙役各展所能,取火油的取火油,砍树的砍树,不大功夫把那片灌木丛清理出来,然后浇了火油,祁玉一个火折子飞过去,那里瞬间一片火海。

大约过了半柱xiāng gong夫,灌木丛的火熄灭了,在这时,众人感觉到有火热的浪头逼到了身后。

“快躲进去!”

来不及多想,众人立刻跳进了那个不算大的坑。

脚还没站稳,已经有一片滚烫的火舌残暴的舔舐过,而后张牙舞爪地随着风向前去了。

“大人,有人破坏禁地,神灵怒了!”

约莫一刻钟后,祁玉从坑里抬起头来,一眼瞥到了黑压压的天空。

本来放晴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阴云密布。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一道炸雷砸下,坑里的众人都齐齐一哆嗦。

雨很快泼洒下来,天河露底一般,很快熄灭了席卷山林的大火。

等雨停的时候,众人才从大坑里出来,看着被火舌舔过的一片狼藉,心有余悸。

方才若不是小黑,恐怕他们也跟这些烧焦的木头一样了。

只是,这场雨,来得也忒诡异了些。

那些人,难道算准了要下雨才放火的吗那么,他们放火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樵夫

山火突然烧起,又这么突然熄灭了。

火舌舔舐过的地方,一片狼藉。

如果此时陆凶一行人能够站在老虎山最高的山峰,爬峰顶的瞭望台,远远眺望,一定会发现一副叹为观止的画面:

老虎山这只卧虎,被火舌从尾巴开始,沿着脊梁骨,一直舔舐到头顶。

那个头颅所在,正是陆凶和江宇珩一行人躲避的地方,确切的说,那里只是一只眼睛。

没有了密林掩护的秃毛老虎头,看起来好像猛兽突然睁开了眼睛,着实吓人。

一个身着青衫戴着斗笠的男子从木质的瞭望台缓缓走下,目光掠过大火留下的痕迹,嘴角微微翘起。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当然,也没有人看见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黑蹲在坑边,双眸沉静的好像风暴前的大海,陆凶看着看着,隐隐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该撤了!

他拍了拍身的土。

一身尘灰被大雨一浇,早已糊成了泥,越拍越脏。他的脸也有厚厚的一层,涂抹之均匀,看起来更像是把整张脸在泥土里摩擦过一般。

“江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下山。“

江宇珩自然也有这样的想法。

方才的大火,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们能侥幸逃过一劫,不能确保还能逃过第二劫。

那些人如果想让他们死,一定不会只设一道陷阱。

“下山,走方才的路!”

祁玉闻言会意,带着众人原路返回,一行人走了不久便回到了原先发现腿骨的地方。

幸好,那里没有被水冲坏,若是挖几下说不定还有线索,但是碍于这里原始大梁先祖埋骨之地,江宇珩也不敢过多打扰,找了几个人把露在外面的骨头重新埋好,便带着人向山下走去。

临走的时候,陆凶的目光再次在那片新坟掠过。

白骨,利器,战场!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涌进脑子,他的笑容陡然一僵,渐渐的,所有的杂念淡去,只剩了平南王的重托:

老虎山,陆朝,皇权……

走出老虎山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头顶乌压压的云彻底散去,天空变成了浅灰色。有几只鸟从头顶飞过,呱呱叫着投入密林。

是乌鸦!

这种鸟出现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有人叫了声晦气,低头再也不去看那东西。

“小黑呢?”

江宇珩接过了手下递过来的马缰绳,刚想马,回头一瞥那只小狗不见了。

“江大人,小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陆凶看着他,笑了笑,意思是不愿意继续说下去,江宇珩也大概知道了什么,不再问。

那只不是池之物,不会一直跟着他们这些俗人的,它这次带他们去那个山洞,多半也有自己的目的。

江宇珩猜测,它的目的,大概也是他只看了一眼的那个怪物。

“什么人?”

一行人刚想走,忽然听到祁玉一声大喝,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掠而起。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拎着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朴素的男人,身形瘦小,脸不知道什么缘故,出得苍白,好像一直泡在水里的死尸一般,他被祁玉抓着,也没有过多的挣扎,不知道是没能力挣扎还是被吓坏了。

“跪下!”

祁玉将他重重往前一推,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

那个人叫也没有叫,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他跪下的时候,头因为惯性往后仰了仰。

他仰头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陆凶好似看到了他的眼睛里有一丝诡异的笑容掠过,等他再去细看的时候,那抹异的笑便消失了,他原先还有几分神采的眸子变得如同死鱼一般。

很怪,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被死气笼罩的活人,让陆凶有些不安,然而无论他再怎么抽丝剥茧,他也无法从脑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画面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宇珩下下打量了他几遍,负手踱过去沉声问道。

那个人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眼皮撩了撩,目光又从灰色的天空收了回来。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宇珩又前一步,一双本来细长的丹凤眼眯了眯。

“附近农户,方才山打了只兔子,被这位抓来了,你们到底是谁?什么时候可以放了我?“

在江宇珩无奈放弃的时候,那个人忽然说话了。

他说话的时候,伸手从背后的腰带摘下一只兔子。

那只兔子还没有死透,在他的手里四爪乱蹬扑棱蛾子一样。那人看了一眼兔子,又看了一眼江宇珩。

目光依然死一样安静。

兔子是新抓的,他的鞋子有泥水的痕迹,而且看方才被推倒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武功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没有烟火气。

如果是下大雨之前来的,那么他肯定经历了那场山火。

山火起的时候,平民百姓有哪个愿意往山里钻?

不过,这人身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破绽。

江宇珩围着他转了几圈,目光收回,看着远处的苍山渐渐隐入暮色之。

“大人,这人是普通的山民,我方才想起来,曾经见过。“陆凶想了半晌,前对江宇珩道。”大人还记得那日我被狼群围攻,去衙门报信的那个砍柴人吗?“

是他?

江宇珩心念电转,终于想起了那个人。

只是,短短几日功夫,他怎么变得如此憔悴?

江宇珩心里升起了几分狐疑。

祁玉不可能平白无故把他抓来,他肯定看出了些什么。

“一个平明百姓……”江宇珩没有说下去,而是把目光缓缓抬起来,落在祁玉的脸。

陆凶的目光也掠了过来。

那一刻,祁玉仿佛被他的目光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望着江宇珩道:“大人,此人出现在这里,以防万一……”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破空,跪在地的那个人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把bi shou不偏不倚,正好钉在了他的脖子,然后,江宇珩亲眼看着他的瞳孔涣散,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直挺挺地倒下去。

杀人灭口!

他一句话还未说出,旁边的祁玉已经轻身一纵,追了出去。

山下的这一片都是枫树林,非常茂密,人进去很快便没有了踪迹。

第一百零三章 爆炸

天很快黑了下来。

祁玉去了很久,还没有回来。

远处响起了一阵狼嚎,陆凶和江宇珩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飞快地错开。

这又是一个陷阱吗?

两个人心不由都掠过了同样一个想法。

江宇珩一个眼色,衙役捕快们立即亮出了手里的刀。

若是再遇到那样的狼群,他们死定了。

长缨军的斩狼术不是一般人能够使出来的,他也不可能三言两语教会他们。

风掠过头顶,带来一片沙沙声,昏昏沉沉的夜色里,有一点点光亮起。

幽蓝幽蓝的,好像无数个夜行者打着灯笼。

好想回应那些幽蓝的火光一般,远处响起了骨笛的声音,凄凉得好像一声声鬼哭。

陆凶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阴暗里扫了一圈。

不是人。

那些火光飘飘忽忽,没有根基,明明是鬼火。

可是这么多鬼火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他咬了咬嘴唇,尽力地提起精神。

小黑那个家伙是指望不了,它方才离开,已经给了他不再回来的信号。

陆凶知道,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摸了摸腰别的刀,寻思着要不要请出追风斩。

那几团火越来越近,陆凶看着看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大家背靠背,围起来!”他沉声道。

背靠背,互为掩护,这是军常用的阵型,特别是被一些不明来历的东西包围的时候,这种阵型能最大限度的保护同袍。

“照做!”

众人望向江宇珩,他简短而有力地道。众人立即将江宇珩和陆凶团团围在间。这种阵势,江宇珩倒是没有意见,不过陆凶是习惯了冲锋陷阵的人,被一些人挡住了觉得碍手碍脚,推开前面几个,自己跑到最wài wéi,弄得几个衙役面面相觑:

这个糙汉子的胆子倒是够肥的!

“这是阴兵借道吗?”

有个小衙役想到刚才在山发现的那个小战场,想到下面可能埋的累累白骨,手里的刀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胡说,哪里有什么阴兵?这里是老虎山,本朝太祖起事的地方,灵气深厚,怎么可能会有那么重的阴气滋养妖魔鬼怪啊?”他旁边一个小衙役还没听完厉声截断。

口里虽然如此说,吐出的字已经不连贯了。

“是鬼火!”陆凶轻轻拍了拍一下那人的肩膀,吓得小衙役啊的一声惨叫起来,撒腿跑,幸亏旁边有几个定力好的按住了他,否则恐怕又是一阵恐慌。

“鬼火没见过吗?”陆凶看着那个小衙役笑了笑,手的刀曾冷一下拔出。

现在有风,这些鬼火理应随着风而去,但是却以一种诡异的阵势向着他们而来。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鬼火!它们好像被什么东西指引着。

陆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倒在地的那个人,脊背忽地一股寒意,他想也未想,飞起一脚,将那个死尸一下踹飞好几丈远,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忽然听到轰隆一声,漆黑的夜色瞬间炸开了一团耀眼的白光,随着巨大的bào zhà声,无数血肉飞溅,众人来不及尖叫,已经被陆凶一下推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凶才从地爬起来。

“他们在那人的衣服里装了zhà yào。”

未等江宇珩问,陆凶便开口道。

“这世有人能把zhà yào做得极其精细,一个鸡蛋大的zhà yào便可杀伤无数。”

那个人已经被炸成了粉末,再也拼凑不起来了,想找到线索也不容易,但是陆凶根据以前的经验,一下想到了可能是谁。

“好狠毒的手段!“

江宇珩脸色铁青,他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祁玉此去恐怕也凶多吉少,这样,我们尽快离开此地,来人,给祁捕头发信号,让他尽快跟!”

进山不到半日,已经接连遇险,江宇珩相信,有人是想置他于死地。

他不能在这里等死!

一个捕快掏出一支旗花,点燃了,那支旗花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便飞了天空,一点刺目的亮光在空炸开,瞬间照亮了一大片。

烟火渐渐暗下去,众人经历了刚才惊悚的一幕,一刻都不愿停留,江宇珩一声令下,立即向山下飞奔而去。

走了几里路,来到一座石桥前,抬眼前面渐渐有了人烟和灯火,众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江宇珩令大家原地休息,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祁玉回来了。

“大人,让那贼子跑了!”

他单膝跪地谢罪,江宇珩抬手让他起来,并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祁玉听完了一头的冷汗。

“没想到了那贼子的调虎离山之计。”祁玉懊恼地一拍脑袋,一双剑眉渐渐皱在了一起。“大人,……”他还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望见陆凶,硬生生又把到了嘴边的话语压了回去,“大人,时候不早,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此打道回府!”

“我正有这个打算!”

当夜,陆凶随江宇珩回了衙门。在他离开那座石桥的时候,有一个人影从桥下露出头来,他东张西望了半天,才用一只手臂撑住桥面,翻身一跃,跳了来。他拍了拍手的泥土,看着那一行人远去的方向,然后插着腰,脸洋溢出一丝得意的笑:

“陆凶,你要是知道了我为你解决了多么大的麻烦,你会怎么感谢我呢?“

他一扭头,目光落在桥下。

昏暗里看不清,但是他知道,那里躺了五六个尸体。

他们本来是武功高的gong nu手,一张张了箭的劲弓等着陆凶他们过来。

他向来看不起这些偷袭的,所以远远地发现端倪的时候,二话不说给解决了。

“我guo ping不但是个百事通,还是个暗器高手!“

他随手摘下桥边柳树的一片叶子,轻轻一抛。

那片叶子融入夜色,片刻,远处一根树枝咔嚓一声断裂了。

时候不早,guo ping想回去睡个好觉,谁知刚走了没有几步,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他又会转过来,细细看了一下陆凶站过的地方。

有几块石头,组成了一个怪的箭头。

他的脸色瞬间大变。

这个陆凶,竟然早发现了他!

更可恶的是,还给他布置了任务!

那个箭头的意思他明白,表示前方有人还没有离开,那个没有离开的人,应该是设计这个陷阱的人了。

guo ping四下扫了一眼,打了个呼哨,黑暗里立即有十几个人影从空落下。

“你们两个,去找小黑,你们几个,跟我来!“

第一百零四章 推心

回到衙门后,江宇珩坚持留陆凶喝茶。

陆凶自然不愿意。

这衙门里的茶有什么好喝的?何况还是半夜三更的茶。

目光落在摆在桌子的骨笛,狼牙,鳞片,陆凶感觉脊背刚刚压下去的寒意又蹭蹭往冒了。

喝茶是假,打探他的底细是真吧?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时候了,有些已经藏不住。

江宇珩一撩长袍,在椅子坐了下来,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请坐!”

陆凶依言乖乖坐下。

想走是不可能了,不如沉下心想想那些该讲那些不该讲。

“程兄,你的衣袖可否给我看一下?”江宇珩道。

经历了一场场生死,江宇珩早已经不把陆凶当外人。

在山洞里的时候,陆凶地取材,拓印了一个图案,此时经江宇珩已提醒,这才想起来。他扯住袖子一用力,便徒手将那片布撕了下来。江宇珩接过来,放在桌子展平。

图案拓印得很清晰,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觉得光线有些暗,陆凶将桌子的灯台去了罩子,往前推了推。

“程大,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最好老实告诉我。”

江宇珩盯着那个图案看了半天,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躲在阴影里,然而,那逼人的目光还是让人感觉如同刀锋一般。

“大人不知道程某知道些什么,不过,大人知道些什么,程某或许能猜测到几分。”

陆凶轻轻地勾了勾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

“老虎山是本朝先祖起事之地,传言在此地曾经天降神龙,后来先祖借龙之力,一统天下,再后来那龙便归隐了,为敬神龙,先祖封禁山林,再也不允许外人打扰神龙修行,直到百年前,几道霹雳下去,山林起了一场大火,那龙历尽天劫,得道升天,魂灵乘云而去,老虎山只剩了躯壳。”江宇珩说着,拿起桌子那片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龙鳞,道:“这鳞片该不会是那条龙的?”

陆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道:“大人您相信吗?”

江宇珩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微微笑了笑。他将那鳞片放下,道:”今天的陷阱,明显有人想要你我性命,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大人怀疑程某吗?“陆凶的眼睛在灯光下微微一眯,随即低头,咕咚咕咚喝起茶来。

他喝茶的姿势非常豪爽,牛饮一般。

渴了一天,这小小的茶杯实在不解渴。

“我知道和你无关,只是对我,有些事情你也不用瞒着,因为你根本瞒不住。”

“达人慧眼!”陆凶嘿嘿一笑,将自己腰里别的刀拿出来,看看左右无人,手指一下按机关,曾冷一声,那刀凭空增长了几尺。

锋利的刀刃紧紧贴着江宇珩的脸划过。

江宇珩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把随时都可以要他命的凶器。

陆凶的手指一按,那把刀又噌的一声收了回来。

“大人,现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江宇珩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长缨军的人,而且地位还不低,但是,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瞒着我,如今天,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去那个山洞”

“大人不是一样有事情瞒着我吗?”陆凶笑了笑,打太极一般,将这个问题又甩了回去。

他笑的时候,沾满泥水的脸看起来格外滑稽。

江宇珩不语,默认。

“大人若真是想知道……”陆行顿了顿,道:“不如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成交。”

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江宇珩觉得还不错,长缨军出来的人,让他把肚子里的存货都掏出来是不可能的。

陆凶拿起茶杯,缓缓倾倒,细细的一线茶水从被子里流到了桌子。

“大人先请!”

他很大方地道。

江宇珩沉思片刻道:“你和平南王很熟吗?”

陆凶手指蘸着水,写了“很熟”两个字。

江宇珩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和平南王很熟,那和他猜测的差不多了,这个人,在长缨军的地位一定很高,那个那个孩子的身份也**不离十了。

“该你了。”江宇珩客气地道。

“大人可真心对当今圣?“陆凶毫不犹豫地问道。

江宇珩似是怔了一下,旋即道:”你如此问,是要扣我一个不忠的罪名吗?“

然而,他说完,还是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写下:“长缨军将士尸骨未寒,圣不明,英灵何安?”

陆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今日到此吧,大人,老虎山的事情并未结束,我建议您还是派人多去那里转转。”

陆凶抬手一抹,桌子的字迅速连成一片模糊的水渍。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2

阿娆不知道是起的早,还是根本没有睡,见陆凶进来,立即迎了去。

她没有说话,看着他下下打量了半天,才道:“累了吧?我熬了粥,进来喝点儿!”

陆凶心里一暖,点了点头,便跟着她进了屋。

“昨日遇到些事情,回来的晚,害你担心了吧?”

陆凶边喝粥边问道。

“你没事好。”

见陆凶喝完,阿娆起身又给他添了一碗。

“只是……”放下粥碗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陆朝的房间。

陆朝昨日受了惊吓,今日便发起烧来,罗大夫给的药已经服下了,只是到现在还不见好转。虽然那个罗迪说没事,她还是有些不安,毕竟第一次做母亲,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只是什么?”陆凶还想喝第二碗,目光忽然掠过她的脸,立即又将手里的碗放下了。

“朝儿生病了!“

话音未落,陆凶已经大步冲进了陆朝的房间。

陆朝躺在床,盖着被子,小脸红扑扑的,额头还放着个阿娆自制的冰袋。

冰是冬天的时候存下的,这个时候派了用场。

“多长时间了?“陆凶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陆朝滚烫的小脸蛋。

“昨天下雨的时候,朝儿被雷电吓坏了,后来,我请了罗先生来,他说这孩子身有什么东西,但是是什么他也说不来。”阿娆着急,两只手不停地绞着,“程大哥,可惜这孩子的爹去的早,要不我这个后娘还可以找他爹问问。”

陆朝当时昏迷,后来醒了,可是再睡去之后便一直没醒,一整夜睡得也不安稳,好像被噩梦魇住了一般,她一直守在他的身边,那孩子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嘴里胡乱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有时候用力大了,能将她的手掐出一道道血痕。

第一百零五章 病

陆凶听完,忽然皱起了眉头。

朝儿不是怕打雷的孩子,一次雷声更不可能将他吓到生病的程度,还有什么?究竟还有什么?

脑袋里瞬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却觉得一个都抓不住。

“阿娆,你将昨天的事情,再好好描述一番,一定要事无巨细都告诉我,绝对不能有任何疏漏。”

陆凶伸手,将阿娆拉了出来,坐在桌边。

阿娆于是又将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不,不可能,朝儿经历了那么多雷雨,从未犯过这样的毛病。”陆凶起身负手在屋子里来回转着,一会儿到处看看,一会儿抬眼往外边瞅瞅。

阿娆也挠着头,几乎要把脑袋想炸了。

在这时,那只小黑猫似乎饿了,喵的叫了一声,一道闪电般轻巧地跃桌子,招呼也不打,呼噜呼噜喝起粥来。

阿娆马眼前一亮,道:”对了,小黑猫,当时小黑猫在场!“

陆凶未等她说完,已经前一步,用双手死死钳住小黑猫。

那个小黑猫吃的正欢,忽然被抓了起来,顿时愤怒异常,冲着陆凶又是龇牙咧嘴又是四脚乱蹬,奈何陆凶的手跟鹰爪子似的,它挣扎了半天,愣是没有半点效果。

”不是!“

陆凶盯着它的眼睛看了半天,忽然一抬手,把它甩到了地。

小黑猫翻了个身爬起来,非常不服气,弓起背来,呜呜叫着威胁,陆凶看也不看它一眼,后来,它可能觉得自己算咬去也不会把他咬死,便放弃了,然后一转身,从门洞里溜了出去。

“不是什么?“阿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他说”不是“的时候,肯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有一种猫,经过特别训练,可以在特定的环境下,把人内心的恐惧无限放大。“陆凶摸了摸头,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

当时,他是领军的将领,经常和蛮人打交道,对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也知道一些,但并不是很精。当年长缨军最剩的时候,军配备了个特别的职位,叫玄师,专门解决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如巫蛊之类,行军打仗,少不了遇到一些精通异术的人,有这个玄师看着,打仗会顺利得多,不过后来这职位没了。

陆凶还记得,他在长缨军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军队修整,驻扎在藏景山,玄师是从那个时候彻底离开军队的。

藏景山是个好地方,和它的名字一样,藏了不少好景致,当时先帝知道平南王旧伤发作,便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先帝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正受盛宠的妃子,可是这个妃子也真是倒霉,到了藏景山还没有两天,浑身生出了疹子,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也没有看好,后来没有办法,平南王只好让玄师去给那个妃子做法驱邪。

说也怪,那个玄师去了一晚,那个妃子的病竟然好了。怪病好了,先帝自然是高兴,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赏赐那位玄师,那个妃子披头散发地跑过来又哭又闹,说是玄师趁做法的时候轻薄了她,她没脸活了。

先帝闻言立即火冒三丈,可他毕竟是个圣明的君主,自然不会为了一点小事为难自己的肱股之臣,只是让那玄师在大帐外跪了一晚了事,在平南王以为此事过去的时候,第二天夜里,那个玄师突然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己的大帐里,吊用的正是从那个妃子身解下的腰带。

这事太过诡异,也太过丢脸,先帝没有宣扬出去,对外只说是玄师将妃子的病过到了自己的身,自己因为忍受不了痛苦悬梁自尽了。

平南王虽然心里愤愤,也不便追究,毕竟那妃子的腰带确实在玄师的手里。

后来,长缨军行军打仗的时候没有了玄师的指点,会时不时遇到一些麻烦,陆凶只得平时更勇猛一些,尽量速战速决,不给敌人使阴谋诡计的时间。

那个死去的玄师是喜欢养猫的人,他养的猫眼睛都有迷惑人的力量。

”朝儿那么小,他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害怕的东西?“

陆凶知道说出来阿娆定会有如此一问,但是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当年,他从平南王的亲信手里接过陆朝的时候,他还不到一岁。

那么小的孩子,能经历过什么?算真的经历过,以他的年纪又怎么能记住?

他以为,将那个孩子带走,他便可以看着他平平安安的长大,谁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出生的人,从呱呱坠地开始,便命不由己。

陆凶头痛地皱了皱眉,对阿娆道:”阿娆,我是个外人,接触朝儿的时间并不你长,但是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治好朝儿。“

抬头看看天已经亮了起来,陆凶起身,拍了拍身的泥土,便要往外走。

“程大哥,你去哪里?“

“我去罗大夫那里。“

“你还是换身衣服再走吧!“

阿娆指了指他身的衣服。

那衣服被泥糊的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罗大夫那人喜欢干净。“

“哦哦哦。”陆凶听了,尴尬地笑了笑。

来到罗迪的医馆的时候,罗迪正在给同村的一个病人看病。

陆凶也不打打扰他,站在那棵梅树下,直到那个病人起身离开,他才缓步走了过去。

“你是问朝儿的事情吧?”

罗迪正在整理药箱,他将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整齐地按照大小顺序插入鹿皮袋里,又把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在白色丝巾擦干净,一把把地放回原位。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眼睛里的光是平静的,平静得仿佛成了这世间的神,谁都不能打扰他丝毫,连问陆凶的那句话,也好像落花随水,轻巧自然。

陆凶的神色却一下子僵住了。

这个家伙,早猜测到他会来找他,那么,他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份也早起疑心了?

罗迪指了指前面的凳子,陆凶掀了衣摆缓缓坐下。

“罗大夫,朝儿究竟怎么回事?”

他沉声问道。

“我还想问你,朝儿到底怎么回事。“罗迪头也不抬,语气如水一般凉。

“他不是我的儿子。“陆凶辩解道。

“我知道。“

“那,那你是神医,依你看,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罗迪抿了抿唇,忽地抬起头来,他的一双眼睛盯着陆凶,平静的眼底却仿佛有波涛汹涌一般,半晌,他哼了一声,道:“我是神医,但是我不是神,有些事情,能不能诊个明白,还得从源头说起。”

“哦?”

“这孩子的病应该是娘胎里带来的,你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吗?”罗迪顿了顿,道:“或者,你知道这世间有种叫‘术’的东西吗?”

术?

这个字一出,陆凶顿时如遭霹雳一般。

多少年前,那个玄师告诉他:摄人心者,唯“术”耳。

第一百零六章 术

如果陆朝的是某种”术“,那可真是够头痛的。

那种东西本来没有难解,更何况,陆凶的亲生母亲亲生父亲都死去多时,到哪里去找”术“的痕迹?到哪里去找种“术”的人?

而且,据那个玄师说,这种尚在母亲胎便用的术,往往是这个世界最恶毒的,终其一生,都会流淌在宿主血液里,缠缠绵绵,不死不休。

想着想着,陆凶心的凉意顿时变成了一股烈火,腾腾的,从心口一直烧遍了全身。

有谁,会对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下毒手?

许久,他终于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抬起头来。

双眸在抬起的一霎那,已经掩去了所有的愤怒与锋芒。

现在的目光落在罗迪的眼里,便是恰到好处的不解与担忧。

“山野之民,见识浅薄,还请先生明示。“陆凶恭恭敬敬地道。

罗迪淡淡地笑了笑,道:“说来惭愧,我也是早些年间见过,这么多年来多方寻找解药,也没有收获。”

说到这里,他停下手里的活,从旁边抽过一张纸,然后拿起一支笔,“家师多年前去过一些蛮夷之地,为了寻找它。“

寥寥几笔下去,一朵水晶琉璃般的花朵便呈现在纸。

陆凶瞥了一眼,不认识。

“蛮夷之地素来信仰巫蛊之事,家师也略有耳闻,当时是一个冬天……”

罗迪的目光抬起,落在那棵梅树。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天空很沉,风也很冷,寒风刀子一般,肆虐地割着行人的皮肤。一个少年搀着一个老者走在光秃秃的山路,一阵风卷着雪花猛地灌进来,老者被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少年停下来,将他的狐皮领子紧了紧,抬头望了望天空。

“孩子,还有半个时辰,我们要快点儿了!“

那朵异的花,只开在冰山之巅,花开只有短短的一刻钟。

三年一开花,错过又是三年。

老者深吸了几口气,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少年本想劝阻,沉默了片刻,又跟了去。

山路艰险,下过雪的山路更是如同登天,他们走了几步,便忍不住停下来休息,在他们躲过一阵狂风,重新迈开脚步打算继续前行的时候,老者的神色忽然一顿。

风里传来了一阵阵怪的声音,少年也发现了。

他侧耳倾听,发现那是个婴儿的啼哭,哭得很柔弱,像是被母亲遗弃的小兽。

他安顿好老者,便循着声音找去,终于在一个背风的雪窝里找到了一角红色的小被子。

风雪太大,那个襁褓里的婴儿只剩了半张脸,他若再晚发现一步,那孩子肯定夭折了。

他抱起那孩子,将他放在怀里暖和着,交给老者。

“得去找个地方生堆火。”老者这样说了,少年便知道,山采药的计划只能被迫搁置了。

医者父母心,采药是为了救人,停下也是为了救人。

师徒两人找了个山洞,生了火,慢慢地暖着那孩子,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孩子的脸色终于正常了,老者这才把他重新包裹好,找了一根树枝当拐棍继续往山走。

等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那朵冰雪琉璃堇已经凋谢了。

好在,还可以当做补药。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采了回来,加在那孩子的药引里。

那个孩子活了过来,也活得很好,可是在一个夜里,他突然发疯了。

那天,老者从外面回来,背着个药篓,他放下手里的药锄,对着屋里招呼了一声。

那个孩子和平时一样出来了,但是老者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至于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他也说不来。那个孩子接过他的药篓,放在地,然后直挺挺的站起来。

在老者转头的一刹那,孩子突然闪电般地探出手,眨眼间,那只手便穿透了老者的心脏。

老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那只穿透胸膛的手,再看看那孩子疯了一般的眼神。

“都等这一天好久了!“

那个孩子勾起唇角狞笑着,丝毫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等那个老者的大弟子回来的时候,老者已经无力回天了,而那个孩子,也因为那一击用尽了毕生的力量,身体仿佛一朵凋谢了的昙花一般,迅速的枯萎下去。

直到他彻底躺在地,化为一架枯骨,老者的大弟子也没有弄清,那个孩子到底为什么杀了他的救命恩人。

“那个孩子,用的是‘术’吗?“陆凶听完,凉意已经将方才的怒火彻底熄灭了。

如果是,那太可怕了。

“是。”

罗迪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但是眼神明显变了,那眼底竟然裂开了一道缝,慢慢渗出封印多年的仇恨一般。

“那个老者是我的第一任老师,那个大弟子是我,当年为了查明那个孩子发病的原因,我走遍了天南海北,也只是了解了个大概。”

“那,朝儿……”

陆凶想问,朝儿的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术……

“那个东西,埋在朝儿的血脉里,本来蛰伏的冬虫一般,现在它醒了,不过到底什么时候反噬,还很难说。“

“朝儿只是个孩子,谁会下这种恶毒的东西?“

“也许……他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哦。“陆凶茫然地点了点头,也不跟罗迪告辞,便一步步向着门口走去。罗迪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看着他像个沉重的雕塑一般消失远处,心里一时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的手指捏了捏。

不经意的,竟然将一根银zhēn ci入了肌肤。

有血出来,黑色的,仿佛这个身体死亡了多时一般。

陆凶回来的时候,朝儿终于醒了。

他看见他,第一反应是从床跳下来,跑过去直接抱住了他的腰。

他像只的吓呆了的小兽,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的怀里不停地蹭。

“朝儿,没事,你没事的,听伯伯的话。“

“我害怕。“

朝儿依旧不肯松开。

“我刚才去见过罗大夫了,他说你的身体里被人了魔鬼,但是我们都是坦坦荡荡的好男儿,怎么可能怕魔鬼呢?“

第一百零七章 玉佩

陆朝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陆凶这个终年驰骋沙场,杀人无数的人,自然是不会怕魔鬼的,他有什么好办法吗?

果然,陆凶伸手到怀里,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玉佩来。

他将玉佩挂到他的脖子,小心的塞入衣领,道:”朝儿,这块玉佩叫君子剑,有驱邪之功效,你带着它,然后再跟伯伯好好练练心法,以后那魔鬼便不会醒来了。“

“嗯。“陆朝自小跟着他,自然是相信他。

他伸手摸了摸那块玉佩的系绳,手指一带,那玉贴着皮肤滑动了一下。

温润的感觉,特别舒服。

陆凶本来还想细细问他到底害怕什么,但是怕引发那东西的反噬,想了想还是压下去了。

将陆朝安顿好,陆凶跟阿娆打了个招呼,便去了一趟学堂。他将陆朝的事情跟姚老夫子说了一遍,那老夫子听完直皱眉。

“夫子,当年可还曾有朝儿身边的人留下来?”

陆凶盯着夫子,眼神殷切。

夫子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没了,一个都没剩。”

先帝死后那一场政变,早已经将整个皇宫和平南王府变成了坟墓。

除了陆朝,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甚至连外出给陆朝买玩具的奶妈都未能幸免。

那个奶妈在回来的路遇到几个官兵,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身手异地。

“陆凶,你那黑猫有些古怪,要是阿娆同意,你把它放在我这里寄养吧,正好我这里有好多老鼠。”

陆凶点了点头。

那孩子这么多年来平平安安,突然发病,肯定和那黑猫脱不了干系。

现在想想,那黑猫的来历的确可疑。

告别了夫子,陆凶来到云深处。

阿娆放心不下陆朝,将他也带了来,小六在屋里给他准备了个床铺,他斜靠着枕头,手里捧着一本书。

不是什么要紧的书,只是一本香谱。他随意翻了几页,翻着翻着,便皱起了小小的眉头。

“朝儿,是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阿娆一转头瞅到了他。

他点了点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原本清澈如黑水晶的眼底,似乎燃起了火苗。

“娘,夫子说了,大丈夫志在家国,怎么能为这些东西所羁绊?“

他一甩手,将那本书扔在了地。

阿娆的心里咯噔一声。

这孩子自小便乖顺,在她面前更是没有撒过泼耍过赖,今天这是怎么了?

”朝儿!“

陆朝还想动,被陆凶前,一把按在床,”别动,听话!“

他伸手,摸陆朝的灵台穴,提气将一股温柔的内力注入。

内力纯净柔和,如初春的阳光一般,不到片刻功夫,陆朝便觉得全身躁动的血脉安静了下来,他看了看地的那本书,忽然有些内疚。

他实在不该发脾气的。

阿娆给他这本书,不过是让他放松用的,他却口出恶言,伤了她的心。

“娘!“他抬头看了一眼阿娆,随即又低下了头。

“朝儿既然不喜欢,我去给你换一本来。“阿娆把那本书捡起来,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找了一本《战国策》来。

陆朝的情绪已经安静了下来,拿过书,逐字逐句读。

阿娆将陆凶拉了出来,道:”程大哥,朝儿,他真的还好吗?“

方才陆凶的手法她看见了,很像电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输送内力的手段。

“那个东西在他的身体里被催动,他刚开始不适应,慢慢会好了,只是会让他脾气暴躁,其他的倒也不影响,若是他能熟读我的《清心诀》便没有问题了。”

陆凶表面轻描淡写,但是心里却也有些不安。

这个“术”发作的太猝不及防了。

昨天还能控制住,今天……

他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心道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治疗他的办法,若是找不到,他宁愿一辈子看着他,照顾他。

哪怕,有一天他发疯了,杀了自己,他到九泉之下,也算是对王爷有个交代了。

倒是阿娆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以为他这样说肯定问题不大,于是道:

“对,程大哥,我这香水明天做好了,朝儿这一病我也离不开,要不这送货的事情你代劳如何?“

“和我还这么客气?“陆凶抢过她手里的香料,熟练地倒进那个大缸。

不远处,小六和小九正在熟练的将制出来的香水装进一个个琉璃瓶里。

那琉璃瓶也是阿娆特意找人定制的,装香水,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特别漂亮,两个人干着干着,便不由得憧憬起哄抢的盛景来。

“哥,咱们阿娆姐是不是神仙下凡啊?这样的配方都能想出来,在大梁可是第一家啊!“小久道。

“你小子专心点儿!“有一滴香水溅了出来,小六心疼地啧啧了几声,手指抹了一下,飞快地擦遍全身,”阿娆姐说了,这东西一滴能抵一两黄金呢。”

小九听了,使劲抽了抽鼻子。

“你鼻子什么毛病?”

“没什么毛病,你不是说这东西能抵一两黄金吗?我总不能平白浪费了。”

“是啊!”

小六一听焕然大悟,跟着使劲吸了起来。

别说,这“南朝遗梦”还真不是普通凡香,越品越痴迷,越品越回味悠长。

第二天,陆凶带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了新制的“南朝遗梦”,从里正那里借了一匹马,直奔金陵城了。

路过guo ping家的时候,他特意进去看了一眼。

guo ping不在家,炉灶煮好的一锅米饭都长了绿霉,想必是这家伙想留着回来吃的,结果被他支使到老虎山去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陆凶的手指划过满是灰尘的桌子,留下了几个手印。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guo ping的安危,那个家伙只要不热血头,谁的鬼点子都多,再说,老虎山那些家伙不敢暴露身份,guo ping以一个养蜂人的身份进入老虎山,也没有什么不妥。

又看了几眼,陆凶便转身出来,了马一路快马加鞭而去。

到金陵城的时候,正好是晌午,店里人不多,梁掌柜和小七迎出来,知道他还没吃饭,便非要拉着他去隔壁刀剑笑看歌舞。

陆凶本来想早点儿回去,后来实在拗不过,便客随主便了。

刀剑笑依然是小谢的场子,她一身清凉的红纱从面翩翩落下的时候,差点儿把陆凶惊呆了。

他吃惊,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这舞姿实在太过特别。

第一百零八章 心意

里里外外在guo ping家转了几圈,确定他没有回来过,陆凶才转身出来,一路快马加鞭而去。

到金陵城的时候,正好是晌午,店里客人不多,梁掌柜和小七迎出来,听说他还没吃饭,便非要拉着他去隔壁刀剑笑看歌舞,梁掌柜本来是个喜欢美人的人,小七又正好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个人把那个小谢简直要夸出花来。

陆凶本来想早点儿回去,后来实在拗不过,便客随主便了。

掌柜的依然不在,三个人被领到一间雅间,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便等着歌舞开场。

这次依然是小谢的场子,只是她一身清凉的红纱从面翩翩落下的时候,差点儿把陆凶惊呆了。弄得旁边的小七在他面前一直晃手掌,生怕他的魂儿被那个红衣女子勾了去,到时候他损失一个女神事小,阿娆姐少了一个良配麻烦大了。

两个人在香坊眉来眼去,其实他这个做伙计的早看在眼里。

“你干什么?”陆凶被他晃得不耐烦,一把压下了他的手。

他用的力气有点儿大,小七被他压得一咧嘴,旁边梁掌柜看了,以为陆凶和小七两个人为了女人吃醋,拿着酒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里火花直冒,嘴却一句话不肯说,还微微翘起嘴角浮出一点笑意,明摆着是看戏的态度。

“程大哥,别生气,我是想让您尝尝这里的梨花白,好酒,真的是好酒!”

小七忍着痛,用下巴指了一下酒壶。

陆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开了小七,小七坡下驴,赶紧给陆凶满了一杯酒。

清澈甘冽的酒香弥漫开来,陆凶的神思终于收了回来。

其实他吃惊,并不是因为小谢的美貌,而是因为她的舞姿实在太过特别。

她像是一只破茧的蝶,穿越漫漫黄沙而来,明明带着一身的尘埃,却依旧掩饰不住身的似水神伤。这样的舞姿,他见过。

端起酒杯,陆凶的目光再也没有落在那个女子的身,只有乐声入耳,频频扰乱心曲。

一曲罢了,陆凶终于抬起头。

他盯着外面渐渐暗去的灯光,似乎看到了漫天风沙浴血奋战的将士,在他们的白骨被黄沙掩埋的时候,他又看到了老弱妇孺满是泪痕的脸。

若得边关无战事,不辞千里觅封侯。

酒杯放下,心压抑多年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

陆凶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再次跨战马,驰骋沙场,太平村的温存,不过是他人生的一段风景。

得之,他幸,不得,他命。

梁掌柜和小七看他神色不豫,不知原因,面面相觑,最后两人达成共识:管他为了什么不高兴,不是为了香铺的事情行。

于是两个人给陆凶又是布菜又是斟酒忙得不亦乐乎。

一顿饭吃完,三人离开刀剑笑,梁掌柜和小七忙着筹划新香市的事情,不便多陪,陆凶便一个人来到了秦淮河边的璇玑楼。

他是受阿娆所托,来看望花蕊夫人的。

跟看门的说明来意,很快有一个身姿窈窕的小姑娘笑吟吟地迎了出来。

“先生请随我来!”

那小姑娘柔声细气,低眉顺目,陆凶猜测应该是花蕊夫人的侍女。他跟花蕊夫人在觅音香铺开张的时候见过一面,那个女人明珠一般耀眼,是很容易让人记住的,倒是在她的衬托下,她的侍女一个个成了人肉背景,丝毫不起眼,如今单独拿出来一看,竟然也一个个都是不俗之辈。

那个小姑娘带着他转过前厅的屏风,拐进了一道隐秘的楼梯。

那楼梯虽然隐秘,却颇为精致,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怠慢他。

陆凶有些诧异,脚步慢了些。

那小姑娘颇为善解人意,见他慢了,回头浅笑道:“先生,这是我们夫人才用的楼梯,若是走那边,需要过几道诗词关,夫人特意交代过,带先生走这边。”

她点到即止,陆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璇玑楼有规定,一层楼过一道诗词关,他陆凶武将一个,舞刀弄剑还可以,这种风花雪月的诗词跟他压根不搭边,如今是白天,花蕊夫人不好为他一个外人坏了楼里的规矩,这才让他绕道走,说到底,也是维护他的面子。

忽然,他有些好,阿娆来的时候,是走得哪一道楼梯?

了两层楼,一阵温柔的甜香扑面而来,前面有几道红色的纱帐迎风飘舞,里面传来阵阵鼓琴之声。

陆凶猜测,这里便是花蕊夫人的闺房了。

“先生稍等,奴婢去通报一声!”

那小姑娘福了一福,转身挑开纱帐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的琴声停了,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子之声,空灵宛如天籁:

“先生请进!”

接着有人挑开了纱帐,那个小姑娘对陆凶点了点头,便退到了一边,红纱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拉开,花蕊夫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袍,外面罩了一层白色的纱衣,乍一看去仿佛罩了一层云雾一般,仙气缭绕的,特别漂亮。

陆凶是个识礼之人,自然不会造次,行过礼,跟花蕊夫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将阿娆托他带的一盒“南朝遗梦”拿了出来。

那盒子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做的,却设计得相当别致:

面的花纹非人非花,而是一片稀疏有致的云烟,颜色也选用了相近的颜色,墨蓝色的底,浅蓝色的花纹。

“夫人,这是阿娆在金陵的云熙绸布店特意定制的布料,您看,这样式可还喜欢?”

那云熙绸布店本来在金陵城籍籍无名,也不知道怎么被阿娆看了去,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好货!

花蕊夫人洁白修长的手指落在那布料,半晌,她抬起目光,道:“我这个妹妹,真是有心了。”

“夫人,这表面的东西,实在不能代表阿娆的心意,请夫人打开看看。”

陆凶抬手示意,花蕊夫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铺了一层金huáng sè的绸缎,绸缎有一部分陷入木头雕刻的凹槽里,而在那个凹槽里,舒舒服服地躺着一个瓶子。

是水晶的。

没错,是水晶。

别人的都是七彩琉璃瓶,唯有花蕊夫人的这一款是真正的水晶雕琢。

第一百零九章 财路

花蕊夫人神色一顿。

倒不是为了这华丽昂贵的瓶子,而是为了那瓶子里透出的若有若无的气味儿。

那是一种让人如梦如醉的味道,在繁华里有一丝孤高,寂寞里却偏偏有一分温存。

“这是‘南朝遗梦’吗?”

当初在刀剑笑的时候,阿娆说过要做一款特别的香水,如今果然做出来了。

“正是!”

“这……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好意思收?”花蕊夫人将盒子轻轻放下,生怕一不小心打碎了。

阿娆调制的香本来罕见,这种液态的更是绝无仅有,若是放在市面,估计达官贵人要抢破头。

“这香水再贵重,又怎么能得夫人对阿娆的一片心意呢?”

陆凶看看时候不早,正想告辞,方才那个小姑娘又轻飘飘地走了进来。

“夫人,公子求见!”

花蕊夫人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抬头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陆凶。

“既然有贵客造访,那在下先行告退了。”

“先生慢走,茵儿,你去送送客人!“花蕊夫人吩咐道。

“是!先生,请!“

陆凶跟着那个小姑娘下了楼。下楼的时候,走得还是原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颇为别致,像是……

陆凶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

没错,是他的脚步声!

那个人,怎么会来见花蕊夫人?

隼,和花蕊夫人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那个小姑娘忽然将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送到他的面前。

“先生,只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麻烦转交阿娆姑娘。“

“哦,如此多谢了。“

陆凶接过那个盒子,本想支开那个叫茵儿的小姑娘,偷偷去听墙角,但是一想到隼的身手,还是放弃了这个的打算。

领兵打仗他行,但是单打独斗飞檐走壁,这个世界恐怕还没有人能得过隼,等会儿被从房檐打下来,丢的不仅是他的面子了,还会连累阿娆。

这种事情,左右不急在一时。

陆凶回到觅音香铺,牵了自己的马,一路又是快马加鞭。

……

“南朝遗梦“一架,顿时轰动了整个金陵城。

不要说金陵城,连大梁,恐怕也没有人见过如此高档的香。

一时间,竟然催生了一些倒买倒卖的“黄牛”,那些“黄牛”先是高价收购香水,再将香水的价格抬高几倍后卖给香铺,不过算那些香铺为了这个香水倾家荡产,最终也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慢慢的,那些黄牛没有了生意,也销声匿迹了。

觅音香铺在金陵城如火如荼,镇的香铺却一个个濒临倒闭。

因为没有云深处的供货,胧月香铺很快从镇的销量前三跌到了十开外。

镇一共有十一家香铺,这跌到前十开外,便是彻底触底了。

这天,吴掌柜看着自己家里没生意,正想早点儿打烊,却看见一个胳膊挎着篮子的老年妇人在外面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期初他以为那人是来买香的,稍微等了她一会儿,可是等了半天,那人既不离开也不进来。

吴掌柜有些生气,哐当一声将一块门板了。

那妇人被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无人,才几步跑了过来。

似乎是怕人看见,她一个闪身,钻进了店里,用了一半的门板挡住身子。

“这位大嫂,你是来买香的吗?”吴掌柜看了看那个其貌不扬甚至长相还有些尖酸刻薄的妇人道。

那妇人又左右瞅了瞅,这才道:“我不是来买香的,我是来给掌柜的指点财路的。”

“指点财路?”

吴掌柜放下手里的门板,插着腰,看着她哼的一声冷笑。

这个一身破衣烂衫面有菜色的妇人能有什么财路?她要是有财路还能沦落成这样?

正想开口把她轰出去,那个妇人道:”我知道打败云深处的办法。“

云深处

这三个字说出,顿时像在火堆里扔了一把zhà yào一般,吴掌柜三五下好门板,对那妇人道:”里面请!“

溶月香铺跟月江香铺的结构差不多,门面后面是一个小院子。

最近因为赔钱厉害,吴掌柜把几个伙计都给开除了,何掌柜忙着月江香铺,自顾不暇,也不在这里,所以此时此刻,他的小院看起来特别冷清,连石头的桌子都是一层灰尘,好久没有人打扫了。

”夫人请!”

吴掌柜此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在下给夫人备茶!”

吴掌柜转身要走,那妇人高傲地点了点头,什么也不说,坐下来,翘起一条腿,伸出两只手抱了膝盖,那姿势,妥妥一个没有教养的农村妇人的形象。

不一会儿,那吴掌柜从后面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茶盘。

“夫人请用茶!”他客客气气地倒了一杯茶,客客气气地递到那人的手。

那妇人接过来也不道谢,直接一仰头喝光,喝完了用袖子一抹嘴角,冲着吴掌柜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吴掌柜是个生意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三两银子?“

那个妇人摇了摇头。

“三十两?“

那个妇人哼了一声,貌似很看不起他。

“吴掌柜,云深处香坊现在是什么地位,你我清楚,区区三十两,是想打发叫花子吗?“

那个吴掌柜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心道你这个臭婆娘叫花子能好到哪里去?不,你叫花子可强多了,人家都是卑躬屈膝地乞讨,你是张牙舞爪地抢劫!

“三百两,不能再多了!“吴掌柜和那个妇人僵持了半天,终于咬了咬牙,重重一掌拍在桌子。

那一刻,他好像感觉到有一把刀,扑哧一下chā jin他的心脏,轻轻一转,把他的心头肉挖下了一大块。

那个痛啊!

拍完桌子,他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不知道是气出来还是痛出来的冷汗。

那个妇人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吴掌柜,估计是觉得没有办法再从他那里多割一块肉了,才勉强点了点头,道:”要不会看字吴掌柜还算诚恳的份儿,我去找下家了!“

吴掌柜当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道:”这个,夫人拿去暂且做定金,其余的等事成之后必然会如数奉。“

那个妇人一把抢过那锭银子,左看右看还不放心,又放到嘴里咬了咬。

第一百一十章 算计

“是真的,如假包换。 “吴掌柜嫌弃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好,你过来,我悄悄说给你听!”

那妇人打了个手势,让吴掌柜把耳朵凑过来。

看了一下那妇人的脸,又想了想自己平白无故被抢的生意,吴掌柜强忍着恶心,将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

那个妇人以手掩口,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句,吴掌柜起初是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脸的褶子便又像菊花一般绽开了。

时候不早,那个妇人起身告辞。

“吴掌柜,事成之后,别忘了剩下的银子,否则,我便把我们的交易说出去,到时候对谁都不好。“

吴掌柜看着她略显奸猾的眼神,忽然有种被人下套了的感觉,心里颇为不爽,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三百两银子算什么?若是能干掉云深处香坊,他想要多少钱挣不来?

吴掌柜将那个妇人从后门送出,左右看了看没人,才把门砰的一声关。

那个妇人提着篮子,在狭窄的小巷里转了几圈,转到月江香铺的旁边,才理了理头发,从小巷里钻了出来。

刚钻出来,一个怀里抱着一包袱鞋垫的女子立即迎来。

“娘,怎么样了?“

她满怀期待,却换来了那妇人的白眼:“怎么又没卖出去?“

这个妇人正是农氏,而那个抱着鞋垫的人正是她的儿媳妇陈余苗。

“我们这两日做的有些多,镇买的人又不多,卖不出去也情有可原。“陈余苗委屈巴巴地噘着嘴。

其实她的手艺还不错,农氏的手艺也可以,只是镇没钱的人多,这些人一年能用一两双鞋垫不错了,那些富贵人家家里都有专门的绣娘,也不会来路边买他们的东西。

这大半年来,陈余苗靠着地里那点儿香料和做鞋垫维持着一个家,而陆德陆东床那俩父子,是有多少挥霍多少的性子,她辛辛苦苦一天到晚本来很委屈了,这会儿还被婆婆奚落,鼻子一酸,便要哭出来。

农氏没有看到她的红眼圈,一把将她拉到一个角落里,道:“那事儿有眉目了,你看!”

她把用小手绢包了好几层的那锭银子拿了出来。

陈余苗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自从次强卖阿娆不成被江知县抄家后,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娘,太好了,我们下个月米面算是有着落了!“她伸出手来,刚想摸一下,农氏一下将手缩了回去,陈余苗没办法,只得尴尬地收回了手。

“这锭银子,先拿去给你爹还债,还有,东床要考试了,许多事情需要打点,米面的钱,还是你先想办法吧,实在不行,找你娘家借点儿。“

陈余苗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媳妇儿啊,你也别怪婆婆,你爹他欠了人家债,次人家来要,已经打坏了一面墙,这次要是再不还点儿,恐怕要揭房顶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们一家人露宿街头吧?还有你那相公,他现在虽然只是个秀才,但万一他哪天状元了呢?到时候跟着享福的还不是你?“农氏见她生气,立马换了脸色,好言相劝道:”媳妇儿啊,吃得苦苦,方为人人,这句话啊,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到咱这里断了。“

陈余苗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只得抿了抿嘴唇。

哼,让她又出钱又出力地养这一家子,到时候陆东床要是不了状元还好,万一真的了状元,她恐怕是个秦香莲的命了,看看他平时都看些什么东西,不是淫诗艳词是穷秀才遇到富家小姐的话本,状元没考倒是先把自己活成了书里始乱终弃的样子。

“娘,我那表哥可不能白跑,人家家里藏着还来不及,这要抛头露面的,总得给点儿好处吧!“

陈余苗本来想回家,转念一想,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这……“农氏知道她什么意思,有些犹豫。

“若是您连意思一下都不肯,我这个做媳妇的也没有办法保证一定能请来人家。“

自打那件事情之后,陈余苗强硬了很多,也学会了跟农氏耍心眼儿。

这陆家一没钱二没权,也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压她。

农氏皱了皱眉头,四下扫了一眼,道:”那边有个米面铺子,要不这样,咱们先去买点儿吃的,顺便换些零钱,你拿一部分,给你那表哥送去,剩下的我再给你爹和相公打点用。“

陈余苗点了点头,在农氏转身去米面铺子的时候,她在背后哼的一声冷笑。

这一家人,以后她再也不会真心相待了。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然后将一包袱的鞋垫都夹在胳肢窝下,腾出手来,从荷包里摸出几钱,偷偷藏进了贴身的衣袋里。

经历了这么多,她算是知道了,她若是饿死了,是没有人会心疼她的,所以,她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藏私房钱本来是男人们擅长的,她这个操持家务的女人,竟然也被逼到了这一步。

”南朝遗梦“卖得出的好,不过阿娆并没有因为缺货让香坊的伙计们赶工。

用她的说法,这叫”饥饿营销“,总要让她的货看起来供不应求才是好事儿。

不过,既然推出了高档的香水,她也不介意推一款平民化的”花露水“,所以,这段时间,她又丢给小六小九一个新的配方,配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香水那么好闻,但是药香沁人,既能提神醒脑又能驱蚊虫,颇受大家喜欢。

因为这款”花露水“走的是平民路线,所以太平村的女人们几乎人手一瓶。

陆朝的病再也没有犯过,陆朝教他的东西还挺管用,不过阿娆听陆凶的话,再也不敢让那黑猫出现在陆朝面前了,每次陆朝去学堂的时候,阿娆把那只猫从姚老夫子那里接回来,等陆朝放学的时候,她再把那只猫送过去,弄得她每次都觉得像送孩子幼儿园一样。

夏天很快过去,香料早已该晾干的晾干,该入库的入库,香坊里有伙计忙活,金陵那边送货的任务几乎都包给了陆凶,阿娆这日没什么事儿干,想往山谷里走走,一来看看能不能遇到什么新鲜的香料植物,二来她忽然很想看看那个生长铁骨素心兰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梦

出了村,阿娆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走了个把时辰,觉得有些累,便坐在溪水边歇息。

这个地方本来山清水秀,古代又没有污染,阳光一照,竟然格外的怡人,阿娆坐着坐着,竟然背靠着一棵树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看到了荀同叙。

她很好,为什么会见到的是他,虽然想过他,到底还没有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程度。

荀同叙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袍,微笑着缓缓走过来,她想起来相迎,但是却无论如何都起不来,好像被魇住了一样。荀同叙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抬手摘到了她头顶的一片树叶。

那是一片翠绿色的树叶,在这个季节里绿得有些扎眼,好像是人工合成的塑料一样。

“睡得这么沉,有东西在头也不知道。“

他笑了笑,温暖的笑容好像午后的阳光,鲜明,却又不刺眼。

她又挣扎了一下,还是动不了。

他一甩手,扔了那片叶子,然后用拇指指肚刮了一下她的下巴。

“都多大的人了,睡觉还流口水!“

似乎有些嫌弃她的口水,他擦完,手张这着半天,最后皱着眉头在自己的衣襟一抹。

“我的手帕送给一个人了,现在没有了。“

阿娆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些,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她只能听着,嘴唇都好像被封住了一样。

“前面没什么危险,在野外别睡着了。“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起身,拍了拍长袍的尘土,”阿娆,后会有期!“

阿娆,他为什么叫阿娆?不是一直都叫夫人的吗?自己这是玛丽苏女主看多了也想过过瘾吗?

阿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越想越纳闷。

本来想去找找他推荐的那朵花,没想到在梦里遇到了他,这是缘分吗?

然而,忽的她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身子猛地一个机灵,竟然醒了过来。

阳光依旧灿烂,到处都没有荀同叙。

果然是个梦!

她站起身来,想继续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却顿住了。

是……竹叶青!

她啊的一声尖叫,连退了好几步。

等她立定仔细去看时,她才发现那条竹叶青已经死了,肚皮翻来,一条软绵绵的绿丝带一样。

忽的,她又想到了那个梦。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那片绿得扎眼的树叶其实是竹叶青?

那么,他是不是真的来过?

她转身,目光再次四顾。

依然没有人。

地都是石头,连个脚印都留不下。

一定有人来过,否则那条竹叶青不会平白无故的自己死了。

可是为什么救了她又不肯见他?那个人是荀同叙还是别人?

一着急,脸渗出了些汗水,阿娆习惯性地把手探入怀去找手帕。

她低头的时候,彻底明白了。

原来是隼,不是荀同叙。

她的手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从怀里拉出一角,面有个透明的污渍。

是他擦在面的口水吧!

这个家伙!

阿娆抿了抿嘴,本来因为他趁自己睡着时对自己动手动脚生气,后来想到他到底救了自己,便也很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沿着溪水去,阿娆很快找到了生长铁骨素心兰的地方。

这不是素心兰盛开的季节,不过那几株植物长得倒是挺茂盛。

看了一眼,又采了一些旁边粉红色的小花,她便回转了。

看望素心兰是首要的事,采花也不能忘记,毕竟生在这个时代,药房不是那么好找的,还是自己备些má zui药。

万一以后又要逃亡呢?有了镇痛药,应付些小伤还是可以的。

回到太平村村村口的大槐树的时候,阿娆在那里停留了一下。

晚霞已经将大半个天空染红,太平村罩在一片粉红色的炊烟里。

看着看着,阿娆忽然叹了口气。

天下未平,这桃花源,估计也安静不了多久吧?

”阿娆!“

进村子的时候,迎面遇到陆凶。

他的怀里抱着那只小黑猫,正打算给姚老夫子送去。

“程大哥,麻烦你了。“

“别跟我这么客气。”陆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了,阿娆,饭菜我已经做好了,你回去直接吃好了,guo ping那个家伙,这两天都不肯来送货,明天香坊要断蜂蜜了,我送了小黑猫,去催催他,可能要晚些回来,你和朝儿不用等我了。”

“哦。”阿娆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个养蜂的人确实很久没有来送货了,但是陆凶也范不着天黑了才去,唯一的可能是,他找那人有急事。

“程大哥,这小黑猫交给我吧,你直接去找他,你顺便告诉他,要是蜂蜜再不送来,我们可要找别家了。”阿娆故作生气地接过小黑猫,“商人重利,更要重信誉不是吗?”

“是,是!”陆凶正等着她的特赦令,点了两下头,便大步消失在暮色。

阿娆抱着小黑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到学堂的时候,姚老夫子刚刚摆好饭菜。

他平时一个人不做饭,吃的都是百家饭,今天的饭菜是里正送来的叫花鸡和炒时蔬,另外小七托人给他从金陵带了当地最好的梨花白。

老人家吃的正不亦乐乎,忽然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陆凶呀,你还敲什么门,快进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完,他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纸,纸画了几个怪的图形,看起来更像个招妖怪的符咒。

“朝儿的‘术’有线索了。“姚老夫子今天开心,多喝了几杯酒,他这个人酒量不行,酒品也不怎么样,一喝多了酒话痨。

阿娆本来想进去,听到他说话忽然顿住了脚步,她的手臂一松,怀里的小黑猫喵的一声跳下去逃跑了。

“怎么不进来?磨磨蹭蹭干什么?还说你担心朝儿的病,我看你还没有我这个先生用心。“姚老夫子喝得迷迷糊糊,刚刚找到些线索又高兴得忘乎所以,说着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在他倒酒的空档,阿娆走了进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露水

阿娆一声不吭地拿起桌子的那张纸。

纸画了一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旁边用潦草的字写了些注释。

她只扫了一眼,便大概明白了。

一颗原本不安定的心,这下彻底碎了。

她是个善良的人,又加童年的经历,特别看不得孩子受伤……

当年她在医院做志愿者的时候,每每看到那些身患绝症的孩子坚强的笑容,都是表面在微笑,心里在滴血,后来,她还因为这件事情患了心脏痛的毛病,看了几次医生都没有看好,最后医生没办法,只得禁止她再去做志愿者。

朝儿,也要经历那些孩子的痛苦吗?

而且,这个”术“看起来更加邪恶!

吞噬心智,为人所纵,最后只得落个骨肉无存的下场。

只要被种了术,等于……阿娆努力地想了个说法:等于把灵魂和**都交给魔鬼控制了。

她极力地忍着,越是忍着,手抖得越厉害,最后,她用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颤抖的声音问道:”姚……姚老夫子,这,这是真的吗?“

姚老夫子一听声音,吓得手一抖,手里的酒杯掉在了地。

此时,他的酒意已经全醒了。

该死的,陆凶特意叮嘱过他,这事儿绝对不能让阿娆知道,他怎么,怎么酒后失言了呢?

“阿娆,你……你听我说,这个啊,什么都不是,哦,是,是一个道士给我的符咒,我拿来吓唬人的,不是,是拿来吓唬鬼的,我这学堂里一到晚,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你看,我还准备了桃木剑!“

姚老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了指门的一把小木剑。

其实那根本不是一把桃木剑,而是一个学生在课堂玩玩具,被他没收了,他看到那门框有个钉子顺手挂在了面。

”夫子,您不用骗我了。“

阿娆抿了抿嘴唇,尽力地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那么颤抖。

“这……这道士的符咒……不是这么画的。“

初生婴儿的心头血,塞外狼仔的心头血……

哪个邪门歪道的道士敢这么用?这明显是……是某个邪教的法术……

阿娆觉得头脑有些凌乱,她放下那几张纸,转身,木头一样走出学堂。

她没有回家,家里没有陆凶可以质问,她也不想让陆朝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她来到河边,看着远处升起的有些红色的月亮发呆。

那轮月亮好像染了血一样,有些吓人。

她在河边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心里始终乱糟糟的。

如果朝儿真的变了,她该怎么做?她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可以支撑着她看着他一步一步变成魔鬼吗?

可是,如果她像以前一样,转身走了,做一只把脑袋扎进沙子的鸵鸟,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她能做到吗?

心脏仿佛有无数只手在轮番狠狠地抓,久违的疼痛再次袭来,她抬手按住胸口,还是难以缓解那种疼痛。

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人从后面走过来。

那个人一句话不说,蹲在她身边,抬手往她嘴里喂了一样东西。

“吃下去,不想死的话吃下去!“

是罗迪的声音。

阿娆不再迟疑,将嘴里的药丸嚼碎,几下咽了下去。

淡淡的药香迷漫开来,她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受多了。

又过了片刻,她才转过满是汗水的脸,看着月光笼罩下的白衣大夫。

“罗大夫,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不用,我也是恰好路过。“

罗迪语气淡淡,好像真的是恰巧路过。

“罗大夫,朝儿的事,你早知道了是吗?“

罗迪不否认,痛快地点了点头,”我都没有办法解决,告诉你徒增烦恼而已。“

“可是……“

“没有可是,你的病应该是先天带来,以后不可大喜大悲。“

说完,罗迪站了起来。

阿娆还想多问几句,他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家的时候,陆朝已经睡着了。

阿娆在他的窗边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住了去摸他的脸,只替她掖好被角便出来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经过了一夜的左思右想,阿娆发现自己已经能完全面对了。

他算真的变成那样又怎么样?现在他在这个世只有自己一个亲人,难道自己还能抛下他吗?

不,绝对不会,她已经自私了一回,绝对不会有第二回。

来到香坊的时候,门外已经等了一堆人。

这些人都是来香坊取货的。

阿娆的花露水推出后,非常受欢迎,很多香铺慕名而来求货。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配方,又可以帮助百姓驱蚊虫,阿娆觉得是一件好事,也把货分给他们一些。

“小六,给客人们备茶!“

阿娆吩咐了一声,便笑吟吟地把客人们引到了临时搭起的凉棚里。

凉棚里摆放了桌椅,可以供人歇息,但是有人不愿意,执意排队,说怕等会儿货一出来抢不到。

阿娆笑了笑,用毛笔在纸片写了一些号码,让他们按照先来后到取了号码,并承诺他们一会儿叫号码,他们这才肯安心坐下来喝茶。

花露水只要知道了配方,量产起来并不难,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伙计们把客人们要的货都准备好了,然后按着号码顺序一个个发下去,客人们得了货,交了钱,皆大欢喜,也有几个头脑灵活的,死活要留下定金,说是让阿娆出新品的时候优先给他们。

次阿娆制造香水的时候,定制了不少昂贵的包装,正愁没资金周转,他们一提,两个人一拍即合,双方签了契约,按了手印,别的客人一看也不想被落下,纷纷要求如法炮制,阿娆于是想了个办法,让他们按照出资多少决定取货优先。

送走这些客人的时候,阿娆已经收了不少银子,她看着这些银子,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公司。那个时候,父母留下的公司濒临破产,她也是用这种方法,让公司起死回生。

没想到一个方法,还可以用两次。

第一百一十三章 收购

天黑的时候,陆凶还没有回来。

阿娆没有担心。

她知道他和guo ping交好,平日里也少不了相约出去喝酒,说不定两人聊得高兴了,或者,真如她猜测的,两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她。

那样的事情,肯定是棘手的。

看看天色不早,她打发了伙计,自己也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回家了。

出香坊的时候,她又看到了农氏。

农氏摘了一篮子豆角,见了她突然加快了脚步。

这个女人又来干什么?

阿娆看着她消失在暮色的身影,心里疑虑重重。

该不会又打什么歪主意?

想起次差点儿被bǎng jià的事情,她私下望了一眼,也赶紧加快了脚步。

平时回家的时候,她喜欢选些安静的路,这会儿心里有些害怕,她便特意挑了条热闹的,快到家的时候,她见到徐嫂子正抱了柴火准备做饭。

“阿娆,怎么这么急啊?”

徐嫂子见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阿娆不想让她担心,便道:“我这不是急着回家给朝儿做饭吗?程大哥今日不在,我怕他饿了。”

“你这个程大哥可真是个好人,哎,阿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事儿办了?嫂子这里礼金都准备好了。”

阿娆的脸一红,道:”徐嫂子,你别取笑人家了,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那一捺有了,还怕没有那一撇?女追男,隔层纱,听嫂子的话,是一句话的事儿。“

“行了,嫂子,我不理你了,我走了。”阿娆说完要走,却被徐嫂子一把抓住手腕。

她常年干体力活,手劲儿相当得大。

“阿娆,等等,我有事儿跟你说。”徐嫂子目光四下一扫,随即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边关吃了败仗,当今圣一怒之下革了兵马大元帅的职,现在的元帅是个怂货,根本不敢出关迎战,只带着十万大军守城,听说过两天又要议和了。”

“嫂子,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

“当然是好事儿啊,你想想,不打仗了,我家男人的命不是能保住了吗?要不我连睡个觉都能几次梦到到鬼门关把他给骂回来,我和孩子都没死呢,他还一个娘呢,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下我们一个人走。阿娆,说实在的,不是我没骨气,实在是这仗打得太让人生气了,以前那个平南王在的时候,打一次能换个几年安稳日子,可是现在呢,打来打去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徐嫂子摇着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这种仗,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倒不如退一步,让我们这些百姓过个安稳日子。”

阿娆笑了笑,“那倒是,休战对百姓是好事儿,徐嫂子,语童应该也饿了,您还是赶紧去做饭吧,咱们改日聊!”

“哎,我倒差点儿把那丫头忘了。”

阿娆告别了徐嫂子,一路都在想徐嫂子的话。

是呀,打仗什么时候是个头?若能换来长久的和平,何尝不是百姓的福气呢?姚老夫子天天教陆朝以德治国,却鲜有告诉他,如何能让四邻臣服,如何能让虎狼不犯,她没有打过仗,更没有治过国,但是几千年的历史知识她是有的,如果将来朝儿真的能入仕,她一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回到家的时候,陆朝刚刚完成了一本史书。

阿娆把他叫到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给他讲俺答汗和三娘子的故事。

“娘,您是说‘互市’可以让大梁更稳定吗?”

陆朝是个通透的孩子,很快明白了这个故事的深意。

“是呀,朝儿,你想想,大家都有钱赚了,都能过好日子了,谁还愿意打仗呢?“

“是这个道理。”陆朝点了点头,“娘,这个故事好像能和您以前给我讲的那些经济……学,结合起来,国家越富有,往来越多,打仗的代价越大。”

“朝儿太聪明了。”

阿娆切了一些肉丝,烧热了锅,炒了炒,又放进几根青菜,正想再下些别的料,却觉得火力不足了,转头一看,陆朝拿着拨火棍儿正在地用头的黑灰画大梁地图,他画得两眼放光,连灶底的火灭了都没有觉察。

阿娆也不急,蹲下来细心地看他画。

“蛮人缺铁少盐,我大梁少良马,若是互市,从这里开始最好。”

陆朝的拨火棍儿一戳。

阿娆定睛一看,竟然是阳关!

没错,是那个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

那个地方,很早便开辟出了商人路,只要朝廷允许,便很快有商旅聚集,那个地方,又是战略要地,若马匹从蛮地贩来,不需过多周转,便可以直接配给军队!

“朝儿,你真是个天才!”

阿娆的称赞是发自内心的,这孩子确实是个政治天才。

可惜,他生在这个偏远的小村子里,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飞出去。

然而转念一想,想到程大和他背后的人,她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个孩子的命运,是不是一开始被人设定好了?

三更天的时候,陆凶还没有回来,阿娆的心里便开始有些着急了。

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肯定不是好朋友相约去吃酒那么简单,他到底又去做什么了

长夜无话,阿娆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才眯了一会儿。白日里,她照常去云深处,尽量不让人看出特别。如果陆凶是去做”谋逆“的事情,那些盯着她的眼睛很可能从她的身下手,所以,她必须表现得像个正常人,表现得像陆凶真的去找guo ping要蜂蜜了一样淡然。

到了傍晚的时候,阿娆将当天的帐都算好,便收拾了打算回家。

天空有些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

小六和小九都已经收工回家了,香坊里只剩了她一个,想着院子里有些香料,她便出来检查了一番。

夏天过去,当日送给江宇珩,后来又要回来一部分的菊花苗已经打起了花苞。这花原来是种在门口,阿娆为了让别人相信它的“珍贵”,要回来后,特地种在了一个精致的花盆里,平时放在阳光充足的晒台。今日工的时候,小六怕扛香料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便把那盆花搬了下来,放在阿娆“办公室”的门口。

阿娆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了些,没有看见,差点儿一脚将那花盆踢飞。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死尸

她吓了一跳,抱起花盆,左看右看发现那盆花一个花苞都没少,这才放下心来。

在她打算将那盆花放回原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一个身影。

是江宇珩,不用细看她也能认出来。

她起身,抱着花盆转过来看着门口。

江宇珩穿了一身青色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把马鞭,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夫人!“

“江大人?您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何贵干?“

阿娆急忙放下手里的花盆,弹了弹身的尘土,迎了去。

江宇珩并没有想进来的意思。

“夫人,程大可在这里?“江宇珩神色平静,然而,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阿娆还是觉得心突地一下。

“大人,是不是程大哥出了什么事?“

“没有,只是路过,随便问问,若不在的话,我也不便打扰了。”

江宇珩往香坊里看了一眼,便要退出去。

“不瞒大人,程大哥前天夜里去了山里,说是找那卖蜂蜜的农户催货,可是一去两天,现在还没有回来,想是两人有许多话要说。”

阿娆急走几步,拦住了江宇珩,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心虚。

江宇珩听了眸光一亮,旋即又平静了下来。

“大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江宇珩沉吟片刻,道:“昨晚,老虎山出了些事,有人在断崖下发现了一具尸体,面容早已模糊不清,看身形……”

他没有说下去,阿娆的脸色已经惨白了起来。

半晌,她颤抖着嘴唇,问道:“大人,那……那具尸体……在……在哪里?”

陆凶说是去找guo ping,但是阿娆知道他的性子,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若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大晚去找他的,那么,以二人的身份,一起往老虎山的密林里钻的可能性也有。老虎山龙潭虎穴,他们两个人进去,万一凶多吉少……

狼群,陷阱,火油……

阿娆不敢想下去。

“夫人不必担心,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正在赶往老虎山的路,本来去了你家找程大,发现他不在,才到这里来问问。夫人,事情紧急,我先行告辞了!”

江宇珩说完,转身离开,阿娆见他走远,立即扔下手里的活,飞奔家。

陆朝从学堂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夫子布置的作业都已经完成,此时正拿着一根木剑在院子里练习剑法。

阿娆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的剑法不像平时陆凶教的。

陆凶的剑法朴拙有力重实用,没有那么多花哨的东西,这剑法看起来却回风舞雪一般,更多的是神韵。

“朝儿,程伯伯什么时候教了你新的剑法?“

阿娆故作不知地问道。

陆朝看到她停了下来,刷地一声将木剑收入鞘,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阿娆看了都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

“娘,这不是程伯伯教的,是江大人,不,江伯伯指点的。“

陆朝非常实诚地道。

这些事情江宇珩没有嘱咐他保密,他觉得不需要保密,何况那个人是自己最亲的娘,他有什么不能对她说的呢

”江伯伯?朝儿,你和江大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阿娆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被陆朝厌恶地抓住手腕,毫不客气地放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被人像阿猫阿狗一样爱抚了。

“娘,以前江大人在学堂督学的时候我们关系很好,他经常教我写字,有时候还会指点一下我的剑法,他说,他从小身体便不好,不能练功,但是他一直很喜欢,也研究了不少有关武功的书籍。娘,江大人真的很厉害,很多我原先不明白的地方,经他一指点,立即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方才,我练剑的时候他来找程伯伯,伯伯不在,他顺便指点了我一下。你看,这是他教我的一招,他说这种剑法,一定要舞出空灵之气,藏力于无形,方能找准时机,一击制敌。“

“哦,是吗?“

听起来有些像武侠小说里的玄妙剑法。

阿娆点了点头,心道难怪有时候程大哥也不知道陆朝为什么会进步神速,原来并不都是因为他天资聪颖,而是因为有高人指导啊。

没想到这个书生江大人,还是个神仙姐姐王语嫣。

“朝儿,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娘一会儿做饭给你吃!”

“我来帮你吧,娘!“

“好,真是好孩子!“阿娆习惯性地又把手掌往他的后脑勺罩,被他一侧身闪开了。

“娘,我长大了,以后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孩子了?“陆朝盯着她,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阿娆愣了一下,心道次打雷的时候是谁死活往她怀里钻?不过也好,意识到自己长大是件好事,今后自己还有很多本领要教他呢,他把自己当大人总把自己当孩子好。

吃饭的时候,阴沉沉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

雨不大,但是估摸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次陆凶从老虎山回来,跟她说过老虎山因为地形的原因,下雨的时候特别容易发生塌方,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如果他和guo ping真的去了那里?

“朝儿,你见过小黑吗?“阿娆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陆朝的碗里,陆朝看了看,又从自己碗里里挑了一块肉最多的排骨,塞回她的碗里。

“娘,我今天不想吃肉了,有些腻。对了,娘,你怎么想起小黑来了?你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吗?“

以前确实不喜欢,总觉得特别难伺候,不过现在,她已经成了一个非常称职的铲屎官了。

阿娆尴尬地笑了笑,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不是都被小小黑把那些坏毛病磨没了吗?“

小小黑是她给小黑猫起的名字,小猫和小狗都很黑,为了区分,只能再加一个小字。

外面有风吹过,雨好像有些大了,这个时候如果小黑在陆行身边,说不定还可以帮他一把。

“娘,说实话,我很久没见它了,它好像,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家人。“陆朝犹豫了半天,才说出这个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我认为,它再也不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阿娆嘴里说着,神思却早已飘到了老虎山。

那只狼王都帮不忙,现在,她只能默默祈祷了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管家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晨,天终于放晴了。

阿娆把陆朝送到学堂,接回小黑猫,便想亲自去一趟老虎山。

姚老夫子因为次的事情,见她的时候一直都不敢拿正眼瞧她,阿娆也没有再跟他计较,毕竟他瞒着她也有自己的道理。将小黑猫抱回来,托付给徐嫂子照顾,她便出了村子。

走到岔路口,她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老虎山有危险,她贸然前去,不但救不了人,还会给他们添麻烦,再说,那个死人也不一定是陆凶。

想到这里,阿娆果断地选了另外一条路。

她要先去县城。

如果江大人回来了,那么好歹也能从他那里打听些消息。

阿娆走了一段路,正巧碰到同村的人去县城,那人从后面过来,跟她打招呼。

“原来是阿娆啊,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来人正是促织的父亲王大哥,他赶着一辆牛车,车子装了些布,染得五颜六色,颇为好看。

“去一趟县城,王大哥,您这是去哪里啊?“

“正巧,我也去城里,一个人走过去太累了,来,来,我捎你一段路。“

王大哥招呼了一声,伸出一只手。

阿娆也不推辞,拉着他的手跳到了车。

车有些乱,王大哥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个软垫子给阿娆坐着,阿娆自是感激不已。

“阿娆,幸亏你让我们家促织进了学堂,学了识字,否则我们家那祖传的染布秘籍估计只能跟我进棺材了。“王大哥一边赶车,一边喜滋滋地道:“你还别说,我以前一直以为这女娃学学女工以后嫁人行了,真没想道,我们家促织还真给老王家长脸,在学堂里不到半年,竟然把我们家祖传的染布秘籍看了个透彻,这还不算,她还自己捣鼓出几个染料的配方,你知道吗,阿娆,现在我们家染的布,在市面卖的可好了。“

他说着,甩手一个鞭花,在空清脆的炸开,拉车的那小牛听到声音,立即加快了脚步。

“王大哥,我说吧,这女娃不男娃差。”阿娆道。

虽然铆足了劲儿,牛车到底不马车,车子在山路慢悠悠地走着,周围风光不错,看得十分清楚,王大哥一会儿指指这个,一会儿指指那个,俨然一个资深导游,但是阿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陆凶,只要王大哥一停下说话,她的眼前有各种恐怖画面浮现出来,有陆凶缺胳膊少腿的,有他脑浆四射的,还有更甚,只剩一把骨头的。阿娆不迷信,但是也不愿意想这么不吉利的事情,于是便有事没事儿找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王大哥,您这布要送到县城的哪家布店啊?”

“哦,是一个叫熙和布店的,刚开了没多久,开的价其他家高几分,我一直往他们那里送。“

“熙和布店,还真的没有听说过呢。“阿娆随口接了一句。

“这熙和布店虽然现在名气不大,可是他背后的老板厉害啊,哎,阿娆,你听说过金陵城的云熙绸布店吗?“

“云熙绸布店?我好像听过。“

何止听过,她还亲自到过那里。

那也是一个新开的店,货虽然好,但是没有多少名气。

“这两家店有什么关系?“阿娆纳闷地问。

“这两家店啊,是一个老板,我次去送货的时候,听熙和布店的掌柜说,云熙绸布店的一种布料已经被皇帝选做贡品了,要是咱家的布好,说不定也被选作贡品呢,要是能真有那么一天,别说我们老王家,是太平村也跟着沾光啊!”

王大哥越说越高兴,眉飞色舞,口水乱飞。

“没想到还有这么识货的人。”

那个绸布店真的不起眼,当初要不是为了给陆朝买零食走到那里,恰巧遇见了她喜欢的布料,她估计也不会多看一眼。

“阿娆,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天底下啊,还是识货的人多,你看,你那个……那个……南朝……“

“南朝遗梦。“

“对,南朝遗梦,不是有很多人抢吗?还有你的花露水,不是也都被抢疯了吗?关键呀,还是货好。对了,说到花露水,我还真得感谢你,以前我家促织写作业的时候蚊子多,不安心,她娘在旁边给她打扇子,一晚下来,累得她那身肥肉都少了一圈。自从你发明了那个花露水之后,再也没有蚊子敢来了。“

王大哥坐累了,换了个姿势,他从车里取出个包袱,一把扔给阿娆,”来,你自己拿,这是你嫂子亲手做的点心,好吃着呢。“

“多谢了。“阿娆接过来,打开包袱取出一块放在嘴里嚼了嚼。

又酥又香,味道不错。

“你谢我干什么?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我家那婆子以前跟母老虎似的,总嫌弃我不会挣钱,拖累了她,从来不给我好脸色,做饭也不给我好好做,自从促织学会了染布,她对我另眼相看了,总是变着花样儿的做好吃的给我,我出这一趟门,还非塞给我一堆点心,生怕我饿死在路。”

王大哥嘴奚落,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说着说着,不由得哼起了小曲,阿娆听着,也暂时忘了烦心事。

进了城,阿娆便和王大哥分开了,她一个人找到了县衙门。

衙门口空荡荡的,不像是有人回来的样子,她在外面徘徊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里面有个老管家开了门,见是阿娆,便把她请了进去。

“老人家,请问江大人回来了没有?”阿娆跟着他,边走边问。

“江大人昨日去了老虎山,这时候也应该回来了。”

老管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太阳。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似乎完全不担心江宇珩的安危。

“那,老虎山那边有没有消息送回来?”阿娆问。

“消息嘛,倒是有,今日早间,祁玉祁捕头回来说,江大人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不久会回来,他呢先行一步,去金陵城找知府大人,报告一些事情,对了,他还把我们衙门最好的马牵走了。”

转过花园,前面有个亭子,老管家本来想请阿娆去那里坐,看了看四周,又放弃了。

这四周人来人往的,说句话都不方便。

阿娆应了一声,心却没有完全放回去。

只要不亲眼确定那个人不是程大,她没有办法完全放下心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媒婆

“夫人,请在花厅稍等片刻,大人想必已经在回来的路。 “那老管家把阿娆引到一间宽敞的客厅里,又吩咐下人茶,这才坐下来。

他坐下来没闲着,目光一直在阿娆身下下,阿娆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将目光落在客厅的一盆菊花。

那盆菊花正是当年送给江宇珩的。

花养得很好,枝繁叶茂,还在顶打了几个花苞。

半晌,那老管家终于开口道:”夫人,您可曾有意人?“

阿娆被他的问题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这个问题也太突然了吧?这老头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再一抬头,发现老管家正用看儿媳妇一般的目光打量着她,嘴角还带了一丝媒婆发现好姻缘的笑。

阿娆顿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垂下头来,含羞带怯地道:”多谢老人家关心,阿娆已经有心人了。“

“哦。“那老管家的神色一暗,接着又不死心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夫人这般好女子,有欣赏的人也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配不配得夫人的聪明才智和美貌?“

“这个……“

以前的那个阿娆,幼年丧父丧母,一个人在亲戚的排挤和欺骗下挣扎着长大,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的人生大事,现在的这个阿娆,父母为了活下去,将她卖做菜人,菜人是什么,是被别人拿去当牲口宰杀的人,所以,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被长辈催婚的感觉,莫名的,她竟然对这个老管家有了几分好感。

但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这样的事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

“夫人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老管家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尴尬,”不过啊,老人家我作为过来人,还是想多几句嘴,这人好人坏,不能光看眼前,你得为以后着想,有些年轻人啊,是容易被一些无事献殷勤的酒囊饭袋蛊惑。“

无事献殷勤?酒囊饭袋?

阿娆显然不喜欢这几个词,但是碍于江宇珩的面子,她也不好发火。

“还有些人啊,看起来家世清白,实际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若是萍水相逢也好,若是一起过日子,不知道以后会带来什么祸端。”

“祸端?“阿娆有些吃惊,这老头儿难道知道她心里是谁了?

程大的身份,她确实需要考虑以后会不会有祸端,毕竟是朝廷通缉的平南王旧部,若真想与他长远安稳,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不知道老人家说的以后,指的是什么?祸端,指的又是什么?”阿娆欠了欠身子,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如果他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他知道多少。

“以后当然是指前途了,这女人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找男人不能只看人品,还要看才学,学富五车的人,总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酒囊饭袋之徒,再怎么折腾也是那个命,守着金山也会吃光。”老管家叹息一声,继续道:“还有啊,这家世清白最为重要,你想想,要是你找了个不知根底的人,万一他哪天被查出是通缉犯,你怎么办?你别忘了,大梁对这种罪可是治得相当重,闹不好要连坐。”

连坐?

阿娆一惊,脊背一阵凉意。

连坐,她,她没关系,陆朝他……

“所以啊,夫人,这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老朽我知道,夫人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出于怜悯,才出此言,夫人还请不要介意。”

那老头儿说起话来颇为随意,想说什么说什么,这会儿却又想起让人家不要介意来了。

阿娆尴尬地笑了笑,道:“不介意,不介意!”

“那好,那好,那我再多嘱咐几句,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老头子过得桥可你吃的盐还多。”

嗯,是这个理儿,这话听起来很像她那个时代的父母天天对着儿女叨叨的大道理,要不是她没亲耳听过,这会儿肯定当耳边风了。

阿娆不觉抿嘴一笑,故意逗那老管家道:“那依老人家所言,可有人品好,学识好,又家世清白的人?”

她拿起茶杯,撇了撇面的茶叶,低头抿了一口,顺便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瞄了一眼那老管家。

那老管家不知道是不是被江宇珩憋坏了,见到她立马成了话痨,话匣子打开是竹筒倒豆子一般。

“要说人品好有学识家世又清白的人呢,倒真的有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老头儿说完卖了个关子,捋着胡子眯着眼睛看着阿娆狐狸一般地笑。

“老人家说的是江大人吧?“

闹了半天,是为了把自己家的大人推出去,这江大人的管家做得可真操心。

老管家笑着嗯了一声,似乎颇为欣赏阿娆的聪明才智。

“不过,江大人不是池之物,岂肯困在江宁县这弹丸之地?早晚有一天,他会化龙飞去,如此人物,阿娆实在是不敢觊觎。”

她将江宇珩作龙,实在是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出自内心的赞赏而已,夸奖人不都是这么夸吗?什么人龙凤,龙姿凤表……

但是这话落在老管家的耳朵里,却着着实实让他吓了一跳。

“不敢,不敢,小江一介书生,怎敢以真龙自居?夫人莫要折煞了他。”

见他脸色突变,阿娆想解释一下,转念一想,她呆的这个地方是古代,古代只有天子才能以龙自称,她这么说的确有些逾矩了,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闹不好也好扣他一个谋逆的罪名。

“老人家,是我疏忽了。”

阿娆放下茶杯,站起来,微微一福。

那个老管家连忙阻止,”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不过以后这话不敢提了啊。“

“是,阿娆再也不提此事,只是,老人家方才提到江大人,阿娆倒也有了几分主意,只是不知道说出来,是不是有些唐突江大人。“

那老管家的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一般,道:”你说,你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 要求不高

“阿娆是个乡下妇人,身边都是粗鄙之人,即便是挑出最好的,恐怕也配不江大人十分之一。 “一句话,她明确地把自己排除在江大人的良配之外,”不过,我那新认的姐姐,是金陵城的名人,她自己学富五车,每每组织诗社,宴请的也都是些有身份的聪慧女子,想必,她倒是可以推荐几个合适的人选。“

“金陵城,诗社?你说的是花蕊夫人吧?“那老管家沉思片刻,眼底又亮了起来。

“正是,花蕊姐姐交游甚广,又颇具慧眼,她若肯做这个媒,定会把天下最好的女子找出来相配。“

“是谁这么急着为本县觅良偶啊?“

阿娆话音未落,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清凉而有磁性的声音。

她知道是江宇珩回来了。

只是,那声音怎么带着一丝怒意?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阿娆站起身来,忐忑不安地往外张望,这个时候,老管家已经屁颠屁颠地迎了出去。

“大人,您回来了,今日……”

老管家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江宇珩冰雪一般的目光截断:“管家,本县的终身大事,还不劳您费心!“

说完,他从门后转过来,垂下目光,盯着那个本来个头不高的老人家,那老人家被他略带怒意的目光一压,身形蜷缩得更加厉害了,阿娆相信,若脚下有个洞,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缩进去来个土遁术。

”……是。“那老管家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是老奴多事了。“

江宇珩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阿娆觉得这对主仆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前柔声道:”江大人,阿娆不请自来,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说完,她微微一福。

“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江宇珩惊讶地道。

其实他早看见了她,这个时候偏偏装出一副刚刚发现的样子,抱了抱拳,道:”夫人光临寒舍,可是为了老虎山尸体的事情?“

“正是!“

“既然如此,那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周围没有别人,江宇珩这么说明显是不想要老管家这个免费照明的,好在老管家也有自知之明,听他这么说,急忙道:

“老爷,夫人,您里面请,老仆这去吩咐下人备茶。“

老爷,夫人……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听得阿娆越发尴尬,江宇珩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一摆手,那老管家立即不见了踪影。阿娆见他飞快消失的样子,心道这老头儿健步如飞,一点儿都不像个六七十岁的样子,莫非也是个练家子?

“夫人,请!“江宇珩见她站着不动,又催促了一声。

阿娆这才回过神来,直截了当地问道:”江大人昨日提到的死尸,身份是否已经确认?“

“不是程大。“

江宇珩也知道她心忧虑,所有并未拐弯抹角。

阿娆紧绷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多谢大人了。”

她拜了一拜,江宇珩见她如此,猜测她想告辞,便道:”夫人,江某还有些话想跟您说,您不必急着离开,请!“

他抬手指了指椅子,阿娆怔了一下,乖乖地坐下。

她心里好,她一个普通小老百姓,这县太爷能跟她聊什么呢?而且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并未以知县的身份待她。

“不知道大人有什么需要阿娆效劳的?“

见江宇珩在她身边坐下,阿娆觉得有些不自在,身子往椅子的另一边缩了缩。

两张椅子间那个小桌子实在太窄,两个人的距离一臂都不到,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的汗臭味儿。

昨晚忙了一晚,他的两个眼窝都深陷了下去,身有些汗臭味儿也没有什么好怪的,只是他的身似乎还有别的味道,很怪,说不出来是什么。

“不急,夫人请用茶!“

江宇珩伸手将桌子的茶杯推了推,见阿娆盯着他的手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笑了笑,”听说有客人来了,江某急着过来,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请夫人见谅。“

他拿起那只按了几个黑手印的茶杯,一饮而尽。

阿娆这次着实被他惊吓到了。

他匆匆忙忙来见她,她不怪,可是他竟然喝了她的半杯残茶……

阿娆只觉得心里有一小股火苗慢慢地往冒,很快便把双颊烧得滚烫。

“大人,那是,那是阿娆喝过的。“

“哦?“江宇珩似乎才反应过来,爽朗地笑了两声,道:”无妨,无妨,人若是渴得狠了,连泥浆水都喝,夫人的残茶又算什么。“

阿娆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

“大人,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吗?“

既然那人不是陆凶,她也没有必要在这里留着了,回去后让小六去找找guo ping也是一样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是想问问,刚才我那管家跟夫人说了什么?“

“这……“阿娆本以为他火急火燎的一定是要事,没想到是他的终身大事。

“那位老伯说,要给大人寻一体己人,阿娆便说,这世恐怕没有几个能配得大人的女子,阿娆还答应过他,让我那姐姐花蕊夫人帮着物色,她交游广,定能替大人觅得好女子。”

“你是这样跟他说的?”江宇珩听着听着,眉头便皱了起来,“既然如此,便劳夫人费心了,只是我江宇珩虽然不才,对未来夫人的要求却是非常之高,恐怕即便是花蕊夫人,也难找到合我心意之人。”

“大人,可以说来听听吗?“阿娆小心地问,生怕声音一大,江宇珩照着自己来画未来女朋友。

“江某要求高,却并不多,不求心心相映,但求通透灵慧,有朝一日江某不在了,我那夫人也能独自撑起一片天,这便足够了。“

阿娆的心又噔的一声,暗道这要求委实高。

一个独立的女人,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难得了。

“阿娆记下了,以后一定为大人留意一下,倒是大人,那老虎山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会有人无故坠入断崖?”

江宇珩的目光本来在她的脸,此时连忙收了回来,正色道:”那人是蛮人间隙,应该是被人追赶,慌不择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曲

次江宇珩在老虎山剿匪的时候,剿的便是流窜的蛮人,他们似乎已经把那里当做了临时据点,动不动都往里面钻,现在剿匪的风声过了,老虎山又出现一个蛮人的探子,阿娆并不觉得怪。

“江大人,容阿娆多句嘴,那老虎山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蛮人接二连三的往那里派人?”

若是单纯为了聚集,江宁县境内有很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山,老虎山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江宇珩的神色一顿,心道,这个女人,好处是聪明,而坏处,也正是这聪明,聪明过头了,便有些可怕。

不过,他喜欢。

他看着阿娆,微微勾起唇角,眼底略带了些赞赏的光。

“实不相瞒,相传这老虎山是大梁龙脉所在,伤了龙脉,便等于伤了大梁,蛮人虽然不相信这些风水之术,但是听得多了,也不免起疑心,这段时间他们在老虎山活动频繁,我猜测,他们应该是在寻找破坏龙脉的办法,只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机关重重,他们想破坏也没有那么容易,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那里。”

阿娆心道,蛮人若真的这么想,是病急乱投医呢,还是釜底抽薪有勇有谋呢?

江宇珩见她皱起眉头,似在沉思,顿了顿,继续道:“次,我和程大去老虎山,被小黑带到了一个山洞里,那个山洞里有些壁画,壁画画的是大梁先人活动的场景,正在我们以为找到龙脉线索的时候,山洞突然崩塌了,要不是小黑,我们恐怕都已经葬身在老虎山了。”

他停下来,看着阿娆。

阿娆知道他的意思,便试着推断道:“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们的行动触怒了先祖,所以先祖动怒,想要杀了你们?”

江宇珩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这先祖之灵的说法我觉得有些虚无缥缈,更准确的说法是我们不小心触动了里面的机关,导致洞穴崩塌。”

“还有,先祖设置机关的时候,并没有留下活路,只要进去的人,都会触发机关。”

当时他们在洞穴里并没有动特别的东西,那个洞穴还是坍塌了,陆凶推测是因为山洪的缘故,但是后来他又查看过,即便山洪来了,按照暗河的流向,也会和他们擦肩而过,不会造成坍塌,否则,这洞穴在千百年的时间里,不知道已经塌了多少回了,唯一的解释是因为有人来了,所以塌了。

对此,陆凶也表示认同。

那么匆忙的情况下,能看出是机关对来人是无差别攻击,阿娆忽然对江宇珩有些刮目相看,再加他对先祖之灵竟然持怀疑的态度,这更让她觉得不容易了。

这个时代还能找到一个不信邪的唯物主义者,真是迹!

“如果说在洞穴坍塌是因为触动了机关,那么后面发生的事情呢?那场围山的大火又怎么解释?难道也是因为触动了机关?”

阿娆猜测道。

这些事情陆凶都跟她说过,但是只是流水账一样的平铺直叙,至于里面的原因,他干巴巴地猜测了一下,阿娆觉得陆凶给他出的解释不太可信。

如他说洞穴崩塌是因为山洪将至,但是山洪将至,洞穴崩塌,这个点卡得也太巧了。如今有了江宇珩的佐证,他的说法便更加立不住脚。

他还说,那场大火可能是漏的蛮人,但是蛮人怎么会这么了解老虎山?怎么会选择在雨后放火烧山?雨后草木湿润,山火难燃,如果不是对老虎山特别了解,肯定不会选择这个时候,但是以蛮人的能力,他们可能了解到这个程度吗?

还有被引爆的人体zhà dàn,小桥边的伏兵,如果蛮人真的有这种能力,他们当初怎么会在老虎山被江宇珩的人悉数剿灭?

这背后,一定还有一只手,一只强大的,默默操控一切的手。

江宇珩摇了摇头,“不,前面的是机关,我们不去碰便没有危险,后面的是陷阱,有人早已经知道了我们会去那里,所以提前布置的,目的是将我和程大置于死地,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那么忌惮我们,一定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在虚空处,并没有聚焦。

“大人此行可有线索?”阿娆问。

“那个蛮人是被追杀的时候跌落山崖死的,他的后背有一支箭,是蛮人特有的箭,而且,根据仵作的观察,那个蛮人生前试图进入老虎山深处,他的身有火油的痕迹。”

自从老虎山的洞穴坍塌后,里面便不知道怎么充满了火油,后来,江宇珩派人将洞穴堵住,又把山洞附近的草木都铲除干净,弄出了一条防火带,挖了防火沟,以免火油流出,造成山火。

山洞已经封死了,如果那个人的身有火油的痕迹,那么只能说明,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又进了那个坍塌的山洞。

“夫人对这件事情可有什么见解?”江宇珩没有说下去,而是把目光落在了阿娆的脸。

“我倒是觉得这是个障眼法,那个幕后之人,设计这一场蛮人自相残杀,很可能是转移大人的视线,祸水东引。蛮人并不是重点。”

这只是阿娆的直觉,她觉得有些线索,但是又理不清。

“和我的想法一样。”江宇珩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把那个幕后之人找出来。”

“阿娆相信大人的才能。”

“多谢夫人了!”

时候不早,江宇珩早饭午饭都没有吃,这会儿觉得肚子饿了,便道:“夫人可否等江某片刻?”

阿娆以为他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问,便点了点头。

江宇珩一个人出去了,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他又回来了。

这次他彻底把自己洗干净了,换了一身半旧的淡青色长袍,而且应该是熏过香,身有淡淡的龙涎香味道。

沐浴熏香,正宗的待客之道,虽然晚了些。

第一百十一九章 农人

“夫人还未用过午膳吧?江某已经在后院备下粗茶淡饭,还请夫人赏脸!”

他说得诚恳,阿娆也不好意思拒绝。

江宇珩引着阿娆来到一处凉亭,那个老管家早已备好菜在那里等候。

他说是粗茶淡饭,果然是粗茶淡饭,除了一小碟牛肉,一小碟香酥鸡,其他的都是素菜,还不平时陆凶给她做的饭丰盛。

两个人也不多客套,边吃边聊,聊着聊着,便聊到了香坊。

江宇珩知道阿娆在金陵城开了一家店铺,便故作不豫地道,阿娆把赚钱的铺子开在别人的地方,倒是让他这个知县没有了政绩。

阿娆连连道歉,保证以后也在江宁县开一家,江宇珩这才罢休。

吃完饭,江宇珩想送送阿娆,被阿娆拒绝了。

这个人忙了一夜,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劳烦他。

在阿娆和江宇珩用饭的时候,青山环绕的几间小茅草屋,也开始冒起了炊烟。

烟有些浓,说明柴火还没有彻底烧起来。

“这又不是大夏天,长霉这么快。“guo ping将一只双耳铁锅从灶台拿下来,打开锅盖,嫌弃地扭过头去。

里面的米饭长了一层灰色的霉,看起来相当茂盛。

他找到了个铲子将里面发霉的饭铲掉,又着泉水使劲洗了好几遍。

陆凶在灶台边扇着火道:”你那锅洗了几遍了?还吃不吃饭?再说都是行伍出身,瞎讲究什么?“

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有时候几天都吃不一顿饭,饿急了别说发霉长毛的干粮了,连活老鼠都敢咬一口。那些随军的厨子更是没有一个讲究的,条件艰苦的时候,经常是沙子鸟毛一锅炖。

“我不讲究能行吗?这又不是以前,你又是老婆又是孩子的,要是不小心把你吃死了,他们来找我要人怎么办?到时候我交不出,总不能把自己顶去吧?“

”你小子说什么呢?我告诉你,算我死了,他们也轮不到你来……“陆凶想说”接手“两个字,但是觉得有些对阿娆不敬,便硬生生又咽了回去,“轮不到你来照顾。”

guo ping咧嘴一笑,道:“看,这舍不得了吧?你这还没死呢。你说,你都舍不得抛下他们,我怎么能舍得你死?”

“呸呸呸!”陆凶啐了几口,道:”我又没那方面爱好,什么舍不得舍不得,两个大男人之间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让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断袖!另外,你自己喜欢自己玩去,别拉我陪葬,我可是要娶老婆的人。“

“你怕的不是别人以为你是断袖,而是阿娆以为你是断袖吧?“

guo ping终于洗好了锅,一边淘米,一边看着陆凶,不知死活地道。

果然,下一刻,眼前一道劲风掠起,他的耳朵便被陆凶提了起来,”你小子长本事了是不是?“

“哎哟哎呦,疼,你轻点,轻点!“guo ping嗷嗷叫着求饶,半天,陆凶这才狠狠放开了他。

他揉着那只被捏红的耳朵,看着陆凶满脸委屈。

“别用这副眼神看着我!”

陆凶神色一凛,guo ping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再也不惹他。

guo ping洗好米,煮了一锅米饭,陆凶又亲自动手做了几个菜,两个人看看时候还早,便又烫了一壶酒。

当兵的不讲究,是因为没有机会,有机会讲究的时候,他们一般也不愿意将。

这两天在老虎山的密林里装活死人,身披着一堆草一动不动,都快和地衣长到一块儿去了,好不容易回来,一定要好好地犒赏自己,在回guo ping家的路,两人跳到一条清澈的溪水里好好洗了一番,这会儿,他们差一顿热乎乎的饭,几杯甘冽的酒了。

酒是guo ping自己酿的,看起来很浑浊,好歹味道还不错。

两个人一开吃,便不说话了。

这是多年以来战场养成的习惯,有机会吃饭的时候一定多吃快吃,如今下了战场,这习惯倒是想改也改不了了,不大功夫,面前便杯盘狼藉。

guo ping看了看天色,道:“姓江的已经把消息带给嫂子了,你也不用急着回去,不如这样,咱们趁着这个空,把这几天看到的都理一理。”

两人在老虎山和江宇珩打了个照面,相互都对好说辞,江宇珩回去告诉阿娆,两人不在老虎山,他们回去自己再编个理由,应付阿娆。

陆凶早有这个想法,听guo ping提议便点头答应,于是两人将桌子的盘盏随便一推,便蘸着酒水画了个老虎山的地形图。

“这条线,便是龙脉所在,你守在这里,我守在这里。”陆凶画了一条龙,虽然guo ping很想说那条龙实在是很像蛇,但是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他忍住了。

那只耳朵现在还麻木着呢。

陆凶在龙头点了一点,代表guo ping,又在龙尾点了点,代表他自己。

传说龙脉相通,只要守好这两个点,那么进入龙脉的人一定会被他们发现。guo ping部下传来的消息说有人在老虎山附近活动,那么他们要做的便是守株待兔。

“八月十三傍晚,我收到了你的消息,立即来老虎山和你会合。”陆凶尽量地从头开始理,不漏掉一点可疑的痕迹。

那天他遇到阿娆的时候,正准备去见guo ping,他的腰带里有guo ping送来的消息。

“来的路,我经过这里,故意停留了一会儿。”

他在进入老虎山的小桥,画了一个圈,是当初有人伏击他们的那座小桥。

“当时这里有个农户,他扛着锄头从后面过来,几步超过了我,他穿了一身有些破旧的布衣,头戴了一个斗笠,只露出了半张脸。“陆凶尽量仔细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因为任何一点的疏漏都可能让guo ping的推断相差千里,”我假装迷了路,叫住他,他的态度也不错,我问他去老虎山的路,他也给我指了,而且指点的是一条山里人经常走的路。“

guo ping敲了敲手指,沉吟片刻,道:

“他不认识你,而且他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陆凶点了点头,”没错,但是他应该知道我的目的。“

第一百二十章 鹰猎

“所以,你一离开,他立马跟了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你若不想出来,根本没有人能发现你。 ”

跟着他混久了,陆凶也学会了很多伪装术,他这话,其实是在变相夸自己。

“对了,那个人有没有口音?“guo ping道。

“江宁县口音,此人若不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便是学了很久,但是以他纯熟的样子,我看不像是学来的。“陆凶道。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一直在老虎山,或者本来是老虎山附近的人,他一直隐瞒身份,不曾参与任何事情,直到最近,他才担负起自己的职责。“guo ping道,他皱了皱眉,脸色很快黑得如同锅底一样。

他这个人号称江湖百事通,如今竟然有人在老虎山他的眼皮子底下潜伏了多年,说什么他的心里都很郁闷,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他在长缨军多年,干的是探子的事情,有什么消息是他打探不出来的?有什么行迹是瞒得住他的?可是现在倒好,直到人家自己出来,他才意识到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这简直是耻大辱!

当然,江宇珩那样的老狐狸不能算在内,他毕竟已经修炼到了和自己级别差不多的程度,想要揭穿他没有那么容易。

“你要生闷气等我走了再生,我没工夫,现在你最好把你的脑袋里那些纵横交错的各种情报路线都联系起来,看看有没有这号人。姓甚名谁,在哪里见过,干过什么事。”陆凶瞟了他一眼,guo ping哼了一声,旋即舒展开眉头,陆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guo ping这个人平时脾气虽然暴躁,但是思考的时候,心里却清澈地跟一汪秋水一般。

他不允许自己有杂念,当然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杂念。

当年长缨军旗下有两大传,一个是他战神第二陆凶,是仅次于平南王的一个存在,另一个便是“天眼”,天眼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大部分人都知道天眼的存在,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天眼的头领是平南王的一个马夫。

guo ping善于搜罗情报,也善于养马,他养的马都是膘肥体壮,当年长缨军解散,天眼被迫退到幕后,他这个“马夫”头领还着实花了一点时间去学习养蜂的本领,好在他这个人看着愚笨,实际心细如发,聪明得很,在收获了无数大包之后,终于学会了养蜂。

所以,他这个无所不察的情报头子突然被人么蒙骗的滋味,陆凶非常理解。

陆凶倒了一杯酒给他,道:“实在想不起来喝点儿酒!”

guo ping恼怒地横了他一眼,赌气回过头去,半晌,又转过身来,正色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陆凶笑了笑,心道看来guo ping的情报里还有没有收录这个人,算了,不为难他了。

那个人戴了个斗笠,盖住了半张脸,陆凶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看到的细节描述出来。

“有些瘦,个头跟你差不多,脖子以下很白,尖下巴,厚嘴唇……”

说到尖下巴厚嘴唇,guo ping的脑海里便大概有了个样子:按照他的经验,这样的人眼睛一般不大。

“他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陆凶道。说完,他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跟狐狸一样欠揍。

“什么特点?”陆凶敢怒不敢言,生怕他又把话憋回去。

“他的左手看起来要右手粗糙,胳膊也更加有力,有些伸不直,虽然他试图磨去这种痕迹,但是你知道,小时候一旦练了这种功夫,便会留下一辈子的烙印,那个人已经很小心了,但是他没有想到遇到的是我。“

沾沾自喜的陆凶在guo ping的眼里更加欠揍了,但是,guo ping不敢动手。

“你是说……鹰猎?“

guo ping尽量平静地道。陆凶跟他说过鹰猎的事情,所以他没见过,但是知道。

陆凶点了点头,”五年前,我跟他们交过手,他们的特征,我记得清楚。“

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役,几乎全军覆没。

当时,平南王帅军西征,他一名副将尉迟敬因一时冒进,落入蛮人陷阱,连同十万大军被困在敦煌,断水断粮十天,蛮人又集结了几十万的大军,打算强行攻城。平南王得知消息后,派陆凶连夜带着二百多名将士,取道黄沙沟救援。二百多人行至黄沙沟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哨之声,陆凶一听不好,便急令将士们停下。

他看了一眼周围地形,暗叫糟糕。

他们在一线河流带来的黄沙铺的狭窄山谷里,两侧都是几十丈高的峭壁,面若是有弓箭手埋伏,瞬间便可以把他们射成刺猬。

这样的兵家死地,他本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什么还是遇到了陷阱?

陆凶来不及自责,大喝一声,道:”快躲起来!“

他的手下都是常年跟随他打仗的,他一声令下,便立刻都弃了马,紧贴山壁。

陆凶的话音刚落,面便有无数支铁箭雨点一般射了下来,没有来得及追主人的战马立即被射成了刺猬。

陆凶瞥见,半山腰有一队小黑点,他知道,那是蛮人的士兵,但是蛮人的士兵是怎么知道他要去敦煌救援的?他们又怎么知道他会走这一条路?从大营去敦煌有三条路可选,另外两条一条这条近,一条这条安全,他兵行险招为的是绕开蛮人的围追堵截。

这条山谷,本来快马加鞭,眨眼功夫可以过去了。

选这条路,他确实有赌的成分,但是胜算起码有九成。

为什么呢?是谁走漏消息了吗?还是,有人太了解他了?

然而,陆凶还来不及细细推敲,头顶忽然传来一片尖锐的鸟叫声,再一抬头,天空竟然出现了无数只鹰,那些鹰一般鹰的体型要大,冲击力更猛,下来便冲着人的眼睛啄去,有两个士兵猝不及防,眼球被啄了出来,有血肉挂着耷拉在外面格外瘆人,但是这些人也都是多年浴血混战锻炼出来的虎狼之师,即便是被啄出眼球的情况下,他们也拼着最后的一口力气,将护腕的狼牙刺奋力一送,瞬间刺穿了那巨鹰的喉咙。

“应战!“

陆凶振臂一呼,将士们纷纷挥刀砍。

长缨军的战斗能力惊人,这样的混乱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掉链子,不过那些鹰也是训练有素,见了刀光便飞天,一个没注意,又扑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线索

眨眼间,已经有几十个士兵丧生鹰口,剩下的也满脸鲜血。

陆凶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伤亡惨重瞬间大怒,“掩护我!”

他大叫一声,两个小兵立即过来,护在他的面前,他自己则摘下背的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石壁立即有一个人形滚了下来,最后咚的一声掉在了鹰的尸体。

陆凶也不多看,拉弓又是第二箭。

其他的人也发现了石壁躲藏的训鹰人,纷纷效仿陆凶开弓射。

但是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在漫天箭雨竟然撑开铁伞,旋转着直接跳下悬崖,加入混战。

那些人黑衣蒙面,出手招式不是蛮人的路数,陆凶跟他们打了几个回合,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将士们平时受的都是杀敌的训练,拼的大部分是蛮力,和这些江湖的高手交手,确实有些吃亏,不大功夫便伤的伤死的死。

“将军,你们先走!“

眼见纠缠的时间过长,敦煌垂危,一个小士兵突然大喝一声,陆凶回头一看,见他手指腰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不忍心让他们这么做,但是想到被困的十万大军,他这个做将军的必须有所取舍,于是一狠心,道:”快走!“

手追风斩杀开一条血路,几个人跟着他突围,而剩下的十几个人则很有默契的拖住了那几个黑衣人。

追风斩刺入铁伞,白羽箭则对准猎鹰,唯独,没有武器保护他们的血肉之躯。

在陆凶他们杀出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一声过后,接连又是十几声。

有东西从天空落下来,粘粘的,温热的,不知道是那些引爆身zhà yào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同袍还是那些盘旋在头顶的鹰的碎片。

陆凶抹了一把脸,一挥手,继续前进。

到敦煌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

陆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摸到敌军大营,砍了一个正在喝酒的头领的人头。

等他通过地下暗河进入敦煌的时候,那个千里求援的尉迟敬正盯着一副地图聚精会神地看。

陆凶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一下扔到了那副地图。

尉迟敬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个颗人头是谁,顿时又惊又喜地道:“陆将军的战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这还没有出战,便取了对方将领首级,真是鼓舞士气,明日开战,我军定能大获全胜!”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光,好像被人打破平静的一汪幽潭,从里面隐隐浮起些别的东西。

”恐怕是直接送十万人头吧?“陆凶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被血染红的地图,道:”敦煌以西,敦煌以北,不知道这三千里江山,可换得什么高官厚禄?“

尉迟敬被他问的怔了一下,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为什么,却觉寒光一闪,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尉迟将军,特木伦许诺你的,其实都是骗你的。三千里江山割与虎狼,换取你叔叔的通敌罪证,你们叔侄这是与虎谋皮啊!“

说完,陆凶将手一物扔在桌子。

那是一封信,信的漆封被拆开了,里面是尉迟敬的叔父当朝兵部尚书通敌mài guo的铁证。

尉迟敬是为了这个,才把他骗到敦煌,妄图在路杀了他,折断平南王一条胳膊,然后再诈败,将三千里江山拱手送人。

很好的打算,可是蛮人并不想让他如愿,他们早已经准备在他逃跑的路拦截他,然后拿他和罪证一起,威逼他的叔父尉迟德在朝àn shā皇帝。

陆凶越想心里越堵得慌。

大梁三千里江山,是多少将士的热血换回的?竟然被这些鼠辈这么糟蹋!

他闭了闭眼睛,轻易不落泪的他,脸有一滴泪珠滚落。

然而,尉迟敬看不见了,他的脸,还保持着临死时惊讶的神情。

“那人竟然是鹰猎的人。“guo ping捻着手指,喃喃自语。

黄沙沟那件事情后,他受平南王之命,着手调查过善于用猎鹰的江湖组织,也查到一些线索,但是后来他们赶到鹰猎的老巢时,发现那里的人都被毒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而且死状极惨。guo ping发现,那些人的毒是从一封信来的,怪的是那封信什么都没写,白纸一张,只是有些被烤过的痕迹。

有人写密信的时候,为了防止被人拦截,用透明的淘米水写,收到信的人把纸张在火一烤,字显现出来了,所以guo ping猜测,是那个送信的人杀人灭口。他也检查过那些死去的人,是真正的鹰猎的成员,并不是冒名顶替的。

后来,他辗转多日,终于找到了幕后主使,果然是尉迟德。

他以为那次杀人灭口,一定会做的干净利索,没想到还有漏之鱼。

“兵部尚书的人,在那次事件之后已经被先帝彻底查出,也都定了罪,哎,陆凶,你说那天突然冒出来的人,会不会和以前的叛逆没有关系?或者,他只是为了给鹰猎报仇?“

鹰猎是被尉迟德杀的,而尉迟德狗急跳墙,慌不择路,也是先帝逼的,,这笔账如果算在大梁的身,勾结一些人毁掉龙脉,也情有可原。

“你是天眼的头儿,这些事儿不是应该你来判断吗?”陆凶白了他一眼。

guo ping郁闷地道:“我是天眼的头儿没假,但是现在不一直都捣鼓这些东西吗?“

他用下巴指了指摆了一溜儿的蜂箱。

现在是白天,蜜蜂嗡嗡叫着忙进忙出,很是热闹,空气里都是蜂蜜的味道。

“我让你养蜂是为了掩人耳目,又不是让你用蜂蜜糊住脑袋。”陆凶毫不客气地道。

guo ping这个人聪明,但是有时候偷懒,所以得适当用激将法,否则他那千金贵的脑子都懒得转。

“你……”guo ping果然计,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陆凶的鼻子,道:“你是铁定了心,不透露线索了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替罪羊

陆凶抱起胳膊,翘起二郎腿,那副样子摆明了在说:我是铁定了心,不告诉你。

“好,既然你不说,我说!”guo ping一拍桌子,眨眼间从糙汉子变成了智者,“我认为,这件事情的背后不一定是鹰猎,鹰猎的人把我们引到老虎山,又暗跟踪我们,跟踪不成,去了山洞,他们应该是怕我们发现什么,如果他想报复先帝,直接把龙脉的秘密四下传播便是,何苦又是藏着又是掖着?我认为,这背后一定还有一个阴谋,他不是想破坏龙脉,而是想抢占龙脉,至于为什么抢占龙脉,恐怕只有他们自己也知道,但是我们可以顺着鹰猎这条线索摸到他的背后主使,不过此事应该有人已经先我们一步了,那个蛮人的探子死后,祁玉已经怀疑,这幕后主使不可能是蛮人,他匆匆离开,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陆凶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guo ping说得口干舌燥,抓过杯子,想喝杯酒润润口,却被陆凶一把按住。

说到关键的时候,谁不想继续听下去呢

guo ping被他抢了酒杯,本来愤愤,但是还是乖乖地说了下去,因为说完才有酒喝啊。

“接下来,我们少不了和江大人合作,他知道的,肯定我们多。”

“嗯。”陆凶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你那边发现了什么?“

“我盯了那个洞口几天,没有人来过。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个孟会假死术,他在洞里这么多天,应该有消息会送出来,也应该有人来接应一下。一个人没来,说明没有消息。“

“江宇珩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如果孟真的是他的一枚棋子,我相信他有那个定力。“

啪的一声,一根筷子在陆凶的手里折断,guo ping非常怨念地看了他一眼。

他家筷子本来不多,陆凶这个臭毛病到现在都没改,故作深沉的时候喜欢折断东西,但是以前行军都是用树枝充当筷子折断也没关系,现在这根,可是正儿八经的筷子啊,还是醉仙楼吃饭的时候顺来的,他guo ping家里可没有几根像样的筷子。

“喂,你欠我的蜂蜜钱先给结了!”

guo ping越想越不舒服,干脆伸出手来讨债。

陆凶看了他一眼,“没带钱。”

guo ping立即把两只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

“生什么气?还不都是因为你匆匆忙忙召唤我来不及准备吗?这样,跟我回一趟云深处,我给你拿钱,双倍的!“

guo ping听他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哆嗦,但是看着陆凶真诚友善的目光,又觉得这家伙实在不像个又在酝酿鬼点子的主儿,于是犹豫了半天,还是答应了他。

“三倍!“

“三倍三倍!“

两个人回到云深处的时候,伙计们都下工了,阿娆一个人在院子里,一会儿整理一下香料,一会儿抬头望望。

陆凶知道阿娆在寻找他的身影,心里忽然一暖。

有人等着的感觉真好。

“阿娆!“

他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旁边的guo ping则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程大哥?“阿娆见果然是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惊喜地跑过来,下下打量了半天,发现他毫发无损这才放了心。

“程大哥,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别提了!“陆凶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脑袋,”你也知道,我这兄弟好酒,次见面,我骂了他一顿,说他玩忽职守,不讲信用,送蜂蜜的任务都忘了,他为了谢罪,拉我去他的一个哥们儿那里喝酒,谁知他那哥们儿实在不是个酿酒的好手,我们喝了一坛子不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后来醒了全身像了毒一样,动弹不得,我本来托付那人送个信给你,谁知道他跑到半路又去花天酒地了,这不,这才耽搁了这么多天。“

说完,他使劲地一推guo ping。

guo ping立即扯开一个无难看的笑脸,道:”是,是,是这么回事儿,嫂子,您千万别怪大哥!“

guo ping一着急,竟然把自己私下里对阿娆的称呼叫了出来,他这一叫,阿娆的脸顿时一红,什么事都忘记了。

既然他们回来了,阿娆留guo ping在家吃饭,她亲自下厨,准备了几个菜,又去村口的店里买了二斤牛肉,打了一壶酒。

这回,两个人都不敢喝酒了。

阿娆一边吃饭,一边皱着鼻子。

“程大哥,以后可不许去那人那里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我们这个香坊咋办呢?”

她当然知道陆凶和guo ping联手骗他。

一进门的时候,她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味道在江宇珩的身也出现过,但是,她不想揭穿他,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她似乎也没有更多的要求。

“嫂子,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替你看好他,他要是再敢……哎呦!”话未说完,guo ping一声惨叫。

陆凶挪开桌子底下自己的脚,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菜。

guo ping苦着一张脸,活动了一下几乎被踩扁的脚掌,心道:为了三倍的蜂蜜钱,我忍,我忍还不行吗?

想着想着,他的眼圈竟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郭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娆见他又是尖叫又是眼红的,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guo ping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刚才不小心吃了一根辣椒,太辣了,辣得我都要哭了。”

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陆凶,陆凶端着个饭碗,腮帮子鼓鼓的,憋笑都快憋出了内伤。

吃完饭,打发走guo ping,阿娆边收拾碗筷边对陆凶道:“程大哥,我说了以后不要去见那人,不知道程大哥还记得吗?”

陆凶打了个哆嗦,随即打哈哈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把那几个字刻在手臂。”

阿娆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人。“

陆凶一怔,不再说话了。

他编的那个谎言实在太过于拙劣。

“程大哥,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那件事情很重要,你当阿娆没有提过这个要求吧。“

她这一软,陆凶反而愧疚万分,他急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双手抱住了她的胳膊,认真地道:”阿娆,我不能答应你不去,但是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林老板

一夜无话,第二天便是各香铺的掌柜来云深处进货的日子。

有了次的经验,小六一大早摆好号牌等着。

因为纸条写的号码容易丢,又不好重复利用,每次写起来又很麻烦,所以闲暇的时候他特意用木头雕刻了一些小牌子,面请姚老夫子写数字。

他的手艺特别好,那木质的小牌子做得跟官府用的令牌似的,四周还雕刻了花纹,姚老夫子本来看着挺舒心,后来一听是香坊用的,不愿意搭理他了。

他姚合之的字一字千金,当年多少求而不得,刻在这些东西,给那些满身铜臭的人看未免暴殄天物,但是他耐不住小六一个劲儿的哀求,更耐不住他时不时提一下阿娆,让他好歹看在阿娆的面子,帮帮忙。

自从学堂办起,村子里会写字的多了,但是别人的字怎么能得老夫子的字?这字拿出去,是云深处的一块金字招牌,小六这段时间跟着阿娆学了很多生意经,他自然懂得这些。

小六一提阿娆,姚老夫子怂了。

他老人家不是很喜欢阿娆,但是很怕她,因为次术的事,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陆凶。无意间泄露了陆朝的病情,陆凶并没有找他算账,他猜测,是阿娆故意没有告诉陆凶,否则以那小子的脾气,早跟他跳脚了,怎么会让他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

至于阿娆为什么没有到陆凶那里去告状,他这个智囊便试着用最大的恶意去推测:她才没有那么好心,她一定是想把这个把柄握在手里,以便将来最需要的时候要挟他。

越是这样想,越是停不下,越是停不下,他越是这样想,想着想着,自己的脑袋大,以至于听到阿娆这个名字觉得芒刺在背,因此,这段日子里他在学堂都禁止陆朝提他娘,他一提他娘,他立马利索地把话题转移到陆凶的身,或者直接给他一戒尺,弄得陆朝着实郁闷。

为了再也不听到那个讨厌的名字,姚老夫子立即拿起笔墨,三五下写完了一堆小牌子。

不过,他用的并不是他最擅长的字体,而是一种新的,和陆朝临摹的字很相像的字体。

那种字体看起来较拘谨,往纸一落,吓坏了的小兽一般,好在他笔力够,所以,算拿出去也不会太丢人,而小六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更是看不出其的破绽。

小六得了字,开开心地拿刻刀刻好,平时不用的时候挂在一个架子,倒也成了云深处的一道风景。

今日里,小六按照先来后到,一个个给客人们分发好牌子,又在凉棚里摆了些茶水瓜果,自己便到后面帮小九分装货物了。

其实,货物早已在前天分装得差不多了,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自从次有人混进香坊往檀香里面掺假之后,他和小九做起事来便格外小心,生怕一个疏忽给香坊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今日,陆凶有金陵城的货物要送,一大早走了,阿娆又忙着研究新香坊,所以,里里外外,忙来忙去的只剩他们两人,好在都是年轻人,身强体壮,这种强度的工作还是应付得了的。他们也知道阿娆有意放权,让他们历练,所以一般没事儿都不会去打扰阿娆。

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外面等候的客人早已闲聊起来。

离放货的时间还早,他们早来不过是为了抢个前头的位置。

“哎哟,这不是林老板吗?“一个胖子手里滚着两个锃亮的铁球,慢悠悠地踱过来,他的脸有一大部分都覆盖着油光,皮肤又红彤彤的,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气色特别好。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的丝绸长袍,缠了一条金镶玉的腰带,腰带挂着几个玉佩,连面的香囊都是银质龙纹镂空的,手指还带了几个硕大的扳指,总之乍一看去,是一个炫富的主儿,差把他们家小金库顶在头了。

那位被他认出的林老板是个远近闻名的有眼光有品位的人,见他过来,忙不迭地逃走,他本想躲到别人后面,可旁边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刚有了躲的意思,那些人立即把他的后面堵了个水泄不通。

林老板撇撇嘴。

这损人的默契,他在商场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他垂下目光,不与那个胖子对视,反正两人闹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顾忌颜面什么的。

他本是江宁县城繁花香铺的老板,为人特别清高孤傲,一般人的买卖不做,知道他的人也都知道他的香铺门口有“三请回”的牌子:囊羞涩请回,腹空空请回,煮鹤焚琴请回。

这三句话,不知道劝退了江宁县城多少达官贵人。

不过,他家也有个好处,是出的香一般都是品,所以即使竖了个这么讨人嫌的牌子,也照样能撑下去。

那胖子姓金,叫金元宝,跟他的穿戴一样,名字里充满了铜臭味儿,也不知道他那爹妈怎么想的,偏偏这样一个整天和钱打交道的人,看了林老板的繁花香铺,说什么都要把人家的香铺盘下来,林老板自然不愿意把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清雅之地交给这么个**害,便当下拒绝。这金老板不高兴,用各种办法打压他,林老板进什么香,他进什么香,还每种都他少收一分利钱,弄得很多客人到繁花香铺里试完香后,转头去金老板的元宝香铺买货了,如此一来弄得林老板头痛不已,有一天气急了,他发誓,以后有金元宝进货的地方,他绝对不会去,否则天打五雷劈。

“林老板,真是您啊,您怎么也在这里啊,您看,我来的早,我的号牌在您前面!“金元宝这个人眼尖,一眼看到林老板手号牌的号码,是个“六”字,他自己的是“三“,这是他花了十两银子请人排队抢来的。

林老板看了脸色一变,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我三你六,说明这家供货的香坊是我先找到的,所以,您别忘了您以前说过的话,请吧!“

金元宝说完,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赶客

其他人幸灾乐祸地看着,心里都暗戳戳地给金元宝鼓劲儿。

云深处的货有限,这么些人,每人只能分一点儿,若少了一个提货的,他们自然可以多分一点儿。

而且,金元宝这个肥头大耳的蠢货,算拿到货也是没有办法跟他们争的,他无非是靠降价吸引客人,而他们这些香坊,却可以将云深处的货拿回去二次加工,到时候谁的利润更客观,一目了然。

再说,他们也早把那个临时chā jin来的林老板试做眼钉了,有他在,有些事情还真不好做。

“林老板,这怪了,您以前说过什么话啊这位金老板怎么有如此一说?”

说话的是溶月香铺的吴掌柜,因为次陷害云深处的事情,他本来是不好意思来拿货的,但是别家的香铺卖的都他家好,他实在眼馋,也拉下脸来,私下找里正给阿娆捎了个话儿,说他利欲熏心,当初做了错事,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决定痛改前非,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阿娆笑纳。里正都开口了,阿娆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她拒绝收吴掌柜的礼物。里正将礼物退给吴掌柜,吴掌柜顺理成章地将礼物留在了里正家里。

所以,这次吴掌柜来,小六小九虽然有些不欢迎,但也只能在发牌子的时候给他张冷脸,并不能真的拿着扁担把他撵出去。

吴掌柜话音刚落,林老板还没开口,那边金元宝已经插话了:“林老板说了,有我金某人的地方,没有他林摘星,否则天打五雷轰。”

其实,人家的原话后面还有一句“君子不与小人为伍”。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去追究原话,纷纷跟着起哄,道:“林老板,您真的如此说过?”

“哎呀,那可是您的不是了,做生意的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着说,以后可怎么做生意呢?”

还有人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道:“还好,还好,没有阴天打雷的迹象,林老板您可以逃过一劫了。”

林摘星恶狠狠地看了那人一眼。

没错,那人和金元宝一伙的,也是腹草莽之辈。

金元宝见他气得嘴唇发抖,继续添油加醋道:“林老板,不知道您是现在走呢还是等着天打五雷轰呢?”

他话音刚落,有些人便偷偷笑了起来。

这个林老板是个倔脾气,又是个有头脑的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他在同行的名声并不是很好,这个时候姓金的几句话,别人便开始琢磨着怎么悄默默地墙倒众人推了,不过,也有人更加狡猾一些,假惺惺地道:”林老板,能屈能伸大丈夫,看在货的份,您忍一忍吧,这里这么多人呢,天打雷劈也不一定能落到您头。”

他这一开口,反而激起了林摘星积郁已久的火气,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无知竖子!”

随即将牌子往桌子重重一拍,甩袖子走人了。

有人看了看他的号码,再看看自己的,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过去将牌子换了。

能排在前面一个算一个,那几个伙计认牌子不认人,谁会管他怎么来的?

见林摘星走远,吴掌柜和金元宝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的小动作立即被几个人看到了,那几个人不明白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纷纷心里打鼓:

刚才是不是了这俩人的计?他们好像是联手把林老板气走!

但是真的只是为了香坊的那点儿货吗?

很快,小六和小九准备好了货物,一个负责叫号收账,一个负责分发货物,不大功夫,货物便发出去一大半,云深处香坊外面的马车堆得满满的。

在这时,远远地突然飘来一股儿臭味儿。

小六小九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

那几个经常和香为伴的掌柜老板更是差点儿吐了出来。

“他妈的,什么东西这么臭?”

有人憋不住已经飙出了脏话,也有人拿着几次熏香的手帕捂着鼻子。

“你们这里谁是老板啊?”

臭气越来越浓,小六和小九循着臭气望过去,发现喊话的是一个男子,那男子三十多岁,穿了一身青色布艺,手里拿着一个小琉璃瓶子,正是云深处厢房内定制的款式,他一边走,一边拿着瓶子往身喷花露水,不大功夫,便把一瓶子花露水喷的只剩了一半。

这时候,一众掌柜再也顾不得货物,纷纷跑到香坊外面的小河边呕吐去了。

这他妈从地底下挖出来的腐尸吗?怎么臭到这个程度?

阿娆本来在”办公室“坐着,那人一靠近,她便觉得气味儿有些不对劲儿,还没等小六和小九说什么,她已经从后面走了过来,对那个男子道:“这位大哥,我是这香坊的老板,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不用问,她也大概猜到了,这个人这么臭,拿着一瓶自己制的花露水,还非要捡一个众掌柜在场的日子来,摆明了来闹事的,但是他是怎么做到把自己弄这么臭的?算在大粪坑里腌三个月,也不会这么臭吧?

阿娆一面问,一面用目光打量着他。

这个男子看起来还算健康,不像生了恶病烂疮之类,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是老板?好,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用了你们的花露水,身变得这么臭?”

他将那个空瓶子往阿娆怀里一甩。

阿娆接过来,没有仔细闻,便差点儿被瓶子沾染的臭气臭晕过去。

她强打起精神,道:“这位大哥,这是我云深处的花露水没错,而且,这里面的花露水也货真价实,没有被做过手脚,不知道您是否做过其他改变体味的事情?如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阿娆试探着问道。

那人抱起胳膊哼地一声冷笑,“我能吃什么东西,再说了,你这个制香名家告诉我,吃什么东西能让人变得这么臭?我看,你这花露水是用鱼粪做的吧?这味道儿,跟烂鱼没什么两样啊。”那人说完回头,挑了挑眉。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退货

躲在门后用手绢捂着鼻子的一堆掌柜听了,纷纷面面相觑。

“鱼粪,鱼粪可以做花露水吗?”

“不知道啊,这花露水在大梁本来是个新鲜玩意儿,谁知道用什么做的,死人的尸油也说不定。”

“可是以前,以前用着不都没事吗?怎么突然出了事?”

“这谁知道啊,兴许是这位仁兄生活环境较特殊。”

“哎呀,不好,我那香铺要是有这么个客人找门来,那还不直接关门了?算了,算了,这货我不要了,对了,你们谁来的晚?我的号牌给你们,反正要走了做一次好人嘛!”

说这话的是吴掌柜,他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嫌弃地将号牌递了出来。

“我也不要了,在这里都快被臭晕了,还是赶紧回去吧,熏香沐浴,呼吸些新鲜空气不什么都好!”

金元宝也跟着附和道。

“哎呀,若是最近一批的货物才出的问题,那我……”另外一个老头儿皱着眉头,沉吟半晌,对车子旁边的伙计道:“小朱,去把货卸了,告诉阿娆老板,这货我们先不要了,等她把配方公布了再说吧,我们不能为了多挣几个钱,把香铺几十年的声誉赔进去。”

那个伙计立即应了一声,开始往下搬东西,他这一搬,旁人也都跟着动起来。

“哎,你们……你们……“

小六和小七看他们都退货,有些慌了。

“阿娆姐,他们这么做不厚道啊,咱们契约都签了,他们退回来,这货款钱……“

“货款钱不要我们也要退货,还是店铺的名声重要。“有一个老板朗声道。

“对,对,算违约,我们也要退。“

……

众人扛着箱子往这边挤,小六和小九阻拦不了,双双向阿娆求助,阿娆刚开始也有些着急,这会儿反而镇定了下来,道:“让他们退吧,小六,小九,你们把货款都退给他们。”

“可是……”小九还想争辩。

这货退回来,等于积压在他们这里了,他们怎么办?

“听我的话,这件事情我会解决的。“

阿娆想了想,跳到桌子站好,朗声道:”各位老板!“

她一说话,众人这才停止了喧闹。

“请大家听阿娆一句话。”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怎么解释?”又是金元宝。

“是呀,阿娆老板,我们信任你,才到你这里进货,你却闹出这一出,你让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搁?”吴掌柜在下面附和。

本来是他们闹着要退货的,现在却倒打一耙,阿娆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她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商人,知道这个时候危机公关的重要性,于是和颜悦色地道:“这位仁兄身的异味原因尚不清楚,请给阿娆三天时间,三天之内,阿娆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

“三天时间?三天时间我们卖什么?”

“是啊,我们店里断货了,这段时间的损失谁来负责?”

“是啊是啊,我们还收了客人的定金啊!”

小六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心道要退货的还不是你们,断货也是活该,被客人追着骂也是活该。

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阿娆添乱,自己一开口,恐怕会破坏了她的计划。

她一直是个很靠谱的女人。

想到这里,小六抬起头来,盯着站在桌子的阿娆。

她站在那里,背后是灿烂的阳光,那个样子,真是像战神一般。

战神是不是这样他不清楚,但在他的眼里,他的阿娆姐是无往不胜的战神。

“这样,给我三天时间,不管查不查出原因,我都会把花露水的配方公布与众,到时候到底是什么原因,各位可以自行判断。“

花露水的配方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公布不公布对她阿娆没损失,倒是这些人觊觎配方已久,闻言立即安静了下来,等明白了阿娆说的到底是什么之后,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配方……货物……我觉得可以。”有头脑灵活的迅速算了一笔账。他们在阿娆这里进货,每次都把大把的银子送给香坊,若是他们自己知道了配方,岂不是想赚多少赚多少?

“我觉得可行。”吴老板和金元宝对视一眼,眼底有奸计得逞的得色。

“嗯,这样吧!“

……

一堆人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金元宝带头道:”那依阿娆老板所言,三天之后,无论有没有结果,都希望云深处香坊履行诺言!“

“一定!“

阿娆站在桌子,抱拳一礼。

众人见目的达到,纷纷退场,那个臭哄哄的汉子见大家都走了,也想跟着走,却被阿娆一把拉住。

那个汉子楞了一下。

“你干什么?“

“这位大哥,你来云深处是tǎo shuo fǎ的,怎么能这么走了?你走了,我们云深处找谁交代去?“

小六和小九见了,也一个人拿了一根扁担拦在门口。

平时他们害怕有人像陆东床那样再来闹事儿,跟着陆凶学了几招本领,对付高手不行,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但是陆凶的招数都是杀招,他叮嘱过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手,所以,小六和小九又央求他教了几招吓唬人的招数。陆凶的招数从来不是吓唬人的,这下可把他难坏了,好在好几个人琢磨了一天,最终还是找到了几招。

两个人拿着扁担往那里一站,门神一样,看得那个臭汉子不由自主地一缩脑袋。

“你想怎么交代?赔钱还是……“

给钱也行,本来来这里不是为了钱吗?

阿娆却笑了笑,道:“赔钱怎么够?怎么着也得治好你身的这味道儿。”

她转头对小九道:“治病需治根,小九,你去把罗大夫请来!”

“不用了,我这又不是病,不用请大夫,我家里还忙着呢,没空在这里耽搁时间。”那臭汉子想跑,被小六一把拉住领子。

那汉子看着虽然结实,其实并没有多大力气,再想动,已经被小六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不想残废的话,给我老实呆着!”小六甩开他,眯着眼睛,将扁担在手里转了几圈。

那个动作非常花哨,一般人做不出来,纯粹吓唬人用的,但是那汉子不懂,以为这里有高手,真的蜷缩在那里不敢动了。

不一会儿,罗迪拎着个药箱,脸蒙着条手帕来了。

看来,小六已经将情况都跟他说明白了,这位神医做了万全的准备。

“谁臭了?“罗迪直截了当地问。

第一百二十六章 鱼粪

阿娆指了指那位蜷缩成一团的汉子。

那汉子瞥了一眼阿娆和罗迪,显得非常不开心。

什么叫“谁臭了“?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谁死了”。

他是臭没错,但是不是“臭了”,说的好像他以前不臭似的。不对,不对,他到这里来,本来是假装以前不臭啊!

想通了,他便迅速恢复了那张因为罗迪而拉长的脸。

罗迪蒙着脸,似乎也有些难以忍受他的臭味儿,但是他是一个大夫,有着极高的职业素质,半天,终于把半抬起来准备捂鼻子的手转向了阿娆。

“你……”他点着阿娆,“你是这么对待大夫的?来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阿娆一听立即跑回屋子去搬椅子了。

那个臭汉子的目光随着阿娆进了屋里,又跟着她回来,心里隐隐有些佩服。

这个女人的忍耐力也真是好,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退避三舍了,她在自己身边呆了半天,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

哎,自己将来讨个老婆,不求她多漂亮,只要能在身边站一会儿也行啊。

听说这个人是个寡妇,要不威逼利诱一下?她不答应弄臭她的香?不,还听说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到时候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算了,自己这只癞蛤蟆还是别想吃天鹅肉了吧。

他在心里嘀嘀咕咕,罗迪的目光却早已在他的身下下了好几遍。

这个人看起来没有病!

既然没有病,那也不用把脉了。

罗迪搓了搓手,为自己的手指逃过一劫而欣慰。

“我问你,你近日可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虽然说有些食物可以让人散发恶臭,但是印象里他好像还没有见过如此臭的。

那个人摸了摸脑袋,如实回答道:“我家一日三餐白米饭配萝卜咸菜,昨日加了一小碟牛肉,和一条鱼,都是我平日吃的,不会有问题。”

这确实是他平日吃的,他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

罗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些食物,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情?”他又问。

那个臭汉子有点儿不高兴了,“哎我说你这人到底是大夫还是县大老爷啊?怎么看个病跟审犯人似的?”

“你不说,是不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罗迪眯了眯眼睛,威逼利诱,“你若真的无事,便是香水惹得祸,这里的老板自然会给你赔偿,你若是不说到时候被查出来,犯得可是栽赃陷害的罪了。”

他有时候也会跟江宇珩学一些官腔,吓唬这些乡下人挺管用的。

那个人的脸色立即不好了,半晌,道:“我哪儿都没去,买了那个……花露水之后,我连猪圈都不敢靠近,生怕那里的臭味儿也把我的花露水熏臭了,可是今天一早醒来,还是这副德行了。”

他举起手来,抖了抖袖子,罗迪差点儿被他臭晕。

“行了!”

他起身,走到小六记账的桌子旁边,尽量地站在离那个臭汉子最远的一角。

“我这里先给你几付去除异味的药,你先吃着,三天以后到村子里的医馆找我。”

那个臭汉子眨了眨眼睛,道:“我可没钱!”

“你不用……”罗迪想说不用付钱,却见阿娆早已将一锭银子推到他的面前。

银子不少,他当然不会推辞。

那个臭汉子看着银子直流口水。

阿娆又拿了一锭银子,塞到他的手里,“这位大哥,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个汉子一把抢过银子,塞进衣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你说过的,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到时候你若是想甩赖,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到时候你的香坊香铺都别想好过。”

那个人瞪着眼威胁阿娆,小六和小九生气地一人拎着一根扁担过来要赶客。

看着两人凶悍的样子,那个臭汉子再也不敢多耽搁,拔腿跑了。

那人走后,阿娆叫小六小九二人熏香打扫,罗迪也不多说一句话,拎着药箱也跑了。

阿娆知道他快被那个臭味儿折磨死了,也不敢强留。

晚些时候,阿娆回到家里沐浴熏香,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来到罗迪的医馆。

罗迪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里里外外好像都大扫除了一遍,石阶还能看到水渍。

“夫人,里面请!”不等阿娆客套,罗迪便拉了一把椅子给她坐。

“大夫,我知道我的花露水是不会有问题的,不知道那人为何会周身散发恶臭。”阿娆很想听听这位神医的想法。

罗迪清了清嗓子道:“罗某学医以来,也见过一些天生带有异味的人,不过如此浓烈,还真是世所罕见。”

“罗大夫,可有法子去除异味?”

‘一般情况下,病人勤沐浴更衣即可,可是他那样的,恐怕每日三次沐浴熏香都没用。“

罗迪的神色语气都很平静,但是阿娆感觉到了他的无能为力。

”夫人若要自证清白,可能要另寻他法。“顿了顿,罗迪又道,这个时候,他的声音里明显有了些亮色。

“另寻他法?“

“是。“

从医馆出来,阿娆一路都想破了脑袋。

若是污蔑她的香水造假,倒还好说,她自小鼻子特别灵,基本闻一闻便能知道香的配方,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她的香水用在那家伙的身完全不管用,先不说那个小子是不是故意来讹她的,单是香水无法去除异味这一点,让她非常地懊恼。

那个人说过什么呢?

阿娆边走边细细地想着那人自打进来以后说的话。

对,他说过”鱼粪“!

世界的臭东西千千万,他凭什么一口咬定是鱼粪?难道是背后有人授意?想到今日那些香铺老板们的异常举动,她的怀疑便更深了。

那些人不会不知道她的香好,为什么被一煽动都退货了呢?他们究竟在筹划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谣言

“是语童啊,你抱的是什么?“

阿娆走着走着,差点儿撞到一个小孩,她停下一看,发现是徐嫂子的女儿徐语童。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敞口罐子,刚才停得急了些,有些水从里面溅了出来,湿了半只衣袖。

“阿娆婶婶,你看我养的鱼漂亮吧?这可是爹爹次回来的时候亲手给我捉的,我告诉你吧,它吃的可多了,吃的多拉的也多,我刚刚带着它到小溪边去换水了,清理出好多鱼粪呢。”

鱼粪?

阿娆眼睛一亮,道:“语童,婶婶求你一件事情。”

“婶婶你说。”

“以后你把鱼粪送给我吧,正好可以给我家的花草做肥料。”

“没问题。“

……

“娘,你知道吗?外面有人传你的花露水是鱼粪做的。”

陆朝回家,头也不抬地掠过阿娆,冲到水缸旁边,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灌进嘴里。

阿娆一声不吭,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待他举起手想用袖子抹脸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嘴是怎么了?“

他的嘴角有血迹,阿娆猜测,刚才他已经借着喝水的动作把嘴里的血都吞进肚子了,若不是她鼻子灵敏,闻到了血腥味儿,恐怕这嘴角残留的一点儿都被他的袖子抹掉了。

陆朝看着她,沉黑的眼底忽然燃起了怒火。

“娘,那些家伙欺负我可以,但是在背后念叨你不行。“

阿娆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手腕。

雪白的手腕有几块触目惊心的淤青。

她咬了咬牙,决定不像别的父母一样来指责他。

“朝儿,和你动手的有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

“三个,我见过他们,是邻村的,大概十几岁吧,放学的时候,我经过小溪边,听见他们跟一些洗衣妇人念叨,说是帮你收了鱼粪,你做了香水,却拖欠他们的工钱,他们愤愤不平,所以来到太平村,准备揭发你。朝儿知道娘不会做那种昧良心的事儿,去跟他们理论,可是他们见我年纪小,欺负我,我还手了。”

三个打一个,还是三个十几岁的孩子打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阿娆听了有些后怕,她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陆朝,发现他除了那几块淤青和嘴里血迹之外没有其他的伤才放下心。

“朝儿,以后打架打不过不要打了,你受伤了娘会心疼的。”

陆朝拍了一下胸脯,道:”娘你不用担心,朝儿的功夫可好了,要不是他们有人偷袭,这点儿伤我都不会有的,还有,最后我快把他们打趴下了,他们一看形势不好,都跑了。“

“跑了?“

阿娆略一沉思,暗道这是个好线索,若是她顺着这几个人查下去,说不定能查到污蔑她的真凶。

“朝儿,饭菜在锅里,等会儿你自己去吃,娘香坊里还有些事情,去去来。“

“好的,娘,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阿娆的脚准备迈出门槛的时候,陆朝忽然叫住了她。

“娘,如果你再遇到那些人,一定不要跟他们起争执,你不会武功,不是他们的对手。”

阿娆点了点头,道:“朝儿也不用担心娘,娘自有分寸。”

太平村有一条小溪在村外绕了一下,流到下游,平时这里是孩子们玩的地方,每天到了这个时候,有些妇人喜欢着月色洗衣捣衣。

太阳慢慢地沉下去,月亮慢慢地升来,一切交接的似乎都很顺利。

农氏送走了那几个闹事的少年,一边用棒槌捶打着衣服,一边跟村子里几个年龄较大的妇人闲唠。

“哎,你说那事儿是真的吗?”李大娘本来是个爱打听的人,刚才听到那几个少年一说,便立刻来了兴趣。

“这个世道,人心不古,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农氏将衣服扔进水了过了一遍,捞出来使劲绞,绞着绞着手没力气了,索性扔在一块光滑的石头,继续道:”你说阿娆她一个寡妇,在家里养了个汉子不说,现在又勾搭和她儿子般大的孩子,还要做用鱼粪制香这么缺德的事儿……“

她这个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给旁人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李大娘本来因为办学的事情对阿娆还有几分好感,这会儿顺着她的话茬一爬,忽然哎呀一声,道:

“你看,你不说我都差点儿被那小狐狸精骗了,她能是什么好人啊,丈夫死了还不到半年,在家里养起了汉子,养汉子不说,一养是两年,这么长时间了,要是真心喜欢人家,赶紧把事儿办了,她倒好,也不说嫁也不说不嫁,这么吊着人家,人家可是个大男人,以后要传宗接代的,把大把的时间耗在她身算怎么回事儿?那孩子养大了是跟他姓啊还是会给他披麻戴孝啊?“

李大娘越说越激动,说的口沫横飞,狠狠地一搓手里的衣服,道:”这个女人啊,办学堂开医馆我看未必是什么好事儿,你看那医馆的罗大夫,整天跟他眉来眼去的,学堂出来的那几个有点儿前途的,又跑回去给她做牛做马了,你今日这么一提醒,我还觉得她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刚刚那鱼粪的事情,我觉得十有**是真的,你看人家受害者都找门来了,香铺老板都退货了,无缘无故的话,谁会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啊?“

李大娘这个人头脑简单,又自以为聪明,再加嘴贱,是农氏的最佳目标。她今日洗衣故意把她叫来,为的是利用她这张嘴。她那个脑子,一但自以为理出点儿线索,不到一天,可以用她那张嘴把好的说成坏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把一个故事编成无数版本传出去。

她这一张口,剩下那几个妇人只有听的份儿了。

“呀呀,陆嫂子,李嫂子,你们在聊什么呢?”说话的功夫,从溪边又来了几个洗衣妇人,于是李大娘立即将自己听到的想到的添油加醋的转述了一番,听得那几个妇人目瞪口呆,听完了赶紧闻了闻自己的身,确定没有鱼粪味儿才开始洗衣服。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农氏见目的达到,而且效果还不错,便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

“那香水掺鱼粪的事儿,我看阿娆是没跑了,她说三天时间,看她三天后怎么丢人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教训

转身的时候,农氏看着那几个妇人笑了笑,样子颇为自得。

然而,她的笑容还没有展开,那几个妇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她心里暗叫不好,竖起耳朵一听,身后竟然有脚步声传来,她猛一回头,发现是云深处的小六和小七。

小六和小七严格来说算她的晚辈,这会儿却一分面子都不给,黑着脸,抱着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一个老妇人才不会跟两个壮年小伙子一般见识,她果断地要换一条路,刚一转身,发现阿娆挎着个篮子等在那里。

农氏被前后夹击,堵住了所有的退路,她气急,干脆将洗衣篮往地重重地一掼,插着腰,嘴角勾起一抹奸笑。

算打不过又怎么样?在那几个洗衣妇人的眼里,阿娆已经是随意勾搭男人的下作女人了,谁还会替她说话?

方才的逃跑是下意识的,这会儿她已经反应过来了。

次请来陈余苗的一个天生带有恶臭的表哥到阿娆的香坊去表演,成功地吓跑了所有进货的老板,这会儿阿娆那些货还都堆在仓库里没人要,哼,过不了几天,她会臭名远扬,到时候她的货物别说在江宁县卖不出去,连金陵的觅音香铺都会受牵连,再加这满天飞的流言蜚语,她不信阿娆还能在太平村待下去。

跟她斗,这个小蹄子还嫩着点儿!

农氏越想越解气,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用剩下的钱先买个好一点儿的宅子,然后再置办些什么家当。她也不傻,她家男人和儿子什么样她都知道,丰年要是不留够余粮,这一家很快会饿死,倒是怎么留下点儿钱她也是想破了脑袋,现银是绝对不能留的,被那两个男人偷了去,眨眼能花光,存在银号里也不太可能,他们要是知道她存了,肯定一哭二闹三吊地逼她交出来,还是换成实物较经折腾,以那两个会享福的性子,也不会那么快把深宅大院卖了去住四面漏风漏雨的小破屋。

阿娆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农氏,脸色冷得可怕。

方才她们在溪边的谈话她都听到了,莫说那造谣的事情,单”鱼粪“两字便让她火冒三丈。

不用说,农氏知道得这么快,这件事情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婶婶,这段日子,阿娆没有为难您吧?”她轻轻启口,说话缓慢却掷地有声。

那几个洗衣妇人想到刚才说的话,纷纷缄口不言。

农氏哼了一声,给了阿娆一个白眼。

“好像我这段日子,也不欠你的吧?你这么赶着堵我,是又打算寻个理由把我扔进大牢吗?“

次进大牢明明是她自己找的,却说阿娆寻的理由,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气得阿娆三人冷笑。

“婶婶,鱼粪做香水的点子亏您能想的出来,倒是不知道,这鱼儿生活在水,阿娆有什么本事可以收集那么多鱼粪?还有这鱼粪收集了要如何去掉臭味儿混进花露水?这实在是难坏了阿娆,阿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还请婶婶不吝赐教指点一下。”说完,阿娆谦虚地福了一福。

那几个洗衣的妇人本来有些害怕,这会儿被阿娆的一番话说得差点儿笑出声来,那个和农氏走得近的李大娘也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幸亏自己那套说辞还没传出去,传出去非得成了太平村的笑话不可,自己的脑子怎么属猪呢?

方才,那几个妇人在池塘边嘻嘻哈哈的时候,说的话早已经被人听了去,这会儿无论如何颜面是找不回来了。

不过,对她们来说,颜面的事情是小,若是到了明年,阿娆不要他们地里长出来的香料,她们可真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何况还有学堂里的孙子孙女,医馆便宜的药……

想到这里,她们不由纷纷怨怒地盯着农氏。

要不是这个尖酸刻薄的婆子四下散播谣言,她们也不会被置于如此难堪的位置,以后离这样的人远点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农氏被阿娆一顿抢白,面子过不去,却依旧死鸭子嘴硬,她想了想,道:“算你说你的香水里没有鱼粪,那那个人身的臭味儿怎么回事儿?他是用了你家的香水才那么臭的,这一点儿,你糊弄的了别人糊弄不了我。”

“婶婶,你若是有那样的香水,不放也往您的身喷一下。”阿娆不依不饶地道。

“你以为我是你家的猴儿啊?你要我表演我表演啊?”农氏边说边不停地翻着白眼,“反正你们家男人多的是,随便抓一个过来试呗。”

她又想把话题往“有失妇德”方面引。

阿娆气得脸色铁青,抬头看了一眼小六小九,蠕动着嘴唇道:”我要是教训一下她,应该不算过分吧?”

接着她抬起下巴,目光下垂,轻蔑地盯着农氏,手指转动,酝酿力道。

那几个洗衣服妇人觉得势头不妙,纷纷抡起棒槌,将衣服敲得咚咚响,一个个装瞎。

她们太吵了,小六小七看到阿娆的嘴唇动了动,也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忽然间,阿娆抬起手里的小篮子,照着农氏的身泼了过去。

“婶婶,这里今日大家都看着呢,正好做个见证。”

农氏突然被泼了一身脏东西,气不打一处来,一面拍打着,一面跳着脚的骂:”你个小蹄子,真是越来越目无尊长了,你泼的什么鬼东西呢?告诉你,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毒死了,你要给我偿命的。“

阿娆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道:”婶婶,您看清楚了,这是你说的鱼粪啊,既然你对我的花露水配方了解的那么清楚,怎么连这原料都不认识了呢?“

阿娆将剩下的一点儿鱼粪送到她的面前。

她本来是想等徐语童收集了给她的,可是这会儿来不急了,在来的路随便挖了些蚯蚓土。

“这是我今日早才从徐嫂子家的鱼缸刮下来的,徐嫂子可以给我作证,货真价实的鱼粪,不信你可以去问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

“哼,谁不知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她自然是向着你说话的。 “农氏别过头去,不看那恶心的东西,“你这鱼粪怕不是假的,用个假的鱼粪来为自己开脱,哼,别人你的当,我才不会你的当!”

“谁说是假的?“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农氏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徐嫂子带着她家丫头来了。

徐嫂子的怀里还抱了个敞口罐子,她猜测里面是阿娆说的鱼了。

农氏不觉皱了皱眉头。

这几个人,是串通好了要算计她吗?

“阿娆说,有人污蔑她用鱼粪制香,所以特意从我这里拿了些鱼粪,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当场取一些。“

今日那个臭男人闹香坊的事情,徐嫂子听说了,晚些时候又听语童说阿娆婶婶要借鱼粪做花肥的事情,头脑灵活的她立即想到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再后来,她打算直接把那盛了鱼的罐子给阿娆送去,却听说她到溪水这边了,当即抱着罐子赶了过来。

没想到还真被她赶了。

“既然农大婶非说鱼粪制香会有臭味儿,那么我们今天让她亲自试试,大家觉得怎么样?”徐嫂子回过头去,看着那几个浣衣的妇人,那几个妇人听了面面相觑,不敢说想,也不敢说不想。

俗话说,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粘农氏这样的人,踩了狗屎还恶心。

徐嫂子见她们不发话,继续道:”阿娆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我们作为太平村的百姓,难道还不清楚吗?大娘大婶们,您们想想,这几年阿娆到底为我们村里做了多少好事,建学堂开荒地请神医,别说一个弱女子了,连那几个远近有名的乡绅恐怕也做不到吧?还有,“她抬手指着农氏,”这个婆娘究竟害了阿娆多少次,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接下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我来教大家了吧?“

徐嫂子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

那几个妇人面面相觑,半晌,那个李大娘率先站起身来,道:“我的衣服洗完了,先回去吃饭了,什么鱼粪制香的事情,简直无稽之谈,荒谬得要死,鬼才会相信!”

“是,是!”

其他几个女人见有人牵头,也都跟着附和道。

“你!你们人多欺负人少,看我儿子来了不要你们好看!“

农氏气得咬牙切齿,抬腿打算应冲过去。

这几个人虽然强横,但还能真的要了她的命不成?

“怎么大婶,被人揭穿了跑,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按理说不应该还有一哭二闹三吊吗?“

村子里有个砍柴回家路过的小青年,在旁边听明白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拦住农氏嘻嘻哈哈地道。小六和小七本来想把那个女人抓回来,见有人拦着,便站在一边看笑话。

“真是……真是服了这小蹄子了,勾引一个汉子还不够,这又来一个替她说话的,看把我们村的人都祸害成什么样子,当初还不如给她那亡夫殉葬,好歹还能换个贞节牌坊。啊!”

话音未落,农氏的脸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她只觉得耳朵嗡嗡响,再一摸麻木的脸,竟然鼓了起来。

“谁?“

“我!“

陆凶不知何时从天而降,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

农氏一抹嘴角,有血流了出来,粘在手指,她一看立即炸了毛,不敢三七二十一使出自己的绝活儿:

“哎呀,野汉子打人了,哎呀野汉子打人了,打死人了,你们要给我这老婆子主持公道啊!”

现在正是村里人收工的时候,从地里回来的,从山回来的,都喜欢经过这里,特别是今日这里吵吵闹闹的吸引人,有些还专门饶了个路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农氏一看人多,叫的更欢:”哎呀,我不活了,没天理了,破鞋勾结野汉子耀武扬威,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她扔了篮子,一屁股坐在地,哭天抢地,嘴里的话越说越难听。

陆凶气得咬牙切齿,抬手又要一巴掌,却被阿娆一下捉住了手腕。

“程大哥,这事儿交给我。”

阿娆一说话,陆凶头顶蹭蹭的火苗立即灭了下去。他瞪了农氏一眼,收了手,站在一边。

“伯娘,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过您可记住了,过两天镇的县城的香铺老板都会到云深处,到时候可别忘了向他们展示您身经久不灭的鱼粪臭味儿,您要是不敢去,我请这些乡亲们去作证。“

她抬头,扫了一眼围观的村民,村民们纷纷表示愿意作证。

农氏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阿娆这个恶毒的女人,等着在这里给她下套呢。她若去了,身没有了鱼粪味儿,自然会沦为太平村的笑柄,她若是不去,旁人一说,更加说明她心虚。

该死的,还没到手的二百多两银子!

农氏越想越恨,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双手抓着地面,竟然在石头抓出血来。

阿娆也不管她,说完了微微一笑,对着众人施礼表示感谢,她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脸的笑容明明灿烂,春风一般温暖,阳光一般坦荡,然而,看在农氏的眼睛里,却像冬天的寒风一般冷冽,像不见天日的地窖一般阴暗。

看着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若是那事儿砸了,雇佣三个小混混的钱,还有请陈余苗那个臭表兄的钱,她要怎么出?次从吴掌柜那里拿来的银子,都已经被陆德陆东床两个人糟蹋的分不剩。

忽的,她又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万一,吴掌柜拿不到香方,气急败坏,把她供出来怎么办?她是不是又要回大牢里待着?那个破地方,又是跳蚤又是老鼠,稻草都是发霉的,她是死都不想进去了。然后,她又顺理成章地把怨恨转嫁到阿娆的头:

这个小蹄子是要把她活活逼死啊,要她去自证配方有问题,可是她到哪里弄那股死鱼味儿去?算去咸鱼铺子里买条臭鳜鱼也不顶用了吧?

“哼,去去,看你到时候还有什么话说。“

去是不可能去的,但是嘴是一定要硬的,否则这么多人看着,她以后还要不要在天平村混?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

第一百三十章 将离

农氏一骨碌从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小六和小九见她走,还想说什么,被阿娆一抬手制止。

“行了,事情也算有眉目了,今天到此为止。“

回到家里的时候,陆凶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阿娆发现他像一只放在铁锅煎熬的蚂蚁一样。

“程大哥,你有什么心事吗?”

陆凶的神思突然被她打断,吓了一跳。

“啊……我……我是想……”他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此事从何说起。

“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不用太见外。”阿娆柔声道。

她的眼睛不生气的时候是微微一弯的月牙,加下面两条恰到好处的卧蚕,给人的感觉特别亲切,陆凶看看着,竟然觉得自己心里最后那道提防彻底崩塌了。

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以后的事情以后说,人生苦短,他又何苦让阿娆母子因为自己尝遍人间冷暖?这个世,不只有一个太平村,他们还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世外桃源,安心地等着陆朝长大。

农氏对阿娆的仇恨说到底是他带给她的,带她离开这个满是是非的地方,那岂不是更好?

“阿娆,我最近在金陵城看一套宅子……”

他想说,他看一套宅子,等哪天把那宅子买下,他请媒婆来门提亲,到时候,他们一家都搬到金陵城去,远远离开那个总是从作梗的臭婆娘。

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可是这么多年了,叔父一家的所作所为早已把他肉做的心逼成了钢铁。

他知道,那种人是绝对不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

“程大哥……“

不知道为何,阿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像刚刚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接下来,她的感觉只有窒息,那应该是心脏停跳的感觉。

她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其实,她真的害怕他离开。

半晌,她从麻木里回过点儿神来,午夜梦回时的恐惧,突然出现在现实里,她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最终属不属于她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至少现在,他不是属于她的。

他会离开的,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只是,为什么这么快?朝儿还没有长大,她的香坊,她的香坊还离不开他。

阿娆咬了咬嘴唇,强忍着要冲到鼻子里的酸意,勉强笑道:”早想给大哥置一处宅子,既然你有喜欢的,那自然是极好的,钱不够,可以从香坊里拿。“

这不过是,他们必须经历的事情,她应该学会面对。

他是潜伏在渊的龙,他想飞的时候,她不应该束缚住他的手脚。

阿娆一边说,一边在内心里安慰自己。

“真的吗?你真的这样想吗?“陆凶似乎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她低头强忍泪水的样子,被他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羞怯。

他甚至以为她愿意跟自己走,心里的小鹿一跳一跳的,他觉得,若是他不控制一下,肯定会欣喜若狂。

“好,那等我买好了带你去看。“

陆凶拾起她的手,虚虚地握着,不敢太用力,生怕自己唐突佳人。

“好,一言为定。“

阿娆抽出手,倏地转过头去,抬头看了看天。

“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把小小黑送到姚老夫子那里去了。“

这几天姚老夫子都不愿意见她,她一去他找个地方藏起来,有好几次被她抓到躲到厕所去,但是她也没有拆穿他,阿娆不知道,这个姚老夫子老顽童一样的躲避,是为次的事情内疚还是怕她对陆朝的病刨根问底。

有的人是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让人自己去领悟,如姚老夫子这样的,所以对着一个个冒出的”问号“会自然而然的头痛,姚老夫子对学生们也一样,要是哪个学生有问题去请教他了,他一定会把那个学生打发去读三四本书,时间长了,那些学生倒是养成了独立学习的习惯。

这个老头儿,是也要把她逼得独立学习吗

可是这个没有,书籍也有限的时代,她到哪里去找关于”术“的东西?

罗迪是个医生,他那里有很多医书,她曾经厚着脸皮去翻过,也一无所获。

陆凶见她要出去,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将头低得更低,便再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他一个长缨军的战神,对着敌人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现在,他对着阿娆,竟然有些踌躇了。

现在告诉她,说自己要娶她,究竟是不是好时机呢?她会不会嫌弃自己太突然了?会不会嫌弃自己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他在这边绞尽脑汁地纠结的时候,阿娆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门。

她从猫舍里匆匆将小小黑掏出来的时候,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虽然早知道,有一天他会离开,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这种感觉却这么痛。

她抱着小黑猫,走在路有些魂不守舍,徐嫂子迎面过来,道:”阿娆,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她伸开手掌,在阿娆的面前晃了晃。

这孩子刚刚还好好的,威武得像个女将军一样,怎么现在一下子蔫了?是那个程大欺负她了吗?

”哦,是徐嫂子啊。“阿娆扯开嘴角,努力地笑了笑,道:“没事儿,我很好。”

“没事儿怎么眼睛红红的?告诉嫂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要是那个程大的话,我带全村人找他算账去。”徐嫂子放下背的柴火,拉着阿娆的手问。

手有些凉,不像是平时的她。

小黑猫见到徐嫂子的那只手,非常不友好地叫了一声,它原本是身子竖起的,这会儿干脆一躺,占满了阿娆的整个臂弯。徐嫂子的手背被那毛茸茸的东西一碰,立即意识到了这只猫不喜欢自己,赶紧将手缩了回来。

那只小黑猫这才喵了一声舒舒服服地躺好。

“嫂子,我只是眼睛有些不舒服,可能刚才进了虫子,揉得厉害些。”

“什么不舒服?你骗我也不找个好一点儿的理由,你看,要不是我叫你,你整个人要栽到沟里去了,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梦游呢。”

“啊?有吗?”阿娆一惊,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双脚站在阴沟的边儿,她要是再往前一步,肯定会拉着小黑猫一起去洗臭水澡了。

这个小小黑也不知道提醒她一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命

阿娆心里怨小黑猫,手拂过它的背时有些用力,那小黑猫又喵的一声尖叫。 徐嫂子看了一眼那小黑猫,心道这猫是不是成精了?怎么娇生惯养得跟养了个祖宗似的?

“我……我刚才想香水的事情入神了,一时没看见。“阿娆沉思半晌,辩解道。

“哦。“徐嫂子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道:”阿娆,你在这村里无依无靠的,你把嫂子当姐姐吧,有什么事情一定不要瞒着我,有什么难处也跟姐姐说。像今天在溪边的事情,你当时要是带我多好,至少我还可以替你说几句话。“

她这温言软语地一说,阿娆真的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嫂子,你对我真好,我……我感动得都要哭了!“

“来,好妹妹,想哭过来。“徐嫂子舒展开一条胳膊,意思让阿娆靠着。

阿娆被她逗得扑哧一笑。

“行了,我现在又不想哭了,我想笑还不行吗?”

“这对了,来,笑一笑可哭好看。”

徐嫂子抬起衣袖,给她擦干净脸的泪珠,又趁机拧了一把她的脸蛋。

这个动作弄得阿娆有些害羞,她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钻进去。

“嫂子,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学堂了,再不去,夫子那里的老鼠都要成灾了。”

送小黑猫的事情因为陆朝打架和农氏散布谣言的事情耽搁了,这会儿恐怕姚老夫子早已跳脚了。

“嗯,你去吧。”

徐嫂子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心里强压下的困惑又沉沙一般浮了起来。

这个阿娆,她究竟在想什么?她在害怕什么?

她那几滴泪,不像是为自己掉的,倒像是已经憋了好久。

算了,她现在没事儿好。

当天夜里,江宁县的衙门里闪进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黑衣蒙面,身形轻得如同一只燕子,那个人不但身形轻,长得还很特:

他特别瘦,因为瘦,从侧面看去,像薄薄的一张纸片一样。

当时,江宇珩的书房只开了一条门缝,他还是很顺利地从门缝里进来了,他进来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沾到门,所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江宇珩平时都会在书房里待到很晚,今日例外,因为他家那个多事的管家今日里又给他惹了些麻烦。

他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一堆媒婆,还在媒婆面前大吹特吹了一下江宇珩的人品和才华,弄得那些媒婆也不管已经到了什么时辰,一个个的,发现了宝藏似地冲了进来,几乎踏坏衙门的门槛。后来实在受不了,江宇珩干脆一声令下闭门谢客,但是还有个媒婆不甘心。不让进是吗?作为媒婆不让进,那么,我作为原告总可以进了吧?于是灵机一动拿起鼓锤,咚咚咚咚地敲起了衙门口的大鼓。

衙门里的人一听,以为有人鸣冤,立即丢下七嘴八舌的媒婆跑到了大堂。

“堂下何人?为何事击鼓?”

“民妇徐琴氏,状告一女子,详情记录在此簿,请大人过目!“

那个夫人呈一个精致的小册子,师爷接了,递给江宇珩。

江宇珩本以为是哪个异想天开的状师写的状纸,打开一看,脸色顿时铁青。

什么状纸?明明是各家小姐的花名册。

他本来想发火的,但是目光忽然掠到一个人。

咦?她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一迟疑的功夫,他竟然忘了正事,那个媒婆以为自己的计策得逞,喜滋滋地跪在下面,几次想起来,都被衙役瞪了回去。

“知道了,退堂吧!“

江宇珩啪的一声合了册子,根本没有想还给那个媒婆的意思,那个媒婆见他转身要走,没有下,急忙喊道:”大人,我徐琴氏号称江宁县第一金牌媒人,有我做媒,没有成不了的事儿,大人看哪家小姐跟我说一声,我一定……“

江宇珩走得快,那个媒婆后面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见。

和师爷一起,转过花园的凉亭时,江宇珩终于忍不住,看着师爷怒道:”江叔,你到底做了什么?“

那个师爷眼神躲闪了几下道:“不是我干的,是管家。”

“他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是把江宁县的媒婆都找了一遍,告诉他们今年你有血光之灾,一定要找个八字相合的女子破灾,若是找到了,你从此便可以青云直,前途无量,那女子跟着沾光,有诰命之相。“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江宇珩觉得这个主意从管家那个脑袋里出来并不怪,但是还是有些不高兴。

“另外,他还许诺,若是保媒成功,赏一千两银子。“

师爷看着他,伸出了一个指头。

江宇珩吓了一跳。

一千两银子,可是他好几年的俸禄,这是要他的老命吧。

“但是你别担心,这银子不由你出。”

“那谁出?“江宇珩的目光一扫,有些凛冽的味道。

“女方。“

女方?管家究竟撒了个什么样的弥天大谎,竟然忽悠的人家不但想尽办法把女儿嫁给他还要倒贴一千两银子

“他怎么说的?”江宇珩问。

“也没说什么,是让那个算命的说你的未来夫人有一品诰命之相。”

师爷眨了眨眼睛。

江宇珩听完,痛苦地一捂脑袋。

“我让你们把那些人的目光从我身吸引走,你们竟然想了这么个办法。”

“不怪我,都是管家的主意。”

“好,好!”江宇珩无奈地点了点头,”当今皇帝忌惮我,肯定不会让我爬到一品,若是天意真的让我爬到一品,你猜会发生什么?“

师爷不说话,做了一个动作。

江宇珩哼了一声,道:”亏你还知道。“

如果当今皇帝铁定不让他做到一品,而他偏偏有这么个命,那么只能说,天子要换一位去做做了。

这事情若传出去,皇帝肯定会对他更加忌惮。

在江宇珩和师爷在为这件事情如何找个台阶下绞尽脑汁的时候,那个纤薄的黑影已经在江宇珩的书房里翻出了一样东西。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送信

那个黑衣人在书房里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块白布包裹的鳞片样的东西。

他的眼睛里迅速掠过一抹光,刚想离开,却听有人的脚步靠近,于是赶紧一侧身,躲到书架后。

他的身形轻捷,但还是带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气流,书房里唯一的一支蜡烛火苗跟着气流晃了起来,那人吓了一跳,生怕那蜡烛灭了,好在火苗晃了几下后又稳定了。

书房不大,书架却有好几个,他躲在书架后,昏暗的光根本照不到他。

不大功夫,江宇珩和师爷一前一后地进来。

“方才出去得紧了些,竟然忘了灭烛,今日里真是要被管家逼疯了。”

江宇珩看了看桌子烧得快到烛台的蜡烛,摇了摇头,笑了笑,师爷听了急忙过去,换了一根新的。

“大人,老虎山那件事……”待江宇珩坐下,师爷下警惕地左右瞥了瞥,最后还是不放心,干脆凑到江宇珩耳边,压低声音道:“老虎山那件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江宇珩学他,微微点头,然而也压低了声音,道:“嗯,我昨日也接到了消息,那块鳞片的来历,很快便可以水落石出了。”

“大人,事关重大,这事儿要不要报?”师爷问。

“暂时压着,等到证据确凿再报不迟。”江宇珩说完,从衣袖里摸出一样东西,交给师爷,道:“你去,把这个送到太平村,那个人看到了,自然知道怎么做。”

“是!”师爷接过那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

“好了,去吧!”

两人说完,江宇珩吹灭了蜡烛,二人便又一前一后从书房出来,师爷在后面,出来的时候随手关了门。

两人离开了大约半个时辰,那个黑衣人才从书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

他竖起耳朵,听听左右无人,便轻轻推开窗户,一个翻身,鹞子一样掠了出去。

书房附近较安静,江宇珩平时也不喜欢安排人守着,所以一路走来,他畅通无阻,在他三五下翻出衙门院墙的时候,躲在一棵大树的一双眼睛忽然眯了眯。

眼见那黑衣人走远,那人二话不说,纵身跳房顶,一路跟了过去。

他的轻攻极好,在暗夜里行动,像是一只蝙蝠一样。那个黑衣人根本没有发现后面还有一条尾巴,出了县城,便直奔金陵城而去。

在祁玉去跟踪那个黑衣人的时候,江宇珩在卧房里退下长袍,脱了靴子,准备睡觉了。

媒婆们还在客厅里吵吵嚷嚷,老管家疲于应付,应付着应付,竟然跟那些婆子唠起嗑来,天南海北的,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花生瓜子壳吐了一地。

江宇珩远远看了一眼,放下窗户,又将帘子拉下,便躺在了床。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可以移花接木,我也可以引蛇出洞,要不是昨天已经将收获消息的信儿传了出去,要不是今日衙门里闹哄哄的,恐怕那个一直藏在幕后的人也不会轻易现身。

引蛇出洞,老管家想的主意不错,可是这个手法实在拙劣了些,算了吧,他不是喜欢做媒人吗?让他过过瘾好了。

将被子拉好,江宇珩很快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在他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黑衣人拉着一匹马,从衙门的后门悄默默地出去,那人跨马不久,也立即有一个人跟了过去。

师爷难得骑一次马,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好像听到了咔咔的响声。他不禁暗叹:老了,真是老了,连这把老骨头也像许久没有油的门轴一样,一动簌簌地往下掉锈。等这件事儿完了,他一定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养老,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他可不愿意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了却此生。

哎呀,自己怎么想起来这些?是被管家那个老头子传染了吗?

马很快冲出江宁县城,了去往太平村的官道,又飞驰了一段时间,马冲进了一片树林里。

这是一片有些浓密的树林,白天进去一片昏暗,阴凉凉的,晚进去更是一抹黑。

树林里很安静,静得有些可怕,时不时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

师爷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探入腰间。

那里有一把短刀,非常的锋利,非常的柔软,他的手指灵活地移动了一下那把刀,以便让它更好地贴合自己的身体。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刀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要准备大战的时候,刀也必须准备好。

夜很静,马背只有呼呼的风声。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极其不和谐的咔嚓声,说时迟那时快,师爷在马背突然双腿一用力,身子便弹了出去。

然而,那些人显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在他腾空而起的一瞬间,头顶忽然有一道重重地罩了下来,那的四角都坠了重物,四周做了抽绳,师爷还来不及反应,那抽绳已经抽紧,接着,他被大力一拉,整个人直接被摔到了马背后。

那马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下子受了惊,撒腿跑,眨眼间没有了踪影。

“什么人?“

师爷从地挣扎着站起来,浑身下紧绷绷的,活像一只蛾子裹了个蜘蛛。

在这时,黑暗里突然响起了嗤嗤的声音,有人打着了火折子,点起了火把。师爷目光一扫,竟然有十几个人,那几个人个个黑衣蒙面,看身形都是高手。他不由在兜里举起了双手,做了一个“好汉饶命”的动作。

然而,那些人并不打算绕过他。

“什么人?这个点儿出来的自然是打家劫舍的人,我们也不啰嗦,你把你身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们放你走!“

为首的一个操着官腔,却说着土匪的话,装模作样地划了几下,也没有多少草莽之气。

这些人和土匪没关系。

师爷心思一转,苦着脸,手缓缓放下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一个过路的,实在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您看,这几张银票行不行?“

他的手摸入怀里,掏出几页纸。

当然黑灯瞎火的,也没有几个人能借着火把的光看清面到底有没有银号的章。

那几个人看了看他手里的几页纸,面面相觑,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饮血刀

“一共三千两,不少了,都是我那老爷办货的钱。 ”

那几个人哼了一声,似是耻笑,有人道:”办货的钱?办货的钱你深更半夜带着跑?糊弄谁呢,快点儿,身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给我交出来,否则休怪小爷将你一片一片活剐,剐到最后你受了罪,还保不住宝贝。“

那个黑衣人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刀。

刀锋森寒,在火把映照下晃得人眼睛疼。

师爷的身体抖了抖,缩成了一团,心里却在琢磨着刀的来历。

雪背寒锋,难道是出自那一派?哼,花架子!

“好汉,我身真的没有什么更值钱的东西了,不信,不信你们搜!“

说着,师爷要解腰带。

他的手指趁机将腰里的机关一弹。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搜!”

那个带头的黑衣人一使眼色,立即有几个人过来,几把将罩在师爷身的扯了下来,几个人正想动手扯他的衣裳,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也不知道忽然哪里来的力量,竟然以神鬼莫测之速摆脱了那几个人的牵制。

他拍了拍身的土,看了一眼软趴趴落在地的,勾起唇角对那个几个人冷了一声:”如此好的天蚕丝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竟然还是让人给逃了,你说你们回去,怎么跟主子交代?按照你们的规矩,是不是要以死谢罪?“

“你,兄弟们!“

那几个人闻言神色一变,纷纷亮出武器冲了过来。

“他已经认出了我们,给我杀了他,别留活口!”

既然这个人已经猜出了他们的来历,不管他猜的对还是错,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忽的,一道凛冽的寒光从面前横着扫过,师爷身体往后微微一仰,手的短刀趁机一挑一横。

叮的一声,兵器相击,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那个拿刀的黑衣人踉跄着连退好几步,好不容易定住身形,看了看自己的刀,又看了看师爷手的bi shou,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你,你,南海龙家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的刀材质极好,竟然被那个家伙一下弄出了个大口子。

这样的武器,除了南海龙家还有谁?

“算你有些见识。”师爷微微一笑,继续道:“本来想让你们活着回去报信的,但是既然你们认出来了,我好人做到底,在这里将你们都解决了,省的回去以后被主子酷刑。”

那人听到”酷刑“两字,原本窜脊背的寒意一下岩浆般沸腾起来。

他们回去,等待的不只是死,还有死更难熬的东西。

其他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忽然间便有了一种破釜沉的冲动。

然而,几个人刚刚围去,也不见那师爷如何起手,一道血练便横铺过来,接着一个黑衣人倒地,脑袋骨碌碌滚出好远。

那几个人吓了一跳,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厉害,只有最先认出那把刀的人还略显镇定。

然而,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四处瞟,寻找逃跑的路线了。

人是求生欲极强的生物,活一时是一时吧。

可惜,师爷已经用一把刀在黑夜里织了一张变幻莫测的,没有猎物,可以逃出这张。

黑色的夜,如浓得化不开的一团墨,在这黑夜里,不时有无数电光亮起,一道霸道有力,如游龙一般在黑暗里腾腾下,而其他的,则显得绵弱无力,莫说攻击力不从心,连躲闪也慢了几分,不大功夫,随着咔嚓两声骨头断裂之声,黑暗里便只剩了一道电光。

那道光倏地一下收了起来。

师爷从地捡起一个火把,吹了吹,将火把的头送到那个被砍断双腿的黑衣人脸。

“你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你若说出背后主使,我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饮血刀的血槽里有血流下,一滴滴落在那人的脸,很快便露出了光洁如月光一般的刀身。

这刀的材质极好,不管沾染了什么脏东西,都会自己流淌干净,所以,这么多年了,师爷一直将它当宝贝一样带在身边。

平日里,它带在束腰的腰带里,很少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因为见过它的真面目的人都死了。

这个家伙,肯定也不会例外。

师爷抬脚,踩在那个人的胸口。

那个人因为双腿受了伤,本来疼痛难忍,这会儿又加一只脚踩在胸膛,憋闷寒冷的感觉一股脑儿袭过来,他感觉自己离鬼门关越来越进了。

人通常都有求生的yu wàng,他自然也不例外,他试着抬起已经被刀尖挑断手筋的双手,无僵硬地抱住了师爷的腿。

“我……我可以告诉你……”

嘴里有血腥味儿,他咽了一口唾沫。

师爷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说下去。

“是……一个叫……青衫……的……”

“青衫?是吗?“师爷笑了笑,脚掌缓缓竖起,”好,你可以安心去见阎王爷了!“

那个人瞳孔骤然收缩,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师爷脚尖一用力,那个人顿时觉得一座大山重重地砸在胸口,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抽搐了几下,边再也不动了。

师爷拍了拍手。

杀人,该怎么杀人,他从小很精通。

他说过,让他死得痛快些,会让他死得痛快些,见过饮血刀的人是绝对不能留在世的,即使是个残废,是个哑巴,是个瞎子……

师爷把脚拿下来,将手里的刀缓缓收回腰带,转身要走,忽的,他想起了什么。

手指探入怀,他取出了一个小药丸。

“好的贵和堂润喉丸,吃了吧,吃了以后,黄泉路也不会太难过。“

俯身,他将手那颗黑色的小药丸塞入那个人的嘴里。

方才,他和江宇珩早已注意到书房有人来过,而且那个人还没有走,于是江宇珩将计计,让师爷去送信给陆凶,趁机引出那些幕后之人,师爷不负所望,不但把他们引出来了,还都地解决了。如果那个一直藏在幕后的人知道了,一定会有所收敛,江宇珩身边有如此厉害的人,他们暂时是不敢动了,只是,陆凶那边……

师爷转过身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狡猾的冷笑。

那个家伙,暂且当一下靶子吧。

他在去送信给他的路,杀了那么多的人,那个叫”青衫“的家伙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江宇珩不能动,他自然会去找陆凶的麻烦,只要陆凶成功的吸引了那个人的注意力,他和江宇珩在这边动起手来,容易多了。

马吓跑了,人都死了,任务完成了,师爷可以慢悠悠地回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宝石

走出树林的时候,天还是很黑。

他的脚步顿了一顿。

他不喜欢走夜路,所以,他不打算现在回衙门。四下望了一眼,他看到不远处有几点灯火,看着像是有人家,于是他便带着一身的血迹大胆地走了过去。

那里是个破庙,平时没人,这会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乞丐,放下自己唯一的家当几个破碗,正在一边烤火一边闲聊。

“最近江宁县不太平啊!“

有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黑乎乎的手抓了几下背,抓完了在手里搓了搓,嗖的一下把一个泥丸扔了出去。

师爷在外面灵活地侧身一躲。

“是呀,本以为这里的县治清明,才过来讨口饭吃,谁知道刚来了没多久,又是流匪又是劫匪的,哎,你说我们几个叫花子有什么好打劫的啊,难不成把这吃饭的家伙让给他们不成?“

那个乞丐说完卷了卷破烂的裤管儿。

借着火光,师爷看得清楚,那个乞丐luo lu的小腿有一道血痕,不是刀伤,倒像是钝器摩擦所致。

“打劫打到乞丐头,真是开了眼了。“旁边一个年轻的乞丐从火堆里拨出一个黑乎乎的山芋,递到那个人的手里,”看在你替哥儿几个出头的份儿,这第一个山芋,给你了。“

那个被打的乞丐撇了撇嘴,一把抢过山芋,也不管烫不烫,往嘴里塞。

“打扰了,几位!”

师爷缓缓地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跟那几个乞丐行了个礼。

那几个乞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

“打扰了几位,在下是过路的,方才也遇到了劫匪,马和银子都被劫走了,看到这里有亮光过来凑一凑,不知道各位可容在下在此过夜?“

那几个人相互看了几眼,再一打量这来人身的血迹,便相信了几分,于是往一块挤了挤,让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地方,”请吧!“

师爷走过去,一掀衣襟坐了下来。

“各位,在下方才听到几位说遇到劫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劫匪?与在下遇到的可否是同一拨?若是清楚了,明日去衙门里也好做个伴儿,一起报知县大人。“

那个啃芋头的乞丐噗噗吐掉嘴里沾满灰土的芋头皮,道:”哎,别提了,我们几个今日在附近的一个村子乞讨,讨到了几个山芋,看看天色不早,便想找个地方歇息,谁知道一下子过来几个黑衣人,二话不说让我们交出身的东西,我们身能有什么,刚想把自己的破碗交出去,忽然又来了一个黑衣人,跟那些人耳语了一阵,把我们打了一顿然后走了,看我的腿,是被他们用棍子打的,幸亏我闪得快,要不腿都断了。我也不知道我们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到了晚想好好躺一会儿了,偏偏遇瘟神。我们刚到江宁县没多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的治安这么差啊,要是早知道谁还会到这里来!“

那个人一边抱怨着一便将山芋皮又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

师爷道:“江宁县的江大人是个好官,这些流匪,许是别的地方过来的,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为了钱财,为了钱财不可能顶你们几个,我想多半是他们认错了人,要不这样,等天亮了,各位跟我去一趟县衙,将昨日遇到的那些人好好跟知县大人说一番。”

方才他遇到的那些黑衣人有组织有纪律,显然和这些乞丐遇到的不是一伙儿,难道那个溜到书房偷东西的家伙找来了两伙人来拦截他?

师爷想想也有这个可能,第一批,业务不精,连人都找不对,可能是被那个黑衣人临时抓来的,目的是拦住他,拿到东西,实在不行还有第二批,可是这第一批太菜了些,连人都没找对。幸亏第二批来得快,动作也利索,一切准备的看起来天衣无缝,可惜,他们怎么都没有料到自己遇到的是南海的刀神。

第二批人他大概摸清底细了,是江湖的门派,那天蚕丝谁的,他清楚,可是第一批人,这么快的响应,一定是一直埋伏在附近的,或是平时扮做村民,这些人才是真正该挖出来的,否则到时候很可能会坏他的大事儿。

几个人在破庙里烤火,乞丐们分了几个烤糊的山芋给师爷,师爷为了表示感谢,摸遍全身摸出了一点儿碎银子,硬塞到那个受伤的人手里,让他到县城以后给自己买点儿药。

第二天天一亮,几个乞丐便跟着师爷走了,他们其实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觉得他像个化人,有个化人带动着去衙门,可以省下去请状师的钱,那个师爷知道他们的心思,也有意无意间透lu diǎn儿风声,大概是自己跟衙门熟识,有他在那群劫匪跑不了之类的话。

一通惊堂鼓后,江宇珩颇为头痛地看着下面跪着的师爷和一群乞丐。

这老管家刚刚表演完,又轮到师爷表演了。

江宇珩走过场地问了几句,师爷先是将事情的经过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通,那几个乞丐又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通,江宇珩让人照着他们说的,画影图形,着人贴在各路口,便打发他们走了。

退堂后不久,师爷又从后门溜了进来。

“有什么发现?”江宇珩问。

“从他们的身手来看,我猜测是落花堂的人。“

落花堂是江湖一个三流的àn shā组织,收费高,办事又效率差,基本没什么生意,最近又换了一个堂主,生意更是差的一塌糊涂,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在江湖露面了,这次,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本事把一个快死了的组织从坟墓里挖了出来。

“和往常一样,那人试图嫁祸给蛮子。“

师爷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北地产的一种宝石,价值连城,但是北地资源匮乏,很多蛮人用它来换食物和布匹。

“这是我从其一个杀手身找到的。“他的那只脚踩去的时候有点儿硌,走出去一段路,他又回来,在那个人的胸口摸到了这块宝石。

那只幕后黑手肯定做了两手打算,一是那些人把他杀了,抢到想要的东西,另外一种是他把那些人杀了,在他们身找到与蛮人勾结的证据。

第一百三十五章 岳宁

这种宝石很珍贵,又很小巧,最保险的方式当然是贴身带着。

“呵!“江宇珩接过那粒宝石,冷笑了一声道:”栽赃嫁祸,这样的手段看起来高明,其实经不起推敲,好了,至少现在我能确定,那个人一直盯着我们,对我们很熟悉,但是,他不敢明里动手,因为我们对他也很熟悉。“

“还有一点。“师爷补充道。

“哦?”江宇珩很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什么?“

“他不是你这只狐狸的对手。”师爷毫无顾忌地笑了笑。

“江叔,我当你这句话是夸我吧!”

说完江宇珩哈哈大笑起来,师爷愣了一下,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不大工夫,祁玉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参见大人!”

他跑得急了些,却也能一下子刹住,足见脚下功夫之好。

“这些虚礼免了吧。”祁玉准备施礼,被江宇珩抬手阻止,“那人追踪的如何了?”

“跟大人预料的一样。”祁玉也不客套,大人让免礼,他立即免了礼,将自己昨夜到现在见到的一切滔滔不绝地讲了出来:

昨晚,祁玉跟着那黑衣人,一路来到金陵城。

那黑衣人似乎颇有经验,怕有人跟着,特意在金陵城转了好几个圈,最后确保身后无人,才一闪身钻进了一家妓院里。

他在金陵城转圈的时候,祁玉坐在一家酒楼等他。

他祁玉也是个有经验的人,这样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一眼看穿,所以,他乐得在这里坐着守株待兔。当然,这样的吹嘘在江大人面前他肯定是免了的。

秦淮女子,多的是各种风情,才艺卓绝的有,庸脂俗粉也不少,那黑衣人从妓院闪身而入,祁玉也一跃了那妓院的屋顶,不大功夫,他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莺歌燕语之声。

“哎呀,客官,您这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这身打扮?”

那身黑色紧身衣在长袍大袖的恩客里确实挺特别。

“客官,您不是扮演哪个侠盗吧?“

“现在这年头儿,都流行这么玩了?哎呀客官,下次您来不用这么费事儿,带足了银子,找什么样的姑娘都有。“

“对了,您来这里是找哪位姑娘啊?”

那人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子簇拥着,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我……我是……”

“跟你说吧,我们这里的姑娘个顶个的水灵,要不,您看我怎么样儿?我叫如花,如花似玉的如花。”

说话的女人画了个大红唇,脸的脂粉不知道有几尺厚,一说话下雪一样往下掉。

黑衣人撇了撇嘴,无奈地点了点头,那表情,活像被人硬塞了一把苍蝇。

”不说话是同意了?”那个女人伸出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拖,便将他从脂粉堆里拉了出来。

“切,又抢客!”

“她要是不抢客不是她了。“

旁人一看潜在的恩客被抢走,纷纷甩了那个女人一个白眼,却也没有人敢跟她抢,眼睁睁地看着她连拖带拽地将那个黑衣男人弄进了一间屋子,咣当一声关门,心里暗自祈祷那个男人今夜不要脱一层皮。

祁玉躲在房顶,听到了房间里面传来一片旖旎之声。

他伸手,揭开了一片瓦,透过空隙往下看去。

那个女子褪去了身的衣衫,露出了并不怎么好看的肌肤,那种感觉,像一片老树皮被强行抹满了面粉,试图遮住面的裂痕一般。

那个女人很快脱得只剩肚兜,那个黑衣人则一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一眼。

“郎君,东西带来了吗?“

那个女子的一只手伸出来,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脖子,忽然,她转了个身,将自己送到了他的胸前。

“带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那个女子见他眼神,有些不开心。

“你不能不能先把手拿开?”

手搭来的一瞬间,那个黑衣人早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年龄不大也不小,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对女子本来也没有那么忌讳,可是这个女人,他一刻都不想跟她在一起,非是嫌她丑,嫌她老,而是因为这个女子的身总有一种不详之气。

像那种,死尸带来的不详之气一样。

“哟,这等不及了?“那个女子格格笑了几声。

黑衣人也不理她,伸手探入怀,用最快的速度拿出了东西,几乎是扔到那个女子的手里,然后身形一矮,泥鳅一样从她的臂弯里溜了出去。

女子显然不高兴,道:“干嘛逃得那么快?我又不会吃了你!”

“告辞!”

那个黑衣人话也不多说,要走。

“这是你的。”

那个女子忽然一抬手。

祁玉看见一张银票飞到了那个黑衣人的怀里,黑衣人看也没有看,卷了卷跑了。

那个女子见黑衣人逃走,哼了一声,道:“又不是童子之身,装什么装?”

回身,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立即“哎呀”一声。

脸的脂粉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已经掉了好几块,露出原本有些黝黑的肌肤来。

她急忙坐在梳妆镜前,拿出梳妆盒准备补妆。

一阵风吹来,那片包裹龙鳞的布被吹开了一角。

她的目光忽然顿住。

盯了那个东西半天,忽然一把抓起,狠狠地扔在了地。

“竟然是假的,知道这个毛头小子办不好事情!“

不是她想要的那种材质,那种材质非铁非玉,世所罕见,这个家伙,竟然偷了一块裹了铁皮的木头回来。

女子一咬牙,额头的青筋便凸了出来,青筋这一凸,脂粉更是簌簌地往下掉,不一会儿便露出了她原本的容貌。

脸色蜡黄黝黑,看去已经有五六十岁了。

“是孟婆婆?“

祁玉趴在房顶,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女人怎么出现在这里?

于是,他本来跟踪黑衣人,变成了盯着孟婆婆,好在,他的定力好,在屋顶趴一夜也不是问题。一夜无话,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孟婆婆才在屋里对外面嚷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送洗脸水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鱼臭症

话音落下不久,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

有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放下,孟婆婆着水洗干净了脸,将手里的毛巾卷了卷,递给那个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又端着水带着毛巾走了。

祁玉眨了眨眼睛,不及多想便跳下楼,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江宁县。

“大人,那人虽然乔装打扮,但是属下还是认出来了,正是金陵城知府岳宁。次从老虎山回来,属下去见过他一次,不会认错。”

次江宇珩让他去江宁县报告老虎山的事情,他说完了情况,发现岳宁的神色过于平淡,便多留了几个心眼,将那个人身脸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心里。

对祁玉的这个说法,江宇珩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怪,“果然没错。”

“大人,您是怎么怀疑到他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宇珩并不想直接回答,道:”这件事情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祁玉和师爷,江宇珩来到书房,他从暗格里抽出那片鳞片,和陆凶拓印下来的花纹仔细对照起来。

昨日,那个黑衣人偷走的不过是假的,为的是让他送给那个人。

……

第三天的早,阿娆又来到了罗迪的医馆。

她这次不是来求助的,而是来提供线索的。

这几天她想来想去,想得脑壳痛,终于想到了一个名字:鱼臭症。

这是一种代谢疾病,患者身体会散发浓烈的臭鱼味儿,几米意外清晰可闻,这病还有一个名字,叫三甲基胺尿症,患者因为先天无法代谢一种物质,导致呼吸尿液汗液及腺体分泌物会散发臭鱼的味道。

不过这病在现代也没有彻底的解决办法,她来找罗迪,当然不是为了求药的。

罗迪不忙的时候总是喜欢坐在院子里捧着一本书,今天也不例外。

阿娆进来,他连个招呼也不打,头也不抬,只是随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待她将来意说明之后,罗迪捧着书的手忽然僵住了。

他抬起头来,盯着阿娆,目光里有惊讶,有兴奋。

“真是很神的病,夫人在什么地方听过?”

半晌,罗迪放下手里的书,欠了欠身子,尽量地让自己离阿娆近一些,距离又不过于唐突。

“我……我小时候有一个邻居。“阿娆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从二十一世纪魂穿过来的,罗迪若是知道了,以他醉心医学的精神,说不定会把她给解剖了,即使他心里秉着生命至的原则,也可能会提前预定她的遗体,她才不想在死后被千刀万剐。”我那个邻居是个男的,从小身有异味儿,同村的孩子们都不愿意与他接近,平时还好,一旦吃了蛋黄啊,动物内脏啊,豆类这些东西之后,味道会突然加剧,有时候剧烈运动或者情绪不好时,味道也会更明显。那个时候,我太小不懂事,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嘲笑他不爱洗澡,后来,他不出来跟我们玩了,偶尔出来也是穿了一层又一层,生怕身的味道会散发出来。“

阿娆顿了顿,看着罗迪。

罗迪微微垂下了眼皮,似乎在思索。

“那日,我见到那个臭汉子,本来也没有往那个地方想,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他身的味道不像是沾染去的,更像是骨子里发出来的,而且,他情绪激动的时候,那股臭味儿更明显了。”

阿娆当时躺在床,整夜整夜地回想着那个臭汉子的细节。

他是走了很远的路来的,身被汗水湿透了,脸也都是汗水……

那天,他说吃过鱼,吃过肉……

“不瞒夫人,这种说法着实新,莫说罗某,恐怕连家师也未曾听说过,不知道夫人有什么办法治这种病?”

罗迪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她既然这么信心十足地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罗大夫,虽然我没有办法去掉他身的异味儿,但是我却有办法控制他身的异味儿。“

阿娆笑了笑,双眸似乎有星星闪亮。

午的云深处香坊,已经被各个店铺的老板掌柜挤满了。

小六和小九今天的脾气不怎么好,他们来了也没有像往日一样备茶。

不大功夫,阿娆来了,她和次一样站在高处,振臂一呼。

“让他们进来。“

小六和小九立即将拦着人群的栅栏打开,把一众人放了进来。

“阿娆老板,今天你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

金元宝圆滚滚的,也不知道是如何从那么多人里挤到了最跟前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的。

阿娆看了他一眼,道:”不急,我们现在有三件事情要宣布。“

她轻声轻语,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下面的人有些怪,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这么镇定,难道真的藏了杀手锏?

“阿娆掌柜,别耽误时间了,你若是真的做了那件事,只要承认了,我们也不会为难,毕竟在生意场,掺假造假的又不是你一个。“

吴掌柜眼角余光一瞥,冷笑了一声,其他的掌柜也跟着附和起来,”对,我们这些大男人自然不会跟一个女人计较,只要你交出香方,让我们好好研究一下,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化你娘个头!”小六小声嘟囔了一句,被阿娆瞪了一眼,赶紧闭嘴巴不说话了。

阿娆抬头看了看远处,道:”诸位,我这香方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为了自证清白,我还是请了一位证人,这第一件事情是证实我的香水是有用的。“

“让开,让开!“

在众人好的时候,一个黑脸汉子忽然拎了一个弱鸡似的男人推开众人挤了过来,到了跟前,他将手里的那个男人往地一搡。

那个男人被他搡得差点儿撞到了桌脚,扶了扶腰,爬起来,指着黑脸汉子道:”姓程的,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一没闹事,二不会制香,你不会是活腻了吧?你不怕我告县衙,让县太爷定你个滥用私行的罪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林老板

那人正是陆东床,待看清了他,阿娆也颇为惊讶了一下。

她让陆凶去找农氏,怎么把她儿子抓来了?

陆凶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农氏不肯来,一早躲了出去,我让人发出话,说是她儿子陆东床欠了我三十两银子,今日不还的话,我敲断他第二条腿。”

陆凶说完,目光垂下,在陆东床的双腿来回转。陆东床尝过被敲断腿的滋味,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说,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昨日在酒馆,你吃的喝的是谁的,你忘了?”

陆凶俯身,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陆东床被他的气势吓得直哆嗦。

他是个没有少爷命偏偏有少爷病的人,家里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有钱人的臭毛病却一个也不少,平时吃喝嫖赌耗尽了身子,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刚才被陆凶拎着,他只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跟着,连挣扎一下的可能都没有,如今被他揪住了领子,他害怕陆凶一生气,直接把他的脖子拧断了,于是努力地回想着昨天的事儿。

“昨天我在酒楼喝酒,钱不够,说有人替我付了账,还送了几个菜,难道那人是你?”

陆东床抬头看着陆凶,眼底有些掉进狼窝的憋屈与愤懑。

昨日他还以为哪个狐朋狗友发了善心,原来是别人设好了套等着他钻啊,也是啊,醉仙楼的清蒸鲤鱼和炖象拔岂是那些家伙肯请他吃的?那些家伙不从他的身抠银子不错了。

“是我,我看见你被人家扣下可怜替你付了账,你放心,我不是放gāo li dài的,不会漫天要价,等会儿要你帮一个忙,你做好了,那笔帐一笔勾销。要是不帮,那……”陆凶捻了捻手指。

“我,我帮你。”

陆东床是个怂货,他也知道家里没钱,若是让他娘知道了他在外面吃喝欠了债,肯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你要我做什么?”

现在是让他钻裤裆他也愿意,韩信忍得胯下辱,他陆东床难道还不如韩信?

“很简单,你看,那里有一筐鱼粪,等会儿你抹在自己身,在人群里走一圈。“

陆凶指了指旁边一个大筐。

那筐里有多半筐鱼粪,除了徐语童贡献的,还有小六和小七从池塘里挖来的,味道不怎么好,却那个臭汉子好多了。

“去吧!“陆凶放开了陆东床,抬起下巴,点了点那个大筐。

陆东床不情愿地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那个大筐前。

阿娆明白了他的意思,提高嗓门对众人道:”诸位,今日我们村有人愿意亲自试一下花露水,首先他会把自己身涂满鱼粪,等会儿,大家看看效果,和次那臭汉子对一下,也好明白,这鱼粪入香是否可行。“

说完,她一使眼色,陆东床于是脱了衣服,抠了一点儿鱼粪往身抹,抹了一会儿,陆凶嫌他慢,干脆自己动手帮忙,不大功夫便将陆东床糊成了一个泥人。

“去,去人群里走一走。“

陆东床听话地走了过去,众人见他过来,都嫌弃地向后退。

鱼粪是从鱼塘里弄来的,带着淡淡的鱼腥味儿,这些闻惯了香味儿的老板们自然是不愿意跟那人接近,纷纷捂住了鼻子。

陆东床也不敢停下,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了足足三圈,阿娆才把他叫回来。

看着那些老板憋气憋得脸色跟茄子一样,小六和小九别提心里多解气了。

这些没安好心的家伙,真应该让他们多熏一会儿。

“好了,现在大家都见识了鱼粪的味道了吧?接下来我让这位大哥下去沐浴,沐浴后用我制的花露水,看看臭味是否还有残留,为了公平起见,这这大哥沐浴的时候,请各位跟去一同围观。”

阿娆话音刚落,小六和小九便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陆东床则涨红了脸。

他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不要脸,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沐浴这种事情,他还真的没有做过。

陆凶见他犹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拔腿向小六小九早已准备好的大浴盆跑去。

其实那个大浴盆不过是平时用来加工花朵的一个池子,池子有一个出水口,一个入水口,水流流动,可以轻松带走污垢。

众人本来对看男人洗澡没什么兴趣,但是为了不显示自己心虚,还是磨磨蹭蹭围了过去。

不大工夫,陆东床把自己洗吧干净了,从里面出来。

阿娆让陆凶给他喷了一些花露水,又在人群里走了几圈。

“各位,效果如何”

阿娆道。

陆东床身的鱼腥味儿一点儿不剩,有几个掌柜老板哑口无言,心里盘算着得罪了阿娆,接下来的合作是否还有可能,吴掌柜和金老板则气呼呼的,以为那香方又泡汤了,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阿娆又开口了:“各位,阿娆的香方也不是什么祖传秘方,只不过自己偶然搭配,凑巧撞而已。”

众人抿了抿嘴,心道,这种幸运怎么不落在他们的头?

“现在,我将香方公布与众,人手一份。”

她一句话落下,下面立即炸开了锅,众人不知道阿娆打的什么主意,看着她的目光都半信半疑。

“另外,这剩下的鱼粪也每人一份,看看哪位能将这鱼粪掺到香方里,抹的时候毫无察觉,抹了却能保证臭味儿经久不衰,到时候,我云深处再办个品鉴大会,胜出的老板优先得我新香。”

“各位以为如何?“

阿娆勾起唇角一笑,笑得有几分冷酷。

这些家伙,很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众人听到有香方拿,自然是高兴,可是转念一想阿娆给自己出的难题,不觉都皱起了眉头,心里的苦水蹭蹭往冒。

这东西,研究出来被笑,研究不出来也被笑!

虽然有些不乐意,众人还是排队从小六手里领了香方,正准备回去,却听阿娆又道:”诸位,半个月后品香大会,别忘了带你们做好的香来参加,高手云集,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希望各位不要错过!“

阿娆站在高处一抱拳。

众人应付似地嗯了一声,飞也似地都离开了。

“你也走吧!”

陆凶对冻得哆哆嗦嗦的陆东床道。

其实,他要抓陆东床来,那跟老鹰抓小鸡一样容易,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周折,但是在太平村对普通村民用强,万一这家伙告到知县那里,会连累阿娆,所以他才想到了这个万无一失的主意。陆东床欠钱理亏,他再怎么折腾他,他也不能去别处诉苦,最多搞些暗戳戳的小动作。

第一百三十八章 林摘星

众人都散去后,小六和小七把那个水池用山泉水下下刷了十几遍这才罢休。

陆凶怕陆东床出幺蛾子,特意去盯梢,阿娆趁机又交代了些事情。

阿娆准备进屋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口有个人影,那人躲躲闪闪的,好像想进来,又不敢进来。

她扫了那人几眼,发现颇为眼熟,于是便径直走了过去。

“阿娆老板!”

那人见了她深深一礼,态度颇为谦恭。

“原来是林老板!”

阿娆打量了半天,终于认出了那人,正是次被众人气走的繁花香铺老板林摘星。

“不知林老板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林摘星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想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林老板,若是您也是为了香方而来,我这里还有一份。“

阿娆将手里的一份香方展开。

“不不不!“林老板连忙摆手拒绝,”阿娆老板,我来不是为了香方,是想告诉您一件事情。”

“哦?”阿娆有些好。

“次我走后这里发生了什么,我都听说了,那个人得的什么病,我也知道。”

阿娆眨了眨眼睛,让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没有主意,不过我见过几个这样的病人。“

“林老板,这里风大,请里面坐!“

阿娆觉得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让客人站在门口又很不礼貌,便将林摘星引入香坊里,又让小六了茶,这才开始听林老板说道。

“阿娆老板,我林某此生只有两件遗憾事,一件是未能遇得知音,一件是未能觅得良方。不瞒你说,林某有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天生异于常人,生来便带有恶臭,越长大身的臭味越严重,最后竟然到了无人愿意靠近的地步。为了弟弟,我自幼便立志制香,可惜一直没有能找到去除他身异味的方法,他一直过得不好,连门都不肯出。后来有一天他一个人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在河边腐烂得辨认不出面目。”

若不是他送给他的香囊,他是绝对不会相信那是他弟弟的。

林摘星说到这里忽然停下,阿娆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转念一想,这事儿过去多年,林老板的心情也应该平复了,他来,应该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于是便沉默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我一直难以释怀,后来,我更是竭尽全力研制新的香方,为此还自己开了香铺,目的是能集思广益,觅得良方,解决这个问题,可惜,这么多年了,林某还是一事无成。“

阿娆见他神色平静,于是试探着问道:”林老板,您今日来,是为了告诉我那天的事情不过是个骗局吗?“

“没错,我是为了这件事来的,那个人,不是因为用了你的香才变臭的,他得的病应该是我和弟弟一样,人称鱼臭症,只要得了这种病,无论如何都无法去除臭味。阿娆老板,那日我不该意气用事,一走了之,否则留下来还能替你解围。“

说完,林摘星深深地一拜。

“林老板,您客气了,这事儿不怪您。”阿娆连忙将他扶起,细细回忆当日的情景。

原来,那天那个金元宝和吴掌柜当日一唱一和地挤兑林老板,并非只是为了旧事,还是为了让他们的奸计顺利得逞。

有林老板这个对鱼臭症有研究的人在,他们的诡计第一时间会揭穿。

她想明白了,便展颜一笑,道:”林老板,不瞒您说,那事儿我已经证实了,是我那婶婶农氏从作梗,诬陷我,我阿娆也不会白白吃亏,过两日,那些香铺的老板拿不出鱼臭症的应对之策,别人自然知道那臭味儿是无药可解的,不过阿娆还是多谢您坦诚相告。“

她也对着林老板福了福。

林摘星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阿娆老板,那个人的臭味儿,你可有什么想法?”

那个病是他的心结,如果有人能研制出解药,他算死了,也可以放心去见弟弟了。

阿娆摇了摇头,在林老板失望的时候,她道:”林老板,那种病虽然没有办法治愈,倒是可以减轻一些,这几日,我也想了个法子。“

于是,阿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些。

林老板听完,连连拍手称妙,心对这个女子的敬仰不觉又多了几分。

时候还早,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香,交流了些经验,两人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直到日三竿,林老板这才想起要告辞。

“林老板!“

林老板给已经走到门口,忽然被阿娆叫住。

“阿娆老板还有何事?”

阿娆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林老板,我那香铺人手短缺,不知道林老板可有意加盟?“

方才一番交谈下来,她倒也看出了林老板的为人。

这并不是个贪婪之人,言谈之颇有几分风骨。

“加盟?”林老板显然对这个词不是很熟。

“简单来说,是我们两家合作,我提供商业特权,如伙计的培训,管理,供应货物等,这些都是无条件协助,而你们作为加盟店,只负责卖香,到时候付出一定的报偿即可。”

林老板听完有些懵。

这事儿也太好了吧?

然而,他毕竟是个商人,不大功夫便想清楚了这里面的利害,正色道:“既然如此,不如阿娆老板改日屈尊敝店,多方考量之后,我们再起草个协议如何?”

这个人果然是个精明人!

阿娆心道。做事有余地,前后考虑周到,会是个合作的好伙伴。于是她笑了笑,点头答应。

林老板请阿娆过去,有自己的想法,他的店铺和别的铺子不一样,品味高出别人不少,再加地理位置优越,客商云集,到时候阿娆看,他可以趁机多要求些利润,若阿娆执意打压,他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合作,毕竟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的老板他也看不惯的。

生意人讲究的是诚信,找一个合作伙伴,那更得找人品过得去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诉苦

阿娆送走林老板,刚想着手制香的事情,却见陆凶自外面回来了。

“陆大哥,事情有进展吗?“

陆凶受她所托,去调查那几个小混混的事情。

“我按照朝儿说的样子去找,果然找到了他们。“

当时陆凶找到那三个少年的时候他们正在一家酒楼里喝酒,几个人一见陆凶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都跳了起来,有个眼疾手快地开了窗户想跳下去,被陆凶一把揪住后衣领又拎了回来。他看了看楼下,才知道刚才到底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决定:

若真的跳下去,他估计残废了。

另外几个人一见陆凶的动作,都不敢再动了,所以陆凶接下来的审问很容易。

“他们承认了,农氏给了他们钱,让他们故意来太平村提收购鱼粪的事情诬陷你。“

陆凶说完,将一页纸递了过来,纸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小混混的”供状“,最后还按了三个血手印,看那颜色,应该是陆凶逼他们咬破手指按去的。

说实话,陆凶的办事效率真的不赖,若是在二十一世纪,她说不定让他做公司的董事长了。

可惜……

阿娆想到这里,又想到了宅子的事情,眉宇间自然而然带出来一丝不豫。

陆凶看她样子,以为自己没有做好,小心翼翼地道:“阿娆,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办好,你尽管说。”

“这个……等我想起来吧!”

这么急着去做,是急着离开吗?阿娆咬了一下下嘴唇,留了一点儿私心:她若是让他欠着自己,他是不是会多留一段时间?

陆凶自然不明白她的心思,只得转移话题道:“阿娆,我托朋友打听了这附近的村落,在十里地外的谷嘴村有个人,和那个臭汉子很像,但是去找的时候却找不到人,我猜是有人把他藏起来了,不过他不可能藏一辈子,到时候我一定把他给揪出来。”

这事儿他是托guo ping去办的,guo ping觉得这点儿破事儿自己出面太没面子,于是转手交给了手下,现在他的手下在谷嘴村守株待兔,guo ping特意吩咐过,一旦见了那小子,立即给我抓回来。其间,那个手下见过几次陈余苗出入,却没有见过那个臭汉子,他把这件事情告诉guo ping,guo ping运转迅速的大脑立即找到了陈余苗和那个家伙的关系。

原来他们是亲戚。

“阿娆,这几日无事,不如跟我去金陵城逛逛?也好散散心。”

陆凶最近有多半时间是待在金陵城的,阿娆觉得,自己已经快抓不住这只风筝的线了。

“好。”

一个字说完,阿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

“我,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陆凶看着她转身离去时失落的样子,更加摸不着头脑。晚,香坊里的活告一段落,陆凶找了个借口,便来到了醉仙楼。

guo ping早已经等在那里。

两人找了个雅间,点了几个菜一壶酒。

guo ping不跟他客气,菜一来,风卷残云般往自己嘴里扒拉,扒拉了半天,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儿。抬头,见陆凶坐在那里,举着一双筷子发呆,活像一尊皱起眉头的雕像。

“怎么了这是?”

guo ping举起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陆凶没有搭话,而是落下筷子,狠狠夹了一大筷子的灯影牛肉。

一大盘子灯影牛肉顿时下去了一大半,看得guo ping无心疼,刚想骂他一句没良心,却见陆凶的筷子突然调转方向,大半盘子的灯影牛肉都落进了他的碗里。

这下,guo ping彻底睁大了眼睛。

“喂,我说,你今天脑子没毛病吧?”

行军打仗,两人也有谦让的时候,不过前提条件是干粮只够一个人活着,一般这种丰衣足食的情况下,两个人都是敞开了肚皮吃,谁往肚子里塞得多才是真本事。

今天的陆凶如此大方,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喂,你说话呀,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陆凶放下牛肉,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还是在神游天外。

guo ping又问了两句,陆凶还是不回答,气得guo ping举起手里的筷子,照着陆凶的脑门要敲下去。

谁知,筷子敲到一半,便仿佛敲到了石头一般,砰地一声弹了回来。

陆凶抬起一只手掌,生生将筷子格了回去。

guo ping抿了抿嘴,避开了陆凶锋利的目光。

这个家伙,在各种状态间随意切换的速度简直到了气死鬼的地步,前一步可能还在风花雪月地幻想搂着老婆睡觉,下一步可以立刻将偷袭的敌人钉死在半空。

这是多年行军打仗血里火里练出来的本领,与其说是技术,不如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

“你头有一只苍蝇!“

guo ping撇嘴道。

撒谎的时候他脸不红心不跳,是这谎话编得实在不怎么好。

陆凶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目光一闪,随即,他眼睛里的警惕退去,又换了那种飘缥缈渺无处安身的讨厌的茫然。

“你说,阿娆为什么对我……有些……冷淡?”

陆凶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出了这么几个字,说完了,简直消灭了千军万马还难,血液蹭的一下窜到了脸,火辣辣的,幸亏他的脸涂了一层黑黑的炭,否则一定会被guo ping取笑像只煮熟了的大虾。

guo ping看不到他真实的肤色,倒是被他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惊吓到了。

这个陆凶,堂堂一界战神,竟然是被这么点儿小事儿困住了?莫名的,他有些想笑,心里想的时候,嘴角边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往翘。

“阿娆嫂子,她真的不……理你了?”

guo ping那颗富于八卦的心在一瞬间被点燃了,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把这段也收入到他的智慧库,以后随时拿出来奚落一下陆凶。

“也不是完全不理。”陆凶抬手拧了一下眉头,颇为头痛地道:”是感觉态度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你惹她了?“

“没有。“陆凶仔仔细细地想过无数次了,”这段日子,我几乎对她是言听计从,她让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她让我淘米我绝对不会洗衣。”

第一百四十章 遇鬼

guo ping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两句话听起来还挺押韵的,没想到陆凶这个大老粗还有这本事。

“你笑什么?”陆凶不明白为什么他都困惑成这个样子了,他的兄弟还在看他笑话。

“我……我没笑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这个问题……我也……较难回答。”

guo ping摸了摸脑袋,如实回答。

“你不是百事通吗?怎么可能不知道吗?”

陆凶的声音一沉,有些恼火。

其实他不是因为guo ping不告诉他答案恼火,而是因为他竟然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娆不喜欢搭理他而恼火。

“哎呀,我说大哥,你这为难我了,我guo ping收集情报在行,可这男女之间的事情,我你这个外行还外行啊,你至少还有个名义的老婆,我可是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啊。”

“你……”陆凶气结,半晌,退了一步,道:”你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你试着猜一猜,阿娆到底为什么生我气,我到底哪里惹她了”

guo ping有些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其实闺房之事他愿意听,但是他不想听陆凶的,这家伙能有什么情趣?不过兄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陆凶说完,他立即摆了一副异常严肃的样子,江宇珩替人判案还严肃。

“你先跟我说说,从什么时候嫂子开始冷落你了?”

于是,陆凶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都告诉了guo ping。

“你说从你提到在金陵城买房子开始?”guo ping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托着下巴道:“难道是因为她不想搬离太平村?”

陆凶白了他一眼,”那里又不是她的老家,再说那里还有几个天天给她添堵的人,离开那里有什么不好的“

“也是,那是,她不喜欢金陵?“

“金陵富庶地,有她的铺子,有她的好姐妹,她为什么不喜欢?“陆凶反问道。

“嗯,听去好像也有道理。“

……

一顿饭的时间,两个人猜来猜去,也没有猜出个所以然,菜都吃完了,酒又添了不少,直到人家店打烊,两人才醉醺醺地从里面走出来。

陆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娆,决定先去guo ping家过一夜。

“说好了,你不准……不准和我同床!“guo ping喝得醉醺醺的,一面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一面伸出手指着陆凶。

他隐隐约约记得,他们几个人同住一个大帐的时候,他差点儿被某人的臭脚丫子熏死。

“谁要和你同床了”

陆凶也喝了不少酒,但是他这个人酒品好,喝醉了也看不出醉,既不会闹也不会说话不利索,是走路有些像僵尸。

“要同床也要找个女人,你一个糙汉子,抱着都嫌硌。”

“可是,可是……人家不让你碰,连话都不想跟你说。”guo ping喝醉了,什么都不顾,公然揭陆凶的短。

有风吹来,酒意涌脑壳,陆凶的脚步晃了晃。

“谁说不让碰了?阿娆,她,她对我好着呢。你看,你看,她这不是来接我了?”

前面模模糊糊一个白色的身影,轻飘飘的,看起来还挺漂亮。更为特的是,她一走路,身边还有无数的白色花朵飘起。

“那,那不是嫂子。”guo ping喝醉了眼睛也花,揉了半天眼睛,还是看不清楚,见陆凶要扑过去,急忙拉住他的手,道:“我觉得,她,她更像个女鬼。”

轻飘飘的,轻得不像一个活人。

在这时,头顶的老树非常应景地响起了两声乌鸦叫,他们的前面还出现了几点蓝幽幽的火光。

又是鬼火!

guo ping猛然想起了什么,只觉冷汗一下从头顶冒出来,他想也没有想,一个飞身,将陆凶扑倒在地。

刚才的酒意已经醒了一半。

他扑倒陆凶的地方是个斜坡,陆凶本来想去抱那个女人的,突然被他这么一扑,根本来不及防备,脚下一空,跟着他骨碌骨碌从斜坡滚了下去,好端端地走路,两个大男人突然抱成团儿滚了下去,吓得那个白衣人一声尖叫,拔腿跑。

guo ping怕陆凶还念着那个女子,双手死死地箍住他,直到两个人都滚到最底下,多半个身子都泡在冰凉的溪水里,他这才放开了手。

从溪水里爬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方。

有几点鬼火已经远去了,那个白衣女子也消失无踪。

guo ping喘了一口粗气。

这种东西自从在老虎山下出现一次之后,他特别害怕。

那些家伙用活人做zhà yào,以鬼火引爆,隐秘而又恶毒。

刚刚放下心,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他立即吓得一个机灵。

这么冷,难道是真的鬼?

嘴角抽动了几下,他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将另外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他另外一半脖子。

guo ping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两只手,只要一用力,绝对可以把他的脖子转个圈儿,到时候他不用转身能看到他是谁了

这一下,他的酒意全醒了,醒了以后,他有些痛恨自己。

他堂堂长缨军的第二传,竟然怕一只鬼!奶奶的,真给平南王丢人!

想到这里,胸不由升起一股怒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那两只手,一用力,一个过肩摔。

那只鬼,竟然是有重量的,而且,还很重,摔在溪水旁边的大石头,声音听去脆生生的,也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

一时间,guo ping无好,他凑近了,想细细地看那只被他摔得不停哀嚎的鬼。

天色很暗,没有月亮,那几颗星星的光真的不足以照亮那只鬼的脸。

有了刚才的一下,guo ping这次一点儿都不怕那个东西了。

人鬼胆大的时候是鬼怕人的时候。

“娘的,吓唬你郭爷爷,爷爷这送你回地府!“

说完,一个饿虎扑食,照着那只鬼扑了过去。

谁知,刚刚扑到半路,他便觉有两只脚一下顶到了他的腹部,接着他像被一只四脚朝天的兔子顶出去的猎鹰一般,咚的一声摔在了地。

溪水边有很多尖锐的鹅卵石,他被摔得差点儿没岔气。

然而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耽误一点儿时间的,战机稍纵即逝,自己动作慢一点,可能去阎王殿报道的是他了。

他不顾疼痛,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正想使出下一招,可是脖子一凉,一只钳子般的大手便让他再也不敢动了。

这鬼,是个有本事的!

guo ping默默地想。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是你

这个时候,guo ping突然想起了陆凶。

那个家伙,现在酒应该醒了吧?是不是可以叫他来帮忙?那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人物,区区一只鬼能奈他何?

谁知刚想开口,那只卡在脖子的手便突然一用力,他吓得立即将冒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险!

有冷汗从额头滚下来。

幸亏机灵,万一惹怒了这只鬼,自己一句话还没说完可能被咔嚓拧了脖子,到时候得不偿失了。

guo ping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知道,人死在沙场,可以化作鬼魂,将来还可以投胎,可是人若死在鬼的手里,会变成什么?是不是连去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了?蛮人那些歪门邪术里不是有把人的灵魂生生吞噬掉的术法吗?这个家伙,是不是他们驱使了专门来收集生人魂魄的?

想着往后千年不生不死暗无天日的日子,guo ping几乎绝望。

那只手再也没有用力,身子动了一下,似乎想看清楚自己的猎物长什么样子。

这一下guo ping的绝望突然变成了郁闷:

这鬼长得太黑了些,和黑夜几乎一般无二,长什么样根本看不出来,死在鬼的手里也罢了,死在什么样的鬼手里竟然也不知道,让他这个百事通如何能忍?

“你是谁?报名来,你郭爷爷我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你一只鬼不成?“

guo ping再也忍不住,不顾脖子还有个紧箍咒,破口大骂起来。

他这一骂,那只手忽然松了。

“当谁孙子呢?”那只鬼竟然开口了。

guo ping趁机刚想反手一击,却被一只手推搡了出去。

那只手用的力道刚刚好,把他推出了有效攻击范围,却还没有让他摔个狗啃泥。

回头的时候,他听到吃啦一声,一点火光在黑暗里亮了起来,照出了一张黑黝黝的脸,脸两只眼睛,显得个外亮。

“陆凶?”guo ping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怎么是你?”

原来刚才的那个“鬼”竟然一直是陆凶,难怪身手那么好。

“一直是我!“陆凶郁闷地摸摸后脑勺,刚才喝酒喝得太多了,迷迷糊糊地看到了阿娆,后来被冷水一激,清醒了一半,爬起来忽然看到前面一个硕大的身影,他以为是那人算计他,害他滚到水里,正想去先制住那人,谁曾想那人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个过肩摔,摔得他后脑勺现在还有些疼。

幸亏当年的保命绝招都已经融入到了骨子里,否则,他可能死在guo ping的手下了。

两个人瞬间明白了,借着火光摊手无奈地一笑。

误会一场!

这一闹,酒意全无,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走,走了一会儿看到地有些散落的纸钱,又走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出现了几座坟墓,两人这才知道鬼节快到了,有人在夜里祭奠先人烧纸钱呢。

方才那白衣的女子,不是什么刺客,也不是什么女鬼,只是普普通通的村姑。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这点儿糗事,以后只会烂在肚子里。

军两大传,被一个半夜烧纸的村姑吓得半死,差点儿置对方于死地,这传出去真的不光彩。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两个人都累得够呛,倒在床呼呼大睡。天亮的时候,guo ping觉得胸口有些沉重,闭着眼睛胡乱摸了一阵,摸到了一只靴子。

习惯性地,他把那只靴子拉到鼻子前闻了闻,觉得没那么臭,一把推开,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在他翻身的时候,陆凶咚的一声从床掉了下来,他捂着屁股刚想发作两声,回头一看guo ping袒胸露背流口水的样子,赶紧闭嘴,拿了只枕头跑到外间的竹椅去了。躺在竹椅,确认自己没有迷迷糊糊被人侵犯,这才放心大胆地睡了过去。

日三竿的时候,guo ping终于从床爬了起来。

想到半睡半醒的时候摸到了一只靴子,他特意四下找了找。

怪,靴子怎么自己跑到床来?

找了半天,他看见床边躺了一只他自己的靴子,那只靴子很旧了,许久没穿,面都是灰尘,还有几个手印,看起来像是自己的。

难道自己迷迷糊糊推掉的是这只靴子?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脑袋。拿起那只旧靴子又闻了闻,正巧陆凶端了饭菜进来,吓得他赶紧将靴子扔了下来。

“醒了?“

“醒了。“guo ping做错事一般地把双手背到了身后,手的灰尘被他一搓都成了泥。

“醒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吃饭,吃完饭我还要去金陵城一趟。“

次托人在金陵城买宅子,那人已经物色到了两处,今日他需要过去看看,正好对账的日子也到了,他也要到觅音香铺去转一圈。

小七是个好账房,梁掌柜到了觅音香铺,也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他做生意的天赋,这段时间,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香铺的生意红红火火,连带着旁边的刀剑笑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

“喂,你的手怎么了?”

guo ping伸手刚抓了一个馒头,听陆凶一声大喝。他吓了一跳,馒头差点儿掉地。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一张嘴,照着馒头的黑手印咬了下去。

陆凶摇了摇头,觉得这家伙莫名其妙。

天快黑的时候,陆凶来到了觅音香铺。

香铺的门关了,陆凶往看了一眼,发现梁掌柜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开业这么长时间了,梁掌柜挣的钱足以在金陵城置办一处房产,可是他非要坚持跟小七挤在一起,嘴说着省钱,心里却在惦记着刀剑笑的红衣美人和酒。

不一会儿,窗户出现了两个人的剪影,看样子两人又喝了。

陆凶笑了笑,刚想敲门进去,目光一闪,忽然犹豫了一下。

房顶有人!

明白了,他立即转身,向着鼓琴巷外面走去,后面那人也立刻跟了来。

夜很深了,大街没有人,周围的竹林风一吹簌簌作响,显得更加安静。

他走了一段路,身形忽然一闪,想甩掉后面那人,谁知却撞见了另外一个。

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有一个人早已经等在那里。

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脸藏在斗笠垂下的黑纱里。

他抱着一把剑,姿势稳如泰山,根本不像是要开战的样子。

“是你!有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女人

陆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认识那把剑。

那个人是隼,欠他三条命的隼,不过,次因为guo ping刺杀莫停的事情,他从zhou xuán还了一次人情,所以,现在他只欠他两条命了。

他这个人很厉害,还有点儿桀骜不驯,但是他这个人也很讲信用,陆凶相信,在他还完所有的债之前,他是不会对他动手的,所以,他大着胆子,朝着他走去。

陆凶是领兵打仗的人,他的功夫更适合在广阔的空间施展,在这样狭窄的地方,他发挥不出十分之一,和一个杀手靠的如此近,他是拿自己的命在看玩笑。

隼见他过来,下意识地往墙边靠了靠,护住了自己的后背空门。

陆凶莫名有些不高兴,”你这是怕我吗?“

他的意思是:我的命都交给你了,你竟然不信任我,防着我!

隼摇了摇头,哼的一声冷笑,”你杀不了我,不过,我也不想为了你身后的人受伤。“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他手已经有一点银星掠出。

接着,黑暗里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墙头有个黑影重重地摔了下来。

隼前,给了那个家伙一脚,道:”跟着你的,很久了。“

然后,他便不说话了,抬起头来,黑色的面纱后似乎有两道锋利的目光射了过来。

陆凶有些不高兴了。

他当然知道他跟着他,但是他还没有想让那个家伙死。

“我要活口。“

“没办法,他已经死了。“隼似乎意识到他要赖账。

“所以,这条命不算,你还欠我两条。“

隼又哼了一声,道:”本来也不是用来还欠你的人情的。“

“那你想做什么?“

这个一直跟着他的人如果真的想对他动手,以他的身手绝对可以应付,隼多此一举,定然有其他的目的。

“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不想有第三个人听着。“

“什么事情?“陆凶的心底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隼沉默了一下,见陆凶盯着他,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一勾:“我想告诉你,你身边那个女人不错,我看了!”

“你!”

陆凶一听,顿时怒火不受控制地窜了头顶,一时间,他竟然忘了面前站的是谁,手刀刃弹出,照着那人便刺了出去。

隼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见寒光袭来,一个翻身,便掠了出去,等到陆凶准备第二招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在房顶了。

“过来!”

这个家伙竟然对着他挑衅似地勾了勾手指。

陆凶想也不多想,直接跳房顶,那人轻轻一纵,又是三丈远,陆凶也不多想,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夜色里的金陵城,灯火璀璨,但是那样的灯火,根本照不亮黑沉沉的天空,所有,两个人在金陵城方追逐奔跑,如入无人之境。

不知道又跑出了多远,陆凶的身已经跑出了一层薄汗,那个隼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站在屋脊,一歪头,示意陆凶往下面看。

该死的,他竟然把他带到了金陵府。

确切的说,是金陵府后门外的一座小楼。

一辆马车在后门的小巷里缓缓停下,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佝偻着身子,在一个侍从的搀扶下走进金陵府。

“月色甚好,岂能没有美酒?”

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陆凶身边坐了下来,抬手,递给他一个银质的扁平酒壶,自己又摸出一个,打开塞子,喝了起来。

陆凶斜了他一眼,抢过酒壶,盘腿坐下。

喝了两口,觉得还是有些意难平,道:”这黑漆漆的夜晚,哪里来的月色?”

“你这人真是无趣,殊不知’心有明月,处处是月色‘。”

隼轻声笑了一下,仰头咕咚咕咚又是几口酒。

这一句话本来风雅至极,却一下又将陆凶心里的火点燃了。

他当然知道他说的明月是谁。

“你是何时见过的她?”

他忍气,又抿了一口酒。

“在金陵知府的大牢里,我去劫狱,她为了救我,当着一众狱卒的面,承认是我的未婚妻。”

表达的意思没错,但是这个说法相当欠揍。

什么叫承认?从来没有的事儿好吧?

不过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陆凶不想对他动手,一动手,两个人暴露了不说,连要追查的线索都要断了。如果没有猜错,隼让他看的,一定和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有关。

所以,他只能忍着,好在他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忍一下也不是很困难。

“这种事情,本来过去过去了,可是偏偏我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随便便毁了人家的名节?虽然知道当时她是为了救我才出此下策,但是我也想好了,一定要负责任到底,所以,我当时决定娶她,还送了她一样定情信物,她也欣然接受了。”

他说的定情信物是那条手帕,用了一点儿小心思才让她留下的。

“次她一个人去山谷里,遇到了毒蛇,幸好被我撞见,那个时候她还一直将定情信物贴身带着,所以,我相信,她对我是有感情的。”

陆凶差点儿没有被一口酒给呛死。

他忍着咳嗽都忍出了眼泪。

定情信物,一直带着,还贴身带着……

阿娆啊阿娆,你真当你丈夫死了啊?不,在她眼里,他确实死了,现在他只不过是顶着别人名字的另外一个人而已。

“慢点慢点!”

隼很好心地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替他拍打后背。

陆凶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别忘了正事。“

“这是正事,在金陵府外,跟你说一下女人。“隼扭过头来盯着他,陆凶又感觉到了黑色面纱后那双鹰隼一般的目光。

陆凶心里暗道:这个人,是开玩笑的还是来真的?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的。

“若是为了女人,免谈!“他一起身准备走,却被隼一把抓了回去。

隼的臂力惊人,他知道,若是他硬要挣脱,肯定少不了打斗,到时候一定会惊动下面的人。

他们现在在金陵府外的一座三层小楼,小楼是个钟鼓楼,平时报个时什么的,现在并没有人,所以,他们两个的动作说话声音只要不太大,不会被发现,但是若真的打起来,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早晚都要面对,何必急着走?是对自己没信心吗?“

隼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

第一百四十三章 礼物

谁对自己没信心了?陆凶心里气哼哼的,嘴却没有说出来。

他重新坐下来,尽量平心静气。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时候他若是跳脚了,在隼的眼睛里是输了,是承认没底气。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陆凶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问。

“说不哪里好,但是觉得哪里都好。”隼也慢悠悠地回。

“但是你是一个杀手,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你是一个逃犯,你们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长缨军的事情隼自然是知道的,陆凶的真实身份他也知道,像他们这种刀尖舔血的人,自然有别人无法企及的敏锐目光。

陆凶对此无话可说,只得瘪了瘪嘴。

一个杀手,一个逃犯,说起来他们两个还真的半斤八两。

等等,不对,自己这要被他带偏了吗?怎么一会儿工夫默认和他一条起跑线了?自己明明又当爹又当妈又当厨子又当管家的跟她在一起好几年了不是吗?说了解,他怎么都他了解阿娆吧?

“没错,我们是半斤八两。”想到这里,陆凶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不过,我和阿娆相识多年,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有些情义终究会是无法抹杀的,若是让她选,我相信,她会选我。”

隼冷哼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没有月色的天空。

天空乌云滚滚,好像要下雨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凶见他一副倨傲的样子,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都跟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不是正好说明,她的心里没有你吗?“

陆凶又差点儿被他呛死,幸好,这次嘴里没有酒。

这个人是天派人帮他的还是惩罚他的?算了,算了,赶紧还完欠下的两条命,让他滚蛋。

然而转念一想,他若是滚蛋了,将来陆朝要是真的想有什么作为,他找谁帮忙去?这个人领兵打仗不及他,刺杀却是一把好手,到时候把皇帝从皇宫里拎出来,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知道要少死多少人。

他挠了挠脑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

“润物细无声的感情,你不懂。“陆凶想了半天,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不懂阿娆了。

阿娆总是避着他,交代事情也尽量得能少说少说。

难道,是因为隼?

陆凶忽然觉得心里的迷雾有了个缺口,他可以顺着那点儿照进来的光,找到真相了,可是找到真相后又觉得无扎心,痛得身体都跟着抽搐。

“你说,你救过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久前,她一个人去山里采药,睡着了,有条毒蛇靠近,我顺手解决了。“

睡着了?毒蛇……

忽然,另外一个词冒进了陆凶的脑海。

贴身!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动过她?”

她睡着了,他是如何知道他送的东西被阿娆贴身藏着?

“我当然动过她。”

隼是铁定了心要把陆凶气死。

陆凶闻言,心里的火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他盯着隼,咬牙切齿地道:”你,你竟然敢碰她!“

啪的一声,手的追风斩便亮了出来。

隼见他亮出兵器,一动不动,只是将衣袖一甩。

陆凶还未看清,便觉有一股大力压了下来,那股力气用得非常巧妙,正好让他的追风斩动弹不得。

他有什么新武器?然而低头一看,却是隼的两根手指紧紧架住了他的追风斩。

“好气魄!“陆凶由衷地赞叹。

敢在追风斩出鞘的时候徒手接住,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过奖过奖!“

“但是……“

陆凶的手一用力,刚想启动追风斩的第二个机关,收起刀刃,摆脱钳制,却见隼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他立即将手动作换成了收兵器的动作。

有潮湿的风吹来,看来远处已经下起了雨。

他顺着隼的手指往下看去,发现一个人从金陵府里走了出来。

那个人出了门,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威胁,便大步走了。

“看出来了吗?“隼问道。

“是一个家丁。“

“确切的说,是穿了家丁的衣服。“

“他不是家丁?“

隼摇了摇头,”那是金陵知府岳宁,快下雨了,他没有打伞,也没有带任何随从,还穿了一身家丁的衣服,你猜他会去干什么?“

“那人乔装打扮,你怎么能认出是他?“

陆凶对岳宁这个人不是很熟悉,只匆匆见过几面,还是隔着一条街,几座楼。

“我自然有办法认出。”

“跟他吗?”陆凶问。

“跟着他干什么,还是找个地方避雨吧。”

风里很快夹了雨点,噼噼啪啪打下来。

有辆马车从后门出来,车帘子紧闭着,一个车夫在前面赶车,周围没有任何随从。

“走!”

隼指着马车,一声令下,二人同时跃下房顶。

两人的轻功都很好,落下时如一片羽毛一般,隼落在车顶,陆凶则落在地,一个翻滚扒在了车底下。

车辆转弯的时候,那个车夫忽然感觉到后脑一阵刺痛,很快便没有了知觉。

隼拎起那个车夫将他扔到了旁边一个谷垛,接着手臂往里一探,人已经跟着钻进了马车里。

陆凶这个时候才从车底下钻了出来,驾着马车朝金陵城城外跑去。

城门已经下钥,守城的人过来询问,有人从车窗里递过一块令牌。

那人看了令牌脸色立即一变,赶紧下令开了城门。

直到郊外的小树林里的时候,陆凶才将马车停了下来。

“你可以出来了。“

叫了半天,车里没有动静,他有些不耐烦,掀开车帘一看,发现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车里只剩了一个被布条捆成粽子的老头子,那老头子嘴里塞着破布,吓得哆哆嗦嗦。陆凶见那是个老头子,本来想给他松了绑再问问怎么回事儿,可是细细一看,他身的布条竟然是衣服撕成的,为了防止松绑以后过于暴露,他还是决定不那么好心了。

“你是谁?”

他一把扯掉老头子嘴里的布。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个老头子显然被吓坏了,跪下一通响头,把脑袋磕得跟个木鱼锤子似的。

“我不是什么好汉……”陆凶说到这里,无奈得抿了抿嘴。

自己真是被那个隼气到了,居然话都不会说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套话

“我不想要你的命,你的命对我来说一不值。 ”陆凶掀了他一眼,深吸了几口气,仰起脸,装腔作势地道:”你知不知道这个江湖有一种人,专门买卖消息,这消息可人命值钱多了。你要是知道了哪个王公贵族的把柄,说不定可以立马平步青云,正巧最近有个客户,出大价钱向我收买消息。“

那个老头儿眨了眨眼睛,似乎听明白了些,但是他听说过卖骡子卖马甚至卖人的,还没有听说过卖消息的,所以,对这事儿有些将信将疑。

“好汉,您老想知道什么,老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头儿跪在车,抱了抱拳头。

“很好。“陆凶扯了扯嘴角,算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旋即,脸色一冷道:”不过,我得事先说一下,我这个人从来不收假消息,要是有人敢给我假消息,我给他一拳头,一拳头不够,再给一拳头。不过你放心,我的力道控制得很好,还从来没有用拳头打死过人,最多打得像条蛇一样,软趴趴地躺在地不能动弹。”

陆凶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坏笑着道:“不知道你可以挨过几拳头?这把老骨头,三五下应该不能动了吧?”

话音未落,那老头儿的脸色已经煞白了,身子还想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不过呢,你也别害怕,你要是老老实实回答,我是不会伤你一根寒毛的,咱做生意的讲究的是信用,要是每一个提供消息的人都死了,那我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是是。”老头儿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不敢再看陆凶了。

这个家伙说话和和气气,却一句一句都打在点,是个实实在在的狠人。

“想好了吗?想好了的话,我开始问了。”

陆凶又把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故意捏得骨节咯咯响。

“好汉,好汉……”老头儿被那拳头的声音吓得又是全身一哆嗦,委屈巴巴地道:“老朽已经是半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了,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好汉问什么,我……一定……一定实话实说。”

陆凶收回拳头,满意地笑了笑,道:“好,很好,我喜欢你这样的,咱们从哪里开始呢?对了,从你开始吧,我先问你,你是哪里人?”

‘老朽广西漓江人士。”那老头儿被他第一个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问他的籍贯?难道他这个样子的糟老头子还有人想àn shā不成?也不对啊,要àn shā还打听什么?还不如直接来一拳头结果了省事。

“姓甚名谁?”陆凶没有给他过多的考虑时间,紧接着又问道。

“姓余,名粮,字丰年。”

陆凶撇了撇嘴。

这人是闹饥荒的时候出生的吗?怎么爹妈给起了这么个意味深长的名字?

“年龄?”这次,陆凶问的问题更紧凑了,他绝对不能给这个老家伙思考的时间。

“六十七岁。”老头儿老老实实地回答,感觉自己被当犯人压到了大堂,眼前这位,是审他的县大老爷。

“是男是女?”陆凶强忍着,问出了又一个欠揍的问题。这个问题虽然很欠揍,但是一般情况下都很管用,能帮助被审的人养成说真话的习惯。

老头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本来眼底有些火,被陆凶一回瞪,又全都没了,小声嚅嗫着道:“男。”

说完了,他又偷偷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来觑陆凶。

他是男是女看不出来了吗?在这里浪费时间?

风吹来,雨越下越大,陆凶拿出车里的一把伞,自己撑开,那个老头儿则缩进了车里,仍然保持着跪着的姿势。

陆凶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倒是挺知道爱惜自己,难道方才的惊吓都是装出来的?嗯,接下来的问题可要小心选择。

“说,平时都见过些什么人?”

“见过些什么人……”那个老头儿犹豫了一下,开始细细地想,”我有一个随从,叫丁一。“

说到“丁一”两个字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好像不是很肯定的样子,然后,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车子,”他是我的马夫,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

“还有呢?”

“还有一个丫鬟,平时伺候我的饮食起居,出门的时候留在家里了。”

“你去金陵府干什么?“

“见一个人,送一样东西。“

“见什么人?送什么东西?“

“见金陵府的岳管家,送一壶他喜欢的酒。“

陆凶又撇了撇嘴。

说了半天没有一个有用的人,这个老头儿子嘴够严的,不过没关系,他陆凶也不是吃素的。

以前在战场抓住几个俘虏,遇到嘴硬的,他直接处置了,遇到几个自以为脑瓜聪明的,他随便问几个问题,有用的没用的问一堆,总能被他套出几个有用的来,后来他跟阿娆吹嘘他的”话术“的时候,阿娆直接告诉他,他们那里审犯人都用这一套,有时候还两个人一起审,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完了还教了他一些审讯技巧,听得他一愣一愣的。后来,他几次在陆朝的身用这些技巧,竟然非常管用,不过陆朝那小子聪明,用了两次以后被他识破,每次他的问题疾风密雨一般扑来的时候,他知道陆凶又在算计他了,干脆以不变应万变:闭嘴巴不理他。

“这么晚了,金陵府的人应该都休息了,什么样的酒非要这么急着送去?“

“是,是老朽自己酿的桂花酿,岳管家说了,今日一定要给他送去,老朽这才给他送去。“

“你是酿酒的?”

“是。“那个老头儿应了一声,应完似乎后悔了。

陆凶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精光。

哼,酿酒的?酿酒的有随从有马车还有丫鬟?那酒坊得多大?再说,这方圆几百里地没有一个酿桂花酿的酒家,看他这一路来,衣服还是新的,也没有沾染多少风尘。

这家伙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陆凶越想越开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计中计

未等那老头儿回答,陆凶又问道:“岳知府应该不在府吧?”

岳知府和那岳管家没什么关系,他这么问,纯粹是为了让老头儿反应不及,露出更多的破绽。

“听说岳知府非常喜欢微服私访,而且经常是找人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溜出去……”陆凶想到那个偷偷溜出府的岳宁,又加了一句。

“磨蹭什么?快点儿回答我的问题!“

陆凶见那人低头不语,声音忽然阴沉了起来。

那个老头儿哆嗦了一下,道:”我,好汉……“

“回答我的问题!“

“是,我去金陵府是送酒的,酒送到了,便出来了,至于岳知府的事情还真的不知道。”

“好像听管家说过,那个岳知府有应酬。”

撒谎,有应酬还穿个家丁的衣服出去!

陆凶接着道:“你的桂花酿多少钱一坛子?”

“大概十两银子,岳管家是老客,可以打折。”

十两银子一坛桂花酿,可真是天价了,看来这送酒也是个借口,那岳知府刚任,他的手下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挥霍。

“你还做了什么?“

那老头儿沉思片刻道:”还送了一封信,是路一个人给我,让我转交的。“

见陆凶面有疑色,那个老头儿又补充了几句。

“什么信?“

“是漆封了送过去的,老朽并不知道什么内容,那人只是说送给岳管家便是,他还送了我一锭银子的跑腿儿费,不过被我买牛肉吃花了。”

吃那么多牛肉,骗鬼!

“那个让你送信的人是谁?”

“一个……男人,带着斗笠,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

“在哪里能找到他?或者说,你在哪里见到的他?”

“老虎山,我经过老虎山的时候,他在那里了,他受了伤,我本来想载他一程,但是他听说我去金陵府后,拒绝了,说是谁送过去都一样。”

陆凶眨了眨眼睛,对那个老头儿道:”好,算你说的是实话,老虎山是先帝禁地,如今又有匪患,什么人敢出入老虎山?还受了伤?“

最近老虎山都有江宇珩的人把守,如果有人进去,江宇珩那边一定会有消息,可是现在都没有线索,说明这个老头儿在撒谎。

更何况,那么重要的信谁会随便交给别人?

”这个,我不清楚了,我只负责送信,没有多问,不过看那人的伤势,应该是被石头砸的。“

“好,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送信,一个人,这足够了。

陆凶估计这个老头儿知道的也这些,便也不再问下去,一挥手,示意他走。

老头儿犹豫了一下,确认陆凶是让他自己走,而非带着马车一起走的时候,终于不情不愿地下了车,缓缓走出几步,便没命地跑开了。

他一跑,身的布条有些散了开来,看起来非常滑稽。

陆凶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如果不出所料,这个人应该是逃不远的,不管他是为谁卖命,一旦泄露了消息,等待他的只有灭口。

什么酒老板,什么桂花酿,什么遇到受伤的人,统统是瞎编的吧。

他背后的人是谁呢?

身后的车忽然有动静,陆凶一惊,急忙将头探到车里,待看明白了以后,他差点儿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雨越下越大,那个老头儿从车下来,冒着漫天的大雨,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金陵城下,天还没有亮,金陵城的守卫不让他进去,他气急了,在城门下大骂:“我是丞相的人,你们这群长有张眼睛的,敢不让我进去,等丞相知道了,一定剥了你们的皮。“

城的官兵看着一个浑身裹着布条的疯子在下面又跳又骂,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丞相的人,我他妈的还是皇帝的人呢,对吧兄弟们?”

“吃着朝廷的饭,拿着朝廷的钱,可不是皇帝的人吗?”

那人说完,城楼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个老头儿知道自己身没有令牌,进不了城,便灰溜溜地转身,想找个别的地方避避雨,否则被这大雨浇一晚,非得冻死不可。

去哪里呢?金陵城外人生地不熟,身又没钱……

忽然,他想起了一个地方,拔腿往那里跑。

老虎山!

不过老虎山的范围太大,按照记忆的路线往那里摸,根本没有办法估摸路程,走了很长时间,天的雨都快停了,他还没有到地方,走得实在太累了,他找了块石头坐下。雨后的石头也冰凉的,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这时,雨幕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穿了蓑衣,戴了斗笠,手里拿着一把剑。

“你,你怎么在这里?”

老头儿见了他,一下从石头跳了起来。

“听说你在金陵城出了些乱子。”那人的声音低沉,冰冷得钢铁一般,“所以,我来接应一下你。”

那老头儿本来看见他,脸有几分喜色,他这一说出来,他脸的喜色立即僵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金陵城出事了?难道,你一直派人盯着我?”

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劫持的事情,也一定知道自己被那个人询问了一顿后又毫发无损地放走了。

毫发无损地被放走,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他的同伙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一般情况下,被放回来的人都是饵,即使清白,也很难证明自己,所以,对这样人,同伙一般都是杀之而后快。

想到这里,他的双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哆嗦了。

”你一个人去金陵城,我怎么能放心?所以,肯定是派人跟着的。“那个人仿佛看出了他的害怕,继续落井下石地道:”我得到你出事的消息后,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为了不暴露我自己,只能提前来找你了。“

他藏身的那个地方,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

这时,那个老头儿已经彻底吓得瘫软在地了。

他看着那个人抽出剑,一步一步地向他逼来,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向后爬去,可是他实在太害怕了,挣扎了半天才退出了几步远,那个人很快到了他的面前,他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剑递到了自己的胸前,绝望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半晌,他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死人才什么都不会说,你现在可以去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阿木尔

那人嘿嘿一声冷笑,接着手腕猛然一送,眼见剑尖要刺入胸口,那个老头儿突然迹般地一侧身,完美避开。

“你让我死的话,至少也要让我留一句话。“

那人怔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再细看,那个老头儿还是十分狼狈地坐在地。

他一度怀疑自己眼花了。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真的对这个将死之人动了恻隐之心,于是道:”有什么话,快说!“

“我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哪个他?“

“你背后的那个他!“

老头儿说话的声音不高,然而一句话落下,那个人却仿佛被一道霹雳劈一般,他踉跄了一下,只那一下,他的剑尖便再次离开了老头儿的心脏。

“你是如何得知?“

他强作镇定地道。

老头儿嘿嘿冷笑了两声,”以前不知道,现在应该知道了。“

话音未落,空气突然传来了叮的一声。

接着,那个戴斗笠的人便发现自己手的剑竟然诡异得转了个方向,闪电般刺向自己,他来不及多想,身子一侧试图躲避,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那个老头儿手的断剑好像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刺向他的要害,与此同时,那个老头儿忽然飞身而起,一下揭开了那人的斗笠。

”阿木尔!“

那人虽然极力地按住斗笠,却还是被那老头儿迅捷的手法挑飞了。斗笠下,是一张少年的脸,也十几岁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睛却有些浑浊,好像早已饱经风霜。

“这么多年不见,你一点儿都没有长进!“

老头儿的剑在离他颈部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轻轻一转架在他的脖子,他看着他,眼睛里有睥睨的光。

“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见他的身手早慌了,这会儿只是强作镇定。

他知道,在这个人的身手下,他连一个回合都打不了。

“阿木尔,方才,我有三次表明身份,难道一次你都没有认出来?“老头儿冷笑道。

两次躲闪,一次进攻。

那个人垂下目光,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鹤发枯骨,明明是一个老头子的长相,他做了这么多年刺客,哪里认得身手这么好的老头子?

他做刺客的时候,代号是夜枭,他却能张口叫出自己的本名,难道是多年前的故人?可是他当时认识的都是一些只会冲锋陷阵的老粗,他们哪个有这样的绝妙的剑法?

“别叫我阿木尔,我不是阿木尔,说,你到底是谁?“

少年半仰起脸,盯着那张皱皱巴巴的脸。

当年认识他的都已经不知道去向,这个人该不会知道了他的一点儿底细诈他的?哼,以为他还是那个小孩子吗?

那个老头儿失望地摇了摇头,”阿木尔,你还真是记性不好!“

说着,他收回短剑,拿在手里,潇洒地挽了三个剑花。

那不是剑法,而是一种刀法,一种极其纤薄的刀,专门为受伤的人治病的刀。

在他收剑的一瞬间,那个少年突然瞳孔一缩,身子一侧,泥鳅一般地逃脱了他的钳制,想也没想,拔腿跑。

这些年,他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抓住任何一线希望。

不管那个老头儿是怎么知道的,他都必须要跑,跑了才能活下去,才能做以后的事情。

老头儿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道:“还是一样的狡猾,一样的蠢!”

忽的,手指轻轻一抬,手短剑立刻飞出。

那个少年跑出几丈远,忽然啊的一声惨叫,跪在了雨水里。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老头儿能看到血水从他的的大腿喷泉一样喷出来。

那一把断剑,正好刺入他的大腿动脉。

“阿木尔,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夺命追魂刀,天下只此一家!那是他当年在军修炼出来的本事,曾经在年幼的阿木尔面前,用同样的方法,一连杀了三个蛮子。

“师兄,饶命,饶命!”

那个少年终于放弃了挣扎,转过头来,磕头如捣蒜。

“哼,终于认出了我是你师兄!”

老头儿挺直了腰背,抬手从脸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下,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有棱有角,长得十分英俊,特别是那双眼睛,黑得如同点漆一样。

”师兄的‘夺命追魂刀’,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学会。“那个汉子垂下头,懊恼地盯着地面,大腿的血不停地往外飚,很快湿了一片。

儿时的记忆涌入眼帘,他仿佛看了那个穿了白衫的少年,拿了一把薄薄的手术刀,将残留在将士身体里的箭矢挖出来。

他觉得血腥,不敢看,那个白衫少年一抬手,那把刀嗖的一身刺入柱子,他这才敢睁开眼睛,看着刀没入柱子一半,他拉着那白衫少年的手,让他教他。

少年说,这样的功夫需要定力和毅力。

“好既然你知道错了,那么师兄问你几个问题。“隼道。

那少年沉默不语,低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告诉我,你现在为谁卖命?“

“为王爷。“少年说完咬着嘴唇,目光里有隐隐的恨意。

“哪个王爷?“隼追问道。

“当然是死去的平南王。“

“哼!“隼讥诮地笑了一声,”若真的是为了平南王,那我倒也省心了。”

“师兄,你说这话,是不相信我吗?”少年抬起头来,委屈地盯着那个英朗的年轻人。

当年温暖的白衣少年怎么变成了冷血杀手,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阿木尔,你的爹娘怎么死的,我知道,而你当时留在平南王账下,也未必是出于真心吧?“

这个阿木尔是他的师父收养的一个孩子,当时他年幼,跟着师傅在军学医,偶尔看到了这个孩子。

他本来是蛮人和原女子的混血,因为长得很像蛮人,所以在母亲的住处一直不受待见,后来战火起来,母亲的村子被蛮人夷为平地,母亲死了,他被村民们从逃难的队伍赶了出来。再后来,他遇到了杀来的蛮人军队,那些人丝毫没有因为他长了一张蛮人的脸而怜悯他,甚至还捉弄猎物一般,将他赶到了一个都是火的屋子里,想看着他被活活烤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叛徒

扔进去没有多久,平南王带着大军赶来了,一番混战之后,敌军溃退,平南王听到哭声,冲入火,救出了这个孩子,因为孩子身有烧伤,带着不方便,他只得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他们师徒收留。

孩子的伤好后,他们倒是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在长缨军驻地,在北方的大草原,阿尔木教他骑射,他教阿木尔一些手术刀法,当然,他和师傅谁都没有告诉阿木尔自己真实的身份。

但是平南王死后,这个孩子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了消息。他再次听人说起他的时候,是在边境一个小店里。

有人他去刺杀蛮人可汗,失败被抓,吊在了大帐外的旗杆,晒了足足三天,三天后他便被像垃圾一样丢进了乱葬岗。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的死活,他也因为某些原因,不想去找他。

“阿木尔,我们师兄弟一场,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坦诚相告,我保证不会把你怎么样。“

“师兄,我说的是真话,你若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阿尔木无奈地垂下了头。

“看来你是死不悔改了。“

隼轻笑了一声,一拍手,从旁边跳出一个黑汉子。

正是陆凶。

原来放那个老头儿走了后不久,陆凶发觉不对劲儿,往车里一看,见车顶卡着一个老头儿。隼也不知道怎么绑的,那老头儿在车顶卡着,竟然也没有掉下来,他问了一下才知道,隼在车里把那老头儿打晕了,换了他的衣服,方才他醒来了,才弄出动静。

陆凶把那老头儿弄下来,发现他身还有一张纸:

追我,送你一样礼物。

于是,他送了只木鸟出去给guo ping,让他找个人先把这个老头儿收着,交代完毕,自己这才去追赶隼。

方才他放他走,自然在那人身留下了追踪的方法,不是别的,是阿娆给他的一盒香粉。那香粉非常清淡,嗅觉一般的人基本不会感觉到,用了也不会有特殊的香味儿,只是出了汗扑会干爽一些。

那个老头儿一边跑一边掉粉,陆凶跟着香粉追了过来。

“好计策!”陆凶站出来,拍了拍手,非常诚恳地称赞了一句:”一石三鸟,以自己为饵,引出这个幕后主使,又趁机把我利用了一番,除了你,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想到吧。“

陆凶跟着隼假扮的老头儿,而暗盯着“老头儿”的人,则把陆凶当做了“老头儿”带来杀他的人,迫不得已,提前动手,隼假扮的老头儿因此也免去了不知道到哪里找那个人的尴尬。

“承让承让。”隼谦虚了一下,陆凶本来想说不用谦虚,他当之无愧,谁知隼话锋一转,道:“其实,不但武功你不过我,连智谋你都逊我一筹,不如,那件事别跟我争了吧?”

陆凶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儿,本来想发作,但是看到外人在场,还是很君子地道:”你若真的想要,不如我们来一场君子之争如何?既然要试,那全面的试,武功,谋略,打仗一样都不能缺。“

隼哼了一声,道:

“你要知道,千万军取敌人头,我并不逊色与你。“

“既然你不怕,那一言为定。“

陆凶大方地伸出了手掌。

他相信,战场的他,才是真正的战神。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看得旁边的阿木尔一愣一愣的。

这两人是不是把他忘了?

然而,在他准备悄悄逃走的时候,陆凶的目光忽然横了过来。

那目光,锋利得如同利剑一般,吓得他立即不敢动了。

其实,这目光,从他的斗笠被摘掉的死后,已经变得锋利无了。

这个人,曾经差点儿害死他十万同袍。

“阿木尔?“

陆凶前一步,看着那人道。

阿木尔垂下了头。

他知道这个是认识他的,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么黑的人。不过,他那双目光太可怕了,还是能躲躲吧。

他垂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不停地绞着,好像有些紧张不安。

陆凶看了他一眼,本来舒展的双眉忽然皱了起来。

隼看着阿木尔,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还未等他发话,陆凶那边已经一脚飞出。

咔嚓一声。

阿木尔紧接着一声惨叫,再看自己的手腕,竟然软软地垂了下来,像根折断了只连着一点儿皮的树枝,样子恐怖至极。

巨大的疼痛让他的脸扭曲起来,他瞪着陆凶,眼睛里都是怨毒。

陆凶方才的一脚,正好踢在他的腕骨,现在他不是手腕脱臼,而是直接腕骨粉碎,别说现在不能动,以后也别想动了。

阿木尔手掌无力地张开,陆凶俯身,从地捡起一粒黑色小药丸一样的东西。

“这是霹雳堂的东西。“

转身,他将那粒小药丸递给了隼,隼接过来,看了看面未来得及拔出的引线,抬头盯着阿木尔道:”我的好师弟,到了现在,你都还没有忘记要杀我,没有忘记要杀了长缨军余孽。“

“师兄,不是,我没有……“阿木尔功败垂成,还想狡辩,然而,两个人根本不会给他机会。

“行了,你也别说了,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你到蛮rén dà营,会被抓起来吗?“隼不想让他这么容易死,往伤口撒盐是他的爱好,看着别人痛苦挣扎是他的乐趣。

他说完,目光一闪,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

阿木尔骤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抬起头来,盯着隼,不想放过他脸任何一个变化。

“因为我截了你的密信,我还去掉了一个字。”

阿木尔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那一刻,腕骨碎裂的疼痛似乎都不这个打击大。

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那么精细的谋划,竟然坏在了他师兄的手里。

“十五之夜,黄沙沟外。”隼淡淡地道,一边说,一般用目光打量着阿木尔,那神色,像一只玩弄猎物的猎手。

“你,你把’外‘字去掉了?”半晌,阿木尔才颤抖着嘴唇道。

“没错,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黄沙沟外,变成黄沙沟……

难怪当年可汗派出围剿长缨军残部的军队一个都没有回来,难怪可汗生气,要把他吊起来祭天。

要不是他命大,在被扔进乱葬岗的时候残留了一口气,之后又被一场大雨浇醒了,他可能早已经成了秃鹫的食物。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仇恨

师兄啊师兄,枉我信任你一场!

黄沙沟两面都是悬崖绝壁,若有埋伏,可汗的军队进入,怎么可能轻易逃脱?

不用说,他截了信之后,肯定也通知长缨军在那里布置了一个陷阱等着他们钻。

“师兄,你好……”半晌,阿木尔终于抬起头来,盯着隼。

那一刻,他眼睛里愤怒的火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阿木尔,这不怪我,其实从你决定背叛平南王的时候,我已经防着你了,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你本来可以不将那封密信送出去的,你若是不送出去,我也不会揭穿你,更不会趁机陷害你。”

“哼,什么背叛,一直以来,都是平南王对不起我,若不是他,我的父亲怎么会死?若不是他,我的母亲早已经到北方大草原和父亲团聚……”阿木尔苦笑了一笑,“既然到了今天,师兄,你还有话要问的,直接都说了吧,我能告诉你的,都会告诉你。”

既然已经被揭穿了,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这个时候,有人能听一下他的愤懑也是好事儿。

说完,他仰起头来,望着虚空。

已经破晓的天空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油灯如豆,母亲坐在灯下缝补着破旧的皮子,那是白日里他被小伙伴们撕碎的衣服,碎得太厉害,已经很难连缀在一起了,母亲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勉强把他们连成一片,还特意叮嘱他,以后不要用力扯。

“娘,我们过得这么苦,为什么不去找爹爹?”

既然他有个蛮人的名字,既然他有张蛮人的脸,为什么不让他回到自己的土地?为什么要在这里被人取笑?被人当垃圾一样踢来踢去?

母亲只是苦笑了一笑,然后摸着他的脑袋,道:“这里是离爹爹最近的地方。”

后来,母亲死了,他也长大了,渐渐知道了父亲母亲之间的事情,那应该是一个很美丽的爱情故事。

那一天,母亲出门,被群狼围攻,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异族少年,那个少年吹着一支短小的笛子,然后群狼听到后退了。那个少年走过来,伸出一只手,递给她,她借力站起来,看进了少年深邃如紫色宝石一般的眸子。她有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倒是那少年先笑了。后来,他们去了河边,周围有狼群守着,两个年轻人渐渐敞开心扉,从日落聊到月初,从各自的风俗习惯聊到了对没有战争生活的憧憬,然后,他们相爱了。战火里的爱情本来不为世俗允许,母亲为了不连累父亲,执意把他赶走了,父亲走的那一天,母亲偷偷落了一天的眼泪。

“若不是平南王,那个地方,早已是可汗的领地,我的父亲母亲不必受相思之苦,也不会惨死在战火之。”

隼抿了抿嘴,看他的眼神里忽然有了一丝怜悯。

“有些事情,我不想告诉你,但是,今日你既然说出来了,我也便不再隐瞒。“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什么能操控狼群吗?“

阿木尔眨了眨眼睛,这件事情,他的母亲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但是他知道,父亲是天神般的人。

“因为他是蛮人的三王子。”

阿木人的目光里顿时浮起一丝冷笑。

哼,这个时候了还骗他。

“蛮人能操控狼群的人都是天生有神力或者地位尊贵的人,你的父亲兼而有之,另外,你的母亲并不是对他一见钟情,而是受他蛊惑,他有一双天生能控制人心的异瞳,被他看过的人,便会被他控制。”

当年,他费了很大劲儿,才潜入敌营,将那个人杀了。

那段经历实在可怕,他到现在都不愿意提起。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在你的父亲认识了你的母亲之后,平南王便连吃败仗吗?那是因为你的母亲偷偷地将平南王的军事部署送给了他。你们家收留的那些伤员,你以为都是哑巴吗?他们总有说漏嘴的时候。”

他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女子,平时对伤员非常好,有些当兵的本来寂寞,对着这样的一个女子,便会说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但是,他们都低估了这个女子和她背后那个男子的聪慧,他们的只言片语,在他们那里便是一张巨大的信息。

阿木尔越听越难以置信。

他温柔美丽有些懦弱的母亲,怎么会是个奸细?

“另外,我可以告诉你,你们家养的那只鹞鹰,也不是你母亲从外面捡回来的,而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鹞鹰。”

若不是他当时发现了那只鹞鹰的异样,改了信,陆凶带领的三万长缨军可能要全军覆没了。

其实,从这个角度来说,陆凶是欠他三万条性命的,但是,师门祖训摆在那里,施恩不图报,有恩必报,他想过几次,也不计较了。

阿木尔听完,彻底崩溃了。

“不,不可能,我的母亲,不会骗我,那只鹞鹰,是她送给我的礼物。”

他一屁股坐在地,有些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语。

“你应该记得每个月圆之夜,你的母亲都会出门吧?她不是去河边偷偷眺望你父亲的营地,而是将鹞鹰送走。“

“你胡说,你胡说!”阿木尔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吼完,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身子都软了下俩。

“你可以不信,但是你最好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为谁效力?“

当年蛮人可汗不信他,将他吊起来示众,他的心里估计对蛮人已经绝望了,现在他出来,到底是为了谁呢?

“是莫丞相吗?“隼问。

阿木尔瞪了他一眼。

“是岳宁?“

阿木尔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你现在告诉我,或许我还能想办法救你,你若不肯告诉我,等着毒素攻心,算大罗神仙也无法回天了。“

“什么毒?你又骗我。“

“你的眉心一点淤青,这应该不是生来有的吧?“隼道。

阿木尔下意识地摸了摸。

“这是一种叫’诛心‘的毒,非常恶毒,若他们不给你解药,你便只有肠穿肚烂尸骨无存的下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有一个月没有回去喝茶了吧?不喝茶可是会死人的,难道他们没有请你去吗?”

一道寒意从心底升起,阿木尔的目光忽然变得恶毒起来。

喝茶的事情,确实经常有,他以为那个人礼贤下士不拘小节,原来一切不过是在算计他。

如今,他已经成了一颗弃子。

这个月,他没有再联系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诛心

“算了,你不想说走吧,反正也活不长了!”

隼一抬手,示意他走。

谁知阿木尔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想用方才的招数吗?你名义放我走,实际是想偷偷跟着我,看我去找谁算账。师兄,你的师弟傻了一辈子,这次,不会了。”

“诛心“的毒一旦种下,必死无疑,这种毒药,谁会给他解药?

忽然,他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笑声便梗在了喉咙里。

一把尖锐的刀刺破了胸口,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隼摇了摇头,道:”终归还是太傻,我不过是不想自己动手杀害同门,激你自裁罢了。“

陆凶在旁边一直看着这师兄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他说出这句话,他才一个激灵。

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狠毒,这么可怕?

“你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的师门教我除恶务尽,但是又不准伤害同门,我看着这个家伙生气,但是又没办法亲手杀了他,实在郁闷得很,让你动手,又怕你看在平南王的面,不肯动手。“

所以,他想了个办法让他自己死?

陆凶身的寒意升起又退下。

怕这个家伙做什么?自己阴谋诡计玩不过他,但是自己十万精兵可不是随便练的,等有一朝一日他召集旧部,算用马蹄踩也要把他踩死,看他还敢跟自己抢阿娆。

隼却没有注意他瞬息万变的目光,他俯身,从阿木尔的身摸出一样东西。

是一个金属管,应该是绑在信鸽身传递消息用的,面雕刻有精致的花纹。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拿走,不谢!”

隼将那个东西扔给陆凶,打发叫花子一样。

陆凶接过来,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

低头,打开金属管,发现里面有一张小纸条,纸条写了三个字:“下月初三,老地方。”

他皱了皱眉,再抬头时,隼已经不见了。

陆凶离开的时候,隼在树顶,含笑的脸滑下来一颗泪珠。

诛心死状极惨,他这样死去,也挺好的。

陆凶回到觅音香铺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得知他一夜没睡,小七硬是把他塞进了自己的房间,锁门,说一定要睡够了才给他开门,然后,他拉着梁掌柜两个人一起去给隔壁的小谢姑娘送香水了。睡了大概两个时辰,陆凶被饿醒了。昨晚到现在一点儿饭都没吃,五脏庙开始吵吵嚷嚷个不停,他起来,穿好衣服,试着拉了一下门。

门吱嘎一声,带起一片锁链乱舞的声音,并没有开。

这个小七,竟然真的把门锁了。

他和梁掌柜两个人干什么去了?

陆凶往外面望了一眼,什么都看不到。这个房间在店铺的二楼,外满有一条狭窄的楼梯,下了楼梯才能看到香铺。

他转身回来,打开了窗户。

哼,以为关了门可以挡住他吗?

陆凶跳窗台,本来想直接跳到街,忽然看到街有几个行人,生怕大白天的天将黑汉吓坏人家,于是抬脚悄悄爬出窗户,在屋顶走了几步,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刀剑笑的楼。

他刚想跳到刀剑笑的后院去,却听脚下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温软得如同流水,他只听过一次,便记住了。

是花蕊夫人。

不过那个平日里春风流水一般的声音今日里却带了几分料峭。

“老伯,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我已经派人找遍了黄沙沟,没有消息。”是刀剑笑掌柜的声音。

“有劳您了。”

“你不必跟我客气。“那个老掌柜的停顿了一下,又道:”蕊儿,这么多年了,把他忘了吧,你本是江南的弱柳,何苦要痴缠这塞北的风沙?“

“老伯,您也学会绉绉的了。既然您说我是柳树,那么您该知道,那个地方,有北方最好的柳树。“

“你呀,傻孩子,要等到什么时候?“

……

陆凶在房顶,听着两人的对话,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花蕊夫人要打听的人,应该是她的爱人,可是她的爱人怎么会跟黄沙沟有关系?如果她心里有牵挂的人,那么现在的夫君,在她的心里又是什么地位?

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在黄沙沟打仗,那里死了多少人,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貌似好像没有一个人可以配得花蕊夫人,难道她等的是蛮人?

忽的,他又想到了那个wu nu小谢。

小谢的舞姿,融合了蛮人的舞姿,有几分狂野,几分哀凉。

陆凶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若她们是局外人还好,若是布局的人,阿娆知道了自己有这样的朋友该多么伤心?

手不经意碰到了一片瓦,弄出了些声响。

“谁?”

下面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等到刀剑笑的掌柜从里面出来看时,只看到一只鸟从房顶飞起。

陆凶走进了一条小巷,先找了个地方填饱肚子,这才慢悠悠地回到了觅音香铺。

小七和梁掌柜都回来了,站在柜台后,一脸奸笑,忽然看到他从外面回来,脸的笑容立即僵住了。

“说,你们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哎呀,二老板,您看您说的哪里话?我们能背着你做什么坏事?”梁掌柜赔笑道。

他笑起来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让人很快忘记了他刚才的一脸奸相。

“真的?”陆凶狐疑地扫了一眼他们。

“嗯嗯,真的,要不阿娆姐知道了扣我们工钱,我们得不偿失。”小七也跟着赔笑道。不过他的功夫显然没有练到家,那笑容挂在脸,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你们最好跟我说实话,否则,我直接扣你们工钱。”

陆凶又前几步,身子趴在柜台,目光刹那间凶狠起来。

小七和梁掌柜吓了一跳,相互看了一眼,面带苦相地道:“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做什么坏事儿。”

“没做坏事你们结巴什么?”

“是他结巴,不是我结巴。”

梁掌柜偷偷指了指小七,小七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好吧,程大哥,我告诉你,我刚才带着梁掌柜,去向隔壁的小谢姑娘提亲了。”

小七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对对,是他硬拉着我去的,我说我这里还有客人走不开,他还是硬拉我去。”

小七不满地道:“喂,老梁,说好的一条船呢?”

梁掌柜呵呵了两声,道:”你这不是了美人船,把我甩到岸了吗?“

陆凶听到这句话立即惊呆了。

“她,不会答应了吧?“

第一百五十章 手印

小七不好意思得咧嘴一笑,“程大哥,不瞒你说,她答应了。 我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谁知你这么快醒了,你看,我这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他捻着衣角,腼腆得像个大姑娘,那眼神,更是活像喝了十坛梨花白,醉得都找不到北了。

陆凶白了他一眼,撇着嘴道:”我看你小子是怕我抢了你的美人,才故意把我锁在屋里的吧,告诉你,我心里只有一个阿娆,除了她,别的女人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嗯嗯,知道知道,其实,我不是怕你抢小谢,我是怕你为了小谢抛弃阿娆姐。“

还说别的女人看都不会看一眼,次是谁盯着人家一直看,后来被拆穿了连头都不敢抬的?幸亏不带他,看他这个酸样子,去了肯定坏事儿!还是小谢想得周全,一眼看出这个程大有别样心思及时提醒了他。小七在心里暗暗地道。

“说什么呢,没大没小!“

陆凶听了异常恼火,一个巴掌抬起来,在空划了几下,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小七,这话我当你跟我开玩笑,但是你记住,千万不能在阿娆面前说,否则,我——“他拉长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捏了捏拳头,小七吓得赶紧对天发誓,道:

“程大哥,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以后,我连想也不会想了,否则,否则我一辈子没媳妇儿。”

“行了,我也知道平时我太惯着你,都把你惯坏了。”

小七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是,程大哥平时是太惯着了,这不,我这才想跟你开个玩笑,给你一个惊喜嘛。”

虽然这只是一半真心话,但是口无遮拦地惹恼了陆凶,还是能挽回多少挽回多少吧,毕竟人家是二老板,有权有钱。

“你娶媳妇儿,我有什么好惊喜的?我的荷包要吓哭才对吧,说吧,要多少份子钱?“陆凶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

“程大哥,现在不是才八字只有一撇吗?我哪里敢惦记你的份子钱呢?我还琢磨着,将来请您跟阿娆姐做我们的证婚人呢。“

“这还像话。“陆凶最终还是抬手在他的额头重重一点。

小七被戳得连连后退几步,看得旁边的梁掌柜有些后怕,心道自己幸亏没有跟小七一样胡说八道。

放下手的时候,陆凶又想起了自己和阿娆的糟心事儿,越想越糟心,干脆离开觅音香铺看宅子去了。

金陵是个好地方,四通八达,人也多,陆凶特地托人给他找了个靠近书院的宅子,也好让自己熏陶熏陶。那个宅子不大,有三四间房子,将来他和阿娆一起住足够了。宅子后面有个小花园,足够宽敞,平时他可以和陆朝在那里练练功夫,陆凶看得相当满意,刚打算签房契的时候,忽然见花园的井栏有一点污渍。

那污渍的形状有点儿像手印。

他过去摸了摸,有些黏腻,又细细一嗅,忽然眉头一皱。

“这宅子原来是谁住的?”

介绍宅子的人姓钱,人称钱老板,钱老板见他对那污渍颇为在意,以为他要借机压价,皱了皱眉头,道:“这宅子原来是胡大人的一个手下买的,后来他跟着胡大人回京城了,把这宅子托付给我,让我替他找个买主,这不,已经有大半年没有人住了,您看,这井边的野草都长这么长了。至于这个污渍,这么久了没人住也正常,您放心,这宅子绝对平安,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稀古怪的事儿。”

钱老板偷偷斜了一眼陆凶,心道这家话不会把这个脏手印硬说成水鬼手印吧?他若敢这样做,自己也有办法应对,大不了请个神婆澄清一下,反正价格,他是绝对不会让步。这么好的宅子,少卖一个子儿他都觉得是被剜了一块肉。

陆凶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个手印。

那人见他神色不对,试探着问道:”这位大哥,这宅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接手之前,他也细细打听过,这里没有死过人,不是凶宅,也没有遭过盗匪,干净得很。

“这宅子很久没人住了,等您住进来,打扫一下,一定跟新的一样,莫说一个手印,是一串手印,也能擦得干干净净。“

“哦,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我还需要筹措些银钱,这样吧,这宅子先给我留着,我回家筹够了钱,来买。“

陆凶直起身子,拍了拍手。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个黑色的印记,是有人沾了火油按去的,而火油,只有老虎山的山洞里有。

也许在某一天的晚,有一个人慌不择路,跳进了这座院子,然后一手扶着井栏,一手将水桶摇了来,喝了一口水。

可是那个从老虎山的洞穴里逃出来的人,为什么会跑到这座院子里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那人见他推辞,以为他觉得这院子性价不高,也不强留,只说盯着这院子的客户多着呢便悻悻地离去了。

陆凶离开了那座宅子,见那人走远,自己又在周围了转了几圈。

这里非常的清净,除了旁边的书院,连个做买卖的都没有。

难道那个人到这里是来见什么人的?

陆凶回到觅音香铺,跟小七他们对了对帐,便告辞离开了。

然而,他并没有回太平村,而是换了一身紧身衣,悄悄潜入了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宅子。

宅子很安静,没有一点儿光,他躲在草丛里,根本没有人会看得见。

陆凶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

会不会不来了?会不会自己算计错了什么?

他在草丛里转了个身,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入井。

脑迅速一道闪电掠过,他腾地一声从草丛里站起来,径直走向那口井。

那个手印有些时间了,那个人,不一定会经常到这里来。

而且,那个手印应该不是喝水时留下的,而是他想扒着井栏下去时留下的。

趴了半天,陆凶思来想去,终于弄明白了那个手印的朝向。

他走到井边,双手双腿撑着井壁,一下一下往井底而去。

往下下了大概有一丈多,眼见要触碰到水面,陆凶忽然发现手底下的石头触感变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密道

有机关!

他用双腿尽力撑住身子,慢慢腾出一只手来,摸索着,随便按了一下。

咔嚓一声,在湿滑的井壁竟然出现了一个洞,这时候,外面忽然有脚步声,陆凶来不及多想,便钻了进去。

那竟是一个地道。

陆凶钻进去,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里面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日来的什么人?“

这声音蛮怪,有些不男不女,陆凶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太监。

“好像是在金陵城做生意的,看样子挺有钱的,可是到了这个点,又找借口遁了,我估计有钱也是装的。“现在说话的是那个白日里带他来看房子的钱老板。

“好了,这个地方,头发话了,暂时不卖了,等那个人再来,你坐地起价。“

那个不男不女的人继续道。

“您老这是为什么啊?这宅子不是急着脱手吗“钱老板急了,宅子卖不出去他赚不到佣金。

“别问那么多,让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实在不行,你自己住也行,钱我不要你的,你要是愿意的话,房契在这里。”

钱老板似乎愣了一下,好久才出声。

“这,这,小的怎么敢……”

“让你拿着拿着,记住别出乱子行,否则面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钱老板应了一声,那声音也分辨不出是悲是喜,估摸着,表情也和声音一样,分辨不出是悲是喜。

陆凶在下面躲着,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面指的又是谁

忽然,有淡淡的光从面照下来。

原来是那两个人把灯笼打到井口。

“你说,他看到了这个手印改变主意了?“

“是,本来看得好好的,可是看到这里,他好像……很害怕什么的样子。“

灯光又晃了晃。

井很深,他们往井里看了几眼,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个手印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个不男不女的说完,声音便远去了。

又过了片刻,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陆凶这才放心大胆地往通道里面爬去。

那通道越爬越宽敞,爬到里面的时候,已经基本能猫着腰走路了。

陆凶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很久,才感觉通道慢慢往升,头顶也有新鲜的空气进来,他知道,自己快要到尽头了。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他不敢打着火折子,也不敢贸然出去,只是站在下面,静静地听,听了半晌,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小心翼翼地爬出去。

越往外爬阻碍越多,洞里有树根盘根错节,空气里带着一股泥土的味道,他冲出一堆烂树叶子从里面钻出来后,才发现这里是一片坟地,而他身后那个洞,乍一看像个狐狸洞。

眼前大大小小的坟头一个挨一个,蒸了一锅馒头似的,颇为壮观,可惜却都没有墓碑,鬼节来了,坟头的草依然很高,旁边也没有祭品。

陆凶扫了一眼,猜测这里大概是一片野坟,早已经没有人打理了。

他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往外面走了几步,借着微弱的天光,这才发觉自己在一个山坡。坟地背山面水,风水还不错。

忽然,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那个人不是从井里跳下去跑到这里来,而是从乱坟岗钻进了密道,从密道里又爬到井外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个山谷里应该能找到一些痕迹。

但是抬头看了看天,陆凶还是决定放弃。

这黑黢黢的夜晚,估计只能找到野兽的眼睛了吧。

将那个树洞小心掩盖好,又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便开始往外走了,走了不远,他见到了一条河。

他知道那条河是从老虎山那里流出来的,于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跟着那条河走了。

天亮的时候,他已经在老虎山脚下了。

没错,那条河确实是从老虎山流出来的,源头便是山洞里的暗河。

忽然,他想到了孟,那个山洞坍塌时被钉住脚的小衙役。

然后,他又想到了海南那个具有怪本领的部族,据说他们水性佳,可以在水闭气行走,甚至可以在水沉睡,如果是那样,孟可能并没有死,他在山洞里受伤,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理所当然地留在洞穴里。

难道那个手印是孟的?

他一直觉得那个人没有那么容易死。

如果是他的,他去金陵城干什么?难道有消息不该直接去告诉江宇珩吗?

忽然,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也许,他是奉命监视某人的。

那么,江宇珩是不是已经对那个宅子起了疑心?

这个家伙,到底瞒了自己多少?

在老虎山的密林里找火油的痕迹并不好找,陆凶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便赶回了太平村。在回去的路,陆凶特意去了一次guo ping家,将在金陵城遇到隼的事情和黑手印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一遍,并把那张字条给了他,guo ping手下能干,人又多,应该他一个人去查方便的多。

很快到了品香大会的日子。

江宇珩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打着繁荣江宁县制香业的旗号,非要把品香大会搬到县城,还派人到邻县大肆宣传,弄得江宁县的客栈提前两天被预订一空了,阿娆和陆凶几个人赶着马车来到县城的时候,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

有些城里人较有头脑,看着在外面无处可去的客人,拉着往自己家里去。

阿娆看了看他们,有些头疼。

这些“无营业执照”的“民宿”,若是普通人住了还好,若是她住了,肯定会被传出去,到时候江宇珩一生气,还不找个借口把人家直接封了?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书信,再想想可能给人家带来的大祸临头,她还是对他们果断地摇了摇头。

江宇珩在信里,可是用了接近命令的语气。

“要不,我再去问问,看看哪家还能腾出一个房间,我和小六小七在外面车凑合一宿行,你不能在外面冻着。”

陆凶看着阿娆愁眉紧锁的样子,心里针扎似的一阵阵疼。

他感觉自己真的把这个女人当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她不开心,他会很难受。

第一百五十二章 待客

“程大哥……”阿娆犹豫着,要不要对他说实话。

“阿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睡在外面的。”陆凶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她不愿意露宿街头,又不愿让他为难,反而更心疼了。

“不是……”阿娆为难地道:“程大哥,是这样的,今天江大人派人送了一封信。她说,为了公平起见,让我们去县衙先住一晚,明日……”

她还没说完,陆凶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去哪里住不好,非要去江宇珩那里住着?江宇珩表面看起来是个平易近人好说话,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知道,他是只老狐狸,某种程度来说,甚至隼还难对付。他一个人对付一个隼已经不容易了,这下要让江宇珩也加入吗?

想着江宇珩对阿娆这个治下百姓的非同寻常的关心,陆凶觉得憋闷。

“程大哥要是不想去,那我们露宿街头吧,只是委屈了各位。”阿娆笑了笑。

小六和小九刚想说”不委屈”,便被陆凶一眼瞪了回去。

“你一个女子,怎么能露宿街头?既然江大人一番好意,那么我们也不要辜负了,走吧!“

他终究还是心疼阿娆的。

陆凶说了一声,小六立即调转马头。

住在县衙,多大的面子,他求之不得呢。

刚走出不远,便迎面撞见了祁玉。

祁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见了他们,便立即跳下马,拱手行礼道:”夫人,程先生,江大人得知几位进城,特命在下前来迎接,请随我来。“

阿娆心道,幸亏陆凶让她来了,否则早晚还是被江宇珩找到,到时候再见脸面没那么好看了。

不过想着那次老管家跟她说的事情,她还是觉得别扭。

陆凶跟祁玉客套了两句,便在他的带领下进了衙门。

老管家迎接出来,说是江宇珩有公务在身,先带他们去客房。一路,那个老管家的目光不停地在阿娆的身来回打量,有了次被拉着硬点鸳鸯谱的经验,阿娆这次表现得有些”奔放”。进来后,她也不等老管家招呼,自己迈开步子熟门熟路地直奔后花园,快要走到花厅的时候,老管家才在后面叫住她,道:“夫人,老爷给您安排的客房在这边。”

老爷,夫人……

陆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阿娆道:“管家大叔,你还是叫我陆夫人吧。”

老管家愣了一下,品味了半天,才从品出一些味道来,不由偷偷一笑。

这个女人,表面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其实心思灵慧得很,这不拘小节,恐怕也是装出来的。小江看的人果然不一般。

“老管家,次来的时候你们家花园回廊的油漆都剥落了,今日还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要是你们缺银子的话,这钱我出。”

走着走着,阿娆抱住了一根柱子,看了半天,猛地回头,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

男人不是都不喜欢女子自己厉害吗?特别是江宇珩这样的,他应该更喜欢一个温柔贤惠既能独当一面又能把他当英雄一样仰慕的贤内助吧。

想到这里,阿娆尽量地把自己往女汉子方面演。

可惜,老管家不吃她那一套,她越演,他越觉得这个女人有意思,最后看她的目光已经从惊讶变成熠熠生辉了。

“这花园确实该修缮一番了,不知道夫人可借多少?江大人俸银不多,这还债可能要十年八年的,不知道夫人能否等得起?”老管家认真地道,“等得起”三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十年八年没问题,一辈子不还都可以,当我阿娆为江宁县做点儿好事吧。“

阿娆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打鼓:这目光看起来实在不像捡到馅饼的样子,他在盘算什么呢?

而这边,老管家已经真心实意地盘算起来,重修园子至少也要三百两银子吧,到时候让小江每月从俸银里拿出一银子来还,嗯,这时间足够他和阿娆拉拢感情了,若是到时候再撺掇撺掇,说不定小江实在还不起以身相许了。他越想越得意,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一团。

陆凶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来来回回,最后实在受不了了,道:“阿娆还有个孩子要养,一个人不容易,这修缮的银子还是我来出吧。”

老管家看着他眨了眨眼,心道这人真没眼力见,人家盘算好事呢,他横插一杠干什么?他又看见陆凶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往阿娆身瞥,而阿娆却在有意回避,他又想:这个人对阿娆有意思,但是阿娆可能看不他。嗯,小江还是有戏的。

他这里正美滋滋地思绪乱飞,一个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们面前。

“听说有人要出钱给我修缮府衙?”

江宇珩的目光故意掠过陆凶。

陆凶道:”大人清正廉洁,江宁县的百姓都知道,只是这府衙未免太过于简陋,程大有意出钱修缮,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老管家偷偷地向江宇珩使眼色,让他拒绝,谁知江宇珩略一沉吟,道:”如此甚好,不过今日几位舟车劳顿,还是先去客厅用膳,早点儿休息,也好准备明日的品香大会。“

“多谢大人!”

江宇珩来了,阿娆迫不得已,将自己的女汉子气息收敛了些。

江宇珩带着几个人用完饭,便让人将他们引到各自的房间里歇下了,他则一个人来到院子里的凉亭,看着在云间穿来穿去的月亮出神。

“你若真的喜欢那个女子,可要加把劲了。”

老管家从后面走过来,语重心长地道。

“我不过是一厢情愿单相思罢了,阿娆对我,好像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管她有没有那样的意思,能只身去大牢救你的人,这辈子你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

“你这是咒我活不长吗?“

“我怎么可能咒你,我还希望你长命百岁呢,不过是让你抓住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女人啊,你不能等着她来喜欢你,你得想办法打动她。“

江宇珩眨了眨眼,道:”难道我现在做的还不够吗?“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老管家顿时换了一副”烂泥扶不墙“的无奈脸。

第一百五十三章 酒

“你现在为她做的,确实挺多的,可你都是仗着父母官的身份,打着为百姓做主的旗号呀,她即便受了你再多的恩,承了你再多的情,也只会把你当做一个爱护百姓的好官而已,你对她的好,她转手替你给了百姓。“

老管家起初说话的语气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后来越说语速越快,说话的时候手指还不停地指啊指,差点儿指到了江宇珩的脑袋。

江宇珩连忙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以便避开他的唾沫星子和手指头。

这个老管家,本来在这方面有些“为老不尊”,那天跟那些媒婆混了一夜后,便好像娶过好几个老婆一样,天天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育他,张口闭口大道理,实际,他现在和师爷一样都是光棍一条,对女人的经验也都半斤八两,一个纸谈兵,一个仅限于道听途说艳词小曲。

”小江,我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晚是你表现的绝佳机会。“看着江宇珩越退越远,老管家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说得有些激烈了,于是狐狸似的笑了笑,道:”晚膳的时候,我给陆夫人他们接风的酒,不是普通的酒,那酒劲儿大,容易头,现在估计睡下了吧。”

江宇珩平时不喜欢喝酒,偶尔小酌,也不与旁人一起,所以今日里的接风宴他也没有让人准备酒,谁知饭吃到一半,老管家突然拿了一壶酒屁颠屁颠过来,酒味香浓,小六和小九闻了,眼睛立刻挪不开了,考虑到明天的品香大会,江宇珩本来想让老管家把酒撤下去,谁知话还未出口,他已经挨个儿给人满了。阿娆闻了闻那酒,觉得颇为新,便尝了一小口,其他人见老板不客气,自然也不再扭扭捏捏,一壶酒眨眼功夫便一滴不剩。

好在,那酒不多,所以当时江宇珩也不是特别担心,直到现在老管家说起来,他的额头才冒出了一层冷汗。

明日的品香大会事关重大,这个老管家,怎么能如此儿戏?万一明日那几个人都起不来,他这个知县的面子往哪里搁?

不过大错已经铸下,他现在发脾气也没有用了。

“人家都睡下了,你让我如何表现?”江宇珩强忍着怒气问道。

“美人醉酒,你还能怎么表现?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趁热打铁吗”老管家眨着一双小眼睛,一副你明知道还问我的样子。

这都是媒婆教他的说辞,他一字不差地照搬过来。

“你是……你是让我……哼,有辱斯!”江宇珩闻言,一张脸立即由青筋暴突变成惊悚,他看着那个老管家,似乎不敢相信这混账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半晌,他有些悔不当初地摇了摇头,道:“那些媒婆究竟教了你些什么?怎么连这种下作的手段都能想得出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也要有个正途。”

他恨恨地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老管家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有些茫然。

“我,我怎么下作了?小江,你,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让我……”江宇珩忽地转过身来,欲言又止,有些话他还真说不出口。

“我让你做什么了?”老管家见他的样子,更是一脸的无辜。

“让我做什么,你自己知道。“

“我不过是想让你亲自煲一碗醒酒汤给她送过去,有什么问题?“

你生气我也生气,老管家说完,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也拉了下来。

那媒婆说了,人喝了这酒,会特别难受,此时若有个人在旁边伺候着……

这下换江宇珩的脸色难看了。

“醒酒汤这么简单?“

自小怕醉酒,也怕别人醉酒,所以,遇到罗迪以后,他第一件事情便是从他那里求了一副解酒的方子,闲着没事儿拿衙门里的差役做实验,效果竟然出得好。

“你还想怎么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百姓面前天子治下,你堂堂知县大人,不会想强行和人家苟合吧?“

“你……“

江宇珩指着老管家,气得直哆嗦,忽然,他一甩袖子,风一样跑了。

老管家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道:”那种事情,我倒是想让你去做,但是我也知道你做不了。”

江宇珩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对一个女人动情,他这个老管家其实任何人都急。

只是,江宇珩这个人狠起来谁都狠,可是对一些人,他连一丁点儿的冒犯都不愿意。

夜深了,想到明天的品香大会,老管家忽然想起自己的活儿,于是又跑到衙门口的空地,把来来回回忙活着搭台子的差役一个个又呵斥了一番。

“哎,你这桌子怎么摆的?都歪了!“

“遮阳棚弄的结实一些,别塌了!”

“这里,这里,怎么能有脏东西,影响了香水的味道怎么般?“

“还有你……“

老管家一转身,忽然见一个人蹲在地,样子懒散得让人生气,于是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那人也不反抗,随着他的手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扭头一看是老管家,于是惨白着脸道:”老人家,你,你给我喝的……什么酒啊?“

说话有气无力,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老管家发现那人正是云深处的小六,立即松开了他的领子,改为搀扶。

这个软绵绵的样子,不搀扶着万一摔到了秽物,他要怎么把他弄回去?

方才接风宴,小六也跟着阿娆喝了点儿酒,他酒量不错,谁知喝完了想过来看一下会场布置的情况,才走了几步,胃里一阵翻腾,实在忍不住,这才蹲在地不管不顾地吐了起来。

老管家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酒是好酒,是年头陈了些,行了,这里交给我,你进去休息吧。“

“对了,没人叫不用出来了,好好休息。”

出来晃晃悠悠地被江宇珩发现,恐怕又要臭骂他一顿。

老管家一招手,叫来一个衙役,让他好生搀扶着小六回客房。

这一晚,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吐了起来,弄得衙门里一片乱糟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给他们下了药。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软玉

江宇珩在厨房里忙了半晌,亲自煮好了一锅醒酒汤。

等他端着醒酒汤出来的时候,住着阿娆几个人的西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江宇珩让丫鬟把醒酒汤分了些端给陆凶小六小九几人喝,自己这才亲自端着剩下的给阿娆送去。

阿娆是个女人,醉了酒样子那几个也要雅一些,虽然没有力气站起来,但是也没有吐得乱七八糟,只是两颊通红,双手捂着额头,翻来覆去一个劲儿地喊难受。

江宇珩给她喂了几勺醒酒汤,目光不经意一扫,竟然发现她用双手扒着衣领使劲往下拉,眼见要扯到肚兜,吓得他赶紧将她的双手制住。

她似乎已经意识不清了,嘴里胡言乱语着些听不懂的东西,什么”飞鸡啊“”公私“啊,对了,电脑是什么东西?他只听说过人脑,猪脑,羊脑……电,电脑,是闪电击穿脑子的意思吗?

江宇珩又喂了几勺,觉得这姿势颇为费事,干脆一用力将她拉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面压住双手,一面硬是将剩下的半碗醒酒汤灌了下去。

灌完了,给她擦干净了嘴角,他这才将她缓缓放下。

替她盖好被子,他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门锁咔哒一声,起身去看时,门已经被锁了。

“你今晚,好好照顾阿娆,我在外面给你守着。“

是老管家的声音。

“千万别辜负我一番好意,成败在此一举。“

老管家说完,缓缓地坐在门外的台阶,下下地抛着自己的钥匙玩。

江宇珩咬了咬牙,心道这个老管家可真没正经的,竟然把他和一个醉酒女子关在一起,他这个知县大人的颜面还要不要?正想趁没旁人从窗户里翻出去,床的阿娆突然一个翻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刚刚灌下的醒酒汤吐了一地。

江宇珩见她可怜的样子,不得不回来,细心得为她收拾干净。

灯光不亮,灯光下的女子脸色苍白,无瑕的美玉一般,几丝秀发横过脸颊,鼻尖儿几颗汗珠,越发显得整个人晶莹剔透。

江宇珩忍不住,抬起手指在她的脸颊摸了摸。

细腻,微凉的触感,让他的心里有些异样。

忽然,他将阿娆放下,用力地扯下帘子,转身向着窗户走去。

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他的神思终于清醒了一些。

这个管家,究竟给人家喝了什么东西?不会把毒药当成了酒?

一时间又急又气,他负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他知道老管家是为了他好,可是这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天亮了这几个人的酒意还未消,他费尽心机筹办的品香大会岂不是成了个笑话?他是个外行,若是代替阿娆主持品香大会,品香大会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笑话。更糟糕的是,万一这几个人真了毒,他岂不是要摊几条人命?

想到这里,江宇珩又是一脑门子的汗水。

阿娆吐完,终于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江宇珩还是不放心,听着她呼吸还算均匀,便从窗户里跳出去,抬手叫了个小衙役来,让他连夜去太平村请罗大夫。

那小衙役看着自己家老爷从一个女客的窗户里跳出来,那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江宇珩在他们的眼里,一直是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怎么会干出这种……毁人清白的事情?

看着那个小衙役愣在那里,江宇珩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儿,道:”事急从权,夫人身体不适,一时找不到钥匙,才不得不这样做,你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小衙役本来不敢说出去,知县大人一发话,他更是恨不得直接把这段记忆抹除了。

“是,大人!“

天快亮的时候,罗迪终于来了。他骑着一匹马,一身的风尘。

老管家见他来,这才不情不愿地把钥匙交了出来。

罗迪和江宇珩一起进了屋,先给阿娆诊完脉,这才站起来道:”幸亏你这醒酒汤煮的还不错,否则,她今天别想站起来了。“

看着床躺着的脸色惨白的阿娆,罗迪嘴角微微浮起了一丝讥诮。

这个女人嗅觉一贯狗还灵,怎么闻不出酒里有猫腻?是故意的?坡下驴?如果是,那太可怕了。

“过奖过奖。“江宇珩附和道,说完,狠狠剜了一眼老管家,老管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再也不敢吭声。

其实,那个媒婆给他酒的时候,根本没有跟他说过会这么严重。

助兴助兴,怎么助到差点儿不能动了?

“江兄,罗某劝你一句,猴急吃不了热豆腐。“

罗迪拿了笔,开好药方,又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江宇珩。

江宇珩赶紧一挥手,把老管家打发走了。

“你什么意思?”

其实,他早已经猜到了罗迪是什么意思。

罗迪没有说话,丢给他一副你自己知道的表情。

江宇珩郁闷地抿了抿嘴。

“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情,你最好告诉我那酒有什么问题,否则……“

“否则怎么样?”罗迪难得挑衅地笑了笑。

“否则我只能找老管家去算账了。”江宇珩将拳头捏得格格响。

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那壶酒绝对不是假冒伪劣产品那么简单了。

罗迪眨了眨眼睛,道:“行了,若是他干的,算了,我不会因此看低你一分。”

看阿娆的样子,一晚衣服只扯到了领口,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江宇珩真的趁机煽风点火,恐怕这俩人现在还在**一梦值千金呢。

“这酒里加了一种叫‘软玉’的东西,说白了是低级chun yào,只对女人有作用,其他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低级chun yào?

江宇珩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这个老管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女子,这不但毁了他江宇珩的一世清名,也毁了阿娆的一辈子啊。

罗迪看见江宇珩脸的青筋暴突,拳头越攥越紧,忽然真的怕他把老管家大卸八块,于是安慰道:”这种东西向来都是闺房助兴之用,用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老管家的药应该已经过期了,否则不会这么轻易完了。“

罗迪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阿娆,心道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幸运还是倒霉,碰到江宇珩这么个人。

想到自己和他相遇的经历,他不禁轻笑了一声,暗道:被这个人惦记,以后你自求多福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会

衙役们按照药方,跑到城里的药铺砸开了人家的门,抓好药又用最快的速度煎好,这才匆匆忙忙地送了过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离品香大会还有一个时辰。

阿娆喝了药,好像好了一点儿,迷迷糊糊地在床翻了一个身,仍然没有想醒来的意思。

“陆夫人这个样子,还能不能赶品香大会?“江宇珩问。

如果让来参加品香大会的人知道了他们等的制香名家在他的县衙喝坏了肚子,肯定要把江宁县嘲个底朝天。

“还有多长时间?”罗迪问。

“一个时辰。”江宇珩不为阿娆的身体担忧,转而为另外一件事情担忧了。

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轻易不会为了别人乱了自己的章法,可是最近他发现,只要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他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去是没问题,不过这嗅觉一时半会儿可能会受影响。“罗迪老老实实地道。

折腾了一晚,又是吐又是喝药的,恐怕连香臭都分辨不出来了。

“人醒了行,其他的到时候再想办法。“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还有其他伙计吗?

罗迪应了一声,又开了一副药,让人煎好,半个时辰后给阿娆服下。

江宇珩见没什么事了,便出了阿娆的房间,来看另外几个人。

陆凶三个人好像阿娆毒轻一些,一碗药下肚,很快活蹦乱跳了,陆凶听说了阿娆的事情,心急如焚,想冲进去看阿娆,被守在门口的罗迪拦住了。

“男女授受不亲,阁下请留步。”

里面的小丫鬟在给阿娆换衣服,他一个大男人确实不方便进去。但是这句话一说出来,罗迪有种已经站在江宇珩这边的感觉,虽然他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在他眼里,江宇珩是只狐狸,离得越远越好。

“那,先生,阿娆什么时候能好?”陆凶进不去,只得退而求其次,知道她平平安安,那也是很好的。

“夫人没有大碍,只是嗅觉可能会暂时失灵,你若有时间,不如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替她主持品香大会,这也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嗅觉失灵?只是喝了点儿酒,怎么嗅觉失灵?”

对于一个制香师来说,嗅觉是多么重要,他谁都清楚。

陆凶听了这句话起初很生气,后来想明白了只是暂时失灵,便也不想苛责罗迪和江宇珩什么了,他皱着眉头,沉思一下,道:“我虽然是二老板,在制香方面却是个外行,跑跑腿算算账还行,若是品香,恐怕会砸了云深处的招牌,这样吧,我去找小六小九商议一下。”

这两个伙计平日里跟着阿娆学了不少,经验方面,肯定会他好一些。

谁料话音刚落,小六小九两人便冲了进来。

两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那药又是针对女人的,他们昨晚吐了一通,喝了醒酒汤又喝了药之后便也没事了,此刻陆凶还精神,也陆凶还着急。

“程大哥,我刚刚听说阿娆姐因为昨天的酒,嗅觉暂时失灵,她要是不能台,那品香大会怎么办啊?云深处不能这个时候丢人啊。”

“是啊,程大哥,你快想想办法吧!“

陆凶心道,丢人还分场合吗?我要是有办法我还能想去找你们?他无奈地撇了撇嘴,道:“现在恐怕只能你们两个了。”

“啊?”小六和小九的脸立即拉成了苦瓜,“程大哥,我们那小打小闹的本领,也是糊弄糊弄村里人,今天来的人可都是制香行家啊,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不是自己丢人的问题了,要是连累了云深处,恐怕我们死都没办法赎罪啊。”

“这可怎么办好?”陆凶最后一丝希望泡汤,心道这个时候要是梁掌柜在也行啊,可是现在去请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人一时没有办法,急得热锅的蚂蚁似的,半晌,陆凶只得又硬着头皮来找阿娆。

这次罗迪没有当门神。

阿娆喝了两副药,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还是浑身没力气,正半靠在床发呆。一晚经历了这么多,她都没有力气去细想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了,只觉得身子微微一动,脑子里像浆糊一样晃来晃去。

见陆凶进来,她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程大哥。“

她轻轻叫了一声。

陆凶一夜没见她,此刻看她脸色苍白如纸,两颊深陷了下去,心顿时揪了一下。

“好些了吗?“

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柔声问道。

阿娆点了点头,“并无大碍,只是浑身酸软。”

“没什么大事好,好好休息,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都交给我。“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陆凶显然没有了底气。

那件事情交给他还真的不行。

“程大哥,你来,是不是为了品香大会的事情?“

阿娆见到他,脑子开始转了,见他神色躲闪,便想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陆凶点了点头,“正是此事,你这个样子肯定去不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威武的汉子难得将一双眉头拧成了川字,他的一双手在膝盖紧紧攥成拳头,力不从心的样子有些让人心疼。

“程大哥,你别急,那个品香大会,我过去看看行了,主持人我已经想好了,你们去城里的繁花香铺,把林摘星林老板请来,他这个人的能力不在我之下,一定能把大会主持好。“

陆凶愣了愣。

林摘星这个人他听说过,是次那个患有臭鱼症的人来的时候,被众人气走的那个。

不过,阿娆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他那么高傲的人怎么肯给阿娆面子?

“好,我亲自去办!“

陆凶心里一堆疑问,也不好这个时候说出来,生怕阿娆解释起来太累,于是安慰了几句,便出去请林摘星了。

江宇珩从外面进来,见阿娆已经醒了,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他先到品香大会转了一圈,看见祁玉他们做事有条不紊,便又放心地回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垂帘

阿娆靠着床头,神色有些疲惫,想到那个劣质chun yào,江宇珩有些别扭。

他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不知道罗迪有没有告诉她实情,若是她知道了,恐怕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不过,看她的眼神,好像还不知道。

“夫人。”

江宇珩停在了离阿娆三步开外的地方,保持了一个非常有礼貌的距离。

阿娆抬头看了看他,张了张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干脆闭嘴,等着他说话。

昨晚喝了几口酒,弄成这样,真是失态了,不知道江宇珩怎么看她。

但是看江宇珩的样子,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难道他的酒真有问题?

人说江宁县县衙是个清水衙门,果然没错,好不容易拿出来待客的酒,还是过期的。

方才醒来的时候,还没有等到她开口,罗迪便告诉她了。

陈年佳酿,陈年没错,但已经不是佳酿了,跟毒药差不多。

阿娆有些郁闷,自己堪防暴犬的鼻子,竟然没有闻出那酒有问题。

活该,谁让自己非要在江宇珩面前演女汉子的呢,言谈举止豪放一下也罢了,还非得像个女土匪一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这事儿,终究怪不到江宇珩头。

想着想着,阿娆的眼睛使劲眨了眨。

倒不是因为她的精神好了,而是她现在特别困,要不使劲眨眨眼睛,恐怕要表演当场睡着了。

“江大人,请坐!”

阿娆勉强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

江宇珩好像没看见,脸色依然有些尴尬,半晌,他沉声道:“夫人身体欠佳,品香大会又迫在眉睫,所以,方才江某特意吩咐人在看台一侧的溢香楼给夫人留了一个房间,那地方视野极好,往下一看一览无余,房间里面有美人榻,有软垫,有帘子,到时候夫人在帘子后观看行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办。夫人若还有别的想法,直接告诉江某是。“

溢香楼是座三层小楼,江宇珩要的是最高的一个房间。

品香大会的台子正面溢香楼搭建,那里确实是个观看的好地方。

阿娆听着听着又使劲撑开眼皮。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会儿,脑袋里的混沌劲儿又来了,眼前的人影一下变成了三个。

阿娆努力保持着坐姿,听他说下去。

哦,方才他说帘子……

帘子好啊,她是一个女人,若是在一群男人面前睡着,可真够丢人的。

“夫人,昨日的事情,都是江某的错,一时失察,害夫人受苦,江某将来一定想尽办法补偿夫人。“

江宇珩在她面前,抱拳深深一礼。

他不说还好,一说到”补偿“,阿娆顿时打了一个机灵,神思从混沌又抽了回来。

他说补偿,是负责的意思吗?为什么要负责?

昨晚陆凶小六小九都被那过期酒放倒了,那个半夜进来照顾她的男人是谁?不会是江宇珩本人吧?自己醉醺醺的,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或者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完了,这感情的漩涡越陷越深了。

目光从江宇珩身移开,她垂头绞着自己的双手,寻思着如何应对,半晌,她轻声道:

“不知者不罪,大人不必自责,许是阿娆命该有此劫数,喝杯酒也能如此,实在是天故意跟阿娆开玩笑。“

神智又开始迷糊了,能说出这么有逻辑的一长串话真是不容易。

阿娆打了个哈欠,急忙用手捂住嘴。

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前世的飞机,机票的座位并不是她选的,应该是被人改过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宇珩眉头一皱,竟然把自己理解成了她的”劫数“。

真是的,自己的出现,在她的眼竟然是个劫数!

心里略略不豫,但是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夫人女豪杰,也相信这命数吗?江某倒是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阿娆被他的义正辞严惊了一下,瞬间从梦游回来。

“大人,阿娆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哪里会把命数当回事?“

算他是自己的劫数又怎么样?她照样有办法逃掉,我命由我不由天嘛!那些人让她死,她不是也死里逃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大人!“

两人正说着,有个衙役跑进来,说时辰差不多了,请江宇珩和阿娆去主持品香大会,众香铺的老板都在外面等着呢。

“夫人?“

江宇珩见她时不时走神,对她能否出席品香大会还心存疑虑。

阿娆道:”麻烦大人找人将我抬过去。“

品香大会是她牵头的,她不去,于理不合,可是身实在酸软,走也走不动。

这个提议正合江宇珩心意,于是,他命人找了顶轿子,抬了她过去。阿娆进了那个预留给她的房间,靠着窗户往下一看,发现下面人头攒动,远远她想象得要热闹。

本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业大会,被江宇珩一宣传,弄得人尽皆知,现在跟庙会差不多了。

阿娆坐在靠窗的美人靠,托腮看着窗外,楼下的人似乎发现了她,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她迫不得已,抬起无力的手臂,向他们挥了挥手。

挥完手,立即有个小丫鬟过来,替她拉了窗户的薄纱帘子。

品香大会的台子搭建得很高,坐在帘子后,看着外面热热闹闹的样子,阿娆竟然有了垂帘听政的感觉,如此想着,不觉笑出了声。

“时辰到!“

小六在吵吵闹闹了台,他的手里拿了一面锣,在台咣咣咣地敲了几圈,下面鼎沸的人群这才安静了下来。

“吉时已到,有请江大人,程老板入座,品香大会正式开始!“

小六声音洪亮,在会场方回荡,众人抬起头来,见江大人陆凶了台,对着场众人郑重一礼,礼毕,立即有人送了几把椅子过来,两人这才缓缓落座。

“下面有请程老板宣布本次品香大会事宜。“

小六话音方落,台下又一片掌声,鼓掌的多是前来捧场的太平村村民。

“诸位!“陆凶走前来,朗声一喊,声如洪钟。

他这一喊,台下的各家顿时又都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品香

姚老夫子也来了,他年纪大了,又爱看热闹,陆凶没办法,在台下特地给他加了个”贵宾席“,旁边还叫好几个村民守着,省的到时候挤到他受伤。

姚老夫子捋着胡子,抬头看着陆凶,看着看着,便开始两眼放光。

这小子,在众人面前还是威风不减当年啊,还以为这两年在家养孩子养废了,指挥不动了,今日看来自己有些多虑。忽然,姚老夫子看到高台的一侧袅袅娜娜走来几个穿着一色长裙的美女,微微一惊,接着使劲揉着眼睛。

这小子,什么时候眼光变好了?这几个姑娘随便挑一个都阿娆好啊。

旁边的村民没有觉察姚老夫子看战神的目光已经变成了看光棍儿子的目光,仍在旁边卖力地吆喝着。

小六说了,这种时候图的是个好彩头,所以,提前教了太平村村民一些口号,什么”云深处必胜“,”程大哥加油“之类,只要云深处的人一出来,让他们使劲喊。

这都是从阿娆那里学来的,她说他们那里的啦啦队都是这么喊的。

陆凶双手往下压了几次,下面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才勉强被压下去。

“诸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姓程,名程大,是云深处的二老板,今日受阿娆老板之命,来主持这品香大会,本人初来乍到,不足之处,还请各位多担待,程大在这里,先谢谢各位捧场。”说完,他郑重地向着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起身继续道:“时辰已到,程大也不多废话,现在,容我介绍一下本次品香大会的流程。首先,我们会请各家香铺送要品鉴的香,然后经过三轮选拔,最后胜出的为本次大会的赢家,赢家有相应的奖品送。”

台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阿娆的名声和才气他们知道,但是这个程大,好像一直不是制香的料子,平时在云深处也是送送货管管账,他来主持品香大会能行吗?面对下面人的质疑,陆凶只是微微一笑,道:“程大今日在此,只负责主持大会,另外品香的人另有其人,有请!”

陆凶一抬手,从看台的一侧立即走过来一个人。

“这位是林摘星林老板,是我们云深处新聘请的鉴香师,时候不早,我这里也不客套了,各位,请把制好的香都送来。”

小六和小九看陆凶眼色,各自拿了一筐木牌,分发给各位在台下等待的老板,让他们把自家制的花露水悄悄挂牌子,然后再混在一起,交给那些穿着靓丽长裙的女子,统一送台来。

花露水的配方其实很简单,即使在这个年代,也不难生产出来,所以,几乎每家香铺都按照阿娆的配方制出了出来,有个别头脑灵活的,还改进了配方,制出了不同香型的花露水。

不大功夫,那些姑娘收了一大堆花露水,有的用琉璃瓶子装着,有的用小瓷瓶装着,再不济的用葫芦装着,面无一例外都挂着一个小木牌。

“现在有请林老板,评出前十名!”

陆凶朗声道。

金元宝和吴掌柜本来见到林摘星提心吊胆,生怕他借机报复给自己穿小鞋,但是陆凶想到的这个法子倒也公平,花露水瓶子只有牌子,并不知道是哪家生产的,林摘星算有意作弊,也无处下手。

林老板从座位缓缓起来,从一溜儿排开的瓶子前走过去,挨个闻了闻。

他品香的姿势很是新,先是从瓶子里倒了一滴在手帕,抖了抖,闭眼睛细细闻,过了大概一刻钟功夫,又去闻了闻,看得台下众人纷纷称,有些干脆嘲笑起林摘星装腔作势,故意耽误时间,如此一轮下来,太阳已经快到天。

第一轮品评过后,林老板命人从挑出了十个瓶子,剩下地则由那些姑娘们捧在盘子里,拿到台下物归原主。

说实话,这些花露水的品质还不错,有些甚至超过了云深处的配方。

林老板忙完,回到自己的座位,面前余香环绕,久久不能回神。

这一轮,金元宝的自然落选,吴掌柜的倒是意外晋级。金元宝悻悻地一甩袖子,想着今后一定要想办法把繁花香铺弄到手,而吴掌柜则混在人群里沾沾自喜:

没想到配方如此简单,看来将来大败云深处并不是难事。

第二轮品评,林老板没有亲自阵,而是让那十个穿着统一长裙的少女,自己去选喜欢的花露水,喜欢哪一瓶可以在瓶子贴一朵红纸剪成的花,最后谁得到花多谁胜出。当然,这主意也是阿娆想出来的,她说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一个人去评判,难免偏颇,算这个人再公正,恐怕也不能取信于人,所以,干脆用了现代人喜欢的匿名投票方式。

大家选出来的,总没有异议了吧?香终归是要给客人用的,客人说的话才是天。

那几个女子每个人取出一点样品,试了试,最后各自按照自己意愿投票。

这一轮结束后,台还剩了三家的花露水。

陆凶在林老板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便朗声对台下道:“诸位,现在台只剩了三家店铺的花露水,这最后一轮,我们请来了一位神秘的试香客人,若是这位客人满意了,那么,这家店铺的花露水,自然胜出,若是这位客人不满意,今日品香大会暂定前三甲,来日方长,各位潜心研究,兴许也能找到满足这位客人的方法。”

说完,陆凶一挥手,小六和小九立即带了一个人来。

那人正是陈余苗的表哥,guo ping派人蹲在他家门口好几天才把他抓住,抓住之后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这才把他弄到这个品香大会来。

他刚刚走近,台下的人便都捂起了鼻子。

不用说都知道那天在云深处闹事的那个臭家伙又来了。

吴掌柜知道是他,心里打起了鼓:这个家伙来会不会揭穿他?万一当众揭穿他,他的颜面往哪里搁?要不现在走?回头正想找个空隙溜走,谁知竟然和次怼林老板时一样,一袭人好像知道了他的想法,走动了几下,竟然将他团团围在里面。

那些人如果他见过,肯定能认出都是太平村的村民。

他们都是陆凶请来的,吴老板想算计阿娆,他自然不会轻易饶过他。

既然走不得,那只得留在下面,吴老板在人堆里,尽量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减少存在感。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相

那人了台,往下面望了一眼,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向后退,却被小六和小九挡住了去路。

下面的目光显然非常不友善。

特别是那个老头子,用两根棉花条把鼻子堵住算什么意思?

那人越看心里越难受,伸手战战兢兢地将领子拉高,挡住了脸,只剩了一双眼睛,远远看去像个人形dà má袋,若是晚出来,肯定会被人当做无头鬼。

“各位,这位仁兄自幼患有顽疾,体味平常人要大些,现在我特意把他请来,只是为了检验各家的花露水。”

陆凶话音未落,江宇珩已经从座位站起,缓缓走了过来。

陆凶继续道:”若谁的香能掩盖住这位仁兄身的异味,那么今年,江大人便会亲手把江宁第一制香师的牌匾颁发给他。“

江宇珩在旁边微笑着点头,表示没错。

陆凶的话音方落,台下便响起一片耳语之声。

这县太爷的牌匾,虽然不皇帝赐的,但到底也是块金字招牌,往谁的门挂都是莫大的面子。

有些人想来想去觉得憋屈,道:”程老板,这品香大会讲究的是公平二字,若是用先前的方法选出第一名,我们也没什么意见,可是若用是否能去除这位仁兄身的异味来决定江大人匾额的归属,未免有失公正。众所周知,看病还对症下药呢,这香是否有效,也要看用香的人是谁,我们的香不讨这位林老板和几位姑娘的欢心,说不定用在这人身有效了呢?“

说话的显然不懂这个台的人为什么这么臭,还以为这人跟头猪似的,洗吧洗吧干净了。

“对呀,对呀。“旁边立即有人附和道:”先前品香大会并没有说奖品是县太爷的匾额,这不是骗人吗?”

“我白鹭香铺不服,我们也要参加!”

这几个喊话的都是第一轮别刷下来的,这会儿谁都义愤填膺。

“让阿娆老板出来,我们要当面跟她说话。”

“对,让她出来。”

“各位!”

江宇珩前一步,抱拳道:”阿娆老板今天稍有不适,已经将品香大会的所有事宜交与本县与这位程老板,我们的决定,便是阿娆老板的决定,既然大家对选拔方式有异议,不如听从大家的,谁愿意在这位仁兄身试香,谁可以来试,若是一家成功了,本县便发个江宁第一的匾额给他,若是有两家成功了,本县便发个江宁制香双璧的匾额给他,绝不偏袒谁,更不会亏待了谁。”

林摘星在旁边连连点头。

其实,这件事情还没开始,他便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去除此人身的异味,阿娆怎么可能说此病无药可解?所以,这个写匾额的时间,江大人是绝对能省下了。

阿娆侧坐在美人榻里,身子还软绵绵的。

看着下面吵吵嚷嚷的人群,她的脑袋里又变成了一团浆糊,她只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却也没有理得很清楚。

有江大人,林老板和程大坐镇,应该不会出太大乱子,幸好前几日已经很有先见之明的把所有流程都跟几人说了一遍。

“夫人,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奴婢去叫罗大夫来?”

旁边伺候的小丫鬟见她眉头紧锁,担忧地道。

“没事,没事……“

阿娆听到有人跟她说话,茫然地抬起头来,目光落下,正好看见一堆人在抢那个得了鱼臭症的汉子,抢得那个凶残,简直像发现了宝藏。

那个汉子没有见过这个阵仗,有些惊慌失措,这时候陆凶出来,勒令各位老板排队,场面这才被控制住。

“夫人,您真的没事儿吗?”

阿娆摇了摇头,道:“还好。”

真的没什么大事,是有些思维断线,跟不,或者说,她的脑袋里,前世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直天人交锋。

小丫鬟也看出了这最后一轮至少要几个时辰才能出结果,便道:“夫人,这里喧闹,不如我们先回县衙休息?”

阿娆也不想听到这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每一个声音过来,都会像一把剪刀一样,直接将她本来努力连好的思维断线咔的一声剪断,那种怎么想怎么想不明白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好,那我们先回去吧!”

阿娆欠了欠身子,递给小丫鬟一只手。

在这时,江宇珩从外面回来了,见状,连忙将那只手虚虚握在掌心。

“江大人?”

阿娆有些惊讶。

“他们忙着试香,我得空过来看看夫人,夫人既然想回去,那便回去吧。”说着,他拉着阿娆的手,一步步将她带到楼下的轿子里。

进县衙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喧闹。

江宇珩本来想扶她回房休息,却被阿娆拒绝了,

“大人,我想在外面坐一会儿。”

吹一下风,也许脑袋里的浆糊会好一些。

江宇珩便扶她在亭子里坐下。

风吹来,有些轻微的冷,阿娆抱了抱胳膊,江宇珩见了,很贴心地将自己身的披风解下来给她裹好。

飞机失事,公司内斗……

前世的东西不知怎么突然窜入了脑海,零零星星的碎片,一片一片如刀子一般,割得她生疼,疼得她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江宇珩以为她冷,又将披风裹紧了些,还特意给她换了个背风的位子。

“江大人,昨晚我喝醉了,是不是说过些糊涂话?“

阿娆问道。

江宇珩的殷勤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这个时候的她只能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布了。

“昨晚……“江宇珩略一沉思,道:”昨晚夫人提到电脑。“

“电脑?“

阿娆顿时一个机灵。

“那倒是新,我怎么会想起这个词来?可能是喝多了口齿不清,大人误会了。”

昨晚照顾她的果然是江宇珩。

她模模糊糊记得,有一个人将她拉入怀里,硬惯了几口汤。

脸有些烫,为了掩饰尴尬,阿娆搓了搓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蛋,好像很怕冷的样子。

“夫人,这里风大,要不我们到客厅去?”

“不要紧,习惯了好了。”阿娆笑了笑,道:“大人,阿娆昨晚失态,胡言乱语,实在对不起大人,请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电脑都说出来了,肯定还有些别的乱七八糟的,看江宇珩现在淡定的样子,好像也并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异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官商

算了,这种事情越解释越黑,还是赶紧带过,转移话题吧。

阿娆本来想跟他聊聊江宁县制香业的问题,但是刚想开口,又觉得脑袋一阵浆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挠她正常思考。该死的,那酒不会真的让她变傻吧?

“大人,可有让江宁县百姓安居乐业之法?”

趁着残存一丝清醒,阿娆把话题抛给了江宇珩。

江宇珩略一沉吟,便娓娓道来。他本来才思敏捷,这些大道理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可惜阿娆的脑袋太过沉重,能听进去的也没有多少,让她颇为对牛弹琴的江大人感到惋惜。

聊了一会儿,江宇珩话锋一转,问了些学堂和医馆的事情,后来想到老管家的警告,便开始问一些阿娆的家事,如以前生在什么人家,家里人还有谁,阿娆敷衍地说自己被卖做菜人,侥幸活下来,其他人生死未卜,江宇珩便问,要不要他派人找找,阿娆说,她欠他们的,已经差点儿用“命”来报答了,以后她不会再留恋什么。

是啊,狠心把女儿卖做菜人的人,还有什么亲情可言?如果他们认了她,也只是为了她现在的生意吧?到时候肯定又少不了二十一世纪的龙争虎斗。

哎,为什么最近前世的记忆会经常往外冒?

江宇珩见她拒绝,知道她心的痛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揭别人伤疤确实是很愚蠢的做法。

日头偏西的时候,品香大会终于结束了,有衙役来报,结果和两个人预想的一样,没有人胜出。

因为鱼臭症无解,即使再好的香水也无法遮挡那臭鱼一般的味道。

结果如此,江宇珩自然也不用亲自题写匾额了。

另外,云深处香坊用鱼粪制香的谣言不攻自破,天平村的人皆大欢喜,小六和小九一高兴,硬是拉着村民在溢香楼吃了一顿,陆凶和姚老夫子都去了,只有阿娆一个人在县衙里吃小灶,一碗清粥两碟小菜将晚饭兑付了过去。

因为阿娆身体并未完全恢复,江宇珩便又留阿娆住了两天,陆凶本想留下来陪着,谁知当夜便收到guo ping的急报,连夜赶往老虎山了。小六和小九要去料理香坊的事情,也在品香大会结束后便回去了,一时间,热闹的县衙突然清冷下来,江宇珩徘徊在西苑的小路,有些不习惯。

先前他还有个“品香大会“的由头去看阿娆,如今单独去见她,总觉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来,他一个人在小路来来回回,半晌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

到底,该不该过去呢?去了又该说什么?会不会让阿娆难堪?

忽然,他有些讨厌自己,一向决断的他怎么到了这种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

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罗迪迎面走过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看见江宇珩的样子,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

这个家伙,也有被难住的时候?

江宇珩见了他,立即向见了救星似的,“是给陆夫人的吗?交给我吧。”

罗迪做了一个很乐意的表情。

江宇珩接过碗,立即走到阿娆的房间,敲了敲门。

阿娆下午的时候因为太困倦,晚饭后便回屋睡了,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梦,她坐在摇摇欲坠的飞机,周围都是等着看她出事的丑恶嘴脸,她想起来,却无论如何都醒不来,只得张着发不出声音的嘴干着急。

江宇珩的敲门声,终于将她从梦魇里解救出来。

她一下坐起来,看了看周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请进!”

匆匆穿好衣服,阿娆对着外面叫道。

江宇珩小心地推门进来。

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有些暗淡,阿娆穿了一身白色的便服,站在灯光的阴影里。

“夫人,可还好些?”江宇珩柔声问道。

“好多了,多谢江大人关心!”

在饭桌装女汉子抢酒喝,差点儿把小命赔进去,非但没有把江宇珩吓跑,反而让他更加不离不弃起来,阿娆觉得自己当时的策略有些失误,于是果断地改用另外一种方法:用礼貌将江宇珩拒之千里。

还好还好,睡了一觉,脑子算是清醒了一些,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并没有让自己的脑袋变傻。

想到这里,阿娆甚是欣慰。

她见江宇珩走过来,赶紧迎了过去,恭恭敬敬地一福

这一福,果然让江宇珩本来亲切得三春阳光般的脸落了一层霜雪。

“夫人不必客气。”

“是!”

不让客气不客气吗?阿娆小心翼翼地站直身子,垂手缓缓退出几步,样子活像个丫鬟。

江宇珩终于rěn wu kě rěn,道:“夫人何时与江某如此生分了?”

阿娆不卑不亢,想都没想脱口道:”大人是江宁县知县,阿娆是一介村妇,身份有别,该有的礼节自然还是应该有的,先前是阿娆造次了,请大人恕罪。“

江宇珩郁闷地扶了扶额头。

忽的,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该不会是故意疏远他?

哼!他可能退却吗?不可能!

想明白了,他的嘴角自然勾起一丝笑意,清了清嗓子,对阿娆道:“既然如此,江某也不勉强夫人,夫人请坐!”

“是!”阿娆依旧恭恭敬敬。

转身的时候,却一个腿脚不稳,重重地摔在了椅子里,吓了江宇珩一跳。

“江大人,阿娆失礼了。“

刚才有些头晕,没有直接摔倒在地已经很不错了。

阿娆暗暗在心里庆幸。

江大人家里的陈年佳酿真的méng hàn yào后劲儿还大,以后讨些去,对付坏人用。

“不知大人前来,有何要事?“

阿娆坐好,依然垂着头,尽量避开他的目光。

“这是夫人的汤药。”

江宇珩这才想起手里的药,放下,轻轻推到阿娆面前。

“多谢大人。”

阿娆端起来一口气喝完,喝完亮了个碗底给江宇珩看,这个动作,在江宇珩眼里便是逐客令了。

不过,他故意装糊涂,继续道:”江某前来,还有个消息要告知夫人。“

那个消息是官府的事情,告不告诉她真的不重要。

“阿娆洗耳恭听。”

第一百六十章 礼物

“这次品香大会的事情影响很大,金陵知府岳大人,已经将此事奏朝廷,提议在金陵治下大力发展制香业。 江某也是刚刚收到岳大人送来的消息,岳大人有意请夫人去金陵,不知道夫人对此事有何见解?”

其实,岳宁并没有点名阿娆,这是江宇珩自己编的。

阿娆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头脑里迅速掠过了一本本生意经。

说也怪,脑子本来不清楚,说到生意却瞬间任何时候都清楚,这是本能吗?

不过,这件事情说好事也未必是好事。在古代做生意有官府做靠山,自然路要别人好走,但是成也萧何败萧何,若官府过于干涉,她的生意便很难做下去,毕竟这个时代还是重农轻商的,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未必有几个能有商业眼光,到时候不拖后腿已经很不错了。

嗯,还是自由自在的好。

“多谢岳大人一番美意,阿娆在金陵已开设店铺,不过分身乏术,已经全权交给梁掌柜和小七打理,短时间内,并无心思再设店铺。”

这意思,是拒绝了。

江宇珩听了,心里那一点点担心终于消散无痕。

岳宁虽然未明说,但是字里行间已经有请阿娆的意思。

不过岳宁这个人,和老虎山的关系重大,将来说不定两人会站在对立面,阿娆和他的牵扯越少越好,若金陵那边的香铺过多的牵扯了她的精力,她自然是免不了常常往那里跑,到时候,岳宁若有意利用,她可能也很难推辞。

江宇珩想到这里,终于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

其实,他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

“那那夫人觉得江宁县城如何?这县城离太平村也不是很远,往来倒也方便。今日林老板在品香大会一番表现,在江某看来,倒也有成为夫人左右手的潜质。“

阿娆一怔。

这个江宇珩难道调查自己了?她有意和林老板合作这件事情,连陆凶都没有告诉,他江宇珩是怎么知道的?若是没有刻意派人去盯着自己,那么,他的目光也太毒了吧?只是品香大会几眼,便能看出她有意和林老板合作?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知道知道了吧。

“大人所言甚是,林摘星林老板为人正直,又颇有才华,阿娆正有与之合作的意思,过几日,阿娆便亲自登门拜访,商谈具体事宜。“

阿娆老老实实地道。

“没想到江某一介书生,竟然也能和夫人这样的商场传想到一起,甚是欣慰。“

江宇珩抱了抱拳,方才脸的阴云一扫而光。

在县城有合作的香铺,那么阿娆以后自然免不了往这里跑,他也可以借机亲近一下。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得意,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还是站在一个父母官的角度关心老百姓,于是赶紧痛改前非地道:

“夫人应该很少到县城来吧?现在夫人的身体略好一些,不知道能否陪江某走走?江某有位朋友,芳辰将至,正愁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夫人可否愿意点拨点拨?”

江宇珩的态度非常诚恳。

阿娆有些好,没有听说过这位江大人有红粉知己啊。

不过,他有红粉知己也是好事,至少不会在自己这棵树吊死,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

“今日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江某再来请夫人。“

江宇珩说完,便要起身告辞,阿娆自然也不留他。

他刚走了一会儿,阿娆的倦意便再次袭来,爬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这次倒是没有被噩梦缠身,反而梦到了她的亡夫陆凶。

阿娆在梦里很清醒,越想越觉得自己喝的酒非同一般,她甚至寻思着,改日碰到程大小六小九等人,一定要问个明白,看看他们是否有同样的经历。

第二日,请阿娆用过早饭后,江宇珩便换了一身便服,带着阿娆从后门溜了出去。

阿娆不知道这位江大人为什么个街都偷偷摸摸的,直到在外面碰到老管家,她才明白过来。

原来江大人约个会都有人盯梢啊!

那个老头儿见了二人,一脸的皱纹很快笑成了菊花。

“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老管家抱了抱拳,明知故问,江宇珩看他的眼底都是“孺子可教”的欣喜。

“管家,夫人在府里闷了,我带她出去随便走走。”

江宇珩说完,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阿娆,阿娆急忙抽回了手,大大方方地对着管家一福。

“是的,管家,是我央求江大人带我走走的,整日呆在府,骨头都要长锈了。”

江宇珩听了,偷偷地笑了笑。

那管家立即恍然大悟似地道:“哦,是这样,那老奴不打扰二位了,大人请,夫人请!”

说完,往旁边一站,让出了一条道。

江宇珩赶紧拉着阿娆,逃离了那人的视线,一边跑一边还在想:这个老头儿,怎么甩不掉了呢?这几天盯着他还没有盯够吗?出门还被他堵住。

老管家看着两人慌慌张张地拐进一条小巷,那表情活像月老看小两口私奔,脸的笑意已经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喂!”

老管家正笑得心花怒放,忽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吓得他一个哆嗦,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回头一看,竟然是师爷。

“人吓人,吓死人!”老管家白了他一眼,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道:“师爷,你怎么也和我一样有闲情逸致?“

他以为师爷也是看小江谈恋爱的。

谁知师爷横了他一眼,道:”凑巧路过而已,看你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为了避免给小江丢人,好心提醒一下。“

师爷撇了撇嘴,转身进了府衙。

”假清高什么?谁不知道你的心里跟我一样,婆婆妈妈的?“老管家气呼呼地追了去。

“我婆婆妈妈,只在小江有危险的时候,至于他能不能传宗接代,还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他要是断子绝孙了,你守着他有什么意义?“管家道。

“我受命保护他,没有受命保护他的子孙。“

“哼,你现在嘴硬吧,等他真的断了香火,看看你怎么到地下跟那位交代。“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笛子

“不知道江大人那位红颜知己,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

两人到了街,阿娆在一家绸布店门口停了下来。

”红颜知己?“

江宇珩怔了一下,见阿娆欢快的眼神又有些不舒服,那个样子,好像急着把他推给别人一样,于是想了想,道:“哦,我那位红颜知己,平日里不大讲究,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些什么。”

“那江大人对人家可真是不心。”阿娆略带嘲讽地道:“不过还能记着芳辰,已经实属不易。”

“许是我努力还不够。”江宇珩谦虚地道:“我也曾经想把她放在心,可惜,她的天地终究广阔了些,岂肯被我小小县衙束缚住?“

江宇珩边说边看她,目光温柔若水。

“这么说来,还不怪大人,也是,强扭的瓜不甜,大人不必在一棵歪脖子树吊死。“阿娆直截了当地道。

江宇珩苦笑了一笑,”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从来没有打算强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想飞我便让助她飞,等哪一天她的天空不够大了,我愿意开拓一片给她,总之,做什么我都认了,这个世好不容易有一棵我看得的树,管它歪脖直脖,我都不想再换了。“

阿娆咬了咬嘴唇,不敢再问,生怕再问下去他直接对天发誓非她不娶了。

那个红颜知己说的是她,她算以前不明白,现在也应该明白了。

这喝了十坛梨花白的宠溺眼神,哪个男人会轻易抛给她?

“不知道大人那位朋友芳龄几何?“

阿娆赶紧转移话题,继续装傻充愣。

“跟你差不多吧。“

两个人在外面,江宇珩越发随意,称呼都换成”你我“了。

“身材如何?“

江宇珩的目光在阿娆的身一扫而过。

“和你差不多。“

“既然如此……“阿娆看了一眼那绸布店,停顿了一下,江宇珩以为她要买布,刚想进去,她却忽然一转身向前走了,江宇珩有些不明所以,赶紧追了去。

老管家说陪女人逛街是个体力活,他起初不相信,这会儿相信了。

像阿娆这般有决断的女子,在店铺前都犹豫不决,若是换了别人,恐怕逛一天都未必能买到符合心意的。

阿娆沿着大街走了几步,在一个货郎担子前停下,她从面摘下一根没有色的竹笛,道:“大人府清寒,送礼贵在心意,不如这个吧?”

一根破笛子又不值钱又没什么寓意,将来他若真的送她,她转头可以给陆朝当玩具。

那个货郎隐隐约约听到她唤“大人”两字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果然是本县父母官,刚想行礼却被江宇珩抬手制止。

“本县微服私访,不必多礼。”

货郎应了一声,赶紧起来,一抬头,发现江宇珩也对那支笛子颇为喜欢,于是从货郎担子下面抽出一支更为精巧的竹笛,含笑道:“大人,夫人,这支笛子呢,是小孩子的玩具,若是您两位要用,还是用这支吧。”

阿娆看了一眼货郎手的笛子。

那笛子做工看起来更精致些,用了一根粗细均匀的紫竹,面还装饰着红色丝线结成的吊穗,在一堆和义乌货差不多的小玩意儿里,倒也可以算是个精品。

“这个吧!”

一根竹笛也值不了多少钱,阿娆心想。

“只是,不知道大人的朋友会不会吹笛子。”

阿娆问。

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明知故问,想看看这江大人能矜持到几时。

江宇珩皱了皱眉头,道:“恐怕不会,夫人若是愿意门赐教,我倒是愿意替她谢谢你。“

货郎怕好不容易等来的生意飞走,急忙道:“大人,这笛子好学得很,您看,我这里有谱子和指法。”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小册子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了些指法,还有几首短曲。

“大人以为如何?”阿娆问道。

江宇珩盯着那些东西看得出神,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

“夫人觉得好,那便买下了,有夫人在,这个不用也无妨。”

说完,他将小册子又塞回货郎手里,然后掏出几个铜板,给了货郎,那货郎再三道谢后,把笛子包裹好,才双手交到江宇珩的手里。

“大人,是否可以回去了?”

跟一个大男人逛街其实很没意思,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不好意思买,这古代的街市有白糖糕,有糖葫芦,有面人,还有卖杂耍的,可惜江宇珩这个人绉绉的,这些都看不见,拉着她风一样擦过去了。

阿娆逛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

“夫人,这江宁县城虽然不金陵城富庶,倒是也有一些拿得出手的特产,夫人若是累了,我们便找个地方吃饭如何?这顿饭,我做东。”

“那再好不过。“阿娆一听来了精神。

这几天吃腻了白粥,正好可以换换口味。

阿娆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下,忽然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面旗子迎风招展,面写了个大大的”面“字。她的嗅觉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已经能从风里嗅出几分诱人的香味来了。

“夫人好口福。“江宇珩也看到了那个面摊子,笑了笑道:”这张氏牛肉面刚刚出锅,若是来的早些,恐怕要等几个时辰,若是晚了,恐怕卖完了。请!“

两个人并肩走进面摊子,要了两碗牛肉面。

牛肉面做的相当好,汤清面劲,牛肉煮的又香又酥,一碗面,八块牛肉,再配绿油油的香菜和葱花,看着别提多有食欲了,

阿娆喜欢吃肉,吃饭的时候一般都会捡着最好的先吃,不大功夫,一碗面里的牛肉便被她吃光了,刚想吃面,却突然看见一双筷子夹着一块牛肉,不由分说放进了他的碗里。她还没来得及制止,碗里又落下几块牛肉。

“江大人?“

她抬头有些惊讶地盯着江宇珩。

江宇珩温和地笑了笑,道:”这碗面我还没动过,夫人不用嫌弃。“

阿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那些牛肉已经放进自己的碗里,她再还回去,江宇珩真的要嫌弃了。

于是,她只好夹起来送进嘴里,尴尬地嚼了几下便往下咽,差点儿没噎死。

江宇珩见她难受,连忙起来给她捶背,自己的那碗面碰也没有碰。

吃完饭,江宇珩还是不肯回县衙,路租了一辆马车,让赶车的伙计带着他们出了县城。

第一百六十二章 曲子

出去江宁县城不远,有一片景致不错的地方,江宇珩让那人在那里停了下来。

“夫人,江边景色宜人,可否陪我走走?“

“阿娆正有此意。”

天气不错,远处山峦如带,近处一条清江,江边几条小船,停在芦花浅水边,没有船夫,估计是还没有到打鱼的时候。山水本来令人心旷神怡,何况闷了几天的阿娆?不等江宇珩迈步,她已经向着江边走去,江宇珩只好紧走几步跟。

”方才在街,看夫人应该是懂音律之人,此间风景绝好,不知江某可有幸听夫人吹奏一曲?“

两人来到江边,阿娆望着江山如画,心正颇多感慨,一听江宇珩提议,立即来了精神。

这个古代没有什么娱乐,整日在香坊里研究香方也确实有些憋闷,用音乐唤醒脑子,也许灵感会来得更猛烈一些。

于是,她想了想,将笛子横到唇边,悠悠地吹了一曲《沧海一声笑》。

二十一世纪的她小时候曾经被父母逼着学了一段时间笛子,学得不精,勉强也能记住一些,直到后来父母双双离世,她才终日对着父母买给她的笛子,睹物思人,天天吹天天练,倒也精进了不少。

那曲子本来荡气回肠,一曲下来,直听得人豪情万丈热血沸腾,江宇珩在旁边,也忍不住打起了拍子。

”夫人,这曲子倒是特别,从未听过,可是夫人新创?“

阿娆不想攫取前辈的劳动成果,于是道:”是我儿时一位先生所授,现在他已经不在世了。“

死人到哪里对口供去?

阿娆说完,觉得自己的才思还真是敏捷。

江宇珩眉头微微一簇,似有些失落,半晌,他指着阿娆手的笛子,道:”夫人,此笛可借江某一用?“

阿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狐疑地将笛子递给了他。

江宇珩拿着笛子,沉思了片刻,便凑到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起初还有些生涩,待断断续续地试过几次之后,竟然能将一曲《沧海一声笑》完整地吹了出来。

阿娆看得颇为惊讶,待江宇珩放下笛子,便在旁边拍起手来。

“江大人果然人……“她刚想说人之龙,想到这个朝代的忌讳,便改口道:”江大人果然才思敏捷,这首曲子只听了一遍便记下了,阿娆实在佩服。“

江宇珩谦虚地摇了摇头,道:”与作这首曲子的那位先生起来,江某自叹不如。“

阿娆心道,这倒是,那位作曲家是个天才,再过多少年,恐怕世也不会再出一个。

”若是这笛声配瑶筝,效果一定会更好。“江宇珩用笛子抽打着掌心,自言自语。

阿娆怔了一下。

江宇珩怎么知道要配古筝?只是直觉吗?那也太巧合了,转念一想,或许通音律的人都有这本事,便也不纠结。

“那位先生可曾教夫人为这首曲子填词?“

江宇珩又问道。

好不容易能找到个两个人都感兴趣的话题,江宇珩自然不会放过。

他学富五车,她聪颖通透,两个人趁着良辰美景,聊聊词曲这种风雅之事,简直不能再好了。

“词倒是有,不过俗气了些。“

“江某倒是想听听,这样,江某吹奏,夫人歌唱如何?“江宇珩提议道。

“既然江大人提议了,阿娆也不便推辞。”

于是,在江宁县城郊外的江水,一个古代人一个现代人合作了一曲气势磅礴的《沧海一声笑》,听得那个站在远处的小伙计一怔一怔的。

这个年头,听惯了淫词艳曲,莺莺小调,哪里有人有这个幸运,听到如此气势磅礴又洒脱的歌?

听着听着,他也忍不住跟着唱起来,那歌词朗朗口,不大功夫,他竟然也学会了。

“时候不早,大人是不是该回去了?”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光这首歌两人已经唱了不下十遍,再唱恐怕把水里的鱼烦死。

岸边有几个渔翁过来,背背着,手里拿着鱼竿,看样子要开工了。

阿娆忽然觉得被人看见不好,急着溜走。

真是的,他们俩又不是真的私奔,怎么跟做贼似的?

“也好,今日游玩甚是尽兴,多谢夫人相陪!”

江宇珩一伸手,示意阿娆先走。

他在后面,见阿娆走远,回头看了看那几个渔翁,突然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怪的手势。

有一个渔翁看见了,默默地扶了扶自己的斗笠。

方才,阿娆和江宇珩两人在江边坐着的时候,江宇珩已经不动声色地掀开一块石头,从里面取出一封密信,而那个送密信的人确定他拿到了以后,才放心地离开。

江清清,偶尔有几只白鹭飞过,渔舟远去,很快江面又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阿娆没有看见江宇珩的小动作,玩了一天,她有些累了,爬车,只坐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江宇珩见了,从车取出一条被子,给她盖好。

马车缓缓地向着城走去,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到了衙门口。

江宇珩给了那个伙计钱,便叫醒阿娆进了屋。

“江大人,罗大夫还在吗?”

罗迪开得药,简直是ān mián yào,这几日一直吃,抵抗力强了些,没那么容易困了,但是一困起来,还是昏天黑地的感觉,走路都能一头栽倒。

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到底开了些什么东西。

“罗大夫昨日留下药,便回天平村了,听说村子里有人感染了恶疾,夫人,这两天你还是留在这里,免得回去又被过了病。”

阿娆一惊,立即想到了陆朝和程大。

“大人,什么恶疾?要不要紧?“

”尚不清楚,不过有罗大夫在那里,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夫人请放心。“

“不行,江大人,我必须马回去。“

江宇珩越是不明说,她越是着急。

“夫人,罗大夫说了,夫人心有痼疾,又刚刚经此变故,不宜舟车劳顿,若再贸然进入太平村,万一染病,恐怕连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说着,他的目光在阿娆的胸口匆匆扫过。

阿娆不说话了。

她的心脏不好,她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有这个毛病,穿越到了古代,还是找了个一模一样的身子。

只是,这个罗迪,怎么什么都跟江宇珩说?以后跟他说话可要小心,不能竹筒倒豆子,有什么都往外倒了。

“夫人算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也要考虑一下朝儿,朝儿还小,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办?“见她犹豫,江宇珩继续劝慰道:”天平村的人来请罗大夫的时候,我特意问过,朝儿身体好,没有大碍,夫人还是不要挂心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地

阿娆反复咀嚼着江宇珩的话,觉得说得有道理。

江宇珩怕她还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道:“罗大夫临行前,我特意叮嘱过,一定要照顾好朝儿,否则我唯他是问,想必他会给我这个面子。”

“大人的话,阿娆还是相信的。”阿娆笑了笑,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其实江宇珩是个好人,心思细腻,将来哪家姑娘若是跟了他,肯定是会享福的。

只是自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了程大不要做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事情了。

“时候不早,阿娆有些乏了,想早些休息,大人也请回去休息吧!”

“好,夫人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便是!”江宇珩说完,缓缓退出门去,到了门口,又轻轻带了门。

阿娆确定他走远,才扶了扶额头,一下坐在椅子,手用力揉了揉胸口。

方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ci ji过甚,那颗心脏好像一下跳高了几寸,卡在那里下不来了,直到现在还有些闷闷的。

揉了一会儿,觉得稍微好些,她才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放下帘子,心里想着,改日见了罗迪,一定要些速效救心丸之类的,否则这么ci ji来ci ji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心脏病发死了。

方才的倦意又缓缓袭来,躺下后,她很快睡着了。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家。

她的一堆亲戚本来想瓜分她的遗产,但是当律师拿出生前预嘱时,他们一个个都傻了眼。

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一分钱都不留给他们都捐了?他们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争相撕扯律师,把那份生前预嘱都撕坏了,半晌,那个律师才在助手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他生气地对那几个人道:”你们等着fǎ yuàn的传票吧!“

哼,这是你们的报应!

她在虚空里,看着他们,冷笑,想伸手给那个闹得最欢的一个巴掌,手却穿过了她的脸。

她,已经不存在于那个时空了。

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又有些不能回去的失落,忽然,她感觉心脏一阵猛烈的抽痛。

与此同时,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你的仇,已经了结了,剩下的该是我的了。我的身体,你不能白白占用,我的仇,你要替我报。

她猛然回头,却发现背后空荡荡的,然而,当她再次回过头来时,却发现前面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含烟带露的一双凤眸,脸色却苍白如死。

她看着她,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死了的自己。

半晌,那个女人张开嘴,嘴角里流出一丝乌黑的血。

“记住,替我报仇,替我报仇!”

阿娆还想问些什么,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一下惊醒过来,发觉里衣已经汗透。

天还未亮,夜风有些大,吹得窗户咣当咣当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走了一个女鬼。

阿娆坐起来,回味着刚才的那个梦。

她要她替她报仇,难道,她这个原身是非常死亡?她死了,她才有机会魂穿到她身?

有可能,她一个弱女子,丈夫死了,家产又被一群虎狼亲戚抢光了,自己带着一个孩子走投无路,如果换做是她,恐怕也不想这么委委屈屈地被卖给一个傻子做媳妇吧,被逼到这个地步,想到的唯一解脱办法,便是死吧?

想明白了,阿娆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问个清楚。

离天亮还早,阿娆却再也睡不下,索性点了灯,坐在灯下翻起了书。

书是江宇珩给她解闷用的,不过江宇珩这个人虽然不迂腐,给她的书却没有多大意思,翻来翻去,都是些史书之类,古代的史书多么没意思,她早见识过了,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像陆朝一样那么容易被书吸引住,便干脆找了些纸笔,画起画来。

说也怪,笔刚刚触碰到纸,她脑子里的东西便开闸的河水一样涌了出来。

天亮的时候,江宇珩来请她吃早饭,推门一看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何故?”

桌子地都是纸,纸有的画了山水城郭,有些画了地图,看这些画的数量,阿娆应该已经画了好几个时辰了。

“江大人,不好意思弄乱了你的房间,我只是半夜睡不着,随便画画,打发时间。“

阿娆画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明白了,那些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画面,是阿娆的原身想带她去的地方。那些记忆不属于她,忽然一下子都冒出来,有些填鸭式的生硬。她怕自己过段时间忘了,便按照原身的意志,将所有画面都仔细画了下来。小时候画过植物图谱,画个山水画个地图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这个原身好像也把绘画的功底传给了她,她用起笔来得心应手。

“这里,好像是大梁的边境。“

江宇珩从地捡起一张地图,看了半天,发现了宝藏一般,两眼闪着精光。

大梁也曾派出专人去绘制地图,可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副地图能有这副地图详细,这面不仅画了边境重镇要塞,甚至连一些不起眼的村落都有,面还有一些不规整的圆圈,每一个圆圈还有小字,江宇珩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意思。

如果阿娆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他,肯定会发觉他眼底的惊艳已经变成了恐惧。

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能画出如此精确的边防图?

这个女人若不是个天才,便是个……

奸细?

江宇珩有些不愿意相信,但还是忍不住将手里的地图又看了一遍,看完了又偷偷去瞟阿娆。

阿娆好像对自己的杰作并不在意,随意地将地的纸收起来,乱七八糟地团了团。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画的到底是哪里,只是想起来画了。“

阿娆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地图,颇为头疼。

那是她画了一夜画得最为满意的一副,但是画完了自己也不懂什么意思。

说实话,那些地方她根本没去过,什么门前长着两棵酸枣树的老宅子,什么脸边有一颗痣的娃娃,什么村口都是白骨的荒芜村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惊艳

“夫人,这张画可否送给江某?“

“当然可以。 “阿娆很大度地道:”这些阿娆一张不带走,大人若是喜欢留着是了。“

画了一夜,那些东西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方才听说这是大梁边境地图,阿娆隐约觉得,这些东西带在身边可能会招惹祸端。

江宇珩笑了笑,又翻了几张,对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留着第一张。

“不知夫人此为何意?”

他指着地图面的圆圈和数字。

“哦,这是地形的高度。”

那不是记忆里的,是她自己加的,记忆里的这些东西很立体,高度好像都用尺子量过一样,阿娆没有办法表现出来,干脆自作主张加了一些现代绘图用的“等高线”。

“越往间,地形越高,数字也越大,越往边,地形越低,数字也越小,同一条线的高度都是一样的。大人请看,这里是一座山,这里呢,则是峡谷。“

她指着地图,细心地解释,却没有发现江宇珩盯着她的一双凤眸已经微微眯了起来。

这个女人,真的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吗?她是人是妖还是神?为什么脑子里总有这么多稀古怪的东西?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一定要留在身边,管她是不是奸细。

想到这里,江宇珩原本还有些顺其自然的想法,突然变成了志在必得。

阿娆解释了一遍,江宇珩见再也没有要问的,便将地图折叠好,小心地塞进袖子里,其他的也顺便帮阿娆收拾了,卷成一卷。

“夫人,这些东西关乎大梁兴亡,江某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讲!“

方才不知道那地图有多重要,现在她知道了,所以,江宇珩说的话,她相信,不过细细一想,又有些后怕,这个江宇珩不会把她当做间谍吧?万一他真有那个想法,自己到时候要去找谁来证清白?

“夫人,这些东西,只有江某人见过,夫人见过,以后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见到。“江宇珩的语气很严肃,阿娆看着他,心里越发紧张。

可能真的被当奸细了。

“阿娆发誓,以后这些东西绝对不会画给第三个人看,若是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

发誓这种东西,不可当真,但是这个时候让江宇珩放心是最重要的,说什么并不重要,程大已经在江宇珩的黑名单了,若是再加一个她,他还不得天天往太平村跑?

江宇珩见她发誓,微笑着点了点头,拱手道谢。

江宁县这几天好像治安还不错,没有人来报案,也没有人来喊冤,江宇珩难得清闲。

两人将地图妥善收好,吃完早饭,便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

大冬天的,花园里除了竹子还是绿的,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两人随意聊了一些香坊的事情,见时候还早,江宇珩便拿出那只笛子,让阿娆教他。他这个人头脑特别聪明,基本听过一遍便不会忘记,不大功夫,阿娆把自己脑子那点儿内存掏空了,但是江宇珩还不肯放过她,又让老管家搬了一架古筝过来,自己试着弹唱那首《沧海一声笑》,阿娆用笛子伴奏。

一时间筝笛合奏,花园里都是江宇珩豪放的歌声。

他一开嗓,阿娆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没有音乐教师的古代,有人唱歌居然也这么好听。

很快,江大人的歌声便传遍了整个衙门,没事的衙役们下人们觉得好,一个个都跑过来围观,又担心打扰到人家谈恋爱,不敢过于靠近,只得扒墙头的扒墙头,觑门缝的觑门缝,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千姿百态。

老管家和师爷自然也在其,下人们特意给他们留了一个好位置,老管家看着看着,嘴角不觉微微扬,只有师爷一个人愁眉苦脸,暗暗叹息。

半晌,老管家实在看不下去,拉了他到一边悄声问道:”小江和阿娆琴瑟和鸣,你这么苦大仇深干什么?“

这老小子不会是看着人家热情似火再联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光棍儿一条所以伤春悲秋吧?

“你不懂。“师爷看了一眼天,故作高深地道。

“我懂了还会问你吗?“其实老管家不敢把心内所想说出来,说出来怕师爷也嘲笑他。

“我在想,小江有这般豪情逸致,岂是庙堂所能困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会九万里,大梁,对他来说,终究还是太小了。“

“你的意思是……“老管家略一沉思,道:”你是怕小江被阿娆给拐跑了,忘了责任所在?“

“正是,天地悠悠,哪里不朝堂宽广?“师爷说的是真话,他自己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每日只能看着另一只更小的鸟,守着他,护着他,他空有雄心壮志,也只能蹉跎岁月。

他一句话点醒了老管家,老管家本来舒展的眉宇也皱了起来。

这件事情他倒是真没有想过,芙蓉帐暖会消磨英雄志气,可是心性太高,也会看不起争名逐利啊!

这可怎么办是好?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弄在一起,难道要马棒打鸳鸯不成?不行,这媒婆没教他。

两人说话的时候,里面的乐声忽然停止了,只听江宇珩道:”谁胜谁负天知晓,豪情还剩一襟晚照。夫人,若有朝一日,江某归隐江湖,夫人可愿陪江某一起临风垂钓?“

这已经有退隐之意了?

老管家望着师爷目瞪口呆,刚想冲进去,却被师爷一把拉住手。

“淡定淡定!“

师爷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小声,老管家咬了咬牙,忍住。

这时,又听阿娆道:”大人,有人处便有江湖,这江湖岂是说退退的?“

江宇珩的几句话,明摆着有”求婚“的意思,却被她三言两语不动声色地驳回了。

江宇珩笑了笑,假装没有听懂,道:”有人处即江湖,夫人所言甚是,既然生在这世间,便无法摆脱俗世纷争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论政

老管家和师爷两人在外面偷听,听到这里,才舒了一口气。

想退也退不了了,小江还是安安心心地走自己的路吧。

这阿娆到底有几分见识,不像是小情小爱能困住的女子,这样一想,两个人不约而同又对阿娆多了几分赞许。

也许,小江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的身边,需要这样一个人。

江宇珩见阿娆颇有见地,便故意跟她聊了一些天下之事,没想到阿娆说起来也头头是道。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当今皇多行不义,势必会激起民愤,到时候,江大人会如何抉择?“

阿娆想问这句话已久,陆凶做的是谋反的事情,到时候若江宇珩察觉,他会站在哪一边?

江宇珩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截了当,想了想道:”江某入官场,为天子,下为黎民百姓,古语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夫人聪慧,应该能明白江某所言。“

他点到为止。

阿娆笑了笑,道:”有江大人这样的官,是黎民之福。“

听到这里,老管家对师爷竖起大拇指,心底早已将棒打鸳鸯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

师爷的担忧也一扫而光,自言自语地道:”小江的眼光还是真不错。“

江宇珩道:“夫人过奖,倒是夫人久居深闺,居然懂得治国之道,这才是大梁的福气,百姓的福气,女子尚且如此,大梁岂有不振之理?“

“那还不是仰仗江大人协助办了学堂?还资助了那么多的书籍?若非如此,阿娆只是孤陋寡闻的一介村妇,哪里能懂得这许多大道理?“

商业互吹,江宇珩和阿娆都很擅长。

江宇珩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日后夫人若是有空,江某倒是愿意请教些治国之道。”

这个女人脑子里有那么多新玩意,在这方面肯定也很有想法。江宇珩突然发现了宝藏一般。

“如此大人真是折煞阿娆了。”

“夫人不必客气,时候还早,不如江某现在请教吧。”

江宇珩整了整衣襟,果然摆出一副谦虚好学的样子,阿娆见他如此,赶紧将自己学到的东西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两个人从古到今,从军事到农桑,越聊越起劲儿,直到五脏庙kàng yi,这才想起到了午饭时间。

江宇珩听到很多新点子,心满意足,阿娆也如释重负,心道这个江宇珩终于不再执着男女之情了。

用过午饭,有人从金陵城来,求见江宇珩,江宇珩跟阿娆说不能相陪,让她有事找祁玉或者管家,阿娆却道,正好她可以去繁花香铺转转。

她一个人来到街,按照林摘星所说,很快便找到了那家香铺。

林摘星已经等候多时,看见她却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状,好像把”加盟“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今日一早喜鹊叫,想着应该有喜事,不想是阿娆老板来,贵客光临,蓬荜生辉,实在不胜荣幸,只是,您来的仓促,小店来不及准备,还请您见谅。”

林摘星难得说这么一大堆恭维话。

阿娆知道他是个商人,故意装作忘了“加盟”的事无非是不愿意自降身价,于是也愿意给他几分面子。

“是阿娆唐突了,本来应该先下拜帖的,今日恰巧路过,便进来了。”

一个“不期而至”,一个“恰巧路过”,两个人都给自己增加了谈判的筹码。

“既然如此,那阿娆老板看看我这香铺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

于是林摘星带着阿娆里里外外地转了几圈,阿娆觉得他这个铺子确实不同于其他香铺,处处透着一种”高贵感“,若是合作了,将来可以在县城推她的高级香水,到时候名声地位肯定不逊色于金陵城的觅音香铺。

其实,香水在这个朝代依然是奢侈品,没有几个人能用得起,所以,找铺子也要找这种高端大气档次的,这样那些有钱有品位的人才愿意过来,若是铺子看一下很廉价,人家进来了买香水也会把价格往死里砍。

所以,这个铺子甚合她意。

重新回来坐好的时候,林老板的语气便严肃起来。

一路走来,他觉得阿娆还是看重他这个铺子的,所以这个时候,他也不怕自己开个高价会吓跑她了,但是还未等他开口,阿娆便向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林老板一怔。

这是给他三分利的意思吗?三分,他预期的低了一些,但是若是阿娆的香坊直接供货,恐怕将来赚的会是现在的几倍十几倍,这三分已经相当高了。

“三七开?”他试探着问道。

阿娆也不啰嗦,“对,三七开,我三你七!”

林老板的脑袋直接翁龙一下。

这个价格太让他意外了,这已经不是天掉馅饼,而是直接掉金元宝。

“如果林老板没有意见的话,我们现在把契约签了。“阿娆道。

“这个……“

“难道林老板还有什么顾虑?“

“非也,只是林某何德何能,让您如此器重?“

阿娆笑了笑,道:“其一,林老板的人品,其二,林老板的才华,这些足够了。”

“多谢夫人赏识!”

林老板觉得今天特别高兴,不止因为和云深处合作,还因为遇到了这么个知音。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生意的事情很快谈妥,阿娆离去的时候,林掌柜看着她的背影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儿碰到这样爽快的老板?

三天后,太平村的疫情解除,阿娆终于可以回去了。

走的时候,江宇珩亲自送她,一直送到家门口。

陆凶不在家,迎出来的是陆朝。

陆朝见了阿娆,本来高兴地很,可是目光一扫到江宇珩,便立即有了些别样的感觉。

其实,他对江宇珩的感觉还不错,江宇珩算是除了夫子和陆凶之外他的另一个启蒙老师,但是他站在娘身边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别扭,特别是他的一双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娘的脸,陆朝心里的酸意很快变成了火气,他大步跑过去,一跺脚,精准地插在江宇珩和阿娆两个人之间。

江宇珩显然感受到了他的敌意,但是他修养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朝儿,最近练功可有遇到瓶颈?“

他这一问,陆朝的目光立即从阿娆的身收了回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兵者,诡道也

陆凶自从去了县城,便再也没有回来,这几天罗迪又忙着给全村人看病,无暇照顾他,老夫子也被迫暂时关闭了学堂,他一个人在家练武习,积攒了不少问题,想找个人问问都没有,江宇珩自己送门来,他自然不肯放过。

“太好了,江伯伯,朝儿正有许多问题要请教您呢。“

陆朝闻言,赶紧松开握着阿娆手腕的手,转身拉住了江宇珩,眨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道:”不知道江伯伯可否分神为朝儿解惑?“

“授业解惑,求之不得。”

要搞定阿娆,先要搞定她的儿子,对这一点儿,江宇珩认识得无清楚,于是果断地点了点头。

“那多谢江伯伯了。”

陆朝一听高兴坏了,拉着他的手,扔下阿娆跑进屋里。

阿娆看着两人远去的影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说有奶是娘,这小兔崽子是有学识是娘啊,难道自己脑袋里的的那点儿东西他已经看不了?也是,江宇珩和自己起来,确实一个天一个地下,她这辈子恐怕也别想追他。

不过,自己也有强项啊,虽然这强项在古人面前有作弊的嫌疑,但是好在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

她见两人砰地一声关了门,便一个人悻悻地走进厨房,东翻翻,西翻翻,想看看自己这两天不在家陆朝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天天吃咸菜,是不是天天喝冷水,家里的木炭有没有及时添,烧火的时候有没有注意通风,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这些担忧纯属多余。

厨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木炭下去一半,米也少了不少,角落里还堆放着几棵刚刚剥好的白菜,灶台还有半块新鲜的牛腱子肉,揭开锅盖,她发现另外一半已经躺在锅里了,煮的酥烂酥烂的,闻着很是诱人。

这古代的孩子普遍现代的孩子早熟,冻着饿着才怪呢。

她在这边检查家当,陆朝那边已经抱了一大摞书出来,咚的一声都摔在桌子。

江宇珩愣了愣,心道这孩子到底攒了多少问题给他?自己都解答完了,还来不来得及在天黑前赶回县衙?

“江伯伯,朝儿的问题有点多。”

陆朝见他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没关系,伯伯有时间。“

“那您先给我讲讲这本《刺客列传》吧。”

陆朝随便翻开一本,事无巨细都问了个遍,又换了另外一本,等到江宇珩解答完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外面等着的祁玉有些不耐烦,进来催促他赶紧回去,江宇珩这才缓缓站起来。

长时间坐着,腿脚都有些麻木了,江宇珩出门的时候有些晃,陆朝急忙扶住了他。

他个头小,手劲却不小,用力也巧,兼有他和陆凶的有点,江宇珩看着他,觉得有些欣慰。

这孩子总算没有辜负他和陆凶的一片苦心。

陆朝请教江宇珩问题的时候,阿娆被小六和小九叫去香坊了。江宇珩想找阿娆辞行,找不到了人,便交代了陆朝几句,自己离开了。

在回县衙的路,江宇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那孩子真的有那么多问题吗?

“大人,那孩子我们想象得要聪明。“祁玉和江宇珩并辔而行,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

江宇珩在给那个孩子讲解问题的时候,祁玉一直在门口看着,那孩子的很多小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

“朝儿本来聪慧。“江宇珩道。

“大人,属下说的不是这个。“祁玉有些纳闷,平时这个江大人一点即透,今日怎么话说到这个份儿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过于沉迷陆夫人?

“那你想说什么?“江宇珩扭过头,纳闷地看着他。

“那孩子明明什么都会,却还是让大人一遍一遍地解释,大人不会以为,那孩子是因为喜欢大人才故意问那么多问题吧?“

祁玉这人耿直,耿直的人说起话来有时候是欠揍。他话音方落,江宇珩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这是除了老管家和师爷之外,第一个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人。

“他难道是不想让我和他娘在一起?“

祁玉笑了笑,那表情明明是大人您终于猜对了。

江宇珩有些懊恼,突然狠狠给了胯下马一鞭子。

那马吃痛,叫了一声,便撒腿跑了出去,害的祁玉在后面一顿狂追。

等他追后,江宇珩问:”那信物调查得如何了?“

“大人,次那荷花缸里没有,属下又请人将农氏家里所有和陆凶有关的东西搜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

这事儿他做的隐秘,先是雇几个人找陆德父子赌钱,输了拿他们家的东西,没东西了砸墙,可是砸了好几面墙也没有找到可疑的东西,陆凶这个家伙,实在是太会藏了。

那种搜出来可能惹杀身之祸的东西,他到底会藏在哪里呢?祁玉实在是想不出一个陆德家更安全的地方了。

罗迪在太平村这么长时间,居然也找不出一点儿线索,这个陆凶,这几年还真是把自己当别人活了,活得滴水不漏。

江宇珩抿了抿嘴,有些头疼。

他来江宁县,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找到当年的小太子,如今几年过去,还是毫无进展,他怎么能不头疼呢?陆凶的身份他已经确定,是平南王的义子,平南王被满门抄斩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逃出去的人,照理说,小太子如果还活着,一定在陆凶手里,而那个证明小太子身份的东西,一定在他手里。

只是,那个小太子是谁不一定了。

谁都知道,小太子是个烫手山芋,万一被发现,肯定会惹来杀身之祸,那么,以陆凶的谨慎,他会不会把小太子带在身边呢?跟他长缨军战神在一起,他可以保护他,在别人的手里要安全得多,但是,若是他的身份暴露,也肯定会连累他。

陆朝这个孩子,好像一直是往治世之才方面培养的,他也有这个能力,但是,他现在还不能确定陆朝是不是只是个幌子,若他找错了方向,那么可前功尽弃了。

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陆凶玩这些,肯定是个行家。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也不一定不是真的。

阿娆也许是个突破点,只是,这个女人和陆凶起来,难缠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宇珩骑在马背,抬手使劲揉了揉眉心。

脑壳疼!

第一百六十七章 瘟疫

阿娆从香坊回来的时候,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站在外面,偷偷看了一会儿。

里面很安静,时不时传来陆朝舞剑的声音。

阿娆确定江宇珩已经离开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进去。

“啊!”

刚走了几步,一道黑影突然从斜刺里冒出来,悄无声息的,鬼魅一样,吓得她立即惊声尖叫起来。

待看清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啊,是朝儿啊,你的轻功真是越来越好了!“阿娆尴尬地笑了笑。

陆朝嘟了嘟嘴,心道什么我的轻功越来越好了,明明是你心不在焉,做贼心虚。

“多谢娘夸奖!”心里虽然这么想,面子还是要给她的,语童姐姐说了,女人这一辈子爱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自由,一个是面子。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不过这两样东西,在她身挺好用的。

自由他当然会给她,面子更不会吝啬。

“娘,不知道这几日在江宁县城住的如何?那个江大人可有亏待了娘?”

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的府住了这么多日子,算他是江宇珩,他也有些不放心。方才江宇珩在这里他不好多问,现在他走了,他一定要问个清楚:平日里给她吃什么,给她用什么,出入都是谁伺候,守门的有几个,随行的有几个,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还有平时和江宇珩有没有什么过分之举……

无数问题一股脑涌了出来,到了嘴边,却一个都问不出来,陆朝只好抬头看着她,眼巴巴地等她回答。

“娘是江大人的贵客,江大人怎么会亏待了娘呢?朝儿不必挂心。”

她抬手,习惯性地想摸他的头,手刚碰到头发,忽然想起了这孩子的忌讳,于是赶紧一转,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

“那好,只是娘在那边住的舒心,也不要忘了朝儿,朝儿这几日可是想死娘了。”

陆朝扭动了下身子,有些撒娇地道。

毕竟是个孩子,娘不在身边,嘴不说,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娘怎么会忘了你?”这孩子的神色,是不是吃醋了?阿娆看了他一眼,赶紧想办法安慰,”若不是娘的身子骨不争气,喝了几杯劣质酒便爬不起来,也不会耽搁到今天,对了,朝儿,前几日村里瘟疫,你没事吧?“

陆朝这才想起瘟疫的事儿来。

“娘,你进来说!“

他拉着阿娆进了屋,看看左右无人,才悄悄关了门,神神秘秘地道:”娘,这次瘟疫来的不同寻常,恐怕背后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孩子坐下来,言谈举止像极了江宇珩。

阿娆意识到想偏了,赶紧打住。

他怎么可能像江宇珩呢?他和江宇珩八竿子打不着的,之所以看起来像,是不是因为师徒做得时间长了,多多少少会传染一些?

“朝儿,此事非同小可,不可随意猜测,跟娘说,到底谁告诉你的?“

陆凶这几天根本没回来过,若是陆朝自己领悟的,那这孩子可真是个才。但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有些事情他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好,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陆朝略一沉思,道:“娘,你以前可曾见过瘟疫?”

“见过。”阿娆知道,这个原身曾经经历过一场大瘟疫的,那次她烧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差点儿死了,好在命大,到了第四天的头竟然迹般地退烧了,“娘十七岁的时候,闹过一场瘟疫,那场瘟疫来得特别快,不到半个月时间,江北十万难民死了大半,官府知道了,便想办法控制,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后来,我跟着家人逃进了深山里,才免了一劫。”

在那个深山里,她好像见过一个人,她在县衙的时候,尝试着去画,可是怎么都想不出那个人的样貌来。

“嗯。“陆朝皱着小小的眉头,点了点头,道:”娘说的是,这一般瘟疫都来势汹汹,很难控制,不到几天时间,便会传遍方圆百里,可是这次的瘟疫,却只是在太平村漫开,而且好像也并无大碍。娘,你说,这正常吗?“

学堂的几个孩子是邻村的,却并未将这病带到邻村去,罗迪知道了这件事情,着实惊讶了一段时间。

“好像……确实不太正常。“阿娆道。

算这次瘟疫只是个季节性的感冒,也不可能只发生太平村吧,这细菌病毒的又不会看人下菜,太平村也有年轻力壮的,不都是软柿子。

”娘,罗大夫说了,这次的瘟疫,可能是有人从作祟,目标可能是你和程伯伯。“

这些罗迪没有直接告诉他,是他在给罗迪打下手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

阿娆怔了一下。

心道难怪罗迪不让她回来,原来她早已料到她这个身体根本没有办法承受。

只是,程大呢?瘟疫怎么针对他?他生龙活虎的,难道还怕这些东西不成?

“朝儿,你还知道些什么?一起告诉娘吧。“

陆朝嗯了一声,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一告诉了阿娆。

在阿娆和陆凶去江宁县的第二天,也是品香大会的当天,村里的小胖墩忽然找到了一个怪怪的东西,那个东西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形状,像个被捏成一团的大蘑菇,有村民说是太岁,有村民说是邪物,大家在大槐树下捣鼓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一致决定交给里正,让里正送到县里看看是不是天降祥瑞,可是才到半路,那些接触过大蘑菇的人便一个个都头晕眼花,走路都没力气了。

幸亏村里还有几个没那么好的,离得远些,这才没有都招。

那些人本来以为碰了邪祟,或者触犯了神灵,将那个大蘑菇送回原处,又找人请了个神婆,又是做法又是喝符水,折腾了半天也不见好,后来一个个吐下泻,半天功夫脸都绿了,这才有人想起罗大夫来,于是连夜派人快马加鞭去请罗大夫。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选择性攻击

罗迪当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隐约觉得阿娆扛不住这场灾难,便告诉江宇珩,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能让阿娆回来。

好在,罗大夫确实是个神医,几副药下去之后,那些人没事了,但是他一时没有找到病因,便将这事当做了瘟疫来处理,找人在村口设了岗哨,禁止村里人进进出出,此举一来是为了避免外人进来破坏线索,二来也是想将此事暂时压下去,以免打草惊蛇。

他隐隐觉得,这背后,肯定是一个阴谋。于是,他按照村里人的指点,将那个大蘑菇找回来,研究半天,才发现了端倪。

那蘑菇有毒。

一个毒蘑菇,无缘无故出现在一个孩子手里,无缘无故被带人村子,然后毒倒了一群人。

“朝儿,那依罗大夫所言,这次瘟疫到底是什么造成的?“

陆朝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听墙角,才凑近阿娆的耳边道:”娘,罗大夫没有明说,但是朝儿猜测,是有人用蘑菇下毒,而且,那种毒顶多让村里人难受几天,不会有生命危险,倒是你和程伯伯,可能会出大问题,不过,你们很幸运,一个重病不能回村,一个有事离开。“

阿娆一下惊呆了。

这毒,竟然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只是,她和程大的身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为什么那种毒药会选择性地攻击?而且,她究竟和什么人结了怨,那些人要这么害她?

如果是真的,这个手法实在高明,算他们两个真的招死了,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下毒的人身,毕竟一场瘟疫来了,一个村死两个年轻人也挺正常的。

“朝儿,那么你说说,娘和你程伯伯,到底有什么特别?为什么那种毒对别人不致命,对我们却致命?“

这个七八岁的孩子知道的也太多了些。

陆朝想了想,道:”娘,你真的不记得爹爹了吗?“

阿娆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这和他爹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家伙除了名字,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好像还真的不记得。

“爹爹是长缨军出身,长缨军为了对付蛮人的狼群,常年会服用一种药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种药物和这次的毒正好相克,这种毒会把那种药物潜伏在身体里的毒性引发出来,至于娘嘛,您在被迫嫁给那个傻子的时候,为了反抗,喝下过一种药,那种药也是爹爹留下来的,用量不大没有问题,但是您喝的太多了。”

服毒zi shā?

原来这个原身是想这么死的吗?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爹为什么平时没事把它放在家里?”她一个大人还好说,有毒的东西万一被孩子误食了岂不是要出人命?

“爹爹说,那种草叫‘千里光‘,是北地特有的一种草,与狼毒相克,所有,长缨军的将士们都会适量服用那种草,爹爹虽然多年不在军,但是还有战场的心的,所以,这种草药他从来没有断过,他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在战场斩杀狼群,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那次山洪……“

说到这里,陆朝竟然真的挤下几滴眼泪。

陆凶”死“的时候他还不太懂事,现在他知道死到底意味着什么了,所以,即便知道陆凶没有真的死,在阿娆面前,他也要装一装。《孙子兵法》说:兵者,诡道也。虽然这“诡道“用在娘身有些不好,但到底还是为了她好,要不她万一知道爹没死,非要揭穿他的身份,到时候被连累的还是她。

他倒是个汉子!

阿娆听了,抿抿嘴,有点儿为自己那个亡夫可惜。

说到底,长缨军里出来的人个个都是好男儿。

不过,她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朝儿,你是如何知道你爹是长缨军旧部的?”

那件事情好像只有她知道。

对此,陆朝早已想好应对之法,直接甩锅给陆凶,“是程伯伯告诉我的,我向他描述过爹爹的相貌,他说,他在军见过他,不过两人不是很熟,我又说起千里光,他便知道是同袍了。”

阿娆哦了一声,道:“那你知道娘喝了那药以后怎么没死吗?”

如果陆朝看到了灵魂穿越的异象,那可不得了了,这事儿说不定以后会被人利用,扣她一个妖女的帽子。

“朝儿记得,那天娘很伤心,整整哭了一天,后来,娘不哭了,给朝儿做了好吃的,还交代了很多事情,让朝儿有事去找隔壁的徐婶婶,朝儿有些害怕,怕娘不要朝儿了,一直跟在娘身边,娘说渴了,拿起一碗汤喝,朝儿刚开始不知道是什么,让娘喝了,后来娘睡着了,睡了好久好久,朝儿好害怕,忽然想起了那碗汤,找到一看,发现爹爹私藏的千里光不见了,这才知道娘喝的是毒药,朝儿一直在娘身边哭,后来娘醒了,想必是娘挂念着朝儿不肯走,这才醒转过来。”

原来是这样!

阿娆放心地点了点头,还好还好,魂穿的时候,没有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灵异事件。

村子里的瘟疫是有人放毒。

她的原身是被逼zi shā。

搞清楚了这两件事情,阿娆看看时候不早,便去做饭了,母子两人吃好饭,阿娆交代了陆朝几句,便一个人来到了罗迪的医馆。

有些问题,她还需要向他求证。

村子里的瘟疫算是过去了,罗迪难得清闲。

见她进来,先是惊了一下,随后便恢复了平静。

“夫人!”

他起身,恭恭敬敬地一礼。

阿娆还了礼道:“罗大夫何时这么客气了?”

罗迪抿了抿嘴,也不知道这事儿该从何说起,便索性不说了。

若是将来这个阿娆真的成了江夫人,他还是趁早客气些吧。

阿娆好说话,江宇珩那个人可不是好说话的,他不想这么早被他是为情敌,何况他本来也没有这个心。

“在县衙里多亏了罗大夫,阿娆此来专程道谢。”阿娆抬手,将一盒好安神香放在了他的面前,和往常一样,罗迪也不拒绝,直接收了起来。

”夫人客气了。“罗迪淡淡地道,说完,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垂下头去,而是继续用淡淡的目光盯着她。

“其实,我这次来,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先生。“阿娆鼓足了勇气道。

那件事情说出来有些丢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梅花

“第一个答案,夫人在县衙喝的酒里加了劣质chun yào,不过因为过期了,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未等阿娆开口,罗迪已经替她说了出来。

有些事情瞒着总不是办法,瞒来瞒去,将来一旦被揭开,那便是天崩地裂的灾难,还不如在能解释的时候好好解释一下。

他说完,看着阿娆的脸蛋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终于回复了原来的颜色,他知道这个女子的火气终于还是被理智压下去了,于是接着道:“夫人,老管家好心办坏事,受了媒婆蒙骗,和江大人无关。”

阿娆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道:“江大人的人品,阿娆还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先生给阿娆用的什么药,为什么别人很快好了,我却拖了好几天?”

“药是解药没错,别人好的快,一是因为那chun yào只适用于女子,对男子没有多大用处,最多喝了身体不适,吐一吐也好了。二是因为夫人身体有痼疾,毒素侵入,没那么容易拔出。夫人,当时用药时是不是有些昏昏欲睡?”

阿娆点了点头。

“那便对了。“

“为何?“阿娆不解地问。

“夫人体弱,应该多休息,所以罗某在那药里加了一味让人困乏的药。“

罗迪说完,发现阿娆用眼睛盯着他,那目光里满是怀疑,果然,下一刻,阿娆便问道:”先生是否还对阿娆有所隐瞒?阿娆服下那药之后,不止是困乏,还有思维混乱,好像,一个本来沉淀下来的泥潭又被搅浑了一样,先生,你说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不停地回忆过去?”

那几天,她被原身的记忆和自己的记忆轮番折磨着,几乎都快疯了,她不相信,这只是因为睡多了那么简单。

罗迪皱了皱眉头,道:“这倒是稀,罗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夫人是有这样感觉吗?”

阿娆嗯了一声,“总是不停地想起以前的事情,有时候和眼下分不清楚,好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许是药物的副作用,对了,最近有人送了好茶,夫人稍等片刻。“

罗迪起身,不大功夫,从屋里拿了一壶茶,给阿娆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也不客气,自己先拿着喝完了。

喝茶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下阿娆。

这个女子,好像确实有很多秘密,他的药,按理说应该起作用了。

师傅在北地采集的”暮雪“,配以北地秘术,可以唤醒人沉睡的记忆,他觉得阿娆这个人有问题,便在药里偷偷加了一点儿,不过这事儿他并没有告诉江宇珩。

现在看来,那药确实起效果了。

只是,她究竟想起了什么?

见阿娆抬起头来,他连忙又收回目光,像一个大夫问诊般,毫无波澜地问道:”不知道夫人喝了药后,思维是如何个混乱法?“

他说完,放下茶杯,单手撑着桌子,望着阿娆。

若问想起了什么,有些太直白了。

“这个怎么说呢?是总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不过,那些记忆,我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好像是别人硬塞给我的。“

像电脑里被植入了病毒一样让人不舒服,阿娆觉得,如果长此以往,她很可能会因此崩溃。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装好几套完全不相干的记忆?

“夫人说硬塞?“

罗迪略一沉吟。

这个词用的……和他的所想一样。

次在河边,阿娆的心疾发作时,他便觉得她的脉搏有些特。

“对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我的,是别人逼着我硬记下来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别人经历的事情。罗大夫,有没有一种法术,可以把自己的记忆过给另外一个人?“

“夫人,这种说法未免太匪夷所思,罗某,没有见过。”

他笑了笑,面不甚相信,心思却已经眨眼飞遍千山万水。

黄沙,战场,高山,热血……

那些东西也不属于他的,但是他记得。

莫非,她和自己是一类人?

阿娆的一双手扶在桌子,白皙修长,指肚有些薄茧,是做香时留下的。他又看了看她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澄澈的仿佛秋天里的一潭水,有些深,却又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深,隐约可见底。

好像,和他又不是一类人。

罗迪的手指在桌子敲了敲,若有所思。

“其实,我也很不明白,不过,既然你这个大夫都不懂,那算了。”

阿娆觉得再说下去,可能会变成灵异事件了,于是赶紧打住。

“也好,此事容罗某再想想,另外,夫人来这里的第二件事情,是不是为了太平村的瘟疫?”

“没错!”阿娆顿了顿,继续道:“朝儿说这不是瘟疫,而是有人放毒,而且是针对我和程大放毒。”

罗迪不说话,默认。

“那么,那个人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弱点,只是他怎么知道的?要杀了我们直接门来杀便是,何苦费这么大的周折?“

“也许他们想让你们死的更普通一些。“

罗迪道。

阿娆不说话,她知道,罗迪的猜测大抵和自己一样。

“为什么呢?“

”罗某也想知道,但是不便猜测,不过等程大回来,夫人还请告诉他,在太平村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这里可能已经不是一个世外桃源了。”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梅树。

腊月道了,梅花开始打苞了,稀疏,但是错落有致。

“罗大夫还有什么对阿娆说嘛?”

阿娆实在不知道从哪里问,她想问的,他似乎都知道。

罗迪摇了摇头,”夫人从罗某这里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自己身,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说完,他起身,折下了一枝花苞,送到阿娆的手里,”冬天来了,夫人也许需要新香。“

这句话说得有些晦涩难懂,听起来像接头暗号。

阿娆纳闷地接过了那枝花苞,研究了半天也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

罗迪笑了笑,道:”这梅花的香味儿特,水养几天,等花开了,夫人便明白了。“

阿娆哦了一声,将那枝花苞宝贝似的捏紧,“对了,罗大夫,阿娆有心疾,不知道大夫可有良药?”

罗迪抬了抬手,指着花枝。

阿娆看了一眼手里的花苞,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罗迪,是神仙吗?

第一百七十章 夜归人

梅花当然不能治疗心脏病,阿娆猜测,罗迪肯定在面做了手脚。

他整日拿着那棵树当宝贝,说不定那棵树真是他用什么灵丹妙药浇灌出来的也不一定。

出了医馆,时候已经不早了,阿娆远远看了一眼村外。

薄雾笼罩的山峦在暮色安静得如同一群睡着了的怪兽,有一轮月亮从山间爬了来,微微带着些红色,她走了几步,那月亮便正好挂在一棵枯树的树杈了,看着像一只怪兽半睁了血红的眼睛。

不知道为何,阿娆忽然觉得有些害怕,赶紧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的时候,陆朝还没有睡,披了一条披风在门口等她。

见她过来,他的目光现在她的手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便伸手将身已经捂热的披风解下来,不由分说地往她身一裹。

那动作丝毫不温柔,像霸道总裁看见不知道爱惜自己的灰姑娘一样,又心疼又生气。

他个头儿不高,这一下只裹到阿娆的腰里,连肩膀也够不着,心里不免有些郁闷。

罗迪院子里的梅花,平时被人动一片叶子他都要脸色铁青,怎么肯送给她一枝?

陆朝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阿娆实在看不下去,抢过披风,自己裹在身,这下,陆朝更加郁闷了。

他转身,垂下目光,嘟着小嘴,再也不看阿娆。

晚生个几年,被别人甩在了后头,不甘心,不甘心!

手指一用力,他竟然听到了自己拳头咯咯作响。

阿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只得好言相劝道:“朝儿,明日还要学堂,早些进去睡吧,还有,以后也不要等娘了,娘是大人,知道自己回来。”

她本是好心,谁知几句话却让陆朝更加恼火了,“娘这是嫌弃朝儿了吗?”

他忽地回过身来,一双眼睛寒冰般冷冽,冷冽下面又隐隐有怒火。

阿娆一惊,有些委屈地道:”朝儿说的这是哪里话?娘怎么会嫌弃你?“

“娘不让朝儿等你回来,便是嫌弃朝儿,连见都不愿意见朝儿。“他扭过头,仍旧气呼呼地。

阿娆抿了抿嘴,心道自己真是窦娥还冤,都说七八岁的孩子连狗都嫌,他陆朝这么懂事的孩子,也会有这一天?

这都哪跟哪啊?早知道当初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多读些育儿书,也不至于今日一头雾水。

“朝儿,不许胡说,娘这一辈子都不会嫌弃你,你永远是娘的好儿子。”她好像隐约记得,要和孩子拉近距离,首先要和他平视,把他当朋友,于是她从善如流地曲了曲膝盖,盯着他的眼睛。

哼,儿子!

她还没有对陆朝的目光,陆朝已经一甩袖子跑回屋,咣当一声关了门。

这孩子,今天到底怎么了?

阿娆拿着梅花枝,裹着披风,一个人在冬日的夜里风凌乱。半晌,她想通了,也许这孩子在外面受了气,又不好跟她发作,才表现的这么别扭,过了今晚也许没事了,于是,她紧了紧披风,自己也进屋睡觉去了。

半夜的时候,阿娆听到外面有动静,起来从门缝里往外一看,发现原来是陆凶回来了。

陆凶穿了一身紧身衣,边走边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看,阿娆第一次见回自己家跟做贼似的人,她有些好,便多看了几眼。

陆凶的手里,好像还拖着个什么东西。

这是做什么去了?抢劫还是倒斗?手里是战利品吗?

阿娆见陆凶拐了个弯儿,没有进自己房间的意思,便悄悄穿好衣服,推开门,尾随着他来到后院。

后院里有一口水井,水井旁有一片空地,用青石板铺了,面放了一块大石头,平时阿娆会在那面晾晒捣衣。陆凶走到那块大石头旁边,将手里的东西咚的一声砸在面,然后又找了支蜡烛点,借着微弱的光,从腰抽出了一把刀,噗的一声扎进那个东西里,接着手腕一转,利索地一划,空气里顿时都是血腥味儿。

那个东西竟然是活的。

阿娆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陆凶拿着那支蜡烛,凑近了,照着石头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灯光近了,阿娆才看清楚那个东西有毛,有尾巴,还有四个蹄子,她猜测应该是陆凶打的猎物,大半夜的,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着井水收拾呢。

一颗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来,她抬脚从墙后面出来。

“程大哥!“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大半夜的,这一声声音不大,却着实吓人,陆凶被她吓得差点儿坐在地,扭头一看是她才定下神来。

“阿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听到外面有动静,起来了。“阿娆凑近了,发现他面前是一只鹿,那只鹿已经被剖开了肚子,正准备剥皮,“程大哥,这么晚了,收拾猎物的事情,还是留到明天做吧。”

冬夜的风冷,在外面做这种事情,实在受罪。

陆凶摇了摇头,道:“回来的时候刚好碰到,捉了回来,想着明天早晨你和朝儿醒了有新鲜的鹿肉吃,想早点儿杀了,没想到吵醒了你,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我一个人来行。”

有些冷,但是阿娆不想回去,觉得把陆凶一个人丢在这里太不仗义了,于是道:“程大哥,这水冷,要不,我去烧点儿热水?”

陆凶犹豫了一下。

这么冷的天气,要不要她留下呢?guo ping那个家伙说的到底可不可信?

前几天,他在县衙收到guo ping送来的消息,说是老虎山那边有动静了,于是,他连个招呼也没来得及打跑到老虎山去了。guo ping知道他把阿娆一个人留在县衙,当场狠狠将他数落了一番:你小子把阿娆一个大美人扔进江宇珩那只老虎口里,你还希望她能囫囵着出来吗?算江宇珩矜持,不会做什么,也难保这女人的心不会变啊。

陆凶难得没有发脾气,相反,他觉得guo ping说的很有道理,接着联想到这段时间和阿娆好像有渐行渐远的趋势,更是担心得不得了,懊恼自己至少应该跟她打个招呼嘘寒问暖一下再走。

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回去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鹿

在老虎山呆了足足七天,陆凶和guo ping终于探明了那个带着油渍的手印的出处,也第一次看到了那个人。

那天夜里,他们照样裹了一身树枝草叶,在山洞附近一动不动地藏着,到了大约三更天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他从树一跃而下,落在了早已封住了的洞口边。

夜色深沉,天只有微弱的月光,陆凶勉强看出,那是一个男子,身形清瘦,个头不高,看动作打扮应该是原人,而且是个绝顶高手。

那个人在洞口站了一会儿,见没有异常,便将手放在嘴里,学了一声夜猫子叫。

声音落下去不久,洞里便传来了哗哗的水声,里面好像有人趟着水走了过来。

那个人也不进去,只是在水声没了之后,将怀里一个包裹放在地下,轻轻往前推了推。

guo ping目力极好,即使在这样的夜色视物依然很清楚。

他看见,那个人放下包裹的同时,将一样东西拿了起来收进衣袖。

不用说了,山洞里面一定有人,两个人多半是在交换情报。

那人直起身来,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便转身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和来时一样,一跃了树顶,踩了树梢掠走。guo ping等他走远,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笛子样的东西,那样东西看起来笛子短不少,面只有一个孔,他放在嘴边吹了吹,那东西便发出一阵类似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过了不大功夫,树林里传来了回应,guo ping知道,他的那些手下已经悄悄跟那人了。

既然等到了那人,那人也离开了,他们此次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两个人从草堆里钻了出来,抖干净了身的草叶。

“现在怎么办?“陆凶问。

“还能怎么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找你婆娘,我找我的锅。“

陆凶想看的那个在老虎山里来来去去的人也看到了,现在人家有别人去跟踪,也用不着他,再说他打仗在行,这跟踪人还是他guo ping第一。

“找锅干什么?这才几天,饿疯了?”

陆凶故意奚落他。

行军打仗的时候,一连几天吃不饭都是正常的,若都像现在的guo ping一样,一心想着吃,恐怕军心早涣散了。

“长缨军该有的,我还没忘,你回去有女人抱着,我guo ping光棍一条,抱个热乎乎的锅也可以凑合一下。”

guo ping说完,用胳膊肘杵了一下陆凶,见他神色一肃,这才赶紧收住笑。

不过,他倒是真的挺想念家里那口锅的,这两天在这里趴着,简直都块冻成冰疙瘩了,用那口锅炖一锅汤,捧在手里,要多热乎有多热乎。

guo ping活动了一下腿脚,还有些不利索。

”整天女人女人的,你还想不想重新战场?“陆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guo ping不以为意,道:

”这女人啊,你得天天惦记着,天天哄着,你要是一天不哄她,她以为你疏远她,你两天不哄她,她以为你另寻新欢了,你要是三天不哄她,恐怕她自己要另寻新欢了。“

“这都什么歪理?哪里有这么严重?”陆凶道。

虽然不相信,但他还是一边看着guo ping,一边在心里默默数着,自己离开阿娆到底有几天了?

原来女人要哄的,还要不停地哄!

这段时间一直往金陵跑,是有些冷落了她,难怪她对自己的态度那么怪,看来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

“你别不信,这些可都是过来人的经验。”guo ping骄傲地笑了笑。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你究竟还是不是我兄弟?”

陆凶不高兴地道。若是次他问起的时候guo ping及时告诉了他,说不定他还能早日挽回这段感情。

耽搁了这么多日子,他和她的距离那得多远了?千里马能不能追?

guo ping被他一顿骂,有些委屈,”我这不是次你问了之后,专门找人去学了学吗?“

他还真去了,不过去的是妓院。

陆凶撇了撇嘴,不再跟他废话。

两人下山的时候,在山脚下看到一头鹿,虽然是冬天,但那鹿长得还挺肥的,于是guo ping眼珠子一转,说让陆凶捉回去送给阿娆,陆凶觉得空手回去确实不是那么回事儿,一刀过去将那头鹿插死了,弄得guo ping呆愣愣半天,最后恨铁不成功地指着陆凶破口大骂道:

“这么好的一头鹿,你,你,你竟然给杀死了!活捉了给嫂子养着玩多好?真是无趣。“

他说完,气呼呼地又是扶额又是跺脚。

陆凶听了,脸的笑容顿时凝固。

“要送给她养,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军传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当年他要是想要谁的脑袋,那人还没嘲笑完他,脑袋搬家了。

这鹿是挺好的,不过,既然死了,那死了吧。

“送她吃肉也是一样。”陆凶前,扛起那头鹿,头也不回地对guo ping道,回家的路,他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菜谱。

最终,陆凶还是决定让阿娆留下来帮他。

好几天不见,他真的有些想她了,而且让自己的女人在旁边看着自己施展”庖丁解牛“的神功,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阿娆,听说这冬天的鹿肉最是养人,你大病初愈,朝儿又在长身体,应该多吃些。我办完事正好遇见,给你们猎了来。“

陆凶一边割鹿肉,一边道。

阿娆在他旁边放了一盆热水,帮他把割下来的鹿肉洗好,收好。

其实,她不太喜欢做这种活儿,毕竟一个生在大家庭的人,算没人疼没人爱,也不会沦落到屠宰牲口这个地步,满手的血腥和油腻实在让她不舒服,但是好久没有见陆凶了,她想看看他。

“程大哥,那日你匆匆离去,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是老虎山,我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陆凶不瞒着阿娆,也不详细解释,阿娆自然也不多问,她知道,有些事情,他不方便告诉她。

“那恭喜程大哥了。“阿娆拿了一条布巾,擦去了陆凶脸的血点。

“嗯,等那件事情告一段落,我好好在云深处待着,哪里也不去了。“

阿娆拿着布巾的手忽然僵了僵。

什么时候告一段落?在那之前,他是不是一直这样?或者,更甚?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误会

陆凶对tu shā牲口这种事情显然是轻车熟路,不大功夫,把鹿肉都割好了,鹿皮收好,剩下的内脏都一一清理干净,他这才站起身来洗了洗手。

那边,阿娆已经生了火,等水滚开了,她把一块块鹿肉扔进去汆了一下又捞出来,换了水,这才重新炖,等天亮的时候,一锅鹿肉已经炖得香喷喷烂乎乎的。

陆凶在外面,连夜将鹿皮熟好,准备铺在香铺阿娆常坐的椅子,天冷了,那椅子实在冰人。

阿娆炖好鹿肉,捞了两块好的,用纸包好了,准备让陆朝带到学堂送给夫子,自己又捞了一块,细细地切成片。

陆凶忙完了外面的,便过来厨房帮忙,见阿娆切肉,自己从角落里拿了一根葱,边剥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葱剥了一半,阿娆已经将切好的鹿肉摆放在盘里,正准备去淘米,突然听到背后陆凶说话了。

“阿娆,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自打进来便看着她忙来忙去,也不跟自己说句话,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这会儿,陆凶终于再也忍不住问道。

阿娆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将米洒了。

“程大哥,你怎么会这么说?”

“你……你也不怎么理我。”陆凶用刚刚剥过大葱的手摸了摸脑袋,一不小心,手指一滑,碰到眼睛,眼睛顿时火辣辣的,辣出了眼泪。

阿娆见他眼角泛红,有些不忍,道:“程大哥,阿娆也有个问题,你,是不是,要走了?”

好几天不回来,一回来扛了一头鹿,还连夜宰杀,若不是有事急着离开,怎么会这么急……

刚开始的时候,阿娆是相信陆凶说的话的,可是在厨房里忙了半天,她便渐渐回过味儿来,觉得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徐大哥好久没回来了,徐嫂子说,最近边关的消息越来越紧,估计很快又要打仗了。

方才,程大又说,老虎山的事情有线索了。

那么接下来,他会一心一意调查老虎山,还是去战场?

阿娆说完,陆凶便懵了。

“阿娆,谁说我要走?”

“前几日,程大哥说要在金陵买宅子,阿娆便想,这太平村大概是留不住程大哥了。”

大梁在金陵城有驻军,若是在金陵买了宅子,倒是可以借觅音香铺和那些人拉拢拉拢关系,说不定可以重新回到军营了。若是为了老虎山的事情,他好像也说过,那事儿和金陵城的一些人有关,反正无论如何,金陵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这个太平村算什么?不过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罢了。

阿娆说完,觉得心里有些苦。

“阿娆,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什么时候要走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误会他!

陆凶有些哭笑不得,道:”阿娆,我想在金陵买宅子,是觉得你在太平村过得太苦,想带你走,找个没人欺负你的地方,过几天好日子,没想到……“

他说到这里,无奈地一摊手。

“啊?”阿娆的这一惊叫,显然没有控制住,音量有些超高,直接把隔壁陆朝给吵醒了。

“程大哥,原来你没有想走啊!”

阿娆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用力地洗着米,心里仿佛一下照入了三春暖阳,那层坚冰眼看着融化,更怪的是,坚冰的底下竟然涌出几分蜜意,那几分蜜意从心底一直蹭蹭蹭跑到眼睛里,将一潭秋水化成了一潭春水。

陆凶偷偷地看着她,见她的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哄女人开心最好的办法,是对她掏心掏肺啊。

哎,虚惊一场!

“阿娆,等搬到金陵城后,我们成亲吧!”

陆凶再也不矜持,前几步,伸手抱住了阿娆的双肩,将下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

认识了她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和她靠得这么近,发丝的香气悠悠地飘来,他的心砰砰乱跳,控制不住。

“程大哥……”阿娆羞涩地低下了头,半晌道:“程大哥,阿娆现在还不能去金陵城,恐怕要辜负了程大哥的好意。”

“为什么?”陆凶一下直起身来。

“因为,阿娆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抬起头来,目视前方,温柔若水的目光一下子又成了两把剑。

“别人欠我的,总要还的。“

一句话,陆凶似乎明白了。

她是不想放过农氏!

回到太平村之后,他也听说过,自己”死“后的一段时间里,阿娆受了多少委屈,有一次还差点儿没命。

若是以前的阿娆,他觉得隐忍一下也过去了,可是现在的阿娆,和以前的阿娆不可同日而语。

她要报仇,他也能理解。

“好,等你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去金陵城。“

陆凶道。

要惩罚农氏,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那个人,也欠他不少呢。

两人相视而笑,第一次觉得这么有默契。

吃过饭,陆朝带着鹿肉去学堂,陆凶想跟阿娆去香坊,被阿娆硬是留在了家里。

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个觉,任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去香坊的路,阿娆路过一片菜园。

到了冬天,菜园里只有些小青菜,长得不到三指高,农氏拿了个篮子,正蹲在那里拔青菜。

阿娆停住了脚步,远远看着农氏。

心里有些堵,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爆发出来。

于是,她心一横,朗声道:”婶婶,找了你半天不见,原来在这里呢。“

农氏听了她的声音,吓得手里的几棵青菜落了一地。

又是阿娆这个小蹄子!

她扔了手里的青菜,忽地站起来,手的泥土都没有擦一下,指着阿娆道:”今日我一大早听到乌鸦叫,想着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发生,没想到是遇到你这个小蹄子,真是晦气,你叫我作甚?再叫我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说完,她啐了一口,拿起篮子要走,谁知没走几步,被阿娆堵住。

阿娆看着她,脸渐渐浮起一丝冷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又一个手印

“婶婶,遇见我还没有倒霉,怎么急着走呢?大早晨的听见乌鸦叫,是凶兆,若是不应验,恐怕老天爷都不会开心的。 ”

阿娆不相信什么吉兆凶兆这一套,但是能利用一下也不错。

那农氏听她一说,脸立即拉了下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教训教训这张乌鸦嘴。

“老天爷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操心。”

农氏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怎么轮不到我操心呢?我可是老天爷指定的扫把星呢。这事儿既然您也认了,我索性把扫把星做到底。“阿娆冷冷地一笑,继续道:”我今天来呢,当然是报丧的,你次玩的把戏已经被我拆穿了,戏演不下去,那个得了鱼臭症的人,很快便会来找你要跑腿费,而吴掌柜那边恐怕也不会白白将十两银子送给你。”

次陆凶抓住那个臭汉子,几句威逼利诱,他把整个过程都抖了出来。

阿娆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那农氏气呼呼的,也不搭理她,也不看她,这一拳头无疑是打在棉花,让本想发泄的阿娆很不爽,她想着,是不是该加大力度了?至少要让这个老太婆暴跳如雷才行!

她想做个好人,可是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她的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里,她看着农氏,和颜悦色地道:“婶婶,我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最好看看你站稳了没有。”

这一下,农氏果然吓了一跳。

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你个小蹄子,别以为我会怕了你。”

“你当然不会怕我。”看到她终于说话了,阿娆的一口怒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紧接着道:”但是你的儿子,我的小叔,可是很怕我的。实话实说吧,他已经被我盯了,什么时候要他的另外一条腿,我说了算。“

阿娆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

那农氏本来火冒三丈,现在听她这么一说,立即软了下来。

她贱命一条,自然什么都不怕,可是她的儿子,那是她的命根子啊,次莫名其妙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已经让她心疼地差点儿死了,这次……

她本来还想顶几句,阿娆一个女人,拿这个吓唬谁呢?但是想到这几年阿娆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她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婶婶,我话放在这里了,你哪天要是忘了,到香坊来找我,见一次,我提醒你一次,见两次,我提醒你两次,若是记性实在不好,我还可以多送几次。“

阿娆看着她,冷笑了一声,转身优哉游哉地走了,留下农氏一个人在后面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阿娆走出很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袖子里的手指也跟着松了开来。

逼死她的原身,这样的大仇,岂是吓唬吓唬农氏能过去的?不过这个原身是zi shā的,她若是告,也治不了她的罪。

要怎么报仇才好呢?

在香坊门口,阿娆停了下来。

里面,小六和小九在招呼着送货的农户将货物一一过称,看起来相当忙碌。

天气冷了,花露水没有多少人用,香水又太贵,一般人用不起,阿娆寻思着,该是出些新品的时候了。

还是先把日子过好吧。

想到这里,阿娆决定将报仇的事情暂时推一推,先想办法推一款新货,否则用不了多少时间,她这云深处会被其他香坊赶超了,到时候生意不好,她的伙计,她的家人都要受累。

前面太乱,阿娆从后面悄悄绕进去,进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是她的办公室,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和各式各样的瓶子,瓶子里都是她配香用的香精,因为这些东西都较讲究,所以平时她不允许别人进来,小六和小九也知道她的脾气,有事了都是在外面叫一声。

坐下来,翻开一本书,粗粗扫了一眼,阿娆觉得有些思路,却不是很清晰,便拿起几瓶香精来回地看。想了半天,忽然想起还缺一样制香用的器皿,那样器皿好久不用,被她放在地窖里了,于是她便起身去了后面的仓库。

仓库里堆满了货物,她费了很大劲才将地窖入口的木板打开。

木板刚刚打开,里面便迎面而来一阵香味儿。

自从那个应天劫走后,她和陆凶便将这个地窖重新修葺了一番,地面和四周的墙壁都用青石板镶了,连下去的木头梯子都用朱漆重新涂了一遍,里面又放了几个架子和一张桌子,现在,普普通通的地窖已经是一个非常舒适的工作室了。

平时,她觉得需要冥想的时候一个人钻到这里来。

阿娆点了一支蜡烛,地下室里顿时亮了起来。

她四下看了一眼,想找几样合手的器皿,忽然,目光却被桌子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手印,不是很深,也没有颜色,若不是角度刚刚好反射了一点蜡烛的光,她根本无法察觉到。

她这个人工作的时候有洁癖,这样的手印是绝对不可能留下的。

那么是谁?难道进了贼?

阿娆拿着蜡烛,又将整个地下室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没有人动过的痕迹。

可是,这个手印是谁的?小六和小九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他们知道这是她的工作间之一,陆凶刚刚从老虎山回来,也不可能是他留下的。

阿娆将蜡烛放在桌子,仔细地看了看那手印。

面没有灰尘,应该印去没有多久,凑近了闻了闻,她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是火油的味道。

味道不重,一般人闻不出来,但是她鼻子特别灵,很容易辨别出来。

忽然,她眼睛一亮,有些欣喜若狂:自己的嗅觉恢复了!

这下,可以好好研究新的配方了,但是,这个手印怎么办?若真的有人混进香坊,想在她的香方里动手脚,她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想到这里,阿娆还是决定先解决这件事情,再研究香方。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笛子

下午的时候,天下起了雨,不一会儿,便变成了鹅毛大雪,这样的天气也不好开工,阿娆便早早打发小六和小九走了,然后一个人在香坊里到处逛,一边逛一边纠结那个手印。

那个人到香坊里到底来干什么?

偷东西?不像,香坊没有被翻过的痕迹。难道,是送东西?

这有些异想天开,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次劣质檀香事件,她赶紧又将香坊里的所有原料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重新坐下来。

陆凶醒了,看到天下雪,阿娆还没有回来,便打了一把伞过来接她。

“程大哥,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说。“

进了门,阿娆也不等他开口,便直接把他拉到了地窖里。

“你看,这里有个手印。”

她将灯拿近了,指着桌子那个几乎透明的手印。

陆凶扫了一眼,本来觉得阿娆有些大惊小怪,但是细细一看,忽然一下将脸凑了去。

“阿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午的时候。“阿娆如实相告。

“糟糕!“陆凶一拍手,也不跟她解释,登登登从梯子跑了去。

“程大哥!“

阿娆追出来,在后面喊了几声,陆凶已经跑远,听不见了。

雪越来越大,渐渐模糊了视线。

阿娆悻悻地回到屋里,拿起了陆凶丢下的那把伞。

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为什么那么急?

回到家里的时候,阿娆看见陆朝点了一个炭盆,一边烤火一边读书,小脸映着火光,通红的可爱。

“娘,你回来了?”

陆朝看见她,忙起身,接过了她手里的伞,小心地将面的雪抖落,又拿了一个小手炉递给她。

阿娆看着他,心里无舒坦,这儿子养的,真是小棉袄还贴心。

“朝儿,程伯伯回来过没有”

“娘,程伯伯去给你送伞,你们不是应该一起回来吗?“陆朝好地问。

“哦,路他有事,临时走了,我以为他已经回家了。”

阿娆回头看了一眼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雪,有些担心。

“娘,程伯伯是个大人了,他自己跑了,也会自己回来的。”陆朝安慰人的时候,有点儿像小大人,阿娆听了有些哭笑不得,这陆凶是小猫小狗会认家的吗还自己回来,不过话说回来,他应该小猫小狗更认家。

“娘,程伯伯虽然没回来,但是江大人派人来过了,还给娘送了这个。”

陆朝转身,将一个古朴的盒子拿了过来。那盒子是长方形的,看起来不贵,不过也能看出花了一番心思。

阿娆纳闷,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物?

“那人还说了,这是送给娘的,让娘务必亲自打开。”

“是吗?”阿娆笑了笑,将那盒子接过来,也不开,只是翻来覆去地看。

江宇珩送的东西,肯定不是贵重的,不过一定有深意。

他到底送的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捡个大雪天来送?

“朝儿,你说娘该是打开呢还是直接退回去呢?”

若是定情信物之类,她打开了自然会尴尬。

可是若是商铺相关的重要的东西,她不打开,又会误事。

阿娆看着那个盒子左右为难,最后干脆将决定权交给陆朝。

陆朝眼皮一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瞥了一眼她手的盒子,道:“娘,左右为难可不像你的性子。”

阿娆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娘是逗你玩的,娘这样的人,怎么会犹豫不决?“

犹豫不决,不管在商场还是战场都不是一个领导者应该有的素质,她不会把这个教给陆朝。

阿娆轻轻开了盒子盖,发现里面是一根用丝绸包裹的笛子。

陆朝见她神色放松了一下,问道:“娘,你喜欢江伯伯的笛子,还是喜欢程伯伯的鹿肉?”

阿娆知道他的意思,不假思索地道:“喜欢也可以分很多种的。”

她将那支笛子拿出来,退去外面的一层丝绸包裹,放在嘴边吹了几下。

音色不错,但是她知道,这不是那天他们在街买的笛子。

这支笛子面有手工雕琢的痕迹,不是很熟练,却是很认真,该不会是江宇珩自己做的吧?她将手的笛子翻转了一下,忽地瞥见面有一行字:

“只记今朝。”

字体灵秀飘逸,不像是江宇珩平时会用的那种字体,但是,她又觉得这个人不可能请别人代笔。

难道他会很多截然不同的字体?为什么要学这种技能?

“朝儿,你江伯伯有没有教过你这种字体?”

她将笛子递到陆朝的面前。

陆朝瞥了一眼,道:“没有,江伯伯只教过我一种字体。”

那种字体方方正正的,好像印刷用的字一样一丝不苟,这种飘逸的,自带灵性的,他还真没见过。

“朝儿,娘教你吹笛子吧!”

阿娆拉了陆朝过来,刚想告诉他一些基本原理,却见陆朝一把将笛子抢了过去,自己吹了起来,技巧娴熟,竟然还他好几分。

阿娆愣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

姚老夫子是当朝大儒,一般古代人琴棋书画都要精通的,音律自然也不在话下。

陆朝吹的是《梅花三弄》,如雪落梅花,轻灵通透,听着听着,阿娆不觉醉了。

“娘喜欢吗?”

一曲罢了,陆朝转头盯着阿娆问。

“喜欢。”

“那么,朝儿以后每天吹给娘听吧。”他抚摸着笛子,久久不愿放下。阿娆知道他的小心思,于是道:“也好,那么这支笛子送给你吧,放在你那里,放在我这里有用多了。”

本来打算给他当玩具的,他能当成乐器,简直大大超出预期。

“娘,这是江伯伯送给你的,你送给朝儿真的好吗?”

眼睛里明明亮光闪闪,陆朝的嘴却言不由衷。

“江伯伯既然送给娘了,是娘的东西,再说,江伯伯那么喜欢你,在你那里我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陆朝微微一笑,道了声谢,便拿着笛子欢快地出去了。

刚出门,他的脸色便一下子冷了下来。

江伯伯,你虽然也算是朝儿的授业恩师,但是在这方面,朝儿是不会让你的。朝儿这辈子只有一个娘,你却还可以遇到很多姑娘。

他一边用笛子拍打着手掌,一边想,是不是自己也去学做个笛子,让这支笛子从此在娘眼前彻底消失?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暗号

第二天一大早,阿娆和陆朝正在吃早饭的时候,陆凶回来了,一身的风雪,有些沮丧。

阿娆替他将身的雪拂落,又给他端了一碗热汤,等他坐好了,这才开口问道:

“程大哥,你去了这么长时间,有线索吗?“

“别提了。”陆凶一言难尽地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陆朝,道:”朝儿,你去帮伯伯拿一壶酒来,是次我从金陵带来的梨花白,记住,别拿错了。“

梨花白?不是早被你喝光了吗?

陆朝狐疑地看着他,见他向自己使眼色,知道他有意支开自己,便不情不愿地转身去了。

“你还好吗?“陆凶见他走远,一把握住阿娆的手。

虽然从风雪里回来,他的手倒是很暖和,相反,阿娆的手却一到冬天冰冷,以前陆凶也知道她有这个毛病,冬天到了,一有机会给她暖暖手,可是自从变成“程大”之后,他不敢太唐突了。现在好了,两个人该说的事情都说开了,自然也更亲切了些。

”我很好。那个手印,是谁留下的,可以告诉我吗?“

阿娆在他面前坐好,享受着他掌心里传来的温暖,她抬头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他把朝儿支走,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陆凶看了看左右,悄声道:”是天劫。“

“怎么会是他?”

阿娆虽然有些惊讶,但是细细一想,也觉得合理。应天劫知道那个地窖,他去那里轻车熟路,只是他回来了,为什么不肯直接来见他们?

“那个手印,是他故意留下的?”

陆凶略一沉吟,道:“是,他想告诉我一些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肯明说。我去追了,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其实,我次在金陵城见过一个那样的手印,只是当时大意,没有往那方面想。那个手印,是长缨军的暗号,若是出现了三个手印,组成一定的图案,长缨军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必须打散队伍,隐匿行踪,采用另一种作战方案。”

那个方案有一个名字,叫下“下鱼篓”,简单来说,是做一个套,等敌人钩。

这对于动辄十几万的大军来说,是非常难做到的,若非明着完全不可能赢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用这种方法。

有什么危险,让应天劫一定要发出这种信号?

陆凶继续道:“一般情况下,这种暗号都出现在较明显的地方,军人看到,便知情况紧急,只是,这次出现的地方较隐蔽,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第三个。”

他抽出一只手,扶了扶额头,似乎这件事情很令他伤脑筋。

其实,他既不明白这个暗号的真实意图,又有些为应天劫担心,若是,他遇到了危险,才没有发出第三个暗号,那么,他和潜伏这么多年的长缨军旧部,很可能真的大祸临头了。

平南王一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是谁,会突然惦记了长缨军呢?

如果真的如此,次那个宅子他也不是偶然被带过去的,这背后,一定有人推动。只是,那个人是在布局捉他还是在助他,没那么容易说清了。

剩下的一个,在哪里?他是不是该立刻联络guo ping?

可是,万一是个圈套,他一出手,不是把guo ping他们也暴露了吗?

真令人头疼!

这个地方,也许呆不久了。

“阿娆。”陆凶忽然将阿娆的手捧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后用一双眼睛深深地望着她,道:“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但是,请你一定要等我好吗?”

沉黑的眸子,看得阿娆有些心疼。

她不忍心拒绝他:“程大哥,好男儿志在四方,阿娆不会拖累你。”

“这么说,你愿意等我?”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是模棱两可的。

阿娆重重地点了点头,陆凶一颗紧绷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自私,若是自己死在外面,难道也让阿娆等着自己不成?算了,这辈子让他自私一次吧。

“程大哥,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平安归来。”

这次,陆凶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雪又下了一天一夜才停,整个太平村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这样的雪,在阿娆原来的那个世界并不多见,许是古代温室效应还没有那么严重,在这个并不偏北的地方,雪竟然得以留存了很久,等她推开门的时候,发现雪已经没过了脚背。

雪虽然大,货还是要送的。

这次,是小六负责送货,雪停了没多久,小六背着货出发了。

商人重信誉,答应了的事情,莫说一场雪,算是下刀子也要去。

阿娆和陆凶小九一起,将香坊里的积雪清理好,然后小九又去清点货物了,阿娆看着远处丝绸一般的积雪,越看心越痒,交代了小九几句,又找了个借口,把陆朝从学堂里拉了出来,和陆凶三个人一起往山走去。

陆朝和陆凶都是这个时代的人,对大雪习以为常,很不理解阿娆欢呼雀跃的样子,两个人走在阿娆后面,看着她一路几乎要飞起来,相互对视一眼,有些无奈。

太平村外的山有陡峭的,也有平缓的,为了欣赏雪景,阿娆特意想选了个平缓的,没有危险,爬起来也轻松省力。

这里的冬天其实不像北方那样冰冻三尺,都快腊月了,从山流下来的小溪还没有结冰,欢快的溪水冲开积雪,流出了一道蜿蜿蜒蜒的黑龙,溪水边的积雪跟刚发好的白面馒头一样,看起来别提多诱人了。

阿娆果断地要求两人跟她一起,沿着溪水往走。

越往走,树越密,枝叶面挂着的积雪也越来越多。这里的雪总体来说还是水分较多的,挂在树枝,远远看去胖乎乎的,像一团团棉花一样非常可爱,有些树枝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走着走着,咔嚓一声断了。

雪沫落下,偶尔会惊起几只飞鸟。

陆朝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见阿娆眼睛里都是喜色,自然不会做煞风景的事情。倒是陆凶怕她冻着,时不时劝她早点儿回去,都被阿娆瞪了回去,弄得陆凶的心一直提着,后来他见她跑出一头薄汗,这才不多说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打雪仗

琉璃世界,银装素裹,阿娆越看越高兴,见陆凶跑到前面去,背后留了一个大大的空门给她,玩心忽然起来,随手撺了个雪球,照着他的后背扔了过去。

陆凶听到背后有风声,一侧身躲了过去,回头一看,阿娆又嘟嘴又跺脚的,于是笑了笑,也撺了一个雪球,毫不客气地回敬。

陆朝知道他娘躲不过,见雪球飞来,想也没有想用身体挡了去。

照着阿娆砸去的雪球一下子在他的脸炸开,满脸的雪沫。

”朝儿,你没事儿吧?“

阿娆心疼无,忙用衣袖给他擦干净,陆朝也不躲,乖乖地让她擦,这个举动让那边陆凶却越看越生气。

这个小兔崽子,明明可以躲过去的,偏偏要去接,还要用脸去接,这是故意让阿娆心疼他吗?哼,他这个做爹的才不会输给这个几岁的娃娃!

他刚刚想通,阿娆已经撺了几个雪球,一股脑儿地扔了过来。

哼,欺负她的宝贝儿子,她跟他没完!

陆凶这次也学乖了,明明可以轻松躲过去的,偏偏笨拙地站在那里给人家当靶子,几下弄了一身雪,有个雪球还直接砸进他的衣领里,和皮肤一接触,立即化成了水,透心得凉。陆朝见了,咯咯地笑了起来,陆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陆朝也不理他,一边给阿娆递雪球一边继续偷笑。不大功夫,一个个雪球又嗖嗖地砸了过来,陆凶急忙一抬脚,跳进了一个雪坑里。

他这一躲,陆朝也不示弱,拉着阿娆藏到了一堆灌木丛后。

陆凶躲起来,阿娆正愁怎么样才能打他,却见陆朝偷偷指了一下那个雪坑面一棵大树。

那是一棵雪松,冬天里不落叶,一下雪浓密的树枝都是积雪。

两个人准备了无数的雪球,也不砸陆凶了,直接去攻击那棵树。

树枝震动,面的积雪瀑布一样落了下来,陆凶在雪坑里无处可躲,半晌将自己随身的一条白色汗巾挂在树枝,举了起来表示投降。

战胜了长缨军战神的阿娆和陆朝相互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还没有笑完,阿娆便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飞了起来,旁边陆朝也惊叫一声,手足乱舞。

原来,趁他们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时候,陆凶偷偷从雪坑里出来,悄咪咪过来,一手将阿娆拦腰抱起,qing song guo到肩,一手抓了陆朝,夹在胳膊下。

在松软的雪地里,这个人带着两个人还能健步如飞。

“快放下我!“

阿娆在他的肩膀高频率使劲挥动小拳头,陆凶权当挠痒痒。

“放了你怎么可能,我可是……”

他想说我可是战神,想着阿娆还不知道这事儿,住了口,“我可是要把你抢回去做压寨夫人的。”

“你抢压寨夫人不用捎带一个拖油瓶吧?”

陆朝被他夹的呼吸困难,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时候莫说说自己是拖油瓶,算让他受胯下辱,他也得去受。

“得了个便宜儿子,不是更好?回去还有人给捶捶背。”

陆朝知道这招没用,便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陆凶觉得闹得差不多了,才一下把两人都扔到了雪地,自己也跟着往雪地一躺。

阿娆和陆朝趁机一翻身,掀了他一身的雪。

于是又是一场追逐打闹。

又玩了半天功夫,阿娆实在没力气了,这才一屁股坐在雪地。

陆凶和陆朝这一对父子冤家也终于和解,两个人一起滚了几个大雪球,然后叠在一起,一个人拿了一把树皮做的刻刀,照着阿娆的样子雕刻起来,等阿娆休息好的时候,那个雪人也基本成型了,看起来倒也有鼻子有眼儿。

“这么大的一座山,你们要我孤零零一个人守在这里吗?“

阿娆故意假装生气地道。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赶紧又堆起了雪人。

不过这次从合作变成了竞争,两个家伙都把代表自己的雪人往好看里雕刻,结果最后成品出来,阿娆的雪人反而成了最难看的。

这当然又惹她不高兴了。

陆朝有眼力见儿,见她脸色不好,故意一刀下去,将自己的半边脸削去一大块。

那边陆凶见了如法炮制,生生把自己的一个下巴给弄没了。

阿娆这才咯咯的笑了起来。

时候不早,三个人又打扮了一下雪人,便往回走了。

从山回来的时候,陆凶发现了一串脚印,是兔子的脚印。

他想起次guo ping让他捉鹿的事情,便问:“阿娆,你想不想养只兔子?“

“这大冬天的,兔子活着也不容易,还是不要打扰它了。”阿娆知道他要去捉兔子,赶紧阻止。

家里有一个小小黑已经够她受的了,当铲屎官其实很不容易,再加只兔子,她干脆开动物园好了。

陆凶悻悻地哦了一声,旁边的陆朝倒是很高兴,道:“娘,这山里的雪景你喜欢哪一处告诉朝儿,朝儿回去给你画,这里地天气不够冷,说不定三四天后见不到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阿娆正愁没有相机可以留下美景呢,听了这话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一连指了好几处,陆朝都一一记下,这下,陆凶更郁闷了,他这个做丈夫的,不但要防着别的男人,还要防着自己的儿子。

回到家,陆朝立即去作画了,陆凶闲着没事儿,先是将炭炉点了,又把狼皮褥子暖好,给阿娆盖住双腿。

“今天冻了一天,小心落下病根。”

“程大哥,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不是病人也不是小孩子。”

对他的体贴,阿娆自然是非常享受的,只是,体贴过度,她觉得自己会被惯成一个生活白痴。

“你的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他知道他有胸口痛的毛病,一遇冷天便不舒服,罗大夫还特意叮嘱过他,让他一定要照顾好她。

阿娆看着他笑了起来,一双沉黑的眼睛满是星光。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又是她

傍晚的时候,小六送货回来,一进门阴沉着一张脸,阿娆问了几句,他直接将手里的竹篓一甩,气呼呼地道:“阿娆姐,农氏那个死婆娘,真是讨人嫌,明明好好的货,非要跟人家说我们以次充好,还叫了好几个人来作证。 ”

他显然气坏了,那神色,恨不得立即把农氏吃掉。

阿娆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先消消气,慢慢说,他喝完水,顺了顺其,这才一五一十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小六今日去给江宁县的繁花香铺林老板送货,门口正好碰到农氏,那农氏好像是早计划好了在那里等他。

他卸货的时候,农氏和几个婆娘在那里风言风语,意思是云深处香坊因为下了雪,材料都受潮了,这香出来品质自然没有那么好,可还是要卖这么高的价钱,不是明摆着欺骗人吗?小六气不过,和她理论起来,那个婆娘也是个不讲理的,两人越吵声音越高,最后附近几个香铺的老板都跑过来围观,最幸灾乐祸的要数金元宝了,他说这货是不是以次充好一试便知,那农氏巴不得他这句,也不管小六同不同意,从人家的竹篓里取了一根,递给金元宝。

小六本来想,他们的香好不好,一试知道了,便也不阻拦,谁知那香点着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香味道确实不如以前,引得旁边的香铺老板又是一阵奚落,后来有几个客人围了过来,纷纷指责云深处不守信用,越说越激烈,直说得口沫横飞。

小六被那些人围攻,变口莫辩,气得脸色通红。

农氏见状,越发有恃无恐,嚷嚷着让在繁华香铺买香的人都去退货,还要求三倍补偿,她这一说,立即有无数人附和,一时间,吵吵闹闹的声音几乎可以将整条街人的耳朵都震聋。

小六没办法,大吼一声要去报官,谁知那农氏斜了他一眼,道:“谁不知道江大人和云深处的老板有一腿,他能主持公道才怪呢。”

她这一句,直接把江宇珩也拉下了水,可是旁边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附和,还团团将他围住,根本不让他走。

最后,林老板从外面回来,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林老板说了,这并不是香的质量有问题,更不是以次充好,而是金元宝在试香的时候偷天换日,用不知道什么手法换了他们家的劣质香,林老板直接从金元宝的袖子里抖出一截云深处的香,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把戏被拆穿,金元宝和农氏脸都挂不住,趁乱偷偷溜了。

林老板又把跟着闹事的人教训了一顿,说是污蔑知县大人可是重罪,那些人见带头的走了,也够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走了。

“岂有此理!”

陆凶听小六说完,当即气炸了,一拳头砸在桌子,弄得茶壶都差点儿飞了。他挽了挽袖子,冲出去要和农氏算账,刚到门口被阿娆一把抓住。

“程大哥,跟不讲理的人是没有办法讲理的,怎么教训这个女人,还得好好想想办法,若是能一劳永逸,那是最好的。”

陆凶这个时候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是啊,他算去把那个妇人打一顿又能怎么样?自己难道能把她打死吗?她算死了,不是还有她儿子儿媳妇吗?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隔壁徐嫂子正好路过,将几人的话都听了进去。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便有了主意。

雪融化得快,不到几天功夫,便都消失了,太平村又变成光秃秃的一片。

这日,阿娆和陆凶正在香坊里忙活,忽然听到村口吵吵闹闹的,有女人的哭声,还有男人的叫骂声,不大功夫,一声哀嚎响彻天际,活像哪个被断了腿,接着又传来了女人的叫骂声。

两个人觉得事有蹊跷,便一起往村口走了去。

村口围了一群人,里里外外好几层,都是看热闹的。

陆凶看见促织他爹王大哥在里面,拉过来问了几句,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日一大早,静河村突然来了个寡妇,领着一帮男人在村口截住了陆德,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始乱终弃,害得不但贞洁不保,还不能生育,等她骂完了躲到一边哭的时候,她身边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便直接扒了陆德的裤子,手起刀落,直接将他变成了太监。

这事情太过震撼,但是村民们好像很喜闻乐见,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也是,那样一个阴邪歹毒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能不大快人心呢?

陆凶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发现那陆德还躺在地,裤裆里都是血,疼得已经昏死过去,他旁边农氏气得脸色惨白,捶胸顿足的,又是哭又是骂,倒是他那儿媳妇陈余苗出得镇定,她不屑地瞥了农氏两眼,道:“娘,你再哭下去,公公可死了。”

血已经流了一地,眼看要流chéng rén干。

农氏一惊,这才醒悟过来。

陆德这个人,虽然让她痛让她恨,到底是她的丈夫,他若是死了,她在这个天平村更没有依靠了。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请罗大夫?”

农氏瞪了她一眼,心道真没良心,站在这里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用的话。

陈余苗撇了撇嘴,转身冲出人群。

“自作孽不可活!“

“活该啊,人家一个寡妇也敢去动,不把他的狗命要了已经很不错了。“

“啧啧,一辈子的太监……”

“还管什么太监不太监,能保住命已经不错了。“

“倒是以后省了去花天酒地的钱,这家人倒是该感谢人家。“

……

村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那农氏越听越气,但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心情撒泼耍赖了。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阿娆,心里的恨意一下子又冒了来。

这个阿娆,每次都让她难堪,这次更甚……

明知道此事和阿娆无关,她还会很自然地把账算在了她头。

有时候恨是爱长久,不管遭遇了什么,首当其冲的都是那个被她恨的人。

她慢慢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阿娆。

阿娆也不回避,与她的目光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半晌,她道:“婶婶,作孽迟早会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完,她哼了一声,转身拉着陆凶离开。

这种血腥的场面,她实在不想看。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画

回去的路,阿娆遇到了徐嫂子。

徐嫂子见了她,一把将她拉过来,悄悄地道:“阿娆,你那个婶婶遭遇了这些,一时半会儿再也不会找你麻烦了。”

“徐嫂子,你怎么知道她找我麻烦?”阿娆好地道。

于是徐嫂子将那天在外面听到的话又说了一番,道:“阿娆,你这个人终究还是心软了些,农氏那样的人,你要教训得来狠的,她从作梗破坏你的生意又不触犯王法,你没法儿正面跟她对着干,但是,她相公做的那些缺德事儿,还是有人能教训他的。我前一段时间听说他勾搭了邻村一个寡妇,让人家有了身孕,后来那寡妇被发现了,被迫喝了堕胎药,偏偏那堕胎药又不好使,喝了以后血崩了,折腾了好几个月才勉强保下一条命,可是再也没有办法生育了。那寡妇的家人知道了又气又恨,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始作俑者,问那个寡妇,她也支支吾吾不肯说,看样子好像对他还保佑期望,知道了你这事儿后,我趁去邻村逛的时候,把陆德在外面又找了一个的消息放了出去。”

阿娆听了,眼睛越睁越大,徐嫂子的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

“徐嫂子,我说这事儿怎么这么巧,原来是你在背后推动啊。”

她看着她,心里暖呼呼的,眼睛里几乎涌出泪来。

徐嫂子笑了笑,道:“你嫂子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对付这种人,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狠你她更狠。对了,阿娆,你不会觉得嫂子做的太过了吧?”

徐嫂子收敛了笑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嫂子古道热肠,程大先替阿娆谢过!”

阿娆还没有接话,旁边一直听着的陆凶便插了一句

徐嫂子这一招太绝,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对付农氏这种人,果然一物降一物啊。

“是呀,阿娆感谢嫂子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这事儿过了呢?来,嫂子,这是阿娆新制的香,正好给你一块。“说着,阿娆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异常精巧的香,塞到她的手里,然后又凑近耳朵低声耳语了几句,听得那徐嫂子立即脸红了起来。

“你,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徐嫂子的眼神躲躲闪闪,又想笑又不好意思。

“这个年头,多子多福,徐大哥也该回来了吧?”

阿娆丝毫不以为意,脸不红心不跳地道,那徐嫂子倒是越听越难为情,最后丢下一句“我还忙着呢”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凶没有听到阿娆说什么,但是从她后面的话和徐嫂子的反应来看,他猜阿娆给徐嫂子的东西多半是闺房助兴用的,想到这里,他的心里隐隐有一种异的感觉,然而,看到阿娆那一张纯净的脸,他又觉得自己有些亵渎她,于是赶紧将心的那个火辣辣的苗头浇灭。

接下来的日子出的平静,没有农氏捣乱,这日子确实好过了不少。陆德缺德了些,罪不至死,罗大夫给他止了血,保住了他一条命,不过因为以后不能人事,陆德觉得生不如死,整天嚷嚷着要死要活的,害的农氏只好一直守在他身边,生怕他哪一天想不开撞墙了。陆东床因为有了爹的教训,也不敢随便到外面勾勾搭搭了,倒是在家乖乖地读了几天书。陈余苗看着难得不作妖的一家子,心里似乎以前还舒服一些。

陆朝说到做到,画了好几副雪景,裱好了挂在阿娆容易看到的地方。

这孩子虽然小,画工却不俗,阿娆见了人夸,后来这事儿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姚老夫子的耳朵里,他不期而至,看着那几幅画盯了半天,最后一脸阴郁地拂袖而去,连阿娆给他准备的牛肉都没有带走,这让阿娆心里颇为纳闷。

她去问陆朝,陆朝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又去问夫子,夫子骂了他一句“玩物丧志”。这句话让陆朝相当委屈,这画画的本事还是夫子教的呢,怎么成了玩物丧志呢?玩物丧志你为什么还教呢?但是他又不敢顶撞夫子,只得默默地回来,告诉阿娆,说夫子嫌他画得水平不到家,丢人现眼。

倒是陆凶知道了这件事,跑去和夫子喝了一晚的酒,那个老头子半醉半醒才告诉他,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陆朝的笔法实在是太像他的亲生父亲了。

陆凶听了不觉苦笑,陆朝的亲生父亲和陆朝明明是一个老师教的,有点儿像不是很正常吗?然而,通过这几句话,他也品出了些危险的气息:若是有人见过先帝遗作,肯定会怀疑陆朝的身份。

于是回去后他劝阿娆和陆朝将那几幅画收了起来,也没有告诉他们真实原因,只是说为了让夫子消消气。

又过了几天,祁玉来了,按照江宇珩的吩咐,送了一幅画,竟然也是一副雪景图,用笔布局和陆朝颇有相似之处,只是笔法更为飘逸。

阿娆又将几幅画对了一下,自以为大概能猜测出夫子为什么忧心忡忡。

他是怕陆朝和江宇珩走得太近吧?毕竟这两人,将来是可能站在对立面的。

正想着要不要收下那幅画,祁玉已经骑着马,逃也似地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半个月,太平村渐渐有了过年的气氛。

这一年云深处的收益不错,阿娆特意给村子里的人每家都包了个红包,还给学堂里的孩子都添了房四宝,太平村的村民自然对阿娆感激不尽,到了除夕夜的时候,村子里人都把自家最好的东西包了一份,送到阿娆家,阿娆的门口一时跟赶集似的一样热闹。

村民们很热情,阿娆也不好推辞,只得都收下,乱七八糟的东西足足堆了一个房间。

陆凶白日里去了金陵,还没有回来,她把众人打发走了,让陆朝去请姚老夫子,自己去了罗大夫那里。

大过节的,一个人过总是太过清冷,如果能把他请过来,也算报答一下他这几年的恩情。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守岁

除夕夜里,医馆冷冷清清,门口依旧没有任何装饰。

阿娆推开医馆的门,看见罗迪披了件狐皮大氅,正负手站在院子里看梅花。

梅花开得很好,香气一阵阵的飘过来,令人神清气爽。

“夫人的梅花可有开放?”罗迪知道是她,头也不回地道。

“已经开了,不过没有这花开得好,养在水里的到底不如养在土里的。”

那枝梅花带回去后,阿娆老老实实地将它养在花瓶里,供神一样摆在自己屋里。说也怪,自从那花吐蕊后,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不来找她了,心痛的毛病也很少犯,她想,这花一定有镇静宁神的作用。

“开得不好,不过是夫人不会养罢了。”罗迪毫不客气地呛了一句。

阿娆顿时无话可说。

因为现代确实有无土栽培的技术,营养液养出来的东西丝毫不长在土里的差。

为了缓解尴尬,她抬手拢了拢头发,赶紧回归正题,道:“今日除夕,先生可否赏脸来家里吃顿便饭?”

“不行!”

阿娆再次被罗迪冷冰冰地呛了回去。

这个人脾气这样!

阿娆心里暗暗想。

罗迪却偷偷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个女人心也真是大,自己身边已经有两个男人虎视眈眈,还想再加他一个吗?他才不想去掺和,跟江宇珩去争等于去找死,他的小命宝贝着呢,才不会浪费在这些小情小爱。

“既然如此,阿娆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吧。“

阿娆从身后拿出一个篮子。

篮子里大包小包好几个,有熟烂的牛肉,有好的梨花白,还有一些干果蜜饯之类。

罗迪看了看,目光却落在了篮子里露出一角的翠绿。

“没想到这么冷的天气还有新鲜的韭菜。“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好了些。

“是我自己种的,割了些过来给先生尝尝鲜。”

阿娆在自己院子里弄了个小型暖棚,试了几次才勉强成功,这是第一茬,也是唯一的一茬。

“多谢!”

和往常一样,罗迪毫不客气地接过篮子,往村民送的礼品地里一丢,然后接着赏他的梅花去了。

那个专注的表情,好像这棵梅花随时会幻化成一位仙子一般。

阿娆觉得没有什么事了,便不声不响地退了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陆凶已经回来了,他从金陵城的云熙绸布店给阿娆买了一块好的布料,献宝一样呈给阿娆,阿娆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然后,他又从一堆包袱里拿出一副皮质护腕,送给陆朝,陆朝试了一下,也欢喜得不得了,最后他才拿出一副等的房四宝。

这套房四宝,是他托梁掌柜买的,梁掌柜在这方面眼光还不错。

陆朝见了,顿时两眼放光,刚想去抢,却被陆凶一把按住。

“你的礼物我已经给你了。”陆凶道。

“可是,这房四宝你平时也不用。”陆朝有些委屈地道。

“以前不用,以后可要用了。”

“怎么用?记账吗?”陆朝好地道。

记账用好的宣纸也太浪费了吧?

“不,我要作画!”

作画?

话音方落,陆朝和阿娆两人的神色都僵住了,随即,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表示陆凶作画这事儿天掉金子还不靠谱。

面对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陆凶丝毫不以为意,满怀信心地道:”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你们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明天我去请教夫子。“

陆朝眨了眨眼睛,好像看到了一堆被姚老夫子斥为垃圾的废品,而阿娆的脑子里也快速飞过了”灵魂画手“几个字。

不过,两个人也都很有默契地不打击陆凶,愣了半晌,齐齐点头道:”说的是,我们看好你!“

姚老夫子在阿娆家里过了一次年后,好像不怎么愿意来了,今年的团圆夜,陆凶一早去请,他磨磨蹭蹭地到了天黑才进门。

阿娆和陆凶赶紧将他让了进来。

一家人摆好饭菜,又给祖宗祖的了几炷香,磕了几个头,这才挨个入座。

入座以后,姚老夫子非要跟陆朝换个位置,因为对面是阿娆,对她的目光,他还是会想起那天酒后失言的事情。

冬日的寒夜里,对着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阿娆的心里暖暖的,然而想到将来,她又隐隐有些不安。

吃过饭,陆凶带着陆朝去放鞭炮,姚老夫子不想一个人留在屋里,也要跟着去,陆凶只好找了一件厚披风给他。

阿娆收拾好碗筷,站在门口看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心道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不错。

鞭炮点着了,噼噼啪啪地炸成一串火花,陆凶伸手捂住了陆朝的耳朵,姚老夫子没有人帮忙,只得把披风的帽子裹紧了些。

放完鞭炮,几人精神都不错,便一起围着火炉,一边温酒一边守岁。

姚老夫子毕竟年纪大了,守到三更实在受不了便去睡了。

陆凶和阿娆都喝了点儿酒,也不知道是酒劲儿的作用还是炉火的作用,两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醉意朦胧,四目相对,眼一片迷离。

“程大哥,你想过要成家吗?“

阿娆问。

如果是现代的她,可能会更直接一些,可是现在她是个古代的大家闺秀,应该有必要的矜持,若不是借着酒意,这话她根本不会说出口。

“你看我,是不是有成为贤内助的可能?“

她指着自己,目光闪闪。

陆朝趴在桌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

两个醉鬼,今日说了什么,明天酒醒了忘记了吧?

“你当然可以,我……我陆……“

他真的喝多了,嘴都不听使唤,陆朝见他马要说漏嘴,赶紧将一个空酒杯堵了去。

陆凶也不看里面有没有酒,仰起头”喝“了下去。

“我会……娶你,死了……也要……娶你。“

这话听起来很不吉利,但是在陆朝看来却再正常不过。

陆凶可不是”死了“吗?他死了,又回来要娶娘。

“好,一言为定!“阿娆说着,也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我们……黄泉路作伴。“

“嗯,一起奈何桥。“

陆朝无奈地一拍脑袋,这俩说话,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真不该让他们喝酒。

”程伯伯,娘!“

他觉得再说下去这俩可能要一起投胎,于是赶紧打断:“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下饺子了?”

“饺子?是什么?”阿娆迷迷糊糊地问。

“饺子……交杯酒?”陆凶自作聪明地伸出一只胳膊。

阿娆见了,很配合地将自己的手臂穿过了他的臂弯。

“添酒。”

陆朝回头拿了一壶凉水,一人一杯。

“干杯!”

“干杯!”

“喝了这交杯酒,我们是……”

“夫妻”两个字还没说完,陆凶和阿娆两个人已经咚的一声栽倒在桌子。

第一百八十章 好学

陆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火盆烧得很旺,有些热。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刚想伸个懒腰,却有什么东西从背滑落下去。

他手快,一下子接住,这才避免了一条被子掉进火盆化成灰。

“程大哥……“

阿娆也醒了,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

陆凶怕她重蹈覆辙,赶紧过去将她身的被子压住,又用力裹了裹,弄得阿娆觉得自己活像个春卷儿。

原来,昨晚陆朝见两人睡着,叫也叫不醒拖也拖不动,又怕他们着凉,便直接将被子拖了过来给他们盖,又在火盆里多加了炭,确认室内通风良好,这才回自己屋里去睡。

“昨晚喝多了。“陆凶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没有说什么混账话?“

阿娆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地想,可是愣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

陆凶哦了一声,好像心一块大石头落地一般。

“程大哥,我,有没有酒后失言?”

阿娆在二十一世纪千杯不醉,可是到了这里,这个原身实在是不争气,次几杯酒下肚好几天没爬起来,这次几杯酒下肚,竟然直接睡着了。

睡着之前,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好像……也没有。“其实陆凶醉得应该阿娆还早,军禁酒,他的酒量还不如阿娆。

“哦,那好,那好。“阿娆点了点头。

陆朝睡醒了,在门口,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道也好,这两人昨晚的话谁都没记住,否则还不知道多尴尬。

“程伯伯,娘,你们醒了?”

陆朝进来,依旧精准地插在两个间。

阿娆心道,这个小电灯泡,连点儿私人空间都不给,哎,带着儿子谈恋爱是这么不方便。

陆凶的神色也有些不豫,方才他刚想把阿娆拥在怀里好好看看,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小家伙闯进来了,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挺享受在两人之间做障碍的感觉。

哎,儿大不由爹,小时候这样的话,直接给块糖哄出去行了。

于是,阿娆和陆凶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陆朝等了一会儿,觉得气氛安静得有些可怕。

又等了一会儿,他实在有些不耐烦,目光开始在他们的脸不停地来回移动,好像在赌哪个先开口。

“朝儿,伯伯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最后还是陆凶先开口。

他走到桌子旁边,一掀衣襟坐下,看着陆朝,语气对待小孩的温柔,眼神却带着几分长辈的严厉。

这个时候,他一定要让陆朝知道,他还是个孩子,而他是他爹。

陆朝对他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意,前一步,拿起桌子空空的酒壶,晃了晃。

“次从金陵带回来的梨花白,一滴不剩。“

陆凶扶额,“那,伯伯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阿娆喝醉了不知道,这孩子却可能都听到了。

“程伯伯酒后实在是个话痨,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陆朝几句话说完,有些幸灾乐祸地盯着陆凶。

陆凶的眉头顿时紧锁起来。

陆朝寻思着,要不要把他俩要到黄泉约会的事情抖出来,后来想想,陆凶这个人平时对他虽然宽容,但到底是个正经人,恐怕不太喜欢这个玩笑,再说,自己这么一说,摆明了撮合两人,他现在还不确定娘有了爹之后,还会不会对他好,所以,还是算了吧。

那些话,他们最好永远都不知道。

“都说什么了?”

“伯伯醉醺醺的,说起香坊的事情,说起买宅子的事情,还谈起黄泉和奈何桥。”

陆朝没有撒谎,这些他确实都提过。

黄泉?奈何桥?

阿娆和陆凶听了,顿时都都惊呆了。

怎么大过年的扯到黄泉和奈何桥了?觉得有些不吉利,陆凶连着呸呸呸几口。

“还有别的吗?“

“没了。“陆朝坚决地道。

他说完,目光一下落在了阿娆的身,道:“娘,时候不早了,夫子也快起来了。”

经他一提醒,阿娆才恍然大悟。

家里还有一个脾气大得要死的老头儿要喂饱,得赶紧去准备下饺子了。

她转身离开,陆凶也自然跟了过去,陆朝当然也不落后,拔腿跟,又紧走了几步,挽了阿娆的胳膊。

正月很快过去,江宁县平静得有些不靠谱,好像年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guo ping照样按时来送蜂蜜,不过和陆凶聊得明显少了,即使他想多留一会儿,陆凶也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外赶。

因为,他这个月真的很忙。

他的忙,阿娆看在眼里。陆凶平时只要下了工往姚老夫子那里跑,回来的时候一定拿着一堆画满鬼画符的宣纸,看来真的想把这根艺术的萌芽养成一棵大树。

起初,他画的跟三岁小儿无异,姚老夫子倒也出地好脾气,竟然没有把他的画作直接丢进火炉里一把火烧了。

“朝儿,伯伯有进步了吗?“

每次回来,陆凶一定会拉着陆朝问个不停,只要他不说出”有进步“三个字来,他不肯罢休,后来陆朝被他烦的受不了,只要看见他过来,立马扔出一句”很好很好,伯伯画画水平日益见长,可喜可贺。“然后立马溜掉。

一来二往,陆凶也知道了他的伎俩,他想溜走的时候一定会堵住他的退路,非要逼他说出个所以然来,才肯放他走,所以,接来下的一段日子里,应付为画画疯魔的陆凶已经成为陆朝的家常便饭,有时候他不得不向阿娆求助,问她娘怎么样才能有技巧地夸一个人,又不至于让自己的良心过不去。阿娆想了想,也没有好办法,只得将《人间词话》的三种境界又说了一遍。

那种标准,放在哪个领域都适用,细细一想,却又没有标准。

这招刚开始管用,后来不行了,陆凶觉得这东西太过缥缈,对他这样急于求成的学生很不友好,阿娆只好又教了陆朝一些禅诗,这下果然难住了陆凶。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听起来挺好理解的,可仔细一咀嚼,还是不明白。

那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到底是什么?

好在,他这个人不耻下问,虚心请教,让陆朝给他解释了一遍,又让他画一幅画做示范。陆朝用一副阿娆教的”印象派“画作应付他。

这么折腾了一段时间,陆凶终于从”灵魂画手“变成”印象派大师“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画

陆凶”学有所成“,终于不再折腾阿娆和陆朝了,当然,姚老夫子那边也省心不少。

陆凶这个人,你教他兵法,他不用一天功夫便可以触类旁通,运用自如,可是让他学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的东西,简直赶鸭子架还难。

陆凶不来求学的第一天,姚老夫子特意给自己烫了一壶酒,在门外的躺椅躺了半天,一边喝酒,一边摇晃着二郎腿唱小曲儿。

这个徒弟,说实在的,还不如里正好教。

幸亏他不是来学音律的,否则真的被他气得折寿好几年。

二月初的时候,太平村早已有了春天的气息。

风没有那么冷了,田间地头也有很多嫩绿的草芽儿冒出。罗迪的那树梅花终于落尽,不过在梅花落尽之前,这个人竟然破天荒地采了很多新鲜的花朵,作了几颗药丸给阿娆送了来。那药丸透着幽幽的冷香,阿娆闻着闻着,便不由想到了《红楼梦》里的冷香丸,于是便问罗迪这个药丸可有名字,罗迪摇了摇头,她便果断的将那三个字送给了这几粒药丸。

罗迪告诉她,犯病的时候含一粒在嘴里,便可以保她性命无忧。阿娆自然是非常感谢,一时拿不出什么东西感谢,有些不好意思。罗迪说,听说她在江大人那里画了北疆地图,他想着有朝一日可能会去那里,便央求阿娆也送他一幅。阿娆起初有些犹豫,因为江宇珩特意叮嘱过,那地图是guo jiā ji mi,不能让第三个人见到,但是后来想想,她画的时候大不了把那些军事要塞去掉行了,于是当即铺开纸张,给罗迪也画了一幅。

画完了,罗迪拿着那张地图,凝眉看了半天。

本来颜色不是很深的眸子,此刻竟然深得可怕。

阿娆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怕自己泄露guo jiā ji mi,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忽然,罗迪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了笑,道:”夫人,这个地方,罗某好像去过。“

阿娆一惊。

“先生可否详细告知?“

于是,罗迪又重新坐下来,将自己当年随着师傅天南地北跑的时候去过的地方一一描述了一番,阿娆听完,还是一头雾水。那些在罗迪脑清晰无的记忆,到了她的耳朵里,依然像听天方夜谭一样不可思议。

至此,她真的相信那些记忆不属于自己了,只是这个年代有“植入记忆”这种操作吗?

罗迪离开后,阿娆到园子里摘了些青菜,回来的时候,陆凶正好来找她。

他的样子有些鬼鬼祟祟的,好像做贼一样,弄得阿娆也跟着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看看左右无人,将门窗都关紧了才问道:“程大哥,是不是那些人又找门来了?”

“那些人”指的是老虎山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幕后元凶。

程大摇了摇头,紧绷的脸松了下来,半晌,竟然变得有些腼腆。

阿娆发现,自打他进来后,双手便一直背在身后。

“程大哥,你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吗?”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一般都是惊喜吧?不知道陆凶这个人,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这个人是个暖心的人,可是实在说不浪漫。

”……有。“陆凶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手在背后半天也没有拿出来,不过,他好想还是很开心的,看见阿娆的眼神渐渐变亮,嘴角不由也跟着微微扬,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般地一咬牙:

“这样礼物,我准备了很久,希望你不要嫌弃。“

说完,他还是不肯拿出来。

阿娆眨了眨眼睛,决定还是先把菜洗了再说。

她这一转身,陆凶急了,疾走几步,到了阿娆跟前。阿娆也不催,等着他自己说。

“阿娆。“

“嗯。“

“朝儿和江大人都给你画过画。“

“是,没错。“

“我作为你最亲近的人,是不是也不应该落后?“

阿娆的脸有些烫,心里有些甜。

他竟然说自己是她最亲近的人!不过即使这样,也没有必要跟别人啊。

“程大哥,有些事情,其实你不用为难自己。“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从一堆人里挑个冠军。

然而,陆凶的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

“阿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阿娆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道:“程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别人有别人的好,你不一定非要有,你也有你的好,别人也学不来。”

她这么一说,陆凶才觉心里的一口气顺了下来,抿了抿嘴,道:

“阿娆,这段日子,我也画了一幅画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踌躇了半天,他终于将背后的手拿了出来。

手里一副卷轴,装裱得很精致,用一根红色的丝带绑了,看起来花了不少心思。

“程大哥,我可以打开吗?”

阿娆欣喜若狂,放下菜接过了卷轴。

“你……”陆凶挠了挠脑袋,觉得脸还是有些烫。

这可不是一般的画。

”你还是等我离开以后再打开吧。“

“好,那阿娆听程大哥的。“

阿娆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了,不过他为了自己,忙活了这么长时间,算画不好,她也是喜欢的。

他到底画的是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嗯,等不及了!

阿娆越想心里越痒,于是道:“程大哥,那阿娆到里屋去看了,你千万不要跟过来。”

陆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这是下逐客令呢,于是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阿娆进了屋,好久没有出来,陆凶一边摘菜一边等,后来等不及了,想敲门进去,却突然见门外小六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程大哥,程大哥,出事了,出事了!”

初春的天气,小六跑得满头大汗。

“出了什么事?”陆凶一把将小六拉到门外,示意他小声。

他能解决的事情,他不愿意让阿娆费神,更何况,阿娆现在应该正在做出人生第一个重大决定。

“我们去金陵送货的车,路过老虎山脚下的小桥的时候,忽然翻车了,一车好的香都泡了水。”

小六喘了好几次,才勉强把话说清楚。

陆凶的心咚的一声沉了下来。

香泡了水,损失倒是小事,可是商人的信誉怎么办?阿娆一直说,做生意的,信誉生命还重要,今日可是给繁华香铺和其他合作香铺供香的日子。

给读者的话:

希望小可爱们喜欢

第一百八十二章 警告

“我去看看!“

陆凶将手里的菜塞给小六,”等阿娆出来了再告诉她事情经过,嘱咐她千万别着急,大不了我们赔钱。“

小六应了一声,拿着那篮子菜,看着他飞一般地跑远。

陆凶在马厩里牵了一匹马,了马,快马加鞭,很快到了那座小桥附近。

远远看去,小桥站了一群人,看打扮应该是附近的村民,陆凶估计,这些人应该是来看热闹的。

他下了马,将马拴在河边的柳树,从人群里钻了进去。

桥有两道深深的车辙,一侧的栏杆也被撞坏了,陆凶估计,车是从这里冲下去的。

“让一下,让一下!”他拨开看热闹的村民,往河里一看,果然发现了侧翻的马车。

春水初生,河水长高了半尺多,那马车躺在水里,有一半已经被泡了,车的货箱七零八落地散在河里,里面的香经水一泡,直接都变成了糊糊。

马车没有马,只有割断的绳子,陆凶估计马已经被救出去了。

他又往前探了探身子,目光一转,这才发现小九和那个赶车的车夫正在河边守着,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旁边还放着一些抢救来的货箱,不过看着那些货箱,两人都哭丧着脸,别提有难看。

不用问也知道,那些香已经彻底没法用了。

“这位大哥,怎么回事儿?“

陆凶转头,问一个村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当时正在河边的田里翻地,突然听到这马一声嘶鸣,抬头看时,这马车已经冲进河里了。“他抬手指着小九和车夫,”我们和那两位小哥一起将拉车的马救来,回头再抢救货物时,已经晚了。“

陆凶点了点头。

发生这种情况,当然先救活的,所以,他并不怪小九和车夫。

突然?冲进河里?也是说毫无征兆的,马受惊了。

这可能吗?

不,绝对不可能!那匹马是香坊里专门用来送货的马,平时非常温顺,若是没有被ci ji,绝对不会受惊。

这里临近村庄和农田,也不可能出现猛兽类。

而且按照那个村民所说,当时也没有旁人。

陆凶退后几步,重新检查了一下车辙。

车辙转向非常急,那匹马确实受惊了,可是到底是怎么受得惊?忽然,他的目光被地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儿,凑近鼻子闻了闻。

是血的味道。

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了来。

马受惊,翻车,果然是有人设计的。

他又看了一眼那匹马。

马已经安静下来,被车夫拴在桥边的柳树。

陆凶从桥走下来,没有直接去问小九和车夫,而是径直走向那匹马,将那匹马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

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匹马的臀部有被利器削过的痕迹,用手扒了一下马尾,发现马尾下有一处伤口已经结了痂。

那个擦着马屁股削过的利器,很窄,很薄,很锋利,好像是一把柳叶形的刀,用的力道恰到好处,只是让马受了惊,并没有重伤。

柳叶形的刀?

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凶的目光忽然抬起来,落在桥边那棵柳树。

他扒着那棵树,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半天,果然在一段树枝发现了第三个手印。

手印的方向朝西。

到此为止,长缨军独用的那个暗号终于凑齐了。

暗号的意思是:风起帝都。

此刻,陆凶脊背的凉意早已化作不可控制的冷汗,将他的里衣全湿透了。

应天劫是想告诉他,危险从帝都来,来自当朝天子。他们已经知道了长缨军残部的活动范围,很快来一场撒式的围捕。

必须马转移长缨军!

那个暗号看似简单,却暗含很多意思,只有经过训练的长缨军才能看懂。

“程大哥,都怪我,都怪我没有拉住马车,当时我要是在下面,不坐车好了。”

小九见陆凶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以为自己闯的祸已经无法收拾,走过来,有些自责又有些害怕地看着陆凶,见他半晌不说话,抬起手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子,被陆凶即使拉住。

“小九,这事儿不怪你。”

陆凶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货箱扫了几眼,思绪这才勉强从长缨军回到货物来。

“这香左右都湿透了,你们也不用在这里守着,天太冷,赶紧想办法去换身干衣服,别生病了。“陆凶好歹是二老板,他说的话是管用的。

小九和那个车夫听了他的话,热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遇到这么好的老板,他们真是辈子修来的福气。

两个人转身要走,却见陆凶仍然站着不动。

“程大哥?“小九问了一句。

陆凶道:“你们先回去换身衣服,然后想办法把翻车的消息送到各个香铺,记住,去的时候言辞一定要恳切,若是那些人能宽限几日还好,若不能,你跟他们承诺,他们的损失云深处一定会赔偿。我方才在马尾下发现了一处伤痕,我怀疑这次事故是有人故意为之,你们先走,我留下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

“人为?“车夫一听这两个字,立即火冒三丈,刚想发作,却被小九拉住。

“大哥,这件事情我们听程大哥的,还是先把燃眉之急解了再说,相信程大哥一定会抓住始作俑者!“

今天是供香的日子,若那些老板等不到香,肯定会对云深处失望。

那车夫听了,觉得有道理,便与小九分头行动。

陆凶见他们走了,也不再停留,找了几个村里人帮忙捞车,又给了他们几两银子作为酬劳,便翻身马,向着guo ping家飞奔而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西北

guo ping不在家,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陆心里着急,跳进院子,在他家转了一圈。

一切如旧,好像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guo ping的手下都是单线跟他联系,他这个长缨军的战神,是绝对没有办法找到他的手下的。而那传送消息的木鸟,也无法到达长缨军手,该怎么办呢?

这件事情一定非常紧急,否则应天劫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送出消息。

他知道,送货的马车出事后陆凶一定会去,也知道他发现了伤马的利器之后,一定会去柳树找。

不,不能让硕果仅存的长缨军将士陷入危险。

璟同帝那个人当年没有立即杀光长缨军,除了考虑到用长缨军威慑蛮人之外,很可能还怕镇压太过激烈,引起军其他和平南王交好的将领反抗,到时候自己宝座不稳,得不偿失。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璟同帝在位的这几年,早已把各地驻军的将领都换成了自己人,现在再将长缨军斩草除根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所以,应天劫传递的那个消息,陆凶是相信的。

他在guo ping家转了几圈,采了一根干草茎折来折去,忽然,他下定了决心,了马,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阿娆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陆凶,没想到却是一脸沮丧的小六。

小六将货物的事情告诉了阿娆,阿娆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会儿,继而安慰小六到:”天有不测风云,小六,这件事情既然发生了,你也不用过于自责,现在最重要的是及时止损。“

阿娆抬手,顺着眉骨,往间捋。

小六看着她,一言不发,他怕一说话,阿娆的妙计便想不出来了。

“先尽快补货,香铺那边,我去解释。“

于是,小六应了一声,便去准备材料了。

晚些时候,小九回来,将跟香铺老板商量的结果一一向阿娆汇报。

那些老板和阿娆合作多时,都知道她是个守信之人,一番好言后,倒也没有计较,只是将供货的日子往后推了推,并让云深处承诺,再不出任何事故。

香坊的事情说完了,阿娆又问起陆凶,小九这才想起这件事来。

“程大哥说了,马车翻入河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已经去追查那个使坏的人,让我们不用担心,他一定会把那个人抓来的。“

阿娆也觉得这事儿实在蹊跷,若说有人从作梗,她倒觉得更可信些。

不过既然有人去追了,她便也不去多想,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是如何把欠下的货抓紧时间补。小九回香坊帮小六准备原料,她则连夜走访了几户人家,将在学堂里学制香的年轻人都召集起来。

人多力量大,这个时候能用的人才都得。

临时开的工钱较高,再加阿娆在大家眼里是个福星,那些人也都愿意帮忙,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便都到香坊报道,阿娆经过简单的培训后,便让他们都岗了。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娆和伙计们加班加点,每天凌晨起来,半夜才睡,好不容易在承诺的时间内将货补齐了。

看着货物装车,阿娆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陆凶还没有回来。

伙计走后,她看着空荡荡的香坊有些出神。

她这几天忙,一直都吃住在香坊,陆凶自打那天离开后,便一直没有踪影,也不知道到底干什么去了。

追一个人,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阿娆满腹狐疑,却无人能解释,只得收拾了一下东西,悻悻地回了家。

第七天的时候,陆凶终于从外面回来了,他灰头土脸的,两颊也深陷了下去,出去时骑的那匹马不见了,换了一匹看起来更好也更加疲惫的马。

阿娆见他回来,忙迎了出去。

“程大哥,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接过马缰绳,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接着,一言不发地转了好几圈,许久,他的脚步一停顿。

他蓦地扭过头看着阿娆。

有一瞬间,他在想: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究竟能承受多少?如果告诉她实情……对了,她的身边有没有备着冷香丸?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她。

“那个贼子太狡猾了,我追出去很远,尽然还是被他跑了。“

“是在江宁县内跟丢的吗?“

这时,阿娆突然开口了。她的目光在陆凶的身扫过,忽地一抬手,从他的肩膀摘下了一片草叶,放到鼻子旁边嗅了嗅。

“这是狼毒花的叶子,程大哥,什么时候江宁县也有这种花了?”

狼毒花喜寒冷,多见于青藏高原,黄土高原,这个时代,地形变化不大,应该差不多也是西北那个地方了。陆凶身的这片叶子,早已干枯了很久,看起来好像他在某个地方潜伏时,不小心粘在身的,因为在衣服的褶皱里,这一路征尘,才没有震落下来。

“是普通的叶子而已,哪里是狼毒花,你是不是认错了?“陆凶笑了笑,想去抢那片叶子,阿娆一下躲开。

“程大哥,阿娆对植物一向敏锐,断断不会认错。“

说完,她抬起双眸,定定地盯着陆凶。

如果他追的真是一个暗使坏破坏香坊生意的人,他可能跑那么远吗?一车货,真的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那么远的地方,几天时间内来回,算千里马估计也得跑死几匹吧。阿娆看了一下那匹马,又气又心疼。

陆凶不说话,眉头微微蹙起,沉黑的眸底似是起了波澜。

不,还是不告诉她了,若以后长缨军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无非是徒增她的负担而已。

“对,很远。”半晌,他用几个模棱两可的字,将阿娆的问题挡了回去,”那家伙太能跑了,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既然知道了他的行踪,算在天边我也会去追。“

阿娆笑了笑,眼神里有淡淡的失望。

她知道他不肯说,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得转身将马拴好,默默给他打了洗脸水,又找来了换洗的衣服。

陆凶好像累坏了,换好衣服,匆匆吃了一顿饭,便倒头睡了过去,直睡到日头西沉也没有醒。

第一百八十四章 货郎

阿娆本来想去叫他,挑了帘子,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便放弃了,她转身,将一副卷轴紧紧攥在手里。

那是陆凶画的,画的是一朵清丽的荷花,面写了两句话:出水芙蓉,独舞清影?

陆凶这个人,脑子里有墨水,却是个典型的“工科生”,兵法战事精通,诗情画意的事情却实在为难他,不过这两句话的意思,阿娆倒是也明白了,他是在问,阿娆是不是想像这朵荷花一样孤独了却此生?言外之意,是提亲了。

阿娆拿过来,又添了几笔,改成了一朵并蒂莲花,并且在那两句话的旁边,又加了两句:岂无人赏?一肩月明。

她本来打算明了心意,然后找个证婚人,把亲事定了的,可是现在……

始终隔在两个人之间的雾气似乎又浓了些。

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阿娆将卷轴收好,微微地叹了口气。

晚的时候,陆凶终于醒来了,两只眼窝还深陷在里面,好在脸有了几分光泽。

他见阿娆在洗菜,便和平时一样,将做饭的活儿都包揽了下来。

依旧有阿娆喜欢的炝炒青菜。

“程大哥,那宅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阿娆敏锐地感觉到他有点儿不对劲儿,旁敲侧击。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肯定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了。

陆凶炒好了青菜,打算再做一道溜肉段,手里的菜刀有规律地落下,眨眼功夫,几根肉段被他切成了碎末。阿娆看了一眼,心里越发忐忑。

“程大哥,今日是要准备什么新菜式吗?”

溜肉段是他的拿手菜,根本不需要切这么碎。

陆凶经她一提醒,才猛然回过神来。

“哦,不好意思,我方才想着那个陷害你的人,有些走神了,我去那屋里再拿一块肉来。”

陆凶放下菜刀,在围裙胡乱擦了两下手,便心事重重地出门了,过了很久,才又拿了一块风干的牛肉过来。

“对不起,猪肉找不到了,今晚用这个将一下吧。“

给阿娆和陆朝做饭,他从来不将。

阿娆看着他,越发觉得他怪。

一顿饭,三个人吃的静悄悄的。

陆朝知道两个人都有心事,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得匆匆扒了几口,离开了。

饭桌,阿娆和陆凶依旧相对无言。

阿娆看着他,希望他说些什么,而陆凶却最终将头垂了下去。

第二天的时候,陆凶和往常一样去了香坊,好像这几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第三天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个卖小玩意儿的货郎,在香坊外面吆喝了几声,陆凶便出去了。

他在货郎担子找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在一个拨浪鼓。

“这个吧!”

“十钱。”

陆凶付了钱,拿着拨浪鼓回来,摇了几下,碰到目瞪口呆的小六。

“程大哥,你玩这个?”

陆凶摇了摇头,反问道:”我这么大人了,怎么可能还玩这个?“

“那你给谁买的?”小六越发好。

陆朝那孩子,好像也早过了玩拨浪鼓的年龄了吧?

“自然给需要的人。“陆凶神秘地一笑。

若跟阿娆说,这是给他们未来的孩子的,她那双微微结冰的眼神会不会立马融化掉?

陆凶憧憬着未来,眼底渐渐有光彩流出。

小六摸了摸头,道:”我们这香坊难道还会招待孩子不成?“

他还没有想明白,陆凶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方才温暖的眼神立即变得两把利剑一般锐利冰冷。

他一把把拨浪鼓塞到小六的手里,道:”拿着,等会儿见了阿娆姐,交给她。“

“哦,喂,你去哪里?”

小六还有些账没理,见他要跑,一把抓住他。

“去去来。“

那个货郎在离开香坊的时候,又摇起了他的拨浪鼓。

三长三短。

陆凶也不多问,悄悄地跟了去。

这一切,阿娆躲在门后看得清清楚楚,她见陆凶走了,推开过来给她送拨浪鼓的小六,也蹑手蹑脚地跟了去。

那个货郎出了村,鬼鬼祟祟地看了几眼,见没有人跟着,这才放心大胆地往前走。

陆凶从人家篱笆顺了一个斗笠,戴在头,使劲往下压了压,若无其事地跟。

今日正是赶集的日子,路人多,他混在人群里也丝毫不起眼。阿娆跟了一会儿,忽然碰见徐嫂子,徐嫂子刚想问她几句,她一把抢了人家的头巾,道:“嫂子,借用一下,改天还给你!“

说完,便三两下把自己的脸用头巾包了起来。

徐嫂子纳闷地看着她身形一闪,飞快地了王大哥的车。

“王大哥,跟程大。“

王大哥一见是她,心里纳闷,想问几句,她已经一拉车的垫子,将自己整个藏了进去。

跟跟,阿娆对他来说,堪救命恩人,别说跟着程大,算让他去追一个杀人犯,他也敢去。

王大哥想到这里,痛痛快快地给了拉车的马一鞭子。

那马吃痛,撒腿跑了出去。

去年他的染坊挣了不少钱,所以,那头牛也被换成了马,马的速度自然牛要快的多,追起来人非常带劲儿,没多大功夫,他跑到陆凶前面去了。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陆凶又压了压斗笠,假装不认识他,目光一直盯着那个货郎。

那个货郎似乎注意到有人跟着他,在路边一个茶摊边放下担子,一弯腰钻了进去,陆凶怕被他发现,蹲在旁边的一个小摊子假装翻捡农户刚刚摘来卖的野菜。

捡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往那茶摊里一瞥,觉得那货郎的帽子有些平稳得出。

他赶紧冲进去一看,发现哪里还有什么货郎?不过是一根树枝撑着一顶帽子罢了。

陆凶狠狠地一捏拳头,追了出去。

那货郎往山跑了,野草被他踩得东倒西歪。

是个狡猾的人,但不是个有经验的人。

这个时候往山跑,不是明摆着留下踪迹让人去追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公公

陆凶加快脚步,不到半盏茶功夫,便看到前面有个短打扮的农妇,猜想肯定是那货郎易容了骗他的,于是轻松一纵,前一下用手臂勾住那农妇的脖子,再一用力,已经将那人整个掀翻在地。

那农妇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被他箍住,一用力,两个人便一起翻滚起来。

后来,陆凶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了那人的xiong bu。

不对啊,怎么软绵绵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做得这么细致吧?

他好地想看一眼那人的长相,谁知,手臂刚一松,那人便得了空子,一翘头,照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来。

那一口,相当的凶残,简直蛮人的狼还要凶残。

陆凶痛得大叫一声,弃了那人,一个翻身,跳了起来。

那人倒也不纠缠,咬了一口,松开了。

也是,他若不松开,以陆凶的手劲儿,很可能将他的牙齿连根带下来,再不济给他一拳头也够他受的。

“程大哥!“

那人刚刚摆了一个格斗的架势,见到陆凶立即松懈了。

陆凶正看着血淋淋的胳膊骂娘,忽然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也惊呆了。

“阿娆,怎么是你?“

没错,前面那个农妇打扮的人,确实是阿娆。

那一口,也真的是她咬的,现在嘴角还带着血迹呢。

他的脸又惊又迷茫,那边阿娆也不他好到哪里去,她尴尬地笑了笑,觉得也不合适,干脆不笑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看你在跟踪一个人,跟了过来。“

陆凶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阿娆刚想回怼几句,却被陆凶一把捂住嘴,直接拖到了树丛里。身边有一棵高大的雪松,陆凶直接将她托了去。

“别出声,有人!”

两人刚刚安静下来,便从远处围过来几个人。

那几个人身手敏捷,一看是会武功的,带头的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没有胡子,动作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们当了!”

陆凶道。

阿娆的心也一下提了来。

是啊,陆凶算不提醒她,她此刻也明白过来,自己这是闯进了人家的陷阱。

“人呢?”

花白胡子的目光掠过,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过脸色更不让人舒服的是他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不男不女,像太监。

陆凶忽然想起了那日在金陵时,他躲在井底的密道里听到的声音。

没错,是他,难道他是宫里来的?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这年头除了宫里,谁会养这玩意儿?

陆凶向来不喜欢太监,在他眼里,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该绝迹,当年先帝要不是听信太监谗言,也不会将正准备直捣黄龙的平南王调回来,害他还没进京被满门抄斩。

若是他还在长缨军,谁敢动他一根寒毛?

“张公公,人跑了!“

众人分散开找了半天,最后回来道。

那个张公公的脸更加难看了,”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

“钩的鱼都跑了,你们这群废物!”

和电视里还真像!

阿娆看了半天,此刻也知道了那人是个太监,看到他捻着兰花指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大人,这里有打斗的痕迹,属下以为,那个家伙跑不了多远。”

“还有血迹!”另一个道。

陆凶和阿娆听到“血迹”二字,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阿娆尴尬地笑了笑,扭过头去。

“给我搜,连只蚂蚁也不要放过!”

那个张公公一声令下,众人立即散开,地毯式的搜索起来。

一双双眼睛盯着地下,当真是要找蚂蚁的样子。

眼见那些人要搜过来,陆凶抬手,从树摘了一枚松果,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往远处扔去。

远处的树有个鸟窝,陆凶的投射技术相当得好,松果一下子掉进鸟窝里,吓得那鸟立即飞了起来,在空盘旋着不停地叫唤,听起来是相当的生气。

“在那边!”

搜到松树下的人听到鸟叫,一惊,指着那个方向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追!“

那个张公公气得直跺脚。

哎,这次怎么带了这么一群笨蛋,最近的羽卫位子都被纨绔子弟霸占了吗?

见众人冲出去,他也快步跟了去。

“公公,丞相那边的消息可靠吗?属下怎么觉得,丞相把这事交给羽卫,是想找个替罪羊?“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有两撇小胡子,声音也较低沉,铁定不是个太监。

那太监停下来,瞥了他两眼,道:”阿三,你什么意思?“

“公公,阿三只是觉得,莫丞相得来的消息未必准确,这老虎山附近若是有长缨军余孽,怎么能悄无声息的这么久?还有,他们说疑似陆凶的程大,明目张胆地在太平村这么长时间,怎么能因为一个鼓声暴露了行踪?属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儿蹊跷。“

张公公白了他一眼,本来想骂一句”你小子想多了“,可是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无道理。

在得到江宁县太平村有长缨军余孽的密报后,便第一时间找了个人,假扮货郎,用长缨军的暗号引陆凶钩。

可惜,鱼是钩了,也进了陷阱,他们却不知道怎么晚了一步。

该死的,都怪那一条突然冒出来的竹叶青。

那家伙挡在他们经过的路,吐着血红的芯子盯着他们,若不是这个阿三机敏发现了,那条蛇很可能已经送他去见阎王了。

张公公一边走一边骂。

这人要是倒霉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这缉捕长缨军余孽的事情,皇帝本来是交给了莫丞相的,可是莫丞相却突然去见蛮人使者了,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太监,拿了些零零星星的情报过来抓人了,真有些赶鸭子架。

这事儿若是办好了,确实是大功一件,可是若办砸了,肯定是替莫丞相背锅了。他奉命查长缨军余孽那么多年,毫无进展,这几日若不是被皇帝逼着,恐怕也拿不出一点儿证据。

这点东西,是真是假还两说呢。

张公公皱着眉头,还没有追到那个长缨军余孽,心里已经盘算着若是抓不到,怎么回去向皇帝交差。

看着几人走远,陆凶抱着阿娆从雪松一跃而下,他的身法极好,落地几乎没有声音。

“阿娆,今日早晨,有人冒充长缨军旧部,把我引到这里来,现在我暂时不能回太平村了。这边有条路,等会儿我把他们引开,你从这里悄悄走,这事儿和你没有关系,我不能连累你。“

陆凶拨开草丛,指了指一处并不陡峭的小山坡,阿娆从这里下去是没有问题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谁在相助?

忽然,陆凶的耳朵动了动。

竟然还有人没走!

这些人,竟然还有后手,看来低估了他们。

手摸向腰间,眨眼间,他那把从来不离身的追风斩便出现在了手。

并未出鞘,只有一把折扇大小。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陆凶沉声道。

阿娆刚想问发生了什么,话未出口,忽觉的腰里一紧。

”跟我走!“

陆凶说完,抱着阿娆从树一跃而下,一个翻滚地隐没在草丛里。

落地后,他翘起头来,警惕地望着远处,目光锐利,活像一只狩猎的豹子。

留下来的人不多,或许,有三四个?

风掠过干枯的草,没有人影。

陆凶眨了眨眼睛,悄悄趴下来,将阿娆往一块大石头后面推了推。

如果真的有人留下来,肯定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动。

按照他对羽卫的了解,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最有可能选择的武器便是弩。

那是一种神机营配备的弩,体积很小,射程极远,杀伤力也很大,不过后来神机营保护先帝全军覆没,再未重建,这种弩也从神机营流到了羽卫手里。

羽卫本来不足为虑,可是配了这弩,便有些棘手了。

陆凶皱着眉头,将手追风斩去了鞘,调整了一个角度。

本来bi shou一般的刃,瞬间变成了扇叶形,像一个小小的盾牌。

阿娆看着他,大气不敢出一声。

风从头顶掠过,四周寂静地仿佛死了一样。

陆凶的身形一动不动,目光却早已在四周逡巡了无数遍。

那个人,是谁?他在哪里?

他试着闭眼睛,去感觉无形的杀气。

只有风吹过。

忽然,他睁开眼睛,目光一凝,手追风斩一转,啪啪啪,一连三声。

阿娆趴在石头后,见三支黑色的弩箭叮叮当当滚了下去,身顿时一声冷汗。

妈呀,这是古代的狙击手!

怎么办?这个时候,一般电视剧都会怎么办?

许是太急了,她竟然将二十多年的看剧经验忘得一干二净。

那人第一次失手后,便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在重新调整角度,选取位置。

陆凶伸手,将一支弩箭拿了过来,一手拉着刀鞘的皮绳,挂在了刀鞘的另一头。

阿娆看着他的动作,惊讶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长缨军果然是长缨军,这样精巧的武器,恐怕现代军队也想象不出来。

那个刀鞘,竟然在他的手变成了一张小型的弓。

陆凶将那支弩箭按在了弓,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远处一处浓密的丛林。

他没有立即发射,而是屏气凝神等待。

天的云遮住了太阳,两个人躲藏的地方陷入一片阴影。

须臾,太阳从云里出来,一束阳光照在了他瞄准的树林里。

有银白色的反光从树林里射了出来。

是他了!

陆凶嘴角微微翘起,拉紧皮绳的手倏地一松,那只弩箭立即以闪电般的速度飞了出去。

箭至半空,对面那片树林忽然晃了几晃,接着便安静下来。

陆凶摇了摇头,心道果然不是当年的神机营,他的简易弓射出的弩箭,即便到了那片树林,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莫说伤他,恐怕碰都碰不到。

那人却直接逃走了!

似乎有些失望,他悻悻地收了另外两支箭。

在战场,武器是另外一条命,有了武器,才有可能绝地反击,死里逃生。

这是他从军多年养成的习惯。

不对!

忽然,陆凶的脸色又严肃起来。

看那些翻飞的树叶,那个人离开的样子,肯定不是落荒而逃。

倒像是去追逐什么人。

难道,有人替他引开了那人?

谁会在这个时候做及时雨呢?

陆凶还没有想明白,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吵吵嚷嚷之声,原来是张公公那些人遍寻不见,知道了调虎离山之计,赶紧又折了回来。

“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张公公抬手一至。

他那个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大石头后面有人。

他一声令下,手下立即四散开来,不大功夫,便围成了一个扇形。

“人有点儿多。”

陆凶见那些人手的武器,觉得没办法远距离攻击,便一手转着追风斩,悠然地从大石头后面站了出来。

跟这些人打,还用不着动脑子,直接行了。

他笑了笑,目光傲然地扫过那些人。

“果然是长缨军余孽。”

有个人走在前面,一眼看到了他手的追风斩,目光顿时如见了猎物的狼一般亮了一下。

陆凶猜测,他可能是个羽卫的小队长,衣着和兵器要其他人精致一些。

“还不赶紧给我捉住!”

张公公从后面过来,气得直跺脚。

刚才被骗去转了个圈儿,累死他了。他这金尊玉贵的身体,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呢?张公公说完,抽出一放手帕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面对一个长缨军余孽,他还是很自信的,根本不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会把小命儿丢在这里。

有皇帝亲自选拔的羽卫在此,他怕什么?虽然说这些rén dà部分都是少爷兵,但是那边只有一个人啊,不,还加一个女人,一个累赘,这样算下来,那边顶多算半个人。这些少爷兵打仗再不用,也能去把那人压死。

忽然,他觉得胳膊有些紧,扭头一看,是阿三正搀扶着他。

于是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把那个长缨军余孽抓起来?”

他的目光颇为怨怒,阿三不敢不听。

“保护好公公!”他将张公公往旁边两个羽卫一推,自己脚尖一用力,便凌空飞了起来。

陆凶见了他,目光忽的一凝。

阿三掠到半空,手探入腰,说时迟那时快,手指一送,十几道闪电般的亮光便已经朝陆凶和阿娆劈头砸了下来。

暗器流星刀,样子挺好看,漫天流星一般,只是有些慢。

陆凶一把抱住阿娆,地一滚。

那些刀一下切入泥土,陷进去一半。

嗯,力度还是有的,如果他们躲得慢一步,肯定会被扎称刺猬。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奇耻大辱

阿三见他们躲过,颇为惊讶,人未落地,手长刀已经横着劈了过来。

陆凶抱着一个人,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只得用手兵器格挡。

叮的一声,金属交击,火星四溅。

陆凶手腕一转,一下将那把刀格开,趁机将追风斩机关一按,那把扇子大小的兵器顿时长到了三尺多长。阿三被甩了个踉跄,再回来时,发现已经无法近身了。

“追风斩?果然是长缨军余孽!“

不但是长缨军的人,地位还不低。

阿三瞥了一眼陆凶手的兵器,哼的一声冷笑,手长刀又横扫了过来。

陆凶不躲不闪,抬起追风斩硬抗。

一时间,电光游龙,令人眼花缭乱。旁边的人插不手,只得干瞪眼。

”血刀门,何时做了朝廷的走狗?“陆凶忙里偷闲,竟然看出了阿三的套路。

这血刀门在江湖有些名声,行侠仗义,潇洒来去,向来不将官府放在眼里。

阿三一听这三个字,脸色一变,招式变幻,越来越狠辣,似乎,那三个字是他的逆鳞,被人揭了立即恼羞成怒。

又是叮的一声,两人兵器再次纠缠在一起,互不相让。

阿三咬着牙,盯着陆凶,恨不得用目光把这个人凌迟寸段。

陆凶则眯着眼睛,盯着那个阿三,脸都是轻蔑的笑。

“血刀门有你这样的门人,真是耻大辱!“

“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的脑袋!“

两人正僵持着,有几个人终于注意到了阿娆。

这个女人,一直被那个人男人护着,看来,她在那个男人的心里分量非同一般,若是抓住她,一要挟,那个人肯定束手擒。

想到这里,几个胆子大的,抡起刀,冒着陆凶和阿三的刀光剑影便向阿娆扑了过来。

陆凶毕竟不是个保护罩,防护得没有那么到位,他刚一转身,阿娆便被迫暴露在了那些人的刀光下。

情况紧急,陆凶却被阿三缠住顾不了她,她灵机一动,扯下腰里荷包朝那几个人扔过去。

荷包里有香粉,被她一扔,顿时烟花一般炸了开来。

那几个人一惊,以为是什么暗器,纷纷躲避,冲得最快的一个已经刹不住车,手下意识地捂住脸,便扑了过来,阿娆看准时机,轻微一闪身,接着一拉,一顶,一个过肩摔,将那个扑来的羽卫狠狠摔倒在地。

十几年的女子防身术到底没有白练!

阿娆拍了拍手,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

那人嗷嗷惨叫了两声,刚想起来,阿娆已经手起刀落,将那人的脚筋双双挑断。

惨叫之声再次不绝于耳。

其他人纷纷被她吓住了,犹豫着要不要冲来。

阿娆看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道:”各位大哥,小女子的化骨粉如何?“

她的香粉里掺了一种在山采来的花,那种花有特殊的香味儿,沁人心脾,只是接触到皮肤会有些痒,那些人被香粉扑了一身一脸,此刻听她一说,顿时觉得有些异样。

那种感觉,像是无数小蚂蚁在身爬。

几个人面面相觑,很快大惊失色!

“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解药。“阿娆面无惧色,盯着那些人,神态淡然地道:”化骨粉顾名思义,粘变白骨,各位还是想想,要留什么遗言吧,小女子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定将遗言带给各位家人。“

“你!“

那几个人气得面色铁青,挥了挥刀,又想冲来,看见阿娆又拿出一个香囊,顿时钉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阿娆看着他们,暗暗松了一口气,直至此刻,她才惊魂方定。

一眼瞥到饮月刃的血,她的心咯噔了一声,然后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又变得杀气腾腾。

兵不厌诈,这些招数她从影视剧里学来,没想到还有用的一天。

不过装要装得像些,不能露出破绽,否则完了。

只是刚才手起刀落,动作也太快了,没想到她除了制香,还有杀人的潜力!

那边,陆凶还在和阿三缠斗,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刀光剑影噼里啪啦。那些本来准备进攻阿娆的人被香粉震慑住,转而攻击陆凶。阿三打得累了,便换一拨人,等他得了空子,又会冲来,张公公则在几个人的簇拥下瞎指挥。

几番车轮战之后,陆凶终于有些疲惫了。

这些人,除了阿三之外虽然都算不高手,但是到底难缠了些。

不行,一定要速战速决。

在陆凶心念电转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他猛然回头,发现阿娆一手捂着左肩,手指缝里渗出了鲜血。

原来,阿三也发现了那个女人是他的软肋,在他和其他羽卫缠斗的时候,出其不意地用暗器伤了阿娆。

该死!

陆凶的心底顿时燃起一团怒火。

这团怒火一旦燃烧起来,什么长缨军纪律,什么平南王教诲,他都不顾了。

手臂一震,一道寒气劈开,空气顿时一片血花,从来不将利刃对准自己人的追风斩,此时才真正杀红了眼。

那一刻,天地变色。

阿娆在这边忍痛守着一个嗷嗷叫的羽卫,目光紧追着陆凶手的兵器,陆凶在那边奋力拼杀,时不时抛过来几个尸体让她好生一顿躲避。

阿娆看着看着便惊呆了。

这样的人,还是人吗?恐怕是尸山血海里踏过的杀神吧

次击退狼群的时候,她也见过陆凶的身手,不过那时候天色暗,再加那些狼的动作简单,陆凶应对起来也简单粗暴,那个时候的他在阿娆的眼里,是一个神乎其神的屠夫。

现在,他是神,浑身被血的神。

阿娆看着他,心底里涌来的崇敬之情很快便蔓延到了眼睛里,甚至肩膀的伤都忘记了。

十一招后,地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无数尸体,个个死状极惨,有的身首分离,有的胸膛被破开,有的则拦腰被斩断,那老太监看了,骇得面如土色,嘴里还不忘嚷嚷着:”给我拿下,给我拿下!“

“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一个冲来的羽卫忽然定住。

陆凶手的追风斩一转,带着一片血肉从那人的胸膛里抽了出来,然后,他立定,盯着阿三的目光阴冷。

如果可以,他会用目光把这个人直接撕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伤

阿三被他盯得一个哆嗦。

羽卫是皇帝豢养的大内高手,和别人打起来或许占些优势,可是在已经疯魔的陆凶眼里,这些家伙更像一群恶狗,凶恶有有余,智慧不足。阿三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倚仗这些人了。

他的目光在周围一掠而过,想着可能的逃跑路线。

“给我!“

他对着羽卫们一挥手。

那些羽卫本来吓得不敢前,见阿三的目光,突然有人啊了一声,接着便一窝蜂似地涌来,想用人数的优势压垮陆凶,然而陆凶是什么人,他可是千军万马里闯过来的,这几个人还对他造不成威胁,手追风斩游龙惊电一般在那几个人间穿梭,不到半盏茶功夫,那些人便都伤的伤死的死,很快便无力应战,有些人甚至跪地求饶。

陆凶哼了一声。

伤过他的女人的人,他怎么可能饶过?

又打了一阵,羽卫们再也不敢前了,手里举着刀,围着陆凶团团地转,好像在等待进攻的野兽。

阿三的目光忽然掠过了陆凶的肩膀。

陆凶一惊,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阿娆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牢牢护在身后,这才安心了一些。

忽然,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程大哥!”

“阿娆,你的伤还好吧?”

“我没事。“

阿娆躲在陆凶身后,跟着他的脚步,后退了几步。忽然,她一抬头,心顿时咯噔一声。

陆凶的背,赫然插着一把刀,血从周围渗出,濡湿了一大片衣衫。

该死的,竟然敢伤他!

她抬起头来,目光正好和阿三对,那个人也看着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意。

原来方才他只不过是故意让陆凶分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真正想伤的是陆凶,不是阿娆。

看着他得意的样子,阿娆越发分愤怒,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饮月刃,几乎要将骨头攥碎。

“给我活捉了!”

那个张公公似乎看出了端倪,颤颤巍巍地追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发出尖利的叫声。

“人跑了我要你们的命!”

阿三一个眼色,剩余的羽卫立即又围了来。

偷袭得手,他为什么还要跑呢?

陆凶和阿娆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身子一动,背的伤口便牵扯得生疼,陆凶一个人倒是没什么,可是若他跟这些人拼命,谁护着阿娆?方才的事情已经让他追悔莫及了。

脚步移动,有石头滚落下去,发出深远的空空声。

阿娆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

陆凶也发现了,或者说,他是故意往这边靠的。

这里是个不高的悬崖,面有斜着生长出来的树木,从这里滚下去并不难,难的是挡住身后来的明枪暗箭。

想了一会儿,他咬了咬牙,道:

“阿娆,你相信我吗?”

“他要逃跑!”

察觉到了他的企图,那个阿三突然一跃而,众人闻声,也蜂拥过来。

阿娆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陆凶的手指已经按追风斩的机关,啪的一声,那兵器缩回原来大小,与此同时,一道银白色的电光激射而出,夺的一声穿入了一棵大树。

白色电光在穿入大树的瞬间绽开,牢牢勾住了树。

那是长缨军的特殊装备,有些像飞虎爪,爪子是一种非常坚硬的金属制成,下面连着一根极细的绳子,那绳子韧性极强,一般刀砍不断。

陆凶一把抱住阿娆的腰,抓着绳子,凌空掠起,踩着石壁向下跑了去。

身后先是一片惊呼,随即嗖嗖无数暗器激射而出,有些人甚至把自己的佩刀都扔了下来。

好在陆凶身法矫健,脚下又快,那些暗器佩刀之类都擦身而过。

到了谷底的时候,陆凶地一滚,将阿娆一起拉到了石壁下面,贴着藏好。

面又有无数石头落下,砸的地咚咚响。

陆凶喘了几口气,将手的追风斩机关一按,面银色的细绳忽地收起。

整个过程,阿娆都看呆了。

陆凶手这件兵器,简直英国电影里的特工装备还酷炫。

“我这里还有一样好玩的,你要不要?”

陆凶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心疼。他极力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那个盒子非常精致,阿娆拿过来看了看,发现盒子面有无数细小的孔洞。

她有些怪,心想难道这是传说的暴雨梨花针?

“那些人应该想下来了,你用这个,送他们一程!”陆凶抬起阿娆的手指,按在一个圆形的花纹。

啪的一声。

机关按下的瞬间,无数银色的寒光从盒子里飞出,山谷里飞起了一天的流星。

随即,阿娆听到有人惊叫,接着听到了咚咚的声音。

再一抬头,发现前面竟然落下了几个羽卫,有的脑袋砸在石头,开了花,有的直接被断了的树枝穿了糖葫芦。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幸亏有那根绳子,否则自己和陆凶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程大哥,这是什么暗器?“阿娆问。

“不是暗器,只是军传信用的特制旗花。“

“那他们……“

阿娆看着那几个滚落的人,更加不解。

“惊弓之鸟听说过吧?他们是被吓的。”

阿娆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一回头,发现陆凶竟然疲惫地闭了双眼。

她忽然想起了他背后的伤。

那伤莫非伤到了要害?

“程大哥,你醒醒,你不能这么睡过去,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起身,将程大的一条胳膊扛在了肩膀。

陆凶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叫他,睁了睁眼睛。

“阿娆,你的伤”

目光落在她肩膀一处嫣红,陆凶的精神一下子回来了。

“你的伤,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挣脱了阿娆的手,左右看了看,采了几颗野草,用石头三五下将叶子捣成了浆糊。

他对这里的草木非常熟悉,能止血的药草自然也清楚。

“程大哥,我先替你敷药。“阿娆道。

“这个时候了,你别跟我客气了。”陆凶不由分说,一把扯开了阿娆的衣领。

阿娆立即一怔。

陆凶见她尴尬,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在军,阿娆是个女人。

“我……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他急忙低下头,将手的草药浆糊递给了阿娆。

“你要是不愿意,自己来,敷行。”

阿娆犹豫了一下,道:“伤在肩膀,我怕涂不均匀。”

女人嘛,能撒娇的时候得撒娇。

第一百八十九章 等我

阿娆推开了他的手,自己轻轻将衣领往下拉了拉,露出雪白的一片肩膀。

那个阿三似乎并没有想杀了她,暗器只是擦过皮肤,在肩头留下了一道两寸多长的口子。

不是很深,却一直在流血。

陆凶看着那伤口,心里一阵疼痛,他抬手,将手的草药轻轻敷好。

“暂时别动,等血止住了。”

陆凶伸手到她的脑后,想让她舒舒服服躺着,谁知阿娆却一下从他的温柔里清醒过来。

刚才掉下来的羽卫并不是全部,这也说明,很有可能还有第二批,或者说更多。

“程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处理你的伤口。”

直觉告诉她,陆凶的伤肯定她严重的多,从颜色来看,那刀好像还有毒,继续留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她低头,拾起自己的衣襟,嗤啦一声,撕下一长条。

想用布条将自己的伤口裹了,却发现那布条有些脏,她皱了皱眉,在怀里摸了摸,竟然摸出一方手帕来,于是她将手帕折叠好,压在伤口,又用布条乱七八糟地绑了一下,确定草药不会掉下来,这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程大哥,我们走!”

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扭头一看,陆凶竟然昏死了过去。

背后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黑色,那把chā jin身体的刀锋,闪着幽幽的蓝光。

不行,必须找个地方尽快把毒吸出来。

阿娆顾不得疼痛,伸手将陆凶拉起来,费了好大事才把他架在一边没有受伤的肩膀。

悬崖下面有一道小溪,她不知道往里走好,沿着小溪往下面走,按照她的经验,跟着小溪走,一定能找到山谷的出口。

两人离开后没有多久,身后又传来了扑簌簌的声音,阿娆猜测,第二批羽卫很可能已经下来了。

身只剩了一包香粉,那么多人,她肯定应付不了,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可是陆凶到底是个男人,即便她用处吃奶的劲儿,身还是仿佛压了一座大山一样,走了半天,才走出几丈远。

阿娆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又累又怕,汗水蹭蹭地往外冒。

“程大哥,你坚持一下,我一定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又往前挪了几步,身那座大山猛然加重,阿娆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陆凶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身子一震,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阿娆在扛着他往前走。

他的神智立即清醒,只是身还有些软绵绵的,于是,费力地摸到了自己的追风斩,用力一捏刀柄。

刺痛从掌心里漫开,他感觉自己好了许多。

方才一捏,手柄里弹出几根针,针有药,遇血即化,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疼痛,虽然有副作用,基本相当于饮鸩止渴,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阿娆,放我下来。”

“程大哥,你别动,我能行!”

“放开我……”陆凶一用力,将阿娆推了开来。

他站好,扶了扶额头,抬头看了一眼前面。

前面林木茂密,不知道哪里才是出口。

“你跟我走!”

攥着追风斩的手更加用力,疼痛袭来,睡意全无。

阿娆见他大步迈出,有些惊讶,但是来不及多想,赶紧追。

陆凶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湿透,那把刀露在皮肉外面,不时有鲜血滴下。

她咬了咬牙,忍住拔下来的冲动。

刀在里面,可以一定程度减缓流血,若是此时拔下来,陆凶很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随时没命。

好在,这个人看起来坚强的很,了刀,刀有毒,他此刻却还能健步如飞。

不知道长缨军到底还有什么秘术。

起初,阿娆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后来见他像没事人一样跳跳下,时不时还给她搭一把手,她悬着的心便慢慢放下了。

走了一段路,陆凶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有飞鸟惊起,从距离看,那些人离他们还很远,现在自己了毒,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拔毒。

忽然,他脑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地方。

”我们必须到对面去。“

从一片灌木穿过,前面又是一道深沟,有三丈多宽,深不见底。

阿娆看了一眼,有些害怕。

陆凶见状,故作轻松地道:”这个地方,叫龙渊,是我小时候来玩的时候起的名字,没想到到现在还没有变。“

后有追兵,左右都是峭壁,两个受伤的人,只能从这里跃过去了。

“龙渊对面,有一棵树,树每年都会结美味的果子,我小时候嘴馋,天天想办法过去摘果子,刚开始的时候,我借助一根竹竿,后来轻功好了,我直接跳过去。”

阿娆的眼皮跳了跳。

这么宽,能跳过去吗?

好像看出了她的担心,陆凶道:“你不会武功,自然是无法过去,放心,我会带着你过去!“

说完,他一下抱起了阿娆,夹在腋下,调整了一下力度和角度,然后一跃而起,跳了一棵树。

这棵树不算大,陆凶选的树枝也不够结实,在阿娆担心那根颤颤巍巍的树枝会被他踩断的时候,陆凶腾空而起。

对面确实远一些,他必须借助树枝的弹力。

长缨军的人,果然都不走寻常路。

人在空,风从前面来,阿娆一面享受着这飞一般的感觉,一面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抱起她的一瞬,她以为他会像电视剧小说写的一样,直接纵身跳过去,最多来个助跑,谁知他竟然借力用力,科学了一把。

一念未完,两人已经平安落地。

陆凶将阿娆放下,然后往后推了推,好像生怕她一不小心踩空掉下去。

忽然,他一抬手,手指疾飞如闪电。

阿娆一句话鲠在嗓子里,诧异地盯着陆凶。

这个家伙,竟然趁她不注意点了她的穴道!

“你在这里等我!“陆凶的手臂从她的腋窝下穿过,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一处浓密的灌木后,扶她躺好,看了看周围,又采了些树枝草叶将她伪装了一番,觉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来,看着她已经气得铁青的脸,道:“阿娆,那些人追过来了,我去收拾了他们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手的追风斩再次长长。

阿娆看着他一跃而起,眨眼间背影消失在对面,唯一能动的牙齿瞬间将嘴唇咬出了血。

第一百九十章 断尾

陆凶消失了,很快对面传来了一阵打斗之声。

阿娆看不见,只听得惨叫声不绝于耳,后来惨叫声渐渐消失了,她一直提着的心却没有放下来。

是那些人都死光了?还是他?

阿娆不敢想下去,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大概一刻钟后,陆凶终于回来了,阿娆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身都是血。

他的神色很轻松,甚至嘴角还有一丝笑意,不用问,阿娆也知道他的任务完成了。

陆凶俯身,解开了她的穴道,刚刚把手移开,阿娆便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不分青红皂白先是一顿小拳头招呼。

“打够了吗?”

半晌,陆凶一把抓住她有些通红的小拳头,放在面前,怜爱地摸了摸,“疼不疼?”

他说这话完全是真心实意,可是在阿娆的眼里,却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宠溺。她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再次细细划过陆凶,发现他身的血都是别人的,并没有添新伤,这才彻底放了心。

“这事怎么办?”她着他的手站起来,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追兵没有了,他们得善后。

那十几个人,都是官府的,这么扔在荒郊野地,到时候追查起来,难免会留下证据,而且这是江宇珩的地盘,在他的地盘出了人命,死的又是身份特殊的人,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阿娆想起那些人,便有些惴惴不安。

“蛮人会告诉他们怎么办。”

陆凶的目光盯着她颜色渐渐好转的手,对那些事情丝毫不以为意。

杀那些人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若想安然脱身,最好的办法是嫁祸。

幸好这里离老虎山不远,老虎山平日里有蛮人活动,所以,他把自己伪装成蛮人的探子也挺令人信服的。只要杀人的时候,将他的追风斩控制在一个合适的角度,他的刀留下的便是蛮人喜欢用的弯刀的伤口。

只不过,他还有一件心事。

在他给每个死尸的身都打蛮人记号的时候,他发现少了一个人。

是阿三,用血刀的阿三。

他是和那些人一起追来的,但是在他动手杀张公公的时候,他已经不在现场了。

他会去哪里?去搬救兵吗若是将他的消息放出去,他们可能真的危险了。

陆凶抬头往远处望了一眼。

远处的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压压的一片云笼罩了,有阳光从云层的边漏下来,落在苍碧的山体,有种大军压境一般的紧迫感。

“要下雨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雨。”

那个人跑了,也许很快便会带着人追过来,他们必须在那些人到来之前,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算他不回来,他也必须找个地方疗伤。追风斩刀柄里藏的药,只能让他支撑一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后,他的情况会原来还糟糕。

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是设计一个陷阱。

作为军队的指挥,陆凶习惯做一个猎人,而非一个被迫反抗的猎物。

阿娆哦了一声,两人便携手向着深山走去。

受了伤不回去反而往深处走,陆凶不说原由,阿娆也大概猜到了。

若是尾巴没有断干净,这个时候回去,无疑会把那些人引到太平村,给无辜的村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何况,他身体里的毒必须先清出来。

“程大哥,那些人是宫里来的吗?”阿娆一边走一边问。

前面的路越来越陌生,她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没错。”陆凶道。那个张公公他没见过,但是他身那股太监味儿总是没办法掩盖的。

“我听他们说起羽卫。“

“羽卫是皇帝的贴身护卫,以前都很不错,个个都是严格挑选的精英。“

陆凶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忽然笑了笑。这个笑容在那张黑脸,说不好看,却让人感觉很温暖,很安心。

他说以前不错,言外之意是说,羽卫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阿娆看着他,想明白了其的深意,脸色果然放松下来。

一般情况下,皇帝的贴身保镖都是绝顶高手,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如果再来几个,程大哥还能对付吗?“

阿娆并不知道阿三跑了,她这么问,只是想试探一下陆凶的伤势。

她说话的时候抬起头,一双眼睛看着陆凶,双眸如夜空的寒星一般绽放着星芒,好像一个好的孩子等着大人讲故事。

讲一些英雄热血的故事。

“这些人,来多少都能收拾。”陆凶有些飘。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先帝在的时候,羽卫都是从军选bá chu lái的,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可是先帝走后,璟同帝继位,为了肃清宫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利的势力,他早已经将羽卫清洗一空,剩下的不是他的支持者的子嗣,是临时招募来的,能打的少,会打的更少。“

若是换了以前的那些人,方才他们被围追堵截的时候肯定是一场恶战,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不过,陆凶的心里还有几点疑问。

既然那个货郎是引他入陷阱的,那么,那些布置陷阱的人,为什么会晚到一步呢?还有,那个射黑箭的人,究竟为什么离开了?

是因为阿娆的出现扰乱了他们的计划?

好像不太可能。

难道,有人在暗帮他

两个人在树林走,越走越深。

“程大哥,我们往哪里去?好像已经走出很远了。“阿娆觉得路越来越陌生,怕再走下去他的身体吃不消,于是停下来问道。

陆凶道:”我常年在山里打猎,知道几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我们到那里先躲一下。万一还有尾巴,断起来也容易“

似乎意识到阿娆眉宇间的担忧,陆凶又道:”阿娆,你放心,他们目前还不会拿朝儿怎么样。“

如果璟同帝是为了追查当年的太子才来找他,那么,留着朝儿这个活口,显然要杀了他有利的多,况且以朝儿的机智,那些人未必能拿得住他。

另外,太平村不是还有江宇珩的眼线吗?那个罗迪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阿娆哦了一声,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第一百九十一章 真面目

两人又翻过了一个山坡,陆凶终于停了下来。

身边有两棵大树,面前有一片水潭。

陆凶停了下来,指着水潭后面的一片密林对阿娆道:”那片树林里有个山洞,只有一个入口。我以前打猎的时候在那里歇过脚,易守难攻。我们去那里,他们若是来了,必然不能一哄而,到时候我们逐个击破容易多了。“

“这个季节游过去,有点儿费力。“

阿娆看了一眼那水潭道,春水初生,跳进去肯定很冷,但是这水潭挺大绕过去恐怕也要半天时间。

不过,好在她是学校里的游泳冠军,这点儿水还难不住她。阿娆咬了咬唇,正打算把鞋子脱下来。

陆凶见她动作,微微一怔,随即便又轻笑,道:”不须游过去,我带你过去。“

说完,他一把搂住阿娆的腰,阿娆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看见水面接连绽开了无数圆晕。

陆凶腾空而起,在无力为继的时候,落在水面,脚尖轻轻一踩水面飘着的小树枝,便又掠了起来。

一连十来次凌空飞跃之后,他已经抱着阿娆站在了水潭的对面。

阿娆在他的怀里几乎都惊呆了。

天呢,原来传说的凌波微步真的存在,以后可以随时体验一把当风筝的感觉了。

今天,好像是……和这个男人……最亲近的一天……

陆凶见她两眼放光地望着自己,突然觉得非常有成感,竟然一时也舍不得将她放下来。

纤腰一握,带着女子特有的软香,让他有些沉醉。

他垂下目光,盯着那双玫瑰花瓣一般莹润的唇,忽然间很像尝尝她的味道。

虽然说已经做了三年夫妻,可是这三年夫妻做得实在憋屈,手没拉过,头发没碰过,甚至连她的正脸也只能在她盯着虚空出神的时候远远望一眼。

平时这个女人,都是低眉顺目的,每次让他看到的都是一个悬崖将倾的角度,嘴都看不到,那两瓣花瓣一样的唇,自然是没有机会这么细细欣赏。

陆凶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这个女人,正在散发一种致命的魅力。

他觉得自己的脸正不受控制的被她的力量越拉越低,他听到了她的心跳,听到了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看到她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好像干渴的花瓣等待露水。

他缓缓欺身过来,阿娆也不再推辞,轻轻地闭了眼睛。

身体,有些,燥热。

然而,还没有等到那个吻,她便感觉到脸一阵凉意。

有东西噼噼啪啪打在脸,眨眼间,耳边已经哗哗啦啦一片。

接吻这样浪漫的事情,在初春冰冷的大雨里做可是一点儿都不浪漫,陆凶抬起衣袖,一边给她挡着雨,一边拉着她往山洞跑、

这场大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雨越下越大,银河决堤一般。

两个人狼狈地跑了很久,才找到了陆凶说的那个山洞。

进了山洞,阿娆抖了抖身的雨水。

陆凶也抹了一把脸的雨水,顺便用袖子给她擦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头发流下来的水已经成了小瀑布。

那小瀑布颇为有力量,直接将一脸的泥尘带了下去。

黝黑的肌肤变成了小麦色,健康的小麦色,肤色一变,他的整个人看着也俊朗起来。

“程大哥,我没事儿。”

阿娆推开他的衣袖,目光猝不及防地遭遇了这张“焕然一新”的脸,神情突然一滞。

“你……你的……“

她指着陆凶的脸,惊呆了。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换了一张脸?他,又是谁?

脑子里瞬间无数碎片呼啸而过,她觉得有些承受不住,双手猛地捂住了脑袋。

“阿娆,你没事儿吧?“

陆凶以为她病发,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罗大夫给你的药在不在?“

阿娆狠狠地一把推开他的手,抬头的时候,两眼已经如闪电一般。

“你到底是谁?”

这个男人她记不清楚,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出现过,而且,好像还和她在一起很长时间。

“我……我是程大啊!你不认识我了?”

陆凶觉得有些委屈。

这个阿娆怎么眨眼不认人了呢?

他说完,郁闷地擦了一下脸的雨水,忽然,他看到了衣袖的黑渍,顿时全明白了。

原来是一场大雨,自己脸的妆容花了。

“阿娆……“

他放低声音,垂下头来,神色乖巧得像个小孩子。

“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你,你到底是谁?“阿娆退后几步,像防狼一样防着那个人。

在她的记忆里,她好像有点儿怕那个人。

“我,我是陆凶,其实我没有死。“

陆凶知道瞒不下去了,干脆老实交代。

“当时有人在追查我,我怕连累你们,诈死脱身,可是我又实在放心不下你们,所以才易容成程大,回来照顾你们。”

阿娆觉得有些心痛,好像有一只手在住着她的心脏一般。

她又退后几步,在山洞的角落里坐了下来,一只手用力的按住胸口。

他,是陆凶,是自己名义的丈夫。

难怪他来的那么及时,难怪他那么照顾自己……

过往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好,是出于责任……

心痛越来越剧烈,阿娆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陆凶已经生了一堆火,将被大雨淋湿的衣衫放在火烤。阿娆的目光在自己的身划过,发现她的身披了一件外袍,已经干透了。

“幸亏我找到了罗大夫的冷香丸。”

陆凶看了她一眼,过来抬手想试试她额头的温度,却被她一侧身躲开。

他的手于是停在了半空,不知道是该撤回还是该继续。

“阿娆……”

陆凶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哀求。

阿娆也不看他,只是将自己裹得紧了些,侧过身去。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陆凶的身影晃了晃,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药效一过,他便撑不住了。

“程大哥,程大哥……”

阿娆一把扶住他,叫了几声,他只是紧闭双目,毫无反应。

她用力将他翻了个身,撕开他的衣服,一看吓了一跳。

那个伤口周围已经发黑,血凝固了,也是黑色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速之客

必须要把毒bá chu lái,否则毒气攻心,是大罗金仙都无力了。

阿娆将他放平,想找个拔毒用的工具,可是在这个山洞里,她到哪里去找合适的工具?

忽然,她想到了影视剧吸毒的桥段,于是将他的衣衫全部除去,趴在他的身,一口一口的吸了起来。

等到吸出的血变成鲜红色,她已经累得有些脱力了。

陆凶还没有醒来,她见那个伤口还在不停地冒血,便想找些草药来,于是给陆凶盖好衣服,便一个人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面很安静,好像那些尾巴还没有发现他们。

她这个人对植物特别敏感,方才在山崖下陆凶找草药的时候,她便将草药记了下来,所以不大功夫,她便采了一大堆。

回到洞里,她将草药都捣烂了,给陆凶敷,确定他呼吸平稳,这才在火堆边坐下。

被追杀了半日,又浇了一场大雨,这会儿有火光烤着,阿娆有些昏昏欲睡。

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呼唤,抬头一看,原来陆凶已经醒了过来。

因为怕他压到伤口,阿娆是让她趴在地的,当然为了舒服,她还特意去找了些枯树叶,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铺在面。

药性过去,伤口钻心刺骨的痛。

陆凶咬了咬牙,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水……”

阿娆见他嘴唇干裂,赶紧跑出去。

外面依旧很平静。

她见四下无人,在水潭里用手捧了清水,回来一点点喂进陆凶的嘴里。

喝了水,陆凶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等到天黑的时候,他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看见自己趴在阿娆的衣服,猛地一回头,目光扫到阿娆只穿了里衣坐在火边。

见他醒来,阿娆有几分焦急地道:“你终于醒了,你的毒我不确定能全部拔出,我们必须回太平村,找罗大夫。”

陆凶却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

他的目光在阿娆的身下移动,这个时候,心底竟然生出来了几分绮念。

阿娆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赶紧双手护住xiong bu。

陆凶被她的动作一ci ji,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点毒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以前在长缨军早练百毒不侵的体质。木柴快没了,我去捡些木柴来,阿娆你在这里等着,别出去,若是遇到尾巴,我顺便收拾了。“

“程大哥……“阿娆见他起身要走,有些着急。

陆凶做了一个夸张地动作,”看,我没事,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身体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转身出去了。

阿娆本想跟着,但是一看自己的打扮,便立马摒弃了这个念头。

谁知,陆凶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天黑的时候,阿娆有些担心,便走出山洞去看。

她怕被别人发现,连火把都没有带。

天的阴云已经散去,水潭之,漫天星辉倒映,偶尔有鱼游过,搅碎一池清冷的光。

忽然,她的脚步顿住了。

那个水潭边,竟然站着一个人。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袍,侧脸肌肤雪白,在月光下安静地仿佛一尊雕塑。

远远看去,他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说不来。

好像是在梦里的,眼睛里有星光,嘴角带着浅笑,走近她,轻轻地捏死了一条小蛇。

是隼。

阿娆认出了那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里?“

隼回过头来,双手抱着剑,看着她,神色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尴尬。

半晌,阿娆明白了,那神色是尴尬。

她这身里衣,在现代算不了什么,可是在古代,在夜里,在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面前,却非常不合规矩了。这个样子简直跟裸奔无二。

“碰巧路过。”隼道。

碰巧路过,鬼才相信。

但是阿娆并不想惹怒他,于是放轻了语调,道:”那么请问这位大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你说’大侠‘?“

他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不豫。

阿娆眨了眨眼睛,自己叫错了吗?

”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换个称呼。“

他垂下目光,看进阿娆的双眼,那双眼睛,有些锋利。

“你还记得次在大牢里吗?你说你是我的什么人?“

阿娆一下反应了过来。

“事急从权,你不会当真了吧?”

隼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从她的脸移开,落在了她的肩膀。

肩薄薄的一层衣服,隐隐露出里面包扎伤口用的布条和……手帕?

“这是什么?也是事急从权?”

手啪的一下落在她的肩膀,隔着布料,他用指肚轻轻摸着她的肌肤。

“这是我的东西,我送你的,一年未见,你不会一直留着吧?”

他勾起唇角,坏坏地笑了笑。

阿娆最受不了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想到陆凶还没找到,顿时一肚子火气,抬起脚,照着那人的脚狠狠踩了下去。

隼竟然没有躲开!

那一刻,他仿佛被电击了一般,身体猛地一颤,然后转过头来,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从小到大,只有他去捉弄别人的份儿,还从来没有人敢捉弄他。

手指缓缓地蜷起来,攥成了拳头。

阿娆看着他的眼神在瞬间凝成冰剑,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手也按了腰里的饮月刃。

那个人看了一眼她的手,表情非常古怪,似是惊讶,似是嘲弄,最后竟然一勾唇角,无奈地笑了起来。

阿娆也明白了:跟他动手,她根本不用拔刀,因为,她的刀还没有拔出,肯定已经身首分离了。

他觉得好笑,偏着头,饶有兴趣地盯着阿娆。

“你害怕我吗?“他问。

“我为什么要怕你?“怕是怕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隼,但是,她才不会承认呢。”我们,虽然算不朋友,到底也算不敌人,不是吗?“

阿娆扬起脸,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

她在商场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是无论在什么样的人面前,她都不愿意输掉气势。

隼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聘礼

“看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半晌,隼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擦拭她额头的汗水。

初春的夜里,她竟然被他吓出了一头冷汗,实在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嘲笑。

阿娆本能地想跑,他却微微一侧身,顺便将另外一只手臂也抬了起来,虚虚地搭在她的肩膀,用身体做了个牢笼,将她妥妥困住。

“侧过来一点,侧过来一点!”

她不动,他只得自己移动了一下。

他的动作很轻柔,然而身散发的那种危险气息,却让阿娆再也不敢有逃跑的想法。

这个家伙,果然是个高手,他将她圈住的姿势看似随意,却无一处破绽,即使这么近的距离,她还是无法下手。

哎,以前觉得女子防身术学得不错,那是因为没有遇到真的高手。

手帕是真丝的,又软又滑,带着微微的凉意,那种凉意直透心底。

她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

隼的手在她的额头划过,她僵硬得像根木头,连呼吸都好似停止了。

他看着她,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兴致,于是擦拭的动作更加缓慢,颇有千年万年下去的趋势。

阿娆惦记着陆凶,他越慢她越着急,这一着急,汗水又冒了出来。

“我……我自己来!”

她试着去抢隼的手帕。

“不用!”

隼一下捉住她抬起的手腕,用闲着的一只手,把这只手腕和另外一只锁在一起。

他的手跟钳子一样,又硬又有力,阿娆被他钳住,疼得几乎哭了出来。

“马要是我的女人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

隼勾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宠溺地一笑,忽然,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动了一下,手也跟着滑了下去。

“你干什么?“

阿娆rěn wu kě rěn,一歪头,避开他那只即将探入领子的不安分的咸猪手。

隼的动作一下僵住,继而无声地笑了笑,道:”你的汗水都流进脖子里了。“

阿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里衣已经被湿透了。

陆凶……

他会去哪里?他还好吗?

阿娆抬头看着他,四目相遇,她的目光没有那么友善,他的目光却带着几分促狭。

难道陆凶的事情和他有关?

他在这里,陆凶却不见了,怎么看怎么都不是巧合。

那一刻,她心念电转,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会杀了陆凶吗?qing shā?还是为了那些人而杀?

”你跟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半晌,阿娆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隼的眉尖动了动,显然,对她这种问话方式非常不喜欢。

“你怎么觉得我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阿娆被他一问,也觉得自己有些思虑不周,接下来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一次听说隼,是他去行刺宰相千金。那时候的他,是一个侠士,杀佞臣清君侧救民于水火。第一次见到隼,是在金陵城的大牢里,那个时候,他依然是个放荡不羁我行我素的侠士,用流氓的态度,做着侠义的事。

这样的侠士,按理说怎么都和官府沾不边儿,即便陆凶失踪了,也赖不到他头。

“我……我也不知道。“

阿娆被他两道精亮的目光逼得又垂下了头。

“乖,别动,好好配合,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隼的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戏弄,最后,他终于将手帕收了起来,叠好,抬起阿娆的手,舒展开她的五指,将手帕塞到了她的掌心,然后又硬生生的将五指合。

“干什么?”阿娆问道。

“送你了。”

“我不要。”

“一条手帕一个要求,现在你有两条了,好好收着吧,我隼可是从来不轻易为别人出手的,有了它们,将来你让我刀山下火海都行。”

“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阿娆的两眼突然开始放光。

这是个绝世高手,他答应自己两个要求,那简直是天掉馅饼的好事,皇帝突然封她个一品诰命还好。

“除了让我退婚,什么都可以。”隼眨了眨眼睛,好像预料到了她要做什么。

“你……”阿娆气结,扭头道:“我们什么时候有婚约了?”

“江湖儿女,自然是按照江湖的规矩,次你既当众承认了,那便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来,你又收了我的聘礼,这事儿自然算是成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指了指阿娆的两条手帕。

“两个要求,价值黄金万两,不少了。”

阿娆没想到又着了他的道儿,气得脸色铁青,”还你,我不要了!“

她把手里的那条手帕往他怀里一扔,随即一拉自己的领子,打算把包扎伤口的那条也扯下来。

“好了,好了,别冲动,别冲动,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不用!”阿娆抬头,盯着他,手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下来,不大工夫,便将那条染了血的手帕扯了下来。

“真不要了?”隼拿着两条湿漉漉的手帕,故作惋惜状。

“不要。”

“那,那个家伙的下落,我也不告诉你了。”隼抱起双臂,转过身去偷笑。

“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家伙的下落,我不告诉你了。“

“他在哪里?“

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身来,在阿娆的面前挥了挥手帕。

“我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阿娆一把抢过手帕,团了团打算塞进怀里,却被隼又抢了回去。

他将手帕整整齐齐地叠好,重新还给了她。

“别人的一番心意,可不好随意糟蹋。“

阿娆抿了抿嘴,强忍下一肚子的火。

隼见她收好了,才拾起她的手,脉脉道:”娘子,你这般操心别人,让为夫如何是好呢?“

话音未落,阿娆又狠狠一脚跺了来。

这次,隼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谁知躲着躲着,竟然一屁股摔到了地。

这可不是一个大侠应该有的姿势。

第一百九十四章 暗箭

“你怎么了?”

阿娆那一脚并没有踩实,可是隼却面容扭曲,脸冷汗直冒,看样子不像是装的。

忽然,她看到有血从他的裤子里流了出来。

“你受伤了”她一惊,连忙蹲下来,不由分说一下捋起他的裤管。

裤管已经湿透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刚才送陆凶走的时候,替他收拾了几个人,不小心了暗器。”

阿娆将裤子又往卷了卷,终于看到了伤口,扎在小腿,差一点儿要伤到脚筋了。

难怪她踩了他两次,他都没有躲过去。

只是这个人也真是的,都伤成这样了,还有闲情逸致调戏她!

阿娆想着想着,肚子里的怒火又一下冒了来。

“伤成这个样子,你会残废的,你知不知道?”

发火归发火,她还是要先把他弄进去,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那伤口看起来很大,不知道深不深,若是伤到了大血管,他这血止不止得住还另说。

她将隼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想扶他起来,谁知隼一个翻滚,自己竟然瘸着一条腿站了起来。

“我若是早告诉你,你会关心我吗?”他看了阿娆一眼,那表情活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然后这么一蹦一蹦地往山洞里走去。

“至少我不会看着你死。”阿娆在后面追,追的颇为费力。

“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咒我死!”

隼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追到洞里,隼已经着火堆坐了下来,裤管撕下,小腿一片血肉模糊。

他是被一枚四芒星暗器所伤,那种暗器极其霸道,旋转着扎入身体,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它捣成浆糊。

隼看了一眼,皱着眉,寻思着这样的伤口该怎么处理。

“究竟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受伤?“阿娆在旁边坐下,将火堆拨旺了一些,看着他用刀一下一下将伤口的烂肉割下来。

那些肉和皮肤混在一起,剁碎的肉馅一样,留着也没有用了。

阿娆看了几眼,觉得受不了了,他却自始至终面带微笑,好像割的不是自己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收了刀。

“没想到还是子母镖,还有一块在里面!”隼回身找了根树枝,咬在嘴里,忍痛用手将扎入腿的一支更小的四芒星拔了下来,看了两眼,便一甩手,扔进了火里。

火苗一下窜高了许多,带起一片淡蓝色的火焰。

“我今天在树林遇到了你们。”

隼见阿娆不忍心看他,故作轻松地跟她聊天。

“你们两个也太傻了,人家设了个套,你们往里钻,幸好我发现得及时,半路请了一条竹叶青来帮你们,我那蛇兄弟做得相当不错,差点儿把那个带头的太监吓死,谁知你们还是不争气,趁着那个时候不赶紧走,偏偏自相残杀起来。“

隼啧啧了两声,看了看旁边还有未用完的草药,自己捣烂了糊在伤口。

伤口不深,却着实危险,若是再偏一寸,恐怕他这条腿废了。

都怪这个阿娆,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打架最关键的时候出来让他分心。

隼瞥了一眼阿娆,目光颇有埋怨之意,阿娆以为他想到了自己和陆凶厮打的样子,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火光映照,皮肤白里透红的女子低垂双目,长长的双睫依然难掩下面两汪秋水,那个样子,有些让人心痒。

隼咽了咽口水,将目光从她的身收回,盯着自己的伤口,道:”后来,我发现追杀你们的不但有羽卫,还有影卫,知道你们对付不了,便设法把影卫引开了。那些影卫一个个都是放暗箭的好手,轻功也好,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解决了。“

敷好草药,隼撕了一块布条将伤口缠好。

“那你的伤……“阿娆终于敢看他的伤口了,敷了药,那个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阿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常年刀口舔血的人,这点儿伤也许真的不算什么,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做法,大部分时间都不用找大夫。

“把那个家伙解决了之后,我折回来找你们,碰巧碰到陆凶,他竟然又被一群羽卫包围了。“

阿三走后,果然去找援兵了,而且来得很快。

但是,陆凶和阿娆两个人隔着水,他们一时弄不清山洞里的情况,也不好下手,直到陆凶从山洞里出来,他们才一拥而。陆凶那个时候本来是想趁捡柴的机会布置几道陷阱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做,便被一群人用gong nu包围了。

这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他没有昏迷,那么这里的陷阱早布置好了,这些人根本无法靠近。

他拿出追风斩,想跟那些人决一死战的时候,隼突然从天而降,手一柄长剑,将半数箭雨噼噼啪啪打飞了出去。

两大高手联手,那些羽卫本来不占风,可谁知陆凶的毒竟然发作了。

“是血刀门的毒,没那么好解,我拖住他们,你必须尽快去找罗迪,否则小命难保。“

隼看了一眼他的伤口,便知道这毒不简单。

对面,那个叫阿三的家伙看着陆凶趔趄了一下,脸立即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他血刀门的毒,除非神医再世才能根除。

这种毒不会让人那么快死,却也不会让人下半辈子太舒服。

陆凶早已意识到不对劲儿,以他百毒不侵的身体,不可能到现在还一阵一阵的眩晕。

隼见他不走,又道:“趁你现在还跑的动,赶紧跑,否则你若是趴下了,二者选其一,我只能带着阿娆跑了。”

他的语气有些冷,却是大实话。

隼是高手,可是一个高手带着两个累赘突围,最后的结果是谁都跑不了。

“你要不走,死在这里,我也很感激你。”

两人辗转腾挪,将手兵器舞得跟闪电一般,在漫天的箭雨里,居然还有心思聊天,隼一侧身,一抬手,手长剑叮的一声将一枚箭矢隔开,接着轻身一纵,冲入敌群,和那些人厮杀起来。

他已经给了他一条路,他爱走不走。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发誓

杀了半天,他瞥见一道黑影急速掠出,知道陆凶终于想通了,这才微微一笑,继续厮杀起来。

他的剑法好,射光了箭矢的那些人奈何不了他,不到半天功夫,那些人便一个个都倒在了地。有些人见状,不再恋战,转身想逃跑。

隼刚想去追,却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

糟糕,那个女人这个时候竟然来添乱!

他这一分神,便有一支箭矢猝不及防地射了过来,隼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等他腾空掠起,接住,一回身将那个放暗箭的阿三用那支箭钉死的时候,他的腿也传来了一阵刺痛。

阿娆听他说完,心有余悸。

天呢,原来短短的一天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现在,你知道你欠我多少了吧!”

隼拿了根棍子,拨了拨火堆,火苗一下子更旺了。

阿娆猜到他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不自觉地抬手拢了拢头发,转移话题道:”你的伤还好吗?有没有毒?”

“没有毒,一点儿小伤,死不了。“

他抬起头来,盯着阿娆,一双沉黑的眸子水光潋滟,笑容在这清冷的夜里,竟然出地温暖。

和刚才冷酷的他,坚韧的他,欠揍的他,判若两人。

然而,当阿娆对他的感觉刚刚有所好转的时候,他便非常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更欠揍的话:”娘子,**苦短,你我是不是现在把事情办了”

他探了探身子,一只手撑在她背后的石壁,望着他,目光迷离。

阿娆被他吓得身子一晃,差点儿倒了下去。

等她坐定,她的一双柳叶眉便竖了起来。

“这位大侠,你们江湖的人,都是这般轻薄之徒吗?“

“非也!”隼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在下也只对心爱之人轻薄。”

“那,不知道这位大侠可否告知,阿娆究竟有何可爱之处?阿娆一定痛改前非,让大侠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隼眨了眨眼睛,忍了半天,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眯起眼睛,着火光,盯了阿娆许久,道:“这张脸说不绝色,起花蕊夫人,十分之一不如。这身材,也太过于一马平川,让人提不起胃口。”

阿娆的目光跟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胸口,赶紧双手护住了胸。

这家伙,竟然说她长相普通还一马平川!

“不过,你这脾气倒是很对我胃口,又臭又硬又会装,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你。你若想让我放弃,不如尝试着变得温柔些,乖巧些,对了,最好对我百依百顺。”

隼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阿娆。

阿娆略一沉思,便知道是他的诡计。

这家伙,故意把不喜欢的说成喜欢的,引她入陷阱,她才不会如他所愿。

她看着他笑了笑,一仰脸,一字一顿地道:”我偏不改!“

“好,既然如此,那么只能说明你心里还是舍不得我的。“

阿娆懒得理他。

隼又拨了几下火,问:”对了,你的伤怎么样?”

“小伤。“阿娆再也不愿意对他的目光,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抱着脚踝,蜷成了一团。

火光照耀着,周身下都很温暖,阿娆的伤口在草药的作用下已经不疼了,这时候她有些困。

无意间打了个哈欠。她忽然瞥到了对面男子的脸,吓了一跳。

然后,她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抱得更紧。

隼忽的将脸探过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阿娆摇头否认。

这家伙也许只是嘴爱占便宜罢了,霸王硬弓的事情未必能做得出来、

隼的目光有些犀利,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阿娆心虚地赶紧转移注意力。

“你的伤可以走路吗?“

“可以。”隼不假思索地道,“但是今晚我们不能回去。”

“为什么?”

隼看着她,眉眼间掠过一丝无奈。

这不明摆着吗?大半夜的回去,路去当野兽的夜宵吗?

然而,他不打算直说。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这氛围甚好!

“**一刻值千金,好不容易和娘子单独在一起,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阿娆扭过头去,决定再说一句话把自己的嘴缝了。

隼也看出了她的困乏,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火堆在他的照料下烧得很旺,阿娆的瞌睡虫很快来了,点了几下头,实在忍不住了,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她翻了一个身,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无舒服的按照人体曲线设计的大床,于是,本来想起来的,便又十分不舍地继续睡了。

天亮的时候,她终于醒了。

火堆还烧得很旺,隼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她看了看自己身的衣物,没有被冒犯过的痕迹,这才站了起来,刚想出去看看情况,却听背后一声哈欠生,隼伸了个懒腰,睁开朦胧的眼睛,看着她。

“娘子昨晚睡得可好?”

阿娆点了点头。

“娘子睡得好便好,只是可怜我这胳膊我这腿,到现在麻木劲儿还未消退。”

阿娆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昨晚你可是在我的怀里睡的。”

阿娆脸一烫,拔腿跑出了山洞。

雨过天晴,空气甚好,只是略略带了些血腥味儿,阿娆猜测,是昨晚隼杀的那些人。

她在水潭边洗了一下脸,又喝了几口水,这才磨磨蹭蹭地回来。

回来的时候,隼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洞口等她了。

“现在可以回去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见阿娆不动,于是停下来,递给了她一只手。

阿娆看了看那只手,最后还是决定不去碰他。

“隼……“

路,阿娆看着他的背影踌躇了半天。

“什么事?”

“你要的……我给不了你,你还是不要在我的身浪费功夫了。”

拒绝一个人要明确的拒绝,这才是对一个救命恩人的态度。

隼丝毫不以为意,”没关系,我想给的,你也拒绝不了,所以,你也别在这件事情浪费功夫了。”

“你这个人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吊死?”

“我愿意。”

隼抱紧了怀里的剑,回头,看她的神色有些像撒泼耍赖的小孩子。

“那以后你不要后悔。”

“我还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这个人软硬不吃,阿娆决定,不再跟他斗下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了,到时候无论如何都怪不了她。

在太平村外,隼便离开了,临走,他叮嘱阿娆不要将自己的事情说出去,阿娆对天发誓后,他才满意的离开,转身的时候,他对她暧昧一笑,抬手摘掉了她头的一根干草叶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冷战

阿娆没有立刻回家,她知道,陆凶如果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找罗大夫,于是她特意绕了个路,来到罗迪的医馆。

罗迪不在家,医馆的门也没有锁,她推开,便自己走了进去。

空气里有药香,屋里有烟夹着蒸汽冒出来,好像罗迪正在煎药。

阿娆凑近窗口,悄悄地往里看。

果然,她看到了陆凶。

陆凶趴在床,chi luo着身,有一半身子都缠满了绷带。

他侧头对着她,闭着眼睛,神色很安详。

阿娆知道他已经没有大碍,便悄悄地退了回来,转身正好撞见罗迪。

罗迪的手里拿着一小筐木炭,见她的样子颇为诧异。

“夫人不打算进去看看吗?”

他知道她是来看望陆凶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到了门口又退回去。

阿娆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的香坊里还有事情要处理,罗大夫,程大交给你了。”

说完,她慌慌张张地逃走了,留下罗迪一人在那里纳闷:这俩人到底怎么了?一个不让告诉阿娆他在这里,一个来了也不进去看一眼?

闹别扭了?

哎,儿女情长,真是无聊。

幸亏他这辈子打算和草药为伴,省了不少烦恼。

罗迪抬脚进门,给炉子加了炭,见汤药差不多了,便用布巾垫着,将药倒了出来。

陆凶足足在罗迪家休养了三天才回来。

这三天,阿娆再也没有进过罗迪的医馆,每次想见他的时候,程大和陆凶两个名字在她眼前乱飞,飞得她心烦意乱。

三天了,她其实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对他。

陆凶是她的丈夫,按理说应该更亲近,但是,她这个穿越来的灵魂和他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啊。程大倒是有感情,可惜他现在变成了别人。

真是让人火冒三丈。

这段时间,村民们都在传说附近山里出了蛮rén liu匪,身手极好,将皇宫大内来的公公和侍卫都杀了。这事儿自然要由江宇珩出面处理,江宇珩为了这事儿颇为头痛,事情出在他的地盘,为了追那几个流寇,他又要好好忙一番了。好在他的顶头司金陵知府岳宁非常通情达理,将调查这件事情的期限足足宽限到半年,还时不时亲自到案发现场查看。

当然,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陆凶和隼都是伪造痕迹的高手,隼甚至还很有闲心地伪造了一封信,塞进一个死尸的怀里,纸用的是蛮人喜欢用的羊皮纸,字却没有写一个,正因如此,这封信在江宇珩的操作下便成了张公公勾结蛮人的铁证,张公公人死了,这替罪羊也变成了还有门人存在的血刀门。

血刀门本来在江湖逍遥快活,谁知却因为一个门人阿三,卷入了朝廷争斗,血刀门的门主因此郁闷不已,每次江宇珩带着人门,他都恨不得躲到石头缝里去,最后还是江宇珩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他,交代了很多血刀门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气渐渐转暖,雨水也多了起来。

阿娆令农户在新买的地里种了去年收集来的种子。

那些香料的种子,有的是她托花蕊夫人从波斯客商的手里买的,有的则是自己山采的,都是些新的花,想必能配置出新的香水。

一场大雨过后,陆凶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阿娆正坐在香坊的院子里分拣香料。

雨水多,有些重要的香料必须她亲自过目,万一霉烂变质了,会直接影响香的质量。

阿娆捡着捡着,目光忽然看进了一双黑色的靴子,那双靴子在她面前停下,有些犹豫。

她愣了一下,随即起身,抱着手里的篮子进了屋。

陆凶看着她有些清减的背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知道,他骗了阿娆两年多,阿娆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程大哥,怎么才回来?阿娆姐说你去送货了,什么地方的货,要耽搁这么许多天?”

小六从后面过来,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

陆凶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斥道:”你小子吓死人啊!“

小六见他神色,讪讪地笑了笑。

“程大哥,一路还好吧?“

“还好,这不活着回来了吗?“

陆凶的心思全在阿娆身,根本没空搭理小六,小六又问了几句,见他有些不耐烦,便也不再自找没趣,悻悻地一个人去干活了。

一个刚刚爱的男人,竟然是自己死了两年的丈夫,这事儿换了谁都没有办法接受。

不看见他的时候还好,一看见他阿娆的气不打一处来。

她如果当时真的嫁给了程大,这算改嫁还是复婚?

若是没有那场大雨,他打算当程大当一辈子?

阿娆在屋里坐着,手里端着一杯茶,一生气砰地一声砸在桌子,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湿了一大片香谱。

她惊慌失措地连忙用衣袖擦干。

陆凶听到动静,本来绷着的神经猛地一抽,待料到她可能做了什么之后,赶紧又泡了一杯茶送过来。

阿娆权当他空气,转身自己去书架翻书去了。

”阿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你喜欢的碧螺春,我放在这里了。”

陆凶将茶放下,又把桌子的残茶收拾了一下,这才默默地退了出来。

下午的时候,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阿娆担心刚刚种下的花苗被水淹了,便想去田里看一下,刚出门,见陆凶穿了蓑衣戴了斗笠拿了一把油纸伞等她。

她看也不看他,自己拿了一把伞,从他的身边错身而过,陆凶在后面追了一路,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敢靠近又不想离开。

晚回到家里的时候,陆凶做好了饭菜等她,她说了一句“不饿”直接进自己屋啃点心去了。

“伯伯,我娘究竟怎么了”

好几天了,陆朝也发现了阿娆的不对劲儿。

“你娘发现我骗她了。“

陆朝顿时一个机灵,道:”那你没有把我卖了吧?“

陆凶的一个眼刀立即剜了过来,道:”你爹我是那样的人吗?“

“没有好。“陆朝放了心,随即又道:”那你可要记住了,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知道你是陆凶,我发现真相娘还晚。“

“知道了,你这小子,赶紧吃饭!“

陆凶不耐烦地一按陆朝的头,竟然第一次没有按下去。

那小子竟然鱼一样地溜走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征兵

“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花招?“

他的招式都大开大合,直来直去,能一刀砍了对方的绝对不会来第二招,陆朝的招式里显然有很多巧劲儿,这些巧劲儿看着挺好看,但是在他的眼里,未免华而不实。

“是江伯伯教我的。“

陆朝道。

陆凶哼了一声,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教你武功?”

“江伯伯自己不能习武,于武学方面却颇有见解。程伯伯,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陆凶有好几天没有教他了,这段时间,一直是江宇珩在教导他。

“你放心,他教的再多,我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师傅。”

陆凶非常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心道,自己的媳妇儿差点儿被江宇珩抢走,现在,他又来抢自己的儿子了吗?

真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朝儿,你喜欢我还是江伯伯?如果将来你要选一个,你会选谁?”

这是个送命题,陆朝一下子反应过来。

两个师傅他都不能得罪!

然而,陆朝是个聪明孩子,略一沉思,便道:“夫子曾经教过,王者之政,贤能不待次而举。程伯伯,你这么问是让我因亲疏远近远贤避能吗?江伯伯和程伯伯,一一武,我若能都收入囊,那便是我的幸事,也是大梁的幸事。”

这么长时间了,陆朝对自己的责任也有了清醒的认识。

那些人不告诉他,以他的聪明才智,也能猜到几分。

这小孩子大道理一堆一堆的,陆凶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半晌,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去玩吧!”

陆朝撇了撇嘴,“我还没吃完饭呢。”

阿娆很快研制出了一款新香,温暖,却不甜腻,很适合这个天气使用。新香制好的第一天,阿娆便亲自押运货物去金陵城了。

她说这批货物非她不可,其实陆凶知道,她只是不想面对他罢了。

阿娆走后,陆凶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心烦,干脆扔下香坊的活儿,自己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坐着。

这里可以看到村外,阿娆若是回来了,他第一眼能看到。

太阳慢慢地往西转,村口那条碎石路,一个人影都没有。

陆凶等得无聊,却又不愿意回去,在大槐树下背着手转了半天,有些累了,便坐下来休息,刚坐了一会儿,看到里正从村外回来。

眉头紧皱,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里正大叔!”

陆凶前施礼。

“程大啊,你在这里,正好,我有事儿要找你呢。”

陆凶有些纳闷,这个里正大叔看起来神色有些不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呢,刚从城里回来,看到了这个。”

里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了给陆凶看。

陆凶匆匆扫了一眼,诧异地道:“朝廷要打仗了?”

“是呀,没想到那个窝囊废皇帝竟然也有想打仗的一天。”

里正的神色严肃,眉宇间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怒意。

璟同帝继位以来,对内血腥镇压,铲除异己,对外却一直窝窝囊囊,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弄得老百姓怨声载道,后来璟同帝打算议和,老百姓们虽然还是有一口气憋着,但到底不用打仗了,能安居乐业也是好事,可是现在,这个璟同帝又发了什么疯?突然倾全国之力北征。

里正的身体里有热血涌动,但是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心。

这样的决策,在他这个小老百姓看来,都有些冒失,因为知道程大曾经当过兵,便特意拉住他想跟他聊聊。

陆凶看完了那个征兵的告示,一时间心里也是七八下的。

这个璟同帝,执政简直像是儿戏。

不过,这个璟同帝对蛮人一直隐忍退让,今日怎么突然热血起来?是不是某个身边的佞臣进献谗言,想借北征把大梁国祚毁于一旦?如果是那样,到时候恐怕算有十个长缨军也难收拾了。

陆凶如此想着,手指已经攥成了拳头。

“里正大叔,这件事情我先去找夫子商量商量,他见多识广,大概能猜出来,说到底,我程大也只是个小卒,当官的这些事情,还真的弄不懂。”

里正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快去,等有了消息,赶紧告诉我。”

里正担心,不只是因为大梁江山的安稳,还有他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到了当兵的年纪,不去是不成的,可是去了如果铁定送命,那还不如他回家直接把他的腿敲断了。

陆凶拿着那张告示去找姚老夫子了,里正则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见再也见不到里正的影子,陆凶从怀里摸了一堆零件,三五下组装成一只木鸟,又把告示撕了一角塞在里面放飞了。

那只木鸟是去找guo ping的,现在征兵的事情他一头雾水,必须让guo ping搞清楚。

如果这次出兵注定失败,那么他情愿进宫刺杀皇帝。

大梁不是璟同帝的大梁,不能让他这么糟蹋。

到学堂的时候,姚老夫子正在灯下看书,抬头一看陆凶站在门口,便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要起风了,把门关。“

姚老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凶一眼,陆凶赶紧把门关好。

“夫子,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消息?“

关好门,他在夫子旁边坐下。

姚老夫子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道:”我刚刚收到guo ping的消息,他说,当年的’修罗王‘回来了。”

修罗王?

陆凶的心咯噔一声。

修罗是当年和平南王齐名的一个战神,不过相对于平南王的仁厚机智,这个人过于好斗嗜杀,每次他的军队所经之处都是血流漂杵修罗场一般,所以人送外号修罗王。

“如今军将领莫非是修罗王?”陆凶问。

“正是。”

“不行。”陆凶一听,便有些焦急起来。

这个人若是统领大军,大梁算得胜,也会损失一半的国力。

他转身,负手,目光盯着面前的墙壁,耳边又响起了平南王的教诲。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修罗王

大梁的军队,绝对不能落在平南王的手里。

陆凶捏紧手指,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一些传闻。

据说,修罗王是一个魔鬼,一个真正的魔鬼。

这人平南王大十岁,少年时期因家贫被卖给人牙子,后来侥幸逃了出来,正好赶蛮人进攻大梁,他便揭了告示参了军,然后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军一步一步往爬,最后终于做到了将军的位置,成为与后来的平南王齐名的战神。

平南王出战,敌军尚有一战之力,若是修罗王出战,那些人连逃的勇气都没有了。

因为无论如何逃,修罗王都会有办法截住他。

不过修罗王这个人虽然骁勇善战,成名之路却不怎么光彩,据说当年他刚刚当了军的一个小队长,手下只有十来个人,他便打听到那些折磨过他的人牙子下落,带着人过去连夜将人给剁了,剁了人牙子还不算完,他又迁怒到收留人牙子的店家,将人家一起灭了门。滥用私刑,本来是要军法处置的,可是他的手下对他都忠心耿耿,没有一个说露的。

后来,他做到了大将军的位子,朝有些权贵看不惯他凶残狠辣的作风,便联合一些人暗调查他,这才东窗事发。不过这人运气也好,先帝刚刚打算将他治罪,蛮人的王突然病逝了,换了一个年轻气盛的王子不信邪,带着十万大军压境,大有不破天京誓不还的架势。那个时候,平南王已经在军崭露头角,本来可以抵挡蛮人进攻的,但是不久前西南叛乱,先帝派他去那里平叛了。山高路远。一时也无法调过来,先帝思虑良久,只得让修罗王戴罪立功。

修罗王也不负所望,带着大军潮水一样涌向边境,一战下来,蛮人王子身亡,剩下的人都抱头鼠窜,丢了三百里地,两座城池,从此再也不敢冒犯边境。

但是,后来军密报传来,先帝却气得差点儿掀了桌子。

原来这修罗王虽然大败敌军,却也将边境三百里杀了个鸡犬不留,这让本来打算下旨安抚边民的先帝怒火烧,当即一道圣旨把他调回了京,并且连夜派人去请平南王,让他暂时取代修罗王的位置。

也正因此,为后来的宣武门之变埋下了隐患。

当时,很多修罗王的支持者都认为,先帝偏爱平南王,将本应属于他人的功劳强行安到平南王的头,是以引起了很多修罗王支持者的不满,并暗筹谋除掉平南王。这些人先是留在军,按兵不动,等先帝驾崩后,纷纷倒戈,将曾经共同对外的矛头,齐齐对准了平南王,扣了他一个谋逆的帽子。

平南王一代战神,此含冤入狱,后来又被满门超斩。

“若真的是修罗王带兵,以他的凶残嗜杀,边境百姓的日子恐怕更加难以为续。”

陆凶转身,沉声道。

那个人杀红了眼的时候,见人砍,根本不管是大梁人还是蛮人,甚至有传说,他为了取胜,竟然逼迫普通老百姓身负zhà yào做诱饵。

平南王说过,打仗是为了百姓打仗,老百姓安居乐业才是他们这些武将真心想看到的。

他还记得,平南王刚刚接替修罗王的时候,看着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的城池时,眼睛里那种无法言表的悲怆。

长烟落日下,挺拔英俊的人盯着那座黢黑的城池,半晌,终于沉声对身边的陆凶道:”陆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陆凶抬起目光,眼仿佛重现当日屠城时的惨烈:

十万铁骑冲入城,挥刀砍,不管老弱妇孺,见了一个不留。

曾经繁华的城池一时间血流漂杵、

这还不算完,后来,修罗王又命令点火烧城。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尸油在街道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三天三夜不灭。

这是陆凶听别人说的,那时,他作为左将军,来晚一步,未能阻止这场大tu shā。

前面有个铺子,他曾经在那里买酒,在那里歇脚,店主是个蛮人,却在边境和汉人生活了十几年,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平时用的也都是汉人的东西。他很友好,并不喜欢战争,他说,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将这城外草场变成农田,愿意像汉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日息。

“千里沃野无人耕耘,成群牛羊无人放牧,这样的地方,我大梁要来何用?”

陆凶沉思半晌道。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剑眉微微蹙起,眼底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

“你懂我。“平南王沉声道。

陆凶低下头,不说话了。

那边,姚老夫子难得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陷入沉思。

许久,陆凶猛地抬起头来,道:“夫子,我必须到军去,王爷在边境十几年的心血,不能被他毁了。”

打仗之余,平南王也很关注边境百姓的生活,他曾经在那里招募游民,修建村落,开荒屯田,将修罗王留下的焦土重新恢复生机。

那些,没有被蛮人的铁蹄踏碎,也不能毁在修罗王的手里。

姚老夫子抬了抬眼皮,道:“你怎么去?”

“我让guo ping想办法,先让他安插个人进去,然后举荐我,到时候,我再想办法阻止修罗王,实在不行……”陆凶握了握拳头,“实在不行,我杀了他。”

姚老夫子闻言,眼睛一亮,心里莫名觉得欣慰,他起身,拍了拍陆凶的肩膀,道:”平南王将小太子托付给你,真的是没有看错人。不过你从军这件事情,还得好好考虑一下。这样吧,你让你那媳妇儿去金陵城走动走动,想办法给你谋个离修罗王近一点儿的职位。她香铺的客人都是些权贵,想必能有一两个用得的。“

夫子是秀才不出门,也知天下事,陆凶在密谋为平南王昭雪的同时,他也在暗帮助他编织一张巨大的。

所有能用得的人,都是他这张的一个节点。

说完,姚老夫子抬头看了陆凶一眼,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这张黑脸,我都差点儿认不出来,到了军,应该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陆凶想到阿娆,有些为难,道:”夫子,这事儿我自己能搞定,不用劳烦阿娆了。“

姚老夫子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怎么,你能搞定?你能搞定什么?你现在是朝有人还是身有军功?陆凶啊陆凶,这个时候了,你不要逞强了好不好?你媳妇儿在金陵城卖香,认识的达官贵人你多,你说你现在一个乡野老粗的身份,算有几分本事,能怎么展示?“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小黑

老头子指着陆凶的鼻子,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

这个家伙,一直以为他是个通透的人,没想到也是榆木疙瘩一根。成大事不拘小节,这个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那个阿娆巴不得帮他办事呢,还会因为这点儿破事小瞧了他?

“可是……可是我不能靠着女人……“

其实,不是他不想靠,是人家不让他靠。这都好几天不理他了,也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直接把他扫地出门。

“你小子说什么混账话?此一时彼一时,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靠女人怎么了?靠女人丢人了?。”

在姚老夫子看来,放着现成的捷径不走是傻蛋,陆凶这个傻蛋让他气得肝疼。

陆凶还是有些犹豫,道:“夫子,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阿娆吗?怎么今日一口一个媳妇儿的?”

姚老夫子瞪了他一眼,道:”我不喜欢她,你能把她休了?娶都娶回家了,你想始乱终弃是你的问题,我可自始至终没有那个想法,以后这事儿也别算在我头,我才不会给你背锅。“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什么时候想过始乱终弃了?什么时候想过要老爷子背锅了?

陆凶被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见他脸色铁青,好像也没有要听他解释的意思,于是摇了摇头,卷了卷那份告示告辞了。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村子里转了两圈,本想找罗迪打探一下江宇珩的口风,可是罗迪恰好出诊去了,他便一个人又到村口的大槐树下溜达。天黑的时候,他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狼嚎之声,知道是小黑来了,便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今夜月明,小黑在河对岸,用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睛盯着他。

一段时间没见,这小家伙长高了,也长得更加壮实了。

“小黑!”陆凶轻轻地唤了一声,小黑摇了摇尾巴,表示回应,然而,它并没有想过来的意思。

半晌,它将一样东西放下,看了一眼陆凶,便转身消失在了夜色。

陆凶掠过了河水,发现小黑放下的是一截骨头。

一截好像从古墓里挖出来的骨头,表面有很多孔,不知道埋了多少年。

他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截骨头,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截骨头很细,不像是成年人的,难道是个孩子的?可是小黑为什么带一截骨头给他?

这时候,突然起风了,风越来越大,风丝丝缕缕地穿过那个骨头,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呜咽之声。

陆凶原本以为那骨头是因为年代久远,才出现空和孔洞,直到听到声音,他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骨头,而是蛮人控制狼群用的骨笛。

或者说,那笛子与蛮人的骨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重新拿起那截骨头,对着月色细细瞧。

是骨笛没错,只有一个孔,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而且,这个角度看去,他也能猜出这到底是什么骨头了。

狼骨,一截狼的腿骨。

不过这面的刻痕看起来很新鲜,难道是刚刚做出来的?

蛮人和那些神秘人天天往老虎山里跑,难道是为了这个骨笛?这个骨笛到底有什么特别?

陆凶越想越觉得蹊跷。

除此之外,老虎山,到底埋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骨笛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回家的时候已近三更,阿娆早从金陵城回来了。

屋里烛光摇曳,窗户投射出她的影子,好像在做针线。

陆凶推开门,刚进院子,那灯便一下灭了。

他挠了挠脑袋,有些无奈,知道阿娆不想见他,于是只得直接回到自己的屋里。

第二日,阿娆还是不肯理陆凶,陆凶只得托小六转告阿娆,说自己今日里有些事情,要去江宁县城一趟。

阿娆听小六说完,冷冰冰地答了一句:”知道了。“便再也不说话,陆凶在门口听着,见她没有出来送自己的意思,便一个人了马,直奔江宁县城。

江宇珩今日无事,正在花园的亭子里弹琴。

一曲《沧海一声笑》弹得豪情四溢,陆凶听得入迷,要不是有急事,还真的不想打断他。

“今日听到喜鹊叫,便知道有贵客!“

江宇珩见他走过来,双手一按琴弦,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江大人等的贵客,恐怕并不是我吧?“

陆凶走进亭子,在凳子毫不客气地坐下。

“谁来都一样。“江宇珩淡笑道。

陆凶勾了勾嘴角,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哼声。

一句“谁来都一样”,已经明摆着说不是在等他了,江宇珩等的人,多半是阿娆。

“怎么能一样?若是换了个人,说不定真是喜事,我来嘛,是不是喜事不一定了。“

陆凶说着,从怀里摸出了那根骨笛,双手递给了江宇珩。

江宇珩一见,脸色立即变了,他将另外一只骨笛取出来,对照看了半天。

雕工竟然有些类似。

“这是哪里来的?”

“是昨晚小黑送来的。”

“昨晚?”

离次蛮人聚集老虎已经很长时间了,那个骨魂曹护也死了很长时间,小黑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骨笛?看痕迹,好像是新雕刻的。

陆凶将昨晚见到小黑的情况说了一下,江宇珩的眉头皱得更紧。

这支骨笛,到底是什么人的?小黑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他只能自己找了。

“大人,我想,我们应该再去找找那个曹护。”陆凶提议道。

“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江宇珩诧异地问。。

陆凶指了指那骨笛,道:“大人,这骨笛,您看还有什么人能做出来?”

“你是说,他诈死?可是当初祁玉亲自确认过,那个人死的透透的,绝对不可能诈尸。“

其实,他心里对曹护的本来存疑,经陆凶这么一说,对曹护已死的消息更加不确定了。

祁玉不会骗他,那么只能说是祁玉自己也被骗了。

陆凶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江宇珩忽然明白了过来,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死去的人根本不是曹护?“

“现在还不清楚,但是,这支骨笛的出现,不得不让我怀疑,那可能是曹护的障眼法。“

“为何?“

“很简单,那些人很可能是逼着他做骨笛的,他根本不想跟那些人合作。一个对骨雕痴迷的人,雕刻一辈子,自然有用惯了的工具,若是想让他换,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我记得,当初江大人说过,曹护死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新的刻刀,而他雕刻的那块骨头,是一块从坟墓里挖出来的老骨头。大人,你想想,如果是你,你愿意用不趁手的工具去雕刻一块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吗?”

江宇珩摇了摇头。

绝对不会的,他若得了好的宣纸,一定会用自己最合手的笔来写字。

第二百章 药人

“我怀疑曹护死遁。 “

“为什么要死遁?“

“也许是为了摆脱某些人的控制,也许另有目的。“

陆凶说着,抬手拧了一下眉头。

如果曹护还活着,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这支骨笛出现了,也是说,曹护的行迹可能暴露了,换个说法,是那些他们一直追查的幕后人该露面了。

这本来是好事,他却觉得有些不安,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江宇珩点了点头,道:”小黑自从离开后,应该一直在老虎山活动,骨笛出现在那里,说明曹护可能一直在老虎山。“

说这话的时候,江宇珩心里有些不舒服。

如果说曹护一直在老虎山,为什么他安排的人从来没有消息传给他?

是曹护躲藏的太好,还是他的人疏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件事情,交给大人了,北方战事将起,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江宇珩的眉毛跳了跳。

“你去从军,可知道如今领军的人是谁?“

“听说是修罗王。“

“你知道便好。“

“正因为是他,我才决定去一趟。百姓为大,绝对不能让北境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

江宇珩略一沉吟道:“那……”

他想说你走了,你的妻儿怎么办?平南王的事情怎么办?然而转念一想,他即使旁敲侧击,陆凶也未必肯对他说什么,于是话锋一转道:“以你一己之力,如何能改变朝廷的想法?”

“所以,我这次来,实在是另有事相求。”

陆凶说着站了起来,对着江宇珩深深一揖。

“你跟我何时这样客气了?”

“有求于人,自然要客气些。大人,不知道军可有熟人?可否帮我引荐一下?程大在这里先替北境百姓谢过大人了。”

陆凶直截了当。

”替北境百姓谢我,好大的一顶帽子,看来我是推脱不了了。“江宇珩笑了笑,道:“军我倒是没有认识的人,不过金陵知府是我的朋友,修罗王的帅府又临时设在金陵,估计他倒是可以帮忙,改日我去求求他,不过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职位?“

若是想靠近修罗王,那个职位肯定不能低了,这点儿江宇珩心里有数。

“能近修罗王大帐即可。”

“好大的口气。”修罗王的近卫万里一挑一,这个要求实在有些为难他,不过江宇珩略一沉思,觉得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

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见江宇珩总是有意无意间问起阿娆,陆凶觉得而有些不舒服,便起身告辞了。

他这厢刚刚走出衙门,那边便有一道身影从竹林里闪了出来。

是罗迪。

罗迪还是平日大夫的打扮,只是脸的神色略显凝重。

“你都听到了?”

江宇珩道。

他的手指落在琴弦,一边拨弄琴弦,一边侧耳倾听。

方才用力一按琴弦,这琴便失了些音准。

“听到了,陆凶要去从军,对你我来说是件好事。”罗迪道。

“嗯。“江宇珩点了点头,道:“他不在,接近阿娆应该更方便些,对了,最近阿娆那边有什么进展她可曾又想起过什么?”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江宇珩的心里有微微的波动,然而脸还是那般平静若水。

罗迪到太平村后不久,便察觉阿娆这个人有异样,前段时间便借着阿娆毒的机会,开了几副药帮助开启记忆的药,那个时候,阿娆也确实想起了些什么。

当年,蛮人曾经掳掠汉人做成记忆力超强的药人,专门刺探情报绘制地图用,阿娆应该是其的一个,只是她后来怎么逃出来怎么忘记当时的事便不知道了。那个时候,罗迪为了解药人的毒,曾亲自试毒,一度性命垂危,若不是他意志力惊人,恐怕早死了。他试过,所以,他对那种人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敏感。

可惜,他还没有给那些人解毒,那些人死了,这件事情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直到后来他发现有一个药人逃脱了,他这才有了希望。

找到那个人,也许能彻底解开那种毒。

“她好像确实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不过,我的药对身体的伤害太大,她的底子又不好,频繁使用,恐怕会适得其反。这件事情,还得从长计议。”罗迪道。

江宇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光。

“其实,次在你府,她想起来的那些东西应该可以确定,她是药人,只是她自己还不明白。”罗迪顿了顿,目光转向江宇珩,话锋一转道:“你真的这么想知道她的过去?如果她彻底想起来,等待她的是死路一条呢?”

江宇珩抬起头来,似乎有些困惑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四目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罗迪便把目光移开了。

“我劝你一句,有些东西,不可贪多,你最好现在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她,还是她知道的东西。”

“我一直都明白。”江宇珩也撇过头去,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我知道我的分寸,你做好你的事情便是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道:”那只黑猫怎么样了?那个孩子的病有没有再发作?“罗迪摇了摇头,”阿娆和陆凶两个人将他看护的很好,倒是没有再发作过。”

江宇珩微微点了点头,然而紧绷的脸并没有放松下来,”你在太平村,一定要保护好阿娆母子,陆凶过几日要去军,我怕他一走,会有人对他们母子不利。“

罗迪看了他一眼,样子颇为古怪。

“为什么这么看我?“

罗迪轻笑了一声,道:“你不觉得你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吗?”

江宇珩怔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去,面色有些难看。

是日,江宇珩带了一封亲笔信,去了一趟金陵。

岳宁见了他,像见了救星似的,寒暄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向他抱怨起来,说这次征兵的事情,其他下辖的县都完成得很好,只有他那个江宁县,跟饿兽嘴里的一块骨头一样,愣是捋不下一块肉来。

朝廷将征兵的任务交给了他,他这几日跟那些当兵的混在一起,言谈举止都粗鄙不少。

第二百零一章 试探

江宇珩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他知道,岳宁用”饿兽“而不是”饿狗“来形容他,已经很给面子了,半晌,他猛地一拍脑袋,道:“你看我这记性,竟然把正事儿都忘了。 ”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恭恭敬敬交给岳宁。

“这是什么?”

“能解你燃眉之急的东西。我江宁县多老弱病残,却也有可以一人抵一百个的勇士。正想着要不要向你举荐,他竟然自己送门来。”

岳宁疑惑地接过了信,拆开。

才看了一半,他的脸色便阴转晴了。

“如此人才,江兄竟然今日才告知,真是枉你我相交一场。”

“我若真的不想着你,这个时候都不会来告诉你,那样的人才,我还想留在衙门里呢。”

江宇珩说完,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解燃眉之急,岳宁自然是高兴,当即又写了一封举荐信,再附江宇珩那份,派人火速转给修罗王。

那修罗王姓窦名榆瞑,看了岳宁和江宇珩的举荐信,立即对陆凶产生了兴趣,正好军缺可用之才,他便立即传令下去,着人去太平村请陆凶来赴宴。

他这个人虽然喜欢骁勇善战之才,到底还是对人有些不信任。

太平村虽然是岳宁和江宇珩治下,但是他们一个知府一个知县,怎么可能那么了解一个乡野村民?于是,他在陆凶入大帅府之前,便提前设置了好几道考题考他。

是真有才还是徒有其名,看看知道了。

窦榆瞑如此想着,抬手将举荐信扔在了炭炉里。炭炉里的火一下窜得老高,架在面的茶壶也跟着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向来看不起这些人,吹牛吹得天花乱坠,战场一个个屁滚尿流。

窦榆瞑的将军府临时设在金陵,他在这里借助金陵知府和下辖各县的力量征集军队粮饷,打算不日后便直接出发去边境。

陆凶到了将军府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这里也未免太过冷清了些。

将军府是原来一个大户的园子,后来那个大户搬去京城了,这里空了下来,再后来,窦榆瞑来了,这里被临时征用了。

虽然说是临时征用,岳宁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这座宅子本来雅致,粉墙黛瓦,亭台楼阁,里面正门望过去可见有几株翠竹从影壁后冒出来,拐角处还有一树樱花穿过墙来,开得那叫一个招蜂引蝶。

门口有两个士兵把守,一脸的严肃,见了他也是目不斜视。

按理说,这样的地方,要么雅致,要么肃穆,可是陆凶偏偏品出了几分杀意。

莫非,是鸿门宴?

他的目光小心地掠过粉墙的镂空格子。

里面除了透出来的植物,什么都没有。

哼,恐怕宴无好宴,不过既然到了这么一步,他还怕什么?

近前,他对门口两个小兵道:“两位小哥,在下程大,承蒙将军邀请,前来府赴宴。”

说着,他从怀里将请柬拿了出来。

那两个小兵看了一眼,也没有过多盘问,便道了声”请!”带着陆凶进了门。

三人穿过一进院子,便是个小花园。花园的风格颇为诡异,四周草木葱茏,间却光秃秃的,还有一些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陆凶又走了几步才发现,不是这花园设计诡异,而是花园原本有些东西被搬走了。从留下的痕迹来看,他猜测那些东西应该是些盆景或者荷花缸之类。

又走了几步,那两个小兵便停住了。

其一个小兵指了指前面的一座二层小楼,道:“大帅便在前面了,这位大哥,小的们还有职务在身,不便相送,请!”

说完,两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把客人带到主人面前,这实在不是正常的待客之道。

陆凶纳闷地站了一会儿,一转身,瞳孔骤然一缩。

这两个家伙,竟然把他带入了一个八卦阵。

不知何时,他面前腾出来的那片空地,突然冒出了几十个身着轻甲手持长矛的士兵,见陆凶看过来,一个个都目露凶光,手长矛一下都指向了陆凶。

陆凶略微吃惊了一下,很快便露出会心一笑。

他知道,这是修罗王窦榆瞑在考他。

诸葛亮在世时,曾经创了一门阵法,叫八卦阵,如果他没有猜错,前方这个小花园便是按照八卦阵的方法来布置的,这块空地的人只是其一部分,有些肯定躲在草木后。在战场,这种阵法通常用来对付骑兵。相较自小在马背长大的蛮人,汉人的骑兵明显不占优势,再加军多步卒,如何应对敌方骑兵的冲撞便成了长缨军首先要解决的问题。陆凶自幼跟着父亲学习兵法,当兵后又颇得平南王真传,对行军布阵多有见解。他见蛮人兵强马壮,便特意根据诸葛亮的八卦阵,研究出了一套布阵图,专门对付他们的骑兵。

眼前这个小小的阵法,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竟然和他的阵法不谋而合。

陆凶看了一眼,便大概猜到了布阵人的底细。

说实在的,这人的手法真得挺高明,一眼望去,看似生门,实则死门,看似死门,又透着几分生机。

“没想到这便是大帅的待客之道。“陆凶前,面不改色地道,他的目光在那些人的身扫过,嘴角勾起了一丝睥睨的笑。

阵前最怕的便是输了气势,这一点儿,他谁都清楚。

”我家元帅吩咐过,若是阁下过了这八卦阵,便可平步青云,否则……“

为首的一人看着陆凶,刷地一下亮出了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手刀挽了几个刀花,道:”请吧!“

他这一亮刀,其他人也跟着震了震长矛。

出手利落,训练有素,和长缨军相,竟然丝毫不逊色。

第二百零二章 破阵

陆凶看着他们,忽然有了种想把他们收入麾下的冲动,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想骂江宇珩:

这个家伙究竟是怎么吹他的?莫不是把他吹得窦榆瞑还厉害?否则那个家伙怎么可能把最厉害的人找出来试探他?这样的人才莫说是在军万里挑一,在整个大梁也难得见到几个。

江宇珩江宇珩啊,如果我陆凶今日死在这里,我一定会好好记住你的功劳。

想虽然如此想,陆凶还是将随身带的佩刀抽了出来。

在这个地方,他绝对不能用追风斩,于是,他很有先见之明的请铁匠打了一把刀,刀是大梁军队的制式,但是怎么看怎么都像赝品,不过,这普通铁匠手里出来的刀,也的确说不是正品。

刀锋从掌心掠过,反射出一道艳丽的朝阳。

对面的人被雪亮的光晃了一下眼,那个带头的更是瞳孔一紧。

其实,陆凶知道,这把刀糊弄糊弄人还行,真用起来,恐怕砍不到几下卷了刃。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忽然停留在了那个带头的人的手。

嗯,那把刀不错。千万人取人首级的他,抢把刀应该不是问题。

“各位,承让!“

陆凶朗声道,声音未落,人已经一掠而起,手刀一个横劈,照着那个带头的人劈了过来。

擒贼擒王,破阵也要先破阵眼!阵眼是一个阵法的发力之点,一旦被击溃,这个阵法也名存实亡。

但是,一定要避免被纠缠其。

短兵不及长兵有优势,这是常识,所以绝对不能被长矛困住。

最好的办法是近身格斗,这样长矛明显没了优势。

被陆凶当做针眼的那个人叫王劲松,是窦榆瞑的心腹,为人狠辣,又使得一手的好刀,虽然听说过岳宁对陆凶的夸赞,实际却并没有真的将他放在眼里。一个人评判一个武将,能精准到哪里去?不过是看过些花架子再加道听途所的传闻而已,所以,陆凶那朴拙的一刀横劈过来的时候,他想都没有想直接用手的刀去格挡了。

叮的一声,火花四溅。

然而,陆凶的这一招并未用全力,而是在虚晃一下后急速变招,手刀光雪练一般横扫,将欺近身体的一群人瞬间逼退十来步。

眨眼功夫,他的身边只剩了一个王劲松。

人多了,贸然闯入容易落入圈套,这样一对一的局面,陆凶很喜欢。

那王劲松似乎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一招,实在搞不清他的意图,但是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知道这个时候纠结无异于找死,于是果断地出手,一把刀照着陆凶的肩膀斜削了下来。

若是这一刀削下,陆凶的半个身子没了。

然而,本来十拿九稳的刀法,却不知道为何削了个空,陆凶竟然以一种诡异的身法在他面前像个转盘一样躲避了开去,躲开的同时,他飞起一脚,踢在了王劲松的手腕,王劲松躲闪不及,只觉一道酸麻涌来,手立即脱了力,当他弄明白怎么回事时,陆凶已经拿着他的刀踩着众人的头顶掠了过去。

敌方人多,他并不恋战,只是站在高处,寻找生门。

所谓的生门,其实没有那么玄妙,不过是这阵法的薄弱环节。

千军万马的战场找这个生门难,可是这里只有这么百来号人,打个一炷xiāng gong夫能摸个差不多了。

眼见陆凶要逃出阵法,从斜刺里忽然又冲出来两队人,团团将他围住。陆凶不得已,只得动手招呼。

一时间长枪短刀,游龙惊电,陆凶时而在人群之,时而在人群之,那些人不时变换阵型,每次陆凶找到弱点时,都会有人及时补,又打了一会儿,陆凶觉得不对劲儿,抬头看到被自己抢了刀的王劲松,正拿着自己那把不要的破刀在指挥。

他指挥的时候,目光还时不时瞥一眼旁边那座二层小楼。

他不是阵眼,楼的那位才是!

陆凶刚看出端倪,身形一慢,一杆长矛差点儿将他串了糖葫芦,他一惊,知道这些人是来真的了,便收敛了心神,专心应战。

阳光有些耀眼,不是从太阳来的方向。

陆凶百忙之,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在楼。

他想也不想,一刀挑飞一个侍卫的矛头,接着又一个借力,将那矛头嗖的一声送了二层小楼。

小楼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接着便传来了一阵丁丁当当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那人一出事,下面的阵法便混乱了,陆凶一路厮杀过去,竟然无人能及时补空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看来把那个指挥的人干掉是正确的。

王劲松眼见他要杀出重围,心有不甘,一声令下,立即有人递了把gong nu过来,陆凶正厮杀着,觉得不对劲儿,一个侧身,闪到了一边。

顺手一拉,将一个士兵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支箭瞬间刺穿了给他做人肉盾牌的士兵,那个士兵刚刚倒下,立即有第二箭飞了来。

陆凶赶紧躲到那个死去的士兵后面。

王劲松手持劲弩,面不改色,似乎刚才误伤同袍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一连几支劲弩,彻底将那人射成了刺猬。

陆凶背着那个尸体左躲右闪,心里暗骂:这些人,真是疯子!只不过一场小小的试探,先是把人往死里打,这下又不顾及兄弟的性命,真是颇得修罗王真传。

陆凶本来还想换个肉盾,趁机溜走,一看旁边那些个小兵看着同伴惨死,已经吓傻了,于是果断改了主意,见箭射来,一个铁板桥向后躲开,与此同时,他的护腕一枚飞镖射出,那么多人,竟然不偏不倚正王劲松手腕。

兵不厌诈,他本来还给这些人留了几分颜面,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了。

王劲松啊的一声惨叫,扔了手gong nu,他还是不甘心,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陆凶,疯了一般地吼道:”百变修罗阵,给我杀了他!“

众人一听,立即又重整队形。

这百变修罗阵是修罗王的终极杀阵,此阵法一旦启动,无论敌方还是己方,不杀到最后一个便不能结束。

王劲松像一头急红了眼的野兽,陆凶看着他,目光也骤然凛冽了起来。

在这时,楼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够了。”

那些人一听,立即住了手,本来带有几分惧色的脸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第二百零三章 授兵

这种不死在战场的死法,实在是让七尺男儿汗颜,算王劲松愿意,他们也不愿意。

陆凶循着声音抬头向望去,发现一个穿着宝蓝缎子长袍的人,摇着一把折扇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站在窗口,望着陆凶。

那人长得有几分凶相,然而双手往栏杆一放,看着下方时,竟然也能从看出几分儒雅。

陆凶猜测,那人便是窦榆瞑了。

“这位英雄,久仰大名!“

窦榆瞑道。

陆凶急忙过来还礼道:“程大见过大帅,小人山野草民一个,英雄二字实在不敢当。”

说着,他一掀长袍,打算跪拜,然而在这时,一股杀意忽然从背后升起,他顾不得多想,一个侧身,接着一个扫堂腿踢了出去。

那一腿,正王劲松膝盖,他惨叫一声,便一下摔在地。

陆凶的力量又急又霸道,那个王劲松本打算偷袭的,这下倒好,自己差点儿被摔成了瘫痪。

他揉了揉几乎脱臼的脊椎,刚想站起来,却突然见一把飞刀从天而降,还没来得及惊讶,那把飞刀已经噗的一声插入了他的肚子里,将他死死钉在地。

楼的窦榆瞑拍了拍手,淡漠地道:“没用的东西!”

那种神情,跟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王劲松似乎没有想到那个自己一直追随的人竟然会出手杀自己,直到咽气眼睛里还满是惊讶,然而,窦榆瞑根本不想跟他解释,一挥手道:“带走!”

立即有几个人过来,将刚才的两具尸体都抬了下去。

陆凶亲眼看着窦榆瞑杀人,想到那人的绰号,不由又是一阵心寒。

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手下,什么样的手下,也能看出头儿是什么人。

“这位英雄,请!”

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旁边过来,请陆凶跟他过去。

陆凶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最好闭嘴,无论是替那人惋惜还是称赞窦榆瞑的话,都不应该出自他的口。

他跟着那人走了一段路,进了一个大厅。

窦榆瞑早已经从楼下来,坐在首座。

见陆凶进来,他指了指左手位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陆凶谢过,正襟坐好。

窦榆瞑让人了茶。

“太平村的程大,是吗?”

他自己端了一杯茶,撇了半天的茶叶沫子,终于微微抬起目光,道。

那目光里没有赞叹,有的只是几分不信任。

陆凶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正是!”

“岳知府和江知县说过,你曾经一个人在老虎山下力战狼群,最后竟然还能平安脱身,此事可否属实?“

陆凶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江宇珩为了举荐他,果然把他的丰功伟绩都写进了推荐信里,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写更过分的,如曾经效力长缨军或者还养了个狼王之类。

不过,既然他都说了,陆凶也没有必要否认。

“是,草民自幼狩猎为生,对付几个畜生还不在话下。”

窦榆瞑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在我的军,过于谦虚不是件好事。”他放下茶盏,对身边一个小兵挥了挥手,那个小兵立即递来一把折扇大小的东西。“不知道这样兵器可曾见识过?”

陆凶抬起头来,淡定地摇了摇头。

“回大帅,小人出身低微,平日见的也只是些砍刀杀猪刀之类,方才那把佩刀还是为了从军特意托人打造的,不知道将军手的这样兵器是何来历?莫非是江湖的暗器?草民倒是听说过暴雨梨花针之类的,不过并未亲眼见识过。”

窦榆瞑再次点了点头,道:“此物名为追风斩,是先前长缨军专门对付蛮人豢养狼群所用之兵器,既然你也没有合手的兵器,那便将此物送给你了。”

窦榆瞑的目光在陆凶手的刀掠过。

那把刀他认识,是王劲松的,刀是好刀,可惜配不他。

战败之人的兵器他从来看不。

“多谢大帅!”

陆凶起身抱拳道。

“你不必谢我,这样东西在我这里也是蒙尘,不如赠给能让它发挥作用的人,对了,你那些斩杀狼群的手段,将来还是要发扬光大,既然你已经准备投靠我,那么我便将身边的十二风卫送给你,然后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教会他们斩杀狼群的技术,不知道你可有信心?“

陆凶闻言,似是受宠若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帅如此赏识,程大一定不辱使命!“

窦榆瞑又问了些问题,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禀报说十二风卫已经集结完毕,在校场等待大帅检阅,于是窦榆瞑便叫了陆凶一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校场。

说是校场,不过是找了个大一点儿的院子,临时将那里的盆栽装饰都移走,腾出了一个较大的空间而已。贴近看台的地方,有一个兵器架子,面放着十几把追风斩。

追风斩这种东西在长缨军解散后便已经失传,这架子的都是仿造品,做的并没有那么好,一眼看去,真正的追风斩不知道要低多少个品级。

陆凶自己手这把也是仿造的,他刚才拿到手,便细细看了一番。

要破蛮人,首先要破狼群,没有追风斩,那便只能用血肉之躯杀出一条路,以人为盾,以人为矛,倒是很符合窦榆瞑的行事风格,不过,他突然想换种方法,倒是有些让人意外。

“参见大帅!“

十二风卫在校场一字排开,个个身着轻甲,挺拔如松柏。

风卫是窦榆瞑的贴身侍卫,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

“免礼,今日让你们来,是让你们认识一下你们的新统领!”

窦榆瞑说着,抬手指了指陆凶,陆凶连忙前一步,“在下程大,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十二风卫便有人不屑地啧啧了两声,道:”我风卫的兄弟,从来不会关照人,若想得到我们兄弟的认可,只能凭真本事。喂,新来的,你手的追风斩可知如何使用?“

说话的这人姓秦,叫秦汉,名字起得很霸气,人长得实在不怎么样,四四方方的脸,铜铃大的眼,看着本来有几分戾气,再加脸横七竖八丛生的伤疤,简直可以直接去演夜叉了。

“不得无礼!”窦榆瞑训斥了一句,不过陆凶也知道,他这么说只是做做样子,心里巴不得有人来挑衅他呢,于是抱拳道:

“大帅无妨。不知道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那人被骂了一句,哼了一声,用眼角的余光斜了一眼陆凶道:“本人姓秦,名汉,不过仁兄两个字实在不敢当,只有我风卫认可的人,才能称兄道弟,你现在还没有得到我们的认可,哪里来的兄弟?”

第二百零四章 工匠

“既然如此,那便刀剑说话。”

陆凶拿起那把追风斩,装模做样地按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机关,干脆直接当铁扇子用了起来。

“得罪!”秦汉说了一句,便纵身迎了来,他人到空,手的追风斩啪的一声弹开,一把利刃雪光一般冲出,刹那间在空划出一道雪白的练。

“好!”

他人看起来虽然笨重,身手却着实敏捷,只一招便让风卫们目光一亮,纷纷拍手叫好。

秦汉哼了一声,丝毫不以为意,挥动手里的刀刃便横扫了过来。

陆凶的追风斩还没有打开,只有一把扇子的长度,在这三尺多长的兵刃面前实在是没有优势,他不能正面迎接,只得一连向后滑出几步,避开了秦汉的攻击。秦汉那人也是个厉害角色,一击不成,落地迅速变招,向着陆凶的双腿横扫了过来。

这一下,陆凶避无可避。

所有的人都嘶了一声。

若是这一刀砍伤去,这人的下半辈子恐怕只能坐着了。

然而,在那追风斩即将砍到陆凶双腿的瞬间,空气忽然传来一阵金属交击之声。

没有人看清,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陆凶究竟是如何用手折扇大小的追风斩硬生生将秦汉的兵器格开的。

陆凶的力道极大,秦汉被他震得手臂一阵酸麻,迫不得已,也连着后退几步,谁知道刚稳住身形,便见一样东西飞来。

这个家伙,竟然丢了自己的兵器!

这是追风斩,怎么能当暗器使用?何况这是他唯一的兵器。

军有言,人在刀在,人亡刀亡,这人还没死,把兵器丢出来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惊掉下巴。

秦汉看着他,既觉得惊讶又觉得可笑,身形一动,飞起一脚,正打算将那追风斩一脚踢飞,谁料,那追风斩竟然半空里炸裂开来,瞬间,十几把兵刃弹出,俨然变成了一个急速飞行的铁蒺藜。

这一下,秦汉无处下脚了。

然而,他已经收不住去势,那一脚下去,自己的一只腿恐怕要废了。

军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窦榆瞑却看得两眼放光。

在这时,突然又叮的一声。

陆凶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一颗小石子,抬手弹出,正那追风斩的机关,无数兵刃立即收回,叮当一声掉在地。

秦汉的脚逃过一劫,放下时已经是满头冷汗。

“这位秦汉兄弟,在下可有资格加入风卫?”

秦汉差点儿吃了大亏,再也不敢说什么,半晌,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见过统领!”

他这一发话,其他的风卫也跟着齐刷刷跪了下去。

这个时候,有人把陆凶的追风斩捡回来,递给他。

陆凶看了一眼那个东西,像看见刺猬一样,犹豫了一下才伸手。

“程统领不必畏惧,这兵器虽然厉害,却也为了不伤人,多加了几道保险,只要不大碰到这个按钮,里面的刀刃便不会弹出。”

那人双手将兵器奉,抬头看着陆凶,眼神里有淡淡的光。

“你是?“

莫名的,陆凶竟然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舒适的布衣,脸有习武之人没有的沉静。

他的手指和虎口处都是老茧,和常年拿兵器的人不一样,想必是个工匠。

“在下沈沉,是一个工匠,刚刚被招进灵机院,在那里做学徒,不瞒程统领,这兵器便是在下所造,手工粗糙了些,功用也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

那少年低着头,说得虽然谦虚,眼神之还是难掩骄傲。

“多谢!”

陆凶接过兵器,道了声谢,转身对窦榆瞑道:“大帅,属下初来乍到,于这兵器并不是很熟,可否请求大帅恩准一件事情”

“但讲无妨!“

方才陆凶用追风斩的时候颇为笨拙,应该是没有用过的样子,但是身手和反应能力都很好,是入得了他的眼的人,至于后来对秦汉表现出来的妇人之仁,多打几场仗应该也磨没了。

窦榆瞑心思电转,盯着陆凶的眼睛却始终沉静若水。

“大帅给的训练时间有限,属下想问大帅要一个助手,也好尽快熟悉兵器。”

“也好。”窦榆瞑略一沉吟,转头对沈沉道:”既然如此,小沈,这几天你不用去灵机院报道了,跟着程统领吧!“

“是!“深沉应道。

低头的时候,他的眼仿佛掠过一道亮光。

风卫熟悉的差不多了,窦榆瞑也不多留,直接将这些人都交给了陆凶,自己到前面大厅跟手下商议战事去了。

他退隐多年,突然回来,有些旧部虽然都还在,却还是不能立马手。

几个人在沙盘前讨论了半天,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等他们都走后,窦榆瞑一个人在大厅里负手来回走动,眉宇间有几分黯然神伤。

这几年的离开,他实在迫不得已。

先帝严明,恨他乱了军纪,若不是念他军功在身,恐怕早砍了他的脑袋,可是这个璟同帝,也照样是个不好相与的,当年平南王死后,璟同帝鸟尽弓藏,夺了他的兵权,将他罪犯一样派到岭南,如今,他突然启用他,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校场,陆凶只花了不到半柱xiāng gong夫便认识了那些人,也略微试了一下他们的身手。

若说当时陆凶和秦汉对战时获胜,还有几分侥幸,接下来他便让人惊讶了。

几轮试下来,那些人对他佩服的无不五体投地,最高兴的莫属沈沉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陆凶这么聪明的人,他的机关设计不但很快学会,竟然还给他提了几个改进意见,让他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得了空子,便自己跑到一边画图纸了,不一会儿便将画好的图纸拿过来给陆凶看。

陆凶看了自然又要赞叹几句。

这样精通机关的人才,他好久没有遇见了。

长缨军解散后,负责给长缨军锻造武器的工匠也一个个都受牵连,陆凶赶到的时候,只见到了他们堆在一块儿的脑袋。

这么多年了,他有意重建长缨军,却一直愁找不到合适的助手。

沈沉的出现,正好!

”这位小兄弟实在心思灵巧的很,不知道师从何人?“陆凶问。

沈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没有师傅,是从小较喜欢机簧之类,时间长了,便自己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几年前,我到北地战场玩,无意间捡到过一把追风斩,便拿来研究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还真被我造了出来。“

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捡来的那把追风斩,实在有些破烂了,否则,他会做得更好。

第二百零五章 兄弟们

自学成才,了不得!

陆凶在心里暗暗称赞,转身看了一眼十二风卫,道:“这些兄弟,以后都需要更合手的武器,到时候免不了麻烦你。 ”

“能得统领赏识,是沈沉的福气。”

“好!”陆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以后,风卫的装备仰仗你了!“

沈沉本来对陆凶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这一来,更是直接跪了下去,“沈沉定当赴汤蹈火,万死莫辞!”

“行了行了,起来吧,算我们风卫都死光了,你也不能死,你死了,我到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工匠去?”

沈沉这才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用过午饭,下午接着训练。有了午的立威,下午的训练顺畅了很多。

陆凶跟风卫的人也越发熟络,休息间隙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把人家祖宗八代打听了个遍。那些人都是武夫,平时直来直去的,没有那么多心计,加陆凶身手好,看起来又挺厚道的,他只问了几句,这些人把自己的家底都交代清楚了,连家里的老母侍弄着几亩田都没落下。

陆凶将这些话都默默记在心里,想着改日遇到guo ping,让他去调查一下。

十二风卫是窦榆瞑的心腹,若能逐个击破收入麾下最好,若不能,也要找到他们的弱点,将他们控制在手里。

手段虽然有些不光彩,但是为了王爷的遗愿,他也顾不那么多了。

只是,他有些怪,既然是心腹,为什么窦榆瞑不找一些无牵无挂的死士,偏偏找一些拖家带口的?难道他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样的?

晚间的时候,秦汉提议,为了给统领接风,请兄弟们到金陵城最好的酒楼里大吃一顿。

队伍不久会开拔,在六朝繁华地的舒坦日子也没有几天了,将士们也都尽量地该吃吃该喝喝,谁都知道,这一战场,千里风沙,万里荒烟,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等到班师回朝的时候,自己说不定是那个马革裹尸还的人。

窦榆瞑显然也明白这份心情,所以他对麾下要求也没有那么严格,只要到时候给他打胜仗行,其他的东西,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金陵城,刀剑笑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里有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还有最好的舞姬。

这次来刀剑笑,做东的虽然是秦汉,领头的却是陆凶。没办法,风卫的兄弟们给他面子,他推脱不了。

这半日下来,谁都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金陵城大名鼎鼎的香铺觅音香铺的二老板,平时跟刀剑笑的老板也熟络得很,让他出面,说不定能看到小谢跳舞了。

平时这些粗人来这里,老板都是要给脸色看的,不是推脱雅间太小不让进,是推脱小谢生病不能跳舞,陆凶这个常客来,那个糟老头子总不会再找借口了吧?

如此想着,秦汉和他的手下便格外兴奋。

果然,陆凶还是非常有面子的。

刚跨进刀剑笑的门槛,一个伙计便不冷不热地迎了过来,待认出领头的是陆凶,立马换了一副笑脸。

“程老板,这边请!”

那个伙计笑吟吟地一伸手,便带着他们往雅间去。

陆凶身后众人相视一笑,偷偷竖大拇指,心道这个统领果然没有白认,看来小谢的舞蹈也是有希望了。

伙计带着一行人来到一个较大的雅间,众人刚刚坐好,便有人送了一壶酒过来。

“我们还没有点菜!”

陆凶有些诧异地道。

那伙计笑了笑,道:“程老板,这是我们掌柜的吩咐的,白送的,不要钱!”

酒是好的梨花白,还未开封便能闻到清冽的酒香。

陆凶纳闷地扫了他一眼,心道,自己前几次来的时候也不见这老板多殷勤,今日怎么了?难道是听说自己投奔了窦榆瞑赶来拍马屁?不过他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他狐疑地坐下,单手托腮,想了想,很快将这些暂时放在脑后。

秦汉几个人却不想那么多,在桌边挨个坐下,一个个吵吵嚷嚷着让伙计报菜名,那伙计将当季的新菜都报了一遍,秦汉大手一挥道:“每样菜都来一份!”

那伙计被他吓了一跳,道:”客官,这每样菜都来一份,可是九九八十一份,其还有一头烤全羊!“

“怎么,看不起我们兄弟不成?放心,不会短了你的银子。“

秦汉从怀里摸出个钱包,咚的一声砸在桌子。

看来他为了做东,早已准备好了足够的银钱。

“客官,不是这个意思,是真的怕……”

“怕什么怕?还不赶紧菜?”秦汉一拍桌子站起来,抬起一条腿搭在椅子,”我们兄弟将来都是要冲锋陷阵的,胃口自然不是那些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能的。“

陆凶知道这些人给他面子,但是不一定会给这个伙计面子,于是赶紧截断,道:”菜是了,一头烤全羊八十一道菜怕是还不能喂他们个半饱,过战场的人都是饿死鬼托生。“

那伙计应了一声,赶紧去吩咐厨房做菜了。

“大哥,你怎么知道过战场的都是饿死鬼托生?难不成你过战场?“

见那个伙计走了,秦汉终于收了兵痞的架子,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他早已经不叫统领了,直接和陆凶称兄道弟。

“我一个打猎的哪里过战场?还不是午的时候看兄弟们吃饭领悟出来的?“陆凶在他们扫了一眼,指着其一个,道:”你,三德子,一个人吃了五六碗饭,幸亏咱们大帅军饷充足,否则还真养不活你!“

旁边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叫三德子的也跟着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正色道:”大哥,这五六碗饭算什么?我当初打仗的时候,可是吃过一头烤鹿的,那个时候没有盐,没有料,匆匆忙忙的也没有烤熟,这么硬生生地吃了下去,吃完了直接战场了。“

“是啊,大哥,这我可以作证,我闻到香味儿赶过去的时候,他连个肉渣都没给我剩。“旁观一个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来?当时打仗打得那么凶,还以为你们都死了,我想着,万一我死了,这肉也不能剩给蛮子吃,再说,吃饱了我才有力气追的你们。“

“幸亏你吃得太饱,要不追过了,跑到鬼门关去了。“

第二百零六章 屠狼

一行人你奚落我,我奚落你,有说有笑,时间过得飞快,不大功夫,伙计已经开始菜了。

先来的是两壶好酒,和一只手撕鸡,行伍之人也不甚讲究,跟陆凶客套了几句后,便风卷残云一般地吃了起来,陆凶刚刚啃了一根鸡腿,那只鸡只剩了鸡架子了。

不开吃还好,这一开吃,肚子便不受控制地kàng yi起来。

这一群人都是七尺汉子,十几个人一只鸡怎么够?于是纷纷敲桌子敲碗催伙计菜。这若是放在平时,准被店主找个人轰出去,但是现在看在陆凶的面子,那些人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之色,还很热心地跑前跑后,去厨房催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又有几道硬菜来,这群饿死鬼托生的家伙才安静下来,一时间,屋里只剩了咀嚼和吞咽的声音,不大功夫又是一片杯盘狼藉。

陆凶见惯了这种吃相,也不怪。一行人吃饱喝足,忽听到外面琵琶声起,透过帘子一看,红色莲花台之不知道何时降下了漫天花雨,须臾,花雨一婀娜女子从天而降,红纱飞舞,巧笑嫣然,正是小谢。

小谢反弹琵琶,做飞天之式,缓缓降落莲花台之。

这几个汉子正值壮年,军营又少女眷,突然见到这么一个仙女从天而降,顿时都站了起来,别说酒菜了,连眨眼都省了。

”这女子已经名花有主,兄弟们看看可以,其他的心思不要动了。“

陆凶啃着一只羊棒骨,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道。

十几个人顿时都齐齐转过头来,用一种怪的目光看着他。

半晌,陆凶才反应过来,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不是我,是觅音香铺的账房小七。“

然后,众人立即换了一种“好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的表情。

“情人眼里出潘安。”这下陆凶看懂了。

小谢正在下面跳舞,舞姿一顿,好像听到了什么,目光往他们这里一瞥,忽然,她的目两道精光闪过,随即一个转身,身轻薄的红纱被带起,遮挡住了她俏丽的容颜。

十几个人一直喝到刀剑笑打烊才离开,几个醉鬼勾肩搭背,在寂静的鼓琴巷里放声高唱,杀伤力堪野外数十只狼一起嚎叫,小七和梁掌柜被他们吵得受不了,从床爬起来,打开窗户看到街道东倒西歪的十几个醉汉。

“咦?那个人好像是程大哥!”小七看了一眼道。

梁掌柜揉了揉眼睛,“背影像,但是这脸……”

月光模糊,他看不清,再说,他这双眼睛平日里只看的进姣好的女子,何时能看的进这群糙汉子?

于是,他一拉小七,砰的一声关了窗户。

“赶紧睡吧,你程大哥怎么可能跟这些人混在一起?香坊这么赚钱,他到哪里去玩不去军队里玩好?”

梁掌柜打了哈欠,一下又摔在自己的床。

小七纳闷地摇了摇头,还是觉得那人实在是很像程大。

接下来的日子,陆凶都住在窦榆瞑给他安排的宅子里,每日起早贪黑地训练十二风卫,倒是也出了些成绩,这日窦榆瞑前来检验陆凶训练的成果,周围一群武将,旁边还有个沈沉伺候着。

校场四周早已经用铁丝拧了个,把陆凶,十二风卫还有从各处搜罗来的一百多条狼都困在里面。

这么长时间了,沈沉从未见过自己的兵器用在实战,站在窦榆瞑的身后,看着下面,两只手都汗津津的。

有些兴奋,也有些害怕。

若是好用还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百余条狼肯定会把这些人撕成碎片,他知道,算途出了状况,以窦榆瞑的性格,也不会开门放人,他,更享受血腥的kuài gǎn,这些人不死到最后一个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若他们真的死了,自己是帮凶,到时候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赎罪。

然而,转念一想,这样小规模的试验也挺好的,否则直接把不好用的追风斩拿到战场,岂不是有更多人遭殃?

场地,陆凶等人一人一把追风斩,在间背靠背围成了一圈。

饿了三天的狼群,见到他们眼睛都绿了。

然而,这些都是些凶残狡猾的家伙,在摸不清猎物弱点的时候,是不会轻易出击的。

“按照我教的阵型,千万别慌!”陆凶趁狼群揣摩先拿哪一个当点心的时候,再次细心地叮嘱这些人。这些人都是高手,却没有一个直面过狼群,心里有点儿害怕是正常的,于是,他想了想,又道:“这些畜生欺软怕硬,你若是让它觉得你弱了,那死定了!”

一句话说完,几个人的腰背立马挺直,连眼神都瞬间变得狼还凶了。

这时候,一头狼发出了呜呜的叫声,身子微微往后蹲了蹲。

“劈风!”陆凶大叫一声,话音未落,狼群已经一跃冲了来。

十二风卫手的追风斩瞬间弹开,精准无的,一下剖开了狼的肚子。

又热又腥的五脏哗啦落下,十二风卫看也不看,反手又是第二招。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偌大的校场跟屠宰场差不多。

在陆凶的训练下,十二风卫的动作愈发利落干脆,几个回合下去,狼群已经损失一半。

沈沉暗叫好,窦榆瞑也微微拊掌,目隐隐有赞许之意,腥热的风吹来,他好似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那一刻,他感觉骨子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那是他多年压抑的嗜杀本性。

剩下的狼再也不敢前,一只只在十几步开外,来来回回,伺机而动。

在这时,陆凶突然使了个眼色,秦汉会意,迅速带了几个人冲了去。

狼这种东西,不适合长时间纠缠,一是它们的体力好,二是过于狡猾,特别是蛮人饲养的狼群,一旦找到破绽必须全数歼灭,否则等它们反应过来,便又是一场苦战。

窦榆瞑找来的狼群虽然和蛮人的狼群相差甚远,但作为训练,战场的战术还是得用的,否则纸谈兵多了,到时候发挥不出来。

第二百零七章 事故

啪啪啪——

一连十几枚刀刃弹出,追风斩在秦汉等人的手舞成了一片银色旋风,那些狼也是聪明的东西,见这架势知道毫无胜算,转身要跑,秦汉也不追,倒是后面的陆凶一声令下,又是一阵啪啪啪之声,他身边的几个风卫手追风斩突然箭一般射出,倏地一下便穿透了狼的身体。

一击毙命,几个人又按了下机关,连着细绳的追风斩又收了回来。

沈沉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到,追风斩手柄空的部分,竟然是用来存放绳子的,多亏陆凶指点!

心里美滋滋的,人已经不自觉地手舞足蹈起来。

陆凶的杀伐决断,窦榆瞑看得相当痛快,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

为什么这些打仗的人,用的手法更像是屠户?

一击必要害,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这时,沈沉在旁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假装自言自语道:“程统领二十多年的猎户果然没有白当,这屠狼手段娴熟得,真是让在下叹为观止。”

这话落到窦榆瞑的耳朵里,他心道:这陆凶是猎户出身,杀狼的手段更像是屠户,倒也说得通。

百余只狼不到半盏茶功夫悉数被杀,陆凶领着兄弟们,抹了一把脸的血,隔着铁栅栏,双手抱拳,对窦榆瞑道:

“狼群已经悉数消灭,请大帅过目。”

窦榆瞑从椅子站起来,道:“免礼!”

十二风卫齐刷刷站直身体,个个挺立如松柏。

“程统领和兄弟们辛苦了,今日,本帅便在这府为你们设宴庆功!”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蛮人不除,何以论功?”陆凶再次抱拳。

他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目寒星闪闪,他如此一来,十二风卫也跟着抱拳道:“蛮人不除,绝不论功。”

窦榆瞑微微点了点头,“好,好,都是我大梁的好儿郎。”

宴会的事情便此过去,不过窦榆瞑为了表示心意,还是将自己当年穿过的一身战袍送给了陆凶。

见陆凶接过,他看着他的眼睛,道:“陆统领,我窦榆瞑等了这么多年,是为了等这一天。蛮人,我一定要消灭殆尽,他们不死光,我算入土了也不会安心。”

陆凶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信誓旦旦地道:“程大誓死效忠大帅!”

“好!“

当夜,陆凶向窦榆瞑告了假,说是不日军队将要开拨,家有些事情还要处理,需要回去一趟。

窦榆瞑当即应允,还送了他很多礼物。

次日,阿娆正在香坊门口往外张望,忽然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慢慢靠近,细细一看,才知道是多日不见的失踪人口陆凶回来了。

陆凶大包小包地拎着,脖子还挂了几个,活像个民工返乡。

他看见了她,远远地裂开嘴一笑。

阿娆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香坊。

这个家伙,三番五次地想失踪失踪,自己算是他亲妈,也要被她气死了吧?

阿娆抱着盛香料的筐子,打算把刚刚捡好的香料放回仓库。

最近香坊的生意好,囤料较多,仓库里已经满得不能再满,刚好隔壁村有些好的茱萸子送来,阿娆和几个伙计都不忍错过好货,便照单全收了,想着先囤放在仓库里,以后再考虑具体用途。阿娆放下手的筐,见小六小九都很忙,便接过了小六手的小本子,一项项记录。

香料太多,一定要分门别类的记录好,数量,成色,年份,一项都不能马虎。

阿娆很享受这份工作,虽然繁琐,却也能让她暂时心无旁骛。

外面,陆凶吃了白眼,有些郁闷,将手里给母子两人买的礼物还有窦榆瞑送的一些东西往边一扔,便赶紧追了过来,追到仓库门口又被扛着筐子的小六挤到了一边。见阿娆在里面,他怕自己进去又把她吓跑,只好门神一样杵在门口,半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阿娆记着记着,觉得有两道目光黏在身,顿时不自在起来。

小六和小九忙里忙外,满头大汗,转眼间,仓库里盛茱萸子的筐堆积了老高,差点儿碰到屋顶,陆凶看到那些摇摇欲坠的筐子,几次想过去提醒一下,却被阿娆眼角眉梢的寒意又给吓了回来。

不大功夫,又堆了几筐茱萸子,有些筐子承受不住了,发出咔咔的闷响。

阿娆埋头记账,也没有注意到,这时候,小六又抱着一筐茱萸子进来,因为是最后的货了,这个筐装的特别满,小山尖一样。小六抱着有些吃力,步伐也不稳当,身子摇摇晃晃的,到了仓库,他用力一个转身,想借着惯性把筐子扔下去,谁知这一转身,后背不小心碰到了后面的筐子,筐子摇晃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轰隆一声塌了下来。

陆凶在门外大惊失色,来不及开口提醒,于是飞身前,踩着筐子过来一把将阿娆抱在怀里,转身单手撑住了墙壁。

仓库里的货物如泰山崩塌,重重的筐子都砸在他的脊背,陆凶只觉一阵生疼,混乱过后,闯祸的小六也吓傻了眼,半晌,他才大声招呼小九过来,两个人一起,费了半天功夫才将陆凶和阿娆从一堆茱萸子里挖了出来。

“你没事吧?”

陆凶出来后,顾不得身的剧痛,抓住阿娆的肩膀,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事。

阿娆咬着唇不说话。

方才货物坍塌的时候,她吓坏了,那一刻,她本能地往门口看了一眼。

如果她被砸死了,她也要看着他死。

他在那里,她一直都知道,她一向是个看见工作能静下心来的人,可是今天她却做不到了。

记账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一直不受控制的往他那个方向瞥。

她知道,他是值得依靠的,次,那根棍子朝她背打来的时候,是他替她挡了,这次,又是他将自己护在怀里。

但是,该怎么开口呢?

生气生久了,好像嘴巴也生锈了。

半晌,她抬起头来,看进他的眼睛,眸光流转,心里千万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二百零八章 药膏

小六和小九都知道这两天两人闹别扭,于是为了缓解尴尬,小六故作惊讶地指着陆凶的背,道:“哎呀,程大哥,你,你流血了!”

“哪里?”阿娆一听果然慌了,这下换她把陆凶拉过来下下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个遍。

这个陆凶的身新伤加旧伤的,稍不注意,可能出大问题。

看了半天,除了背一点渗出的血渍之外,看不到其他。

她不甘心,又晃了晃陆凶的胳膊,摇了摇他的脑袋,确保他关节没有脱臼骨头没有断裂。

“阿娆,我没事。”

她正打算解开陆凶的衣襟,看看有没有其他伤,被不好意思的陆凶一把抓住手。

阿娆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在伙计面前,她怎么能对一个大男人动手动脚?

小六和小九却不管他们两个,一个煞有介事地道:“哎呀,这可不得了,程大哥背已经青肿起来,那筐子重,若是砸出内伤不好了。”

“是呀,听说这受了内伤的人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有些人自己都没有感觉。”小九道。

“那你还愣着干嘛?”小六冲小九使了个眼色,小九立即撒丫子跑人了。

“程大哥,我去请罗大夫!”

跑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顿住,回头道。

陆凶想叫住他,他一转身,很快没有了影子。

阿娆本来放了心,这会儿被这两个家伙一闹,心又悬了起来。

“阿娆,别担心我,我这身子板硬着呢。“陆凶抬手,想拨开她额前一缕乱发。

阿娆一下打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逞什么强?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这个,让陆凶有些为难。

他本来没有什么大事儿,让他说什么?

阿娆见他吞吞吐吐的,以为他当着小六的面不好意思说,于是一下捉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硬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离开的时候,陆凶偷偷回了下头,对小六竖了个大拇指,心道幸亏这个冒失鬼,否则阿娆肯定到现在还不肯原谅他。

小六见两人离开,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幸亏方才脑子机灵,要不陆凶找他问罪扣他的工钱可惨了。

谁不知道这个程大哥拿着阿娆姐当宝贝,若是阿娆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掉两三层皮恐怕这事儿也不算完。

进了屋,阿娆指着桌子,道:“趴下!”

“我没事儿。“

陆凶牵着她的手不放,看着她,两只眼睛春水泛滥。

阿娆的眼睛,怎么这么好看?

那双眼睛,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眼瞧他了,现在虽然眼底都是火,表面却也水光潋滟十分迷人。

他看着看着,嘴角便不自觉勾起一丝微笑。

“有事赶紧趴下,我给你点儿药,没事的话,我还忙着呢,你先走吧!”

阿娆白了他一眼。

陆凶这种人,她自然有办法治他。

果然,话还没说完,陆凶自己乖乖地趴了下来。

后背有血渗出来,速度很慢,看来是皮外伤,应该不打紧。

阿娆转身,从抽屉了拿出了一瓶跌打损伤药膏,一手去掉塞子,一手掀开陆凶的衣服。

这一掀开,她着实被吓了一跳。

天呢,陆凶的大半个后背都跟抢劫了颜料铺一样,红的红紫的紫,还有一大道刮痕,刮痕处正在往外渗血。

“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儿!”

阿娆用指尖挖了一些药膏,轻轻地抹在他的伤口。

那药膏刚开始有些清凉,十分惬意,后来便有些火辣辣的,特别是碰到伤口的时候,更是万蚁钻心一般的难受。陆凶本来想跟她说几句话,交代一下这几天的行程的,这下,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阿娆……阿娆……你……你没有拿错吧?“

这感觉怎么像伤口撒辣椒?

实在忍受不了,陆凶扭头道。

他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都是黄豆大的汗珠子,噼噼啪啪往下面掉。

阿娆被他吓了一跳,以前刮骨疗毒的时候他也没有疼成这样,今日是怎么了?

她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瓶子,确认无误后,才继续抹下去,只是手法方才轻柔了好多。

“这是罗大夫新研制出来的药,他说一般的药效果更好。“

阿娆解释道。

罗迪制出这药后,给村里人每人发了一瓶,他只说这药成本低效果好,可是没有说用药的时候这么疼。

“程大哥,你忍着点儿!“

这一声程大哥叫出来,阿娆又觉得有些别扭。

他根本不是程大啊,但是,他这个时候也只能以程大的身份活着了。

要乖乖的忍着,否则被赶出去了!

陆凶想明白后,点了点头,牙关咬得更紧。

若不是想跟她在一起待一会儿,他算死也不会用这药的。

阿娆抹完药,看他满头大汗,像被水洗过一样,赶紧又找了一条布巾给他擦拭干净,整个过程陆凶倒也是享受。

不大功夫,小九回来了,他说罗大夫忙着呢,听说了他的伤后,让他带了一瓶药过来。

陆凶看那瓶药和阿娆的一模一样,便让小九自己先放好,阿娆没好气的把药拿过来,塞到他的衣服里。

这个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失踪了,有药在身边她也好放心点儿。

陆凶伤得不重,这点儿伤放在战场,根本不会让他皱一下眉头,然而,在阿娆面前,他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他时不时皱着眉头,时不时嘶嘶叫两声,弄得阿娆看见他心惊胆战,不大功夫,已经跑出去问了小九两趟。

“那个罗迪,怎么还不来?“

罗迪不来,阿娆不闲着,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擦拭伤口的伺候着,简直把陆凶当成了个产妇。

香坊收工的时候,罗迪终于姗姗来迟。

和往常一样,他的手里拎着一个药箱,脸的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心或者揪心一样。

即使是人命关天,他也会有条不紊地做好一切。

第二百零九章 坦白

进了屋,罗迪在路凶的背又是摸又是按,半晌拍了拍手掌,好像要拍落灰尘。

”都是些皮外伤,涂一些凝露膏是了。“

于是,他从药箱里又拿出一瓶一模一样的药膏来。

陆凶怕他在自己的身试,赶紧将那瓶药膏抢过来,道:”罗大夫,阿娆已经涂过了,剩下的,我自己来是了。“

背火辣辣的万只蚂蚁在伤口爬的感觉刚刚过去,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和一瓶一样,他把这瓶也收入怀里,还检查了一下是不是很容易被阿娆抢去,确保万无一失后,他才直起身来。

“罗大夫,慢走不送!“

他和阿娆两人的时间,才不要一个外人看着。

罗迪被下了逐客令,撇了撇嘴,拎起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香坊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地有些散碎的香料,于是随手收了起来。

这些年,他的很多药材都是香坊的下脚料,包括这次的凝露膏,所以成本才会如此便宜。

罗迪走后,阿娆和陆凶也一前一后离开香坊回家。

一路,阿娆只扔给他一个后脑勺。

心里太乱,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爱的是程大,不是以前的那个丈夫陆凶啊,可是程大突然变成了陆凶!

”阿娆……“

陆凶见她越走越远,于是紧走几步,追了她。

阿娆看了看,依旧不说话。

“阿娆,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不用说了,你的真面目,次我已经看到了,我也知道你有苦衷,并不想追究。”

阿娆停下来,却别过头去。

她不想听,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想通,别人是说不通的,也许有一天她能适应他的新身份后,他们之间的隔阂便没有了。

“不是这件事情,是另外一件。”

阿娆猛地转过身来,盯着陆凶,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陆凶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被她一盯忽然又有些犹豫起来,”我……我要……“

堂堂长缨军战神,竟然在心爱的女子面前结巴了起来,真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陆凶忽然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有什么话快说,没有的话,我先走了,朝儿还等我做饭呢。“

阿娆转身要走,忽然被陆凶一把捉住手腕。

他用的力气有些大,竟然直接将她带到了怀里。

两个人的距离,不足三寸,阿娆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怨恨。

“你要干什么?“

陆凶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道:“阿娆,我要走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劈下。

虽然早有准备,阿娆还是觉得身子晃了晃。

她没有说话,而是等陆凶自己说下去。两只眼珠转来转去,似乎是被吓坏了的小鹿。

她试着告诉自己,无论他要去哪里,她都能承受。

“很快要打仗了,我要去从军,已经准备妥当,最多半个月,要离开了,这几天,恐怕也不能经常回来看你和朝儿。“

阿娆的一颗心骤然堵在了嗓子眼,她觉得有些窒息。

这个消息实在让她意外。

陆凶见她的样子,也吓了一跳,以为她的心病又复发了,惊慌失措地连着叫了几声,”阿娆,你没事儿吧?你的药在哪里?“

阿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他,木然地向前走去。

原来,她根本无法承受啊!

她错了,她从来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以前之所以没有感觉,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罢了。

往前走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魂儿都被抽空了一般、

“阿娆……”

陆凶追去,想拉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别碰我!”

“阿娆,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接近窦榆瞑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如此顺利。

“我知道。”阿娆道。

他当然不是有意骗她的,他有苦衷,她知道,她只是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患得患失?这还是在商场杀伐决断的她吗?

越想越伤心,双眸里很快便有了泪光。

陆凶怕再说下去,她的眼泪会直接流下来,便不再说了、

半晌,看到她在风有些微微颤抖的身体,觉得有些心疼,于是,他前几步,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没有动,整个人有些僵硬的感觉,陆凶知道,自己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于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只是将她越抱越紧。

“哟,是程大啊!“

半天,里正大叔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陆凶赶紧放开了阿娆,阿娆也趁机偷偷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对了,次托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里正大叔好像没有看到人家小两口在亲热,直接过来拍了拍陆凶的肩膀。

“已经有眉目了,明日去里正大叔那里商议一下,今日晚了,不方便过去。”

“好,我准备好酒菜等你。”

里正说完,转身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退了几步回来,道:“阿娆,我家的香用完了,改日去你那里买些,有好货的话给我留一些。”

阿娆应了一声,那老爷子才迈开大步走开,一边走一边又唱起了《子夜吴歌》。

方才两人的动作他都看到了,阿娆红彤彤的眼睛他也看到了。

这俩人,有戏!

里正高兴地一拍手,唱得更欢,把旁边树的乌鸦都给吓飞了。

两人回到家,照例是陆凶做饭。

晚饭过后,阿娆收拾碗筷,陆凶想帮她,她却在围裙擦了擦手,自己转身回屋了。

陆凶满怀心事地洗完了碗,回头一看阿娆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好像在裁剪布料。

七月流火备寒衣,他要走了,还不到冷的时候,阿娆却已经在准备冬衣了。

心里有些暖,却又有些不舍。

陆凶心道:自己离开这段日子,一定要把他们母子安排好,绝对不能让他们受一点儿委屈。

阿娆坐在灯下,穿好针线,抬头看了一眼。

门口看不到陆凶的影子。

北地据说很冷,四五月份的时候还会下雪,他一个人去那里,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冻着,会不会饿着?想着想着,她便有些失神了。

一不小心,针扎破了手指。

有血珠渗透出来,她吸了吸,抬头看见陆凶在门口,他见她扎破手绘,急得差点儿闯进来,她一转身,低下头,扔给他一个背影。

第二百一十章 抱大腿

为谁风露立宵?

那一夜,陆凶在阿娆的门外,一直徘徊到天亮。

阿娆一直没有出来,他看看天色不早,想着等会儿找里正还有事情,便去床眯了一会儿,等午醒来的时候,阿娆已经去香坊了。

外间的桌子摆着几个盘子,面用碗盖了,揭开来一看里面都是阿娆的拿手菜:两碗饺子,一盘油焖虾,还有一盘炒杂菇,一小碟糖醋蒜。

陆凶知道这是阿娆特意给他准备的,心里的暖意一阵阵融化开来。

吃完饭,陆凶又换了身衣服,提了两盒窦榆瞑赠送的点心,这才向里正家走去。

里正果然准备好了好酒等他,还特意让媳妇杀了一只小公鸡。

征兵的事情迫在眉睫,里正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商量了。

陆凶从过军,又和江宇珩有来往,好歹算个见过世面的。

简单客套之后,二人都入了座,里正的老伴儿在厨房里忙活,他的儿子阿福则在一边给他们殷勤地斟酒。这小伙子十几岁了,和陆凶熟络,平时见了面都挺开朗的,可是今日里却总带着几分拘谨。陆凶大概猜测,这家人怕是遇到了难题要开口求他。

他是个豪爽的性子,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家人刀山火海,即使不熟的人,他也会伸手拉一把。

乡野之人,能有什么大事求他?

陆凶想到这里,索性放开了吃喝,里正和阿福父子见了,脸的犹豫也少了几分。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这位爷伺候好了,等会儿的事情才好说。

里正见桌子的酒要见底,立即吩咐阿福将自己珍藏十几年的女儿红拿了出来,陆凶自然也不客气。

酒过三巡,里正终于拿出了一张军书,然后悠长地叹息一声,道:”程大啊,我这儿子长到十六岁,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昨日里这军书忽然到了。”

说到这里,里正又长长地叹息一声,抹了抹眼角,道:“军书十二卷,卷卷有儿名,不去是不可能了。只是阿福长到这么大,连金陵城都没有去过,他一个人去边关塞外,你说,我这做老父亲的,可怎么放心的下啊?”

说着,他自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又用衣袖抹了一把眼角。

“爹,为国效力,别人能行,我也能行!”

阿福夺过他爹的酒杯,发现已经喝完了。

他在学堂里跟着夫子也学了些大道理,虽然对战场这种事情还不是很明白,但好歹马革裹尸还的豪气还是有的。

拿到军书后,他爹本来打算给他下打点打点,能不去不去,实在推不掉,找个能保命的差事。

阿福胸有几分热血,本来对这种做法不是很赞同,但是他爹拿隔壁村的几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做了例子之后,他也觉得,自己若是能活着回来孝敬二老肯定死在外面让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好,这才答应恳求陆凶一番。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拉不下面子,这会儿,他知道他爹要说正事儿了,赶紧把头扭了过去。

“大叔,我这次回来,正好跟您说这事儿,前几日的时候,我受江大人引荐,做了窦榆瞑窦大帅麾下的一个统领,这官职虽然不高,到底是能说得几句话的,阿福既然逃不过这兵役,我到了营,自然会照顾他!”

“真的吗?”

里正一听又惊又喜,愣了一会儿,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见旁边儿子还站着,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襟,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跪下。

窦大帅身边的人,可是江知县的话还好用呢。

“大叔,您这是做什么?”

陆凶吓了一跳,想把他扶起来,他却死活不肯起来。

“程大,你答应我,一定要让阿福平平安安回来,你要是能让他平安回来,我……我老头子做什么都行。”

老头儿太激动了,眼睛里都有了泪光。

”大叔,我知道了,您是不说,我也一定让他平安回来。只是不知道这军书还有谁?”

陆凶看了一眼里正手里的小册子。

里面最好没有小六和小九的名字,他若是走了,太平村也只有他们两个能护着阿娆了。

里正虽是个老实人,到底有了年纪,动起手来不年轻人。

“我们村一共有三个,还有隔壁王二鸭子的儿子铁蛋,村口李大叔的儿子,大壮。”

这次征兵,太平村本来是出人的大头,但是江宇珩以老虎山有匪患为由,硬是将江宁县的名额压到了最低。其实,岳宁答应他的请求,却是另外一个原因,那是江宇珩将陆凶送了过去,这个人一个人可以抵一支军队,剩下的那些人,不要也罢。

“那好,那好!”陆凶终于松了一口气。

陆凶答应为阿福在自己身边谋个差使,方便照料,里正父子自是千恩万谢,陆凶说谢他不必了,只要阿娆母子平平安安,他别无所求,里正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陆凶离开的日子,若是他们母子少一根头发,他这个里正当着全村人的面自罚八十大板。

大梁的板子可是会死人的,莫说一个老头儿八十大板,算青壮年估计也只能挨个三大板。

出了里正家,陆凶又去了一次铁蛋和大壮家,两个小伙子一听陆凶在窦榆瞑大帅那里谋了差事,纷纷两眼放光,各展所长抱大腿,陆凶也答应了照顾他们。

这两人都受过他的教导,身手没那么好,领悟能力却很强,带到军营里磨练一段时间,肯定可以做个小队长什么的。

到了晚,阿娆回来了。

桌子有一封陆凶留下的信,大概说自己因为军务紧急,不能多照顾香坊的生意,让她这段日子多分担一些。

阿娆读完,愣了半天,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将信折叠好,收在自己的梳妆匣里。

夜风有些冷,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屋里,陆朝拆圣诞礼物一样,将陆凶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都开了个遍,竟然意外地在里面发现了一把短剑。

那不是普通的短剑,一定有机关。

不过这孩子聪明,竟然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几下明白了。

等他打开短剑的最后一道机关时,一张字条掉了出来。

面是陆凶的字迹:朝儿,这是我特意找人给你打造的,好好保护好你娘。

陆朝看着那字迹,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小到大,除了陆凶诈死的那几个月,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终归有一天要自己走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日子来得如此之快。

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兰

夜风,陆朝夹了一袭披风出来,展开,披在阿娆的身。

“娘,你还生程伯伯的气吗?“

阿娆裹紧了披风。

那披风是等的丝绸制成,看纹样和做工,应该是金陵城的云熙绸布店的。

“早不生他的气了。“

生他的气做什么?他连自己最喜欢的布料样式都记着,她还有什么理由耍小孩子脾气?

只是,离别的坎儿,她迈不过去。

她这个人,这辈子最不缺的是生离死别,可是这些事情经历多了,带给她的不是麻木,而是更无法描述的不安。

她伸手,将陆朝揽入怀。

“朝儿,你说,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陆朝想也没有想道:“若是换了别人,可能要拖个几年,若是程伯伯去了,用不了半年,可能凯旋了。”

阿娆忽地回过头来,盯着陆朝的眼睛。

“你怎么对他这么有信心?”

“我……”陆朝卡了一下,接着道:“这不是有窦元帅吗?他可是大梁的修罗王,他年轻的时候,敌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吓破了胆,根本不用打。”

前面的两句话,斩钉截铁,后面的几句话,陆朝的目光明显飘忽不定。

阿娆狐疑地眨了眨眼睛,道:“我怎么觉得你没有跟我说实话?”

“朝儿又不是庙里会占卜的和尚,没有来的事情,自然不能说准确,娘如果觉得这几句话不够宽慰人,那容朝儿再想想可好?”

“不用了。“

左右都是宽慰人的话,听不听都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阿福带着铁蛋大壮两人,在学堂跟着夫子学习兵法,拼命地临时抱佛脚,夫子忙得时候,他们在外面习武,一个个杀气腾腾,很有即将冲锋陷阵的样子。

阿娆的香铺生意依旧火爆,在江宁县又开了几家分号,另外,金陵城也有了分号。

陆凶则大部分都在金陵的帅府,平时训练风卫,偶尔会去香铺看看。

这段时间,去金陵送货的任务阿娆全包了,但是她一直不肯见陆凶,有时候陆凶带着兄弟们在刀剑笑喝酒,她躲在旁边偷偷地看,陆凶一出来找她,她跑了。后来,梁掌柜和小七实在看不下去了,给陆凶出了个主意。

陆凶照着他们说的,在经常去的雅间里装了个镜子,正对门口。这样每次他去的时候对着镜子坐,阿娆在外面一露头,他能看个清清楚楚。

面算是见着了,陆凶又有了新的烦恼。

几日不见,阿娆又瘦了,这让他很是心疼。左思右想,他想了一个办法,他特意给了刀剑笑的老板一百两银子,让他每日差伙计给隔壁觅音香铺的老板娘送一份养生汤,对她说是花蕊夫人吩咐的。刀剑笑的老板见有钱挣,自然是喜欢,第二天炖好了汤,差伙计送去。

那伙计端着汤,刚出门被一个红衣女子拦住了。

是小谢。

小谢是西域人,穿着素来清凉,在不算热的日子里,也只穿了一袭薄纱红裙,还露着两个肩膀。

她眨了眨眼睛,甜美一笑,对着那个伙计毫不避讳地道:”小哥哥,我有些闷了,这件事儿,我代劳吧!“

那个伙计从来没有见她如此对自己笑过,当即懵了。

“我那郎君在隔壁铺子里,若是没个由头,也不好随意过去。“

说完,她又眨了眨眼睛。

那个伙计担心她本来水汪汪的眼睛里会流出泪来,赶紧将手的汤奉。

小谢虽然名花有主,但是他作为一个伙计,能见美人一笑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谢端着汤过来的时候,小七刚好有事和梁掌柜出去,香铺里招待客人的是阿娆。

“真不巧,小谢妹妹,小七刚刚出去。”

阿娆认得她,也知道她和小七的事情,她看着她,有些出神。

这个女子实在是太美了,特别是那身段,简直是敦煌壁画里的飞天。

“是阿娆姐姐吧?我不是来找小七的,我是来找你的。”

小谢也不等阿娆招呼,自己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她一靠近,阿娆的身边自然又飘起了那种混杂着各种香味儿却又纯净无的体香。

小谢身特有的香。

她有些沉醉,竟然鬼使神差地希望这女子多留一会儿。

“不知道妹妹找我何事?”

“姐姐,这是我们店里最有名的汤,里面放了十几种名贵药,补身子最好。前几日店里来了位貌美夫人,说是姐姐整日做香实在辛苦,让我们店每日煲好送来的,夫人已经付了银子,姐姐不会退回去吧?”

貌美夫人,一定是花蕊夫人了。

阿娆这几天心情不好,没有去看望她,听到这里觉得有些愧疚,于是接过汤,尝了一口道:“花蕊姐姐的心意,怎么能轻易拂了?妹妹见了她替我道谢便是。”

“那是自然。”

小谢轻轻点了点头,在旁边坐着看她将一碗汤喝完,才收拾了碗筷告辞。

接来的日子,小谢每天都会送一碗养生汤过来,她本是个开朗的女子,送了几次后,便和阿娆倒推心置腹起来。原来小谢是汉人和胡人的混血,母亲是西域来的胡女,生得美艳动人,又特别善于舞蹈,遇到做乐师的父亲后,两个人便一见钟情,在敦煌生下了她。幼年时期,有父母呵护,她倒也过得快活,可是好景不长,她七岁那年,父母在一次大战死了,家里只剩了她一个人,她为了糊口,自愿进了歌舞坊。也亏她聪明,学了几年后,竟然成了歌舞坊的头牌,可惜命运再次捉弄,敦煌屡次受到蛮人攻击,歌舞坊难以维持,不得已,她便来到了这温润的江南。

阿娆听她说着自己的凄惨身世,有些感同身受。

她也是自幼丧母,后来在阴谋诡计里长大,日子一点儿都不她好到哪里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可以倾诉的人,她便将自己的身世也简单说了一番。

说的小谢潸然泪下。

两个人了一番惨后,忽然感恩起老天来,若不是老天眷顾,这两个乱世飘萍一样的人,恐怕也遇不到一块。

于是,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说:“不如我们结拜成姐妹吧!”

两个人一拍即合,点了几炷香,拜了三拜,便成了姐妹。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送行

小谢送给阿娆一只胡人的臂钏做礼物,阿娆没有什么相称的东西赠给她,便答应她,以后若是她真的嫁给了小七,自己在金陵给他们买一套宅子,让他们安居乐业。小谢对此自然又是千恩万谢,弄得阿娆的一碗汤愣是喝了半个时辰,后来实在是有些凉了,小谢才从她的手里轻轻夺过碗,说下次给她换个保温的碗来。

阿娆一听觉得新鲜,没想到这古代也有保温饭盒之类,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等到小谢将汤送来,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说的保温的碗不过是在碗下面架了一个小巧的炭炉。

阿娆一看那个构造,顿时来了兴趣,叫小七去弄了牛肉片羊肉片,自己又做了些作料,在院子里跟小谢两人一起吃起火锅来,等梁掌柜和小七闻到香味儿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将菜和肉都吃光了。那两个人不甘心,说是阿娆偏心,见了姐妹忘了伙计,吵着闹着让阿娆把火锅的做法写下来才罢休。

转眼半个月去,窦榆瞑的队伍要开拔了,前一天,陆凶回到太平村,准备收拾些必需品,第二天跟着各村的新兵,一起到金陵报道。

他其实自己没有多少东西,男人走到哪里,兜里有银子行了,何况他要去的是军队,连银子都省了。

这一天,阿娆一直呆在香坊,回来后饭也没吃,直接进屋睡觉了。

陆凶想跟她说几句话,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便放弃了敲门的想法。

第二日一大早,陆凶还在睡,外面便吵吵嚷嚷起来,他起来,想跟母子二人告个别,谁知阿娆和陆朝早已经离开了。他没办法,只好背好包袱准备出发,刚出门,他被村民的热情淹没了。

村里出了个统领,自然是大喜事,各家各户都敲锣打鼓地相送。

太平村以前也有人从过军,陆凶他爹是,可是那是个没出息的,当了几年兵还是个普通士卒,直到战死在沙场,也没有给陆凶母子挣来个面子。

这个程大,虽然是个外村人,但是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半个太平村人了。他高升,太平村有面子。

送行的人里里外wài wéi了好几层,其大壮铁蛋还有里正家送得特别欢,几个做娘的不停地往陆凶怀里塞鸡蛋,塞牛肉干,最后三个年轻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制止家里的长辈,说他们这是去打仗的,不是去卖货的,几家人这才罢休。

好不容易不塞东西了,那几家人又抱着自己的儿子的脸,左看右看,生怕归来的时候不认识了。

陆凶倒也不觉得他们烦,反而希望他们多磨叽一会儿。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香坊的方向,眼睛都盯酸了,也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陆凶几个人被送行的队伍簇拥着,半天终于到了村口。

不远处有一撮人,陆凶知道,那是其他村子的新兵在等着。

他看了他们一眼,却将脚步越放越慢,最后干脆不走了。

里正见他的样子,以为他不忍离别,于是俯身从地拈起一点土,找了块布包了,塞给他道:“孩子啊,想家了拿出来看看。”

老人家的一番心意,陆凶只得无尴尬地收在怀里。

然后,他的目光穿过来送行的众人,再次在那条熟悉的小路找那个熟悉的影子,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他有些失望,远处那些人不耐烦了,又叫了几声,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去,回过去又回过来,满怀期待又心愿落空。

“大哥,该走了!”

阿福铁蛋大壮几个实在看不下去,招呼他走,陆凶这才忍痛把包袱往肩扛了扛,准备出村。

在这时,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这么多人拥挤不堪,那个人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陆凶一惊,回过头来。

是隼。

那个人收了手,抱着胳膊,冲着他微微一笑。

“程兄,听说你要去从军,特来相送。”

隼说着,又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以后家里的事情,交给兄弟吧,有兄弟在,一定保家宅平安!”

他往陆凶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家宅平安,你又不是门神!

陆凶知道他的重点是阿娆,心里火冒三丈。在一片嘈杂声里,他忍着过去揍他一顿的冲动,强迫自己戳在那里,还要满含微笑。

“兄弟有心了,待来日程某回来,一定好生感谢。”

“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兄弟情深,不用分得如此清楚,你的是我的。”

你的是我的?我的老婆怎么可能是你的?

陆凶的拳头垂了下来,攥得咯咯响,想反驳几句,又见众人在场,不想给阿娆招惹是非,只得自己忍气吞声。

隼见他生气的样子,越发开心。

“来的匆忙,没有什么礼物,送句祝福吧,希望大哥在战场旗开得胜,凯旋的时候,我定会在金陵最好的酒楼为你庆功!“

这还像句人话。

陆凶心道。

隼笑了笑,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喏,你等的人在那里。”

陆凶一惊,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终于在大槐树后看到了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

“阿娆!”他想过去,奈何前面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阿娆在那边看着他,抿了抿嘴不说话。

她站在村口大槐树下,身边跟着陆朝,看来已经在那里等了好长时间了。

“程兄,今日也许是你们最后一面,请随我来!”隼说着,几下拨开众人。

那些人只觉这人臂力高,被他一拨,身子便像墙头草一样不受控制地倒到一边去了。

很快,陆凶和阿娆之间便被硬生生分开了一条路。

终于到了阿娆身边,陆凶还是有些感激隼的,但是仔细一想他那句话,又觉得不对劲儿。

什么叫最后一面?这是咒他回不来吗?哼,他陆凶的命硬,阎王爷还不敢收,算误收了,为了阿娆,他也会在鬼门关打一仗跑回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虎狼在侧

阿娆见了隼,先是一愣,想起那晚的事情,赶紧转过头来。

神色有些不自在。

隼却不管她避嫌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身边,移动了几次脚步,几乎贴到了一起,还顺便抛了个媚眼给她。

陆凶扫了一眼隼,尽管肚子里的火已经快要冒出来,还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拾起了阿娆的双手。

那一双手,本来是柔若无骨的大家闺秀的手,现在摸去,却微微起了一层薄茧。

他有些心疼。

“阿娆,我以为你不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极其有磁性,那两道目光,更是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隼在一边,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得知今日陆凶离开,一大早便来到了太平村,碰巧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到了阿娆和一个小孩子。

他没有前,而是远远地看着两人。

阿娆和以前一样漂亮,只是略有些憔悴,看那眼神,似乎有些不安。

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则她镇定很多,目透出的沉稳,完全超出了他这个年龄。

隼一勾唇角,忽然觉得很有趣。

若他哪天真的娶了阿娆,应该会有兴趣帮她养这个孩子,然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他该走的路。

隼想到这里,目光微微移动。

阿娆还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倒是陆凶的眼神温柔略微透出了些焦急。

那边的人等得已经不耐烦了,催促了好几次,若不是阿福硬塞给他们一些驴肉火烧堵住嘴,恐怕这个时候已经骂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磨磨唧唧?隼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太麻烦,完全没有想到人家是因为他这根木头在旁边杵着不好意思。

“程大哥,今日你要远行,我如何不来?我在这树下等候多时了。”

阿娆终于开口了,说话的语气明显前几次柔和了许多。

陆凶眼的焦躁立即隐去。

“阿娆,你别担心,我很快会回来的,回来以后,我一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过门。“

既然以程大的身份活着,那么必须以程大的身份给她一个名分。

未等阿娆开口,陆凶又道:“我走了以后,你多雇几个伙计,香坊里的活儿让伙计们去干,家里的活儿,你让朝儿去做,千万别累着。还有,天气热了,你的狼皮褥子也千万别忘了铺。另外,我存的钱都放在恒源银号了,这是我的私印,你拿去,想取多少取多少。“

说着,陆凶将一枚小小的yin zhāng递到了她的手里。

隼在旁边,抛了一个白眼给陆凶。

这是个大男人吗?怎么那些婆婆妈妈还啰嗦?干正事的时候也没有见他如此啊!

想着想着,他又用目光偷偷地瞄陆凶。

是他没错,只是起当初的战神来,更多了一份牵挂。

这样的牵挂,对他来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娆摸着那个鸽子蛋大的东西,忽然觉得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她转身,从陆朝的手里接过一个包裹,哽咽了半天,才道:“程大哥,你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里面有冬衣,有路吃的干粮,还有,还有几瓶驱蚊的花露水,另外我还做了几颗香,点了,可以醒脑提神。”

陆凶接过那包袱,掂量了掂量,很重,和阿娆的心意一样,很重。

“还有……”

阿娆想了想,一时竟然想不起里面到底还装了些什么。

昨晚的时候,她在屋里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夜,将所有陆凶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装进了包袱里。今日早晨陆朝醒来的时候,整理书包时发现自己的一本《孙子兵法》不见了,到处找找不到,最后还是在陆凶的包袱里找到的,这让他对阿娆颇为不满,生平第一次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跟阿娆说:

“娘,先生说了,战场瞬息变幻,这些兵法若不牢牢记在脑,灵活运用,是会吃大亏的。你给程伯伯带着这个,是希望他临时抱佛脚吗?”

阿娆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把这本书放进去的,挠了半天脑袋,道:“也许可以引火。”

陆朝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差说句“煮鹤焚琴”了。

他将那本书抢了过来,换了一叠厚厚的宣纸,还配了几个自己粘好的信封。“

“你这是做什么?“阿娆纳闷地道。

“程伯伯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家信自然是要写的。“

阿娆这才恍然大悟。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之长,有些地方考虑的她周到多了。

“还有什么?“

陆凶见她说着说着又低下头去,颇为郁闷。

他马要战场了,这个女人,不能多让她看一眼吗?

阿娆见他的目光凑近,头低得越发低。

在隼的注视下跟陆凶眉来眼去怎么觉得很怪?自己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还有,哦,这是我给你求的平安符,你带着,一定要平安回来。“

阿娆不信佛,前几天还特意去了金陵的白马寺求了个符,其实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安慰。

二战时的战场,有士兵看到妻子儿女的照片,会想尽一切办法地活下来,她也希望陆凶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看到这个平安符会想起在太平村还有人等着他。

“谢谢。“

陆凶将那个平安符接过来,戴在了脖子。

“程大哥,一定要回来!“

隼看着两个人腻腻歪歪半天,神色颇为不耐烦。

“阿娆,过来!”

陆凶忽然将她拉近,凑近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刚说完,阿娆便看了一眼旁边的隼,那眼神,像防狼一样。

隼的心里不由暗骂:陆凶这个小人,一定是偷偷说他的坏话了。

两人依依不舍,最终还是分开。

陆凶的背影和村里的几个人一起消失在远处的时候,阿娆才挥着手,大喊了一句。

喊完,泪水瞬间沿着脸颊躺下来,落在脖子里,有些滚烫。

“拿着!“

隼递过来一方手帕。

阿娆看了一眼,立即吓得后退两步。

“已经送你两条了,不差这一条,凑个三吧,二太不像话。”

第二百一十四章 舅舅

第三条。

阿娆的手里被塞了第三条手帕时,明显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

“姐姐,我找了你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找到你,没想到一来是生离死别。”

隼说这句话相当欠揍。

什么叫生离死别?这是不希望陆凶活着回来吗?

阿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但是隼的这几句话也的确起到了作用。

那些村民一听隼叫阿娆姐姐,瞬间换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早听说阿娆有个弟弟,原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

不过这弟弟的眉眼,看着怎么和阿娆完全不一样?但是看两人的态度,阿娆似乎还有些怨恨这个弟弟,毕竟当初被卖做菜人的不是他而是她,但是这个弟弟对姐姐好像还挺关心,又是擦眼泪又是嘘寒问暖的。

关键是,小伙子一表人才,竟然江县令还要出众几分。

一番观察下来,有女儿的人家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要请个媒婆门说亲了。

阿娆虽然在太平村无依无靠的,但好歹是个能干的女子,家里铺子那么多,存银也不少,有这样的姐姐,将来这弟弟的境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啊?”

两人刚想回家,已经有好事的秦大娘凑了去。

“叫……暗影。”

暗处的影子,这便是他的真实人生。

“暗……暗影?”秦大娘嘴里念了几遍这个别扭的名字,又抬头看了看那个年轻人。

名字虽然阴郁了些,人还是挺开朗的。

“有没有成家啊?有没有看的姑娘啊?大娘我偶尔做做媒婆,你若是有喜欢的,大娘我给你说和说和。”

话算这么说,打探清楚了底,秦大娘才不会把这么好的年轻人让给别人,她自己有侄女正好到了婚配年纪。

虽然说以前她对阿娆不怎么样,但是阿娆是个大度的人,想必不会跟她计较,以后再殷勤一些,这亲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秦大娘在这边打着如意算盘,徐嫂子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前,用身子挡开秦大娘,对阿娆道:“阿娆,这弟弟什么时候认的?怎么也不告诉嫂子一声?嫂子也好做顿好的,给你们庆祝一番。”

阿娆笑了笑道:”嫂子,哪里敢劳烦你呢,次我去金陵的时候碰巧捡了这手帕,看到面的字才知道是弟弟的,刚认了两天,这不又碰征兵的事儿,怕万一早回来了,又要去战场,这才迫不得已藏了两天。”

说完,她偷偷看了一眼隼。

隼笑了笑,对她这堆谎话颇为满意。

这个女人,有做奸细的潜质,谎话张口来,还天衣无缝。

“原来是这样啊!”徐嫂子若有所悟,道:“这大老远的从金陵赶来也不容易,也别在这里站着了,还会赶紧回去吧。”

徐嫂子推了推,阿娆这才想起,该回家了。

远处,陆凶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回过头来,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隼拾起了她的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肚轻轻捏了捏。

“姐姐,我们回家吧!”

说着,他的另外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肩膀,这么保持着一个虚抱的姿势。

陆朝毫不客气地扫了他一眼。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隼一转头,撞他略带不善的眼神,忽然勾起唇角笑了笑,道:“这是我那小外甥吧,舅舅虽然来得匆忙,礼物还是带了的。”

说完,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笛子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陆朝看了一眼,觉得有些怪。

那个东西虽然看起来像笛子,但是笛孔的数量有些怪,只有五孔。

“这是羌笛,西域来的,吹吹看!“

隼抬了抬下巴,嘴鼓励,眼睛里却完全是一种看戏的神色。

陆朝感受到了他的促狭,不服气地拿过来,放在唇边吹了几声,起初,那羌笛根本发不出声音,后来好不容易发出声音来了,却极其暗哑难听。

隼边走边看着他,眼促狭的光越来越明显。

陆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不厌其烦地试了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能无师自通地用羌笛吹《折杨柳》了。

阿娆进了屋,留了隼在外面听陆朝吹笛子。

“以后,你若有到西域去,可以吹一吹这曲子。”隼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朝一眼。

陆朝眨了眨眼睛,道:”舅舅,你送了朝儿礼物,朝儿还没有回礼呢。“

“哦?有礼物?那自然是最好!“

“舅舅请稍等!”

陆朝转身进了屋里,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他都没有出来。

隼在外面负手来回转圈,心道这小子该不会是报复他,故意把他晾在这里吧?

正想去看看阿娆烧什么菜,忽然眉头一凛。

背后一道杀意袭来。

他头也不回,侧滑几步,叮的一声,一把剑砍在了石桌。

火星四溅。

力道不错,是步伐欠了些火候。

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转身的时候,手已经从身边的丁香树折下一段树枝。

陆朝一剑刺空,回手又是第二剑。

隼不慌不忙,将手的树枝轻轻一挑。

那柔弱的树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将一把将他手里的剑格开了。

陆朝一惊,还来不及变招,心脏处已经被连点三下。

隼退后一步,负手道:“你已经死了,结束!”

陆朝不甘心地收了剑,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方才他的偷袭,明明已经做到万无一失,为什么还是被他躲过了?究竟哪里不对?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一剑没有捅死我?”

陆朝倏地回过头来。

“因为,你的身手太差!”

隼忽的抬起手的树枝,在他的头轻轻一点。

那一刻,陆朝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身一掠而起,手的剑再次刺出的时候,隼在旁边拍着手笑了起来。

“孺子可教也!“

陆朝收了剑,对他骄傲地笑了笑。

“不过,你如今收了我的笛子,又受了我的点拨,想好了要回赠我什么吗?“

隼前几步,伸手抓住了陆朝的肩膀。

“你想要什么?“

隼摸了摸额头,颇为为难的道:”我想要的,也很简单,你告诉我,我姐,你娘,平时都喜欢些什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家书

隼果然是个合格的“弟弟”。

他先是学会了做各种各样阿娆喜欢吃的菜,又学会了香坊里的每一道工序,不到三天功夫,便成了全能小帮手。

最让阿娆困惑的是,这家伙连田里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如什么花什么时候时候播种,什么时候采摘,甚至采摘后应该怎么存放,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每次阿娆对他投去困惑的目光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本香谱来,在她面前晃一晃,道:

“书自有颜如玉,书自有黄金屋。你弟弟又不是目不识丁,这里面的东西都还认得的。”

阿娆知道那本书是自己的,也咬了咬嘴唇,不再说什么。

但是,她不说什么,不能表示隼能乖乖闭嘴。

“姐,这些书我看一遍都记在脑子里了,你还留着它们干什么?难道你的记忆力还没有我一个武夫好?”

他将那本书翻开,装模作样地瞄了两眼。

“行了行了,你是天才,你姐不是,什么东西都要落在纸才安心。”

阿娆白了他一眼,拿起香料转身走。

这家伙,一天不奚落她是不是活不下去?

她刚走了几步,隼在后面像条尾巴一样跟了来,跟到仓库的时候,还左右晃了晃。

阿娆堵住了门口,他试了试左右两边,空间好像都塞不下他的侧身。

“隼,你是个剑客,平时不会这么闲陪着一个女人吧?”

这种人在古代不是应该收收赏金杀杀人吗?

阿娆进了地下室,将香料放在桌子,然后拿出自己的制香器皿,在桌一字摆开。

隼第一次跟着她到这里来,他的目光完全被她的那些形怪状的器皿吸引了,探着身子,一个个地看过去,还时不时用手摸一摸。

“别动!“

阿娆及时制住了他的爪子。

那些器皿,若是粘别的味道,恐怕会影响制香的效果。

这个家伙,从外面回来也不洗手,满手的花泥。

隼吓了一跳,“不动不动!”

顿了顿,他忽然想阿娆刚才问的问题来。

“其实,我不闲,我很忙,我在保护一个女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女人,一刻都不不能松懈,连睡觉打瞌睡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他一边看着她的手动作,一边很认真地道。

阿娆无声地出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究竟有什么好,你明明知道……”

“我明明知道付出也不可能有回报……”隼果断截断她,抬起头来,一撩眼皮,眨了眨眼睛,继续道:“但是我喜欢在这棵树吊死。”

他抬起手来,想摸摸阿娆的脸,被阿娆一个闪身躲开了。

“你这么锲而不舍,我都以为你对我有别的心思了。”

她拿出了几个小瓶子,五颜六色的,然后闻了闻,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点儿出来。

“别的心思?”隼闻言,神色一下严肃起来,“什么心思?”

“觊觎我的家产,或者,因为我身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隼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在江湖杀一人,是一万两黄金,还要看我乐不乐意。你的家产,对我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目光在阿娆的身下下,“至于你的身子,我从来没有看过,怎么会知道有什么秘密?”

说完,他用促狭的眼神盯着阿娆。

这个家伙,竟然偷换概念!

阿娆气得脸色通红,看他的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隼忙道:“别生气别生气,跟你开玩笑的。”

“你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阿娆恶狠狠地道。

“信,但是你身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那个程大身有什么秘密我却是知道的。你若赶我走,好好想想后果,我不是程大那样的烂好人,也不是江宇珩那样的迂腐书生,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范。”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微微勾了勾,沉黑如潭水的目光也有了几分厉色。

阿娆看着他,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退着退着退到了墙角。

隼一伸手,便轻松地将她困住了。他离她很近,几乎一抬头,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

“你想怎么样?”

她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十分可爱。

隼抬起手指,轻轻地刮过她的脸颊。

“想得一人心而已。”

“用强盗的方法是得不到一个人的心的。”

她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不喜欢这种霸道总裁的追求方式,实在逼急了,她一死了之。

“我没有想用强盗的方式。”

隼收回了手,重新站回到桌子边,看着那些瓶瓶罐罐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陆凶不在的日子里,我保你们母子平安,你呢,教我怎么用这些东西。”

他的目光很快又被那些东西吸引了,阿娆看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成交!“

隼非常聪明,制香水的工艺很快学会了,他甚至还提出了几种改进的方案。

阿娆很纳闷,问:“你们师门除了教武功,还教制香术吗?”

隼略一沉吟,道:“我喜欢的人是个制香高手,我总不能做个门外汉,否则,将来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有默契?”

阿娆知道他又开始贫嘴,便闭口不言了。

一个月后,陆凶寄来了第一封信。

信送到江宁县城的驿站,江宇珩又派祁玉转交给阿娆。

阿娆从祁玉手里接过信的时候,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终于知道消息了,担心的也正是那消息。

她拿着信,踌躇了半天才颤抖着手打开。

“吾妻阿娆,见字如晤……”

几个字入眼,阿娆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是陆凶的亲笔信,他应该过得不错。

“一别数日,吾无一日不思念,茶饭无味,身形日减……”

阿娆顿时羞红了脸,想到旁边还有隼和祁玉的四道目光盯着,赶紧跑到个没人的地方,才放心大胆地读陆凶给她写得第一封情书。

没想到那个平时有些不解风情的汉子,写起信来竟然也情话绵绵,让人看着看着绮念乱飞。

信,陆凶除了把大部分篇幅用来写思念之情外,还提到了他们的军队已经接近草原边缘。

他们甚至还打了一场仗,他和十二风卫不费吹灰之力把蛮人的两支战狼军消灭了。

窦榆瞑还把这事儿报给了朝廷,因为路途遥远,现在还没有回音。

第二百一十六章 隼的秘密

这一整天,阿娆的心情都特别好,脸光彩熠熠,好像一朵花突然绽放了一般。

陆朝从学堂回来,才知道爹爹寄了家书。

他跑到厨房,找到阿娆,看着她一边唱歌一边洗菜,身子轻捷得几乎随时都会飞起来,便知道爹爹送来的大概是喜报了。

他以为阿娆会主动告诉他,可是等了半天,阿娆都好像没看见他一样,只顾着自己忙活。

他忍不住,终于舔着脸,眼巴巴地凑到她跟前,问:“娘,听说程伯伯来信了,他有没有提到我?”

阿娆将一碗红烧肉放进锅里热着,没听到他说什么。

“娘,程伯伯有没有嘱咐我好好读书?”

阿娆蹲下来,在灶膛里添了几根柴。

哎呀,今天的头发乱不乱?脸有没有灰?陆凶知道了会不会笑她?

“娘,程伯伯问过我的剑法没有?”

陆朝也蹲下来,拉住她的胳膊。

阿娆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思绪乱飞,竟然完全没有听进他那堆连珠炮似的问题。

“朝儿,你,你说什么?”

陆朝扶额,道:”我问程伯伯在信里有没有提到我,有没有问我的功课,有没有问我的剑法。“

”哦,这个……“阿娆有些为难。

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陆凶?平时看他的眼神里可看不出半点儿眷恋。

但是,他真的没有提起他啊。

“朝儿,程伯伯他……“

阿娆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样才能让陆朝这个小家伙免受打击呢?

谁知道陆朝竟然哼了一声,抛下一句”知道他重色轻友!“,噘着嘴到一边面壁去了。

阿娆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纳闷,他和陆凶什么时候成了朋友了?

“还有你,有了男人忘了儿子。“

这一句,真的是一记重锤。

……

自从隼学会了制作香水后,便每日在地下室研制新的香水。

他的香水大部分还不错,或清新,或浓郁,或温柔,或霸道,倒也有些特色,可是有时候他胡乱配出来的香水,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味道,每次拿着这些东西到阿娆面前炫耀的时候,阿娆总有一种想把自己拍死的冲动:

为什么要教他呢?

这次,她实在无法忍受,便拿着瓶子凑到他的鼻子前,笑着问:”弟弟,你觉得这瓶香水的味道如何?“

隼闻了闻,很认真的说:”还行。“

“你说的还行,应该是还腥吧?“阿娆纠正道。

那香水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闻起来像打碎了鸡蛋的腥味儿。

隼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阿娆皱着眉头看着隼,道:”你是不是有什么……“

她想说你是不是有嗅觉障碍,但是一想这事儿隼未必自己能意识到,于是换了个方法,道:”我的柜子里有两瓶香水,你把玫瑰花香的给我。“

隼应了一声,转身走过去。

阿娆趁机一挪桌子的灯。

灯的光正好将隼的影子都投在了柜子。

柜子打开,那影子便投在了里面各色的小瓶子。

隼从拿了一瓶,非常自信地递给阿娆。

阿娆看了看,道:”这不是玫瑰露,这是月桂霜。“

隼略略一惊,“我的疏忽,我再给你找。“

“不用了,隼,那里面根本没有玫瑰露,你跟我说实话,你的嗅觉是不是有问题?“

她前几步,盯着隼的眼睛。

隼的眼神果然在躲闪。

“你是个刺客,嗅觉有问题也没什么,但你不该瞒着我。“

如果她没有猜错,隼这段时间都是靠颜色来分辨香水。她香坊的香水不多,每一种又都很鲜明,所以才被他蒙混过关。

“既然都被你发现了,我也没有必要瞒着你,几年前,我被毒蛇咬过一次,伤好了以后,我的嗅觉便时好时坏,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不让我学,这些东西实在很有意思,剑法还有意思。“

说着,他前,拿起一个琉璃瓶晃了晃。

“原来是这样。“阿娆道:”你的辨色能力很好,对香的领悟能力也很好,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做你的鼻子。“

“真的吗?可以做一辈子吗”隼盯着她,两眼闪光。

阿娆知道他又不正经了,哼了一声,再也不理他。

两个人联手制香,又研发出了几款新的香水,新的香水在金陵卖的相当好,有些还传到了宫里,宫的人其实还不如商人见多识广,有了新东西一个个争相去抢,丑态百出,弄得皇帝有些烦,于是干脆下了道圣旨,将云深处的香定为贡品,每年进贡。

这自然是好事一件,不过也让香坊的伙计们忙得团团转,阿娆不得已又开了一个香坊,让小六招了几个伙计打理。

这天夜里,阿娆半夜睡不着,看见窗子月光雪亮,便披衣起来。

推开门,月光如水,照着院子里的树影如藻荇交错。

她本想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忽然听到拐角处有沙沙的声音,以为是小小黑回来了,等了半天,却不见踪影,在她准备坐下的时候,忽然有个黑影掠屋顶,消失不见了,接着隼竟然撞了过来。

看到她,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深更半夜的,鬼鬼祟祟,做什么坏事了去?”

阿娆严厉地问。

隼指了指怀里的酒壶,道:“偷酒喝。”

“我这里不禁酒,你范不着偷。”

“我愿意。”隼嘴硬。

阿娆一把夺过那个酒壶,看见他手掌握着,又把他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男女授受不亲,你如此轻薄与我,可愿对我负责?”

隼低头看着她,任她轻薄,等她轻薄完了他才提醒人家轻薄的严重后果。

阿娆愣了一下,假装没听见,道:“刚才走的那人是谁?他的轻功很好,应该也是个高手吧?他来做什么?”

手里空空,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值得我信任吗?“隼问。

“你说呢?“阿娆简直被他气死。

隼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跟了我这么久,你竟然不信任我?“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你和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算喜欢,也是我一厢情愿,我有什么理由,不认为你知道了秘密后会把我卖出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体察民情

隼说的倒是实话。

行走江湖的人,自然要别人多几分小心。

他说完,转过头来,阿娆被他的一双目光看得难受,那目光犀利得好像两把刀,挑起皮肤,一点点剥下。

痛,很痛。

“在你的心里,原来我这么卑鄙无耻?”

阿娆的眼睛里,怒火一点点升起。

这算什么?追求她,又不信任她,玩她呢?

隼前几步,道:”我可以不信任你,但是你也可以告诉我一个信任你的理由,说服我。“

阿娆见他欺近,有些害怕。这个人喜怒无常,会做出什么来?不自觉的,她摸了摸怀里的手帕。

若是他侵犯她,她可不可以用一条手帕要求他君子一些?

阿娆摇了摇头,道:“算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两面之缘,怎么能让你彻底相信我?”

况且这两次,她救了隼一次,隼救了她一次,算是扯平了。

隼闻言,目似乎掠过一丝疼痛。

忽地,他抬起手来,掌风过处,阿娆又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阿娆,如果我说我认识你很久了呢?”

见她害怕,他悻悻地垂下手,缓缓吐了一口气。那神态,似有千般话却又不能说出口。

“很久?”阿娆诧异地看着他。

她确定自己只见过这个人两面,很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算了,你这个脑袋,看着聪敏,其实是榆木疙瘩一块,算跟你说了你也不会开窍,不懂不懂,我也不在乎!”说完,隼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猝不及防地点在了阿娆的额头。

阿娆被他戳得晃了晃。

“你,你不会真的是我的弟弟吧?”

她对那个弟弟印象不深,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长大了脸变了也有可能。若说认识了很久,这个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

“还真是块榆木疙瘩。好了,外面有动静,应该是有人来进货了。你出去看看吧!“

他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好像自己才是这家香坊的老板。

阿娆巴不得赶紧离开,特赦令一出,她蹬蹬蹬几步了楼梯,眨眼出了地下室。

“跑的兔子还快,我是狼吗?”

身后,隼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娆出了仓库门,发现来人竟然是江宇珩。

江宇珩一身便服,正负手在香坊里来回走动,见她过来,作了作揖,道:“夫人!”

“江大人今日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这话问得相当凉薄,但是江宇珩不在乎,他知道,阿娆还为了次香会的事情,心存芥蒂。

“江某近来清闲,听说夫人的百亩花田繁花正盛,特意找了个体察民情的借口,从衙门里溜了出来,到这里赏花,不知道夫人可否为江某引路”

江宇珩说完,嘴角含笑,目光温和地看着阿娆。

其实他哪里会想到找个视察花田的借口来看花看人?这几天他表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都能定得住,老虎山的事情却早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孟在山洞里多半年的时间,终于将所有的壁画都拓了下来。

江宇珩拿到图的时候,终于知道当初陆凶带回来的图案是什么。

那是一只眼睛,一只怪神兽的眼睛,至于是什么,江宇珩翻遍了古书,也没有找到那东西一星半点的介绍。

孟在老虎山这么长时间,不但拓下了所有的图,摸清了洞里的结构,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的好友岳宁果然和老虎山的事情有关系,但是他的幕后主使人到底是谁,他到现在还没有线索。

岳宁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信任他了,两个人每次见面说话都小心翼翼,似乎都在防着对方,这无疑让江宇珩的调查更难深入下去。

师爷见他这两天过于忧心,于是提了个建议,让他出去散散心,脑子清空一下,也许能更好的思考。

他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老管家的赞同,老管家眼珠一转,道:“我前几日出去,在太平村附近看到了一片花海,想着带着心爱的女子在里面散步,定然体验非凡,只可惜,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找我的那相好的。”

江宇珩瞥了他一眼,心道你也想想吧,你那些媒婆相好的,天天盯着别人的荷包两眼放光,哪个有这份浪漫肯分点儿眼神给花海?

不过,他的话确实也提醒了他。阿娆不正是这花田的主人吗?好久没见了,正好找个由头去看看她。

他这个人行动力也强,想通了当即了马直奔太平村,连个告别的话都没留给师爷和老管家。

“江大人若是来体察民情的,阿娆自然不敢推辞。“

阿娆微微一福。

“那夫人请吧!”

江宇珩一侧身,让开一条路。

阿娆点了点头,在前面带路。

已经是初夏,村外的花田里开满了玫瑰花,还未走到跟前,便有一阵浓郁的花香扑来。

“夫人今年的收成,看起来应该不错。”

阿娆尴尬地笑了笑,心道这江大人果然是来体察民情的,开口是收成,不谈这满目浪漫的花海。

他这是放弃了还是生性如此?

不过自己身边的这几个男人好像没有一个浪漫的,江宇珩是典型的书生,诗词歌赋可以,其他的地方较矜持保守,隼是个典型的霸道总裁,平时油腔滑调,时不时假装用强一下,陆凶呢,则是个居家好男人,得战场下得厨房,表达感情经常慢半拍,胜在坚韧,任她怎么折腾,他都在原地等着。

也许,这是这个年代男人的通病。

阿娆想起,自己大学的时候,有男生向女生求爱,会在宿舍楼下点起几百支蜡烛,话还没喊完,便被宿管阿姨的凉水给浇灭了。

浪漫虽然浪漫,却不实用。

阿娆一边走,一边脑袋里画面乱飞,走着走着,见江宇珩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再看,他已经从自己的左边换到了右边,依然目不斜视,面含微笑。

阿娆看了看,她的右边不知道何时被农户挖了一条水沟,里面正有多余的雨水流淌下来。

他是怕她掉水里。

其实这个人心思细腻,该是某个人的良人。

阿娆想到那个被自己吊着未婚夫的不知道是谁的女人,便有些惭愧。

但是现在江宇珩说他是来体察民情的,她没有别的理由把他赶走。

真是进退两难。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冤家相见

两人很快来到了花田,阿娆摘了一朵玫瑰花,跟江宇珩说了一大堆制香的知识,语气像老农应付干部下乡似的,都是套话。 她说的较深奥,也不知道江宇珩听懂了没有,江宇珩也不告诉她,只是不停地点头,偶尔侧过目光,偷偷地看看她。

许久不见,这女子似乎更漂亮了。

两人在花田里转了半天,该看的也基本都看完了,正打算回转,忽然看见前面有一处花架倒塌了下去。

阿娆最看不得心爱的花被践踏,赶紧走过去准备扶起来,用力有些急,手不小心扎到了玫瑰的刺儿,血一下流了出来了。

“夫人!“

江宇珩的神色一变,赶紧在自己的衣袖里摸来摸去。

阿娆怕他像隼一样又摸出一件聘礼来,赶紧抽出自己的手帕,匆匆缠了几下。

“一点儿小伤,不打紧。”

江宇珩见她自己利落地包扎好,这才放下了心。

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手帕的一角。

面有几个字,很小,不是目力特别好看不清楚。

怎么会……在她这里?

“夫人,这手帕面的纹样倒是特别,没想到夫人有这样雅好,喜欢这几乎绝迹的字体!”

这种字体是前朝一个大儒所创,沉稳大气,当时颇受士子们喜欢,后来那个大儒不知道怎么犯了谋逆罪,随着他被满门抄斩,他的字体也消失了,后来改朝换代,会这种字体的人,如大海捞针了,当然也有些聪明的人偶尔得到一两个字去模仿,但是总是不得其法,徒有其型没有神韵。

当然,阿娆并不知道这个故事。

江宇珩说完,前拾起阿娆的手,假装饶有兴味地看着面的字。

他看清楚了,那不是名字,而是一种标记,一种只有那个人才会用的标记。

阿娆有些纳闷,待低头一看,才知道麻烦了。

隼说过,三条手帕三个要求,她其实并不想带在身边,但想着若是万一用到的时候,也好用它来请隼帮忙,犹豫了许久还是带在身边了,没想到慌乱之,竟然抽出了这条。

“哦,江大人,这是我弟弟的,他喜欢这些怪怪的东西,也不知道哪里临摹来的,让大人见笑了。”

江宇珩的目光一闪,“哦?倒是未曾听说夫人的弟弟。”

“这两天刚认的。“

江宇珩哦了一声,心道,那个隼的手段显然他高,竟然冒认了这个姐姐。

不过他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阿娆,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另有目的?

心下狐疑,嘴却不再提这件事,他帮阿娆把花架扶好,便和她一起,离开了花田。

回到香坊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阿娆也不好下逐客令,只得让小九去村口的牛肉店里要了二斤熟牛肉,一壶酒,自己又盛了几碟小菜,留江宇珩吃了一顿便饭。

江宇珩不喝酒,见阿娆给他倒酒,便推脱了。

“是阿娆疏忽了!“

想起以前的事儿,阿娆也觉得这酒让她有些不自在,于是将酒撤下,换了好的龙井。

“姐,你终于回来了,正想问你这些香料放在哪里?“

两人正吃着,隼端着一箩筐的花瓣过来。

阿娆看了他一眼,他回了一个调皮的笑,目光不经意地在江宇珩的身掠过。

她知道两人认识,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心道这个家伙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冒出来一定是故意捣乱的。

“是你呀,小九说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回家了呢,这香料还没晒干,你放到房顶的天台晾着吧。“

阿娆用下巴指了指天台。

隼却不走,两只眼睛盯着桌子的牛肉发光。

“夫人,这便是你那弟弟吗?既然赶了,不如一起吃顿饭?“

江宇珩读懂了他的眼神,不等他发话,主动邀请道。

这个家伙,可没有罗迪那么好控制,若是不合他的心意,说不定有什么下。

隼果然将筐子一扔,也不管阿娆同不同意,自己坐了下来。

“我叫暗影。”他坐下后,自己直接伸手拿了一块最大的牛肉,自顾自吃了起来。“牛肉不错,可惜没有酒,若是有酒完美了。”

“酒多伤身。”阿娆硬是塞给了他一杯茶,“小心噎着。”

“还是我姐对我好。对了,这个给你,你最爱吃的。“

隼从手的牛肉撕下最嫩的一块,直接塞进了阿娆的嘴里。

“姐,把那碟花生米给我点儿呗!”

阿娆嘴里含着一块肉,怕难看,只得低头递给了他。

两个人你来我往,江宇珩看得有些懵。

这俩人是真会演还是真的有此事?若是真的……

想了想,他道:”我听夫人说过,她有个弟弟,多年前闹饥荒的时候,她被卖做菜人,只为了让那个弟弟活下来。“

这事儿是阿娆心的一块儿伤疤,但是他不得不揭。

阿娆听了,面色果然有些难看,她没想道撒个谎还能撞见知情的江宇珩。

江宇珩却不管她,继续道:”本想从此姐弟情义断尽,没想到竟然如此和谐,难得难得!“

“血浓于水,当时也是情非得已。“隼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满不在乎地道。

这几天怕别人问起露馅,阿娆特地将自己的身世简单交代了一下,隼听了啧啧摇头,发誓一定要把她那个猪狗不如的弟弟捉来活剐。

当时出主意的,可是她的弟弟。

”我欠姐姐的,将来都会加倍补偿,算给她做一辈子的牛马,我都愿意。“

隼对江宇珩道。

“是吗?那江某要先恭喜夫人手足重逢了!”

几个人各怀心思,打哑谜一样地吃完饭,江宇珩本想再在香坊里转转,隼却替阿娆下了逐客令:”江大人,我们香坊等会儿还有一批货要送来,恐怕忙起来无暇照顾江大人,时候不早,江大人是不是也该考虑回衙门去了?省的那边的人担心。“

“是呀,江大人,时候不早,阿娆不便久留!“

这个阿娆,竟然也跟他一唱一和。

第二百一十九章 药丸

江宇珩道:”既然如此,江某便告辞了!“

走到门口,他忽地又转过身来,道:”夫人,不知道次江某送的礼物可还满意?“

阿娆知道他指的是那只笛子。

他是故意提这事儿的,只想让隼知道,他对阿娆情有独钟。

隼一听礼物,脸色果然一变。

“江大人的手艺,自然是非一般人能,那笛子朝儿见了颇为喜欢,阿娆转送给他了。”

江宇珩本来满怀期待的心里,一下便有些空落落的,倒是隼的脸,立马换了得意的表情。

不过这个结局,江宇珩也想到了,他顿了顿,道:”没想到我的手艺居然还有人喜欢,也好,改日去学堂的时候,一定跟朝儿切磋一下音律,告辞!“

江宇珩出了门,了马,眨眼间消失了。

“行了,别看了,不该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江大人有鸿鹄之志,岂是你这等燕雀能觊觎的?”

隼伸手抓住了阿娆的肩膀,不由分说往回一转。

“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道士算一下流年?今年怎么遇到的都是烂桃花?”

阿娆目光罗在虚空,轻声道。

“你直接说狗皮膏药算了。“隼说的话更加直接,”要说遇到烂桃花,也是我们几个遇到烂桃花,你这样的祸水,还真是百年难遇到一个。”

阿娆猛地回过头来,道:”既然我是祸水,你还不离远点儿?“

“我倒是想,但也得放得下才行!“

隼说完,忽地一纵身,消失在一堆货物后。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拎着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人,穿着破烂,垂着头,身形有些猥琐,也不知道是被隼废掉了胳膊腿儿还是怎么的,四肢软哒哒地垂着,活像个布娃娃。

“过去!“

隼狠狠地把那人往地一掼。

阿娆有些惊讶,他知道这人不是她雇来的伙计。

“说,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人犯捉住了,审讯的任务自然由阿娆来完成,隼乐得在一边抱着胳膊看戏。

那人的两只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捏在一起,脸不由浮出几丝绝望。

阿娆看了一眼隼,那意思是这人不会死吧?

隼道:”我卸了他的手和脚,他跑不了,也伤害不了你,你想刑讯逼供也行,想循循善诱也行,都随你便。“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娆这才放心大胆地前,伸手抬起了那个人的下巴。

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

隼看她动作,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不是男人调戏女人的惯用姿势吗?阿娆,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还有,这眼神是怎么回事儿?你不知道你眯起眼睛来的时候,那双丹凤眼多么诱人?

切!

早知道自己跪在那里了。

想归想,他也不方便去指导人家用什么姿势,只得郁闷地在一边看着,心想等会儿一定把这个家伙按在河里好好洗洗脸。

阿娆看了半天,终于放下了那人的脸,沉声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是陆东床的狐朋狗友对不对?“

次陆东床带着人来香坊闹事的时候,几个纨绔子弟里有他。

那人不说话,默认。

“说,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

阿娆甩了他两道颇有压迫力的目光,然后收回,不慌不忙地从腰间解下来一个香囊。

隼在一边看着,嘴角勾了勾。

他知道,这个女人身随时随地带着一些“暗器”,什么辣椒粉胡椒面之类,用她的香水掩盖了,别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他知道,那些东西是给他准备的,她防他防的防狼还用心。

不过这次这些东西今日用在别人身,他倒是乐得看看效果。

那人见她拿出个香囊在指尖来回甩,本来不当回事儿,但是看到她和那个男人的眼神,心里顿时慌了。

这该不会是什么杀人不见血的暗器?或者见血封喉的毒药?

“我,我……”那人想回答,奈何已经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半天,才勉强说清楚一句:“是……是别人让我来的。”

“谁?”

“陆……东床。“

又是他!

阿娆恨得一咬牙,心道看来那个家伙的另外一条腿是保不住了。

“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说……他说这里有你谋逆的证据,我只要找到了,到时候往官府里一送,你这香坊保不住了。“

原来这个家伙是个赌徒,输光了家产,又被人追债,迫不得已找到陆东床要借钱,陆东床禁不住他的威胁,自己又没有钱,只得出了这个损招。他隐隐听说过陆凶的家里和长缨军有关,虽然江大人任后,这事儿已经被按下很久了,但是好好找找也未必不能找到证据,于是这才把这个家伙支到这里来。

今日,他是混在送货的人里进来的,进来后一直躲着,要不是隼一天到晚都在地下室,他这种手段,早被他发现几百回了。

“找到什么东西没有?“阿娆又问。

“没有。“

“很好,那你记住,谋反叛逆的事,都是陆东床为报私仇信口开河。不知者不罪,你只是受他蒙骗而已。“

“是,他信口开河,我受其蒙蔽。“

“明白了好,来,乖,张嘴!“阿娆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

那个人诧异地盯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阿娆从香囊里拿出一颗药丸,用指尖捏着,送到他的嘴边。

那个家伙刚才还因为惊讶张大的嘴巴顿时闭得紧紧的,如果有可能,他都恨不得把自己两片嘴唇来回缝十几遍。

他拼命地摇着头,想往后躲,脚使不力气,看着阿娆的手越来越近,脸色吓得纸一样惨白。

害了人家,人家还给东西吃,这东西能吃吗?不能吃,这女人绝对没有安好心!

“别怕,很甜的。”

他越是害怕,阿娆越是想逗他,蹲下来,用一种哄孩子似的目光看着他。

那人闭着嘴,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

隼摇了摇头,心道:女人真可怕。

“姐,要不要做弟弟的帮你?”

半晌,那粒药丸还没有喂进去,隼有些不耐烦了。

第二百二十章 有秘密的人

“你若肯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

阿娆话音未落,隼已经把那个家伙又拎了起来,一手抓着领子,一手捏着他的鼻子。

那个家伙起初还死命抵抗,不肯张开嘴,后来实在憋不住,只得张开了。

阿娆趁机把那颗药丸扔进他的嘴里,怕他吐出来,还特意叮嘱了一下,“这药丸一到肚子里自动化开,想吐也吐不出来了,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既费钱又费力,你不要浪费了,否则我还要再给你喂个两三粒。况且这药丸的味道也不错,你当糖吃吧。”

那人苦着一张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这是味道的问题吗?

这是裹了糖的砒霜啊!

隼见他吓成这个样子,落井下石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回家以后,叫人准备棺材板的功夫还是有的。”

那人一听,直接脖子一软,晕了过去。

阿娆看了一眼,让隼直接把他扔到了村外。

晚的时候,徐嫂子到阿娆家来借针线,两人正聊着,忽然听到村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哀嚎,顿时吓了一跳。

“嫂子,没事儿,这几天小黑经常带着它的女朋友回来。”

徐嫂子点了点头,还是有些狐疑。

头一次听说这狗会找头狼交配,可是,那声音也不完全像狼啊,倒是更像个绝望的男人。

徐嫂子走后,隼抱着一本香谱,若无其事地从外面回来,腋下还夹着一束野花。

见了阿娆,他赶紧将那束野花拿了出来,献宝一样献给她。

阿娆看了一眼,知道是在很偏僻的地方采的。

“你把那人怎么样了?“

白日里让隼去抛”尸“,他去了没回来,阿娆还真担心他把那个家伙变成尸体。

隼抬起头来,困惑地看了她几眼,”你不是让我把他扔到外面吗?我照你说的做了。“

这种人小惩大诫,吓唬吓唬行了,犯不着较真。

“没错,可是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儿?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人的吧?”

其实,小黑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回来了也不声不响,只有陆朝知道怎么找它。方才那番话,她是骗徐嫂子的。

隼略一沉吟,道:“我把他扔在人迹罕至的后山了。那里,经常有野兽出没,可能那个家伙做了野兽的晚餐。”

阿娆听了,一头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那个家伙虽然可恶,到底罪不至死。

她摇摇晃晃地在石桌边坐下,扶着额头,颇为头痛。

隼见她不接,只得自己将花插在了石桌的花瓶里,又摆弄了几下,弄了个造型。

“你放心,他不会被野兽吃了的,我把他挂在树了,刚才那一嗓子估计是被野兽吓的。“

“你……“阿娆还想说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摇了摇头,道:”江湖的人,都像你这么一样嫉恶如仇吗”

这句话,其实略带讽刺,隼听出来了。

“不是嫉恶如仇,是喜欢痛快,有仇不报非君子。“

阿娆哼了一下,笑出了声。

“我们江湖人的规矩,你这种大家闺秀是不懂的,不过,来日方长,我有耐心。”

隼含笑,俯下身来,越凑越近。

阿娆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抬起细细的手指,猛地一戳他的额头,”回来完了,今晚的晚饭,你做!“

“什么?又做饭”

隼的脸色一下晴转多云,见阿娆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道:“好,我知道了,今晚想吃什么?”

“我要吃龙肝凤胆!”

隼轻笑了一声,转身进厨房了。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两碟菜,一碟豆腐干,一碟炒鸡蛋。

“龙干凤蛋!”

他笑了笑,将盘子往阿娆面前一推。

“算你机灵。”

阿娆笑了笑,刚想动筷子,忽然发现了少了一个人。

“朝儿怎么还没回来?”

“不用担心,我跟先生说,这孩子最近不听话,让他多关照一下。”

“你的意思是……他被先生留在学堂了?”

隼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我去找他。“

刚起身,手腕便被隼一把抓住,”好不容易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不能留下来,陪我好好说说话?”

阿娆被他强行按在凳子,气得七窍生烟,“你……卑鄙!”

“卑鄙卑鄙吧,人生苦短,难得在心爱的人面前做回自己。”

隼落座,倒了一杯酒给阿娆。

“什么叫难得做回自己?难道你以前都是装的?”

隼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道:“往事不堪回首,喝酒!”

说完,自己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的三条手帕还都在吗”

几杯酒下肚,他抬起目光,眼神迷离地盯着阿娆。

阿娆点了点头。

“你想好了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这次,她摇了摇头。

“我给你三年时间,若是你想不出来,我当你收了这聘礼,到时候,我八抬大轿迎你进门。若是我活不到三年后,你……给我披麻戴孝吧。”

阿娆拿着酒杯的手一哆嗦。

“你不能放弃吗?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你看看,天涯何处无芳草,光是秦大娘,已经给你物色了好几个侄女外甥女了。你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家祖着想,若是到了你这里断了香火,那岂不是大罪?”

她苦口婆心,老妈子一样劝他。

他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道:“你以为我这个剑客很闲吗?世那么多女子,我哪里有时间去挑选?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着还顺眼的,只能凑合了。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认定了。”

放下酒杯,他拿起筷子夹了几根豆腐干,也不吃,停在半空,相面似的看了半天,道:”你知道吗?我有种直觉,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什么一样的人?“

他一个剑客,她一个商人,哪里一样了?

“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

隼抬起目光,冲她神秘地一笑。

阿娆怔了一下,随即苦笑:

“我真想把我的秘密卖给你。“

如果穿越而来算是个秘密的话,那她还真的有秘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风沙

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回答我?”

“当然可以。“隼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相信天圆地方吗?“

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这块大地究竟是什么形状吧?

隼摇了摇头,”不相信。”

阿娆眨了眨眼睛,颇为惊讶:他怎么可能不相信?

“那……那你觉得你是围着太阳转的吗?”

隼眯了眯眼睛,觉得这个问题颇为怪异。

“嗯,是的。”

阿娆听完他的回答,脸的惊讶之情已经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这个家伙,难道真的和他一样是穿越来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大梁会变天吗?“

这个问题有点儿大逆不道,隼听了,眉峰微微一聚,严肃地道:”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阿娆真的不说话了。

一壶酒喝尽,两个人各自回到屋里。

陆朝回来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进了厨房,发现锅里只给他留了两个馒头,旁边还有一碟咸菜。

小孩子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个舅舅,是他的灾星吗?

他来了以后,娘很少有时间陪他了,甚至连饭菜都不如以前好吃了,更让人生气的是,夫子天天找他的茬儿,不是功课没做好,是练功偷懒。

夫子什么时候会鉴别武功了?还学人家指指点点?

直到今日里看见舅舅和夫子在一起喝酒,两人有说有笑,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舅舅的主意。

这个人的来历太怪!

陆朝随随便便啃了啃馒头,回头看到舅舅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一条修长的影子映在窗户,远远看去,那身形有些料峭,仿佛一把名剑,虽在鞘,却还是透出森森寒意。

陆朝的眼珠转了转。

他来历不明,他剑术高超,他总是黏着娘,他看娘的目光有些怪,娘好像,有点儿,怕他!

这个人的背后,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娘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里的馒头,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悄无声息地蹲了下来。

里面的人好像在翻书。

他翻书的速度很慢,一页一页地翻。

然后,他又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最后,在他的双腿快要蹲麻的时候,里面传来隼略带得意的声音:“完工,有了这个,手到擒来!”

陆朝忽然觉得脊背一道寒意嗖嗖地往爬。

他,已经准备对娘下手了吗?

里面的灯灭了,陆朝在外面又蹲了好久,这才偷偷地离开。

离开后,他到了阿娆的房间,在外面敲门,说是害怕。

阿娆很少听他说害怕,一下从床爬起来。

开了门,陆朝一句话不说,直接扑到她的怀里,抱着她不肯松开。

“朝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娆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

次打雷下雨的时候,陆朝突然犯病的样子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心忽地提了来,道:”朝儿,你别怕,娘带你去找罗大夫。“

说着要拉他走。

陆朝却像钉在地了一样,一步都不动。

“娘,我只想让你陪陪我。“

“陪陪你?“

阿娆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儿子,从她来了以后便没有在一起睡过,现在他长大了,同处一室,她更觉得别扭。

“娘,朝儿还有很多功课没做,你能不能陪我做”

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陆朝给她找了个台阶下。

“好的,你在这里写吧。”

阿娆将桌子的灯挑亮,看陆朝拿了一本厚厚的史书来读,自己觉得无聊,便从旁边拿出针线来。

陆凶远在边关,这个时候,自己给他带的那几双鞋也该穿破了吧?正好做几双鞋。

陆朝读了一半的书,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看起来灵动,却不灼热。

他忽然想,自己以后有了媳妇儿,是不是也是娘这样的?若能红袖添香夜读书,也是人生乐事之一。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自己的宏图大业没有了多少兴趣。

初夏的边境,刚刚下了一场雨。

陆凶抹了一把脸的泥,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有残云飘过,很快被风扯成了乱絮。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贪婪地将挂在嘴角的一粒雨珠舔进嘴里。

活下来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在几天前,他奉命带着十二风卫深入敌腹。

离开战场几年,修罗王的名气大不如前,边境蛮人的驻军刚开始还有些顾虑,后来试探了几次后,便开始嘲笑起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被人踩死过的修罗王根本不是鬼。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喻生动地显示了蛮人的汉话水平。

窦榆瞑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他一点儿都不着急,也不生气,副将窦云请命做先锋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的时候,他甚至心平气和地制止了他,还交给了他一个重大的任务,让他去附近找几个貌美的歌姬来。

窦云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在地。

窦榆瞑也不解释,一挥手。

军令难违,窦云算再不愿意,也只得照做。

从那以后,窦榆瞑便日日笙歌,简直几个大帅还酒囊饭袋。

于是,蛮人又哀叹了一句:廉颇老矣。

风轻轻地从耳边吹过,身的刺痛越来越明显。

陆凶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柳树,这个季节,面都是鲜嫩的芽儿。

他忽然想起了边关经常吹的《折杨柳》,便用手指打着拍子,无声地哼唱起来。

嗓子还是很干,发不出声音。

唱着唱着,他的目光渐渐模糊,灰色的天空出现了陆朝的影子,出现了阿娆的影子。

他们都在!

迷迷糊糊,陆凶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飞了起来,而他们,在天空向他招手。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尖锐的鹰叫,敲着节拍的手忽的一顿。

那一刻,他眼睛里的光终于重新凝聚起来。

是鹰,是蛮人的鹰!

他现在还在蛮人的地盘,他的兄弟们还生死未卜,他不能,不能这么死去。

他使劲动了动身子,听到咔嚓一声。

他知道,早已经断裂的骨头又错位了。

下意识的,他摸了摸脖子里的护身符。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变故

窦榆瞑表面夜夜笙歌的时候,其实早已经部署了严密的战斗计划。

他自己沉迷歌舞,士兵疏于训练,全营下都是一副厌战的样子,然而,暗地里他却早已派陆凶带着十二风卫,绕到敌后,短短两日之间,便将蛮人的两支最好的战狼军队消灭殆尽。

这一招出其不意,撄其锋芒,措其锐气,显然非常有效,对着突然从天而降的敌人,蛮人直接吓傻了。

对蛮人来说,狼群是兵,对窦榆瞑来说,陆凶和这十二风卫也是兵,以兵制兵,的不过是谁更快谁更狠更让人措手不及罢了。

兵者,诡道也。

他的部下除了十二风卫,都不善于应付狼群,大规模开战的话肯定难以应付,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先拔掉这根钉子。

但是,剿灭了两支战狼军队之后,陆凶他们并没有回来。因为,他们和狼群一起,“同归于尽”了。

这也是窦榆瞑的计划之一,他要谋一个更大的局。

斩杀群狼,拔掉了最让人头疼的两颗钉子,战狼勇士全军覆灭,又让蛮人自然而然放松了对大梁的警惕。

精锐都和狼群同归于尽了,那个日日笙歌的老头儿子还凭什么翻盘?

接下来,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至此,蛮人的王表面偃旗息鼓,暗地里却调兵遣将,想一举将大梁的精锐之师悉数消灭,而窦榆瞑也正撑开了一个口袋,等着那些人送门来。

他年纪大了,找门一个个打,未免有些劳心伤神,不如都集起来,一举消灭。

消灭了狼群后,陆凶和十二风卫便担负起了另外一个任务:斩断蛮人的粮草供应。

窦榆瞑预料到了,狼群被消灭后,蛮人一定会大规模向边境调兵,而大规模调兵,自然少不了粮草供应。大梁的修罗王和蛮人的雪狼王斗智斗勇的时候,陆凶已经把十二风卫分成两小队,或扮成蛮人士兵,或扮成牧民,悄悄地潜入敌后,摸索他们的运输线。

秦汉七人向东出发,目标是蛮人最为富裕的一个城银城,而他则带了剩下的几个人,向着敦煌方向而来。

敦煌是各国商贾云集之地,虽然连年战乱,到底还是蛮人的地盘富裕些,所以,如果要搜刮粮饷,这个地方蛮人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出发后两天,陆凶便到了黄沙沟附近。

谁知在这时,他们竟然遇到了蛮人的一支精锐部队。

那是蛮人的骑兵,由敦煌的守城大将阿兰率领。

那些人见了面招呼也不打,直接冲平民打扮的几个人杀了过来。

陆凶的第一反应便是暴露了,于是指挥兄弟们应战。

骑兵太多,又有弓马优势,陆凶明白寡不敌众,不宜恋战,便嘱咐兄弟们用冲出狼群的招数先杀出去,以后到黄土沟会合。黄土沟易守难攻,蛮人又骑着马,目标大,绝对不敢轻易进入。

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求胜不能,拼尽全力杀出去还是可以的。

他们也果然做到了,可在陆凶快要冲出重围的时候,他忽然在蛮人见到了一双目光。

那个人看着他,抬手拉弓如满月。

他暗道不好,夺了一匹马跳了去,身子一侧,一道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

好险!

陆凶好不容易冲出重围,在黄沙徘徊了几圈,本想确定黄沙沟的方向,谁知那匹马突然嘶鸣一声,嗖地一下跑了出去,跑着跑着,那匹马突然停住了、

该死的,老天爷这是让他死吗?

陆凶看了一眼前方的悬崖,脑门顿时一层冷汗。

后面很快传来了追兵的马蹄声,他退无可退,只得拔出追风斩。

然而,那些人手都是长弓,也不近前,隔着好几丈的时候,便开弓搭箭。

陆凶心道,不跑非要被射成刺猬不可。于是,一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滚下了悬崖。

跳下去,还有希望,落在他们的手里只有死路一条了。

本来有了追风斩的帮助,跳个悬崖不是问题,可是追风斩竟然在那个时候出了问题,老虎爪弹不出来,这才害得他撞在石头,断了几根肋骨。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怎么样了。

跳下来的时候他疼得晕了过去,若不是一场雨,他恐怕早已经见了阎王。

肋骨错位,他一咬牙,用力自己接。

艰难地站起来后,他发现了不远处有一个小水坑。

带着黄沙的小水坑,面飘着一层油腻腻的水泡,陆凶渴极了,什么都不顾,捧起来往嘴里灌了几口。

这种水看起来虽然脏,好在喝了不容易闹肚子,里面多是泥沙,没有什么腐烂动物尸体一类,若是在林子多的地方,他必须先把这水烧开了才敢喝了。

喝了点水,口干舌燥有所缓解,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几天没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看着不远处的杨柳,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过去。

生在黄沙的一株柳树,树皮干干巴巴地、陆凶走过来,因为伤口的牵扯,疼得满头大汗,他靠着那棵大树休息了一下,便抬手摘了几片叶子塞进嘴里。

咀嚼了一阵,有些微微地苦涩,但是对于好几天没有吃饭的人来说,这已经是美味了。

于是,陆凶干脆又捋了几串。

等到肚子没有那么难受了,他才找了两根结实一点的树枝,用柔软的枝条和树皮一起,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夹板,将xiong bu固定了一下。

肋骨断了还好,但是总是错位疼得难受。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有些力气了,伸手拾起脖子的护身符,细细地看了看。

这个地方,他没有来过,具体也不知道什么地方。

估计到了晚也没有野兽,否则他这几天躺在这里,早被野兽啃成骨头了。

陆凶有些累,确定自己睡着以后不会醒不来,便在树下眯了一会儿。

陆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阴云散开,天边有一轮明亮的月亮升起。

快到十五了,这个时候,阿娆最喜欢在院子里着月光捣衣服。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第二百二十三章 私奔

千里之外的太平村,一片安宁祥和。

月色如水,阿娆睡不着,坐在院子里,一边捣衣服,一边看着陆朝舞刀弄剑。

初夏的风有些微凉,隼走过来,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早些睡吧,别太累了。”

说完,他夺过她手里的棒槌。

“衣服还是白天洗,晚又看不见,还不容易干。”

他的声音有些微凉,融在夜风里,有些令人想象不到的温柔。

“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阿娆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也宛如此时的月色一般,有着一种出的宁静。

”最近遇到些事情,想听吗?“

隼扶着她坐下,很认真地道。

他坐在她对面,特意背着陆朝坐,陆朝在那边,跟本看不到他的口型。

这是他的秘密,他不想说给别人听,也不想让别人看到。

“你若愿意,可以告诉我。“

这个家伙,会有什么秘密呢?

隼偷偷瞥了一眼陆朝,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在阿娆的耳边说了一句。

阿娆听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陆朝以为隼欺负他娘,手的剑当即一转,向着隼的后心便刺了过来。

隼听到风声,轻轻一转身。

叮的一声,那把剑便被弹开了。

“功夫没有练到家,别学人偷袭!“

陆朝看见阿娆的脸色难看,依旧相信隼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不管不顾,又是一剑刺了过来。

“哎,姐,我的事情紧急,容不得这个毛孩子胡闹。”

隼摇了摇头,抬手啪啪几下。

陆朝只觉眼前一黑,手的剑一下落在地。

“别怕,我只是点了他的睡穴。”

隼见阿娆想过来揍他,赶紧抬手制止,阿娆这才放下心,但是仍然气呼呼的。

“我说的是认真的,我带你到处走走,让你看看太平村以外的地方,再说这个地方,有些……不安定。“

他双手抱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地按在了座位。

阿娆的心里一惊。

她觉得,隼说的可能是真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到了风声,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答应过陆凶,要保你们母子平安,便不能放手不管。“

“我的身手,对付几个人没有问题,但是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隼的手指用力抓在一起,好像在逼自己下定决心。

“我们走了村民怎么办?要是那些人转而伤害他们……”

“怎么?你想学刘备带着百姓逃亡?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隼有些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大漠沙如雪。

陆凶听到声音越来越近,看了看左右,便找了一处大石头藏好。

不大功夫,在远处的地平线出现了一队骑兵。

是蛮人的骑兵,个个都身着轻甲,配了长弓。

那些人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有个领头的一挥手,正打算向前,忽然有个人急匆匆地跑前去,递了一样东西。

那个领头的一看,顿时说了句什么,一行人立即调转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陆凶有些纳闷,那些人究竟发现了什么东西?为什么突然走了?

许久,确认没有人之后,他才从躲藏的石头后面出来。

忍着疼痛,他爬到高处,看着那些人果然远去了,这才放下心来。

在他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的时候,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

那东西软软的,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个羊皮袋子。

蛮人的羊皮袋子。

不要白不要。

陆凶确认那里面不是zhà yào之后,便将那个羊皮袋子捡了起来,打开,发现是一些奶酪肉干之类。

这应该是那些人的军粮。

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丢在这里?陆凶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粮食有没有问题,想着还是等天亮了,确定没有问题再吃。

月天的时候,陆凶很幸运地发现了一个略大的洞。他猜测那应该是野兽住的,但是看洞口的野草,里面应该很久没有动物来过了。

他觉得那个洞足够大,到了晚外面暖和,想在里面睡一会儿。

他找了根树枝,使劲往里面捅了捅,半晌,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于是,他侧了侧身子,硬是把自己塞了进去。

门口挡草,不会有人轻易发现他,等到明天的太阳一出来,沙漠边缘的风一吹,他的痕迹也消失无踪了。

躺好了,陆凶又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是真心助他还是另有目的?

若是那些人搜过来,那块大石头根本藏不住他、

天亮的时候,陆凶醒来,发现阳光已经照进了洞口。

他往外看了一眼,很安静。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沙漠边缘的风已经将自己昨晚的痕迹都抹去了。

洞口有一些蚂蚁,是被他昨日放在洞口的一点奶酪和牛肉干吸引来的,食物都快没了,那些蚂蚁好像还在兴致勃勃地搬。

这些小东西对能吃的东西有天生的敏锐,它们肯吃,说明这食物能吃。

于是,他伸手进羊皮袋子里,摸出了一块牛肉干细细地咀嚼。

自己这伤恐怕要耽搁几天了。

这一天,阿娆和隼都没有去香坊。

陆朝也没有去学堂。

小六有事去阿娆家,发现她家的门没有关,人已经不见了。

另外,家里的唯一的一辆马车也不见了。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当即追出了村子。

里正扛着锄头,刚刚从田里回来,裤腿儿卷起来,光脚都是泥水。

“大叔,你看见阿娆姐了吗?“

里正一怔,“阿娆不是跟着弟弟出门了吗?“

“去哪里了?“

小六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阿娆出门都会跟伙计们说一声,今日里怎么可能悄无声息?

“说是去临安。“

“临安?“

那地方离这里有几百里地呢,他们怎么说走走?

“那,阿娆姐有没有说去干什么?“

里正想了想,道:”我没见着阿娆,是她那个弟弟赶的车,说是阿娆睡着了,让我小声点儿不要打扰她。“

“哎呀!“

小六使劲一拍脑袋,“这可如何是好?香坊的生意放不得。“

他热锅的蚂蚁一样来回转了几圈,道:”里正大叔,那个暗影,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二百二十四章 心忧

不对的地方?

里正使劲想了想。

确实是有些不对的地方,匆匆忙忙的,也不像平时一样嘻嘻哈哈了。

“好像有急事的样子。“

“好了,大叔,那麻烦您去香坊跟小九说一声,我去一趟江宁县。“

阿娆那个弟弟,一表人才,武功好人又机灵,到了太平村没有几天,便成了香饽饽,可是在他的眼里,这个人却总像隔着一层东西。

是,那种,明明你觉得看透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感觉,再加阿娆好像有点儿怕他,这一失踪,小六便觉得有些蹊跷。

该不会是,那人强行带着阿娆走了?

不,不行,一定要告诉江大人!

小六说完,人已经飞奔而去。

“喂,喂!“

里正叫了两声,小六已经听不见了。

午之前,小六终于赶到了县衙。

他着急,直接敲起了衙门前的鼓,江宇珩听到鼓声出来一看是他,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下跪何人?”

既然坐在大堂,知县大人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江大人,草民小六,事情紧急,草民也不废话了,草民怀疑,阿娆姐和朝儿被她的那个弟弟bǎng jià了。”

“什么?”

江宇珩一听直接当着衙役的面在大堂拍桌子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我见阿娆姐一直没来香坊,去找,后来怎么找都找不到,碰到里正大叔,这才知道他们离开了江宁县,说是去临安了。“

临安……

江宇珩蹙起眉头,沉吟着。

以隼的脾性,伤害这两人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为什么突然把他们都带走?难道是私奔?不过一个刺客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私奔,细细一想,究竟还是有些可笑。

何况,隼身的担子,丝毫不他轻,绝对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荒唐至此。

若是他接近阿娆,也是为了阿娆身的秘密,那么这件事情非常严重了。

“来人!”

“大人!”祁玉前几步。

“你带几个人去,快马加鞭,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记住,见机行事,不可伤到陆夫人母子两人。“

“是!“

祁玉领命而去,小六这才放下了心。

“大人,草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讲!“

“草民以为,那个暗影的来历有些可疑。“

江宇珩的目光微微一闪,坐下来,颇有兴趣地让他说下去。

“阿娆姐到太平村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跟外人提过那个弟弟,可见,她对这个弟弟,并不是没有怨恨的,但是现在却突然冒出个弟弟来,两人还手足情深,有些让人生疑了。另外,我见阿娆姐好像是有些怕那个弟弟,我猜,他那个人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威胁阿娆姐?“

阿娆的生意好,那人莫不是为了家产来的?

江宇珩听完心道,这个伙计虽然身份低微,眼光倒是不错的。

“这件事情本县自然会查清楚,你先回去吧!“

“是!“

小六从衙门里出来,想着香坊不可一日无主,便去了一趟繁花香铺。

阿娆说过,繁花香铺的林老板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将来她若不在,他们可以找他商量。

小六来到繁花香铺的时候,看见林摘星正在和一个老头儿下棋。

那老头儿白头发白胡子,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见林摘星有客人来,便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自己躲去旁边了。

“林老板,小六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望见谅。“小六前,抱拳一礼。

“跟我客气什么?来,来,坐!”

林老板一直把他当孩子,对他十分的和善。

“多谢,不知道林老板最近可还好?”

“很好很好,不知道云深处最近可好?“

“还好还好。“顿了一顿,小六又道:”说好也不是很好,我今日来,正是为了云深处的事情”

“哦?“林摘星一挑眉。

他让人了茶,一边喝一边听小六慢慢讲。

小六这几年也跟着阿娆学了些做生意的窍门,知道越急的事情越应该慢慢说,于是,摇了摇头,道:“阿娆姐最近又开了几个香坊,我们云深处成了没娘的孩子,我和小九都是半瓶子醋,平时撑撑门面还行,要真挑大梁,还真的挑不起来。这不,这几天阿娆姐又去了别的地方谈生意,这出货的事情,我没有多少把握了,不知道林老板可抽空指点一二?”

最近确实有几批重要的货物要出,需要一个熟门熟路的人把关。

阿娆的香方小六不怀疑,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不得不防着别人在香里动手脚。

“既然是阿娆老板托付的事情,林某自然不会推辞。”

两人商量好了时间,林老板答应准时来帮忙盯着货,小六这才放心离开。

阿娆醒来的时候,发想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头顶是非常接地气的白花蓝底布帘,洗得有些发白,有的地方还有破洞,接着她的目光一斜,便看到几束阳光透过有些破的窗子照进来,窗格子的蜘蛛闪着银白色的光。

这应该是一间被人遗弃的屋子。

她很快反应过来,试着动了动,发现浑身酸痛。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她重新躺好,试着回忆过去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像,隼说过要和她私奔。她拒绝了。隼也没有说别的,直接将她送进了屋。

然后,她睡着了,睡得一点儿都不舒服,跟躺在石头一样。

这个家伙,该不会点了她的睡穴真的带着她私奔了?

阿娆一惊,腾地一下坐起来。

“你醒了?”

有个男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阿娆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隼挑开门帘,只露出了个头看她。

见她脸的怒意越来越重,他脸的笑意也越来越重。

“这是哪里?”

阿娆问。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危险

“是我以前住过的一个地方,不过很久没有人打理,有些荒废。你等着,我很快收拾好了。”

隼又往前走了一步,晃了一下手里的扫帚。

扫帚缠着厚厚的蜘蛛,阿娆知道,这个地方肯定不是有些荒废那么简单了。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阿娆从床下来,谁知道睡得太久,腿脚都麻木了,一个不小心,直接从床滚下来。

隼在门口啧啧了两声,“让你好好休息,非要下来,看看现在,把自己弄脏了吧?”

他扔了扫帚前,将阿娆扶起,摘掉了她头的蜘蛛。

“衣服都脏成这样,正好换身新的。”

阿娆这才明白,这个家伙明明是可以过来接住她的,可是为了让她换身衣服,竟然任由她摔了一跤。

哎呀,自己辈子造了什么孽?

“换吧,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隼抬手从床头抽出一套衣服,还未凑过来,阿娆便闻到了一种被压在箱底很久才有的潮湿味儿。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你不动手,是让我给你换的意思吗?”

隼将她扶起,在床坐好,然后自己坐在她的旁边,温和而有压迫力地俯视她。

这个女人眼睛一闪一闪的,越来越害怕了。

哎呀,自己这是什么恶趣味儿?为什么喜欢捉弄她?

“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让他来,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阿娆指了指门口,“快点儿。”

隼点了点头,乖乖地捡起扫帚出去了。

不一会儿,阿娆从里面出来,穿了一身与原来风格十分迥异的白色长裙。

那长裙有银色的绣花和水蓝色的滚边,十分仙气,往这荒蛮之地一站,倒有几分像仙女。

“很好!”

隼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在她的身停留太久。

他的双眸凝视远处,眉头难得地微微蹙起,似乎是有心事。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吧?“

隼被她一句惊醒过来,回过头,半天,道:”可以,但是你知道了,最好马忘记!“

“我可以发誓!”

隼一把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所以你不用发誓,否则只有天打雷劈的份儿。”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我可不想看着你被天打雷劈,否则连累了我怎么办?”

阿娆撇了撇嘴,心道这个人说话如果几句话不找揍估计是活不下去了。

“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隼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

“我这几日,在太平村见到一些怪的人。“

“怪的人?”

阿娆诧异地盯着他。

这个人除了制香跟在她屁股后面,她都没有见过怪的人,他怎么见到的?

“你是说那日的黑衣人吗?”

“不!“隼果断地摇了摇头,“那个人是我的人,送消息来的。我说的怪的人,是指混在客人里的,我行走江湖多年,那些拙劣的易容术我一看能看出破绽。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人会功夫,而且还跟官府有关系。只是我不确定,那些人是冲我来的,还是冲你来的,为了试探一下,直接把你bǎng jià到这里来了。现在,他们发现在太平村跟丢了人,一定会气急败坏,用不了多久,会露出马脚。”

太阳转到天的时候,太平村忽然来了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穿着华贵,一开口是京城口音。

他进了云深处,扫了两眼,便问一个伙计:“你们这里管事儿的是谁啊?”

小六忙得焦头烂额,被他一下拦住,有些刹车不稳。

本想说他去找阿娆,转念一想,阿娆不是被她那个弟弟带走了吗?

“我们这管事的出门了,这位老爷,您有什么事吗?“

那人的一双老鼠眼立即露出一种不屑的光。

“我要找你们管事的,你们老板,她什么时候回来?“

“少说半个月,多了不知道了,这位老爷,您要是有什么事儿,不妨跟我说,我虽然说只是个伙计,小事儿还是能做主的。“

“谁说是小事了?我这是大事!“

那人说着一抬头,眼角眉梢都写着我看不你,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小六心里有气,但还是面含微笑,道:”那您那面坐着,我不打扰您了。“

“站住!“

小六刚一转身,那人突然出手,手指钩子一样勾住了他的衣领。

小六彻底怒了,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这是开香坊做生意的,您这是要怎么着,强买强卖吗?“

那人哼了一声,语气更加不屑,忽然,他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甩开小六,拍了拍手道:“我的事情十万火急,最好快些叫你们的老板出来,否则延误了时辰,你小心自己脑袋。”

小六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下下地打量了几遍那人。

那人不胖,长得尖嘴猴腮,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是小人得志的样子,按理说,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左右逢源的商人,多半是哪个权贵手下被惯坏的走狗。

惹不起,惹不起!

小六想到这里怂了,道:”这位老爷,您若是真的有事找我老板,不如这样,您留下个姓名,等我们老板回来了,我一定让她亲自登门拜访。“

打狗也要知道这狗的出处,他怂,可是他程大哥天不怕地不怕啊,再说人家现在跟了窦榆瞑窦大帅,不他这条仗势欺人的狗强多了?朝算有再厉害的人给他撑腰,那人还能打得过窦榆瞑不成?据说,那个窦大帅可是现在皇帝面前的红人啊,连莫丞相都要礼让三分。

那人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旁边有休息的凉棚,有椅子有茶水,便道:“登门拜访便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什么时候你们老板回家了,我什么时候走。”

说完,他真的往里面一坐。

这人果然有问题,连姓名地址都不肯留下,多半干得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六腹诽归腹诽,还是按照惯例给他换了一壶茶,并让其他伙计帮他多留意一下那人。

一下午过去,那人也算老实,喝完了一壶茶,跑了几次厕所,还是没有走的意思。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奸细

“这位老爷,我们要收工了,您确定还要坐在这里吗?”

天黑了,小六打发走其他伙计,自己也收拾了一下,准备锁门。

那个人看了一眼,似乎也觉得此地不宜居住,于是道了一声:”今日等不到,我明日再来。“

他起身,准备出门,忽地想起了什么,对小六道:”你最好给我记住,让你们老板赶紧出来,我头那位,可是个不好惹的。“

小六为难地道:“我也想赶紧找到她,可是我们老板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们去哪里啊,要不这样,您老帮个忙,让您面神通广大的那位贴个告示,广而告之一下可好?”

“岂有此理,我面那位岂是你说请得动请得动的?”

那个家伙白了小六一眼,高傲地背起来手,走到门口,又不屑地扔下一句:“明日换好茶!”

小六应了一声,心里却忽然掠过在阿娆那里学到的一些东西:

哪些茶容易让人拉肚子又看不出来呢?巴豆?番泻叶?

沙漠边缘的太阳再次升起。

陆凶拿起皮囊,灌了两口白日里搜集来的浑浊雨水。

伤好像好点儿了,动一下也没有那么难受。

常年草药的浸泡,让他的身体其他人有更快的痊愈能力,若非如此,恐怕他得直接回去休息半个月。

他扒开草丛,往外看了看。

阳光白花花地照在外面,偶尔有一两只小动物跑过,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

雨水过后,有些植物迅速地开出了花,结出了果,他偶尔能听到果子啪啪啪的bào zhà声。

陆凶伸手采下一朵花,看了半天。

花很好看,也许阿娆会喜欢。

想着,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将那朵花塞进怀里。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找到兄弟,一件是切断敌军的粮草供应。

窦榆瞑只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是他能忍耐的极限,也是大梁军队粮草供应的极限。

璟同帝那个昏君,匆匆忙忙把窦榆瞑找回来,大张旗鼓地进攻蛮人,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胜算。一群武听说了北征的事情,在朝堂吵吵闹闹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么多年了,大梁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多少粮饷,窦榆瞑带领的军地必须速战速决。

这当然也和窦榆瞑的想法



窦榆瞑向来不喜欢拖拖拉拉,他出兵,基本都是几天内结束战斗,所以,璟同帝给大军配备的粮草并不多。

这样做,其实有些冒险。

因为担心途生变,次给陆凶阿娆写家书的时候,也顺带给江宇珩写了一封信,告诉他窦榆瞑大军的具体情况,并让他想个万全之策。

战场瞬息万变,大梁两个战神,也不可能在粮草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保证万无一失。若是一切按照预期进行还好,若是万一出了差错,那么他和窦榆瞑便是大梁的罪人,到时候蛮人突破边境,长驱直入,死的可不是几万边民那么简单了。

他相信,江宇珩虽然不满璟同帝bào zhèng,却绝对不会放着大梁江山和黎民百姓不管。

只是,好像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解决。

陆凶被透过来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干脆闭起眼睛,枕着双手默默地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

他和十二风卫潜入敌后,计划万无一失,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发现?最合理的解释便是,梁军内部出了奸细。

陆凶翻了个身,摸了一根狗尾巴草儿叼在嘴里,每一个细节都翻来覆去地理了几遍。

隐藏身份,进入蛮人腹地的事情,只有窦榆瞑和他手的下十二风卫知道。窦榆瞑的身边,都是他的心腹,自然不会出卖他。他寄给阿娆的信,也是通过guo ping的特殊消息通道,转到原驿站,在那之前,根本不可能有人截获消息。

难道是十二风卫的人?十二风卫的人,莫非混进了其他人?十二风卫还是原来的十二风卫吗?

从出金陵,到斩杀狼群,那些人一直跟他在一起,没有人会有机会冒名顶替。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陆凶想破了脑壳,也没有理出一点儿头绪,最后干脆放弃,强迫自己入睡。

如果没有意外,明天他可以离开这里了,战场瞬息万变,耽搁一天,梁军便多一分危险。

“这是你前女友的宅子吗?”

阳光正好,隼借着井水,在井边的磨刀石磨剑。剑刃很快磨得雪一样亮,太阳一照,有些耀眼。

剑早晨的时候卷了刃,因为他突发想用这把剑砍牛骨。

阿娆看着他磨剑,想到今天早晨的事情,不觉嘴角微微翘。

这家伙,真的是一个剑客吗?

陆朝睡了一天,穴道终于自行解开了,这会儿饿得受不了,闻到香味儿,便跑到火堆旁边,在灰里扒烤熟的山药吃。

山药都是灰,他也不嫌脏,一手抓着一个往嘴里塞。

隼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有前途。

锦绣生活过的,贫贱生活也过的,正应了那句话:能屈能伸。

“你说什么?”

他见阿娆站在了自己面前,双手扶着膝盖,目光里充满了好,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说,这是不是你前女友的宅子?“

若不是,他怎么知道哪里有压箱底的女子衣服?

隼眨了眨眼睛,”前女友,是以前的女性朋友的意思吗?“

阿娆不说话,心道这个家伙是故意的还是装糊涂?

“你真的不知道?“

隼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

“是前任的意思。“

阿娆故意用了些新鲜的词儿,想试探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穿越过来的。

隼再一次摇了摇头,本来沉黑的眸子里都是雾水。

忽然,他灵光一闪,道:“难道是……老相好?“

阿娆慢慢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隼的目光突然变了。

他扔下手里的剑,起身,凑近,目光有点儿危险,又有点儿欢喜。

“告诉我,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才没有呢。“阿娆赶紧摇了摇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给读者的话:

小可爱们,看完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给我留言,我会看到的哦。

第二百二十七章 踏歌

后面这句话她是说给陆朝听的,陆朝见隼又靠近娘,吓得娘躲无处躲藏无处藏的,赶紧将手里的山药皮团了团,正想扔过来,听见她的话,又看见她的手势,只得恨恨地将山药皮扔进了火堆里。

皮很快被烧成了碳,散发出一股焦糊焦糊的香味儿。

“你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眼里只有我?好好的跟你说话,你跟一个毛孩子眉来眼去的做什么?怎么这么讨厌?”

他抬起手来,捏了捏阿娆的脸。

阿娆只觉一阵风忽地靠近,脸疼了一下。

她猛地回过神来,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到底谁讨厌?

“都擦成花猫了,跟你说了,别用手擦,用手帕擦!”

他闪电般地出手,从阿娆的怀里抽出一条手帕。

“你,你非礼我!“

阿娆愤怒地大叫,陆朝手里没有山药皮了,看着最后剩下的半颗山药,想了想,最后还是塞进嘴里。

隼用手帕使劲在她的脸擦了擦,将两个黑手印擦了下去。

“非礼,还没到那个程度。”

擦完,又把手帕塞回到阿娆的手里,指着刚刚打来的一桶井水,道:“去洗吧,洗完了给你好吃的。”

这个家伙,哄孩子呢?!!!

阿娆愤愤地转身,乖乖地洗手帕去了。

她知道,如果她不快些照做,隼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来。

手帕洗干净,晾好,她正看着那条手帕的字出神。

次江宇珩见到这条帕子的时候,似乎对这字很感兴趣,后来她也特意查了些资料,还拿着跑去问了姚老夫子。

姚老夫子先是非常惊讶,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后来他好不容易定下神来,这才告诉她,这是前朝的东西,是那个人的真迹。

那个人,自然是那个犯了谋逆罪的人。

阿娆想到那个人已经身首分离多年,再想想这条帕子还崭新崭新的,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想开口问问隼,这面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樱桃。

“在井水里镇了半天,好吃吧?“

隼抬手将一颗樱桃扔进自己的嘴里,笑着问她。

“你什么时候去偷的?“

到这里过得跟个贼似的,不是偷人家的山药是拔人家的菜,这樱桃说不定也是从哪里顺来的。

“偷这个词太难听,我是从山摘来的,等会儿带你和朝儿也去看看,说不定你也喜欢摘樱桃这么有挑战性的事情。“

摘樱桃有什么挑战性?记忆樱桃树都不是很高,算高也可以爬去。

但是,等到阿娆跟着他来到那棵樱桃树前时,她觉得那已经不能用有挑战性来形容了。

“舅舅,那棵树那么高,你是怎么去的?“

陆朝盯着那棵半山腰的石头缝儿里冒出来的树,眼馋得要命。

他馋的不是面的硕果累累,而是能够够到果子的轻功。

以他的功夫若是爬去,恐怕登天还难。

“这么一跳去了,朝儿,以后,舅舅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呢,每天来这里给舅舅摘一颗樱桃。“

“可是……“陆朝有些为难。

“方法,我会教你,不过,摘不到樱桃,你不准回家。“

这么难的任务,陆朝竟然眼前一亮。

“开始吧!想着你的任务,再想想家里的牛肉汤,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隼说完,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冲陆朝挥了挥手。

“舅舅,怎么去?”

“这点小事情,自己想办法!”

陆朝的脸色一变,心道这个家伙,绝对是除了陆凶以外,最差的一个师父。

现在想想,江宇珩竟然排第一。

陆凶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已天。

忽的,他的整个人都绷紧了。

外面,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整个人笼罩在有些耀眼的阳光,肤色是死一样的白,然而,她脸的笑容却是温和而纯净的。

“你别怕,我刚巧经过,听到这里有动静。“

那个女子穿着蛮人的衣服,却说着汉人的话。

她说的很流利,像她本来是汉人一样。

陆凶怔了怔,道:“你是谁?”

“我叫踏歌。”

踏歌?一个很汉化的名字,甚至有些绉绉的,陆凶看着她,忍不住猜测她的身世。

这个女子不年轻了,大概有三十多岁了吧?

但是她的脸还是一样的姣好,不像经历过风沙的样子。

似乎注意到了他审视的目光,那女子道:“我是敦煌城里歌舞坊的老板娘,平时很少出来的,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是不是受了伤?你跟我回去吧,我可以给你找药,还可以给你干净的水喝。”

陆凶的身子动了动。

那个女子看着她,眼神泉水一样清澈。

陆凶从洞里爬了出来。

身的伤不那么疼了。

“劳烦姑娘带路!“他很有礼貌地对那个女子一揖。

那个女子捡起旁边的一束草,便向前走。

黄沙沟离敦煌城不远,踏歌说她来这里是采药的,正好遇见他。她骑了一匹马,马背有两个小筐子,筐子里装满了那种遇到雨水开花结果的花。

“我们那里的人生了病,都用这种药,前几天这里好不容易一场雨,我急匆匆地赶过来了,没想到还真的碰了。“

踏歌了马,招呼陆凶坐在她的身后。

陆凶去,发现两只手竟然无处安放,忽然,他的身子猛地向后倾去。

“抓好了,再掉下去不是一根肋骨的问题了。”踏歌道。

陆凶立即用两只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她的腰很软,是wu nu的腰。

回到敦煌城的时候,天色还早。

敦煌在去年已经彻底被蛮人攻占,这会儿守城的都是蛮人的士兵。

有个士兵在城墙喊了两句,踏歌叽里咕噜跟他们说了几句,又举起了手里盛放草药的筐子,那人便开门放行了。

陆凶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

这里的守卫明显预想的要多,看来蛮人真的是把这里当成重要的粮仓了。

又走了一段路,陆凶看到了挨家挨户收粮饷的士兵,想到自己的职责,整个人顿时沉重下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俘虏

祁玉追了一天一夜,也没有追到那辆马车,他垂头丧气地回来,单膝跪地请罪。

江宇珩道:“那个人太狡猾了,不怪你。”

他负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忽然顿住脚步,盯着祁玉道:“往太平村里多派几个人手,遇到可疑的人,一律找个罪名给我抓起来。”

天黑的时候,祁玉果然抓了一个人过来,正是赖在云深处不走的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喝茶喝得太多,脸都有些浮肿了。

“你是何人?”

江宇珩坐在大堂,居高临下。

那人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忽然,他听到衙役们喊了一声“威武”,腿一软,立即跪了下来,道:“大人,小人姓勾名代。“

“为何赖在云深处不走?“

“小人听说云深处的老板制香技艺高超,奉主人之命特意来请那里的老板一叙。“

“你的主人是谁?“

那个人迟疑了一下,眼珠子一转,道:”是……是江宁县的金元宝。“

他跟那个金元宝见过几面,万一江宇珩让他来对峙,他只需几个眼色,那个家伙会明白了,应该不会将他供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忽然,江宇珩在面猛地一拍惊堂木,他刚刚挺直的腰板儿又塌了下去。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金元宝是个势利眼,但是以他的能耐,教出尖嘴猴腮这样级别的势利眼还是有些差距的。而且,金元宝要请阿娆,自己门行了,何苦找一个更欠揍的去?

”小人姓勾名代,所言句句属实。“

“拒不招供是吧?“江宇珩微微探了探身子,一双狭长的凤眸眯起,”本知县自然有办法让你招供。”

说完,他直起身来,道:“来人,把这个人给我拉下去,大刑伺候!”

话音方落,便有两个衙役过来拉他。

那人吓坏了,还想争辩,却见这两个人带着他去的地方不对!

衙门的构造他不是没见过,这几个人为什么把他拉着往花园走?

前面柳绿花红,还有两个老头儿在亭子里下棋。

那两个衙役将他往亭子里一扔,对亭子里的人道:”师爷,管家,江大人吩咐,审讯的任务交给二位了。“

勾代从地爬起来,看着那两个糟老头儿子有些纳闷。

师爷和管家却目光一亮,互相看了一眼,道:”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老规矩,先礼后兵,当然你来!“老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礼后兵不是应该你先来吗?“师爷的胡子一下翘了起来。

“武人伤身,人诛心,我怕我一他什么都招了,到时候没有你的什么事儿。”

老管家说完笑了笑,坐下继续研究残局了。

师爷过来,下打量了几遍那个人,道:“我看先把胳膊腿儿的卸下来,省的逃跑。”

“别别,我不跑,我保证不跑,我跑我是小狗!”那个人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求饶。

师爷看了一下管家,”我的招数起效果了,接下来的,看你的了!“

“怎么这么快,你还没动手呢!“管家刚刚解出了一布棋,正得意洋洋地想下一步,却被他一下打断了。

“去吧,我怕第二招出来,他没气了。记住,你的杀招最好等到最后用,否则没有意思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连骗带吓,地的勾代已经软得爬不起来了。

这是两个活阎王吗?

回到歌舞坊的时候,踏歌给陆凶了药,又给他准备了些吃的喝的。

踏歌问他是做什么的,怎么跑到黄沙沟附近了,陆凶说他是过往的客商,路遭遇了战乱,逃跑途马受了惊,不慎跌入悬崖,幸好命大没有摔死,只是断了两根肋骨。

踏歌点了点头。说她是这歌舞坊的老板娘,在她这里,放心好好休养吧,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陆凶谢过,踏歌便将他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休息了。

晚的时候,有蛮人的士兵来歌舞坊,一个个叫嚣着要最好的姑娘最好的酒。

陆凶被他们的叫嚷声惊醒,挑开帘子在面偷偷看着,有些替踏歌担心,但是后来他明白,他的担心其实有些多余。

那个踏歌显然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这些动手动脚的臭男人里混,应付得游刃有余,那几个人既寻不到她的短处,又得不到她的好处,来往几次,弄得颇为郁闷,只得把火都发在歌姬身。

一连几个歌姬出来,都被那些蛮人骂了回去,不是嫌太胖是嫌太瘦,这时候,忽然有个士兵凑近那蛮人首领的耳边,道:”我们不是刚刚抓到几个俘虏吗?里面有几个女人,长得还不错,过几天要送去了,反正送去也是供男人玩的,不如我们兄弟先开开荤?“

一行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叫人把那几个俘虏押了来。

陆凶看到,那些俘虏都是些汉民,看打扮,应该有贫民百姓,也有大户人家,只是不知道这大户人家的女眷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兵荒马乱的,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让自己女儿到这里来?

”脸怎么弄得这么脏?“

那个首领挨个儿看了看,顿时一脸的嫌弃。

原来这里面的女眷为了不惹麻烦,找了个机会,把脸都弄花了。

“还不快带下去洗干净了?“

有个士兵吩咐老板娘踏歌。

“算了。”那个首领一摆手,“不如直接点儿,给我tuo guāng了!”

洗干净了,要是都是些歪瓜裂枣,更是没眼看,倒不如这样来得ci ji些。

他一声令下,那几个士兵顿时发出一阵阵怪叫,一人捉了一个女人摁在地。老板娘踏歌一看这架势,赶紧退了出去。

“你们这群混蛋,给我滚开!“

几个被摁在地的女子哭哭啼啼,忽然,一个满脸是灰的女子一轱辘爬起来,拍了拍手的灰尘,双手插腰,双目如电地盯着那几个人。

第二百二十九章 脱身

“哟好,这还有个厉害的”

刚被这个滑溜溜的女子逃走,又见她这么横,那个首领突然来了兴趣。

他欺近了,满脸坏笑地盯着她,被那个女子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脸虽然脏,倒也眉眼如画,洗干净了应该是个美人。那个首领一乐,心道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在敦煌见到汉人女子,而且还是个美人,老天这是知道他日子过得辛苦吗?

“一只美丽的小辣椒,只是不知道等会儿被我们兄弟骑在身下的时候,是不是还这么带劲儿。“

那个女子闻言大怒:“放肆,本小姐的身子你敢碰一下试试!“

话音未落,她已经抡圆了胳膊,照着那个家伙的脸是一巴掌。

那人猝不及防挨了一耳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已经肿起来了,顿时脸色阴沉,前一把抓住那个女子的衣领,吃啦一声撕了开来。

肮脏的衣服下,竟然是吹弹欲破的肌肤,细腻得如同乳酪一般。

这样的肌肤,在蛮人的眼里着实稀罕。

一时间,竟然忘了接下来的动作。

那个女子觉得胸前一凉,低头一看,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她抓住衣服,将自己裹紧,指着那些家伙破口大骂。

然而,她这股泼辣劲儿反而更加激起了那些人的shou yu。

“这个了,兄弟们,一起!“

那首领哈哈一笑,招呼了一声,几个没捞着女人的立即蜂拥过来。

老板娘踏歌一见这架势,赶紧前劝阻,却被那几个蛮人士兵一把推开。

“滚开,要不是看你太老咬不动,老子连你一起都收了!”

一个蛮人士兵恶狠狠地一戳踏歌的胸口,踏歌赶紧退了出来。

“混蛋,你们这些王八蛋!”

她一离开,方才反抗的女子立即被七八个大汉压在了身下,那些人饿狼一样撕扯着她的衣服。她虽然凶悍,到底是个女人,怎么能是这些男人的对手,不大功夫,已经被扒得只剩里衣了。

“畜生,大梁不亡国,一定有人为我雪耻,长缨军亡了,修罗王还在,你们的脑袋,早晚有一天给大梁将士做酒碗!”

陆凶一直在面看着,本来不想管这些事情,但是听到女子喊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愣了。

他是大梁的军人!

“死婆娘,叫你嘴硬!”

啪的一个耳光扇来,女子的嘴角顿时都是血,她用力一挣扎,将一个人掀开了去。

“抓住她,你们这些废物!”

“谁是废物了?”

“不是废物搞不定一个小娘们儿?”

“哥们只是享受狩猎的乐趣!”

吵着吵着,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在此时,头顶忽然有一张桌子砸来,有人眼明手快,一个翻身让开,有些人却来不及躲闪,被砸到了个结结实实。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是谁?“那个首领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一边穿裤子一边吼道:”有刺客,给我追!“

“刺客?刺客在哪里啊?“

老板娘听到动静,也跟着喊了起来,”你们几个,你们几个去那边追,你们几个,去这边追!”

等人都散去后,老板年踏歌摸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将陆凶和那个战战兢兢的半裸女子从桌子底下拉出来。

“两位,我这里留不住你们了,你们快走,那边有道门!”

“多谢!“

陆凶说完,扯了一块纱帐给那个女子包裹好,便从那个小门里翻身而出。

大街都是抓刺客的人,陆凶见了一辆拉着牧草的车过来,抱着那个女人,一跃跳进了车里。

车的牧草很柔软,两个人一下陷了进去。

不过,这姿势……

陆凶在外面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跳进来之后,他竟然和跟那个女子保持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更糟糕的是,那个女子身的纱帐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温润的肌肤如玉,甜香的呼吸如蛛丝,弄得陆凶有些痒痒。

“别动!“

发觉那个女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了自己的腰,陆凶轻声呵斥道。

那个女子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勇敢地缠了来,“我害怕。”

外面有追兵的声音,陆凶再也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只得任她这么缠着。

这辆车是给城外的蛮人粮草库送粮草的。

蛮人勒令这里的住户都要交粮草,每个人都有任务。

车子出城的时候,陆凶趁人多,抱着那个女人从车里溜了出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陆凶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给那个女人穿。

那个女人看着他,眼神有些发光。

“我来找人,后来被冲散了,遇到了蛮人,被他们抓了。“

“我等会儿偷匹马,你骑马,往东走,用最快的速度,知道吗?“

“你呢?“

那个女子的脸似乎有些不舍。

“我替你引开那些人,否则你没有办法逃脱。“

陆凶望着不远处。

那边有一道木栅栏,门口有些马车正排着队等候,还有些没有马车的百姓背着背篓排队。

里面是蛮人军队的马厩,身着铁甲的士兵进进出出,手的武器闪着森寒的光。

他看了看那些人,从衣服里取出追风斩,打开机关,那把追风斩立即变成了一把小巧的弩。

这是以前的追风斩没有的功能,是他建议沈沉加去的,不过可能时间过于匆忙,弩的功能是有了,可是却影响了老虎爪的发挥,所以次从悬崖掉下来他才会摔得那么惨。

那个女人看着他把一支形状特殊的箭装在弓。

这箭头有易燃物,有燧石,速度快了极易燃烧。

看着他手里的动作,那个女人都惊呆了。

她刚想说什么,陆凶手里的箭已经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蛮人的军需库里装满了干草,干草一遇到火,立即燃烧了起来。

大火一起,蛮人立即慌了,有的人喊着去灭火,有的人去马厩里解救马匹。陆凶混在混乱的人群里,趁机偷了两匹马。

“去,往东,不要回头。“

他把那个女子一下扔马背,狠狠地一拍马屁股,随即,一吹口哨,用蛮人的语言大喊一声:”放火的贼在那里,快追啊!“

喊完了,便了马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跑了不大功夫,后面便有乌压压的蛮人军队跟了来。

那些人以为他是一伙的,并未开弓放箭,后来,他们发现陆凶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不见了踪影,才知道当受骗,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一个军需库已经被烧得只剩了底。

第二百三十章 狩猎

天黑的时候,隼已经累得跳不起来了。

他挥了挥手,对陆朝道:“回去吧,看在你今天这么用功的份儿,牛肉汤分你最大一的碗。”

说完,他将一颗樱桃扔进嘴里,然后转身往回走。

双手酸麻,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他觉得自己走路的姿势一定跟只鸭子一样,于是,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阿娆,好在阿娆的目光并不在他的身,她更关心那个浑身下青一块紫一块的陆朝。

今天,他一共接了陆朝一百零八次,也是说,陆朝去摘樱桃的时候,从面摔下来一百零八次。

七八岁的孩子已经不轻了,再加从面掉下来的巨大冲击力,他这个绝世高手愣是被折腾得筋疲力尽。

“娘,我没事儿,都是些皮外伤,很快好了。”陆朝看着阿娆,满足地一笑。

今日虽然失败了多次,倒也领悟出些什么:纸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过,究竟怎样才能更进一步?

“哎呦!“

隼在前面突然一个趔趄,等身子站直的时候,手脚已经不会打弯了。

阿娆条件反射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他。

手湿漉漉的,他的衣服已经汗透了,本来阿娆还十分担心陆朝的,现在她改担心隼了。

几十斤的孩子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重力加速度,完全可以把一个成年人砸死,而这半天的时间,隼却一直在表演徒手接活人。

陆朝掉下来的频率和角度,容不得有一点儿的闪失。

“你没事吧?”

阿娆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隼则趁机把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身。

“没事,但我不能保证明天不被累死,如果在我累死之前,朝儿还学不会轻功,那他只能摔死了。哎,对了,你千万别试着去接,一定会被砸成肉酱的,我要是看你只剩一张皮的话,可能没办法喜欢你了。”

隼掂量着阿娆的小身板,非常认真地劝慰道。

“我是不会傻到去接,但是我也不会傻到用这种方法来教。“

阿娆白了他一眼。

这个家伙,关心起人来也让人想揍他。

“功夫都是苦练出来的,哪里有那么多的窍门?我小时候他吃的苦,多百倍。“

隼满不在乎地道。

“真的没有窍门?没有什么……心法之类的?“

武侠片里不都有秘籍啊,口诀之类的吗?为什么隼不教?

“没有,至少我这里没有。“

“那你是哪门哪派?师承总有吧?“

“那是我的秘密,除非你跟我洞房,否则我不告诉你。“

这句话被后面的陆朝听到了,他本来沮丧的小脸立即都是怒火:”暗影,她是你姐姐,你们不能luàn lun!“

他不相信这个舅舅是真的,但是,有了这层关系,他至少应该会和阿娆保持距离。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不公平!“陆朝爬过来,一下插在他们两个之间,冲着隼大叫。

隼忽地抬起手来,阿娆见状,立即将陆朝护在了身后。

“他还是个孩子!”

“信不信我点你哑穴?“隼立即把巴掌换成了手指。

陆朝终于不说话了。

晚,隼炖了一大锅牛肉汤,捡了最好的肉骨头给阿娆,剩下的才给陆朝。

“喂,小外甥,以后想不想把这大梁江山收入囊?“

暮色朦胧,隼往嘴里倒了几口酒,手臂一挥,将一大片远山划入怀。

陆朝眨了眨眼睛,道:”舅舅,你喝醉了!“

“你舅舅千杯不醉,这才不到半壶酒,怎么可能喝醉?说,到底想不想?”

他回过头来,探着身子,盯着陆朝的眼睛水光潋滟。

“这可是谋逆的事儿,要杀头的,你以后不要随便乱说。”阿娆拉了一把,将隼从陆朝身拉了起来。

“这荒山野岭的,又没人听着,怕什么?再说,这大梁的江山,本来朝儿有份儿。“

“你说什么?“阿娆被他吓了一跳。

他知道陆朝不是陆凶的亲生儿子,难道这个孩子的来历,有些特殊?

隼撇嘴一笑,”皇家的……“

“舅舅,你饿了吧?这块肉给你吃!黄家铺子的牛肉都没有这块好吃。“

陆朝未等他说完,直接将一块肉骨头塞到他的嘴里。

“呸,你这是想要我这口老牙吗?“

隼将那骨头吐了出来,再看那孩子的神色,便有了几分欣赏。

聪明,聪明,是他喜欢的样子。

吃完饭,阿娆和朝儿都睡了,隼却从后门溜出来,轻身几纵,便到了山下。

他是来查看他的”猎物“的。

之所以选这个地方躲避,是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清净,又易守难攻,白日里他可以和阿娆享受下一下世外桃源般的日子,等到了晚,他可以过来看看,自己的陷阱里是不是又逮住了什么猎物。

挖陷阱太麻烦,他喜欢用现成的,这里已经正好留下很多陷阱。

那些跟踪他的人是谁呢?

隼拨开树丛,抬头看见树的兜里挂着一个人,已经被陷阱里的尖锐木头刺穿身体,血肉模糊。

他设陷阱的技术绝对在陆凶之,陆凶是明面打仗的人,他的任务则一般都是àn shā,àn shā自己不动手,让猎物直接钻陷阱最好玩,也最省心。

一般情况下,他都会在地挖一个坑,坑里装削尖的竹子或者木头,然后再小心地铺一张。

若是有猎物落入陷阱,算没有木头刺,也会被突然收起来的困在半空。

他解开,将那个蜷缩的人打开。

死的时间不久,尸体还有些柔软,他很轻松地便把他展平了。

黑色紧身衣,原人的打扮,

隼蹲下来,揭去那人的面纱,发现那人的长相也没有什么特别,再翻开眼皮,发现那眸色也是原人的颜色,他觉得有些纳闷,起身,摸着下巴在林子里走了几圈。

他还以为是他那个师弟一伙的人。

阿木尔死了以后,他背后的人一直没有动静,这些人难道不是他们派来的?或者说阿木尔勾结的不是蛮人,而是汉人?

隼在那个尸体的身并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于是便去了其他的陷阱。

除了那个,还有两个死尸,死相稍微好一些,一个被吊死,一个被刺穿心脏。

隼在那两人的身摸了摸,找了几两银子。

面有标记,似乎是被刻意磨平了。

确定再也没有死人后,他一跃站树顶。

夜风高呼,树枝摇摇晃晃,他在细弱的树枝,双手抱剑,稳如磐石,眉头渐渐蹙成了一个川字。

第二百三十一章 回来了

边关的风沙有些大,即使有高高的城墙挡着,歌舞坊的门窗到了夜里还是被吹得嘎吱嘎吱作响。

三更已过,踏歌吩咐伙计们将所有的门窗又都检查了个遍。

白日里被那个汉人砸坏的地方还是一片狼藉,她没来得及收拾。

那几个俘虏还在那里,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来认领,他们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一个个被吓得缩成一团。

踏歌想,这些人究竟该怎么处置呢?

“老板娘,出事了!”

王叔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刚一看见踏歌道。

王叔是个汉人,原来在这里做珠宝生意,本来做得风生水起,后来兵乱,他的珠宝店被洗劫一空,无处可去,到她这里来了。

踏歌以前做wu nu的时候,没有少受王叔的照顾,所以他来了,她自然给了他一个清闲的差事。

王叔拍了拍身的沙子,眼睛闪闪发光,踏歌知道,他要说的也许并不是坏事。

“老板娘,我刚刚听说,蛮子的军需库被一把火烧了,现在那些人气急败坏的,正在到处抓那个放火的人呢,可笑的是,那些人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没有发现。”

王叔眉飞色舞地说完,脸色红润得好像刚刚喝完一壶酒。

“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踏歌看了一眼那些俘虏,心道,难怪到现在都没有人来认领这些俘虏,原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忙活去了。

“那这些人怎么办?”

踏歌问王叔。

那些俘虏里有不少女人,刚刚被蛮子兵凌辱,衣不蔽体,现在听他们一说话,纷纷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们。

“老板娘,我们都是好人,求求你,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是啊,老板娘,我们都是过往的客商,有老下有小的,都等着我们回去呢……”

见他们犹豫,几个胆大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哀求。

“王叔,你说怎么办?”

王叔眼珠一转,道:“梁军奸细混入,趁乱放走了俘虏,我们这些老百姓,也不是那些奸细的对手。”

踏歌会意,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对那些俘虏道:“你们都听到了吧?还不赶紧起来,找你们的大梁军队去?”

那些俘虏起初还有些愣,待明白过来后,对踏歌又是磕头又是道谢,踏歌甩了一个不耐烦的眼神,“赶紧走赶紧走,你们晚走一步我这里麻烦大了!”

那些人听了赶紧解开绳子从后门逃跑了。

踏歌和王叔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一人拿起一条长凳,照着屋里的家具摆设砸了下去,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变成了一片狼藉的打斗现场。

做完这一切,踏歌才回到自己的屋里,可是刚一开门,她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是你”

陆凶站在纱帐的暗影里,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小声些。

“我被那些人追杀,想着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又回来了。“

陆凶骑着马,甩掉那些蛮人兵之后,绕了个大圈,扒了一身蛮人的衣服,混在一个粮草官的队伍里,又进了城。

不过他的伤没有完全好,还不适合留在队伍里跟那些人一起扛粮草,所以他要找个安全可靠的藏身之处。

“不是说了,我这里留不得你吗?“

“对不起,我实在无处可去,如果您觉得不方便,我现在走也可以,索性不过是一条命的问题。“

陆凶从楼往下看了看。

下面的街道都是蛮人士兵的火把,推推搡搡的,前面有几个汉人。这时候他若是出去,肯定会被当场抓了。

陆凶刚想往下跳,便被踏歌一把拉住了。

“时候不早,你的伤还没好,在这里呆一晚吧,明日一早再想办法。“

踏歌将他拉了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床,”你在这里休息。“

“这怎么好意思?“

女子的闺房,他一个陌生男人确实不方便。

“要么在这里,要么被抓,你自己选吧!”

陆凶当然选择留下。

灯光熄灭的时候,陆凶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只得睁着眼睛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怎么还不睡?”踏歌在床翻了个身。

她本来想把床让给陆凶的,但是陆凶坚决不同意,他觉得睡在陌生女人的床,算什么都不做,也有些对不起阿娆。

“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是你的媳妇儿吗?“踏歌忽然来了兴趣,翻了个身,看着昏暗陆凶的影子微微一笑。

“不是,是我见到的一个wu nu,她长得很漂亮,听说以前也在敦煌的歌舞坊。“

陆凶过来的时候,发现敦煌的歌舞坊不多,他猜测,当时能请得起小谢的,估计也这一家吧。

“说说看,说不定我们还是老熟人呢。”踏歌道。

“她叫小谢,喜欢穿着红色的纱衣,擅长跳飞天舞。”

“这个……“踏歌犹豫了一下,道:”这里会跳飞天舞的皆是,而且西域来的女子,都喜欢红色纱衣,要是在这些人里找你说的人,实在是大海捞针。不如这样,明日一早,你试着画幅画像,说不定我看了有印象了。“

陆凶挠了挠脑袋,觉得有些为难。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踏歌果然拿来了笔墨纸砚。

陆凶见她眼神殷切的样子,只好胡乱画了起来。

不过他画的实在抱歉,踏歌看了半天,勉为其难地道:”我,我会替你留意。“

”只是随便问问,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老板娘不用操心了。“

“嗯,那我先收下了。“

踏歌将那幅画收好,转身从房间里出来。

下面歌舞升平,却没有几个客人,她看了一眼,便匆匆地走进了一间密室。

那间密室没有窗户,她关了门,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火折子打着,里面的东西才渐渐显露出了形状。

踏歌将那幅画展开,目光久久地注视着画面的那个女子。

那个男人的画工确实不怎么样,那幅画也勉强是个人形,但是她只看了一眼,便瞬间被那双眼睛吸引了。

那双眼睛,和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莫非,那批人还有人存活在世?

她皱了皱眉头,再次确认了一下那副画像。

没错,确实很像那个人,那样水灵的丹凤眼,她见过一次,便不可能再忘记。

一定要找个那个女人,把那个女人带回来!

忽的,她握紧拳头,咬了咬牙。

第二百三十二章 城主

回来的时候,陆凶正在一边吃油炸馓子,一边喝羊奶。

他不喜欢这腥膻的味道,但是吃起来也毫不含糊,行军打仗的时候,这种东西难吃的多了去了,要是都挑挑拣拣的,他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

“不好意思,把您的早餐都快吃光了。“

陆凶见她进来,赶紧站起了身,讪讪地抹了抹嘴,看着快要空了的盘子,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够的话我叫人再送进来。“

踏歌在他身边坐下,道:”对了,你还没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情呢,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是过往的商旅,我昨日可是亲眼见了你的功夫的,那么快的速度从蛮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个人,不是普通商旅可以做出来的吧?说吧,你是哪路高手?”

她拿起一杯奶茶,轻轻抿了一口。

奶茶不够咸,这段日子打仗,汉人的盐巴断了有一段时间了,若是再分不出个胜负,恐怕今年这么淡而无味地过去了。

踏歌眨了眨眼睛,长而黑的睫毛在脸投下一片暗影。

“我本来不是普通的商人,我其实是个镖师,去西域送货的。小时候,我跟着高手学过一些功夫,这年头,没有功夫傍身,连门都不敢出,别说是做我们这一行的了。”陆凶道,说着,他的目光抬起,在房间里扫了一下,”老板娘已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吧?不知道这敦煌城的城主换了多少了?”

胡女也想附庸风雅,踏歌的墙挂着一些人的手迹,陆凶碰巧认识其一个。

那还是平南王在的时候,一个叫魏必的人留下的。

那个人是敦煌城临时的城主,也是个打仗的好手,可惜在最后一次并肩作战的时候,不幸箭身亡了。那个时候陆凶还年轻,亲眼看见那支铁箭呼啸而来,倏地一下穿过他的喉咙,他从马掉下来张着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只是留下了他送给他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臂钏,很小,看起来像是个胡人小女孩的。

魏必是个武夫,却喜欢写字,不过平时他不怎么出手,每每都是化装成平民,用”魏其然“的名字到处题字,听说他还在民间有家室,但是一直没有人知道是谁,他也从未提起。

魏其然这个名字只有陆凶知道,所以,他看到那个题字的时候,第一时间知道是他。

“已经换了三四任吧,这个地方,兵荒马乱的,城主都短命。“踏歌哀叹了一声,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些葡萄干,分给了陆凶一把,两个人这么一边啃葡萄干一边聊起了天。

”早些时候,是个老头儿,姓诸葛,名字我忘了,人称诸葛神算,很会打仗,可惜后来病重。诸葛城主快要归天的时候,魏城主来了。这个魏城主呢,本来是书生一个,机缘巧合到了敦煌,没想到他一来老城主死了,又恰巧兵临城下,于是他冒充城主带着守城的士兵打了一仗。他看着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没想到腹锦绣,运筹微博,冲锋陷阵,不到半天大败蛮人,后来,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城主。不过这个城主才做了几年也死了,死在马,据说死得很惨。他无儿无女,死了以后,还是他身边的将士给他披麻戴孝。“

”魏城主,我好像听过他的故事,是个传人物,也是个风流浪子。“

陆凶往嘴里塞了一把葡萄干。

这东西那些腥膻的东西好吃多了。

“据说,那个城主表面不恋女色,其实背地里养了外室,这么多年,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陆凶其实不知道这事儿,他只是试探一下。

如果是的话,小谢的年龄应该差不多。

第一次在刀剑笑见到她的时候,他便觉得那个女子的眉眼之间有几分魏必的影子。

“外室?”没想到踏歌的目光一亮,立马向前探了探身子,”是吗?你听谁说的?来,跟我说说。“

这颗八卦的心,可真是当老板的料,什么都想打听打听。

“我刚到这里,在路听一个拉骆驼的人说的,不过那人死了,被一阵风沙埋了。“

踏歌的目光立即黯淡下来。

“算了,人已经作古,再议论人家的长短不好。”

“还不是你先说的?“踏歌郁闷地扫了他一眼,”也罢,还是说下一个城主吧,下一个城主姓郭,不过也是个短命鬼,才任三天被蛮人破了城,不过他也是好样的,带着守城的兵愣是战斗到最后一个,胳膊少了一截,还在指挥,最后听说他在身绑了huo yào,直接从城跳下去了。“

“确实是个人物。那现在的城主呢?“

这些年guo ping虽然陆续送过来些消息,到底不是很全,陆凶要破这座城,必须知己知彼。

铺垫了这么多,他其实最想问的是这一个。

“现在的这个城主是个刀疤脸,人长得难看,眼睛却非常的漂亮,哎,你见过西域运过来的紫宝石吗?他的眼睛据说是那种颜色,不过我也是听士兵们说的,他本人一直深居简出,我根本没有见过。“

“紫色的眼睛?那倒是特。“

蛮人的眸色和汉人一样,只是体格略微强壮一些,波斯那边来的人有蓝色的眼睛,却也很少见这紫色的眼睛,不知道这位城主是个什么人物。

忽的,陆凶想到了一个人。

难道是他?那个蛮人的三王子,其实并没有死?

江宁县县衙。

夜深了,管家和师爷还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乐此不疲。

勾代虽然没有交代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老管家和师爷已经把他的关系都理了个遍。

这个家伙,从小好吃懒做,被家里赶了出来,遇到了一个权贵,跟着他专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虽然勾代没有交代这个权贵的身份,但是他身边的一些花边儿八卦倒是说了不少。

貌似那人喜欢女人……

貌似那人不举……

貌似那人还有些小癖好……

两人不用细问,根据这些已经差不多能猜出那人的身份:

死太监!

正要继续问下去,忽然有个人从旁边走过来,对着那只被玩弄的”老鼠“高深莫测地一笑。

给读者的话:

咱们基本都是每天午十点到十一点更新,喜欢的亲们记得时间哦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宫里人

“公公!”

三个字出口,勾代立马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

半晌,他勉强笑了笑,爬起来,对着江宇珩道:”大人开玩笑了,小人完完整整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太监?”

方才,管家和师爷的问话,江宇珩躲在暗处都听到了。

他也猜出了他背后的那个贵人,极有可能是个太监。

若是宫里的人对陆凶起了疑心,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可麻烦了。

最近,长缨军余孽的事情又沉渣泛起,他猜测,是有人向璟同帝吹了耳边风,那个糊涂暴虐的皇帝之所以还没有明目张胆地翻旧账,不过是因为边关吃紧,怕激起长缨军残部反抗,到时候内忧外患无法收拾,否则以他的脾性,恐怕早把江宁县翻个底朝天了。

还好,他及早自请来到江宁,小心地压下一些线索,否则这事儿现在如何还真不好说。

这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那个幕后之人的真实目标,也许和老虎山背后的人一样,都是龙脉。

只是,到底是不是同一群人呢?

江宇珩越想越觉得害怕,他有种直觉:那些人是想让大梁亡国。

先毁其栋梁,再搓其龙气,大梁,离真正的亡国不远了。

这次北征,有人举荐窦榆瞑,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窦榆瞑虽然归隐,到底曾经威震四方,是蛮人最为忌惮的,也是那些想亡大梁的人最为忌惮的。

如果说老虎山的事情还有些明目张胆,那么这个太监,有些隐秘了。

什么香坊的事情,肯定是做好了套等着阿娆来钻呢、

隼那个家伙,也许早闻到了危险的味道,这才带着阿娆躲起来的吧。

这一招虽然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却也挺有效的。

江宇珩心里一动,点了点头道:“我这小小县衙的粗茶淡饭,不得皇宫的珍馐玉馔吧?”

那个人看着高深莫测,其实是个心里藏不住东西的人,被人一激,很容易露出破绽。他一听江宇珩这话,顿时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那自然是,江宁县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能做出皇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又岂会轻易示人?”江宇珩道,”怕不是说大话?“

“什么大话?我可是宫里的人。”

江宇珩心道:这么容易钩了!

他立即冷笑了一声,朗声道:“来人!”

身后立即有几个衙役冲了过来,江宇珩道:”我大梁皇宫何时出过尔等鼠辈将这个冒名顶替的给我押下去,大刑伺候!“

“是!”

几个衙役前,一边一个扭住了勾代的胳膊。

“谁说我是冒名顶替的?”

勾代刚开始吓傻了眼,后来反应过来一下躲到师爷和管家后面。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证明我是宫里来的。”

江宇珩微微一笑,心道:等你的证据。

陆凶在踏歌的歌舞坊里又住了一天。

蛮人士兵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放火的贼子,又接到急报,便放弃了这边,继续为前线大军准备粮草了。

大战在即,烧毁粮草,这可是大罪,若不及时补,恐怕整个敦煌守军都要跟着遭殃。

以血狼王的性子,直接将他们剁碎了做军粮也是有可能的。

好不容易搜集到的粮草被一把火烧干净了,敦煌的百姓们自然少不了遭殃,那些当兵的挨家挨户地搜罗粮食,踏歌把自己家存的奶酪都交出去大半,还不够,又到黑市弄了些料豆那些人才罢休。

那天来的那个蛮人首领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抓了些俘虏,赶过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都没了,顿时气急败坏,于是踏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一番,说自己这个小店被砸了一半,还没处找人赔呢,最后踏歌见那人还不走,便对那首领说,要不去城主那里掰扯掰扯。

那人一听顿时怂了。

抓了俘虏不第一时间交,恐怕会被城主直接撕了。

“晦气!”

那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心道以后再也不来着倒霉娘们这里了。

出门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汉子。

那个汉子五大三粗的,看起来有些面生,想到前几日火烧仓库的罪魁祸首,他便想着盘问几句,那边踏歌一看,又哭了起来,”哎呀,wo de xi yu珐琅金瓶啊,哎呀,我的波斯地毯啊,城主,您老人家深明大义,一定要给我这小老百姓做主啊。”

那人一听,头皮发麻,赶紧溜了出去。

晚些时候,踏歌见陆凶收拾了些东西准备走。

“你这是要去哪里?“

“出城,往西,进入柔然。这里看起来很快要打仗了,押送的货虽然丢了,我还是得给我的主顾一个交代。“陆凶背水囊和羊皮袋子,打算出去。

“等等!”

踏歌前拦住他。

“现在他们到处抓混进来的奸细,你以为以你的身份,能那么容易出城吗?”

陆凶想了想,本来坚决的神色有些迟疑。

“这可如何是好?”他摸着头,有些为难地道。

“你若是真的急着出去,我有办法。”

踏歌道。

陆凶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不相信我吗?实话实说,我虽然是胡人女子,但是一点儿都不喜欢蛮人的做法,你当我为了我自己吧。”

她看了一眼外面,道:现在还早,我们晚些时候出发。对了,既然要走了,我给你准备一顿好吃的。”

说完,踏歌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陆凶闻到了烤羊肉的香味儿。

在啃了三根羊棒骨之后,天终于黑了下来,踏歌给他找了一身蛮人的衣裳换,自己又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一人拎了一个瓦罐,做了个手势,让陆凶跟她走。

街道都是士兵,但是看着两个拎着瓦罐的人,也没有前来查。

如果真是烧粮仓的,估计早跑没影了,怎么可能在街大摇大摆?

“这个时候,是敦煌城的老百姓到井渠里取水的时间,白天那里都被士兵占着。”

踏歌悄悄地对陆凶道。

陆凶点了点头。

他在沙漠里待过,知道这种地方水有多么珍贵,也知道想要保存水有多么的不容易,井渠这种流淌在底下的灌溉系统便应运而生。

风沙大,阳光足,这种井能最大限度的保存水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埋伏

井边早聚集了一些取水的百姓,踏歌和陆凶跟在队伍的最后。

“这里的水路是通往城门外的,出口有士兵把守,但是,我知道一条秘密的通道,可以避开他们。”

陆凶闻言,眼睛一亮。

他在敦煌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这里的地下,竟然有个密道。

等到轮到两人取水的时候,踏歌忽然脚底一滑,掉了下去,陆凶一见,也跟着跳了下去。

旁边的百姓已经不多了,都是妇孺,不敢下去,只得在面等着。

地下水流汩汩,两人沿着水渠前行,不一会儿,便到了一个岔路口。

有一个路口非常的狭窄,仅容人爬过去。

“是这里了,你自己出去,我不便相送。“踏歌指了指那个小洞道。

“多谢老板娘。“

“你也不用客气,日后若是有了西域的土特产,给我带些是了,我在这里多年,有些想家。“

“好,后会有期!“

告别踏歌,陆凶便钻进了那洞里。

那洞起初很小很窄,后来便宽敞了,他猜测那可能是强盗们挖的密道,不小心挖到了水源。陆凶从里面爬出来时,发现已经离开敦煌城很远了。

夜色如水,沙漠里安静得连风声听起来都那么刺耳。

他想了想时辰,又看了看天月亮的位置,大致确定了黄沙沟的方向。

如果他的兄弟们还活着,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他检查了一下水囊和羊皮袋,确保万无一失,这才大步迈开,向着黄沙沟的方向而来。

这一段路,有黄沙,有戈壁,为了避免留下踪迹,他尽量捡戈壁滩走,所以,足足原来多走了一倍的路。

天亮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黄沙沟。

本以为在那里会见到几个活的兄弟,可是远远地一扫,他立即僵住了。

远处的石壁前有几棵枯树,面挂着几个圆圆的东西,有些乱,还往下滴东西。

那是,那是几颗人头!

陆凶的心里顿时一凛:难道兄弟们都已经遇难了?

紧走了几步,他忽然又觉得不对。

那几个人头,高高的挂着,明明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

是个陷阱!

战场的人,谁会闲着没事干这个?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无人,迅速地滚进旁边一个坑里。

坑里有石头,硌得刚刚愈合的伤口生疼,他也不在乎。

风里有新鲜的血液的味道,那些人死了应该没有多久。

陆凶趴在坑里,目光在远处的石壁扫来扫去。

半晌,那里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在他拿出追风斩,变化为弩想“打草惊蛇”的时候,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唳。

陆凶眯起眼睛一眼,顿时心一震。

鹰猎!

消失已久的鹰猎,竟然重新出现在了战场。

陆凶忽然想起了当初在老虎山发现的那个人。

那个人也是鹰猎的人,看来鹰猎的残部,他想象的要多,或者说,在这几年间,鹰猎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地速度在壮大。

……

“是不是担心云深处的生意?”

日光明朗,阿娆坐在一块大石头,托腮看着远处发呆。

秋水般的眸子里蒙了一层薄雾,神飞天外已经很久了。

“云深处的伙计都被你调教出来了,一个顶两个,用不着你操心,再说,你不在的话,不是还有林摘星吗?”

“你倒是对云深处的生意了解得很。”

阿娆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隼微微一笑。

眸光清淡,好像日光下的清水晕开了涟漪。

“怎么也是打算把你娶进门的人,不对香坊的事情多了解一些,难道要等着被你瞧不起?”

隼得意地笑了笑,递给了阿娆一根烤兔子腿。

这几日天天野味儿,阿娆觉得自己都快成了野人了。

不过隼的手艺好像每日都在精进。

“你以前应该不是走江湖的吧?”

阿娆啃了一口,觉得肉又酥又嫩,还有些甜蜜的味道渗入其。

走江湖的人,应该对口味要求没有这么高吧,他有些地方的挑剔到更像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今日早间在林子里发现了一个马蜂窝,顺便采了些蜂蜜,试试新口味,还不错吧。“隼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目光里都是满足,”其实,我以前什么样的日子都过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娇生惯养的日子,四面逢源的日子,破釜沉舟的日子……“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经历挺丰富。“

阿娆撕了一小条肉下来,塞进隼的嘴里。

“看在你这么勤快的份儿,奖励你的。”

隼有些受宠若惊,随即笑了,“你要是早这么开窍多么好。”

“你不用自作多情,我对我家小黑和小小黑都是一样的。一个人吃独食不好。”

“小黑和小小黑是谁?”隼挑了挑眉。

“一个是我家的狗。“本质应该是狼王,但是阿娆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隼了,只怕那只狼王的来历没有那么简单,说多了会给陆凶惹麻烦。”小小黑是一只流浪猫,一个下雨的日子忽然跑到我们家的。“

“哦。“隼焕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阿娆把自己和猫狗相提并论。

“说说你的故事吧!”阿娆道。

隼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我的事情,等我们洞房之后,你想知道多少都可以,现在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你若是贼,我又怎么敢嫁给你?“阿娆看了看他,秋波闪动,试图用激将法。

隼也是个狡猾的,完全不套。

“嫁不嫁,由不得你,我魅力这么大,你若能抵抗得住,那才是迹。“

“呵,说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阿娆不屑地哼了一声。”对了,朝儿今日去哪了?怎么没见到他?“

一大早起来,那孩子不见了,他经常一个人早起练功,阿娆当时也没有太在意,可是都快到午了,也不见个人影,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昨天在山里发现了一只吊睛白额老虎,我教了朝儿追踪老虎的办法,现在……“隼顿了顿,做思考状,随即道:”现在他应该在老虎洞附近吧!“

“什么!“

阿娆霍然起身,手里的兔子腿直接滚到了地。

第二百三十五章 羆

“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打老虎?“

她盯着隼,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把他点燃。

一个八岁不到的孩子,去打一只老虎,开什么玩笑?当年武松打虎还仗着几分酒意呢。

这个家伙,简直太……

“不行,我要去看看!”

她刚刚转身,被隼一把拉住手腕,“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朝儿将来是个担大任的,你该给他机会锻炼锻炼。”

纸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现在丢给陆朝几个活人去杀,他恐怕还不能下手,但是,这事儿还是得从娃娃抓起。

他说得很认真,好像阿娆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而他是一个严格要求的师父,阿娆听了,觉得有些自愧形秽。

“可是那么危险的事情,万一有个意外,别说担大任,恐怕小命都没有了。”阿娆想了想,忽然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央求道:”你陪我走一趟好不好?我们远远看着,要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保证绝不插手!“

隼勾起唇角,笑了笑。

略带嘲讽。

“你去了,恐怕老虎要换个目标。“

阿娆知道他奚落自己过去纯属添乱,但是又无话可说,只得委屈地撇了撇嘴。

“算了,我舍命走一回吧。“隼忽然破颜一笑,宠溺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被阿娆一巴掌打在手。

树林里很安静。

陆朝坐在棵大树的枝丫,手里握着剑,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洞穴。

老虎一般在天快黑的时候才出来猎食,白天在洞里睡觉。陆朝被隼赶来这里,等不及到晚,又不敢贸然进入洞里,便先抓了只兔子用绳子系在洞外的大树。

兔子受了伤,有血的味道飘入洞里,若是里面的老虎饿了,肯定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美味。

他躲在树,将手里的剑对准洞口。

只要那只老虎出来,他的手立刻会按机关,到时候,这把剑会倏地一下弹出,飞镖一样插入老虎的脑袋。

只是,这把剑却飞镖好用,剑柄里面有机簧,不需要使用者多少力气。

陆凶从金陵给他带回了这把剑,他当天把里面的各种机关都研究透了,一直寻思着没有用武之地,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他一定要试试这把剑的威力,所以,他并未按照隼所说在洞口布置陷阱,因为若老虎出来先进了陷阱,那么再去攻击它没有多少意思了。

日光从枝叶间透过来,陆朝盯着那个洞口,一动不动。

guo ping郭伯伯跟他说过,要想躲藏的时候不被发现,你必须和你躲藏的地方成为一体。

若是躲在树,那你只能是一根树枝,除了树枝该做的事情,别的事情一样不准做。

他以前在家里练过很多次,觉得自己定力可以了。

有一次,他躲在夫子的盆景后面,全身下涂得跟盆景一个颜色,夫子来来回回好几次愣是没有发现他。洞口的草动了动。

陆朝知道,那不是被风吹的,那家伙估计忍受不了,正在洞口试探。

他吸了吸鼻子,发现有一股很轻微的血腥味儿窜了进来。

不大功夫,他在洞口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棕褐色的,嘴有些突出来。

该死的,这不是老虎,是羆!

老虎不会爬树,羆可是会爬树!

陆朝一慌,差点儿从树掉下来。

好在,那只熊并没有发现他,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只兔子。

兔子还没有死透,看见羆过来,本能地想逃跑,可是刚蹬了两下腿,被那只羆一口吞了下去。

陆朝在树,几乎都没有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好像那只羆根本不用咀嚼,或者说,兔子那几根骨头对它来说根本是鸡蛋壳儿。

陆朝摸了摸手的箭,脊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该不该出手?

在这时,那只羆忽然抬起头,将喉咙露了出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在此时,陆朝手的机关一下启动,那把短剑嗖的一下弹出,正那只羆的喉咙。

不过,可能是因为过度的紧张,那只飞剑竟然偏了一分,虽然射入那只羆的喉咙,却并没有直接射穿他的气管,那只羆吃痛,一下子怒了起来,闷吼了一声,一下冲着树奔跑过来。

别看那东西笨重,跑起来一点儿都不含糊,三五下便到了树下,发现了那个偷袭它的家伙,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用爪子使劲扒着树皮,不大功夫便扒下了一大片。

陆朝一看那家伙凶恶的样子,吓得赶紧又往爬了几根树枝。

手的剑射出去,还是可以收回来的,但是方才他忙乱之竟然忘了及时收回,这回再想按动机关,却发现剑和剑柄之间连接的细绳已经被那只羆乱七八糟地缠在了树,算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如今,他手里剩下的只有几根银针了。

银针是藏在剑柄里的,万不得已保命用。

如你的敌人以为你死了,过来查看你的尸体,这时候可以猝不及防地发送机关,近距离用银针来扎他。

但是,陆朝看了一眼这羆的皮,觉得这几根针实在不够给它挠痒痒的。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这时候,树下的那只羆发觉没有办法把树那个家伙摇下来,已经开始往爬了。

它爬了一段,剑的绳子被树干牵扯着,它一生气,直接用爪子把脖子的剑给拍了下来。

鲜血横飞,那个家伙显然已经疯了,完全不在乎,一心只想消灭树的陆朝。

羆是爬树的好手,陆朝花半天时间去的树,它一眨眼到了树杈处。

死到临头,陆朝倒是也静了下来。

他抬手,掰了一根长长的树枝,又把裤腰带解下来,将自己牢牢kun bǎng在树。

他想着,若是这只羆靠近了,他狠狠戳他的伤口。

血都是有限的,等那只羆的血流尽了,他自然也死了,现在拼的是,他和那只羆,谁会先死。

第二百三十六章 鹰猎再现

带着黄沙的风吹来,脸疼得像无数刀子划过。

陆凶收回了弩,还原成追风斩的样子。

然后他取出水囊,喝了一口水。

干渴的嘴唇稍微得到了滋润,他觉得自己像过油的追风斩一样,灵活了很多。

必须让那些埋伏的家伙露出破绽!

太阳已经转过天,换了一个角度照着他。

他看了一眼,将手追风斩也变换了一个角度。

追风斩的一面折射出明亮的日光,反射在对面的石壁。

在这时,光秃秃的石壁忽地动了一下,接着一支箭嗖的一声破空而来。

陆凶一躲,那支箭叮的一声打在石头,跳了几下。

他看了看那支箭,又琢磨了一下刚才箭射出的方向,忽然勾起唇角一笑。

前几日和蛮人的士兵激战,他的箭已经射光了,算把弩拿出来,他身边能射出去的也只有石头和从歌舞坊带出来的一双筷子。

那双筷子是被他削尖了,应急用的。

昔有诸葛亮草船借箭,今有伏兵黄土沟送箭!

说时迟那时快,陆凶一个翻身,捡起箭,等他再次翻过来的时候,手的追风斩已经变成了弩。

一支利箭呼啸而出,对面山崖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滚落下来。

陆凶看得清楚,那个家伙没有穿盔甲,看起来不是蛮人的士兵。

应该是鹰猎。

他们,难道到现在还不死心吗?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和蛮人勾结?究竟和大梁有什么样的仇恨,让他们走这样一条路?

一个人死了,对面又变得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凶知道,他们在等待时机。

不过这次,他的弩,真的只有一支削尖了的筷子了。

这东西,能不能射到天空盘旋的那只鹰?

那个死去的人,应该是那只鹰的主人吧,主人死了,鹰的鸣叫声变得有些凄凉。

无人指挥,鹰的战斗力也会降低。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多想,那只鹰已经呼啸而下,向着陆凶扑来,陆凶想也没有想,抬手便是一箭。

叮的一声。

那只鹰倏地飞起,陆凶的一箭射空,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声尖锐的金属交击之声。

一支箭,射一支射向他的箭,将那支箭打落了下去。

陆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只鸟太狡猾了,它不是想攻击他,只是想引他露出破绽,好让躲在暗处的另外一个弓箭手射击。

险些当!

陆凶松了一口气,抬头再看时,山崖又滚落了一人。

别人用鹰引他出来,偷袭他,而另外一群人,也用他引那人出来,趁机偷袭。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凶笑了笑,百忙之回头看了一眼躲在不远处沙坑里的兄弟。

和他失散的风卫们,回来了。

用一支箭拦截另外一支箭,那样精准的箭法,恐怕也只有他们能做到。

三德子在最前面,靠近了地一个翻滚,滚到陆凶身边。

“大哥,你怎么才来?我们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了!“

“说来话长!“

陆凶来不及解释,伸手从三德子的箭囊里抽取了一支箭,搭了弩。那个箭囊是蛮人的,但是箭和大梁的制式区别不大,用着倒也顺手。

箭嗖的一下射了出去,对面山崖又一个黑影滚落了下来。

方才三德子滚过来的时候,那个家伙动了一下,被陆凶发现了。

“大哥好箭法,好眼力!”

三德子真心实意地道。

那个人他根本没有发现,也不知道陆凶是怎么看到的,一箭射出去,竟然直接了那人的喉咙。

“没什么,都是打猎的时候练出来的,只要他肯出来,闭着眼睛也能射。“

陆凶谦虚地笑了笑,但是他的话却一点都不谦虚。

射完这一支箭,他并没有继续射,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盘旋着的那只鹰。

那个人滚落,那只鹰并没有马冲下来。

一共死了三个人。

第一个,它诱敌出洞,第二个,第三个,它冷眼旁观……

据陆凶所知,如果主人死了,鹰会试图和敌人同归于尽,而这只鹰显然还在等待时机,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是鹰的真正主人还没有死。

“大哥,那边没动静了,我们要不要冲去?”三德子问道,“我看过这边的地形,包抄一下应该有把握。”

他并没有和鹰猎打过交道,以为头顶那只盘旋的鹰只是来吃腐肉的秃鹫一类。

陆凶轻轻摇了摇头,“不急,我猜测那些人还没有死光,不如趁这个时间,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

他不能明说他跟鹰猎打过交道,只好转移话题。

三德子显然很信任他,他不让进攻,乖乖地趴下来,一五一十地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原来,他们突围后,很快便重新聚集了在了一起,本来想找到陆凶再一起来黄沙沟,谁知道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陆凶的影子,最后他们看到纷沓的马蹄印都去了一个方向,便知道那些蛮子都去追陆凶了。

那么多人,追赶一个人,他们有些担心,但是找不到,他们也只能进行下一步。

于是,他们按照陆凶的命令,向着黄沙沟而来。

谁知,到了这里没有多久,便遇到了一场混战。

一些穿着黑衣服的人和一群穿着大梁军装的士兵打成一团,三德子他们本来想去帮忙,但是想到自己这次潜入敌后的任务,便也忍住了,等到那些人死光了也没有露个面,此时若不是看见他,他们也不会出来。

陆凶听到这里,着实佩服这些人的冷血。

作为军人,是要军令如山,在歌舞坊,他的一时不忍虽然没有铸成大错,但是若有万一,那便是千万条命也不足以偿还的。

为了千万人而牺牲一人,才是军人应该有的觉悟。

小不忍则乱大谋。

“那么,你们现在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吗?“

陆凶问。

三德子又看了一眼那些人头,道:”不是大梁的兵吗?许是守边的,我并不认识。“

陆凶微微一笑,道:”他们不是大梁的兵,我有**成把握,他们是蛮人的饵。“

“大哥,你怎么知道的?“三德子看着陆凶的眼神,像看着神一样。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千钧一发

隼负手在前面引路,时不时回头看阿娆一眼,每每目光相触,阿娆便倏地一下避了开去。

“你在猜我的身份?“隼的目光漾开。

他不捉弄她的时候,便是翩翩贵公子。

阿娆觉得,这个人的身,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清贵之气,偏偏这种骨子里带来的清贵之气,被他强行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草莽之气压住了。

这个人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坚硬的,浑身带刺的外壳,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要戴一个假面示人?

阿娆很好。

“你说过,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我猜测过一种可能,但是我知道,我错了。“

这个家伙,不可能是来自未来的,那几道题,他许是碰巧蒙对了。

“什么可能?说来听听。“

隼回过头去,盯着前面被踩乱的草地,目光一下冷肃起来。

糟了,这不是去老虎洞的路,陆朝这个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循着陆朝留下来的痕迹,他越走脚步越快,心情也越来越沉重,然而,他跟阿娆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松。

“我以为你是神,一个能预知未来的神。“

阿娆才不会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要不这个家伙缠着她不停地问,自己早晚有一天会露馅。

魂穿这件事,还是烂在肚子里吧。

“我哪里有这么神?“

隼用手的剑拨开一片灌木,前面的树枝有一片陆朝从身撕下来的布条,做成了个箭头的样子。

那是他要求陆朝留下的,否则这么大的山,到时候还真不好找他。

他跟他说好了,等打了老虎,要一起来分战利品。

其实,他不想要什么老虎,他只想确认一下他是否平安。

严格要求归严格要求,适当的保护还是必须的。

“记得次我问你,你相信天圆地方吗?你说不。回答很是新。”

“这个很简单,你到过海边没有?天边出现帆船的时候,你总是先看到船桅,然后才看到船身,若地是方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现象?不管多远,应该船身船桅都看到才是,水面又不像地面一样坑坑洼洼。”

阿娆本来以为他是蒙的,现在更加惊讶了:

原来人家是有科学依据的。

“你还说,你不相信太阳是围着你转的。”

隼越往前走越急,身挂满了苍耳也毫不在意。

这个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可是羆的地盘,老虎打不过可以爬树,若是遇到了羆,往哪里逃?

越想越急,几乎要跑了起来,阿娆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隼看她实在追不了,便拉了她一把,这一拉,她直接跟只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前面有棵合抱粗的大树,隼一跃而起,直接将阿娆丢在了面。

“我猜朝儿在附近了,你等会儿在这里看戏,不管发生什么,记住,千万不要出声。”

说完,他也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一根绳子,三五下直接将阿娆绑在了面。

阿娆不恐高,但是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去,还是觉得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隼的考虑,实在是很周到。

“我去找找朝儿,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记号到这里,忽然变换了形状,隼知道,陆朝是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那个地方了。

这个孩子,哪里找对了地方?明明来到了熊窝里。

“对了,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说我为什么不相信太阳是围着我转的,告诉你吧,那是因为太阳从来不会听我的话。”隼安顿好阿娆,抬脚跳到另外一棵树的时候,回头对阿娆道。

阿娆本来以为他又有什么新鲜的见解,没想到他竟然来了这样一句,心里颇为郁闷。

这个家伙,还真是蒙对的。

陆朝站在树,手里拿着一根树枝。

树枝的另外一头,稳准狠地chā jin了羆的伤口里,那只羆痛极也恨极,连怒吼都省了,不管不顾地用尽所有的力气往爬。陆朝知道它若真的来,一爪子下来,自己去见阎王爷了,只得拼命用手的树枝杵着那羆的伤口。

三尺长的树枝,已经陷进血肉大半。

树枝只有小孩胳膊粗细,在一人一羆的僵持下,已经弯得不能再弯,眼看要折断。

陆朝一刻不敢松懈。

手腕酸麻,生死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坚持得足够长了。

但是,他不能放弃,至少,在这根树枝折断之前,他不能放弃。

汗水从额头流下来,小瀑布一样。

有些汗珠落入那羆的眼睛里,咸涩难忍,那家伙使劲眨了眨眼睛,扭了扭头,本来弯曲的树枝,因为它的动作又生生被拧了一圈,成了麻花。

陆朝听到了咔咔的声音,他知道,那根树枝很快要完蛋了。

若是断了,这个家伙肯定会扑来,

他往哪里躲呢?

除了他脚下的这根树枝,他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逃的地方。

爹,娘,夫子,也许今天朝儿要死在这里了。

陆朝闭了闭眼睛,在这时,树枝终于支撑不住,咔嚓一声断裂了。

没了树枝捅着,那羆的伤口没有那么疼痛了,顿时来了精神,它恼怒地吼着,蹭蹭几下爬了来,眼见肥大的爪子要拍到陆朝。

陆朝笑了笑,身子往后一仰,直挺挺地跳了下去。

隼一眼看到了他。

然而距离太远,他已经来不及去接住他,心里恨恨地道:“这个孩子,跟羆斗什么气?这个时候要什么气节?死在羆的手里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再多坚持一会儿,我可以把你拎起来了,这下倒好!”

想着陆朝那三脚猫的轻功,再看看那棵树的高度,隼的心里已经不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了。

这下,阿娆肯定会把他撕了,然后,还有陆凶,还有江宇珩,还有夫子……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瞬间到了尽头,他小时候接受训练时还黑暗。

算了,先把这只羆宰了再说。

他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如此想着,便直接抽出手的剑,几个跳跃,到了那棵大树,脚尖勾着树枝往后一翻,剑直接刺进了那只羆的脑袋。

第二百三十八章 没死

羆本来扑陆朝扑了个空,已经气急,谁知后脑又冷不丁被刺了一剑。

它拼尽全力转了个身,谁知爪子一个抓不牢,身子便从树咚的一声掉了下来,在树下砸了一个大坑。

那只羆掉在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隼还吊在树,手里拿着滴血的剑,脑袋里一片空荡荡的。

他闭眼睛,不敢看下面,生怕一不小心看到了血肉模糊的陆朝。

过了很久,他听到下面有脚步声,有些好,这才鼓足勇气睁开了眼睛。

“陆朝!“

一眼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立马惊喜地唤了一声。

陆朝抬头看了他一眼,扔了手里的绳子,苍白的小脸很快换了一个嘲讽的表情。

“舅舅,这是你的说的吊睛白额老虎?”

原来羆爬去的一刹那,他忽然发现了缠在树的细绳,于是一个翻身跳跃,抓住绳子荡到了半空,刚下到地面,谁知那羆也跟着下来,他吓得赶紧又往树爬。筋疲力尽的他爬了半天才爬了不到半尺高,听着身后没动静,他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只羆已经死透了。

隼见他活着,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立即又换了一副软硬不吃的嘴脸道:”故意考考你,你还当真了。“

“你……“

陆朝气结,说不出话来。

隼从树一跃而下,抖了抖剑的血,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你这小子还敢不服气?我问你,以后你去刺杀别人的时候,一定知道是谁在等你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必须要学会随机应变。当然,你方才的表现还不错!”

隼还剑入鞘,抱着胳膊看着他笑了笑。

陆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儿。

他知道,想要得到陆凶的夸奖容易,想要得到隼的夸奖可是难登天。

当然,他并不知道,隼之所以这么大方,完全是因为自己指错了路心虚。

羆愤怒的声音传来的时候,阿娆才知道陆朝在哪里。

她亲眼看着他从树跳下去,要不是知道旁边有个隼,她肯定已经吓得心脏病发作死了。

但是,她刚刚缓过口气来的时候,却发现隼在跟羆单打独斗,根本没有去接陆朝。

那个时候,她以为陆朝必死无疑,然而,她已经完全适应了母亲的角色,觉得不见到尸体,不应该咒自己的儿子,凭着这一口气才坚持到现在,否则,她算死不了,估计也要晕过去了。

隼将她送树放下来的时候,她浑身软得已经站不住了。

……

黄沙沟的一个大坑里,听说陆凶要传授经验,立即有几个兄弟围了过来。

现在这个坑里,挤得像下饺子一样,若是有人往里面扔个沾了油的火球,他们都变生煎了。

可是,对面山崖的人,似乎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他们在里面聊得热火朝天,根本不在乎头顶的那只鹰和还不知道是谁的鹰主人。

“我来的时候,见到这些脑袋,本来也以为是你们,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若你们真的被抓了,那些蛮人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拿你们邀功吧,把你们放在这里喂鹰算怎么回事儿?后来,我又看到了那只鸟。”陆凶指了指头顶的那位,“我更加确定这是个陷阱了。那只鸟,是有主人的。”

说完,那些人好像还是不明白,于是陆凶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下:“以后见到自己同袍的尸体,或者首级,或者被抓的老百姓,都不要轻易前,这些一般都是敌人的陷阱,事情太不正常,背后一定有妖异。”

这是他多年打仗的经验,但是他的手下并不知道,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问下去,只是个个心里把这个人当成了神人。

这样的人说他没有过战场谁信呢?

在这时,那只鹰忽地离开了。

陆凶他们抬起头来,一个个做思索状。

“我猜它要走了!”

“不,我猜它是接受新的命令去了,我赌一个馒头。”

“再加一根羊腿,我赌他们有援兵到了!”

这个人说完,其他人纷纷向他投去震惊的目光,眨眼功夫,一个个剑拔弩张。

陆凶摆了摆手,道:”这些人既然在这里埋伏,必然不会大张旗鼓,援军一来,计划乱套了。刚才我们突然袭击,他们来不及叫援军,我猜测,是鹰的主人想逃走了。”

鹰猎是江湖的势力,头顶没有军令压着,想走走,想来来,范不着为了几个人把自己的家底都赔进去。

“嗯,大哥说的有讲道理。”

几个人纷纷点头道。

“只是,大哥,我们不能让他们逃走,否则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我也这么认为。“

陆凶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皱着眉头想主意。

这是多年战场养成的习惯,他改不了。

沉思片刻,他道:“这样吧,等会儿我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杀我的时候一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你们把他给杀了!”

陆凶说着要起身,被三德子一把按住。

“大哥,太危险了,我去!”

“不!”陆凶捏了捏他的肩膀,“这事儿只能我去,我是个猎人,知道怎么让猎物进我的陷阱。”

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觉得他说的这话太玄,但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来,只得一个个都将箭了弦,有个人还把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一块马掌塞到陆凶的怀里。

“大哥,关键时刻可以救一命。”那人认真地道。

“不会有事,兄弟们准备好,我数到三!”

……

隼含笑看着阿娆,道:”一切尽在掌握。“

陆朝白了他一眼,心道,你是早当我死了吧?

两个人扶着阿娆坐下,又回去将那只羆的皮剥了,这才慢慢往回转。

阿娆一路都沉默着,眼神也没有聚焦,一直被两个人拉着走。

她的心里一直在反反复复地想,将来若是朝儿真的要如他们所说担大任,要经历的风雨只能现在多绝对不会现在少,她自己要怎么帮他呢?

她是个商人,其他的不会,做生意倒是会的,对的,可以给他提供钱,要多少给多少的那种。

可是她的香铺现在虽然赚钱,到底还不能做到富可敌国,要真的给他足够的财力支持,还得往大了去做。

下一步,投资钱庄?

好方向,可以考虑考虑。

还有,若是把生意做大了,全国各地的店铺伙计自然少不了,嗯,到时候还可以建立个情报,像以前的地下交通站一样,绝对不能吃信息不对等的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第二百三十九章 引蛇出洞

想着想着,阿娆的心里竟然舒服了一些。

原来,她这个娘也可以为儿子做点儿什么。

这些日子下来,朝儿有了这么多能能武的师傅,她都觉得自己拖后腿了。

隼见她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心里终于不再惴惴不安。

这次,自己真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看来,再聪明的孩子,也不能完全相信。

他看了看旁边皱着眉头的陆朝,心念电转。

“朝儿这次表现非常好,出乎意料,回去以后舅舅教你几招!“

隼见他不理他,特意绕了过来,使劲拍了拍他的背。

陆朝想了片刻,看了看他,点头表示成交。

隼本来打算让他自然生长的,但是经历了这次事件,他觉得,他到底还小,有些事情考虑不周,该好好教他一些关键时刻保命的秘籍。

毕竟,命没了,什么都谈不了。

回到家里,几个人匆匆吃了顿饭,隼带着陆朝在不远处的水潭里洗了个澡,将身的污血洗的干干净净,这才回来,然后两人便在院子里借着薄薄的暮色练功。

练了一会儿,陆朝掌握得差不多了,这才在一块石头坐下,擦着自己今天收回的剑。

“朝儿,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任我了?“

阿娆在屋里,他们爷俩正好可以说说心里话。

隼也凑了过来,有些套近乎的搂住他的肩膀,被他一下挣脱了。

“你怎么知道我怀疑过你?”

“那次,你在我的窗户下面偷听,你以为我不知道?”

陆朝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隼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怀疑我害你娘,所以一直在你娘身边不肯走,连晚也赖在她的房间里,但是现在为什么不赖着了呢?我让你去打老虎你去打老虎了,一点都不担心我会趁机拐你娘走。”

他不提老虎还好,一提老虎陆朝的脸色又不好看了。

他不相信自己找错了,唯一的可能是隼指错了地方。

“因为我看到了后山的陷阱,还有那些死人,我知道你在保护我。”

陆朝极力忍着怒气,说完,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

正是隼那日从那死尸身找来的。

“小兔崽子,你竟然偷我的东西。”

隼抬手要打他。陆朝往后躲了躲,道:”不是我偷的,是你自己没放好,再说,也不是你的东西。“

确实是他自己没有放好,他去他房间里找“害”阿娆的药时,发现他把银子放在他的枕头下,然后他发现了面的花纹。

那花纹虽然被磨平了,他还是认出来了。

以前guo ping给他看过那个花纹,他说,那是蛮人的银子。

蛮人很少用银子,都是用实物交换,但是他们要跟汉人交易,免不了这些东西,所以,后来有个专门的机构,来打造银子。

“你杀的是蛮人,我知道。”

陆朝道。

隼的手终于放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好小子,你可以出师了。”

他还没有想出那银子的来历,他竟然知道了。

“你是打算不管我了吗?”

陆朝听他如此说,眼神有些委屈。

“你这是打算赖我了吗?”隼见他可怜巴巴的眼神,插着腰看了半天,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陆朝也笑了笑,使劲点了点头,“既然你说了,那我打算赖你一辈子,谁让你是我的舅舅呢?”

“其实我想做你爹!“

隼凑近,故意气他。

谁知,陆朝竟然腾地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义父在,请受朝儿一拜!”

隼被他气得牙疼,心道这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姚老夫子和陆凶这是教出个什么鬼精灵?不过,陆凶的功劳肯定不多,那个死老头子一定起了关键作用。

人的心,最阴险!

陆凶从沙坑里出来。

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他打开手里的追风斩,挽了几个漂亮的刀花。

这个动作,果然ci ji到了石头后的一个人。

那个人眯了眯眼睛,心底几乎要喷出火来。

果然是他,那个害鹰猎几乎灭门的人,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他握紧拳头,手的青筋暴突。

那个人果然没有骗他,他真的还活着,而且已经来到了战场!

他哼了一声,手里的箭已经准备离弦。

他默默地调整着角度。

陆凶几个刀花挽好,便向着那几棵枯树走来。

前面如果是鹰猎的人,应该认识当年长缨军的招数。

见了自己的仇人还没有动静,那么,那个人太可怕了。

哼,可惜不是,鱼儿钩了!

阳光照着,陆凶看到了一点亮光从石头缝里透了出来。

他的手背在后面,告诉了身后兄弟们一个方位。

那些人立即将箭都对准了那个地方。

陆凶离那几棵树只有十来步的距离了。

忽然,头顶的鹰俯冲了下来。

他不管它,然后继续往前走。

那只鹰在他面前徘徊了一圈,突然,冲着他的眼睛冲了过来。

陆凶吓了一跳,在他的脚步微微停滞的时候,悬崖石头后那支箭终于离了弦。

嗖地一声,破空而来。

如果他躲箭,那只鹰一定会啄瞎他的眼睛,如果他躲鹰,那么那支箭一定会穿透他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时,他的身子轻轻一侧,手的追风斩抬起,顷刻间化为一片扇叶。

叮的一声,箭打在追风斩。

石头后那人一惊,眨眼又是一箭。

然而,他的箭刚刚射出,便觉得右肩膀一阵钻心的痛,再一看,一支箭已经穿透肩膀,箭尾,连着一条细绳。

他知道不好,还没来得及躲闪,便被一股大力拉了下来。

那只鹰见主人被擒,想飞回去救,却突然惨叫一声,双爪一紧,从天空掉了下来。

纵横天空的猛禽,爪子竟然被老虎爪的绳子缠住了。

它的翅膀扑棱了两下,便看到了几个人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它。

可是,它已经沦为阶下囚,再也逃脱不了了。

第二百四十章 小孩

隼平白无故得了个便宜儿子,并没有多么高兴。

自打来到这个世,他便没有多少值得牵挂的人,带着沉重的使命出生,被寄予了厚望,却并没有得到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爱,从小到大,他便在各个大人物之间辗转,往往是刚刚有了些感情,便又被推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等他大了些,想回去会找些记忆时,结局便往往和现在一样:

人去楼空。

久而久之,他知道,那些人出于责任,陪他走了一段路后,便再也不想见他了。

既然明白了,他也不愿意去给人家添麻烦,渐渐地养成了外表洒脱却内心冷淡的性格。

即使遇到了阿娆,即使他想展开一段新的感情,但是他知道,以他的性格,未必会真的为她停留下来。已经习惯了自由的鹰,怎么可能再回到笼子里?

可是,他现在有了个儿子!

还是个命注定会麻烦不断的儿子!

自己是不是要把后半辈子都赔进去了

他有些茫然,一连问了自己好几个问题后,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于是他扭过头来,看到了小脸带着得意洋洋笑容的陆朝,顿时觉得心里更堵。

不,不行,他要喝酒!

起身飞快地冲进屋里,扑通一声跪在一个角落里,徒手将地板的砖头移开,又把底下的泥土刨出来,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坛子酒来。

那酒坛子着实有些年头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连写在面的酒字都斑斑驳驳,还少了一半。

“还好,你还在!”

他看着酒坛子,满意地一笑,一用力,将它从土坑里拎了出来。

然后,他也不找个地方坐,直接往墙一靠,迫不及待地抬手拍开面的泥封。

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有些忍受不住,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刚刚忙完,阿娆便闻到了一阵香气,她觉得这香气颇为特别,便循着找了来。一进门见到隼一个人举着个酒坛子直接往嘴里灌,顿时吓了一跳。

这喝酒的方式是在太过豪放了!

这家伙,不会是被陆朝ci ji了吧?

隼抹了抹嘴,招呼阿娆进来,”正愁没人陪呢,这酒我在这里埋了十几年了,你过来一起尝尝!“

“十几年?“阿娆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这人现在最多也二十来岁吧,那他埋酒的时候岂不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见她迟疑,隼又把手里的酒坛子往前递了递。

阿娆接过酒坛子,凑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一张粉嫩的小脸立即皱了起来。

那酒闻着好,喝起来却又苦又辣,和梨花白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她抬起头来,看着隼的目光几乎要滴出水,”这,这什么酒这么难喝?“

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这是我小时候采了山里的野果酿的第一坛酒,刚刚酿好的时候又酸又涩,没法喝,我看别人都是把酒埋起来,过了多少年以后拿出来再喝好喝了,于是照着做,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能找到。“

他从阿娆手里接过酒坛子,得意地晃了晃。

阿娆狠狠地拍了拍脑袋。

作孽!自己竟然无意间给人家充当了一回小白鼠。

第一坛酒,还埋了那么长时间,喝了会不会闹肚子?

她忽然想起了以前在江宇珩家喝的过期酒……

“那个,你保证喝了这个不会死?“

隼被她问的一愣,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应该不会,这么多年了,那些果子算有毒,也应该都散尽了。”

那些有毒的野果当年小师傅都是给他当饭吃的,吃一次想死一次,好不容易不想死了又来一次。

阿娆直接呆了,半晌,用手指指着隼,颤抖着声音道:“你,你竟然真的……用毒果酿酒!”

……

外面战争一触即发,踏歌的歌舞坊里,却依旧莺歌燕舞,觥筹交错,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干扰。

一曲罢,有人挑了帘子,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

坐在首座的客人听到了动静,微微地侧过了头。

他戴了一顶硕大的帽子,帽檐将一张本来不大的脸遮住了一半,这顶帽子和他那身样式古怪的袍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神秘。

不过,他的下颌线很美,秀气,却不乏英气,皮肤有些苍白,在昏暗的灯光里也泛着玉一样的光,

这个人坐在那里,便不怒自威,那个跪在下面的人,酝酿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有些不耐烦了,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踏歌退到一边,似乎是慑于他身那无形的杀气。

那个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杀气,半晌才鼓足勇气道:“主,黄沙沟那边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还没有消息?”那个人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若有所思地用大拇指的指肚在杯子摩挲着。

踏歌的目光跟着他手指移动,心慢慢地提到了嗓子眼。

仿佛,他的手里不是杯子,而是一个人的脑袋。

嘭!

顷刻间,那只杯子便碎了。

这种爆裂之声在这样的环境里听起来格外刺耳,几个歌女吓得赶紧退了下去,乐师也停止了演奏。

踏歌看不见那人的脸,但是她能看到那人手的青筋渐渐鼓了起来。

“主,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打探一下?”

跪在地的人声音有些轻,但是还是尽量地将自己的音量控制在一个可以听清的范围。

“不用了!“

那个人一抬手,用沙哑的声音道。

“传我命令,守好敦煌,看紧粮草库。“

听到这一句,踏歌的眼珠转了转。

守好敦煌,看紧粮草库,莫非这个人是城主?

她几乎不可查地移动了一下身子,想看清那人的面目,然而那人却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踏歌看着他略显孑孓的身影,微微咬了咬嘴唇。

直到离开歌舞坊很远之后,那个人才将头顶的帽子掀开,露出了一双诡异的眼睛。

前面,有个小孩走过来,光着脚,穿着破烂的衣裳。他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脸还带着晶莹的泪珠。

他猜测,这个孩子应该和自己的家人走散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黑影

太像了!

他看着那个孩子,清冷的月光下,那双仿佛藏着千山万水的眼睛,忽然有了别样的味道。

忽的,他走过去,一弯腰将那个孩子抱起来。

“怎么大半夜地在街跑?“

他的声音有些温柔,是那种略带沙哑的温柔,起初,那个小孩看到他的脸时有些害怕,然而听到他的声音又觉得有些好笑,最后,脸的表情便定格在怕与想笑之间,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抬起一只手,抹了抹小孩的眼泪。

“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那个小孩摇了摇头,道:“我爹娘死了,他们被一些坏人杀了,我早没有家了。”

“是吗?”那个人的神色微微一震,随即道:“这么说,你是个孤儿了?好吧,以后你跟着我,我会照顾好你。“

“真的吗?“那个小孩子显然很高兴,含着眼泪的眼睛里光彩闪闪。

“真的。“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在这丝笑意的衬托下,那个孩子忽然觉得,这个长满刀疤的男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你会带我去哪里呢?“

高兴过后,小孩子还是有些担心的。

敦煌城并不太平,很多没有父母的小孩,不到几天的功夫,平白无故地失踪了。

“你会把我卖了吗?”

他走得有些快,孩子怕掉下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个人听了这个问题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认真地道:”我不会卖了你,我会带你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然后把你当我的儿子一样养大。“

“那个最安全的地方是什么地方?那里没有坏人吗?”

这孩子显然是个不认生的孩子,一打开话匣子,问题像连珠炮似的。

“没有坏人,也没有人敢伤害你。“说话的时候,他举起左手。

孩子知道那是个发誓的动作,他好像很满意,便搂得更紧了。

在这个男人抱着孩子消失在长街尽头的时候,忽然有一阵风掠了过去,带起了地的几根干草。

那些东西的速度极快,夜色空濛,根本没有人能看清那是什么。

……

隼说:毒果的毒性也有过期的时候。

好在,他说得没错。

但是那酒实在太难喝了,阿娆喝了一口便死活再也不肯碰第二口,她甚至还决定以后干脆把酒戒了。

几次三番栽在这面,在这个时代,她不该碰酒。

月色朦胧,有大片的云飘来,很快遮住了月光。

隼喝了大半坛子酒,觉得差不多了,便故意醉意朦胧地对阿娆道:“美人,这么晚了,你还不走,是想跟我酒后乱性吗?”

“你敢!”

阿娆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哎,本来逮住这个机会,想问问他这个宅子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竟然用这种方法赶自己走。

看来,这是他的秘密,他并不想提。

半夜的时候,隼见阿娆已经睡下,便打算去看看自己的陷阱。

这几日每次去看都会有新的收获,那些人还真是锲而不舍。

不知道今日里会有几个脑袋送来。

他拿了剑,刚刚准备出门,忽然觉得身后的衣襟一紧,回头,陆朝正用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襟。

“去哪里?带着我。“

隼摇了摇头。

“否则我自己去,我知道路。”陆朝威胁道。

“这套对我没用,那里的陷阱我重新设置过,不要命请便!“

隼不吃他这一套。

“那我喊了!”陆朝也想过,他很可能不会听自己的,于是早准备好了第二套方案。

果然,他的嘴巴刚刚张开被隼一把捂住。

“好了,好了,我的乖儿子,我带你去还不行吗?”

若真的把阿娆喊醒了,又要害她白白担心。

陆朝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山的屋子,沿着一条小路走进了密林里。

里面非常黑,好在两个人目力都很好,即使这样的夜里,也能清晰地视物。

一路,陆朝都不敢出声,生怕破坏了隼的精心布置。

隼倒是完全一副猎人去捡猎物的样子,完全没有想过还有可能有人活下来。

“喂,以后在你娘面前多替你爹我说说好话。“

隼抬手,抓住了一根弹回来的荆条,顺手将陆朝往旁边一拉,避开了面的毒针。

陆朝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但仍然缄口不言。

“你娘好像对我有偏见,从来不肯给我好脸色。“隼等陆朝过去,扔了那根荆条,几步又走到了前面。

“你这个样子,能给你好脸色才怪。”

其实隼这个人除了嘴损之外,其他方面还不错,看他天天在娘身白费力气,他这个做干儿子的其实也有几分于心不忍。

“我怎么了?”隼干脆停下,回过头来,一手插腰,一手拿剑,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陆朝。

“一副浪荡子样,哪个看了你不会跑?”

其实陆朝更想用流氓或者采花贼这几个词,但是一想到义父的身份,还是算了。

“你不是没跑吗?”隼勾了勾唇角,坏笑。

“我那是因为敬你是人才,又没有拿你当……”

“当什么?”

“当良人。”

“是吗?原来如此。”隼若有所思,随即,很从善如流地道:“那我以后正经一些是了。对了,前面有新的陷阱,记得跟着我的脚步走,否则被吊起来,或者被竹箭穿了糖葫芦,可别怪我。”

陆朝立即老实了下来。

阿娆醒来的时候,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隼肯定和陆朝在一起。

刚刚做了个噩梦,她又梦见了那个看不见脸的人。

自打在江宇珩家里喝醉酒之后,她便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个人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梦到那个人的时候,似乎还听到了一种乐器的声音,好像是笛子,但是笛子更加的凄凉,她猜测,那可能是西域的什么乐器。

难道她这个身体还曾经去过西域?

想继续睡,却再也无法入睡,她只得起来,在院子里看着远山发呆。

月光从薄薄的云里透出来一点,将远处的山峰勾画得有些模糊,那几座大山,看起来像无数个巨人,正在静静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身体里读取些什么。

阿娆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也许,只是想的太多了。

她转身,想回屋里,忽然,心里一惊,脚步顿了下来。

她的面前,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影。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调虎离山

那个黑影穿着一身非常宽松的长袍,从头罩到了脚,那袍子的质地非常柔软,也非常破旧,弄得他站在那里,像一个刚刚从墓穴里爬出来的鬼。

“你是谁?“

这个人的身,有着一种冰冷的杀气,阿娆知道,这绝对不是隼或者陆朝打扮了跟她开玩笑。

她说话的时候,悄悄退后了一步,手指无声地按了腰里的饮月刃。

如果这个家伙敢伤害她,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给他一刀再说,至于是人是鬼,到时候也知道了。

她咬了咬牙,浑身的汗毛竖起,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活像一只准备出击的豹子。

她其实还算不高手,甚至习武之人都算不,所以,这种本来应该镇定下来从容应对的场合,她显得非常紧张。

那个黑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也不想说话。

两人沉默着对峙了半晌,阿娆终于忍受不了了,”你究竟是谁?我劝你赶紧离开,我的身边有两大高手做保镖,若是我出声,你的脑袋必然会留在这里。我现在给你一条生路,你最好想清楚一些。“

隼和陆朝应该都没有走远,她若是呼救,他们肯定会赶过来,但是她无法计算,是他们来得快,还是这个人要她脑袋快。

那个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将手指放在嘴里。

阿娆以为他要招呼别人,情急之下赶紧去拔刀,刚刚拔出饮月刃,便听到一阵刺耳的仿佛尖锐的金属刮过瓷器的声音。

她脑似乎有一根筋猛地一抽,随即扔了手里的饮月刃,抱着脑袋。

头痛海啸一般袭来,她无法忍受,蜷缩起了身体,然而,那个人的声音并没有停止。

“求你……求你……别吹了……”

这个年代还有紧箍咒吗?该死的!阿娆痛得受不了,抱着头滚在了地。

“想带走你,真不容易!“

许久,那个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前一步,俯身,侧头看着那个已经痛得无力反抗的猎物。

然后,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跟我走吧!”

阿娆痛得神志不清,但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个人的脸。

没有脸,风帽下面是黑洞洞的,好像他的整个人,只是一个驾驭着这身黑袍的灵魂。

“你是……”

“别管我是谁了,我派了那么多笨蛋来,是为了引开你身边的人,直到今日,他们才完成任务。”

那个人干涩地笑了一声,随即一用力,直接将阿娆从地捞了起来。他本来想在太平村动手的,谁知走了个陆凶,又来了个更狡猾的隼。

头再次疼痛欲裂,阿娆在他的肩膀,想着自己如果死了好了。

果然如她所愿,她看见了黑白无常,看见了鬼门关,还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

火红火红的,好像流淌了无边无际的鲜血。

在这片火红里,她的身体飘了起来,好像一缕幽魂一样。

隼和陆朝检查了所有的陷阱,只找到了几个小喽啰。

和以前一样,死得非常惨,身也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有一个人像竹签烤鱼一样被从削尖的竹子穿过整个身子,陆朝只看了两眼,便差点儿吐了出来。

“以后这样的东西你会看得很多,要学着适应。”隼难得安慰道。

陆朝忍着恶心,将目光又一次在那尸体扫过,这次他终于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两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平时这个时候,阿娆已经起来了,不是在洗菜是在院子里溜达。

可是今日却出得安静。

陆朝刚想进去,被隼一把拦住。

“等等,有些不对劲儿。”

他的嗅觉不好,闻不到一些特殊的气味儿,但是作为一个顶级剑客,对危险的感觉却总任何人都敏锐。

太安静了,安静的,好像,死神来过。

“怎么了?”

陆朝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样。

“有人来过。”

而且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或者说,至少是一个手段很厉害的人。

陆朝闻言,手一下按在剑。

他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还是未发现任何异样。

“已经走了。“

半天,隼收了剑,手撑着矮墙,直接跳了进去。

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但是他的脸依旧很平静。他知道,越是紧急的情况,越不能慌乱。

里面很安静,阿娆屋子里的烛光还亮着,他近前的时候,火苗忽地一盛,接着便暗了下去。

他知道,那是蜡烛燃烧到了尽头。

她没来得及灭烛。

“阿娆?“

他一下跳进窗户,发现已经没人了。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舒了一口气。

其实,他最怕见到的,是阿娆的尸体。

人不见了,说明她还活着。

这座山的周围,明明都是陷阱,那个带走阿娆的人,是怎么进来的?他在屋子里兜了两圈,细细地想着这几日的经过。

忽然,脑海一道亮光闪过。

糟了,了那些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回过味来,一屁股坐在椅子里。

那些人,其实从他入山的时候已经开始布局了,那些被陷阱杀死的人,不过是转移他视线用的棋子,目的是让他自以为控制住了局势,然后,出其不意地接近阿娆,带走阿娆。

真正的幕后黑手一直都在等他们离开!

那些人的真实目的,是阿娆,不是他。

陆朝进来的时候,看到了暗淡光线下一个懊恼的影子锤胸顿足。

他想了想,前拍了拍隼的肩膀,“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走了应该没有多长时间,我们也许还能追的!”

不用问,他也知道阿娆肯定被坏人捋走了,

隼一下子站起来,提着剑往外走。

“你去哪里?“

“去追他们!“

“你往哪里追?”陆朝拉住了他的胳膊,沉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怒意。

被那个小孩子一提醒,隼一下愣住了。

是呀,他去哪里追?

他又不是狗,没办法跟踪气味儿,而且那个来抢人的人,也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做得滴水不漏,肯定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们回一次太平村!”陆朝抬起眼睛,看着隼道。

隼愣了一愣。

“什么都别问,你告诉我,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太平村?“

这还用说,当然是骑马!

其实隼并没有带着他们娘俩儿离开太平村多远,快马加鞭,来回也不到半日的路程。

第二百四十三章 敦煌

阿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

她能看见,能听见,但是张了张口,却喊不出来。

声带好像麻木了一样,嘴里有些苦涩,不知道在昏迷的时候被灌了什么东西。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身子也麻木了,连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

马车摇晃得很厉害,外面的路不是好路。车帘摆动,有风从外面吹来,很是干燥。

还好,她还有知觉。

这风里,好像有砂石的味道。

已经离开了江南吗?

阿娆努力地分辨着气味儿,却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没呼吸一下都好像要炸裂了一般。她强忍着疼痛,极力地思考着:

那个人是谁呢?

他为什么把自己捋到这里来?难道是因为他们说的……自己的身的秘密?

她想起了在江宇珩府画的地图,想起了罗迪给她的药,想起了隼说她是个有秘密的人……

如果真的是那样,是不是意味着,这个身体以前的一切谜团要解开了?

身子忽地弹起来,失重一样,接着又咚的一声摔了下去,狠狠撞在车板。

阿娆痛得龇牙咧嘴,心道这个赶车的人真不知道怜香惜玉,若是她还没有到地方,被震散架了,他们不是白忙活一场吗?她好心想提醒一句,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

”吁——“外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接着,马车的速度减慢下来,最后停止不动了。

“什么人?“前面有人操着生涩的汉语问。

阿娆一惊:难道已经到了蛮人的地盘?

忽然,她想到了陆凶。

这个人捋她到这里来,不会是为了用她威胁陆凶?如果他们知道了她和陆凶的关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陆凶在边关一定名声大振,他们不得不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来牵制他了。

想到这里,阿娆又有些开心。

至少,陆凶是安全的。

对了,她绝对不能落在他们的手里,成为他们威胁陆凶的筹码。

身还有个香囊,可是手指无法动,她根本打不开。

没有办法留下任何记号,隼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她?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车顶发呆。

车顶是汉人喜欢的花纹,她猜测,这辆车是从汉人那里抢来的。

”走吧!“

外面又传来了一声生硬的汉话,然后车子便开始移动了。

风有些大了,吹开车子厚重的帘子,露出一条手指粗细的缝儿。

阿娆透过缝隙,看到了一片片鲜嫩的绿色,背景是黄沙漫漫。

绿色的是杨柳。

杨柳本来婆娑的树枝被折断许多。

难道这是阳关了?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她这是要离开大梁的土地了吗?

虽然对这个国家没有多少感情,但是突然离开,她还是觉得有些惆怅。

前途未卜,若她死了,希望那几个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又走了大概半日的路程,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缝隙里吹来的风更加干燥了,只是可能因为到了晚的缘故,风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人说汉话,有人说蛮语,阿娆细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好像提到”敦煌“两个字。

难道,已经到了敦煌?

那个人为什么带她来这里?陆凶打仗的地方,并不是这里啊!

她有些纳闷,想翘起头来看,发觉脖子还是软软的。

跑了一天一夜,肚子有些饿了,口也有些干,可是没有一个人来给她送水送饭。

看来,那个人对她并不是很关心,或者说,她对那个人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跟一个声音有些凶的人纠缠了几句后,她的马车重新往前走了。

阿娆已经习惯了这辆车的速度,她开始默默地计算路程,也许通过这种方法,将来她能找到自己被关在哪里。

空气里有各种各样的香味儿,西域来的香料儿,烤馕的味道,羊肉的味道,还有女子的脂粉味儿。

不久,马车再度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帘子挑开,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个人,已经被一条黑色的布紧紧裹了起来,随即,又被人扛在了肩膀。

那个人一路走去,并没有人拦着他。

阿娆感觉到他在台阶,在拐弯,然后又台阶,又拐了个弯。

最后,那个人停下,将她放下了下来,还帮她弄了一个较舒服的坐姿。

下面很软,好像是铺着毛皮的椅子。

蛮人的椅子都较高,她猜测,这次她真的在敦煌了。

那个人并没有立即除去她身裹着的黑布,所以,她很随意地在里面做了各种思考的动作:眨眼睛,转眼珠……

不过什么都看不见,她最终也没有能制定出一个应对方案,只得继续侧耳倾听。

黑衣人放下阿娆,转过身来,郑重地站好,然后将手贴在胸口,缓缓地行了一个礼。

座的王者抬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接着他放下手里的酒杯,示意那个黑衣人掀开兜帽。

那个黑衣人似乎迟疑了一下,接着便抬起手来,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兜帽的边缘。

他的手指修长洁白,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温润的珠光。

这,竟然是一只女子的手。

不过,宝座的王者并没有多少惊讶,他低头,抿了一口酒。

许久,那个黑衣女子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用力将头的兜帽掀开。

一头瀑布一般的黑发顿时倾泻下来,然后,她抬起目光,豪不畏惧地对那个宝座的王者。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她刚刚说了一句话,坐在椅子的阿娆便一个机灵。

她认出了那个声音,是小谢!

她在这个世界的结拜姐妹竟然把她卖给了蛮人。

这,这究竟是为什么?

心脏有些莫名其妙地抽痛,她知道,那是背叛的滋味儿。

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困惑,是不解,她决定,她一定要问个明白,于是强忍着疼痛,她迫使自己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死于心脏病,她要活下来,活下来弄清楚。

手臂还戴着小谢送她的那只臂钏,此刻冰一样,冷入骨髓。

第二百四十四章 恩人

“很好,你做得很好。”

座那人的汉语很好,抑扬顿挫,声音不大,却非常有力。

他抬起眼睛来的时候,小谢有些害怕地低下了头。

“你害怕我吗?”

当然怕!

但是小谢不说,也不去看他的眼睛。

这个世界,没有人愿意与这个人对视,因为那双紫色宝石一般的眼睛,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只要他愿意,没有一个人能逃脱他的控制。

他们管这叫“异瞳”,据说全天下也没有几个这样的人。

“义父!”

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小谢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双精致的鹿皮小靴子快速移动了过来。

她在心里默默出了一口气,她真的很害怕那个人强迫她抬起头来,有了这个孩子,也许他会忘记刚才的问题了。

那是个孩子,一个汉人的男孩子,她知道。

忽然,她的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她知道,这段时间,这个敦煌城的王者又在物色他下一个利用的对象了。

明知道是被利用,在知道自己快要有新的替代品的时候,她竟然还是有些难受。

“孩子,过来!“

城主看见了他,声音一下变得温柔起来,目光也和蔼得如同慈父一般。

那个孩子本来看见新来的客人停住了脚步,听见他招呼,立刻端着一个盘子跑过来了。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将盘子呈给他,献宝一般。

盘子放着的是一些时令瓜果,都洗干净了,小心地切好摆好,样子不好看,却着实花了一番心思。

“义父,这些瓜果是西域来的客商刚刚带来的,孩儿见了,特地给您送来。”

那个孩子有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很纯净,不染一丝尘埃,他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便将他引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那里,也有一个孩子。

平时,他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都会把这孩子抱在怀里,好好端详一番,然而,今日有客人,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

“好孩子,你先下去吧,为父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是。“那个孩子点了点头,放下瓜果,便乖巧地退下去了。

“等等!”孩子走到拐角的地方,他忽然又把他叫住了。

“义父还有何吩咐?“那个孩子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眼神真诚而殷切。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仆人,以后不用对我如此客气。”

“是,哦,不,我知道了。”那个孩子马改口,咧嘴一笑,然后像解放了的小马驹一样,蹦蹦跳跳着跑了。

小谢看着那个跑远的身影,心里有些酸酸的,待那个孩子完全消失,她有些震惊的眼神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过是另一颗棋子,自己也是一颗棋子,有什么好羡慕的?有什么好心疼的?

“主,您要的人,属下给您找回来了,接下来的……”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目光在阿娆的身扫了一圈,似乎有些话她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你要的东西,我自然会给你,好了,你也该累了,下去休息吧!”

城主一抬手臂,一样东西迅速飞落,小谢身手敏捷,一下接住。

“我尊贵的客人!”

小谢走后,阿娆忽然听到一阵风声,风声过后,她的眼前一亮。

她抬头看了看,那个人还高高地坐在宝座,手里拿着一只酒杯。

紫色的眼睛缓缓掠过她,波光潋滟,仿佛刚刚水洗过的宝石,又像高倍望眼镜拍到的星空。

他手里除了酒杯什么都没有,她的身边也什么都没有,她竟然猜不出他用什么方法揭开了她身的黑布。

看来,这个人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她想说话,但是声带还不听话,发不出声音。

那个人看了他一眼,目光闪亮,好像发现了宝贝一般。

“我等你很久了。“

他放下酒杯,淡淡地道。

声音温柔醇厚,像空气弥漫的酒气。

“你是谁?”阿娆说不了话,只费力地做了个口型。

那个人会意,道:“我是敦煌的城主,不过,对你来说,这个身份并不重要。”

他顿了顿,起身,慢慢走向阿娆,一边走,一边道:“我曾经救过你,你还记得吗?”

到了近前,他的身体慢慢欺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一个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阿娆下意识地想躲避,无奈避无可避。

“还记得那年的瘟疫吗?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个人见她害怕,并没有进一步逼迫,而是从袖子里摸出一粒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药丸非常苦,但是碰到麻木的喉咙后,便有一股清凉的感觉迅速扩散开,阿娆觉得自己的声带很快恢复了知觉。

“你是那个……“一天一夜没有说话,声音还是有些不利索。”那个……让我记住……地图的人?”

“是,也不是。”那个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确切地说,我是把别人的记忆给了你,记住地图的人是别人。”

“那你……为什么……找我?”

那个人靠得太近了,让她有些不舒服。

他的身不同于其他蛮人,有一种特的香味儿,但是她不喜欢那种香味儿,虽然说不清为什么。

“因为,我想拿回我的东西,”他的目光再次在阿娆的身掠过,“你别怕,这个过程一点都不痛苦,喝些药可以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你现在的身体,还承受不住,索**情不急,你在这里休养几天,等你修养好了,我们再开始。”

说着,他俯身下来,轻柔地捏住阿娆的手指。

嗓子是没有问题了,可是身子还软得很,阿娆根本无力反抗。

那人牵着她的手,将她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然后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窝,一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那个人的身体忽然一僵,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接着他便迈开大步,向着自己的大殿而去。

他把阿娆放在一张大床,又叫了一个侍女过来伺候,便放下帘子,转身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侍女给阿娆换衣服的时候,她抓紧机会跟人家套近乎。

那个侍女看了她一眼,目光并不是很友好。

“我叫阿娆。”

阿娆这个名字,必须传出去,要让所有关心她的人知道她的下落,否则,他们可能会急疯了,说不定还会被人利用。

第二百四十五章 药

那个侍女这次连看也不看她了,她三五下给她换了一身蛮人的衣裙,便拿着脏了衣服,转身出去了。

许久,也没有第二个人进来。

阿娆的嗓子干燥得要冒烟,她喊了几声,也没有人理她。

到了天亮的时候,终于进来了一个侍女。

那个侍女拿了一碗水,将她扶起来,一点点灌入她的嘴里。

起初,她觉得那水有些甜,后来便品出些苦味来。

不正常的苦味,好像加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她再也不肯喝了,闭着嘴,水沿着嘴角流了一身。

那个侍女一碗水只喂了一半,有些气急败坏,但是又不敢发脾气,只得摔门而出。不一会儿,那个敦煌城主又来了,他走路的速度很快,眉宇间带着几分厉色。

他拿过一只新的碗,掰开阿娆的嘴,命令道:“喝!”

阿娆使劲躲开,却还是硬被灌进了半碗。

“你给我喝的不是水!”

灌完了,阿娆咳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当然不是水,是药,喝了以后,你会想起那些记忆,等你把我想要的都给我,我放你回去!”

“姐姐,吃点东西吧!”这个时候,一个蛮人打扮的小孩捧着一盘糕点进来。

阿娆认得那个声音,是昨晚出现的那个汉人小孩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那个盘子,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你想要的那些东西,肯定会让大梁亡国吧?”她抬起头来,盯着那个城主,目光犀利如剑。

“你很聪明。”

“那是我的国家,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亡国。”

“所以呢?”敦煌的城主怒极,他俯身,伸手兜住了她的后脑勺。

宽厚的手掌在她的后脑抚摸着,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把这个女人的脑袋拧下来。

“所以,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江宇珩跟她说过,那些东西事关重大,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对大梁没有多少感情,但是她对太平村对江宁县对陆凶对陆朝还有很多其他人都有感情啊!大梁若是亡了,那么多关心过她的人也不存在了。

那个人撇了撇嘴,放开了她的后脑勺,然后提了提衣襟,在她的床边坐下。

而后,他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个国家,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感染了瘟疫,被扔进死人堆里,你哭着求别人救你,可是那些人却避之唯恐不及,根本不听你的呼喊捂着口鼻跑了。那个时候,是我救了你,我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给你喂药,给你疗毒,然后,给你指了一条明路,让你不再回那个从来没有把你当人看的家,但是你不听,你还是走了,后来呢?后来的事情,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她回去以后被卖做菜人的经历,小谢已经打听清楚,都告诉他了。

那个时候,阿娆从他的身边逃跑,回到了父母弟弟身边,可是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个女儿失而复得而高兴,他们高兴地是,终于有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再不吃饭,会饿死了,卖了她,可以换一个荷包的米,他们一家人可以活下去。

阿娆被他勾起了伤心事,垂下了头。

“那样的父母,那样的弟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那个让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大梁,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忽然,他抬起手来,捏住阿娆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我在这里,你真正的救命恩人在这里,你看清楚,你应该报答的是我。“

“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娆被他捏得生疼。

“你我联手,踏平大梁,从此以后,没有汉人,没有蛮人,都是一样的人,不好吗?”

“真的吗?”

“真的,我们都是人,为什么一定要分蛮人汉人?为什么你们畏我们如水火?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为什么蛮人和汉人通婚生下的孩子,从来不被当人看?为什么,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有涌动的怒意,“我曾经最爱的一个女子,是个汉人,可是因为她是汉人,我是蛮人,我们被生生的分开了,我的儿子,也死了。我这一生最在乎的两个人,都离我而去,你说,我会骗你吗?”

“你说……什么……”

手指捏得太紧,阿娆说话有些困难。

那个人终于放开了她。

他望了下远方,轻蹙了下眉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一见钟情吧。我和她其实是一见钟情。那一夜,我在狼群里救了她,看见她的眼睛时,我便深深地沉溺其了。我本名叫阿斯兰,是蛮人的三王子,位高权重,可是我愿意为了她,放弃王位,隐姓埋名,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但是,你们最后没有能平平淡淡的生活,对吗?”

阿娆问。

其实她说的完全是废话,若是他们真的能平平淡淡地生活的话,他也不会在这里痛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了。

“是的,我因为自己的身份,被迫离开了一段日子,可是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后来我的儿子以为我害死了他的母亲,带着大梁的军队去找我,被我的兄长挂在旗杆三天,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乱葬岗的一具枯骨。“

阿娆的心里微微一痛。

这种痛到了眼睛里,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黯然。

“那次离开,我本是想和我父王说明,弃了这王子的身份,带着他们母子远走高飞的,可是他们终于没有等到我回来。“

“可怜的人,我现在理解你的想法了。”

阿娆眨了眨眼睛,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阿斯兰愣了愣,眼忽然浮起些欣慰之色来,然后他便笑了。

“你认为我是对的,是吗?”

他伸手扶住阿娆的双肩,眼神满是期待。

阿娆点了点头,“我理解。”

“你说,你的小黑住在这里?”

隼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以一种非常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那个黑洞。

好像那里随时都会冒出一个怪物来。

“它经常来这里。”

陆朝走近了几步,又往那个洞里投了一颗石子。

石子落下去,没有回声。

“你的小黑有翅膀吗?”

隼一把抓住了陆朝的肩膀,“走吧,我知道一条狗是没有翅膀的,所以,它掉下去一定摔死了。”

那么深的洞,他掉下去也得摔死。

陆朝执拗地挣脱他,抬头,脸色难看,好像皮肤底下的血都流光了一样。

“不,不,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偷偷来过这里,投一个石子下去,很快能听到回声,但是今日怎么了难道他的小黑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不,不可能,它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出问题?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陆朝疯了

人生第一次,他茫然地站在原地。

爹爹出征了,娘不见了,现在连小黑也不见了。

心里空空的,脑袋里也空空的,只有这两人一狗的脸在他的眼前来回忽闪,渐渐地,模糊成了一片浮光掠影。

忽的,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弱小的身子仿佛突然失去牵引的木偶。

这下,隼吓坏了。

“喂,小孩,你给我站起来,你带我来老虎山,不是让我看你下跪的吧?”

他拉了拉,陆朝一滩烂泥一样,是不肯站起来。

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也在微微地抽搐着,好像精气神儿一下都被抽干了一般。

“陆朝,你给我听着,我不喜欢软弱的孩子,你再这样,我不做你的干爹了。”隼不知道怎么劝,干脆拉长脸威胁道。

陆朝好像跟本没有听见,他的目光呆滞,脸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是失了魂一样。

隼用力摇了摇他,他依旧没有反应。

他以为,这孩子突然失去了宠物,可能打击太大,过一会儿没事了,谁知他刚刚打算强行把陆朝抱走,却突然发现,他的眼神变了。

隼的心里莫名一凛,抬手想摸摸那个孩子的额头,却被他一双凌厉的目光逼了回来。

好在,很快,他眼那种如恶鬼附身一般的狠厉便消失了。

半晌,陆朝缓缓站起来,牵了隼的手,道:”走吧!“

隼顿了顿,道:“你没事吧?”

陆朝摇了摇头,道:“我不相信小黑已经死了,它一定会来找我的。”

两人偷偷回到太平村,并未惊扰村民。

陆朝吃过饭便睡下了,隼以为,这事儿这么过去了,谁知半夜里,那个孩子忽然一跃而起,用一双猩红的泪眼狠狠盯住隼。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连我最喜欢的小黑都要夺走?”

隼被他吓了一跳,从床跳起来,看着他脸的青筋暴突,知道这事儿不简单,抬手想点住他的穴道。

可是这个孩子却迹一般地避开了。

那身形,仿佛鬼魅一般,变化之迅速竟是他难以预料。

“朝儿,你怎么了?”

他也不是个吃素的,陆朝躲开他的点穴时,他趁机一变招,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

他试着压住那个孩子不让他乱动,却发现那个孩子的力气出地大,完全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没办法,为了不激怒他,他值得将手虚虚地扶着。

陆朝盯着他,一句话不说,那眼神渐渐地从凶狠变得迷蒙。

难道,他的体内有别的东西?

隼如此想着,趁机手指一滑,准确地搭了陆朝的脉门。

脉象混乱不堪,似乎有好几股真气在体内横冲乱撞,他一惊,趁陆朝还没有反应过来,再次抬手,迅速点了他几处大穴。然后,他转身,想找个安神香之类点。

谁知,箱子还没有打开,他的脊背便感到一阵凉意。他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一把剑带着凛凛杀气,夺的一声钉入了从他的左侧穿过,钉入墙里。

入墙几寸,好大的力气!

隼顾不多想,转身的时候,一个手刀切向那只持剑的手腕。

剑摇晃了几下,那只手却并没有脱开。

隼知道是陆朝,怕伤到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没想到这一手刀竟然像打在钢铁一样,完全不起作用。他的脑门忽的出了一层冷汗。

到底是什么?不但控制了他的心智还控制了他的身体?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那个孩子死命拔出剑,再次不管不顾,疯了一样出击。

他的招数,无惧无畏,几乎从来不考虑防守,若是对面是敌人,恐怕早已被杀了几次了,可是隼不能伤他,更不能杀他,只得不停地躲来躲去,好在他轻功好,小小的屋子里竟然也能腾挪辗转自如。

很快,他累出了一身汗,而那个孩子,则好像是钢铁打造的一样,完全不知道累。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隼忽然想到了罗迪!

他眼珠一转,避开一剑后,直接飞身出了窗户。

外面好像要下雨了,空气有些沉闷,他也顾不太多,轻身几纵,掠过几座民房,悄无声息地将陆朝往罗迪的医馆引。

陆朝追了很久,都没有能追到他,出手越发狠辣。

带着细绳的剑飞过大枣树的时候,徐嫂子家的鸡吓得纷纷飞下树,格格地叫着,徐语童以为是黄鼠狼来偷鸡,当即拿了木叉出来,可是却见天空一道黑影掠过,便什么都不见了。

“娘,黄鼠狼会飞吗?”

她纳闷地看着追出来的徐嫂子。

徐嫂子道:“黄鼠狼成精了,还会偷不着鸡?”

她的目光早已迅速掠过地团团转的鸡,一只不少。

“喂,陆朝,我是你爹!”

隼掠过里正家的草垛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慢了半拍,陆朝的一剑刺来,他地一侧身,那把剑直接穿过他的衣服,将他钉在草垛。

趁着那个孩子愣神的功夫,他厉声斥道:“子杀父,大逆不道!”

陆朝不管他说什么,拔出剑又要刺,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咔嚓——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划过,昏暗的打谷场瞬间被雪一般的亮光照亮了,几乎闪瞎眼的亮光过后,闷热的空气里终于有了几丝凉意。

那是天落下的雨点。

越来越密集的雨点里,隔着三丈远,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

借着闪电雪亮的光,隼看到那个孩子已经完全变了样:

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血红的眼睛,活像地狱里刚刚觉醒的魔鬼。那个魔鬼不知道什么原因,身形仿佛被定住了一样,然而,他知道,他随时都会再次进攻。

那双眼睛里血红的光,已经越来越亮,仿佛燃烧的两团火一般。

隼咬了咬牙,退后一步。

若这真是个魔鬼,他肯定不会顾虑,可他是个孩子,是他的干儿子。

一个疯了的干儿子,他妈的这要怎么下手?

隼第一次面对对手觉得进退两难。

还有,他体内那乱窜的异常充沛的真气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强大?强大到可以轻易冲破穴道?他的点穴手法极其高明,若不是他亲自解开,等着自行冲开穴道,至少也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那一刻,隼觉得无头痛。

第二百四十七章 圣剑

”陆朝,你还记不记得阿娆?“

隼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陆朝的身子微微一震。

这个时候,雨更大了,好像有人将天河撕了一道口子,大片大片的水直接往两人身浇来。

陆朝被大雨一浇,先前让他浑身战栗的那种声音忽然消失了,他整个人好像从牢笼里解放出来一样。

他抬头,睥睨地看了一眼隼,然后将手的剑缓缓抬起。

剑尖直指隼。

这正是隼教他的招式。

这次,照样是极光闪电一般直接刺过来。

自己的招式,隼自然轻松避过,可是第二招本来在预料之,那个陆朝却强行途变招,用了一招极其诡异的剑法。

隼看着他出手越来越惊讶。

这个家伙疯了,不认识他,甚至连阿娆都无法将他唤醒,但是他的出招很有章法,完全不像一个疯子。

不过他那种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劲头,却又完完全全是一个疯子。

若不是他手下留情,这个小家伙恐怕脑袋又掉了好几回了。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离罗迪的医馆应该不远了吧,他喊一嗓子,那个家伙会不会出来?

迟疑的瞬间,隼忽然听到轰隆一声。

这个小家伙,竟然一剑刺入一堵墙,随后猛地一拉细绳,直接将那堵墙拉倒了。

那本来是隼打算跳去的地方,现在倒好……

隼觉得颇为无奈,像陆朝这种不要命的,不知道保存体力的打法,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算能坚持到他死,到时候他自己是不是也会累死?

这个罗迪,是耳朵聋了吗?这么大动静听不见?

脚尖一点,空一个翻身,隼又避开了陆朝的连击。

在这时,漆黑的雨夜里忽然亮起了无数银色的针。

那些针,好像是一枚枚流星,带着灼人的尾光,纷纷集向一处。

那星光虽然慢,却下左右悉数封死,陆朝躲避不开,只得用手的剑去挡,然而,那星光似乎没有用光之时,刚刚格掉一拨,又来一拨。

忽然,那个孩子的身子一挺,接着直直向后躺了下去。

身下的雨水被溅起来,昏暗的夜色里无数水花。

隼看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体有些脱力,他没有直接去看陆朝,而是缓缓靠在旁边的草垛。

不大功夫,从雨幕里走来一个人。

那个人撑着伞,看起来相当的淡定。

隼认识他,他是罗迪。

罗迪走到陆朝近前,将伞撑在了他的头顶。伞顶的雨水在边汇成一股股小瀑布,哗哗地流下来。

对面,隼已经彻底淋成了落汤鸡。

“这是我见过的,圣剑最落魄的一位弟子。“

罗迪勾起唇角,凉凉地一笑。

“不客气,你也是我见过的,圣剑最慢的一位大夫。“隼抹了一把脸的雨水道。

“过奖过奖!“罗迪说着,终于蹲下来,伸手试了一下陆朝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门。

“他到底怎么回事儿?”隼也不过来,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他做这一切。

他不急,但是语气却相当不爽。

“如果他不是差点儿把我累死,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如果没有人制住陆朝,他肯定会被他累死的,点穴对他没有用,他又不能直接把他宰了。

“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所以,你不应该用‘你们’这个词。”

“切!”隼不屑地道:“真是个书呆子,这个时候还咬嚼字,你直接告诉我吧,他是不是被人控制了,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工具?”

罗迪微微点了点头,“本来以为他体内的毒已经被控制住,看来是我低估了。”

然后,他瞥了一眼隼,“你打算一直在这淋着,还是帮我把他带到医馆?”

隼想了想,前接过罗迪手的伞。

“别用这副眼神看着我,我被这个家伙累得,能拿动伞已经很不错了。”

罗迪摇了摇头,伸手将昏迷不醒的陆朝抱了起来。

回到医馆的时候,雨还没有停,罗迪将陆朝抱进屋里,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把湿了的衣服放在火边烘烤着,这才取出银针。

不过,他看着那个孩子半天,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这么多年了,系铃人到哪里去找?这种毒在他的身体里,若是贸然医治,不得除根,反而不如不治。

想到这里,他将银针重新收起,摇了摇头,负手离开了屋子。

隼在门外的屋檐下看着垂落的雨帘发呆,听见他的声音,轻声道:”你早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了,是吗?“

罗迪点了点头。

”他知不知道?“隼又问。

“你说的是江宇珩还是陆凶?“

“江宇珩。“陆凶不用说,肯定是知道的。

“他早猜到了,但是并没有证实,我没有告诉他。“

“所以,你是决定担起圣剑的责任了吗?“隼的目光慢慢抬起,落在院子里的那棵梅树。

“你不是早已经担起了吗?“罗迪淡淡道:”别跟我说,你来太平村是为了阿娆,我不相信,那些人那么多年的言传身教,只教出一个情种。“

隼听了,也不作答,只是望着罗迪意味深长的一笑。

“圣剑齐聚,这天下该动荡了。“罗迪道。

“动荡是迟早的事,你我只需知道,这天下,最后应该落在谁的手里。“隼道。

这一夜,两人破天荒地坐在一起。

圣剑流传至今,只有天下动荡时,门下弟子才会出山,然而,聚在一起的机会也少之又少。

他们,是圣剑难得熟识的两个人。

“你怎么认识了江宇珩呢?“

隼烫了一壶酒,拉了罗迪坐在火边,一边翻着湿漉漉的衣服,一边偷偷地瞥罗迪。

“说来话长!“

罗迪拿了一根银针,在自己身划了半天,似乎想在自己身先试试治疗方法。

“我以前去边疆的时候,碰到一些药人,这些人被强行灌输了记忆,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但是活得却非常痛苦,因为记忆的混乱,他们往往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偶然间遇到,便想治好他们,为了这个,我决定亲自试药,不过有次失手,差点儿死了,是江宇珩救了我。“

两个人的相遇有些偶然,可是也并非绝对偶然,那个时候,江宇珩的父母重病,他到处求医,跟着他的脚步追到了边关。

“没想到你这个神医也有失手的时候。“

隼仰头喝下一杯酒,望向罗迪的目光里有几分嘲讽。

“你这个神剑不也差点儿被一个小孩子杀死?“

“是累死,不是杀死,他还杀不了我。”

第二百四十八章 侍女

那日伺候更衣的那个侍女,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阿娆向阿斯兰投诉,说她脾气不好,动作又粗野,实在不讨人喜欢,她在的话,她会很不舒服。

可能这个城主真的将她的话听到了心里,第二日便换了一个。

原先那个侍女是个蛮人,阿娆寻思着,最好换来换去换个汉人,或者换个胡人。

不过,新来的侍女还是个蛮人。

这个女人有着草原女人特有的壮硕体格,那身子往那里一站,跟座小山似的,再加一张方脸,一双大手,若不是穿着裙子,阿娆还以为她是个男人。

她叫图雅,据说是歌舞坊的老板娘推荐的。

城主怕阿娆逃跑,想找几个壮硕的女子做侍女,可是这个时候壮硕的蛮人女子都接下了战场的男人的活儿,去放牧了,迫不得已,他这才把踏歌的一个侍女领了来。踏歌说这个侍女来歌舞坊有一段时间了,王叔和其他几个伙计都可以作证。她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见她力气大干活多把她留在厨房里,平时也不怎么台面。

图雅来到城主的宅邸,做的依旧是粗使侍女,干的都是些粗活,诸如扫地倒马桶之类。她话不多,平时都是干完了走,也不多停留,除非阿娆开口,否则她也不主动搭话。

阿娆住的房间外面都是重兵把守,她的体力也恢复了,自己穿衣吃饭没有问题,所以这些事她也用不着图雅帮忙。

但是,图雅好像总是目光不定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阿娆看着那些守卫,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这日,阿娆闲着无事,找到一包茶叶,学着煮了一壶蛮人的奶茶,分给门口的守卫喝。

她到这里以后非常听城主的话,对下人也很和气,所以,那些守卫见有茶喝,她自己也喝了一杯,便没有多想,接过来喝了下去。

过了没多久,那些守卫们一个个捂着肚子,皱着脸,哎哟哎哟叫了起来,等阿娆前关心地一问,他们立即跑去茅厕去了。剩下的只有几个稍微远一点儿的守卫,阿娆看了看,觉得不会妨碍她说话,于是在那个侍女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这位姐姐,我有些闷了,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说几句话?”

她看着她,目光凄恻,满是哀求。

那个侍女愣了一下,随即害怕地摇了摇手,道:“城主找我来是干活的,不能跟姑娘闲话。”

她不说话的时候本来壮硕得像个男人,这一说话更像是男人了。

只是,她口里虽然拒绝着,眼神却明显在向四面扫,好像在查看是不是被人监视着。

大门口几个守卫见那几个人跑厕所,纷纷嘲笑他们贪吃,倒也没有怎么注意她们两个女人。

“好姐姐,求求你了。”阿娆眨了眨眼睛,眼神愈发迷离。

“哎呀,你别哭啊,你要是闷了,我去把城主叫来?”

“女儿家的心事怎么能跟那个男人说?“阿娆道。

图雅嘴里喊得大声,身体却老实得很,紧紧抓住阿娆,一步都不肯挪。

“你要是不肯留下来陪我,我告诉城主,说你伺候的不尽心,把你换了。”

阿娆会意,故意大声喊道。

图雅吓得立即跪倒在地,“姑娘,你可别,我到这只是为了一口饭,你当可怜可怜我,千万别告诉城主!”

“那便陪我说说话吧!”

阿娆拉着她坐下,把一盘葡萄干往她面前推了推。

图雅也不客气,抓起来吃。

“姑娘,你想知道些什么?”

“说说外面的新鲜事儿吧,我来到敦煌这么多日,连这个院子都没有出过。”

“哎,外面的事儿我也知道的不多,不如说说我们草原的王吧!“

图雅边说边使眼色,阿娆猜测,她要传达的信息肯定在这些的故事里,于是点头答应。

”我们草原的人,也不喜欢跟你们打仗,谁不喜欢安居乐业呢?可是我们想,你们不想啊,一点点小事,能成为开战的导火索。拿我们三王子来说吧,他可是被你们好好利用了一番,最后坑得家破人亡。我们一代草原王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是现在的血狼王,骁勇善战,智谋不足,二儿子天赋异禀却英年早逝,三儿子淡泊名利,整日与狼群为伴,可是,这个三儿子却非常受老王重视,若不出意外,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可是他偏偏死心塌地地爱了一个汉人女子,还生了个儿子,最后竟然异想天开地想要跟汉人互市,汉人怎么能互市?于是借三王子去求老王带妻女回家的时候,散播三王子会控制人心的谣言欺骗那女子,结果那女子受不了打击,没多久死了。她这一死,汉人自然有了开战的理由,后来,他的幼子也被牵连,死了。从此以后,那个三王子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阿娆眨了眨眼睛,觉得散播谣言这种事情不像是平南王能干出来的,但是看这个侍女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的样子,她便恍惚觉得,这段故事,她可能需要解码才能知道其真正的含义。

“可是我听说这件事情,你们蛮人也掺和了,那个孩子,应该是你们大王子,现在的血狼王杀的吧?”

阿娆拈了一颗葡萄干塞进嘴里。

王族的这些事情,应该是不传的秘密,这个侍女张口当做饭后谈资来说,那么,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她是故意接近自己的?故意让自己知道这些?

想起前几日她的表现,阿娆便更加确定了。

她接近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表露身份?

“大王子确实参与了,是他亲手杀了那个孩子,但是,那个孩子来的时候,敌军也跟着来了,他以为,是那个孩子带来了敌军。”

“岂有此理!还真是个有勇无谋的糊涂蛋。”

阿娆直了直背,手指气得哆哆嗦嗦。

那个侍女凑近她的耳朵悄悄道:”那些汉人还说,我们三王子会一种蛊惑人心的秘术,那个女子,正是被他的秘术所骗,自以为爱了他,卖了很多大梁的情报给他。若真的是这样,在妻子死后,我们的三王子怎么会一蹶不振,没了踪影?你看,你们汉人才是最会骗人的吧?“

说完,她又像阿娆使了个眼色。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斗智

这个阿斯兰会秘术,会控制人心!

原来如此,嗯,她明白了。

阿娆抬起头来,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四下。

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她知道,图雅正话反说,一定是在提防着什么人。

难道,那个人的听力也异于常人?看来以后自言自语说梦话都要小心些了。

只是,她听到这些传闻该如何反应?若她表现的太过义愤填膺,是不是有些假?若无动于衷,是不是又不像个正常人?

左思右想,她终于清淡一笑,道:

“这位姐姐,我听过的闻怪谈也不少,但是控制人心这种东西也太玄了吧?不知道那些人如何说的?那三王子究竟有何特异之处,竟让人传出这样的谣言来?“

人听到不太正常的事情觉得不正常,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图雅凑近阿娆耳边,悄声道:“他们说,我们三王子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会迷人心魄,只要被眼睛控制住了,那人便会言听计从。“

顿了顿,她继续道:”其实都是瞎编乱造的,众所周知,我们三王子的母亲来自波斯,他继承了他母亲的眸色,自然与别人不一样,至于迷人心魄嘛,想必是他生得过于英俊,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眼睛!”

说着,她的脸竟然飞过了一抹绯色,眼底也渐渐有涟漪荡漾开来,“那样的容貌,若是我能见着一面,说不定也会被摄了魂魄。”

说完,她娇羞地一低头,扭扭捏捏的,让人觉得无别扭。

“美人都是祸水啊,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阿娆点了点头,嘴里说着,心里却实在无法将“过于英俊”这个词和那个刀疤脸联系在一起,

难道,他是故意用刀疤掩盖自己的美貌?

嗯,有这个可能。兰陵王高长恭不是为了吓唬敌人,故意戴个鬼面具吗?

这个时候,外面几个厕所的守卫陆陆续续回来,和往常一样,守在了门口。

阿娆在茶里下的药不是什么厉害的药,不会让他们跑肚子跑到虚脱,这样到时候若是有人问起来,大不了说煮茶的奶变质了可以蒙混过关,若是做的太过,恐怕自己的香囊保不住了。

“姑娘,奴婢该走了!”

图雅见他们回来,赶紧起身告辞。

她走的时候,向阿娆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阿娆记住她所说的话。

阿娆点了点头,见她背影消失,又去给那几个喝坏肚子的守卫道了歉,说是不该用过期的牛奶煮茶,那几个守卫刚开始面面相觑,后来见她挺有诚意的,便也没有说什么。

道完歉,她便懒洋洋地躺在了床。

头枕双手,她的目光在头顶的帐子转来转去。

来这里三天了,隼和陆朝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失踪的事情,但是他们能追到这里来吗?够呛,沿途没有留任何记号,那两位也不是狗鼻子。

蛮人士兵进出井井有条,并无慌乱之态,看来陆凶那边的仗打得也不顺利,否则,一老一少两大战神联手,这些人恐怕早增援去了,哪里有心思在这里驻守?

敦煌虽然重要,到底周围并无资源,所得钱粮都是靠往来商旅,从战略角度来看,守着这么个地方实在不划算。

忽然,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

阿斯兰大步从外面冲进来,望向阿娆的视线里满是愠怒。

“那些守卫怎么回事儿?”

一回来,他便听说了这事。

阿娆从床跳了起来,“还不都怪你,送来的牛奶太多,我又吃不惯,本来想给兄弟们煮些奶茶,谁知天太热都变质了,害他们跑了几趟茅厕。”

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只壶。

里面还有半壶牛奶。

蛮人的牛奶不像现代加工过的牛奶,都带着一股腥味儿,她受不了,每次送来的时候,她都直接装到那个壶里了。

“你最好不要骗我!”

阿斯兰一掀长袍,在椅子坐了下来。长袍落下,隐隐带着些风沙的味道。他确实刚从外面回来,不过阿娆的身边有他的耳目。

“今日你跟图雅说的有些多。”

他的眼皮垂下,紫色的眼眸在长睫的掩映下仿佛暮光下的星河。

阿娆匆匆瞥了一眼,看不出这双眼睛的任何威胁。

这样的眼睛,真的能蛊惑人心吗?

忽然,她想起了另外一个拥有异瞳的人——应天劫。陆凶可是实实在在受过那个人的害。

阿斯兰此时此刻看起来无害,也许只是因为他还不想用他的能力。

“城主这话有些不对了,我又不是哑巴,有些话总得找个人说出来。”阿娆略带不满地道,“你若想让我闭嘴,不如直接把我毒哑了。”

阿斯兰忽地抬起头来,“你真的这么想?”

“我是想过,但是我觉得你不会,你若想得到我这里面的东西,必须让我心甘情愿地配合,是吗?”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被迫喝了几天的药,也没有什么异常,她猜测,她记忆里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好拿出来。

“你很聪明,但是你也很蠢。”阿斯兰勾着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嗯?”阿娆瞪大了眼睛,一副求知欲很强的样子,“我聪明我自然知道,但是你凭什么说我很蠢?”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将目光淡淡地掠过她的脸,最后轻柔地落在她的那双眼睛。

“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乱葬岗那么多人,我为什么独独看到了你?”

他抬起手来,有些粗糙的指腹掠过阿娆的皮肤。

“因为这双眼睛,你有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丹凤眼,眼角下有颗泪痣,若真的只看这双眼睛,还真的一般无二。

阿娆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

“我这几天想清楚了,我想要的东西,不只是你的记忆。”他咬了咬唇,似乎有些痛苦,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看到你,我觉得她又回来了,即使只是个替代品,你觉得,我会那么狠心地待你,甚至将你毒哑吗?”

阿娆还是不说话,只是身体有些瑟瑟发抖。

“你害怕?”

半晌,她终于点了点头。

“是怕我这张脸,还是怕我这个人?”

他的声音更加嘶哑了,似乎有些痛。

“当然怕你这个人,我现在想,她的这里,是不是和我一样,有你需要的东西?有些事情看起来来的太过突然,却早已经有了铺垫。你是敦煌的王,不是逢场作戏的恩客。你能对我说出这些话来,你以为我不会害怕吗?”

第二百五十章 合作

深情的眼神,同样深邃,深得无法让人猜透。

阿娆无意忤逆他,她只是想求证一些东西,为接下来的计划做打算。

她现在虽然沦为阶下囚,但是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这个人对那个女子是真的,那么她需要一套方案,如果是假的,那么她必须准备另外一套方案。

商场如战场,战场也如商场,唯一的区别是,在战场,不需要什么原则。

美人计他用得,她也用得。

所以,她必须明白,自己在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

这一句话无疑触动了他的逆鳞,他的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是不是被我说了?你恼羞成怒了?果然没错,你是骗她的。身份悬殊的一见钟情,从来不存在。所谓的痴心,不过逢场作戏,骗人骗自己而已。“

阿娆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忽的,他霍然起身,长袍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他盯着她,双眸如利剑一般。

他是敦煌的王,是草原的三王子,本有着很好的涵养,然而任凭他涵养再好,突然被人撕开了伪装,也立刻恼羞成怒了。

“你说我骗她,你怎么知道我骗她?你凭什么说我骗她?”

他一把抓住阿娆,拼命地摇晃着,阿娆被他摇得几乎要散架,脑浆子都快被摇了出来,

阿娆见他的样子有些慌神,忙道:“我,我其实也只是猜的。这么快找个替代品的男人……怎么说都不是好东西。”

最后几个字在嘴里咕哝着,连阿娆自己都无法听清了。

阿斯兰生气得放开了他,踉踉跄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的目光依旧在她的身,但是并没有将她看进去。

他的眼前,出现了另外一个女人:荆钗布裙,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她抬起头,盯着他苦笑,半晌,忽然抬起手来,悲怆地指向他:”骗子!骗子!你说过的,你会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阿娆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

那个女人,难道在他的心里,真的有些地位?而所谓的欺骗,应该也是有过的,否则他的反应不会如此激烈。

正想着,忽然,他抓住她的手,目光凄恻,却依旧维持着风度,”溪云,你听我说,我有没有骗你,我发过誓,一定让你和孩子过好日子,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他的手虚虚握着她,生怕弄疼了她。

阿娆知道这个人把自己当成了别人,一用力,挣脱了他,躲到了一边。

桌有个茶杯,她躲得有些仓促,茶杯被袖子扫到了地。

刺耳的碎裂声终于将他拉了回来。

他眨了眨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

像,但不是!

他默默叹息一声,一招手。

外面有个侍女进来,将一套衣服放在床边,便小心翼翼地退下去了。

“穿!“

他指了指侍女新送来的那套衣服,命令道。

阿娆瞥了一眼,那套衣服极其素淡,更像是普通村民穿的。

“穿以后跟我走。“

他说完,转过身去。

“穿,穿,别忤逆他!“阿娆在心里告诫自己。

刚才他发疯的样子她见过了,再发疯一次,说不定做出什么来。

“要我在这里换吗?”她拿起那套衣服,再次跟他确认了一下,他使劲地点了点头。

阿娆转到帘子后面,很快换好了衣服。

她出来的时候,阿斯兰回过头来,紫色的眼眸渐渐泛起了波澜。

这是他的溪云,明明生在边境,目光里却有着江南烟雨的溪云。

“你不喜欢我的这个样子,是吗?“

他看着她问。

阿娆点了点头,又使劲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让人见我的真面目,但是今日,我便给你看。“

他说着,抬手,抠进下颌边的皮肤,随后一用力,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脸皮肤依旧苍白,只是没有了纵横交错的伤疤。

玉一样干净的颜色,刀削斧劈一般的五官。

阿娆看着,有些惊呆,这样的男子,的确可以用过于英俊来形容了。

太阳落下敦煌城西部的沙丘。

阿娆站在城墙,旁边是依旧英俊的三王子。

他的手轻轻拢在她的腰,保持着一个非常礼貌的角度,所以,阿娆并没有试图挣开。

“看到了吗?”他抬起一只手,指着千万里的黄沙,“这里是大梁和我们国土的交界,以后,便不会再有了,天下一统,再也没有汉人和蛮夷的分别。”

说完,他轻轻地转过头来,看着阿娆的眼睛,“你愿意助我吗?”

阿娆低下头去,寻思着该怎么回答。

他等得不耐烦,伸手抬起阿娆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注视。

那一刻,阿娆只觉得那双落满万亿星辰的眼睛有些让人沉迷,但是在她觉得自己快要陷进去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清淡幽冷,属于江南特有的梅花。

忽的,她想起了自己的冷香丸。

冷香丸她并未带在身,早在进入敦煌的时候被没收了,现在的香味儿来自她的体内。

那股香气儿,莫名其妙地让她的头脑一警醒。

那一瞬间,她从对阿斯兰眼神的沉迷清醒过来。

哦,好险,真不该不听图雅的话,用这样危险的方式来试探他。

看来,这诡异的秘术确实是存在的。

阿娆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然而因为有了这冷香丸的加持,心里却更加有恃无恐起来。这种自信,洋溢在脸,看在阿斯兰的眼里,便是完全不同于溪云的美丽。

那一刻,他有些震惊。

“你是第一个敢这样看着我的人。”

他笑了笑,目光复杂。

阿娆也笑了笑,“你又不是魔鬼,为什么不能看着你?”

“那么,你想好了吗?是跟我一起,彻底结束这场无休无止的战争,还是让它继续下去,让无数人经历我这样的生离死别?”

说完,他回过头去,目光落在东方。

那里有商队过来,骆驼都是货物。

虽然大战在即,仍然有些商旅冒着生命危险走在这条丝绸之路,通常情况下,阿斯兰也不会为难他们,只要肯留下一定的钱作为赋税,便可以安然过去,他甚至还会派人保证他们的安全。

第二百五十一章 信号

“你的理想很好,但是你们的王,未必有这样的远见。”

阿娆想了想道。

那个雪狼王骁勇善战,但是谋略不足,如果真的是那样,他的目光未必那么长远。

阿斯兰作为蛮人的三王子,没有留在血狼王的身边,而是隐藏真正面目,躲在这个边远的敦煌,是不是因为兄长对他有所忌惮?

“他会的。“他看了一眼阿娆,迅速回过头去,”你知道吗?在草原,能力决定一切!像狼群一样,永远是最有能力的狼,才会成为最终的王者。”

“难道你想……”

他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远方。

阿娆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了无数士兵正在城外训练阵型,密密麻麻的,恐怕至少有五六万。

而且那阵型颇为诡异,她看了很久,也没有看明白。

“你想怎么样是怎么样了。”

阿斯兰也不多言,轻轻一笑,目光里却有几分狠意。

随即,他大手一挥,似是将无数军队拢入袖,“你觉得我的实力如何?”

阿娆点了点头,“看着还可以。”

确实是看着还可以,对于行军布阵这些东西她根本不懂,现代军队还可以看一看装备,这古代军队装备基本都差不多,到时候看谁更狠谁更狡猾了。

“雪狼王的狼战队已经全军覆没,接下来,他能倚仗的兵力已经不多了,到时候敦煌城派出的西路军数量会占三分之一。”

数量会占三分之一,战力说不定已经有压倒性。阿娆眼珠咕噜一转,迅速明白了其的深意。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告诉我?“

这一点,她依然很不明白,她是梁人,他不怕她泄密吗?

“为了让你看清楚,谁有能力赢,谁有能力统治这个天下。“

阿斯兰淡淡地笑了笑。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有自己的决断。“

“你对我那么有信心?“阿娆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他的目光重新看进阿娆,道:”我觉得你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阿娆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制香师,乱世谋生尚且艰难,决断,对我来说更难了。多谢城主一番好意,只是,阿娆既不想害了大梁百姓,也不想辜负城主恩情,恐怕到时候,只能取个折的法子,我有个做大夫的朋友,传授给我一个忘却前尘往事的药方,我想城主应该明白。”

阿娆这么说,有些冒险。

不过该冒的险是必须要冒的,她必须要明白自己在这场战争的重要性,或者,在阿斯兰也眼的重要性,她要试探他的底线,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度。

阿斯兰的眉宇微微一簇,目的光重新聚了起来。

那一刻,阿娆仿佛听到了一声低沉的狮子的怒吼。

她面对阿斯兰,看不见他在她背后的手指已经青筋暴突。

然而,很快,他松开了手指,脸挂了一个清淡的笑容。

“你若忘了所有,我便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毕竟你有那个人的一双眼睛。看着你,我会想起她,总什么都没有要好。对了,听说你还有孩子,还有丈夫。“

他又对阿娆笑了笑,这个笑容里,便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你若跟我合作,我只要看看你便可以了,若是你拒绝,我也不确定,我会用什么法子,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玉石俱焚吗?”

阿娆沉默了。

这确实任何说辞都有效。她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道:“你真的很爱她吗?”

“我没必要骗你。“

“但是你也利用过她,是吗?“

这个问题,又是一个冒险,但是这次阿斯兰的表现有些出乎意料。

他的神色很平静,好像阿娆问他有没有吃过饭一样。

“是的,我利用过她。那个时候,你们大梁的战神平南王还在,那个人实在是太难对付了,我知道,一旦我们的军队战败,我永远不可能接近那个地方了,那里有我们的回忆,我不想此失去。而且,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带她们母子回去。所以,我蛊惑她,让她从伤兵口里套取情报给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阿娆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好像流泪了。

“若不是她发现我利用他,恐怕后来也不会死,我的离开,让她彻底绝望了。“

“你真不该什么都不告诉她,人和人之间的很多误会,都是因为沟通不好。对了,城主,我有些累了,您的军威我也领略过了,可是回去了吗?“

“当然可以。“

他退后几步,伸给她一只手。

回到府邸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无数的灯笼挂起来,璀璨得如同白昼。

阿斯兰被属下叫走了,院子里只有一个图雅在打扫灰尘。

敦煌的风沙大,不打扫很快会积厚厚一层。

阿娆从她身边过去,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门口那几个守卫。

屋里的桌子摆着一盘水果,细细地切成小块,看起来很新鲜,阿娆拿了一片瓜,刚想往嘴里放,却一下惊呆了。

这刀法,怎么这么熟悉?

天亮的时候,陆朝终于醒了过来。

罗迪和隼问他还记不记得什么,他摇了摇头,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的小黑呢?它有没有来过?”

半晌,他终于记起了自己是去老虎山找小黑的。

“没有,朝儿,你在这里,好好跟着罗大夫,我去找你娘。“

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儿把他拍倒在床。

这个孩子的毒性过了,现在开始出现后遗症:虚弱。

隼想了想,从旁边抓起自己的剑。

“我要跟你去!“

陆朝见他要走,忙不迭地从床下来,却因为躺的时间太久,腿脚有些麻木,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倒在隼的身。

“我不想带个累赘!”他严肃地道。

“你不带我,我自己去!”陆朝也很严肃地道。

“你看这怎么办?”隼真的不善于带孩子,更别说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无奈之下,他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罗迪。

罗迪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我随你们去!”

隼一下傻眼了。

一个累赘不够,还要带两个?

罗迪显然明白了他的心思,道:“朝儿的毒,只有我能控制,阿娆身的毒,也只有我能解。”

阿娆身的毒……

他这一提醒,隼才想起,阿娆曾经是个药人,于是不耐烦地一摆手,道:“快去收拾东西!”

三个人很快收拾妥当,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平村。

按照陆朝的要求,他们再次去了一趟老虎山。

“是小黑,它知道我来过了!”

陆朝在那个洞口看到了几个脚印,脸色一下亮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思

刀工不是普通刀工,是追风斩的手法。

陆凶很喜欢用这种刀法给她切水果,切好了还要给她讲解一番。

阿娆曾经嘲笑过他杀鸡用牛刀,但是陆凶只是笑笑,说给她的,必须都用最好的。

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手里拿着一片瓜,她的心激动得都要跳出来了,砰砰砰的,不受控制,她不时看看对面的镜子,确保自己脸并无异常,这才放心下来。

这便是天意吗?

她被捋来了敦煌,他竟然也来到了敦煌,来到了她的身边。

只是,他在哪里呢?

阿娆听到外面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极力忍住了回头去找的冲动,将那片瓜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许是太过激动了,心脏有些难受,在她习惯性地想要按住胸口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股冷香之气。

疼痛一丝丝,从胸口蔓延开来,随之,她身的冷香之气也越发明显。

明明是夏日的敦煌,她在这香气却仿佛置身在冬日的梅林,胸口的疼痛也在冷香的抚慰下一点点安定下来,最后消失无痕。

她暗暗有些高兴,心道罗迪的药真是好药,在关键时刻,竟然还能帮助她控制情绪。许久不服了,药效还能持续!

心痛消失,她的思念便又不可遏制的泛滥开来,她迅速地将一盘切好的瓜果吃完,起身,唤了图雅进来。

算不能明着去找,旁敲侧击一下总行了吧?

她指着桌子的空果盘,道:“图雅,你将这个拿走吧,对了,再去厨房给我要一盘瓜果,今日在外面时间有些长,口干舌燥,像吃些清凉的东西。”

“是,姑娘!”

图雅见了那盘子,丝毫不觉惊讶,拿起来转身离开,很快又回来,只是回来的时候,带的水果明显不是陆凶切的了。

切得很好,摆的也很精致,只是少了些利落和细腻。

难道他没有躲在厨房?或者只留下个暗号告诉她他来过走了?

阿娆左思右想,不知不觉间,一盘瓜果又吃完了。

因为知道陆凶来过了,那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

第二日,阿斯兰从外面回来,邀请阿娆一起看歌舞。

不知道为何,阿娆总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歌舞开始的时候,她便明白了。

跳舞的竟然是小谢。

自小谢穿着一身红衣抱着琵琶出场,阿斯兰的目光便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像一只狮子,享受着狩猎的乐趣。

阿娆知道,这个人多半是想让她心理崩溃。

被自己最好的姐妹出卖,如今又在这样的境况下相遇,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可能都会气急败坏,可是她不一样,她是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对一些心理战术,她多多少少都有耳闻,不过,在他的面前,她不能表现的太过于冷漠。

所以,她初见小谢时,也颇为惊讶了一会儿,眉宇间还露出了些厌恶之色。

在她的认知,如果一个人被最亲近的人出卖,多半是因为自己太笨,何况一个自幼便在阴谋诡计里长大的人,这样的防备都没有,实在太过愚蠢,怪不得别人,但是一个普通人不会这么理解了,我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我恨你是理所当然的。

乐声起,小谢舞姿翩翩,阿娆看在眼里,竟然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

她不知道何时,已经成了心理专家了,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便将她自己的角色分析得淋漓尽致。

“这舞姿如何?“阿斯兰似乎不满意她这种表情,沉声问道。

阿娆被他打断,思绪这才回到舞蹈来。

“黯然**,郁郁难解,刀剑之气被痛苦压抑着,有些像,报仇无门。”

她说完,目光正好与转过身来的小谢对。

不知道她是否因为听到了自己的话,本来沉郁的眸子忽的波光一闪。

那一刻,阿娆竟然有些可怜她了。

次听她与阿斯兰的对话,她应该是有求于阿斯兰,才会被他利用。

只是,这个女子,究竟想从敦煌的城主手里得到什么?

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可怜的棋子。

“你的眼光倒是有些特别,敦煌的飞天舞,竟然被你看出了郁结和杀气!”

阿斯兰笑笑,嘴角勾起一丝促狭,然而,那双紫色的眸子里,分明暗潮汹涌。

这个女人的目光,真毒!

一曲罢,有士兵进来送战报。

“城主,修罗王的军队已经快要弹尽粮绝,我们再等几日,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阿斯兰看了一眼战报,眼皮垂下,目光却偷偷地瞥阿娆。

阿娆听了果然吓了一跳,随即,神色便黯淡下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想好了吗?“阿斯兰头也不抬地问,“粮草不继,十万大军如何维持?你们的皇帝,恐怕对这次征战也不是很心吧?”

这句说到了点。

陆凶临走的时候,跟夫子说过,这一场大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以大梁的国力,根本撑不了多久。阿娆当时躲在外面,听到了。

阿娆心里惴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她决定换个角度:

“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你们可以寻求更好的办法。汉朝的时候有张骞通西域,后来,又有……“阿娆顿了顿,决定不把这个时候还没有发生的史实说出来,”后来,还可以开放边城互市,战争的代价永远和平高,要天下归一,也许,也有不流血的手段。“

“我知道。“阿斯兰的反应很平静,“但是,和平安定往往是以鲜血为代价的。”

阿娆不语,这一点,她也认同。

她转过头来,看着小谢在前面换了一支舞蹈,红色的纱衣旋转成了一个圆。

这是诗词里经常出现的胡旋舞,可是现在跳起来,却没有一点欢乐的意思。

第二百五十三章 起火

歌舞散去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守卫奉命将阿娆送回到住处,阿斯兰没有跟来。

她本来吃的饱饱的,却还是照例叫人送了一份瓜果。

瓜果送来,她左看右看,依然不是陆凶的刀工。

不知道他是离开了,还是故意隐匿了行踪。

阿娆百无聊赖地吃完,便了小楼,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月色发呆。

这古代没有什么雾霾,边疆不起风沙的时候,天空像水洗过一样,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听到了一声狼嚎之声。

那狼嚎之声非常的低沉,似乎刻意压制了声音。

阿娆听着听着,突发想,莫非是小黑找来了?以那家伙的鼻子,找到这里来也应该不是很难。它若来了,那么隼和陆朝不远了。

小黑听陆朝的,而隼一定会保护陆朝。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转着转着,大家竟然又重聚了。

如此想着,她的唇角便勾起了一丝微笑。

“走水了!走水了!”

正发呆,忽然听到外面有rén dà喊,再抬头一看,不远处火光冲天,黑丝绒般的天空竟然烧红了一般,看方向,竟然依稀是粮草库的方向。

是陆凶?还是其他的梁军?

阿娆初时有些欣喜,后来又觉得有些蹊跷。

这蛮人的粮草仓库一而再再而三地起火,是应该归罪于守兵的不利,还是应该归于梁军的精明?

似乎,这两者都不是。

她略一沉思,便从嗅到了些阴谋的味道。

院子里的几个守卫听到喊叫声,初时有些慌乱,本想着要去帮忙灭火,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有人拦住他们,道:”城主吩咐过,好好保护阿娆姑娘。这粮仓失火,保不准是调虎离山之计。”

那些人听完,很是认同,赶紧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还暗暗为自己刚才的犹豫庆幸,若是他们当时冲出去,那个女人被人救了,他们的罪责可大了。

阿娆站在楼,看着外面乱糟糟的人群,听着杂沓的脚步,目光却格外镇定。

调虎离山计,很有可能!

可是这个使用调虎离山计的人是谁?不管是谁,他一定会趁乱进来!

她慢慢地在人群里寻找着,希望找到那个人,找了半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在她快要失望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一只手轻轻地拍了她一下。

很轻,仿佛一片羽毛一般。

她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有难以抑制的喜悦,但是当她缓缓转过身来,将那人看入眼的时候,她却又有些失望了。

怎么是他?怎么不是他?

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望着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戏谑。

“想找你可真不容易,若不是小黑带路,我们现在恐怕还在到处乱翻。喂,以后你离开的时候,能不能打个招呼?“

在老虎山的时候,陆朝看到了小黑的脚印,不久,小黑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与次相,它强壮了很多,毛色油光水滑,看起来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陆朝将阿娆的衣物给它闻了闻,便将它又带到了阿娆被捋走的地方。

小黑果然是个跟踪的行家,只用了不到两天功夫,便带他们来到了敦煌,找到了城主府邸。

敦煌城城主的府邸本来守备森严,阿斯兰虽然没有刻意囚禁阿娆,却也有重兵看守,他带着一个大夫一个孩子,实在不好进来,正巧今日在外面转,便碰到了粮草库失火,城主自顾不暇,这才让他得了个空子。

“我倒是想留个记号,可是遇到那个小谢,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

阿娆撇了撇嘴。

想起那个女人给自己下的毒,她至今还心有余悸。若是个意图不轨的男子,她这辈子完了。

隼看着她,勾起唇角,笑了笑,道:”看来你我真是天赐予的缘分,这么千里迢迢的,没有留下记号我都能找到你。“

“行了行了,别贫嘴,对了,朝儿呢?“

阿娆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

“和罗大夫在一起,安全得很。“

隼的目光飘向一边,以此表达对阿娆只关心儿子不关心他的不满。

“你来这里,是想带我走吗?“他不急不躁,阿娆却有些等不及了,他不说,她只好自己问。

“你想离开吗?想的话,我可以带你走!”隼笑了笑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阿娆在敌营里,和到隔壁徐嫂子家串门一样稀松平常。

阿娆对他的态度颇为不解,试探着问道:

“你,难道放心我留在这里?“

“留在一个丑八怪城主身边,我怕什么?怕你移情别恋吗?“

“那你是不打算带我走?”阿娆更加不解。

这个地方,再好也是敌窝,他怎么能放心她留在这里?有能力带她走为什么不带她走

隼抿嘴微笑,“现在,这里外面安全的多,如果我没有猜错,外面很快便有一场腥风血雨,你在这里,我才能放心应对。“

他较倒霉,小黑一出现,陆凶像一条闻到了腥味儿的鲨鱼一样找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给他布置了几个任务,直接让他头大。那几个任务未完成,他算带阿娆走,也逃不了多远可能被阿斯兰追,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

他不怕打架,但是他觉得不划算。

忽的,他瞥到了阿娆的脸色变了变,又道:”不过,外面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我自然会为你料理干净。到时候,我让敦煌的城主铺了红毯,亲自送你出城。你觉得如何?”

阿娆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若是有这样的本事,也不必这样进来了。”

隼不满地道:“看破不说破,怎么这么大人了,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

阿娆撇了撇嘴,送给他一个惯有的白眼。

“他们要回来了,我该走了!”

隼瞥了外面一眼,发现rén liu的方向忽然改变了,于是轻身一纵,消失在夜空里。

手心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阿娆有些恍惚,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粮草库的火终于灭了,粮草官粗略算了一下,损失了大概一半。

阿斯兰震了震衣袖,从瞭望台下来,跨马,重新返回府邸。

一路,他的目光都很平静,好像烧掉的并不是几日来的心血,不是金**队的命脉,而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草堆。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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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羌笛

下了马,站在大门口,他抬头看了一眼。

火起来的时候,风是往城吹的,这个时候,天空有些灰烬乱飞,一片片的,仿佛融入夜空的蝙蝠。

他震了震衣袂,正打算往里面走,忽然听见高楼隐隐传来羌笛的声音。

吹的是《折杨柳》,边塞最有名的曲子。

走近了,他才知道这曲子是从阿娆的住处传来的,她吹得不是很熟练,有些音有明显的错误,但是其的苍凉,却演绎得很好。

他本来打算直接回寝殿,半路却忍不住,绕了个路,来到了阿娆的小院。

阿娆穿了一身薄衫,手里拿着一支羌笛,正悠悠地吹着,看见他进来,便骤然停住了。

她的神色有些羞怯,将手里的笛子藏了又藏,最后干脆又拿了出来,讪讪地笑道:“方才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个,试了试,没想到还能吹出声音。”

阿斯兰的目光落在那支羌笛,本来鲜活的眼色一下黯淡了下去。

“这是她的。”许久,他抬起头来,目光看着面,似乎为了不让泪水流下来。“我给她留了这个小院,她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你能找到是你们的缘分。”

阿娆听了,忽然觉得那支笛子成了烫手山芋。

隼走的时候,随手给了他这支笛子,说是进来后碰巧看到的,如今看来,这个“碰巧”确实非常巧。

隼这个家伙,到底想让她做什么?对阿斯兰用美人计?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给你!”

阿娆有些手足无措,慌慌张张的,想把笛子还给主人,却被那只手按住了。

“你喜欢留着,说实话,你吹得不错。”阿斯兰道,”以前她也会吹。月亮出来的时候,她靠在我的身,吹这支曲子。那个时候的夜晚很宁静,远处是映着月光的河,耳边是轻柔的风,那样的感觉,我很久没有了。“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再为我吹一曲吗?“他侧头,看着阿娆的眼睛问。

阿娆垂下了头,”我吹得不好,你想听的话,将着吧。“

说着,她试了试音,吹了一曲《梅花三弄》。

泠泠冰雪之声,仿佛瞬间将空气里的烟火味儿逼退了,阿斯兰听得颇为入迷,一曲罢了,他轻轻拊掌。

时候不早,他起身告辞,刚刚出门,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一双本来雾气蒙蒙的眼睛,也瞬间点燃,好像夜色里狩猎的狮子。

那支笛子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阿娆的手里,一定有人来过。

他疾步走进自己的寝殿,果然在桌子发现了几个字:

阿娆先拜托给你,好好照顾,否则我随时来取你性命!

那几个字是用蜡烛的油烫的,写得相当随意,但是里面的杀伐之气,却透过木质的桌子,直接射到了他的眼睛里。

阿斯兰一震,随即微微一笑,道:”果然来了!”

那个人来了,却不带阿娆走,一定也有自己的谋算吧?他的谋算,和他们的谋算,最后到底谁会胜出?忽然,他有种预感,敦煌城,有两股力量正在摩拳擦掌。

东线,是血与火的战场,这里,却是暗流汹涌,错一步,全盘皆输。

启明星落下的时候,寂静的黄沙里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那马跑得非常快,从敦煌的城墙望下去,简直像沙漠里忽然腾起了一条黄沙的巨龙。

骑马的人看见了城门,远远摇了摇手里的旗子,城门官读懂了旗语,立即一挥手,命人将城门打开,那人冲了进来,直奔城主府邸,刚刚到了门口,便一下从马跌了下来。

“给……城主!”

守门的士兵过来,那人从衣袖里抽出一样东西,随即哇的一声吐出几口鲜血,人便委顿了下去。

“快去交给城主!”

其一个士兵拿着那样东西,迅速跑了进去,外面的那个人试了试那人的鼻息,又解开了他的盔甲,这才发现铠甲下的战袍早已被鲜血染透。

有一支箭射入他的胸口,只剩了尾巴。

那支箭很短,不像是通常箭的制式。

梁人的军队,已经到了敦煌附近吗?

阿斯兰看完那封信,只是一抬手,轻轻地将它拍在桌子,眼既无愠怒也无焦急,和那个送信进来的小兵形成了鲜明的对。

阿娆在旁边,看不出他心所想,又看了几眼,阿斯兰干脆将信推到了她的面前。

“你还想要考虑吗?”

阿娆迟疑了一下,拿起了那封信。

信是用蛮人的字写的,她看不懂,扫了两眼,只好又讪讪地退给阿斯兰。

“信写着,东线粮草被人劫了,血狼王的军队被窦榆瞑围困已经十日,若是再无救援,恐怕会全军覆没,信里还说,东线的一些城池已经发生了人吃人的事情。”说到人吃人,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豹子一般缓缓地欺了过来。

果然,阿娆听了身子微微一震。

人吃人,她谁都记忆深刻。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一天,随着一片鲜血在窗户展开,一个瘦弱的影子倒了下去。那是被卖做菜人的一个女人,有客人出钱要了她一条胳膊,还有一个客人要她的脑花。

若不是陆凶及时阻止,下一个死在菜刀下的是她了。

听到那个词,她觉得有些恶心,不动声色地转过头,避开了眼前血红的葡萄酒。

白皙的手指掐在一起,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那些都是这个原身经历的事情,本来与她不相干,但是,她还是无法承受,毕竟从和平年代来的她,见到过的血远远没有这些古人多。

人吃人,太可怕了。

“被围困的城池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自己把自己吃光,二是开城投降,被窦榆瞑的军队杀个片甲不留。“

“修罗王的作战风格,你应该听说过吧?那个人最喜欢的是屠城,老弱妇孺一个都不会放过。”半晌,阿斯兰又补充道,“我真的不知道哪种结局对他们来说更好。”

阿娆咬着牙,觉得喉咙有些痛。

“你现在,愿意站在我这边吗?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能以最少的伤亡,结束这场战争,未来只要我在的日子,便绝对不会再有战争。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到时候,我会让你看看那几座城,看看那几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城。”

第二百五十五章 怪病

喝药喝了好几天,这个女人的记忆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甚至对他的异术,这个女人也有超强的免疫力,阿斯兰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火冒三丈。

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难对付的人。

难怪,当年那么多的药人都死了,只有她活下来,可见这个女人的不同寻常。

如此想着,阿斯兰的心底又对她多了几分兴趣。

这样的人杀了太可惜。

仰头,一杯酒下肚,却见阿娆的目光已经被歌舞吸引了去。一双目光随着小谢的胡旋舞来来回回,倒是把他的那个严肃问题抛弃得干干净净。

她怕了,所以,她故意回避。

阿斯兰看着她,眼睛里有几分笑意。

一个人的心若有畏惧,便不是不可攻破的。

“城主,您说,在这个乱世,是聪明人活得长一些,还是愚蠢的人活得长一些?”

阿娆发现他在看自己,并没有转过头来,她拈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扑哧一声,唇齿留香。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让阿斯兰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很快,他便回过味儿来。

“这话问得有意思,你若是个聪明人如何?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想法,若是你说服了我,说不定,我可以让你活得长一些。”说完,他又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不想杀你,如果可以,我愿意你长命百岁。“

“城主还是先听听我的想法再决定吧。“阿娆微微一笑,起身,敛襟施礼,道:”雪狼王好战,善妒,早晚会成为城主理想之路最大的绊脚石,现在,东线战况吃紧,京都瀚城空虚,城主兵力又可一战,难道城主没有想过这个时候杀入城夺位?”

阿娆说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来,她观察着他目光的变化,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愿意错过。

阿斯兰目光依旧沉静若水,仿佛阿娆说的,他已经筹谋许久一样,但是半晌,他却话锋一转,道:”我要的是天下归一,不是天下都变成修罗场,我若为了权力,放弃支援东线,我的子民,便会血流成河。而一旦修罗王窦榆瞑冲开第一道防线,接下来的城池根本无力防御,你的大梁军队一定会势如破竹,直接冲进瀚城,到时候,我的兵力算再强大,恐怕也难抵挡修罗王的虎狼之师。“

他顿了顿,目光抬起,长长的睫毛在紫色的眸子投下两片阴影。

“从男到北,从东向西,到时候大金的土地便会有一个血与火的十字划开,我的子民不在,我的领土不在,我要那个王的虚号又有何用?阿娆,你还是太小看我了,我想要权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这个想法,从来没有变过“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似有不满。

“这么说,你打算支援血狼王?“阿娆问道。

她其实真的没有想那么深远,她脑子里的那点儿权谋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阿斯兰微微点了点头,见她爱吃葡萄,便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一串,递到她的手里,”吃吧,随我出征的话,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可是我到现在都什么也想不起来,你带着我何用?“

“说不定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呢,故地重游,也许会记起的快一些。“

他的目光精亮,阿娆被他盯得一个哆嗦。

说是故地重游,其实应该是让她见识更多的血腥吧?

也是怪,当初在江宇珩家里喝了几杯过期酒,记忆松动了,现在被强行灌了那么多药,竟然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回到寝处的时候,阿娆发现桌子摆着一盘水果。

熟悉的刀法。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随即强自镇定下来。

图雅还没有走,正在给她铺被褥,她的动作很大,但是她极力地想要表现的温柔。

”这水果是你拿来的吗?“

阿娆坐在桌子边,用手指拈起了一片。

图雅摇了摇头,”奴婢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想必是城主见了姑娘喜欢,特意吩咐送来的。“

“哦。“阿娆点了点头,见她贴着墙边退到门外,便对她一摆手,放她走了。

晚睡觉的时候,她觉得床有些硌,摸了摸,竟然发现有东西。

她神经一绷,细细听了左右无人,这才起来,点了灯。

那是一张纸条,看字迹应该是陆凶写的。

“阿娆,一别数日,可安好?“

短短的一句问候,再也没有其他了。

阿娆有些高兴,又有些失望,心道,这两个男人到底怎么了?一个个在城主府邸来去自如,却没有一个想带她离开,他们究竟在计划什么?她在他们的局里,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她不在乎被他们骗,不在乎被他们利用,但是她怕,怕万一她的一个失误,让他们的计划全盘皆输。

隼说,外面的一切都会为她打理好,陆凶这里更简单了,直接什么都不告诉她。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想不出来,头痛,头痛了她生气了,但是一转念,想到隼和陆凶都在暗保护她,她这晚便又睡得格外安稳。

这些男人,恐怕都习惯了这样的保护方式。

不过,到了早的时候,她便没有那么好过了。

睁开眼睛,她便觉得全身像被施了咒术一样难受,也说不清哪里疼,反正是到处都疼。

图雅伺候她起床,试了几次,都用不力气,她吓坏了,赶紧叫了城主来。

阿斯兰会一些汉人的医术,替她把了把脉,也没有把出个所以然,他又用内力替她调理了一下脉息,也毫无作用,反而眼睁睁地看着阿娆的情况又糟糕了起来,最后,直接陷入昏迷,动也不能动了。

“马,给我找全城最好的大夫!“

阿斯兰传令下去,整个敦煌城都开始紧张起来。

这只是一座沙漠的边城,边民彪悍,小病小灾抗一抗好,哪里用的着大夫?所以,大夫这种东西,在敦煌城里可以说是凤毛麟角,阿斯兰府的士兵将敦煌城翻了个个儿,连兽医和稳婆都抓来了,也凑了个五个人,这五个人里还有一个专门治跌打损伤的,一个专门治疗蚊虫叮咬和蛇毒的。

阿斯兰扫了他们一眼,颇为失望,最后干脆一挥手,都打发走了。

过了正午,阿娆便发起烧来,身和额头都滚烫滚烫的。

莫非是当年那些药物的副作用出现了?

阿斯兰看了着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心头。

他扶了扶额角,又传令下去,让手下的士兵去更大的范围内搜索,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大夫。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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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换血术

刚刚回来的敦煌城守卫们立即又被派了出去。

这些手下们有多嘴的,有八卦的,这么一折腾,人人都在传城主为了美人连东线战事都不管了,也有人说,城主是在故意拖延,因为这么多年了,他们也隐隐猜到了城主和三王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他说他是三王子的远房表兄,所以有相同的紫色眸子,可是无凭无据,谁会信?说不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一母所生也未可知。当年血狼王杀了三王子的儿子,又把他的儿子挂在旗杆整整三天,若城主真的和三王子有关系,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借刀杀人。

几个被派出城寻找的士兵,找累了在黄沙一坐,便拿起水囊喝水,喝着喝着,便将自己心的所想都一股脑儿说出来了。

“幸亏我没有去东线,否则,小命可能交代在那里了。“

东线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可见打得多么残酷。

“若是遇到那个修罗王,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修罗王恶名远扬,他们的父辈很多都是死在他的手。

“对呀,还是我们城主有天垂悯,要不是前几天粮仓接连两次失火,我们现在,恐怕已经到了东线。“

粮仓失火之后,阿斯兰以兵备不足为由,迟迟不肯发兵,血狼王一连催了几次,直到最近这次,他的态度才有些微动摇,可究竟还是被一个女子的病情耽误了。

“红颜祸水,那个女人算侥幸活下来,以后也不知道血狼王要怎么跟城主算账,若是知道了原委,那个女子肯定会承担所有的罪责,下场未必他表兄三王子原先喜欢的那个好。“

“未必,看城主把那个女人宝贝的样子,说不定能为她骑兵谋反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杀头大罪。“

“没事儿,咱们这里山高皇帝远,谁能听得到?“

几个人歇得差不多了,便继续在商队经过的路找。城主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宽厚仁慈体恤下属,可是若真惹毛了他,他的手段绝对不血狼王差,所以在找大夫这件事情,他们必须尽心尽力。

汉人的商队里,一般都会配备大夫,这些大夫的医术,大部分敦煌城的大夫要好,他们现在,也只能寄望于商队了。

几个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驼铃声。抬头一看,前面有个汉人打扮的男子,正牵着一头骆驼过来。那男子身的衣衫有些风尘了,颜色早已难辨,袖口膝盖处都有破洞,脸被风沙吹的久了,带了几分疲惫和沧桑,只是那眼神,依旧是执着的。

他牵着骆驼,却并不坐去,那骆驼驼的东西也不多,这一点颇让几个士兵意外。

或许,他并不是西去的商旅,而是回家的?这个样子,看去也不像个会医术的。

不过,既然领了城主的命令,他们还是决定前去问问。

“这位大哥,不知道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一个士兵前,抱着拳头,操着不甚熟练的汉语道。

那人似是累坏了,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士兵,张了张嘴,没有立即说出话来。

这个时候,这几个蛮人士兵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神有些出乎预料的平静和深邃,和以前见过的那些商旅一点儿都不同。

半晌,那人也抱了抱拳,道:“在下是原的一个大夫,来这里找一味药材。”

“原的大夫?”那些人闻言眼睛一亮,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多问几句,“原的大夫,怎么跑到这里来找药?不知道这里经常打仗吗?”

那人丝毫不惊讶,淡然道:“在下听闻敦煌城主并不刻薄过往商旅,这才决定一试,毕竟我家小儿的性命,只能指望这一味药了,为了小儿,算把命留在这里,在下也无怨言。”

几个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才发现骆驼的身,还驮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用绳子绑在骆驼的背,皮肤苍白,身子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没有了意识。

这病,不是很像那位姑娘?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觉得看到了希望。

“这位大哥所言极是,我们城主向来不为难过往商旅,更别说一个前来找药的大夫了,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哥需要何种药物,若是我城有,城主必然能助一臂之力!”

“真的?”

那个男人闻言,眸立即有喜色漾开。

他搓着手,似乎太过兴奋,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几位大哥可否引荐?”

“引荐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我们城主府最近出了一个病人,不知道您可否愿意瞧一眼?若是治好了,我们城主一高兴,莫说一味药材,恐怕半个敦煌城也毫不含糊。“

“医者父母心,在下职责所在,自然不会推辞。“

几个人将这个大夫和孩子带回敦煌城的时候,阿斯兰正坐在阿娆的身边,一手扣着她的脉门,一手拿着手帕轻轻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听到外面有人报说,汉人的大夫来了,他立即敛袍站起身,大步踱向门口。

大夫也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这么破衣烂衫地进来。

阿斯兰也不介意,直接将他引到了阿娆的床边。

那大夫望闻问切的功夫颇为扎实,过了一会儿,便道:”城主,夫人这是毒了!“

一个美貌女子,害城主这么担心,自然是夫人无疑了。

这个大夫斗胆猜测,阿斯兰也无意辩解,道:”神医可有医治之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夫人毒日久,而且这种毒,像是以血为引下的,若干年前,不知何种原因,也许有人用毒血换了夫人身体的血,现在,若是要解这毒,恐怕要将当年的方法重新来一次,只是这样的换血术,实在太过于凶险,另外一个愿意提供血的人,算侥幸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阿斯兰听了,捻了捻手指。

这个方法,他知道。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冰月之心

“夫人之毒,毒素潜伏在血液多年,因为机缘巧合,并未发作,只是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直接攻入脑,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大夫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道:”城主,容在下冒昧问一句,最近,夫人可接触过什么药物,或者说受过什么ci ji?”

潜伏多年的毒,若非有个引子,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发作,他问这话,也不无道理。

阿斯兰略一沉吟。

药物倒是有的,可是ci ji……

这几日这个女人在这里住着,像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她的那颗心,更是城墙一般坚不可催。

难道自己昨日说到人吃人的事情,触到了她的伤疤,ci ji到了她

但是,昨日看她的反应,好像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还有什么呢?

半晌,他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道:“其实,我也不甚清楚,只是最近夫人偶有不适,我配了些药,大夫可要看看这方子?”

那方子只是助她开启记忆,并无副作用,所以阿斯兰并不想隐瞒。

他吩咐了人拿来房子,待那大夫看完方子,他又问:“大夫,可有何不妥之处?”

“若但看这方子,并未有不妥之处,只是夫人所之毒由血带来,当时下毒之人具体用了什么药物,在下并不清楚,若无其他诱因,想必是城主的药和夫人血的毒有了冲突,这才让夫人昏迷不醒。城主,在下方才所说,乃是治本之法,时间不等人,找到血毒的解药已经来不及,夫人的病若不及时医治,不出三日,恐有性命之忧,城主,还望早些决断。”

那人作了个揖,直起身来,继续道:”另外,这换血之人,必须能和夫人的血液相融,否则,倒不如不治。城主若是有意,现在便可传令下去,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在敦煌城找到血液相融之人。“

“多谢大夫。”阿斯兰点了点头,“这换血之人,倒是不难找,我与……夫人,便可血液相融,想来,这城能为她施行换血术的,也只有我了。”

随即,他又微微笑道:”还好及时,觅得解救之法。大夫可还需要什么,我这派人去准备。“

那个大夫听了,微微一震,“城主,此事非同小可。在下来敦煌的路,听说大战在即,城主真的知道这换血术的凶险吗?即使整个过程没有问题,换血术之后,换血的人也要少则休养半月,多则休养半年。城若无城主主持大局,岂不是要军心大乱?难道城主真的要为了一个人,置一个城于不顾?”

那些当兵的,虽然汉语不利索,却一个个都是话痨,一路,他也没有问多少问题,他们叽里咕噜地把自己的城主卖了个干净,至于英明神武,痴情不悔更是吹了个天花乱坠。

想一个人想了几年,忽然捡来了一个相似的女子,便立即宠了天。

“那又如何?”笑容慢慢从阿斯兰的嘴角隐匿,他默默转过身,望着床的女子。

苍白的面孔,紧蹙的眉头,梦里也不安稳,似乎在极力地挣扎着,想从噩梦里逃出来,但是这么久了,他都不知道如何将她彻底唤醒。也许,这个大夫的方法值得一试,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种道理,他是懂的。

当年,他把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给奄奄一息的她喂下了自己的血。

血是热的,从血管里流出的时候,带着诡异的蓝,那是他自小被灌以毒的后果,也正是因为那样的毒,让他有了别于常人的能力,也有了治愈别人的能力。

至于后果,他早想到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城主要为那个女子换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有手下围了过来,纷纷为他捏着一把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前劝谏。

在敦煌这么多年,这个城主还从未让人干涉他的决断。

外面的人担惊受怕,阿斯兰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阿娆。

她躺在床,脸的表情痛苦异常,他甚至想,如果她能动,如果她的手指足够锋利,她一定能将自己的脑壳掀开,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扯个稀烂。

是被那些记忆纠缠住无法逃脱了吗?

他以为她已经过了那一关,所以别人活得长久,没想到,她的痛苦,只是别人来的晚了一些而已。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等到目光重新凝聚在那个大夫的身的时候,便下定了决心。

“大夫,来吧!”换血术,耗的是他的半条命,以后损的可能还有整座城,他说出来竟然不费吹灰之力。

说完,他的眼神复又飘向屋里,望着床躺着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次,赌注是不是有些大了?呵,阿斯兰,你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了?这不是你啊!在心里,他自己嘲笑着自己,紫色的眸子里,瞬间如泛开了涟漪。

那个大夫被他的态度震住了,张着嘴半晌不说话。

“不知道大夫要如何施行?“阿斯兰问。

那人想了想道:”在下自然有办法,只是,换血术凶险无,在下能力有限,此若有偏差,必然会以命相救城主,只是,我那儿子还小,又病重,若是万一有个不测,请城主代为求一味药材,可能希望渺茫,不过到底是做父亲的一番心意,素闻城主慷慨,还望城主看在在下极力救治夫人的份,助在下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只是不知道大夫需要什么药材?“

“冰月之心。“

”冰月之心?“阿斯兰皱了皱眉,”我并未曾听说过冰月之心,大夫可否说得详细些?“

“冰月之心本来在原,不久前,来到了敦煌,只是在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希望城主有线索的话告知一二,据说在一个人的身。”

阿斯兰哦了一声,回过头去的时候,眼神复杂。

冰月之心,他确实没有听说过,但是,他好像听说个另外一样东西。

第二百五十八章 解毒

东线告急,敦煌又混入了梁军,光粮草库被烧了两次。

在这个紧要关头,敦煌城的城主阿斯兰竟然屏退所有人,把自己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夫,一个捡来的女人,关在一个房间里,一起研究怎么施行换血术。

所有人提心吊胆,等在门口,守城的将士更是将巨弩都了箭,生怕城主一进去,外敌要攻进来。

可是一直从黄昏等到月落,敦煌城外都是静悄悄的。

甚至连天边的黄沙,也未扬起一丝一豪。

天亮的时候,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阿斯兰扶着大夫的手,出现在门口。他除了脸色苍白些之外,好像并没有预想的孱弱。

众手下见了他的样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纷纷下跪,感谢大夫妙手回春,救了夫人,也救了城主。

阿斯兰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他和那个大夫来到隔壁大厅,进去的时候,顺便关了门。

“大夫医术高明,本来丢半条命的事情,在你这里,竟然如此简单。“阿斯兰缓缓坐在椅子里,由衷地赞叹道。

“是城主福厚,换了别人,恐怕还当真如之前所说。“

那个大夫很谦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不过,城主切莫大意,还是好生休息,夫人那边已无大碍,还请城主不要挂心。”

阿斯兰点了点头,道:”你要的东西,我会想办法找给你,接下来,还请你照顾好夫人。”

“是!”

那个大夫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去找自己儿子了。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阿斯兰的眉头便一下拧了起来。

失血的疲惫和痛苦,这个时候才开始折磨他,他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往后一躺,便靠在了胡床。

来到西苑,大夫拐了个弯,便找到了自己的住处。

推开厢房的门,里面有淡淡的奶香飘出来。

敦煌城的城主将他们父子二人安置得很好,孩子躺在舒服的毛皮大床,脸色依旧苍白,只是这姿势之前要舒展多了。

他进了门,谢过侍者,便缓缓踱到那孩子的身边。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透。

换血,的确是个很累的活儿,一不小心,两条命没了。

那个孩子躺在床,眉睫微微动了动。

他的手指拂过那个孩子的眉心,轻声道:“我这一生,从未觉得如此沉重过,两条命都在我的手里,一条都丢不得。”

他忽的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随后抹了一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换血术和当年差不多,有了那个大夫的协助,阿斯兰这次觉得次还容易。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老了,他的身体恢复起来格外得慢。

半日过去,他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桌子有一个水晶瓶子,里面盛放着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他打开瓶子,取出一粒,放进了嘴里。

咽下去一会儿,他才觉得体力恢复了一半。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换血术的问题。

他是个精明的人,轻易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到别人的手里,若是那个大夫的提议不是换血术而是其他他不熟悉的东西,恐怕他没有这么容易接受了。

他自己也是个精通换血术的行家,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城主!”

副将哈尔赤推门进来,看着他,神色有些忐忑。他又看到了桌子的瓶子,脸色瞬间变惨白了。

那种东西,可以让人很快恢复体力,可是也能永远的伤害身体,他不是戒了吗?怎么又在用?

“有话直说!“阿斯兰抿了一口酒,感觉有些干燥的喉咙终于灵活了些,”是不是东线的战报又送来了?“

他知道哈尔赤看到了什么,但是他并不想跟他谈这个话题。

‘是!”哈尔赤道:“窦榆瞑已经令窦云为急先锋,冲破了血狼王的两道防线,城主看得没错,那个窦榆瞑,果然只是表面花天酒地,暗其实一直在悄悄谋划。“

”这点,不止我看明白了,血狼王也看明白了,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轻易掉入窦榆瞑的圈套。“阿斯兰淡淡地道。

因为血狼王自以为已经了解了窦榆瞑,才敢这么大规模得悄悄调兵到东线,试图一举歼灭窦榆瞑的梁军,谁知,正是因为他将所有兵力都集到了东线,这才让窦榆瞑不费吹灰之力全部围了起来,想找个援军都不容易。

这个大哥,到底还是他自负了,他终究是低估了窦榆瞑的狡猾。

他先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血狼王的狼战队,又悄无声息地切断粮草供应,让所有的金军都成了无根之木。

再来一把火,他们都化为灰烬了。

“还有。”哈尔赤见他手指敲着桌子,无动于衷,于是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封信,

“这是来自瀚城的,太妃病所书,城主还是看一眼。“

太妃,是他的母亲,可是现在他以另外一个身份活着,这个太妃只是他名义的一个姨妈。

所以,阿斯兰斜了斜眼睛,并未对那封信表现出多大兴趣。

他的定力向来很好,即使内心早已经波涛汹涌,面也不会表露一分。

“那个女人,是不是又要我趁机夺位?“

半晌,他懒洋洋地道。

有一束阳光从窗户里斜斜照进来,透过桌子的水晶瓶,折射出一片小小的彩虹,他盯着那彩虹,有些出神。

哈尔赤知道他不喜欢那个女人,见他凉薄的态度,便非常识相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机不可失,还望城主早些决断。”

他不愿意听,他作为属下,该劝谏的还是要劝谏的。

“嗯,知道了,这件事情,我自有考量,你先下去吧。”

“可是……“

哈尔赤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斯兰一摆手制止。他未等哈尔赤退下,便起身震了震衣袂,向着外面走去。

他的脚步看起来很稳健,好像昨夜的换血术并未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

哈尔赤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一颗悬着的心也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悬着,半晌,他只得退出来,顺便带门。

第二百五十九章 死局

外面,敦煌城主用半条性命换一个女子的佳话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们喜闻乐见,那些当兵的却有些无奈。

他们知道,他们的城主英明神武,有时候却也任性妄为得很。

如拒绝了几次东线的求援,如,救了一个本应该是俘虏的女人。

入夜的时候,阿娆终于醒了过来。

身的疼痛消失了,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侧头,她看见一轮弯月从窗口照了进来。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的身体也跟这轮月亮一样清明起来,往日那种迷雾般的感觉,消失殆尽,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清晰起来,那种感觉,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不同的是,那块新大陆是原本在她的头脑,只是撤去封印而已。

地形,要塞,路线,沿途可能设埋伏的地方,还有无数可以救人命夺人命的花草,甚至门遁甲……

对了,还有无数怪怪的记号,她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却能精确地说出位置,那种精确程度,堪二十一世纪的gps定位。

前面那些东西,战场常见,像棋子一样,要看布局的人如何运用了,可是后面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考虑那些怪的记号,单考虑其他,如果从敦煌去东线,时间来算,阿斯兰绝对可以去救血狼王,但是,也极易受到攻击。现在,阿斯兰的军队是金国硕果仅存的一只,如是他贸然出击,窦榆瞑只需要在沿途做做手脚,金国可以彻底覆灭了。若是她将这些告诉陆凶,那么,大梁的军队踏平金国指日可待。

如果阿斯兰不去支援东线,而是去瀚城duo quán,那么他的路途要顺畅得多,但是,东线那些人,也死定了。后果是,他夺了权,却丢了自己的子民,丢了自己的国土。窦榆瞑如果乘胜追击,他若紧守一隅,和粮草供应不足的梁军倒是可以一战。

正想着,门忽然被推开了,阿斯兰穿着一身便袍,站在门口。

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照成了一个剪影。

他又走近了几步,阿娆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身形高大,脸的轮廓却相当清秀,有时候她会感叹,他有个什么样的爹,什么样的娘,才会让他集齐了所有的优点?年轻的时候,他应该是那种漫画走出来的美少年吧?

他现在还带着那张恐怖的人皮面具,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勉强看出他原来的样子,然而,那次摘下面具时的那张脸,却早已印在阿娆的脑子里。

想象着他刀削斧劈一样的精致五官,想象着他优美的下颌线,她忽然觉得有些飘。

糟糕,这好像不是自己应该有的记忆。

阿娆使劲摇了摇头,抬手,假装揉了揉眼睛,顺便将一脸花痴掩藏在手掌下。

“好些了吗?”阿斯兰一边走,一边问,走近了,一掀长袍坐在她的身边。

“好多了,我……我有几个想法,不过,我知道,没有一个是你想要的!”

他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这一场战争,你必死无疑。”

阿斯兰怔了一下,随即勉强笑道:“你继续。”

他不喜欢别人给他下这样的定论,但是她说了,他也不想反驳。

“无论你去驰援东线,还是打回瀚城,你都没有胜的可能,若是你留在敦煌,摆在你面前的,也不过是条死路。”

顿了顿,她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和大梁合作?”

她想说投降的,但是觉得这个词一定会把这只高傲的狮子ci ji得发疯,于是很有远见地选择了另外一个词。

阿斯兰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她这个样子傻得可爱。

他拾起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地揉了揉。

“你现在已经想起来了,是吗?“他问。

阿娆点了点头,“我看到了很多可能的结局。“

”我想过,如果你驰援东线,即使路不被伏兵杀死,到了东线也很可能是一场苦战。没有后援的金兵,没有粮草的梁军,以你们的性格,谁都不会退兵,只能拼命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若是你回瀚城,势必会让金国战火一片,夺位之后你算想fǎn gong,也无力fǎn gong了,而梁军若是追到瀚城,恐怕也是强弩之末,到时候也只有同归于尽的可能。“

“你很悲观!“

阿斯兰伸出一只手,落在她的眉心,展平了她的皱痕。

“别担心这个,因为还有更糟糕的。“

他笑了笑,道:”早在不知道多久之前,有人布了一个局,这个局,将多年之后所有深陷战争漩涡的人,都送了死路。”

阿斯兰早看清了那些东西。

这个局里,不但有阿斯兰,还有梁军。

“若是这个局开启,到时候,边境数十万军民,统统是这个局的殉葬品。”

他有些头痛,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额。

“所以,你让我想起来,不是为了那些地形,地图之类,而是那个……局?”

阿娆睁开眼睛,有些抱歉地看着他。

“我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改变那个局。况且,我根本不懂,那些都是什么意思。”

诡异的符号再次浮现在眼前,她还是无法理解其的含义。

“你看到了?”

阿娆点了点头,“但是我看不懂。”

阿斯兰眸底泛起一丝云翳来,怅然道:”无妨。“

说完,他笑了笑,笑得凄冷苍凉。

看不懂,所以是死局!

很好,找了这么多年,竟然等到的是这样的消息。

“你会杀了我吗?”阿娆问,“我已经都告诉你了,我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阿斯兰哼笑了一声。“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但是……你为此付出了太多,包括你曾经深爱的那个人。”

有些记忆,她知道是来自那个女人的,她看到了月光下的粼粼河水,听到了温柔夜风的羌笛声。

那个女人的血液里,同样有他下的毒。

她,也曾经是他的一个药人。

这句话无疑戳了阿斯兰的心事,他的脸色微沉,眼山雨欲来。半晌,他颤抖着嘴唇道:“我说过,我利用过她,而且是利用的最狠的一次。”

心里波涛汹涌,他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于是站起身来,走到窗口。

眼底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映着月光。

“我都告诉你。”

第二百六十章 罗大夫

遇到她,本是计划好的。

她那一脉,隐藏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被她找到了。

他派狼群袭击她,然而利用英雄救美的机会,接近她,you huo她。

他以为,事成之后,他可以毫发无损的离开,可是他错了,他遇到的是他的情劫。等到他幡然醒悟,想带着她抽身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如果一个世界的平衡,掌握在某些人的手里,或者,是某些已经逝去的人的手里,你会不会觉得可怕?”

阿娆懵了。

死去的人还能控制这个世界的平衡,对她来说,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这简直像……渺小的人类试图对抗帝。

结局,只有注定的灭亡。

“所以,我打算继续利用她,我给她下了毒,想让她去盗取别人的记忆,以便更多的了解那个阴谋,但是后来她承受不住,没有等到我回来死了。所以,她的死,是我的错,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

顿了顿,阿斯兰一咬牙,“但是,我不后悔。”

阿娆看着他攥紧的拳头,有些难以想象他现在的痛楚,半晌,只得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是个死局,他还要打算继续对抗下去吗?

“我不想被别人摆布,我的命运,从来不愿意交到别人的手里,所以,我用了很多年的时间,也布了一个局。你是这个局至关紧要的棋子,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你不必因为换血的事情,觉得有愧与我,记住,你从来不欠我的,你只是从我这里拿回你属于你的。”

阿斯兰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清澈而又深邃。

阿娆知道,只有一个人在无真诚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清澈的眼神。

“现在,我已经用我的半条命表明诚意,至于你,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逼迫你。等到东线战事结束以后,你可以回去。”

阿娆不说话了。

若真的是那样,恐怕她早已经无法抽身。

阿斯兰说,梁军也在局。

这件事情,陆凶知道吗?隼知道吗?

送走阿斯兰后,她一个人躺在床,翻来覆去睡不着。

阿斯兰走的时候,足下生风,但是她刚想关门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脚下一个趔趄,竟然要靠扶着门框才能站好。

这样骄傲的人,出现这样的状况,绝对不是好事。

也许,他还给她的,不仅仅是半条命。

天黑的时候,那个大夫来送药。

图雅在屋里,见那人进来,连忙退出去,小心地关了门,走的时候,还向阿娆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放心。

“夫人恢复得很好,有些出乎意料。“

那个大夫诊完脉,从药箱里拿出银针。

“可惜,我的冷香丸没了,不知道大夫此行,可有备着?“

那个大夫闻言,手里的银针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半晌,那个人看着阿娆,眼底微微漾起了一层笑意。

“果然冰雪聪明。“他伸手,想揭掉脸的人皮面具,却见阿娆摆了摆手。

“罗大夫不必,小心被别人瞧见。“

这个天底下,能有这样医术的人,恐怕只有罗迪一个人,在此之前,阿娆已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方才那一句,不过时确认一下而已。

“夫人因祸得福,彻底解了身的禁制,以后天南地北,都是自由身。“

罗迪告诉她,阿斯兰给她下的毒,只要她不死,总会有迹可循,这么多年了,江宇珩,罗迪还有隼,都不是平白无故找了她,因为她是那个组织唯一的知情者,所以,在他们的眼里,她都成了一个重点保护对象,只是他们做的很自然,如果不是阿斯兰说出来,她到现在都很难发现破绽。

也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魅力,可以吸引这么多优秀的男子?

“罗大夫,我知道,你,江大人还有隼接近我的目的都不单纯,我想问的只有一件事,陆凶,是不是也知道那个局?“

阿斯兰说,那个局叫天命局,谁敢破这个局,必死无疑。

在那个局里,有人用了秘术,在边疆一带布下了陷阱,无论汉人还是蛮人,谁敢越雷池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这么多年了,阿斯兰有实力,却也没有入过阳关。

至于平南王,他若不是英年早逝,恐怕早已卷进了天命局里,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都是带着目的来接近她,其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她早已分不清,若是连陆凶都是骗她的利用她的,那么,她可能是这个世活的最凄惨的一个人了。

“那个人,是个莽夫,他若知道如此精巧的布局,还会远赴边疆吗?安安稳稳地等在大梁,等着破坏规矩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不是更好吗?“

罗迪道。

其实陆凶不是个莽夫,有时候甚至还很精明,但是,他作为圣剑的弟子,已经习惯了把别人当傻子。

天命局的用意,便是把所有障碍都集在一起,消灭。

“另外,我告诉你,江宇珩也不知道这件事,他接近你,另有目的,至于什么目的,我不清楚。”

阿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身边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哪?

“那么,请罗大夫告诉我,我这颗棋子,现在还有什么作用?我想,我不能白白浪费你们的恩情,总要做些什么,才对得起你们的照顾。”

这么多人来了边城,却没有一个肯救她出去,若说她留在这里没有作用,谁信呢?

“其实,我觉得,城主应该已经和我们有了默契,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默许我们的行为,我想,不久的将来,也许我们和城主会坐在谈判桌,而非沙场刀剑相向。”

阿娆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能。

本来是两个势如水火的民族,因为某一个共同的敌人,暂时结成同盟。

血狼王是没有这样的心,这样的远见,那么金国只有一个阿斯兰了,他这个人野心勃勃,却又有几分悲悯,正好可以利用。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司南

”罗大夫,朝儿应该也来敦煌了吧?“

有些事情太隐晦,她觉得即便她问了,罗迪也很难告诉她。

如他这个大夫的真实身份,如那个布局的人到底是谁……

“你在这里,他不可能不来,不过你放心,我会照看好他,另外,我怀疑给朝儿下毒的那个人和布局的人有关。“

罗迪将几枚银针扎入阿娆的皮肤,轻轻地转了转。

阿娆只觉得那银针清凉入骨,并未有任何不适。

“是不是找到那个布局的人,朝儿的毒有可能解了?“

阿娆急切地问。

“原则可以这么说,可是这个局存在这里这么多年,那些人都死光了也说不定,但是好歹有个线索。“

罗迪面依然平静,心里却早已暗流汹涌。

他总有一种感觉,陆朝才是这个局的关键,若是找不到治好他的方法,恐怕,所有的人都会功亏一篑。

前几日,他给江宇珩去了一封信,让他密切注意老虎山的变化,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很可能会牵连到老虎山,若是那边压不住,这边恐怕也压不住了。蛮人这段时间一直在那里活动,恐怕也是为了这个。

“夫人,这段时间只管安心待着,若是真的想起什么来,便放心告诉城主是了。“

针灸差不多了,罗迪将银针一枚枚拔下,重新装回自己的药箱。

“他还好吗?”

罗迪走到门口的时候,阿娆忽然问道。

“他很好。”

罗迪当然知道她指的是陆凶。

……

“你叫什么名字?“陆朝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子,手里拿着一块布巾,正给他轻轻擦拭脸的汗。

那布巾带着一股药香,他知道,是罗迪配的药。

这段时间,为了让他装病人,罗迪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我叫司南,是城主的义子。”那个孩子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对着他咧着嘴笑了笑,他笑得很干净,两排雪白的牙齿看起来格外耀眼,细细一看,牙齿还缺了一颗,好像在换牙。

“司南,很有意思的名字。我叫阿漓。”

陆朝的药劲儿刚过,说起话来有些有气无力,但是那种孩子见到玩伴的喜悦还是发自内心的。

“是狐狸的狸吗?”司南皱了皱眉,手的动作也慢了一拍。

“不是,是淋漓尽致的漓。”陆朝道,“对了,我爹说着敦煌城可能有我需要的冰月之心,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冰月之心?“司南的目光突然一凝,随即使劲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这城西南十里地有一泉水,名唤月牙泉,天气好的时候,那泉水明亮得像一块冻结的冰,莫非,你爹爹想找的东西在那里?“

“月牙泉?倒是个新鲜的名字,等爹爹来了,我一定告诉他。对了,司南,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到城主的府才有几日的时间。“说着,那孩子抬起手来,摸了摸路陆朝的额头,”阿漓,你能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吗?为什么一直高烧不退?“

陆朝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我爹捡来的,他说,捡到我的时候我便有这毛病。这么多年了,他为了我耗费了不少精力,可是却没有一点好转。他说,这病兴许是娘胎里带来的。我不止一次地跟我爹说过,我这病不用治了,他要是想有个人给他养老,最好找个女子,再生一个,可是他不肯放弃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冰月之心,来敦煌了。其实,我根本没有想过能治好,也许,这一趟,便是最后一次了,我总觉得,我快要死了。”

陆朝挪动了一下身体,说话有些有气无力。

“阿漓,你别这么说,我义父说过,一个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来,我给你拿杯水喝吧。“

转身的时候,司南的目光忽然掠过了一抹精光。

他皙白的手指捏在杯子,有些微微地颤抖,似是震惊,又似是喜极。

沙漠干燥的风在敦煌城的空徘徊。

夜静得出。

在东线第六个送信的士兵到了之后,这座城着实安静了几天。

守城的士兵猜测,东线已经连派出信使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晚的敦煌大街又热闹起来,商旅,wu nu,有说有笑,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踏歌的歌舞坊里,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颇为挑剔,一连来了好几个wu nu,都被他骂走了,最后,踏歌认为他是来找茬的,直接把歌舞坊最厉害的伙计叫了出来,叮嘱他实在不行把那客人给扔出去。

伙计往那里一战,壮硕得如同一道山。

那个客人看也不看他,抓起桌子的剑,头也不回地扔给他。

“接着,来一支剑器舞!“

那个伙计灵活地接住剑,对他的要求却有些莫名其妙。

“莫非这位客官不是来看歌舞的?“

那个人抿了一口酒,不耐烦地道:“会不会跳?不会跳给我滚下去!”

伙计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客官想看,那小的斗胆跳一次,若是跳的好,还请客官给小的一些赏赐。“

“自然少不了你的。“

于是,那个伙计将剑弹出鞘,竟然真的跳起了舞。

他的举动,着实把在面看的老板娘踏歌吓了一跳。

“王叔,没想道这个汉子的动作看起来笨拙,跳起这种剑器舞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陆凶的动作非常古朴,也没有多少花招,只是每一个动作,都踩在点,看起来倒也是赏心悦目。

隼在下面,边喝酒边用目光瞥他,忍笑都忍出了内伤。

能屈能伸大丈夫,陆凶做到这个份,他都有些服了。

一曲罢,陆凶双手奉剑,道:”客官以为如何?“

“不错,不错!“隼皮笑肉不笑地拊了拊掌,接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拿着,大爷的赏赐!“

说完,他起身,拿着剑大摇大摆地走了。

陆凶将那锭银子收入怀里,抬头看了一眼面的踏歌和王叔,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那俩人识相,赶紧偷偷溜走了。

陆凶这才将银子又拿了出来,手指一用力,那银子竟然碎成了粉末。

里面有一张小纸条:

所托之事已完成,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陆凶点了点头,将纸条凑近蜡烛,烧成了灰烬。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木鸟

天命局!

陆凶送走隼,一个人坐在歌舞坊的灯光下,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这件事情让他始料未及。

本以为打退金兵,便可保大梁安宁,谁知,这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问题。

沉黑的眼睛里映入了跳动的火苗,他的神思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这个天命局,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其?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蛮人派人进入老虎山……

江宇珩自请到江宁县……

夫子说,老虎山龙脉所在,千万不能舍弃……

隼和罗迪作为圣剑传人,也深陷其……

战场在这里,缘起却不一定在这里……

想着想着,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半晌,他提起笔来,蘸着桌子的牛奶写了一封信,写好了,便将那信封入随身的木鸟之,放飞了出去。

江宇珩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

他刚刚处理完了一件案子,正准备吃饭,便听到了竹林里有怪的振翅声。

他伸开手掌,那鸟便落入他的手,手指再一按,鸟肚子便啪的一声打开,将那封信吐了出来。

信没有字迹,是一封密信。

他收了信,刚打算回屋,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江兄最近公务繁忙,连我那儿也很少去了,昨日月色清明,我早早备好佳酿等候,却不想江兄失约。”

说话的人是岳宁,他穿了一身天蓝色的便服,也不需要人引路,自己便走了进来。

“原来是知府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江宇珩忙提了袍子前,拱手施礼。

“你我情同兄弟,又不是正经场合,这些虚礼免了吧!”岳宁摆摆手。

江宇珩便也不再跟他客套,道:“岳兄邀约,怎敢不至?只是正巧昨日发生了一桩案子,我这个江宁县的父母官虽小,还是不能抛下百姓,事发紧急,也没来得及找人去通知一声,是我的错。不如这样,今日我在寒舍略备酒席,弥补昨日的遗憾如何?”

日光明亮,江宇珩有些睁不开眼睛,漂亮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却依旧难掩精光。

岳宁点了点头,“左右是和老友促膝长谈,在哪里倒无所谓。”

说着,一指前面的亭子。

江宇珩素来节俭,亭子的红漆早已斑驳,周围更是没有挂垂帘之类,只是在周围种植了些花草,已是夏日,茵茵的绿色冒出几朵素白的花,不耀眼,不喧闹,却也赏心悦目。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江宇珩吩咐老管家去买酒,顺便准备几个下酒的小菜。

“不知道最近北疆战事如何?”

老管家去了不久,江宇珩便问道。

不是正式场合,用不了那么多虚礼,他对岳宁,完全是朋友的礼节。

岳宁摇了摇头,道:“僵持的时间太久了,当日请窦帅,无非是想速战速决,以我大梁的国力,支撑一个月,已经是迹,只是现在,窦帅似乎低估了蛮人,前日战报送来,说是那些人虽然被围困多日,却仍旧负隅顽抗,城妇孺,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城墙下都是累累白骨,也没有半点投降的迹象。若是早日降了,也可免受饥饿之苦。“

话虽如此,谁都知道,那些人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在窦榆瞑面前投降,等于将自己,将身边的人送入十八层地狱。

那可是个以屠城闻名的修罗王。

江宇珩抿了抿唇,眉头微微蹙起,“大帅的粮草如何?可还能维持?”

出征之前,梁帝已经透露,大梁国力,倾其所有,也只能支撑一个月的粮草,现在已经一月有余,想必窦榆瞑那里并不好过。

蛮人都被逼的人吃人,他们还能好到哪里去?

“听说十二风卫劫了金兵的一部分粮草,勉强度日,朝廷现在正在想办法,若是实在支撑不住,恐怕只能撤兵。“

岳宁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有些郁闷。

“撤兵?”江宇珩的目光一下锋利起来,“若是如此,岂不是前功尽弃?朝可有声音反对?”

“反对当然是有的,但是若是皇意已决,谁敢多说什么?前不久有个叫沈沉的兵器督造,背后抱怨了几句,也不知道被哪个多事的告发了,现在正关在牢里呢。”

“什么?“

江宇珩听了,有些气急败坏,“如今边疆情况紧急,朝廷却囚禁了兵器督造,这不是把将士们往死路送吗?”

“是啊,朝重臣也都知道此事,纷纷书为那督造求情,这才勉强保下了一条命,否则背后辱骂君王,早已经株连九族了。”

江宇珩的心绪这才稍稍平静下来,道:“皇的态度是否已经明确是否非撤兵不可?”

“此事目前正在商议,撤军的,筹措粮饷的,打成了一团,皇似乎有什么顾虑,不肯撤军,又不肯筹措粮饷,只是这么一日一日的拖着。”

“哦。”江宇珩点了点头,“我离开京城日久,这里面的事情,不如你明白,不知道岳兄如何考量?战还是不战?”

“箭在弦,不得不发。”

短短八个字,已经明了了他的态度,江宇珩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岳宁,是个主战派。

不大功夫,老管家抱了一坛酒过来,是江宁县有名的女儿红,府的厨师不怎么样,回来的时候,他还顺顺路去了一趟酒楼要了几个小菜。放下酒坛,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时令小菜。

江宇珩拎起酒坛,给岳宁倒了杯酒。

他自己很少饮酒,这点岳宁也知道,于是两人各自随意,也没有劝酒。

老管家起初在一边伺候着,后来江宇珩书觉得他在这里碍事,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下去。

“岳兄,最近老虎山可有新的发现?”

老虎山堵塞的山洞,在岳宁的主持下已经挖开,他奏朝廷的时候说,老虎山龙脉所在,不宜荒废,建议皇帝在那里修建一处龙冢,以安神魂,定龙气。北征这个关键时候,璟同帝竟然同意了,而且还拨了一笔专款。当然,在岳宁的坚持下,这笔钱退了一半回去充当军费,理由是大梁先祖也不希望看着梁**队缺衣少食。

洞穴打通了,里面的东西找起来自然方便。

第二百六十三章 鬼画符

“都是些以前的东西,没什么新鲜的。 有些山洪冲乱的骨殖大概收拾了一下,重新安葬。也不知道那些蛮人在老虎山找什么,莫非真的是为了破坏大梁龙脉而来?”

岳宁干笑了两声,江宇珩也跟着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他心里明白,岳宁如此急着修建龙冢,多半是为了消除痕迹。

他不希望他参与其的事情被人知道。

好在,他动手在前,否则真的什么都找不到了。

他拿起酒杯,看着里面清冽的液体,眉宇间渐渐有了几分沉郁,“前方战事胶着,我作为大梁人,却半分力都尽不了,真是书生无用,若不是皇命在身,倒真想战场杀敌。“

“真正的战场,在北疆。”

江宇珩说完,轻轻抿了一小口酒。

岳宁心头跳了跳,勉强堆起假笑,道:”江兄这脾气,倒是从没有改变过,只是你毕竟书生一个,纵然再能运筹帷幄,也不得常年征战沙场的大将,前方凶险,江兄还是莫再想这件事了。“

他不知道老虎山的秘密,江宇珩到底了解多少,若是他已经知道了,那么到了战场,以他的精明,说不定很快便能看出端倪,到时候,他可能会成为整个天命局最大的变数,他不能冒这个险。

转念一想,岳宁又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

江宇珩一介书生,算他真的自请去杀敌,璟同帝也不会同意。

江宇珩不察他的意思,只当他是好意,道:”你也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了吗?“

“当是吧,我岳宁一生很少有朋友,有江兄你,也不枉此生。你若也离开了,我找谁喝酒去?“

江宇珩笑了笑,表示欣慰。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江宇珩对朝主战派的态度颇为关心,问了几个人的姓名,又说若需要,他这江宁县倒是可以再”搜刮搜刮“。岳宁笑了笑,说他这个朋友,不是为了搜刮朋友而来的,若是将他的老底儿都搜刮干净了,将来老虎山有变,他这个江宁县知县拿什么应付?

江宇珩愣了一下,随即与岳宁相视大笑。

天色晚的时候,岳宁起身告辞,江宇珩见左右无人,这才回到书房。他点了蜡烛,将那封无字之书拿出来,放在烛火烤,烤了片刻,那纸便现出些焦黄的字迹来:

撤军!

面只有两个字,写的时候,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一笔一划都沉稳异常。

撤军?

江宇珩起初有些诧异,后来前后想想,便品出了其的深意。

为什么突然要北征?

为什么一定要窦榆瞑带兵?

为什么没有足够的粮草供应,却还是要一意孤行?

有人,要把大梁的脊柱折断,让这大梁再也无力站起来。

陆凶,显然已经看出了其的端倪,这才果断地要求撤军。

想到这里,他迅速回了一封书信给陆凶,照例塞进那木头鸟里。

他的信,也只有几个字:保存实力!

写完,他走出书房,了马,连夜出城,然后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了guo ping,将那木鸟交给他。

那木鸟的机关相当精巧,他不是很明白,所以不能保证回信能回到原主人的手里,只能通过guo ping。

guo ping是这方面的行家,陆凶临走的时候,告诉过江宇珩,若有急事,找guo ping。

当年长缨军有两个神,一个是战神陆凶,另外一个是搜集情报的神,guo ping的身份,江宇珩也大致猜到了。

在guo ping想放走那只鸟的时候,江宇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提笔,写下了一份朝主战派的名单附在其,面竟然有丞相莫停。

莫停一直是主张求和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

guo ping看了颇为惊讶,江宇珩也没有跟他详细解释,只说陆凶看了自然会明白。

等到再次收到回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了。

这次,信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些诡异的符号。

江宇珩只看了一眼,便出了一身冷汗。

他将那些符号拿到书房,和之前孟送来的图一一对照,越是对照越是毛骨悚然。

边疆战事,果然和老虎山有关。

敦煌城城主的府邸,阿娆放下笔,揉了揉额头。

其实,将脑子的东西画出来,真的是一件很费力气的活儿。

阿斯兰拿起那张写满鬼画符的纸,看了半天,神色说不明朗,也说不晦暗。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阿娆抬头问他。

自那次踉跄着离开后,他这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其间连口水也没有喝。

“好多了。”

阿斯兰说着,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张纸。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那些符号,有些像以前的巫术。

传说大梁的祖先兴于巫术,那些人用巫术唤来了神龙,神龙在辅助大梁先帝登基之后,便葬身在老虎山。他不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但是他知道,那里一定埋藏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只是,他几次三番派人去,计划都被人搅乱了。

“城主,有人求见,说是……鹰猎。”

猎鹰倒是常听说,这鹰猎,听起来实在别扭,再加那人其貌不扬,哈尔赤怀疑他是个浑水摸鱼的,磨叽了半天才决定给他通报。

阿斯兰微微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纸,便跟着哈尔赤出去。

临走的时候,他特意叮嘱阿娆好生休息。

“有些东西,想不出来不要想了,你的身体刚刚恢复,我可不想把剩下的半条命再给你。”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可是说到最后的时候,眼角竟然带着一丝宠溺。

这丝宠溺,有些让阿娆不安,她觉得这几日,阿斯兰都把她看成了另外一个人。

阿娆乖乖地点了点头,等他离开后,她便推说身体不舒服,叫图雅去叫了大夫过来。

罗迪一进来,她立即将房门关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神之手

“那幅图,送给陆凶了吗?”她问。

早在给阿斯兰画那些鬼画符之前,她已画了一份,托罗迪转交给陆凶。

“已经送到了。”罗迪点了点头,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往她的身扎。

“可不可以不扎了?”阿娆对这种东西有些抵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罗迪也不理她,手指一弹,十几枚银针便准确无误地扎进了她的穴道。阿娆被扎成了刺猬,顿时不敢动了。

罗大夫说过,这针看起来细小,若是错了一点位置,后果不堪设想,或瘫痪或变傻子,只能听天由命。

“坐下还是可以的。“他抬头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姿势僵硬,于是好心提醒道。

阿娆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里,只是,即便坐下了,还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大夫,其实这些针灸都不必了,这几日我并没有任何不适。“

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他却完全没有将她看进去,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药箱,看了半天,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枕头,垫在了阿娆的手腕下面。

“你是病人,病人该听大夫的。“罗迪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手指按她的脉搏,细细听了一会儿,便松开了。

恢复得很好,完全在他的意料之。

”忧思伤身,有些事情能不想不要想了。不过不让你想是不可能的。”

罗迪顿了顿,继续道:“那幅图我已经送到,他的表现很是诧异,我想,他应该了解的你多。另外,他让我转告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虽然现在阿斯兰并没有对你怎么样,但是不能排除他会留后手。“

这件事情即便圆满解决了,阿斯兰会不会真的放阿娆走,那还要另说。

如果他知道这个女人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惦记,又怎么肯轻易放弃这个谈判的筹码?

现在两国战事胶着,他碍于那个局,不能怎么样,但是之后呢?万一那个局破了,能保证他不会反扑吗?到时候能牵制大梁战神的,恐怕只有阿娆了吧?

幸好,他现在还不知道阿娆和陆凶的关系,也不知道陆凶的真实身份,否则,他利用阿娆的计划恐怕早已经开始了。

”罗大夫,那个局,真的那么可怕吗?“

若然如罗迪所说,知道忧思伤身,阿娆还是忍不住去想,她觉得自己如果不去想,忧思可能是双倍的。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圣剑吗?圣剑的职责,便是乱世救世,但是没有人知道,当初圣剑成立后不久,便分成了两支,我这一脉,主张立仁君,扶明主,可是另外一支,却主张以杀止杀,彻底改天换地。”

那一支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他们掌握着与这个时代不相符的技术,制出的兵器,几乎可以将大梁的精英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地毁灭。

两派闹得厉害,圣剑的先师们rěn wu kě rěn,便分开了,那一支也有了新的名字:神之手。

以神的名义,操纵世间的战争,主宰世间的输赢。

只是,那一支几代后便不知道什么原因消亡殆尽,直到老虎出事,他才知道,那一支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暗暗隐藏起来,找到了当初打开大梁兴盛之路的”神之门“,并利用它,设计了一个陷阱,一个可以毁灭一切的陷阱。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这个事情的浮出水面,让圣剑本来匡扶明主的计划变得异常复杂。

阿娆听他说到这里,有些懵。

“等等,你说什么圣剑?什么乱世救世?“

他们大概的思想她明白,但是这个圣剑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怎么一个大夫,好端端的变成了神秘组织的成员了?

罗迪见她的表情,也有些诧异。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阿娆反问。

罗迪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两只手有些无处安放。

该死,他竟然做错了一件事!

隼这个家伙,竟然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究竟知道什么了?

这不明摆着,让他来承担泄密的罪责吗?

泄露圣剑的秘密,可是要承担后果的。

他咬了咬唇,在阿娆的注视下,将满肚子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罗大夫,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圣剑?”

小说有各种各样的神秘组织,这个圣剑估计是其一种,听罗迪说起它的职责,好像还是个正义组织。

“是一个江湖流传很久的传说,乱世出剑,现在这么乱,我想圣剑的人肯定会出手的,那两次粮草库失火,说不定是他们干的。”

既然她还不知道,那能瞒多少算多少吧,两次大火的元凶,正好可以借来给圣剑打个掩护。

“那,神之手呢?”

“神之手肯定是捣乱的,若是天下乱了,他们便让天下变得更乱。”

“这么说倒是容易理解,你说,阿斯兰说的那个天命局,是不是是神之手的人布置的?”

“有可能,只有他们有这个实力。“

阿娆点了点头,看样子颇为满足。

“看样子,要对付天命局,我们必须找圣剑的人,好在圣剑的人已经嗅到了气息,来到了边陲。”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让罗迪颇为松了一口气。

组织的名字泄露了,身份没有泄露也算是好事。

“这么说,我们现在,是在和一群自称为神的人抗衡了?”

阿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世界,谁敢大言不惭地自称为神?一群自大的家伙!

但是,她又不敢过于掉以轻心,一般人的失败,都是因为太小看对手。

罗迪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倒是愿意斗一斗。”这样热血的机会,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几次。次,瞒着所有亲戚,偷偷立了个生前预嘱,让那些人的美梦一朝破灭,已经是她一世热血的极限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她隐隐感觉,自己这辈子,恐怕是不适合世外桃源安居乐业的。

也是,爱一个杀伐的人,怎么可能死水无澜?

心脏砰砰地跳,她隐隐觉得有些难受。

“大夫,您真的没有带冷香丸吗?”

她问罗迪。

“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为你扎几针。”

话音方落,阿娆的身又多了几枚银针。

这下,阿娆真的不敢动了。

“你说那些人想要那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身体不能动,她的嘴却依旧不闲着,“乱世添乱,岂不是让生灵涂炭?这样的世界即使改变了,又有什么用?”

第二百六十五章 白纸

罗迪调整了一下银针的位置。

“你知道雌黄吗?”

阿娆点了点头。

这东西在古代的作用有点儿像橡皮,写错了字涂一涂行了。

“有人想要一张纸,一张什么都没有写过的纸,但是摆在他面前的这张纸,却写满了字,你说,他怎么办?”

罗迪侧过头,眼波平淡。

“把所有的东西都抹掉?”阿娆沉默了半晌,才说出了这个可怕的答案。

如果是这样,这和传说的神灭世重建有什么区别?难怪那些人自称为“神之手”,原来他们真的和神一样,有着如此疯狂的想法。

罗迪没有回答,只是轻声笑了笑。

“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阿娆道。

“那么,便努力一点,早日弄清楚那些符号的意思,”他顿了顿,拔出所有的银针,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

阿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手。

罗迪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头,又把手帕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更加困惑了。

“罗大夫,别误会,我只是……”阿娆叹了一口气,将收到三件手帕作为聘礼的事情说了出来。

罗迪听完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种事情,也只有那个家伙会做出来。”

“你和隼很熟悉吗?”

阿娆眨着眼睛问。在她的印象里,罗迪和隼也是点头之交吧,不曾听说过他们之前有什么交集。

“不,不熟悉。”罗迪急忙摇头,“只是,我这个人眼光较毒,什么人什么心,只需要一两次接触,便明白了。那个家伙,没少为了陆朝的事情烦我,他烦我的方式也挺特别的,花言巧语,骗我认了陆朝这个干儿子。”

这件事情倒是真的,隼说,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然后给陆朝使了个眼色,叫他叫罗迪爹了。

阿娆哦了一声,眼底明显是不信任的神色。

隼的嘴她知道,但是罗迪,不像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罗迪见她盯着自己,晃了晃手帕,道:“这条手帕不是隼的,也不是我的,是陆凶的,你现在可以放心接过去了吧?”

阿娆想了想,这才接了过来。

那是一条素白的丝帕,面什么都没有。

“他说过,这面有秘密,让你自己研究一下,他还说,有些秘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能解开。”

阿娆挠了挠头。

这些人怎么都跟他打哑谜,她的脑细胞恐怕马不够用了。

不过,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她将那条素白的丝帕拿起来,在眼前展平,横看竖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玄机。

难道他想说“横也是丝竖也丝“?不过以陆凶那颗榆木脑袋的水平,想出这么浪漫的表白方法有点儿不可能。

难道和染料或者香料有关?他在学堂里待过,在香坊待过,这两样东西还较靠谱。

可是闻了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多谢大夫,我会好好研究的。“

图雅在外面守着,忽然间脚步声大了起来,阿娆知道有人来了,于是赶紧回到正题。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走走?你看我在屋里都闷了几天了。“

换血以来,阿斯兰按照罗迪的吩咐,一直把她关在屋里,她开个窗户都有守卫制止,怕她晒着,弄得她感觉自己像个吸血鬼似的。

“再休息一晚,若是明日没有异样,便可以出去走走了,这边城虽然干燥,总是闷在里面,心情也不好。“

罗迪收拾好药箱,刚刚背在身,便见阿斯兰推门进来。

他低头,向阿斯兰施礼。

“夫人安好,只是城主切勿过度操劳,城主的脸色不前两日,万望珍重。“

“有劳大夫了。“阿斯兰恭敬回礼。

罗迪与他错身而过,出门去了,里面只留了阿斯兰和阿娆两人。

“这条帕子有何特别?“

他的目光一下子便被阿娆手里的那条帕子吸引了。

“无甚特别,看到这材质,想起了金陵的云熙绸布店,便从大夫那里硬要了过来,城主若是有心,改日可多付那位大夫些诊费,我这个被捋到这里来的人,身自然是没有银子的。”

阿娆说着,将那条手帕折叠了一下,放在桌。

阿斯兰笑了笑,“我堂堂一城之主,自然是不在乎那点诊费,不过若是帕子,你想要多少,我这里也有多少,犯不着跟别人讨。”

忽的,他的目光又一转,道:“那些符号,可有线索?”

阿娆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带我去那些地方看看如何?“

“如此也好!”

黄沙沟的峭壁,一只鹰震了震翅膀,缓缓降落。

它的动作非常敏捷,落下来的时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鹰的目光又黑又亮,但是细细看去,却有几分的不安。

它的主人,并不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远方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更黑的影子。

那个影子在山崖纵跃几下,便隐没在了黑暗里,和山崖融为一体。

那只鹰轻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目光再次亮了起来。

然而,它侧了侧头。

又过了片刻,它忽的一振翅,腾空而起。

浓重的夜色里,它的目光一点儿都不受阻碍,只飞了片刻,它便落在了那个黑影的胳膊。

那个黑影伸出手,在它的爪子摸索了几下,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环。

那个金属环什么都没有,光滑的像一个扳指。

但是,他知道那是谁的。

“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么?”

半晌,他抹了一把脸,带着那只鹰轻身几纵,又消失在夜色。

在他离开黄沙沟的时候,另外一个黑影也跟了去。

陆凶抓到那个鹰猎的人和那只鹰的时候,便想到了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只是苦于无人可用,一直拖到现在。

隼来了,他的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

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这几天的时间里,隼已经跟踪了好几个貌似鹰猎的人,他跟了几次,最后都无功而返。

因为他发现,那些人不过是收了钱办事的,根本不是鹰猎的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鹰

陆凶说,鹰猎的人跟大梁的叛逆有关,所以,一定要把幕后之人揪出来。 虽然现在的重之重不是这个,但是若要长远打算,鹰猎的幕后操纵者必须查明。

轻身几纵,隼和那个黑影始终保持着距离。

那个人没有发现他,离开黄沙沟后,径自了一座石山,在山顶,他放开了手臂那只鹰。

那只鹰徘徊着,始终不肯离去,那个人挥了几下手,最后实在没办法,将手指放在口,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鸣。

那只鹰又徘徊了一圈,终于离去。

随后,那个人便原路返回,最后竟然跳了敦煌城的城墙,直奔城主府邸。

竟然是阿斯兰的人吗?

这有些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

但是,阿斯兰怎么知道陆凶他们潜入敌后的事情?

隼站在城墙,看着那个人的背影颇为郁闷。

本来以为会有新的线索,结果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原位。

该不该去见陆凶呢?次顺利完成任务,让陆凶给他跳了一支舞,这次没有完成任务,该轮到他给陆凶跳舞了。

哎,真是头疼。

阿娆凭记忆,在地图标了三个点。

“这几个地方,我想先去看看。”

阿斯兰看着她指的地方,眸色一变。

为什么偏偏有黄沙沟?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阿娆见他面有难色,问道。

“没有,明日我带你去便是。”

“你的身体,是不是还没有彻底恢复?”她自己有时候会昏昏沉沉的,阿斯兰应该也不她好到哪里去。

“无妨,我多带些兵力便是,这黄沙沟是我的地盘,没人敢在那里做手脚。”

阿娆嗯了一声,道:”时候不早,城主还是早些休息。“

这个人虽然正襟危坐,眼神里却透露出几分疲惫来。

阿斯兰见她下逐客令,也不便久留,道:”我来,只是想看看你,没有别的,既然你没事,我告辞了。”

阿娆要去送,被他拒绝了,他出门的时候,还轻轻帮她带了门。

若不是金国和大梁关系紧张,若不是她用这种方式来到敦煌,她还真的愿意把这个人当做朋友。

这个人,没有一般官员的架子,待敌人都这么仁慈……

哎呀,想什么呢?

阿娆摇了摇头,转身一下子把自己摔在床。

虽然不知道阿斯兰究竟是不是把她当做了溪云的替代品,但是她能感觉出来,他对她是真的好。

若是,将来陆凶和他一定要在战场兵戈相向,那么,她会帮谁?嗯,毫无疑问,是陆凶吧,只是她的心里会痛。

若是阿斯兰有生之年都无法和大梁对抗,说不定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便可以避免。

想到这里,她默默下定了决心。

阿斯兰,对不起了。

背后捅刀这种事情,听去很没良心,但是从一定的角度来说,却是最有良心的。

在床翻来覆去几次后,阿娆终于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屋瓦声,好像有人在她的头顶屋檐走路。

阿斯兰的府邸,能进来的只有他的人和那几个暗保护她的人了吧,想到这里,她便翻了个身,放心大胆地睡了过去。

外面有脚步声。

一星亮光忽然收起,头顶的屋瓦悄悄合,接着一双沉黑的眼睛忽地一转,便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不远处有巡逻的守兵过来。

“有什么情况没有?”巡逻的小队长问阿娆院的守卫。

方才,他看到了一个身影,好像向着这边来了

那几个守卫在这里守了很多天,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难免有些懈怠,突然听他一说,立即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人来。”

小队长狐疑地看了一眼,然后对着房间里朗声道:

“姑娘,姑娘?“

叫了两声没人回应,那个小队长干脆用力地拍起门来。

半晌,阿娆从里面出来,纳闷地露出个头,”是城主有吩咐吗?“

“这院子好像有刺客,姑娘安好便好,打扰了!”

那小队长抱拳一礼,又叮嘱了守卫几声,便到别处去了。

离去的时候,他还有些纳闷,分明那黑影子是向着这边来的,怎么没有惊动那个女子?

看着灯笼远去,隼从黑暗里闪身出来。

好险,若不是这些人恰好巡逻到此,他要自己动手解决房顶那个家伙了。

那个家伙他来解决的话应该也不会费太大力气,只是,这样一来,难免暴露身份,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方才他故意身形一闪,将那些巡逻的守卫引了过来。

阿娆刚刚睡着,被那些人突然叫醒,便睡意全意,她披了件披风,想点着蜡烛,忽的,火苗在她的手里一闪便灭了,接着她感觉到一只手掌将自己的嘴堵,身形一转,便被那人扔到了床。

那人,则重重地压在她的身。

起初,她有些害怕,以为这边城也有了采花贼,后来心绪便慢慢平静了下来,放弃了挣扎。

那人见她放弃了挣扎,似乎是想故意激怒她,手指竟然滑到她的腰间,挑起了她的腰带。

她气急,屈膝一顶,那人一用力,瞬间将她压得死死。

她想骂那人几句,无奈嘴被堵得严严实实,说不出话来。

好在,那人虽然讨厌,却终究不是无耻之流,手指在她的腰带停留了一下,便倏地移开了,移开的瞬间他自己一个翻身,滚到了床里面,然后枕着双手,淡笑道:”本来想趁机跟你洞房的,没想到还是被你认了出来。”

她放弃挣扎的瞬间,他便知道,她认出他来了。

这个女人的鼻子,狗鼻子还灵。

阿娆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肚子的火气强行压了下去。

“这打招呼的方式确实够特别。”

她哼了一声,侧过身来,转到一半,身子便被一只手强行一勾,又转了回去。

“别生气,我本来想找个更好玩的方式,仓促之下,又想不起来。“

“你今日来,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阿娆决定不再挣扎,反正他也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何苦白费力气?

“没有新消息,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隼说着,忽然翘起了头,他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轻轻划过她的脸。

屋子里的光线暗淡,但是好歹能看清她的轮廓,指下的皮肤,有些凉,却依然细腻,好像这里的风沙根本奈何不了她。

第二百六十七章 突袭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

阿娆狠狠一把推开他。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真的,我是真的想你了,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我很怕,怕再也见不到你!“

隼的声音低沉严肃,细细听去,竟然带着几分沉重。

他很少这么严肃,这么认真地说话,阿娆听了,心里不由一凛。

“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有什么很难完成的任务”

说这种话,是不是都在生死难料的时候?他是个剑客,也是个赏金猎人,这次是不是碰到棘手的对手了?

“你担心我了?”

他移动了一下身子,以便让自己更舒服些。

“我不能担心吗?”阿娆知道他想说什么,干脆先发制人堵住他的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兼保镖,我能不担心吗?你死了我找谁保护我去?“

“你这女人,太凉薄了些。“隼啧啧了两声,又转过了头去。

她发间的味道很好闻,好久没有这么清晰的嗅觉,想起以前的事情,他不觉有些沉醉。

如果没有过蛇毒,他们之间,可以交流的东西也许会更多。

可惜……

“好了,没事快走吧,小心隔墙有耳。“

图雅暗示过,这里可能有听力超群的人,阿娆忽地想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放心,那个人已经被我解决了。”

隼按住了她的手。

已经被解决了?

阿娆恍然大悟!、。

所以,罗迪才敢跟她说一些秘密,所以,他才敢半夜摸进来。

她默默松了一口气,抽回了自己的手,顺便挪动了一下身子,想离他远一些。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定力并没有那么强,隼的美男计再用下去,她估计真的把持不住。

她不能给他什么,怪怪,他们遇到的不是时候。她的心很小,小得只能装下一个人。

隼却不肯放过他,她一挪动,他便紧紧贴了过来,阿娆顿时面红耳赤,又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有大的动作,正寻思着怎么跟他讲道理,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这些杂沓的脚步声里,有个人的脚步格外沉稳。

“城主!”门外的守卫朗声道。

阿斯兰来了!

阿娆顿时一惊,“快走!”

“已经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

阿娆急了,一翻身,下了床,掀起床单,却发现下面是实的,根本无法藏人。

“怕什么,你说你睡下了。”隼的声音很平静,根本不在意。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阿娆?”

阿斯兰在外面唤了一声,“方才听说有刺客,我来看看。”

“城主,方才是误会,没有刺客,阿娆已经睡下了,您请回吧!”

阿娆对着外面喊道。

“我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总是感觉有些事情要发生,今晚,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免得发生意外。你不介意我进去吧?”

阿娆还没说什么,隼的目光已经杀了过来。

留在这里?难道阿斯兰以前也这么干过?

阿娆来不及管他,对外面道:“城主,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阿娆当然介意。”

隼点了点头,目光稍微柔和了一些。

“也好,你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守在门口了。”阿斯兰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太过于精明,还是太过于固执。他说完,竟然真的在门口坐了下来,坐下的时候,还抬起手捂着嘴咳咳了两声。他一咳嗽,立即有守卫过来担忧地问道:“城主,您的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回去吧,莫要受了风寒。”

阿斯兰当然严词拒绝:

“姑娘的性命,我重要,我阿斯兰死了没关系,她若是有个闪失,那便是人间的浩劫。”

守卫不说话了,阿娆的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了。

阿斯兰是为了救她才弄成这样的,虽然说他有自己的私心,但到底现在两人还是合作关系,不能任由他在外面守着。

“城主,您还是请回吧,我真的没事儿。”

“我意已决,你不必劝了。”

阿娆一听,脑门又迸出了一层汗,隼却一点儿都不着急,竟然还有心思拿出手帕给她细细地擦拭。

“你快走啊!”阿娆捅了他一把,低声道。

旁边有个窗户,以他的身手,溜出去应该没有问题,他只要出去了,别人肯定拿不住他。

“我不!“隼却好像长在了床一样,一动不动,还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阿娆只觉脑袋翁冷一声。

这两个家伙,一个都不肯走,这是打算折腾死她吗?

“城主,您的身体还未恢复,若是执意在这守着,阿娆恐怕心有不安,索性长夜漫漫,不如请城主进来下一盘棋如何?”

阿斯兰不肯走,她只能以退为进,否则越是不让他进来,越是说明她心里有鬼。

她推开隼,起身穿好衣服,点着了灯。

隼还是没有走的意思,躺在床笑眯眯地看她表演。

阿娆找出了棋盘和棋篓。

平时,她一个人在这里,阿斯兰怕她无聊,找人买了围棋过来,其实两个人都不怎么会下,这棋大多数时候都是收起来的,现在拿出来,面竟然有一层薄薄的尘土。

“也好。”阿斯兰在外面应了一声。

于是,阿娆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将他让了进来。

阿斯兰显然也是一直没睡,一进来,身便带着股边城的风沙味儿。

他走过来,自己在桌子边坐下,用手指拈起了一颗棋子。

“阿娆,今晚可有异动?“方才过来的时候,听巡逻队的小队长说是好像看到了刺客。阿娆说是误会,他却不全信。他的府邸守卫森严,外人很难进来,那人若是进来了,又没有被人发现,多半是阿娆藏了起来。

“没有,我这不睡得好好的吗?“

见阿斯兰落子,阿娆也而随便拈了一颗。两人下棋向来跟小孩一样,不怎么讲究路数,往往是想到哪儿下到哪儿,最后实在下不下去,阿斯兰会允许她随便走几步,然后自己乖乖认输。

灯光昏黄,白玉墨玉做的棋子泛着光,阿娆看看看着,有些走神。

忽然,她用手指轻轻地推了几枚棋子,再远远一看,那几颗棋子竟然成七星之势,北辰之星在七星一侧,妥妥地被什么东西压住。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夫君

阿斯兰的目光瞬间被她吸引了。

“你,下在这里!“

阿娆见阿斯兰又拈起了一枚棋子,迫不及待地指挥道。

隼藏在被子里,听了她的话撇嘴一笑。

这么指挥人家下棋,还当真是小孩子脾气,这城主脾气也是出的好,换了他早教育她一顿了。

自己乱下算了,还带坏人家。

这女人的棋艺,以后要好好调教一下。

忽然,他听到了啪的一声,是落子的声音。

他,竟然真的听她的。呵!这个阿斯兰,是真的打算将她宠天?真把她当自己的心人了?

隼忍不住,掀开一条小小的被子缝儿,偷偷地往外看。

外面的阿斯兰面容沉静,目光始终盯着桌子的棋局,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面前的美人,更不在乎她的瞎指挥。

”城主,您有没有听说过阵法?“

阿娆不懂这些,但是想到了这个词,她便似乎看到了一线光。有些东西在脑子里好像要出来,却又怎么都不明显,这让她颇为着急。不过急也没有用,她只能寄希望于阿斯兰。这好歹是个打仗的,了解的应该她多。

”你只管说出你想起来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阿斯兰说着,已经取出纸笔,将方才的棋局都画了下来。

他对汉人的阵法略知一二,但是这么关系重大的事情,他觉得,他必须找一个可靠的人解释。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在这方面,他赌不起。

“我猜,那个什么局,是用一种阵法,压制帝王之气。“

表面看是这样,但是,到底怎么运作,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又不是什么玄幻小说,可以想怎么样怎么样,一切都是要依据的。

“嗯,先记下,再慢慢考虑。“

阿斯兰怕她思虑过甚,提议道。

于是两人一个摆棋子,一个画图纸,到了三更时分,阿斯兰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

“明日还要去黄沙沟,你也该早些休息了。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生什么,我想,我也不必在这里守着。“

他起身,卷了卷手里的纸,便要离开,阿娆去送他,在出门的时候,阿斯兰突然回过头来,手一线亮光倏地飞出,直击帷帐。

阿娆低呼一声。

床的隼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等他跳下床的时候,手里已经拈着一把刀。

那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一看便知道是暗器,阿娆猜测,是从阿斯兰的护腕里射出来的。

好在隼的身手好,没有出人命!

她捂着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城主好刀法,只是还是慢了些!“

隼笑了笑,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将那把刀递还了过去。

阿娆只瞥了一眼他,目光便再也不敢停留了。

方才他在阴影里没有看清,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把衣服脱了

再看看阿斯兰,他的脸色显然也没有那么好看,好在,他这个城主有城主的风范,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接过了那把刀,手指一根根都捏出了青筋。

“请问,这位梁君子,三更半夜潜入我的府邸,不知有何贵干?“

蛮人的城主用词还颇为雅。

隼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城主此言差矣。其一,在下并非梁君子,来这里的目的光明正大。其二,在下不是三更半夜潜入,在这房已有多时。“

阿斯兰的目光瞬间一凛。

跑到他这里来找他的人,还说什么光明正大?

“既然不是梁君子,阁下如何在我贵客房?“

“这位是您的贵客,却是在下的妻子。“他指了指阿娆,阿娆的脸色瞬间又红了。”前几日,在下的妻子被人掳走,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所谓小别胜新欢,自然是要亲热一番,没想到途被城主打扰,只得等着城主离去再继续,谁知竟然被城主发现,还刀剑伺候。“

他瞥了一眼阿斯兰手里的那把刀。

刀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握刀的手已经气得微微颤抖起来。

忽然,他觉得很解气,脸的笑容便又加深了。

“阿娆?“

小谢说阿娆的夫君已死,如今又是哪里来的夫君?不过这个家伙油嘴滑舌,阿斯兰不想跟他争辩,干脆转头看着阿娆。

阿娆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道:”是,这是我的……夫君。“

说完,她偷偷瞥了一眼隼,果然那个家伙的脸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阿娆心道这下完了,次冒认了个未婚夫,便被他缠了,这下认了个夫君,估计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了。

不过,人命关天,若是不承认,隼万一跟阿斯兰打起来,无论死的是谁,都对天命局的po jiě没有好处。

哎呀,真是头疼,这都碰的什么事?

她扶了扶额,几乎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果真如此?”阿斯兰再次确认道。

“人家都承认了,城主还不相信吗?”隼说着,前几步一把将阿娆搂在怀里,“在下虽然不知道城主请我的夫人到此处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我这个做夫君的,却万万不能放着不管,今晚温存过后,本来打算离开的,既然被发现了,那么,我便跟城主道个别。”

说着,他拉着阿娆要往外走。

外面的守卫听到动静,齐齐亮出了刀剑。

“既然如此,倒是本城主考虑不周。“

他又转回来,然而,目光却盯着阿娆,那眼神颇像在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如此草率?算你们真的是夫妻,那也不能等不急在我的地盘办事。

阿娆讪讪地笑笑,一张白皙的脸涨得跟猪肝一样。

阿斯兰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既然都来了,不如说说以后怎么打算。”

他指了指椅子,意思是让隼坐下。

待隼坐好后,他自己也跟着坐了下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阿斯兰觉得隼穿着衣,坐在自己的面前不成体统,于是使了个眼色给阿娆,让她拿了件外袍给他穿,阿娆本来也有此意,他的一个眼神还没有收回,她已经跑到床边找来了隼的外袍。

这无疑让隼觉得很不爽。

他还没有到手的媳妇儿,怎么这么轻易地听了别人的话?

第二百六十九章 联手

生气归生气,待阿娆将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他还是很宠溺地看着她,并且雁过拔毛地摸了摸她的手。

阿娆吓得赶紧抽了回去,又不敢做得太过,只得学人家打情骂俏,在他的腰狠狠一拧。

隼惨叫了一声,见阿斯兰看他,忙笑着道:“闺房情趣,闺房情趣!”

阿斯兰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几口气,望向他的目光并没有那么友善。

“我并未曾听说过阿娆姑娘婚配,不知道……”

“江湖儿女,私定终身,范不着昭告天下。不瞒城主,我其实是个杀手,平时是收收钱,杀杀人,整天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阿娆跟着我,自然要低调些,否则被仇家找门可不好办了。”

他说的倒也在理,阿斯兰一时竟然无法辩驳,他都承认了他是杀手,接下来的两个问题,阿斯兰也懒得问了。

一个杀手进他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躲他的刀轻而易举,这还用问吗?

“不过,有人竟然敢太岁头动土,抢人抢到我的头来了,我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城主,本来今日来,有件礼物要送。”

隼神秘地一笑,阿斯兰的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这件物什,城主可还认得?”

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恭恭敬敬地奉。

那是一支控制猎鹰用的哨子,他本来打算偷偷放在阿斯兰的房间,告诉他,他和鹰猎的关系,他已经清楚了,谁知阿斯兰竟然突然杀了个回马枪,破坏了他的计划,于是他也只好将错错,当场拿出来,省了摸到他房间的环节。

阿斯兰拿起那节金属管,看了看,一双紫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这是什么东西?“

“城主何必明知故问?这东西的主人,我已经替城主解决了,城主无需再藏着掖着,哦,对了,有一个我故意放走了,现在应该在你的府邸,不过,城主若是想让我出手杀了他,看在你对我媳妇儿照顾得还算可以的份儿,价钱好商量,我给你打个五折。“

阿娆抿了抿嘴,心道这个家伙还真是不知道在谁的地盘,算阿斯兰不能拿他怎么样,那么他手下的强弓劲弩也可以将他射成刺猬。

这么激怒阿斯兰,真的好吗?

如此想着,她的手心里便都是汗水。

碰到这么个胆大的人,真是头疼。

“这倒不必,在阁下的眼里,那些人的命左右不过草芥,是生是死,都无伤大雅,不过,阁下既然有这个本事,我倒还真的有一件事托付,价钱方面,好商量。“

阿斯兰学着汉人的礼节,拱了拱手。

这个家伙先杀了他的人,才跑来找阿娆,显然是想让他知道,他的手里有足够的筹码。若是为难他,他要除掉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鹰猎,还有鹰猎背后的人。那些人,是他花了多年才布下的,他不能冒被这个险。

“城主但讲无妨,只要和我媳妇儿相关的,算是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说着又看了阿娆一眼,两只深邃如夜空的眼睛一个劲儿地乱放电,吓得阿娆直接躲到了他的身后。

“明日我与……尊夫人,欲往黄沙沟一行,不知道阁下可否保护?”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那些人来阴招,他很可能真的应付不来。

隼眼珠转了转。

他本来有意保护,阿斯兰的提议正下怀,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跟随城主走一遭。只是今日已晚,城主还是早些休息吧!”

一个半夜溜进来的贼,竟然对主人下了逐客令。

阿斯兰自然不愿意,但是想到即将面临的问题,他也便忍了,临走的时候又道:“夫人的毒暂时被控制住了,身子却还未完全康复,阁下还是不要轻易带她离开,否则,若是毒再发,恐怕再也找不到可以解毒的人了。”

那个大夫说是换血可以治本,但是他并不知道,他自己的血液里是有毒的,旧毒除了,却又添新毒。

隼明白他的意思,他怕自己把阿娆带走,所以特意提醒她,他本来也没有带阿娆走的意思,于是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敢鲁莽,只盼着将来事成之后,城主能给内子解毒。”

“那是自然。”阿斯兰笑了笑,转身的时候,温润的紫色眼底顿时凝结了一层冰一般。

这个黑衣人虽然不明来历,但是以他的身手来看,在江湖应该数一数二,和他相,鹰猎那些家伙,简直是不入流。

约好时间,阿斯兰便离去了。

“时候不早,该床歇息了,夫人。”

隼回过头来,笑笑地看着阿娆,“没想到一场劫难,却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层。”

阿娆拂落他搭在肩的手,“你若是坚持床,我不介意睡地板。”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我阿娆不想做什么贞洁烈女,可是脾气还是有的。”

隼撇了撇嘴,自己拿了一床被子和枕头,在地铺好,衣服也不脱便躺了下去。

阿娆这才稍稍放了心。

说实话,他若用强,她也没有办法。

哎,怎么会这么想他?是不是心里终究还是不信任他?想道他三番五次为自己出生入死,她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于是又从床抽出了一张狼皮垫子,给他垫,这才吹灭了灯。

一夜无话,很快日三竿。

阿娆起来的时候,发现隼已经将地铺都收起来了。

他还是穿着昨日那身衣服,正抱着双臂,看着房顶发呆。

那片屋瓦没有来得及放回原位,从面漏下来丝丝缕缕的光。

“要不是我,昨天你死了,你知不知道?”

见她过来,隼稳准狠地一把抓住她,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房顶那片瓦。

这个时候,想杀阿娆的人,一定是神之手的人。

这么多年了,神之手的人终于肯露面了吗?

阿娆看见泄漏进来的天光,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昨晚,她好像确实听到了屋瓦移动的声音。

第二百七十章 阵法

于是,隼将昨日见到刺客又吓跑刺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阿娆说了一遍,末了,问她:“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

这件事情他本来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但是他还是决定告诉她了。

阿娆愣了愣,“让我感激你?”

话音未落,脑门已经重重挨了一下。

隼收回手指,道:“我是想告诉你,我能保护你,所以,等会儿去黄沙沟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跟在我身边。懂吗?”

最后两个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本以为在这里被保护的很好,却还是被人混了进来,而且那是一股不明的势力,这个意外着实让阿娆紧张,她是个惜命的人,自然很听话,于是使劲点了点头,抓住隼的胳膊,道:“我保证一步不离开你。”

隼看了看她的手,笑了笑,道:“这才像话。夫唱妇随嘛,以后也这么办,知道吗?”

阿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有理他。不过她的沉默很快便被好心打破了。

“你说,想杀我的人是什么人?我听罗迪说,有个叫神之手的组织。“

“你觉得是是了。“隼显然懒得解释,神之手这么拉风的名字也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吃过早饭,阿斯兰派人来接两人,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跟着那几个人走了。

去黄沙沟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阿斯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身背着弓,腰里挎着刀,连护腕都换了新的。

倒是他身后那些跟班,一个个扛着铲子,拿着绳子,跟去盗墓似的。

因为阿娆身体不好,阿斯兰特意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他本来给隼准备了马,可是那人只看了一眼,便也跟着阿娆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面很舒服,隼和阿娆在里面坐着,跟着队伍晃晃悠悠地出了城,晃晃悠悠地往黄沙沟走,走了没多久,便有些昏昏欲睡,眼皮重的抬不起来,最后干脆头一歪,躺在隼的怀里了。

隼从衣袖里取出一枚药丸,小心地塞入她的嘴里。

“这么久了,竟然还是对幽罗香的香气毫无抵抗力,真是没出息。”

他自己的嗅觉不灵,时长闻不到那花的香味儿,那东西对他一点儿用都没有。

他看着怀里的女人,笑了笑,然后抬手按在她灵台穴,将一股股柔和的内力灌入她的身体,以便加速药丸的吸收。

阿斯兰这个家伙,救阿娆是有诚意的,但是这么多天了,他也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内力输入阿娆的身体。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阿娆的身体娇弱,怎么能承受起那么霸道的内力?他这是为自己留后路吧?即使将来阿娆可以离开了,为了控制身体里乱窜的内力,她也必须回到他的身边。

这一点,罗迪告诉了他,并且告诉了他解决办法。

没有什么东西,是罗神医的药解决不了的。

方才那粒药丸便是控制那股霸道的内力的,有了那药丸,到时候阿娆即使没有阿斯兰的帮助,也不会受筋脉寸断之苦。

重要的是,即使用了药,阿斯兰也发觉不了。

做完这一切,隼打了个哈欠,也靠在阿娆的身睡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阿斯兰下马,让手下按照阿娆所绘制的地图,一个个地方挖去。

那几个点被黄沙覆盖,单看根本看不出什么,若要发现玄机,只能挖。

阿娆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身子轻了很多,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处几棵枯树挂着几个骷髅头,那是前几日鹰猎留在这里的,用以吸引混进来的梁兵,现在面的肉已经被秃鹫之类的鸟啄食干净,看起来相当白,风一吹,晃晃荡荡的,跟白骨风铃似的。阿娆起初不知道是什么,觉得好玩,便多看了几眼,后来看清了是骷髅头,恶心地差点儿吐了出来。

“不舒服别看,你又不是要战场的,不需要知道如何面对这些东西。”

阳光强烈,隼强行将她的头转了过来,扣了一顶帽子在她的头,她这才敢睁开眼睛往四下望。

两侧都是悬崖,间是一条黄沙的沟,好像河流干涸后留下的河床。

阿娆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她确信,她没有来过这里。

“阿娆!”阿斯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地图。

“义父,给你!”

他还没有到阿娆跟前,他那个乖巧的汉人儿子司南追了过来。

司南的手里也拿着一顶帽子,他想给阿斯兰扣,却怎么都够不到,最后还是阿斯兰俯下身,他这才把帽子扣了去。

隼看了看阿斯兰的帽子,又看了看阿娆的帽子,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顶帽子不好看,又脏又热,还是这个较好!”

他一伸手掀掉了阿娆头的帽子,再一伸手,把车帘子直接扯了下来,围在阿娆的头。

他的女人和阿斯兰戴同样的帽子,成何体统!

阿斯兰明白他的小心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地图展开给阿娆看,“是不是确定是这些地方?”

阿娆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想烙在她的脑子里一样,一到现场,便立刻从2d变成了3d。

带来的“盗墓小分队”已经分散开来,有几个人已经开挖,阿娆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头一阵疼痛,她抬手,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道:“快,快,快停下!”

阿斯兰一惊,赶紧下令停止,可是还是晚了,有一个士兵不知道挖到了什么,一朵黄沙的烟花暴起,他的身子便被炸了天,等落下时,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些血肉的碎末,其他的人吓坏了,拿着工具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我……我刚刚……想起有机关。”

阿娆看着那些血肉,又是恶心又是愧疚,她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痛得渐渐承受不住。

她讨厌圣母,但是她毕竟是个善良的人,看着这些人死在眼前,她还是有些受不了。

隼好像发现了她的一样,凑到她的耳边,道:“切莫激动,药不在身边。”

阿娆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服药好多天了。

随着疼痛,身体里有淡淡的梅花香气溢了出来,几不可闻。

她试着吸了几口气,这才好了起来。

“尊夫人……可还好?”

阿斯兰问道。

“不过是lǎo máo病了,无妨。”

给读者的话:

今天的内容喜欢吗?

第二百七十一章 伏击

足足休息了半盏茶功夫,阿娆才渐渐感觉好了起来。

看着她的脸色恢复正常,隼和阿斯兰齐齐松了一口气。

“城主,那边有发现!”

一个士兵过来,身满是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沾的泥土还是刚才被炸死的那人的血肉。

想到那个人的惨状,阿娆又是一阵恶心。

见她皱起眉头,隼赶紧过来,一伸手,将她护在身后。

“带路!“

阿斯兰一挥手,跟着那人走了。

“姐姐,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

阿娆忽然觉得衣襟一紧,回头一看是司南拉住了她。

刚才的bào zhà把孩子吓坏了,他的脸色到现在还有些苍白,小小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阿娆一时母爱泛滥,伸手将他搂在了怀里,道:“别怕,乖乖在这里呆着别动,不会有事的,姐姐会保护你!”

旁边的隼听了,哼了一声。

在这时,远处的石壁突然冒出了几个黑影。

“快趴下!”

阿娆来不及辨认那些人,隼已经一下将两人摁倒在地,地一滚,手的长剑随即展开。

叮——叮——叮——

电光火石之间,一连数支箭被弹开,阿娆在他的身下,惊出了一身冷汗。

箭雨来时,阿斯兰的手下有几个躲闪不及,顿时被射成了刺猬,几个反应快的,避开箭雨,立即将弓箭搭弦,照着山崖射了出去。嗖嗖的寒光飞出,很快有人从石壁滚落了下来。

“躲到石壁下面!”

阿斯兰一挥手,众人立即躲避到石壁脚下。这个时候,隼一手拉着阿娆,一手拉着司南,已经闪身到一块大石头后。

他的做法让阿娆有些惊讶,这个人不是个喜欢照顾孩子的人,可是现在竟然把素未谋面的司南看护的亲儿子还周到。

难道跟陆朝混了几天转性了?

“义父,我要去找义父!“

司南担心阿斯兰,跟着隼有些不情不愿,几次三番想从他的臂弯里逃跑,都被他硬压了下去。那孩子急的哇哇大叫,对隼又捶又打。

隼脸色一冷,厉声道:“你最好给我安静下来,否则我的点穴手法可是江湖独一无二的。”

那孩子气不过,横了他一眼,被隼的目光一逼,立马变成了蔫了的豆芽。

“可是,可是,我义父有危险。”

那孩子被他瞪怕了,声音小了很多,眼睛里泪光闪闪,眼见要急哭了。

“你去才有危险,他一个敦煌城的城主,这几个人还是能对付的。“

隼一压那孩子的脑袋,一支箭嗖的擦着他的头发掠了过去,夺的一声钉入身后的石头。

该死的,这不是一般的箭,这种箭的力量一般的弩要强得多。

隼心里骂着,另外一只手又将阿娆往怀里拉了拉。

到底是什么人?

思索间,又是一片箭矢射来,好在他早有防备,选的这块大石头又厚又宽,足以给他们做盾牌。箭矢射在石头,箭头直接扎了进去。阿娆吸了一口气,紧张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第一次置身于箭雨之,但是这么强劲的箭,还是超出了她的认知。

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吗?

什么样的金属,什么样的动力,才有这样可怕的穿透力?

“小心!“

隼见她走神,掐了她一把。阿娆痛得一声尖叫,回头,目光正好撞司南,司南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太习惯看到两人箭雨还打情骂俏的样子。

隼笑了笑,抽回目光,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瞥一下司南。

司南老实了很多,也不知道是被箭雨吓怕了,还是被隼吓怕了。

不远处,阿斯兰的人已经和石壁的人打成了一团,箭矢你来我往好不壮观。

蛮人的骑射向来有名,今日阿斯兰带来的虽然不是精锐,却一个个也都是神射手。石壁的人仗着武器优势,起先还能压制,后来人一少,便明显控制不住了,不到几个回合,便只剩了阿斯兰这边放箭,又过了一会儿,面石壁终于没有了动静。

阿斯兰压了压手臂,令手下停止射箭。

最后一个黑衣人从石壁骨碌骨碌滚了下来,手里的劲弩也跟着一起掉落下来。

“去看看什么人!“

确认那些人都死了之后,阿斯兰道。

他盯着对面的石壁,紫色的眼底有些波动,隐隐有震惊和赞叹。

“把他们用的武器收过来,一个都不允许落下。“

他们的弓箭实在太强悍了,征战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是!“

立即有人领命跑了去看,不大功夫,那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弓。

那把弓看起来和普通的弓差不多,但是却装了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黑汪汪的液体,还散发着一股焦煳味儿,细细一看,旁边还有无数个精巧的机关。

“城主,这弓很是怪。“

阿斯兰淡淡点了点头,将眼的惊愕压了回去,道:”知道那些人的来路吗?“

那人道:”回城主,看那些人的打扮,应该都是汉人,但是装束不像是梁兵,他们的身,属下们也都搜遍了,并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有活口吗?“

“没有。“

方才最后一个奄奄一息的,见他们过来,立即咬舌自尽了。

阿斯兰蹙了蹙眉。

先不管他们的来历,这些人敢在这里伏击他,一定是死士无疑了,只是自己这次行程隐秘,怎么会有人泄露消息?

难道,府有他们的内应?

这黄沙沟下究竟藏着什么?为什么这些人不肯让他们去找?

“义父!“正思索着,司南终于挣脱了隼,几步跑过来,一下抱住了他的腰,小脸满是泪珠。

阿斯兰摸了摸他的头,”方才是不是吓坏了?没事儿,这点伏击,还不能把你义父怎么样,你看,他们不是都死在义父的手里了吗?“

他看着那孩子,目光柔和,然而,司南知道,他没有将他看进眼,因为,他的眼神明显没有聚焦。

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 行动

在黄沙沟的麻烦刚刚解决,一行人正在思考,如何继续下去的时候,罗迪拉着他那匹骆驼慢悠悠地出了敦煌。

向着西南,目标明确。

他的身,万年不变地背着药箱,而陆朝坐在骆驼的背,手里捧着一本书。

他这几天不用吃药装病,精神好了许多,方才出来的时候见到房间里有一本异域写的书,便顺手拿了过来。他看不懂异域,但是他喜欢面的插图。

插图里有西瓜石榴胡麻之类,他猜测,这书一定是从西域过来的。

“罗先生,我们真的要去月牙泉吗?“

书翻了几页,很快翻到了头,他百无聊赖,一面躲着灼人的日光,一面问罗迪。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两个人去月牙泉有些不靠谱,为了以防万一,他把自己的剑都带了出来。

罗迪下针的功夫了得,可是杀人,他实在不清楚他的底细。

罗迪听到他说话,忽地回过头来,清淡的目光有些严厉。

“你该叫我什么?”

声音里似乎有愠怒,这让坐在骆驼的陆朝吓了一跳。这个人和隼相反,很会哄孩子,从来没有对小孩子这个态度过。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叫你先生不可以吗?”

“我认你这个干儿子,可是对天发过誓的,你想天打五雷轰,我可不想。”

罗迪回过头去,语气颇为不善。

陆朝急忙改口道:“义父!”

忽的,他想起个问题来,“可是你并不愿意要我这个累赘,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侧过身子,好地盯着罗迪的脸。

这个人实在太过于严肃,平时有事没事儿都是那样一zhāng ping静的脸,好像戴了一个面具一样。

“不管我愿不愿意,你都是我必须要保护的人,能占点便宜为什么不占?”

这个回答颇为让陆朝震惊,他撇了撇嘴,心道这个干爹也跟着那个干爹学坏了。

话说,他们真的不是师兄弟吗?怎么说话都这么神神秘秘,都这么云里雾里?不用说,若是问他为什么要保护自己,他肯定打太极一样糊弄过去。

“义父,我们为什么要去月牙泉?”

司南说,月牙泉很可能有他们要的冰月之心,可是他们根本没有病,冰月之心不过是他们胡诌出来的。

“有人想让我们去,自然是准备好了礼物等着我们,我们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一片好意?”

罗迪难得地勾起嘴唇笑了笑,不过说话依旧是云里雾里。

陆朝撇了撇嘴,他在他身后,所以,他不知道,那一刻,罗迪平静的眼底突然泛起了波澜。

那是狩猎的兴奋。

“有人等着我们?”

陆朝细细咀嚼着这句话,怎么都想不明白,但他隐隐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

江宁县,县衙,书房。

江宇珩将孟拓下的图纸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几遍,忽然,一只木头的鸟落在他的窗户。

他伸手,那只鸟便自动飞了过来,和往常一样,落在手心,啪的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纸条。

是陆凶的信,和往常一样,简简单单几个字:

速去老虎山,收。

江宇珩看完,立即收了图纸,叫了祁玉过来,点齐人马,立即奔赴老虎山。

一行人刚刚走到老虎山下的桥,便见到了不远处已经有一队人马。

细细一看,竟然是岳宁的人。

江宇珩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人,已经开始来明的了吗?

也好,布置了这么久,他也该收了。

只是,这次的眼有些大,有些个头不大的鱼,肯定会逃走。不过不急,早晚会被他抓住的。

“知府大人!”

江宇珩催马前,跟岳宁打了个招呼。

岳宁见了他,颇为惊讶,“江知县,你怎么也在这里?”

“知府大人,本县最近出了一桩命案,有人见嫌犯逃入老虎山,下官带人正要前往缉拿,不知道大人怎么会在此地?”

岳宁愣了一下,随即道:“龙冢已经修建完毕,只剩收尾,为确保万无一失,本官特来监督。”

正式场合,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官腔,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随意和亲切。

“辛苦大人了!“

“为陛下效命。“岳宁道,他看了一眼江宇珩带的人,“江知县,不知道你带的人手可够?这老虎山丛林茂密,搜索起来不容易,若是人手不够,我这里倒是可以借一些。”

江宇珩笑了笑。

“既然如此,便多谢知府大人了!“

岳宁借给他人,明显是盯着他的,他若推辞,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收了,到时候找祁玉或者孟来收拾他们是。

岳宁见他答应,立即点了两个人,吩咐一定要好生帮着江大人搜捕。

那两个人江宇珩见过,一个叫王盛,一个叫李素,都是岳宁身边的得力干将,功夫了得,跟踪功夫也不错。

江宇珩又客套了两句,便令祁玉拿了嫌犯的画影图形给他们,还简单交代了一下案情。

那两个人看了一眼画影图形,点了点头。

“辛苦两位大哥了!“祁玉道。

其实哪里有什么嫌犯,不过是他随便用几个人的五官凑了一张脸,要是他们能找到才怪。

告别了岳宁,一行人便跟着祁玉进入密林。

江宇珩早已经将地图的路线与祁玉仔细研究过,所以,他找起来并不费功夫。

快到龙冢的时候,祁玉跑过来报告:”大人,那嫌犯故布疑阵,不清楚往哪个方向跑了,属下建议兵分两路。“

江宇珩点了点头,令祁玉带着一队人马沿着一条路追,另外一队则由他带着。

岳宁派来的两个人被分在两个队伍,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江宇珩带着这些人在龙冢附近转了一圈,很快确定了地图的位置。

他停下来,抬头看了看远处。

浓密的枝叶间有一个影子,见他的目光扫过来,立即隐了去。

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便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那嫌犯会些功夫,大家小心他狗急跳墙!“

江宇珩一句话落下,衙役们立即抽出了刀。

一行人走了没有多久,孟从树一跃而下。

方才,江宇珩用手势告诉他,这个地方,任何人不准接近。

第二百七十三章 题字

敦煌城的歌舞坊。

陆凶端着一盘烤羊肉,穿梭在客人之间。

这些客人是刚刚从西域回来的,带着些西域特产,正打算经敦煌从阳关入大梁。

一行人一路风尘,皮肤晒得要多黑有多黑。

陆凶将一盘羊肉放在桌,那些人也不讲究,用手抓了往嘴里放,啃光了,直接把油手在衣服一擦。

陆凶看了看那人一眼,啧啧了两声,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动作收敛了一些。

乐声悠扬,舞袖婆娑,那些客人却没有多少心思看,几个胡姬跳着跳着,眼神里便有了些许委屈。

“这些客人看来赶了很久的路累坏了,连这么好的舞都没有心思看。”

出来的时候,陆凶差点儿撞到老板娘踏歌。她侧身避开陆凶,抬手挑开帘子的一角,往里面瞟了一眼。

这些客人,有点儿怪,不像商人,更不像草莽,一举一动虽然刻意隐藏了,却还是能看到训练的痕迹。

“他们刚从西域过来,估计胡姬舞早看腻了。“

陆凶解释道。

“许是吧,可惜我们这里没有汉人的舞,否则倒可以安排些以解乡愁,哎,你说《折杨柳》怎么样?“

“本来近乡情怯,老板娘还要弹奏《折杨柳》,是想把他们直接吓跑吗?“陆凶笑了笑,道。

“那是我欠考虑了。“踏歌道。

然而,用不着吓跑,那些客人已经坐不住了,一曲舞罢,那些人不耐烦地抹了抹嘴巴,扔下些金币之类便要走。

陆凶见了,急忙恭恭敬敬地相送。

那些人到了门口,一时兴起,赏了他些碎银子,陆凶收了起来,顺便叫人包了一些饼送给他们,说是前方少人烟,怕他们饿肚子。

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后,陆凶迅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碾碎银子。

里面有一张字条,面写着:“一切已经准备妥当,等大哥指示!”

这几日里虽然一直在歌舞坊做杂役,陆凶却一刻都没有闲着,他身那几只木鸟,几乎将天南海北都飞遍了。

江宇珩那里……

夫子那里……

guo ping那里……

几个人的信息一汇总,作为圣剑智囊的夫子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阵法,有几个关键点,只要控制住了这几个关键点,阵法便无法启动。

但是,这个阵法如何运作,万一启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夫子并没有明说。

但是事情紧急,陆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弄明白后,他立即通知了江宇珩,隼和罗迪,试图在最快的时内找到那几个关键点。

战报频来,东线的蛮人坚持不了多久,窦榆瞑也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再多耽搁一天,便要多一分危险。不过,窦榆瞑这个人也是大将之材,当陆凶将在敦煌的发现告诉他之后,他虽然不甚明白,但也立刻做出了决策:

东线尽力拖住蛮人,陆凶和几名风卫负责破坏这个阵法,另外,他还抽了一支队伍悄悄逼近敦煌。

他嗜杀戮,却不愿看着大梁亡国。

陆凶不敢耽搁,一直在暗策划。

策划的第一步,便是除掉最大的变数——鹰猎。

鹰猎的人虽然和蛮人合作,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蛮人,另外,他们好像也志不在报仇,陆凶猜测,这些人很可能已经被”神之手“收买,所以,他遇到隼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让他除掉所有鹰猎的人。这些人不多,却都躲在暗处,到时候他万一有动作,这些人都会是最大的障碍。

只是,他总觉得那个”神之手”的关键人物也到了敦煌,不过这么长时间了,他竟然毫无所获。

方才几个商人是风卫假扮的,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悄悄潜伏在敦煌城,做的事情和隼差不多。

大梁和蛮人的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他们和看不见的“神之手”的战争。

陆凶抬起手,将那张纸条烧成了灰烬。

下一步,该怎么做?那个人潜伏在暗处,随时随地都会破坏他的计划,他的计划必须隐秘,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露面。

“客官,请进!“

正思索着,外面传来老板娘踏歌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声音格外嘹亮,好像故意让他听到似的。

陆凶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顿时心里一惊。

来人竟然是小谢!

“伙计,酒!“

踏歌在外面喊了一声,陆凶赶紧拿了些随身准备的烟灰,在脸胡乱抹了一把。

小谢的神色颇为憔悴,在敦煌的日子,她过得并不好。

陆凶过来,给她斟了一杯酒,便默默退到了一边。

“老板娘,来一曲《折杨柳》。”

她拿起酒杯,一仰头喝下,然后单手托腮,目光落在了墙的题字。

那是魏必的字,字如其人,虬劲带着几分潇洒。

这字本来是在踏歌的房的,前几日,踏歌听从陆凶的建议,将它挂到了外面。

小谢看着那字,目光渐渐模糊了起来,等她低头的时候,陆凶发现,有两颗泪珠沿着她的脸颊滚了下来。

“酒!”

那个女子一挥手。

陆凶赶紧过来,再次给她添酒。

“姑娘,别光喝酒,小心喝坏了身子,来,吃点儿菜!”

踏歌叫厨房切了一盘熟羊肉,自己亲自送了来。

乐师已经准备绪,《折杨柳》的曲子一响起,小谢的目光更加迷离,甚至连踏歌劝菜的话也没有听进去。

有个wu nu进来,忽然滑了一跤,身子一歪,碰到了墙的题字。

那字晃了晃。

陆凶见了,忙跑过去扶正,口呵斥道:”银花,小心些,那可是前任城主的题字!“

小谢猛地一个机灵,目光刀一般地射了过来。

陆凶没有敢对她的目光,垂首退了下去。银花也怯怯地退到一边,自己也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地板,怎么突然多了粒胡桃。

小谢的目光却没有离开陆凶,一直跟着他转了大半个圈,才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认识以前的那位城主?我是说魏城主?“小谢终于忍不住,问道。

“略有耳闻。“陆凶道。

“说说看。“

于是陆凶将在踏歌那里听来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小谢听完,脸色苍白,嘴角微微抽搐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给读者的话:

男女主现在感情进度还可以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图纸

黄沙沟的阳光有些灼热,隼怕阿娆晒坏,硬是把她塞回了车里。

自第一次bào zhà之后,她便觉得记忆里有些东西正在醒来,方才见识了那把诡异的弓,她的头干脆直接痛了起来,乱七八糟的记忆一个劲儿地往脑袋里钻,她有些担心,若不是控制一下,她的脑袋很可能会bào zhà。

那些东西很怪,她甚至在里面看到了这个时代不可能出现的图纸。

机械……

为什么是机械?

想看,看不清,她的头痛得越发厉害,隼把她塞进车里后,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难道除了她这个魂穿的制香师,还有机械天才穿越了过来?如果真的是个机械天才,他想要制造机械,那么首先需要的是什么?

对,能量,是能量。

这个时代,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能量?

让古人发电是不可能的,那么能够利用的,也只有火油。

火油……

火油在哪里听说过呢?

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她忽然觉得额头有点儿微凉。

睁开眼睛,发现是隼,他竟然用水湿了手帕给她擦拭。

“过于劳神会死的。”隼安慰道。

他的一只手扣在她的灵台穴,她能够感觉到,一股纯净柔和的内力正在缓缓注入。

头痛减轻了许多,她的头脑也跟着清晰了很多。

“我觉得我快想起来了。”阿娆道。

“那你慢慢想,我去司南聊天了,这个送给你。”

隼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将手帕塞到她的手里,跳下了车。

司南在车外面偷偷往里看,他一下来,他赶紧移开目光。

隼直接将手搭在他的脖子,硬把他拉到了离车十步开外,“喂,小孩,听说你是原人,怎么认了个蛮人当爹呢?”

小孩的蛮人爹在旁边,他也丝毫不当回事。

司南瞥了他一眼,道:“城主不是坏人,我的爹娘都死了,是城主收留了我。至于是蛮人还是汉人,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你不知道认贼作父这个词吗?”

阿斯兰的目光一下阴沉起来,他蜷了蜷手指,最终忍住。

“我说了,城主不是坏人。”司南盯着他,目光几乎要杀人。

“好了好了,城主是好人,行了吧?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七岁。”

“哦,和我的干儿子差不多,不过他没有你这么老练。”

说到”老练“两个字,隼特意加重了语气。

“一个人在外面久了,自然学的别人多一些。“司南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淡淡笑了笑,“你那个干儿子,想必是从小娇生惯养的。”

“呵,有见识!“隼竖了竖大拇指,”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有时候一个人被扔到狼群里,有时候半夜被挂在悬崖,什么样的苦都吃过,所以,我在那个年龄的时候,便懂得一般的小孩多。你这么懂事,你受过的苦,应该不我少吧?也是,无父无母的,谁来疼啊!记住,以后能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要尽快学着自己长大。“

隼这个家伙自来熟,人家明显不愿意搭理他,他还是死往人家身贴,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司南几次三番用眼神向阿斯兰求助。

“阁下还是不要吓唬小孩子了,有我这个义父在,我必然不会让他受苦。“

阿斯兰见司南躲躲闪闪,实在看不下去,插嘴道。

“城主真是个好人,只是怕要养虎为患,”

说着,隼重重拍了一下司南的肩膀,那一瞬间,那个小家伙忽然如被惹毛的猫一般,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隼连忙改口,道:”不过这孩子未必是只虎,也许是只猫呢。“

说完他哈哈笑了起来,弄得一对父子都颇为郁闷。

“义父,我去看看那边挖到了什么。“

箭雨过后,士兵按照阿娆的想法,重新调整了一下挖掘的顺序。现在,不远处有个小沙丘已经堆得老高了,进去挖的士兵已经见不到脑袋,那个人在里面喊了一声,立即有无数士兵围了过去,很显然,他应该发现了什么。

阿斯兰见司南跑了过去,脸的慈爱刹那间消失。

“阁下是不是怀疑司南的身份?”

他看着隼,沉声道。

隼笑了笑,抬手遮了遮阳光,道:“难道城主没有怀疑过吗?你今日到黄沙沟的消息,有几个人知道?”

阿斯兰的眉头蹙了起来。

今日到黄沙沟的消息,除了隼和阿娆,他只告诉过司南,其他人都是临行前才知道去哪里。

而且,他是故意告诉司南的。

有时候,司南对阿娆的兴趣,让他有些诧异。

他会时不时打探阿娆的情况,他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她,他便说阿娆可能做他的后妈,可是哪个孩子愿意突然多个后妈的?

至少他不愿意。

“可是他只是个孩子。”阿斯兰道。

小小的身板,还未长开的脸,若说他能做出什么来,未免有些可笑。

“城主可曾听说过一种病,得了这种病的人,会长生不老?换句话说,是长不大。”

“你是说,他的年龄……”忽然,阿斯兰的神色一变,未等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可是已经迟了!

那个孩子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飞快地奔跑过来,口里兴奋地大叫着:

“义父,义父,这好像是图纸,是兵器的图纸!“

其他的士兵听了,立即围了过来,脸有好也有失望。

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东西,偏偏被这个孩子发现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怎么看懂的?

阿斯兰从那个孩子的手里接过一块石板。

石板有花纹,横平竖直,非常复杂,只是好像是一部分,并不完全。

但看那块石板,他也不明白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孩子的脸,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义父,这是我在刚才的坑里捡的,您到这里来,是为了找个东西吗?”

孩子眨着黑漆漆的眼睛,讨好似的盯着阿斯兰。

“司南,你是如何知道,这是兵器的图纸?”

司南笑了笑。

那一刻,阿斯兰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抹与年轻不符的神色一掠而过。

第二百七十五章 阴谋

兵器……

图纸……

几个词窜入脑袋,阿娆的头脑一下清醒了起来,她顾不得许多,踉跄着从车里出来,摇摇晃晃地分开众人。

目光一下落在那块石板,她的心头猛地一跳。

不能,这种东西,绝对不能出现在这个时代。

她前抢过石板,不由分说,一下摔碎了。

“阿娆?”隼和阿斯兰都有些不明所以。

阿娆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冷静得可怕,半晌,她轻轻出了口气。

“城主,有些东西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请城主下令销毁所有发现的石板。“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阵法只是一个掩护。

这个世界又不存在神,怎么可能有那么神的阵法,可以主宰世人的生死?真正的秘密,是战争武器,一个足够可以毁灭这个世界的战争武器。

设计这个局的人很狡猾,用阵法做掩护,借着战争,让这些武器重现人间。

到时候不用打仗,为了争夺这些设计图,天下也会乱成一团。

先是设计图,再是可以驱动武器的能源……

“你干什么?你陪我的东西!“

阿娆将那块石板打碎,彻底激怒了司南,那个孩子一头撞了过来,眼见要将阿娆撞倒,幸好被隼一把拉住了。

隼本想点了那孩子的穴道,却觉得他的身体硬得惊人,手指戳去,像戳到了钢铁一样。

他本来有所防备,但是还是心一凛,手宝剑一下弹出,身子顺势护在了阿娆的面前。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隼道。

那个孩子见自己被剑指着,立即用委屈的眼神向阿斯兰求救。

“义父,我是您的孩子啊,那图我只觉得好玩,没想道,没想道引来他们如此大的敌意。”

阿斯兰眯了眯眼,并未说什么。

身后的士兵见了这个架势,也不敢再挖掘了,有个拿到碎片的士兵,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扔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必演戏了吧?”隼手的剑轻轻一转,指着他的喉咙,道,“来黄沙沟的消息,是你泄露的吧?不,不是泄露,是你故意告诉那些人的。若是换了一个人,找到这里藏的东西,你都会很高兴,但是阿娆不一样,她知道这些东西会带来什么,一定会毁灭,你跟着来这里,是阻止她毁了这些东西。”

“但是事已至此,你已经阻止不了了,索性将这个秘密公布天下。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那些刚才被射杀的人,只是第一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的后面,肯定还有另外一批人。你故意将找到的东西示人,目的是让别人来抢吧?如果我没有猜错,在此之前,你也应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司南咬了咬牙,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冷厉得如同两把剑一般。

阿斯兰的目光在两人的脸来回移动,却始终一言不发,看戏一般。

阿娆的心思也没有放在司南的身份,倒是那个“穿越而来的同类”让她颇为好。她前几步,走到那个刚刚挖的大坑旁边,目光凝聚。

脑袋里好像有一根筋猛然一抽。

她下意识地扶了扶额,目光再次凝聚的时候,好像透过层层叠叠的土,发现了别的东西。

这下面,有机关!

好像一个开关一样,关了天下天平,开了天下大乱。

如果那样的人真的存在,如果他的诡计真的得逞,那么,他毁的不是一个时代,而是整个历史,她无法想象,因为这一点点的改变,历史究竟会走向何方。

但是,他为什么又留了一个“开关”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后悔了吗?

自己的到来,难道不是偶然?

或许,是某个高高在的存在,早发现了这个bug,特意派她来修复它?那么,她脑子里的记忆,是来自那个高高在的存在?还是那个到了最后关头心生悔意的天才?

一时间,有些恍惚,等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司南已经不见了,而旁边的阿斯兰则倒在地,左肩被一把怪的武器贯穿。

无数士兵围着他们的城主,手忙脚乱。

“别动!”

有人试图拔出那个武器,被阿娆抬手阻止。

“这面有机关,若是不小心触碰了,他必死无疑!”

她蹲下来,小心地看了一遍那武器。

那武器像一根铁筷子,光滑纤细,但是阿娆知道,这东西没有这么简单。

“是司南吗?”她问。

阿斯兰点了点头,“没有想到他的身手那么好,让你担心了。”

他望向她的目光略带了笑意,似是对她的关心受宠若惊,阿娆扭过头去,不想与他目光接触。

“先把城主安顿好,记住,这个东西,万万动不得,等我们回敦煌之后,再找那个大夫来医治。”

城主受伤,阿娆自然成了这里的主心骨。

那些士兵听了觉得有道理,齐心协力将阿斯兰抬到车。

“阿娆,这里怎么办?”

隼道。

那些东西已经挖出来了,若是有人跟过来,一定会发现。司南逃跑了,接下来,他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遍天下。

头疼!

阿娆扶了扶额头,思索了一会儿,道:“西南第一星,开始,向左,然后向右挖。”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开关”在那里。

“无论挖到什么东西,都不要轻易动,等我过来。”

“城主,按照阿娆说的做。”隼对阿斯兰道。

阿斯兰疼痛难忍,但是这句话还是明白了。

“照姑娘说的做。”

一声令下,几个士兵立即散了开去。

不大功夫,阿娆便听到有人喊:“找到了!”

她和隼跑过去,发现下麦你竟然是一个巨大的转盘样的东西。

本来以为又是一个难题,但是仔细一看,她的心忽然放了下来。

“按我说的做,往右转三个格子。”

那个转盘有刻度,看起来像是个大型的时钟。

“停!“

吱吱嘎嘎的声音响过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咚的以一声落了下去。

“快离开!“

第二百七十六章 踏歌

小谢走了,走的时候失魂落魄,心底似乎有极大的痛苦。可惜,偌大个敦煌城,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的。陆凶见她起身的时候,摸了摸手的臂钏,那一刻,她的眉宇间竟然有些许幸福的味道。

踏歌进来收拾东西的时候,陆凶一把抓住了她,一个转身,便将她逼到了墙角,顺便扯过帘幕,罩住了两人。

暗淡的光线,他的脸渐渐放大。

“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他的目光明亮,两把剑一般,手因为过度用力,青筋暴突。

“你把我弄疼了。”

踏歌很不高兴地推了一把,却没有推开。这么多年了,其实她很不喜欢和男人靠得太近。有些往事总是不堪回首,有些伤疤看似愈合,实则永远不会。

“那个差点儿害银花绊倒的核桃,是不是你扔的?“

陆凶不想跟她废话,直截了当。

干净的地面突然冒出个核桃,任谁都会觉得怪,况且,那个位置若是摔倒了,必然会碰到题字,引起小谢的注意。

“是我。“踏歌知道他不会放开她,便也不再挣扎。

“这个人的眉眼,和当年魏城主有几分相像,以我多年的识人本领,自然不会认错。“

踏歌道。说完,她忽的微微一笑,“你不是也一直怀疑她的身份吗?现在我帮你确认了,她和魏城主有关系,即便不是女儿,也肯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为什么关心这些”

“这些天你应该去过城主府邸吧?而且还不止一次。”陆凶的手稍微松了一下,踏歌趁机从他的臂弯里溜了出来,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抬起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歌舞坊里若是没有客人,便都是她的心腹,她范不着遮遮掩掩的,况且大白天和一个大男人躲在帘子后面,让人看了反而更容易想歪。

陆凶也看着她,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

他去城主府邸,都是悄悄过去,换了厨子的食物便立即出来。

她竟然知道了。

“你跟踪我?“

“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只是,我这么做,也有我自己的目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害你的意思。你和我的目的也许相同,我之所以帮你试探刚才那个女人,不过是觉得那个女人可以为你我所用。“

“你想做什么?我不允许你动她。“

陆凶的眼睛眯起,原本锋利的目光更加锋利了。

若是魏必的女儿,他会用尽所有的力量保护她。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我想要的,只是敦煌破城之日,你让我见一下城主阿斯兰。“

陆凶愣了愣,”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是我可以发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对大梁不利的事情。“

“若真的有破城的一天,如何处置敦煌城的城主,也不是我说了算。“

踏歌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只需要答应我便是了,你放心,你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走漏,当然你要杀我灭口的话,后面的事情便没有那么好说了。”

陆凶冷笑几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随你怎么想。”踏歌顿了顿,道:“魏必是魏其然的事情,是我猜的,但是你刚才的反应,显然是已经默认了。你,应该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吧?而且,你和前任城主的关系,也未必那么简单。如果我告诉你,当年一箭射穿魏必喉咙的是当今的敦煌城城主,你会不会坚定你破城的决心?”

陆凶的身子微微一震。

当时混乱之,他只看到了魏必从马跌下来,那个躲藏在暗处的弓箭手,他一直没有找到。

“我见过城主的箭法,用百步穿杨都不足以形容,百万军,射一个人,肯定不是问题。”

陆凶不再说话了,过了半天,他才道:“当初你救我,看来也绝非偶然。”

踏歌不否认,道:“没错,我知道追兵追你,故意将他们引开,然后又假装去采药,救了你。如果不是我,你要么被追兵追,要么伤重而亡。”

陆凶不否认,以当时的情况,即使他没有死,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恢复。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不用说,他深入敌后的事情肯定有人跟她通风报信。

“把城主交给我,我告诉你一切。”

“你跟他有仇?”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了。另外,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小谢之所以听城主的话,是因为她有很重要的东西在城主的手里,这次她把那个汉人女人抓来,城主并没有兑现承诺给她想要的,现在,你可以想办法争取一下她,说不定她能为你所用。”

说完,踏歌看着他,眼睛的笑意渐渐荡漾开来。

陆凶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可怕。

也许,他早掉入了这个女人的陷阱,只是,这个陷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到敦煌之前还是出征之前?

“我的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

踏歌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的一丝媚笑在转身的时候迅速冷却。

踏歌离开后,陆凶和往常一样做杂役,只是眉宇间有了多日不见的凝重。

第一次,他觉得敦煌城里各种势力的博弈,战场要复杂得多。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在东线战场厮杀。

但是转念一想,他还是应该留下来。

他,绝对不能输给隼。

隼说,智谋方面,他不他。

怎么可能呢?

想到阿娆,又摸了摸身的护身符,他重新打起精神。

小谢,有重要的东西在阿斯兰的手里,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把那样东西偷过来。

看看时候不早,他将手里的活一扔,换了身装扮,戴了个斗笠,出了门。

他出门的时候,踏歌在楼远远地看,看着看着,嘴角不觉勾起了一丝微笑。

小谢离开歌舞坊后,并没有直接回阿斯兰的府邸,而是转身进了一条小巷。

敦煌城其实并不大,找一个人并不难。

陆凶很快在一座小院子里找到了她。

她站在一扇破败的门前,脸还挂着泪珠。

半晌,她俯下身去,对着那扇门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陆凶发现,那扇门有几个模糊的字迹:

连漪映余雪。严城限深雾。清寒起洞门。东风急池树。……

是南朝谢朓的诗,忽然,陆凶明白了什么。

谢朓,世称小谢。

这里,原来是小谢的家。

第二百七十七章 仿造

阿娆等人离开黄沙沟不久,那里便接二连三地炸了起来。

漫天的黄土久久不散,粉尘厚重得连日光都无法透过来。

许久,尘沙落下一些,阿斯兰又派人检查了一番,确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才带着队伍返回敦煌。回到府邸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罗迪被召唤过来,满脸的尘土。

“大夫今日不在府吗?”

阿斯兰歪在床,嗅到了他身的风沙味儿。

“为了小儿,去了一次月牙泉。”

“可有收获?”

罗迪摇了摇头,”冰月之心实在难找,白跑一趟罢了。“

他拿出剪刀,剪开了阿斯兰的衣服。

那把兵器扎入的地方,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

“有毒!“他淡淡地说了一声。

“大夫如此镇定,这毒看起来应该难不倒您。“

罗迪摇了摇头,”不,说实话,我已经被难倒了。”

他放下手里又薄又锋利的刀,换了一把银针。

“好在毒性蔓延得不快,我现在先用银针封住城主的穴位,再想办法把这个东西bá chu lái。”

打仗的人拔个箭什么的司空见惯,阿斯兰受伤这么久都没有把那东西bá chu lái,可见它并不简单。

“阿娆姑娘说,这东西有机关,贸然拔出,恐怕会立即死去,大夫可有好办法?”

“机关?”罗迪闻声身体顿了一下,手的银针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一来,倒是麻烦了。“

他又细细看了一眼那东西,然后起身,负手在屋里踱了几圈,道:”城主,在下不擅机关,可否请阿娆姑娘过来一起看看?“

“这没问题。“

阿斯兰传令下去,不大功夫,阿娆便到了。

“姑娘,可知这机关如何po jiě?“

在阿斯兰面前,两人还是假装不认识。

”大夫这是为难阿娆了,我只知道,这个东西可能有机关,但是究竟怎么个po jiě法,却毫无头绪。“阿娆抱歉地看了两人一眼。

“阿娆,不必心急,慢慢想,实在想不起来算了,左右我也不会立刻死。倒是今日的事情,让我豁然开朗,看来那个局,并不是不可破。”

阿斯兰这个人倒是心大的很,罗迪给他用了药,他没有那么痛了,便没事人一样安慰起阿娆。

“城主派人去追司南了吗?也许,只有他可以po jiě。“阿娆提议道。

这东西是他的,他若是不知道,那可麻烦大了。

“已经派人去追了,不过他既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我,武功肯定不凡,总之希望渺茫,我们还是不要期待了。“阿斯兰笑笑,低头又看了一下自己身那个怪的东西,道:”只要能等到这个局破了,我死而无憾。“

“城主切莫悲观,总会想出办法的。“

阿娆拿了布巾,给他擦了擦头的汗,阿斯兰觉得自己赤身luo ti在一个女人面前不成体统,便拉过外袍来遮住,阿娆和罗迪两人倒是惊讶了一下。

他们两个,一直都把他当做病人来看,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我想给城主用一副镇痛药,等会儿城主可能会想睡。”

罗迪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抹了一些药膏。

阿斯兰点头后,他便在伤口周围涂抹均匀。哈尔赤在旁边看了,想过来,却被他一抬手制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他的原则,作为敦煌城的城主,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控制这两人。

“城主,在下先告辞了。”

罗迪抹完了药,拎起了药箱。

“城主,我去跟罗大夫商量一下,看看怎么除掉这个东西。”阿娆道。

阿斯兰有些困倦,便让两个人离开了,只留了一个哈尔赤守着。

边城的月今晚格外清明,阿娆两个人漫步在花园里,听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一个凝眉思索,一个研究怎么给阿斯兰手术,都沉默着,只偶尔抬起头来交换一个眼神:

想到了吗?

没有!

继续!

图雅怕两人无聊,送来一个果盘,阿娆看了那刀工,忽的眼前一亮,她有些按捺不住心的兴奋,竟然直接当着两人的面拍案而起。

“我知道了!”

是饮月刃!

她总是觉得那个武器很熟悉,但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直到重新见到了陆凶的刀工。

是的,那个东西,很像饮月刃。

可惜,饮月刃早被小谢拿走了,她无法展示给罗迪看。

“图雅,拿纸笔来!”

图雅听了,立马取了纸笔过来。阿娆也不多说,提起笔刷刷画了几页,然后一把推到罗迪面前,“大夫,那东西也许是这样的。”

机关的设计,其实是很累人的一个活儿,要想达到那种精巧程度,短时间内也无法完成,最大的可能是直接照抄。

从那个武器的崭新程度来猜测,一定做了没有多久。

“你说,也许?”罗迪捻着手指,有些犹豫。

阿娆使劲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这个也许,也许会要人命?”

阿娆被他一怼,顿时不敢说话了。

是呀,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情,若是有一点儿差池,都会要人性命。

“可是,那个东西不能一直在他的身体里。”

她为自己的鲁莽有些难为情,低头嚅嗫着道。

罗迪看了一眼左右,用几乎接近唇语的声音道:”你真的希望他活着?“

这一问,阿娆愣住了。

是啊,虽然现在是合作关系,但到底阿斯兰是她的敌人,是陆凶的敌人,她真的希望他活下去吗?

“你看过他的脸吗?”

罗迪接着又问。这句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阿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他哦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

阿娆知道他误会了,急忙解释道:“大夫,阿娆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心之所属,其他的事情,请大夫不要多虑。”

罗迪抿了抿嘴,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多虑。

说实话,江宇珩的脸,隼的脸,也都一点儿不陆凶差,若阿娆是个好色的人,恐怕早在两人的疯狂攻势之下移情别恋。

第二百七十八章 泉水消失

“我,我并不是担心那个,我只是怕以后你下不去手。 ”

阿娆睁大了眼睛。

“这种事情,要我……亲自下手?”

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想过背后捅刀,但是没有想过要自己捅。

罗迪的眼神飘了一下,回过头去。

这个女人显然没有这样的准备,算了,这种事情,也是教育不来的,有人心软,有人心狠,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于是他转移话题道:

“夫人,可否为我讲解一下图纸?“

他从阿娆的手里抽过图纸,阿娆赶紧过来,给他细细地讲解。

她是个制香师,对武器这种东西从来没有涉猎,但是现在说起来却头头是道,她怀疑,这部分记忆,也是她偷别人的。

两个人研究了一刻钟左右,罗迪终于决定动手了。

那东西看起来玄乎,其实原理很简单,有点儿像莲花镖,取出的时候触动机关可以开花。其实开花这种事情,司南在把武器刺入阿斯兰身体的时候可以做到,但是为什么没有,他猜测,可能是当时他急着逃跑,若是阿斯兰死了,他的手下肯定会全力追他,之所以留着阿斯兰一条命,不过是让那些人忙着救他,无暇分身罢了。

莲花镖他取过无数次,没问题。

不过,他没有让阿娆观摩,理由是场面太过于血腥,怕她承受不住。

正好,阿娆自己也不想看,她和守卫们一起,在阿斯兰的门外等着。

等到半夜的时候,罗迪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的身有浓重的鲜血味儿,脸都是汗水,再往下一看,领口都湿透了,显然,这个过程两个人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哈尔赤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盆血水,出来,立即将血水递给了旁边的守卫。

“怎么样?“阿娆焦急地问。

“很顺利。“罗迪像个刚刚走出手术室的外科医生,看着她微微一笑,疲惫却满足。

阿娆终于松了一口气。

“姑娘,我家城主有请!”哈尔赤走到阿娆面前,拱手道。

阿娆愣了愣,看了一眼罗迪,罗迪没有什么表示,她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阿斯兰半卧在床,半身缠满了绷带,有血渗出,速度很慢,他的神色还好,见了阿娆,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随意坐。”

罗迪给他用了些麻药,现在药劲儿过了,丝丝缕缕的疼。

“城主还好吗?”

“我命大,死不了。”阿斯兰极力扯开嘴角,笑了笑。

他笑得时候,紫色的眸子如同笼罩了一雾一般,那一刻,阿娆能感觉到他的喜悦,却未能感觉他真实的内心。

“听说你一直在外面守着,辛苦了。”

“城主受伤,多半也是因为阿娆,阿娆怎么能看着不管?”

“只有这些吗?”

“城主难道还认为阿娆有其他想法?”她皱了皱眉,想了想道:“确实有,天命局还等着城主去po jiě,若是找个节骨眼儿城主出了问题,恐怕阿娆要在黎民百姓面前自刎谢罪才能了事。”

“呵!”阿斯兰笑了一声,眼毫无暖色,”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算了,今晚伤口痛地厉害,左右是睡不着了,不如这样,你留下来,给我吹几首曲子如何?“

他向旁边看了一眼,阿娆发现,桌子正是次她吹的羌笛。

“若能减轻城主痛苦,阿娆愿意。“

罗迪忙完,回到西苑。

陆朝还没有睡,又把那本怪怪字的书捧了起来。

“这是波斯。“

见罗迪进来,他带着几分得意地道。

”你能看懂吗?“罗迪饶有兴趣地问。

“现在还不能,不过很快能了。“

从月牙泉回来后,他到处打听,终于在府里找到了一个波斯的使节。

那人会一点汉语,听说他要学,很耐心地教了他一个时辰,刚刚若不是那人临时有事被叫了出去,恐怕现在两人还在一个教一个学。

罗迪笑了笑,道:“朝儿,有些事情,不一定要亲力亲为。”

执掌天下的人,若凡事都亲力亲为,岂不是要累死?

“我知道。”陆朝觉得有些扫兴,道:“我只是一时好,对了,义父,今日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另外一位义父?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知会他一声才是。”

“呵,你领悟得倒很快,现在学会支使我了。”罗迪道。

陆朝仰起脸看着他,一副是如此的样子。

罗迪回头看了看外面,“我也想告诉他,可是那个家伙不来,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今日到月牙泉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特的现象:

千年不枯的月牙泉,竟然变成了一个漏斗。

里面的水打着旋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失,最后只剩了一个湿润的沙坑。

罗迪在沙漠里也混过几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现象。

“是流沙吗?”

陆朝问。

“不是。”以他的经验推测,这绝对不是流沙,流沙若是没有重物压着,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下陷的现象的,唯一的解释是,这泉水的底部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要他们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罗迪当时不明白,但是他也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好,于是用水囊盛了一点儿水便回来了。

“他不来,我们先睡。”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隼的影子,罗迪干脆了床,和衣而卧。

“义父既然睡不踏实,不如安心等着。”陆朝瞥了一眼他,知道他和衣而卧是准备随时出去,于是好言相劝道。

罗迪果然依言起来。

过了不大功夫,外面便传来敲门声,有个蛮人士兵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说:”先生,那个姑娘的……丈夫,请您过去!“

姑娘的丈夫,哼,隼这个家伙倒是会占便宜!

罗迪立即拿了药箱,跟了那人出去。

“那个人怎么了?”

“他说,今日在黄沙沟,被沙子迷了眼睛,睁不开。“

罗迪嗯了一声,心道,这个家伙连个谎话都不好好编,若是被阿斯兰看出他们的关系,恐怕以后没有那么顺利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缺失

到阿娆的房间门口,罗迪抱拳对那个士兵道:

”多谢这位小哥相送!”

那人也聪明,知道这大夫是不想让他跟着的意思,于是道:

“不客气,既然已经送到了,在下去忙别的了,大夫若是有需要,吩咐一下外面的兄弟便是!“

罗迪躬身相送,见那人走远,这才推开阿娆房间的门。

隼正坐在椅子,一条腿翘起,搁在桌子,手里端着一盘葡萄干,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冰月之心可有找到?“隼看了他一眼,用拿着葡萄干的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

“冰月之心没有找到,倒是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于是,罗迪将今日在黄沙沟看到的诡异现象完完整整地跟隼说了一遍,隼听完,立即一跃而起。

他的动作过大,盘子里的葡萄干跟着飞了起来,他的手臂迅速一拢,眨眼间,葡萄干便一颗不落地接在盘子里。

罗迪切了一声,暗道这家伙又在卖弄。

“你是说,那泉水神地消失了?“

“对,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一样。”

“什么时候?”

“午后。”

“再精确点!”

“未时。未时三刻!”

隼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我知道了,黄沙沟bào zhà,月牙泉消失,时间对了,看来,这个天命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不出意外,各种匪夷所思的消息很快要送到了。”

狠,太狠了!

“你知道水流去了哪里?”罗迪问。

隼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是给你看看这个东西。“

他起身,从旁边拿过一把弓。

这把弓是他向阿斯兰借的,他身边已经有个武器专家阿娆,所以,阿斯兰也不介意借给他这么高精尖的武器研究。

“你看看这是什么”

隼打开弓那个小匣子,用手指沾了一点儿里面的液体。

那液体有些粘稠,还黑乎乎的,闻着有一股焦糊味儿。

“是火油?”

火油他们在老虎山见过,流出的不多,也没有这里的纯,但是还是能看出两者的相似之处。

“没错,所以,我怀疑,月牙泉的消失,很可能和火油有关。”

若说黄沙沟那个地方只埋着兵器图纸,未免也太简单了,隼从炸出来的泥土猜测,那里的地底下,很可能有一脉火油,因为bào zhà时剧烈的震动,改变了火油的流向,影响到了地下暗河,这才导致月牙泉的枯竭。

不过话说回来,神之手的人究竟想告诉他们什么?

隼说出自己的推测,罗迪听了,沉默不语。

半晌,两人齐齐抬头,看向对方的目光里隐隐有惊悚之意。

“若是我们继续破坏天命局,是不是这里的所有水源,都会枯竭?”这句话,最终还是由罗迪说了出来。

隼早有预料,听了还是脑袋翁冷一声。

“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圣剑的人都是天下的人精,分裂出去的那一脉,更是人精的人精,若说他们辛苦布的局这么轻易被破坏掉,谁能信呢?

“你出去,把这件事情告诉陆凶,我去找阿斯兰,我们分头行动。”隼道。

那个该死的司南,早已经料到他们可能会选择关闭天命局,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来恐吓他们。

找个不相干的人去观摩“天命”,然后带回这个消息,其他人只要稍稍一思考,便能想到两者之间的关系。

若是他们执意违背天命,那么边城的人,便会被活活渴死。

“你的眼睛……药方我还没开。”

罗迪被他推到门口,忽然想起了正事儿。

“我的眼睛没事了,大夫医术高超,手到病除,不过你还是赶紧走吧,我媳妇儿在别的男人那里彻夜不归,你说我还有心情用药吗?”

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自己也从门里挤了出来,看了一眼月亮,道:“这么晚了,还不回来,真打算给我戴顶绿帽子吗?”

旁边的那个蛮人守卫一听,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这几个大男人,心可都是够大的,明明是情敌,却能在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真是葩。

罗迪愣了一下,走了,隼则一溜烟儿跑得无影无踪。

“关于那个局,我记住的只有这些,好像还有一部分,不是空白,是根本没有。”

隼说了月牙泉的事情,阿斯兰又用目光祈求阿娆好好想。

“你的记忆来自我的妻子溪云,她是我找到的神之手的最后一个传人,你一定要想起来,否则……”阿斯兰看着她皱起了眉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她来说,拼命地想起一件本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那种痛苦,无异于凌迟。

汗水很快从阿娆的头冒了出来,她绞在一起的双手,青筋暴突,忽然,她拼命地摇头,嘶声道:

“我,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停!”隼实在不忍心,抬手打断,“也许那部分根本不存在。”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阿斯兰,“算天下大乱如何?天下大乱,应该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去救吗?”

阿娆痛得已经有些虚脱,他伸手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神之手的天命局,是一代一代通过记忆转移传承的。”阿斯兰道,“手法和我的差不多,都是把别人的记忆转移到自己的脑,时间久了,未免有所遗漏,关于那一部分,确实丢失了也有可能。阿娆,你不用太过于殚精竭虑,我想,我们还有时间。”

他想握住她的手,被隼抢先了,他只得讪讪地将手抽回。

隼的另外一只手按在她的灵台穴,汩汩的内力涌入,半晌,阿娆才觉得抽筋似的脑袋舒服了一些。

她抹了一把汗,从隼的怀里挣脱出来。

“若是我们不破除那个局,天下必然大乱,若是强行破除,所有的水源都会枯竭,到时候还是天下大乱。到底该怎么办?“她轻声自言自语,并没有期待从另外两个人那里得到答案。

隼的眉头打了结,好地瞥向阿斯兰,”城主如今拿到一个烫手山芋,打算如何处理?”

阿斯兰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若是有办法,也不必大半夜在这和诸位商量了。”

“既然没有办法,那请城主彻底治好阿娆,放我们走可好?天下这种大事情,我们小黎民百姓,还真管不了。”

第二百八十章 做贼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

阿斯兰沉默了半天,说出了这样一句让人热血沸腾的话。

阿娆觉得颇有道理,顿时有了舍生取义的决心,然而隼却无奈地笑了笑,道:“看来,城主是不打算放人了。”

“其实,你们要走,我也拦不住。”

阿斯兰也笑了笑。

má zui药的药效过去,疼痛丝丝缕缕蔓延开来,他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有些苍白。

他扶着额,眉头微微蹙起,似在极力保持着清醒。

“没错,城主是拦不住,但是……“隼看了一眼阿娆,阿娆急忙垂下了目光,”我若是贸然带她走,恐怕也不能与她长久。“

“没错。“

阿斯兰放下手,又笑了笑,眸两道得意的光掠过。这一笑,让隼顿时起了揍他的想法,但是看着旁边怯怯拉着他衣角的阿娆,他还是将怒火忍下了。

这女人眼神里满是悲悯,满是大度,该不会真的当自己是救世主了吧?他从小到大在圣剑一直被教育要以天下为重,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明白那些作死的天下人有什么值得救的,况且,他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让他救一个人可以,救几个人可以,若是救那么多人,以他一己之力,真的能做到吗?

这个女人,最好不要有牺牲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蠢。

“阿娆,我必须承认,有件事情,我做错了。”

想着想着,他忽然伸手搭在阿娆的肩,凝视着她,目光深远,似是直接看到了心里去。

阿娆吓了一跳。

他油嘴滑舌她不怕,可是这幡然悔悟似的语气,却特别能勾起她的不安。

“你……做错了……什么?”

结结巴巴的,半天才连成了一句话。

隼扭过头,抿了抿唇,”算了,你这脑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阿娆的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你什么意思?嫌弃我是吗?”

“跟你开玩笑的,当真了?”他复又回过头来,试图对她的视线,阿娆扭过头去不理他。

“好了,夫人,别生气了,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其实你聪明得很,否则怎么会找到我”

他捏着她的下巴,硬是把脸扳了过来。

“你这明明是在夸自己。”

阿娆盯着他,目光如电。

“对,这都能看出来,说明你还是很聪明的。”

“告诉我,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不该放心把你放在城主身边,如今看着你泥足深陷,实在是追悔莫及。据说城主这一双眼睛,一般人可是抵御不了的。你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关心?”

他探了探身子,眼睛几乎贴了她的脸,温润的气息,游丝一般缠绕。

“你胡说什么?“

阿娆生气,一把将他推开。

“我胡说了吗?方才,我想跟城主动手,你明明制止了我。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接不住我一招吧?难道还不能说明你更偏向于他吗?“

阿娆张了张嘴,却被隼立即截断:“别跟我说什么大义,你嫁给我的时候,可是小女人一个。短短几天里,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他吗?”

他侧头,看了一眼阿斯兰。

阿斯兰用两个手指捋着眉骨,头痛至极。

他现在重伤未愈,这个人,却在这里吃起醋来,他吃醋没关系,可是却弄得阿娆跟着心情也不好了,阿娆心情一不好,他本来想跟她讨论的天命局的思路也完全被打乱了。

也罢,也罢!

阿斯兰挥了挥手,道:“不早了,两位也该回去休息了。哈尔赤,送客!”

“是,两位,城主重伤未愈,需要休息,两位还是请回吧!”

阿娆和隼相互看了一眼,眼睛里都是火。

到了门口,阿娆一甩袖子,丢下一句“你无理取闹”自己先跑了。

不大功夫,阿娆和隼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喂,我刚才演得怎么样?”

刚关好门,阿娆便迫不及待地低声问。

“不错!”

隼伸出手指,阿娆立即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隼的手指顿了顿,趁她不注意,在她的脸轻轻拧了一把。

“你!“

阿娆生气,想动手,却被他一下连胳膊抱住,”夜深了,媳妇儿,该床了,乖!“

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外面。

阿娆明白,外面有人偷听,于是道:”哼,今天你欺负我,罚你睡地板。“

“怎么又睡地板?”

“不乐意睡地板,给我睡到外面去。“

“好了,好了,我睡地板还不行吗。“

外面的守卫听了,偷偷捂着嘴笑。

没想到这个贼是个厉害角色,他的老婆更是个厉害角色。只是,遇到这样的两个人,城主的一番痴心恐怕要错付了。

城主一定是喜欢这个女人的,对此大家都深信不疑。

那个女人说是劫来的人,却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城主看她的眼神更是深情得如同星辰大海,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有这样的待遇?反正他们跟在城主身边这么长时间一个都没见过。

城主有着所有草原男人的优秀特质,却唯独没有追求爱情的热情,他们猜测,可能和他脸的伤疤有关。

这个女人,能把城主久闭的心门打开实在是不容易。

里面窸窸窣窣了一阵,很快灯光熄灭,安静了下来。

守卫们觉得这两人也不会闹什么幺蛾子,心早放宽了,听到里面没了动静,也迷迷糊糊地打起来盹儿。

月亮躲进云层,没有人发现,城主巡逻的守卫里突然多了两个陌生的面孔。

那两个守卫到了门口,忽地一闪身,躲到墙后,等同伴离开后,他们又一跃翻城墙,悄悄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哇,原来做贼这么爽!“

到了没人的地方,阿娆一掀头的头盔,兴奋得几乎尖叫起来。

月亮从云层里出来,照在她的脸,本来素净的脸在月色下更加迷人。

隼看着她,眼睛里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你喜欢的话,我天天带你做贼。“

“那不行,若是被阿斯兰捉住,我们完了。”

再ci ji的事情天天做也没有意思了,何况,这么做还有很大的风险。

“其实,我算光明正大的要求带你出来逛逛,他也会同意的,只是那样没意思。“

这点阿娆赞同,“不过到时候会多些尾巴跟着。”

她身有只有阿斯兰能解的毒,她算想跑也跑不了,阿斯兰会不怕她逃跑,但是她接触些什么人,他还是会派人留意的,哪里像这样偷偷溜出来痛快?

第二百八十一章 偷酒

扔掉偷来的盔甲,身体轻盈了许多。

“对了,你三更半夜带我出来,是要做什么?“

阿娆看隼悠闲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没事儿,带你逛逛敦煌城,欣赏欣赏这里的风景。这么久了,你恐怕连阿斯兰的大门都没有迈出来过吧?“

“还真是,除了黄沙沟那次。“

说到这里,阿娆觉得有些可惜,好歹这座城也是名胜古迹,她有幸穿越过来,却无法亲身体会当年的繁华,实在是遗憾,好在隼考虑得还算周到。

“喝酒吗?我知道哪里有最好的酒!“

和那几个人不同,这个男人是真的酒鬼,但是阿娆从来没有见他醉过,估计小时候都练出来了。

“有酒喝当然好,快带我去!”

敦煌在丝绸之路,各国来往的客商都会带一些自己国家的土特产,所以这个城市虽然小,“物产”却相当丰富。品酒的时候,说不定能品到异域独有的香味儿,对她将来的制香工作有百利而无一害。

“跟我来!”

隼拉着阿绕的手,两个人逃学的孩子似的,一路又是兴奋又是小心,鬼鬼祟祟地拐过几条小巷后,终于停在了一家歌舞坊前面。

时候不早,歌舞坊早已打烊,里面一片漆黑,只在墙头丝丝缕缕地飘过来熏香的味道,有异域的,也有大梁的,混在在一起,有种别样的风情。

阿娆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几口,过足瘾之后,忽然想起了来这里的初衷。

“可惜来的不是时候,没酒喝了。”

这个时代可不像她的那个时代,不管你什么时候出门,都有店家等着,到哪里都不愁吃不愁喝。像敦煌城这样的已经算开放的了,其他地方宵禁的也不在少数,通常情况下一入夜大街空无一人。

“错,正是时候。”隼鬼笑着,伸手搂了她的腰,轻身一掠,直接跳到了人家的院子里。

落地后,他左右看了看,抬手一指:“在那边!”

夜深人静,院无人,只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着,还有两只骆驼趴在地打盹儿,他们进来也没有惊扰到它们。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隼拉着她往前走,她却四下一扫,有些担心。

“怕人发现不用做贼了,来,跟我走,别想那么多。“

于是,阿娆只得蹑手蹑脚地跟着他,往那间小屋门口走去。

淡淡的月光照着,那门也看不甚分明,貌似是胡人的风格,木质的门板装饰着些花纹,不是很华贵,看起来像是普通杂役住的地方。

阿娆本以为隼接下来会掏出根铁丝样的东西,撬了锁进去,谁知走到门前,他竟然抬手敲了敲门。

她顿时吓得心脏砰砰跳,拉住他,道:”你疯了吗?我们不是来做贼的吗?怎么还敲门?“

“你还真是做贼做瘾!“隼说着,又要点阿娆的脑门,被她一下躲开。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句话阿娆总算相信了,以她的资质都能躲得开隼的手指,可见下足功夫有多么重要。

“我们来此地拜访老朋友,出于礼貌,当然要敲门。再说深更半夜的,人家肯定在睡觉,我们贸然闯入,人家来不及穿衣服被你看光了怎么办?“

隼说完,又敲了几下。

阿娆的脸有些烫,生气地白了他一眼,心道谁拜访老朋友半夜来,还不走大门爬墙进来?怕不是你为了试探人家在不在家才敲门的吧?等会儿若里面有回应,很可能立即带着她跑了,反正他跑起来兔子还快,也不怕别人追。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动静,隼有些失望,”看来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不过不要紧,酒还是要喝的。“

说着,他竟然撬锁直接走了进去。

这下阿娆更加目瞪口呆了。

这个隼,究竟是什么来路?侠盗?他撬锁的手艺真是闻所未闻,也不见用什么工具,直接开了。

进了门,隼嫌黑,特意点了灯,他随手掀开床的被褥,摸了摸,发现是凉的。

“走了很久了。”

其实,他这么说已经很给主人面子了,看那床被褥的样子,估计早晨起来没有叠,这么直接放到了晚。

这个家伙,一个人住的时候原来是个邋遢鬼。

“坐吧!”

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了半天,果然找出了一瓶酒,指了指椅子,让阿娆坐下。

“我们在这里喝人家的酒,合适吗?”

做贼虽然ci ji,但是阿娆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出身,有些基本的规矩已经刻入到骨子里。

不问则取是为偷。

“怕什么?放心,不会有毒的。”隼说着,倒了一杯酒给阿娆。

酒是西域的葡萄酒,盛在白瓷杯里,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红光。

这酒度数不高,阿娆品了一口,觉得口齿留香,又抿了几口,便再也控制不住,直接干了。

“看来果然是好酒!“隼看着她笑了笑,又给她倒了一杯。

很快,一瓶葡萄酒便被他们喝了一半,阿娆看了一眼外面,道:”天快亮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阿斯兰不见了我们,会着急呢。“

“你忘了是他劫持你的?现在却怕他会担心,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不屑地瞥了一眼阿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不用鄙视我,我告诉你,我不会做烂好人,我担心他发现,是怕他用什么秘术,让我身的毒发作。头痛欲裂的滋味其实不好受。“

“好吧,算你有理。”隼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道:“不过,你以为我三更半夜带你出来,只是为了偷人家的酒喝?”

阿娆瞪大了眼睛盯着他,”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这是个伙计的屋子,估计也不会有值钱的东西。

然而,隼显然和她想的不一样。

“没错,是为了看看你的毒会不会发作,若是发作了,也好告诉罗大夫一些症状。”

阿娆起初有些惊叹,后来反应过来,便不悦地道:“你竟然用我做实验!”

万一毒发了,小命丢了怎么办?隼这个家伙,也实在太大胆了。

因为担心自己的小命,嘴里残余的酒香忽然变成了苦味。

“怎么样?现在有什么感觉吗?”隼凑过来,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变轨

阿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隼的目光立即亮了起来。

“什么感觉?”

“我感觉,我身边没有一个好人。”

隼撇了撇嘴,重新坐回椅子里。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那脚步声便停住了。

阿娆猜测,应该是主人回来发现锁被撬了,她原本想提醒隼,跟那个人打个招呼,谁知,隼霍然起身,提了剑,曾冷一下将剑弹出鞘。

她又吓了一跳:这个家伙不是说跟人家是朋友吗?朋友见面刀剑相向?算了,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刀剑无眼,受伤了自己遭罪。

她四下望了一眼,发觉离门口越远越好,刚想走,便被隼一把拉住。

“躲我身后!”他沉声道。

话音刚落,已经有数十点寒星破门而入,阿娆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寒星钉入的地方,正是自己刚才想躲藏的地方。

好险,差点儿成了筛子!

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然赶紧将想问的话咽进肚子里。

突然,砰的一声,门被什么东西砸开了,咣当一声倒在地,阿娆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儿,已经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兵刃刺了进来。

顷刻间,隼出手如电,剑身弹开那兵刃,手腕一转,便要将那兵刃勾走,谁知那个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只纠缠了一下,便逃脱了隼的钳制,好像一条毒蛇一般,一击不成,又退回去,等待时机。

门口暂时安静了一会儿。

只是方才破门这么大的动静,早已经吵醒了睡懒觉的wu nu,有rén dà声喊着,“谁呀,这么早,还让不让人活了?”

然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没事儿,是我不小心打碎了酒坛子,你们接着睡!“

“王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不是人老了吗?老眼昏花的没看见。”

“你小心点儿。”

阿娆和隼相互对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说,这个王叔是外面那人的人。

“有本事进来偷酒喝,没本事出来大战三百回合吗?”

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那个声音很有磁性,很有辨识度,听得阿娆一个机灵。

他,竟然是陆凶!

“陆……”她刚想冲出去,却突然发现身体不能动了。

隼放下点穴的手指,道:“这个时候,别添乱!”

阿娆恨得牙根痒痒:什么叫添乱?她出去说明原委,这场架不是可以避免了吗?然而,她转念一想,这两个家伙,肯定早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之所以不想让她捣乱,是想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也罢,两虎相遇,一场恶战是免不了的。

“对付你,怎么能用得了三百回合?”

隼说着,从门后走了出去。

他的手里拿着剑,清风拂柳一般悠闲,然而对面那个人知道,他这个姿势,早已经防守得滴水不漏。

“我不用追风斩,一样能打败你。”陆凶哼哼笑了两声,然后抬眼看了一下周围,“这地方小了些,以敦煌为战场如何?”

“杀鸡焉用牛刀?”这句话用在这里不伦不类,却让陆凶听得颇为恼火。

这个家伙,说谁是鸡呢?

他的手腕一动,手那把刀一下横了过来,刀锋森寒,将一片月光映入隼的眼帘。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西域的鬼眼刀。

“那依阁下的意思?”

“在这歌舞坊打,看谁先被人发现!”

隼笑了笑。

陆凶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种打法,他明显没有优势,他的功夫大开大合,适合在战场,广阔的地界明目张胆地打,可是隼的功夫轻捷灵巧,更适合àn shā,适合巷战。

“我今日带了一个人来观战,你最好全力以赴,不要在她的面前丢脸。”隼知道他的顾虑,眼珠一转,来了个激将法。

陆凶闻言,果然一股子火气窜脑门,道:”怕你不成?便如你所言!“

说着,他便拿起刀劈了过去。

依旧是淳朴的刀法,刀刀向着要害,隼也不急,刀过来,灵巧一闪,陆凶再想劈第二刀时,他已经跃了房顶,猫一样轻捷地站在屋瓦。

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他竟然没有弄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轻功着实了得。

他站在面,冲陆凶勾了勾手指。

陆凶哼了一声,轻身一纵,也跟了去。

人未落地,手刀已经送了出去。

此时,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那一片薄薄的刀在天光下宛如一条白鱼跃出水面,通体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隼这次不躲不闪,直接抬手。

他本来有十足的把握去接住那把兵器,然而,刚刚抬起手来,他的脸色便瞬间变了。

那把刀忽然在空晃了晃。

这一晃不要紧,那条白鱼却仿佛有了生命,刁钻地绕开他的防守。

这个该死的陆凶,什么时候学的这么狡猾?他匆忙之下来不及变招,赶紧向旁边一闪,那把刀嗖的一声,竟然挑破了他的袖子。

好险,差点儿废了自己的一只手。

他躲得匆忙,没有发现对面的陆凶脸色也变了。

那把刀,怎么可能失控?

陆凶知道,他若是向着隼的要害,隼十有**能接下他的刀,可是这么突然途一变……

难道,那把刀有问题?

说实话,那把刀是他随便捡来的。

昨晚,他去见小谢,跟她说自己是她爹的一个老朋友,小谢初时将信将疑,后来听他说到了谢朓的诗,说到了魏其然的名字,这才放下满心的戒备,将自己的身世一一道出。

小谢说她早猜到了他可能是长缨军的战神,只是并未想到,他竟然和爹爹一起并肩作战过。

陆凶听了颇为惊讶,再问,小谢却不肯说了。

“我觉得,我娘还活着,在敦煌城的城主手里。”

小谢看着他,嘴角勾起,眼睛里却含着泪。

陆凶答应她,一定会帮她找到她的娘。

从小谢那里回来,陆凶刚想回屋,却发现门口明显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于是,他从骆驼身边随手抄起了一口刀,又拿了那个客人落下的暗器袋。

第二百八十三章 跟踪

那骆驼是个在这里过夜的镖师的,所以,陆凶用的时候,根本没有多想。

但是当他看到那把刀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穿过隼的衣袖时,他忽然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隼的剑已经刺了过来。

他连忙侧身,避开隼的剑。

“等等!”

他小声道。

隼不理他,抬手又是一剑。

想休战,想的美,差点儿害他成了残废,他不报回来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说,他还指望这场大战赖掉自己赌输了的那场舞呢。

他堂堂一个刺客,圣剑传人唯一用剑的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跳舞?

如此想着,下手便又狠了几分。

长剑龙吟,带着劲风刺向陆凶,陆凶东躲西闪,颇为狼狈。

“长虹贯日!”

隼口说着,手长剑迎风展开,白色的剑光很快压过了天光。

若说刚才是打着玩,这一剑,他则用了九成的力量,谁知一剑刺出,杀气嗖嗖扑向陆凶之时,陆凶竟然毫不在意地一转身,将背后空门完完全全都卖给了他。

若是他再换招,陆凶必死无疑!

这次,换隼傻眼了,再去看时,陆凶已经跳下房顶。

这个家伙,是找死还是看不起他?为什么他放大招了,他竟然调头跑了?

不对,他这是要跑到哪里去?

隼见他冲向那间屋子,足尖一点,也跟着从房顶掠了下来,刚想靠近,却见陆凶一连侧滑了十几步,面前有十几把银星追出。

竟然有人趁火打劫!

隼的眉头一拧,手长剑一个回旋,将那些银星悉数打落。

陆凶根本来不及跟隼解释,身形未定,已经再次冲了进去。

这次没有暗器从里面射出来。

“阿娆人呢?”

陆凶头也不回地问。

屋子里空空如也,阿娆早已经不见了。

隼一拳头砸下来,气得咬牙启齿。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若是阿娆有了危险,不可能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方才那个人的功夫,根本没有高明到不让她发出一点动静的程度。

“我点了她的穴道。“隼看了他一眼,讪讪地道。

“你!”陆凶本来想骂他几句,后来觉得无用,便道:“走了没多远,快追!”

带着一个人走并不容易,沿途多多少少会留下痕迹,两人抬头看着房顶被穿了一个破洞,直接从那里钻了出去。

等到了街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地平线升起来了。

敦煌城里开始热闹起来,街面渐渐有了行人的影子,小商小贩也边走边吆喝着。

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么多人,恐怕不好找。”陆凶道。

随便往人堆里一躲,他们很难发现。

难道要在这敦煌城来个地毯式搜索吗?这难度实在太大了。

“阿娆现在还是安全的,不要自己乱了阵脚。”隼一跃跳到高处,扫了一眼道。

现在人不多,那个劫走阿娆的人,脑袋进水了才会想藏在人群。阿娆是城主的人,只要城主肯搜索,他们算躲到敦煌城下的暗河里,他都能找出来。

唯一的可能是出城了。

阿斯兰还没有收到消息,他们此刻出城最容易。

另外,那个人若要杀阿娆,肯定不会带走她,早在陆凶的房间里的时候,已将她杀了。

陆凶的头脑也清醒了,他也一跃而,在清晨有些刺目的阳光手搭凉棚,四下眺望。

“你在找什么?”隼等了半天,陆凶都没有回话,他扭过头一看,发现他正眯着眼睛,细细地四下搜索,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那里!”陆凶一指,立即纵身追了过去。

下面有个当兵的骑了一匹马过来,他三五下跳到马背,直接拎起那人的领子丢了出去。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哎呀,你怎么也……”那人捂着屁股爬起来,刚想叫同伴去追,却见同伴也被扔下了马,阿娆姑娘刚刚冒出来的那个丈夫,则坐在马背冲他们抱了抱拳,“对不起了兄弟,借马用一下!”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只得将火都压进肚子里。

这个人打不过,城主也不允许打!

隼骑着马,很快追了陆凶。

“你怎么知道他们去哪里了?”隼一直不明白这个问题,但是看陆凶笃定的样子,他觉得他也不会有错。

“我们两个心有灵犀,我当然知道她去哪里了,你现在承认输给我了吧?以后我们两个的事情,你少掺和!”陆凶使劲甩了马一鞭子,那匹马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心有灵犀?呵,你骗谁呢?肯定是阿娆留下什么记号了吧?”

隼毫不示弱,很快追了来。

那个女人喜欢捣鼓香粉,可惜他现在的鼻子又不灵了,否则倒是可以循着气味儿找过去。

“是药。”

罗迪研究的那个疼死人的什么膏,阿娆可能在他的房间里翻到了。

那个气味儿,他隔着几里地都能辨别出来。

实在太特别了,次受伤的时候,他用了一些,否则他可能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隼眼波一闪,决定先不追究这件事情。

两人又疾驰了一段路,便看到了前面有一匹马飞奔,马背有个人,个头不高,身子前倾,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拢着一个dà má袋似的东西。

“这个人交给我!“

陆凶说着,从马站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绳,利索地打了个结,做了个简易的套马索。

他在边境多年,和边民们走得近,套马这种小技巧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儿,然而,他手的套子还未出手,前面那匹马已经灰律律惨叫了两声,一头栽了下去。

隼策马过来,看着他得意地笑了笑。

“该用暗器的时候,用什么套马索?”

陆凶扁了扁嘴,那表情活像吃了只苍蝇。那匹马倒地,马的人立即站了起来,抽出一把刀,对着来人。

陆凶这才看清,那竟然是一个孩子。

“司南?”隼在马朗声道:“到处找你找不到,没想到竟然送门来。”

“废话少说,答应我一个要求,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第二百八十四章 年龄

次从黄沙沟逃走后,司南一直潜伏在敦煌城,昨晚终于逮到了机会,将这个害他东躲西藏的罪魁祸首捉住。

他手的刀一转,刀尖正对那个麻袋。

他见两人停了下来,面露疑色,立即用手一扯麻袋,扒拉出了一个女人的脑袋。

正是阿娆。

阿娆的嘴里被塞了破布,极力反抗,但是目光一扫到陆凶和隼,还是很快镇静下来。

两大高手在这里,她算死了,也应该有人能给她报仇了,还有什么意难平的?

自小生存环境恶劣,她早学会了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因为这样,她才能考虑得最周到,才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kuài gǎn。

“你要什么?”陆凶道。

他从马下来,眼神冰冷地盯着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不大,功夫却好得很,只一把刀,便将周身下防御得滴水不漏。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手指落在腰间,悄悄抽出追风斩。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我要你们去启动天命局。”

那个少年的刀转了转,眸一抹很狠厉之色闪过。

陆凶手的刀也跟着转了转。不过这次不是那把被做了手脚的刀了,而是换了他自己的武器。

还是追风斩合手!

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想出了十几种po jiě那个孩子的刀法,救出阿娆的方法,可惜,最后都只能否解了。

那个孩子的刀离阿娆太近了,他要如何才能让她毫发无伤地获救?

他急的一身汗水,但是隼好像完全不在意现在的情况,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方才这个人用的刀,是不是你留下的?”

他指了指陆凶。

司南的目光从陆凶的脸,移到了他的脸,眼睛里浮起一丝赞赏之色,“早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杀手,果然有几分见识。没错,那把刀是我借别人之手留下的,暗器也是我用同样方法留下的,我知道你们肯定会去找他,而且,他也不会用他自己的武器。”

陆凶放走那群俘虏的时候,他躲在暗处看到了。

从他的身手推断,他很可能是大梁的人,但是当时他不知道陆凶的真正意图,所以也没有刻意去跟踪,直到有一天晚,他在厨房外面看到了陆凶的刀法,他这才知道,他的身份并不简单,他竟然是长缨军的人,而且地位还不低。

长缨军的作风他知道,不除不足以确保计划顺利进行。

后来,他又知道了他和阿娆的关系,他摸着护身符的时候,叫着阿娆的名字。

“喂,小孩,你到底在那把刀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它会追着人砍?“

隼收起剑,审犯人一样看着那个孩子,眼神初时冷厉,后来便成了完完全全的好。

那个孩子愠怒地瞪了他一眼,”别叫我小孩,我的年龄,你们三个加起来都要大得多。“

他的目光一转,落在陆凶的身,”你会用追风斩,出手时的姿势一定是为追风斩定制的,所以,我将那把刀的手柄改了一下,只要你用追风斩的刀法,那把刀的轨迹必然改变,到时候,无论他死在你的失误下,还是你死在他的报复下,我的目的都会达到了,倒是,说那把刀会追着人砍,我还真的没有想过。“

隼嗤笑了两声,道:”还以为什么什么神兵利器,原来不过是个残次品!算了,你们谈你们的天命局,我到边呆着去了。”

他一摆手,这么大的事情好像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然而,话音未落,司南的一双眉毛已经拧了起来,他漆黑的双眸迸射出怒火,手指骨节攥得格格响。

这几句话,简直是把他的自尊放在地碾压。

他做出来的东西,怎么是残次品?

阿娆和陆凶见状,一个劲儿地向隼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千万别激怒那个小家伙,可是隼对两人的示意根本无动于衷,反而得寸进尺地道:“你们两个也别挤眉弄眼的,喂,小孩,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到你隼爷爷我这里来炫耀?告诉你小子,我媳妇儿几年前制作的玩意儿你的那东西强,那才是真的指哪打哪。”

说着,他抬起下巴指了指阿娆。

阿娆呜呜了两声,心道,这个家伙,还指哪打哪,你以为我能制造导弹啊?

司南看了阿娆一眼,目满是怀疑之色。

不是说记忆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一直未曾打开吗?几年前的武器又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只是过了一会儿,他眼的怀疑之色便消失了。

他知道,有些记忆,当事人想不起来,但是已经刻入了脑海,也许她自己记起来不自知,不经意之间做出来了?否则,陆凶手里的追风斩又是怎么回事儿?这明显不是许多年前流传下来的设计。

这么一来,这个女人是真的杀不得了。

本来他在陆凶的屋子里看到她的时候,便想一刀要了她的命。

如果没有她,那个天命局破不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如神之手所愿。

但是,他心里那一点儿好终究是战胜了他的理智,他忽然产生了个冒险的想法。

他的眼珠骨碌骨碌转着,而此时陆凶和隼的眼神也交流了无数次。

“若果真如此,我倒是可以考虑留她一命。”

司南抬起刀,横在阿娆的脖子,只要他愿意,阿娆的脑袋可以像球一样飞出去。

不过,有一个头脑里装了可以毁灭天下的东西的人在眼前,谁会舍得杀呢?

“但是,若你们骗我,她的下场,你们也最好想想。“

他说着,忽然一把扯掉塞在阿娆嘴里的破布,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果然制造出过那些东西?”

阿娆偷偷看了一眼隼,隼点了点头。她又看了一眼陆凶,陆凶也没有异议。

“我想不想起来,为什么要告诉你?”阿娆哼了一声,“你一个毛孩子,想要毁了这个天下吗?”

她知道司南不喜欢别人叫他小孩子,她偏要叫。

司南的眉头果然再次拧了起来,“我说过了,我的年龄可以做你们的爷爷。”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没长开?我做出的那些东西,都是巧夺天工,告诉你你也理解不了。”

“你!”

寒光一闪,司南的刀尖最终还是在离阿娆脖子半寸的地方停住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背叛

陆凶松了一口气,松开按着追风斩按钮的手,而隼藏在袖口里的手指也松了开来,手指灵活一转,那枚落入掌心的飞镖重新又回到了护腕里。

“好,既然如此,我现在的条件改了!”司南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天命局你们不用去启动了,我决定留下她,助我成大业!”

“留下她,那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陆凶沉声道。

隼也仰起脸,眯着眼睛不屑地看着他。

“要成大业,你也得先过我这一关。”

“你们若是不想要她的命,尽管放马过来,硬拼我可能拼不过你们,但是,在死之前要她的命,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司南看着他们,冷冷笑了起来。

手刀锋一转,阿娆洁白的勃颈便多了一痕血色。

“住手!”陆凶一惊,厉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有了她,我可以掌控整个天下。“司南的目光一扫,精光闪过,好像那一刻,全天下都已经在他的掌,“你说我要做什么?”

“你要背叛神之手?”隼道。

圣剑和神之手都有严格的规矩,若有人背叛,是万万得不到好下场的。

“不,我只是换个方式,实现先人的遗愿,天下易主,什么样的方式并不重要。”

司南抬起脸,目光满是狠厉和决绝。

他,神之手的传人,有这个野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陆凶回头一看,漫天黄尘,却并不是起了沙暴。

黄尘冲出一对人马,为首的满脸刀疤,紫色的眼眸却格外引人注目。

“城主的动作真快!“隼撇了撇嘴道。

也不知道是他们逃跑被城主发现了,还是光天化日之下抢蛮人的马太过于张扬,阿斯兰来得速度之快,简直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他刚刚做过手术的身体,这样飞奔真的好吗?

“拦住他们,否则我断了这个女人的一条手臂。”

一道寒光闪过,阿娆的一缕头发丝落了下来,她惊了一身冷汗,身体却一动未动。

“看来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做了。“陆凶看了一眼隼,隼笑了笑,道:“也好,我倒是想看看,神之手究竟以何种方式毁灭罪恶,拯救人间的,所谓的神之手,真的是神之手吗?”

两人相视一笑,几乎同时拿出武器,向着阿斯兰的军队冲了过去。

身后,司南扛起阿娆将她扔到了一匹马,策马扬鞭,眨眼没有了踪影。

周围有些黑,阿娆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适应了很久,她才发现,自己在荒无人烟的草原。

四下很空旷,只有远处低矮的山脉横亘,驯服的野兽一般。

空气里有野花的香气,她能辨别出的不多,估计,已经到了她不熟悉的地方。

“你被我点了穴道,可以说话,可以走路,但是最好不要试图逃跑,否则筋脉尽断,死了可别怪我。”

司南在她面前露出了一张脸。

还是那张孩子一般稚嫩的脸,眼神却早已不再是孩子的眼神。

“这是哪里?”她问。

“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司南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天的星辰。

帝星隐,破军现,主战。先破后立,不破不立!

很好,不错的兆头。

大梁的国祚,到头了。

“明日,我们便开始我们的计划。”

“明日?这么快吗?”阿娆左右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至少,我需要纸笔。“。

“会有的。”司南低头,看着自己的刀。

这把刀藏了很多年,现在终于到了出鞘的时候。

“要做兵器,我还需要钢铁,好的钢铁。“阿娆紧接着又给他出了个难题。

这个年代想要得到高质量的钢铁并不容易,他若是意识到力量不足,会不会知难而退?

然而她低估了司南的决心。

“钢铁,也会有的。”

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燧石,在刀刃一划,火花四溅。

“我……我……还需要……火油,很多很多的火油。”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如果连这一步他都能做到,那太可怕了。

司南皱了一下眉头,终于露出了些为难的情绪。

阿娆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她终究还是高兴地太早了些。

司南点了点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有办法给你,所以,你安心,把记忆里的那些东西拿出来是。”

天命局里的图纸只是一半,可以引起争抢,引起战争,却不会有任何实际的作用,但是加这个女人脑的另外一半,那不一样了。

他眯了眯眼睛,仿佛看到黑暗里出现了他的帝国。

在阴影里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君临天下的感觉,那种感觉,一定会让人热血沸腾。

“你好大的口气!”阿娆突然冷笑了一声,道:“我要的这些东西,算一个很有实力的商业帝国都不敢承诺,你单枪匹马的一个人,又哪里来的底气?我劝你还是放我回去,左右在你这里也是浪费聪明才智。”

风有些冷,她双手抱着膝盖,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怀疑我?“

“神之手至始至终我只见过你一个人,如何不怀疑你?”

“你是不是想打探我的底细?“司南眨了眨眼睛,抬头警惕地盯着她,忽地,他话锋一转,道:”你脑袋里的东西也不是你自己的,浪费浪费,我不会放你回去,但是你若是不听话,我用什么秘术,将你的记忆给别人,也有可能。所以你现在最好好好想想,怎么跟我配合,否则,你的小命儿可能真的不保。“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来,阿娆赶紧闭了嘴。

她确实是想试探他的底细的,可是这个家伙,显然活成了人精。

夜深了,草原冷得厉害,司南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生了一堆火。

夏日的夜里,火是必须的,一来可以防寒,二来野兽多,生火可以防狼群。

“你可以试着从po jiě追风斩开始做,材料工匠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需要画出图纸是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左辅右弼

司南拨了拨火堆,道。

“可是……”阿娆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恢复的。那日在黄沙沟,我才记起天命局的事情,现在,我的记忆里还有很多缺失,你所说的,恕难从命。”

司南沉默了一下,忽的,目寒光隐隐,道:“你想要知道整个天命局?”

“我不想知道,因为我根本不想制造武器,你若是想制香的话我奉陪,对了,你几天没洗澡了?身都臭了,我这里正好有个香囊,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却也能稍微好闻一些,你要不要?”

阿娆说着,从要带解下一个香囊。

司南看了一眼,顿时面沉如水。

“香囊你自己留着吧,浑身的腥膻味,也我好不到哪里去。”

说着,他重又坐下身来,用拨火棍在沙地画了几颗星。

“这是北辰,这是北斗,北斗七星在天命局用来压制北辰,也是帝星,不过北斗七星,没有一颗能压制北辰,真正的玄机所在,是两颗辅星,人称左辅右弼。其实,天命局只取名字,作用与z什么紫微斗数之类的解释相差甚远,你只需要知道他们是两个看不见的机关便是了。”

司南见阿娆一头雾水的样子,特意简化了告诉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等阿娆哦了一声,这才继续往下说去:“当年神之手的先人是何等英明,所设下的机关,又怎么能轻易让人po jiě?即使是神之手的血脉,也必须相互牵制,所以,那日你在黄沙沟,虽然破坏了机关,但也引起了连锁反应。这几日陆陆续续有水源枯竭的消息送到敦煌,你应该也知道了。”

阿娆点了点头。

确实没错,她在城主府邸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三个地方官员将当地的情况报,当时她为这事儿愧疚了好一阵子。

好在敦煌城下的水脉没有影响道,否则,这个沙漠的小城恐怕早已堆满了人肉干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不知道左辅右弼,而我,正好是那一部分的传人。我们两个记忆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天命局。”

他说着,侧头看着阿娆。

阿娆觉得有些头疼,抬手挠了挠脑袋。

“好复杂。”

“复杂的事情,你不用多考虑,你只要知道,如果我们两个合作,一定天下无敌是了。到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任何一个可能成为障碍的人,都会跪地求饶。”

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终于到头了,他的心里似有一股莫名的火,蹭蹭地往冒,将前途照得一片雪亮。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么,是不是说,大梁的bào zhèng,还有边境的战乱,都可以由我们来控制?”

阿娆的眼神突然一亮。

“没错。”

“凡事有利有弊,若是违背了神之手的祖训,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当然不会,你想想,如果所有最厉害的武器都在我们的手里,谁还敢反抗?神之手说到底,不过也是一些人在操控罢了。”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阿娆抽回目光,若有所思。

“你想做什么”司南好地道。

“我同意和你合作了。你想做天下霸主,我想救黎民百姓,这个方法,其实和破坏天命局殊途同归,既然更容易行得通,我当然选择容易达成目标的手段,你认为呢?”

司南哼了一声,目却是赞赏。

他本以为搞定这个女人会费些时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通透。

天亮的时候,阿娆向那个小孩一样的大人伸出了手。

“昨晚的事情,击掌为誓如何?”

她的目光闪闪,满怀期待。

“为何?”

“你实现你的野心,我拯救我的百姓,这样的事情口说无凭,立字据又没有什么说服力,所以只能击掌为誓,让老天爷来监督了。来吧,别怕,我都把我的前途都交给你了,你这个活了百岁的老人瑞难道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不成?”阿娆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眼神也温柔,乍一看有几点儿像鼓励小朋友勇敢前的幼儿园老师。

这无疑让司南很窝火,但是他活了这么长时间,自认为涵养这个毛丫头要好的多。

半晌,他道:“你说的话虽然不听,但是却很有道理。”

伸手,啪的一声。

阿娆揉了揉发麻的手掌,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做些有用的东西出来,神之手的天命局一共有十二卷,黄沙沟被你们毁了一卷,剩下的只能去别处找了,正好鸣沙山离这里不远。等到找到那些图纸,你再好好想一想,我们接下来还需要什么。”

有了司南的带领,鸣沙山找到那些图纸很容易,阿娆凭着记忆,很快将那些东西拼在了一起。

晚回去的时候,他们看到远处漫天的黄沙,好像起了沙尘暴。

“是阿斯兰的兵,这段日子,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

为了安全起见,阿娆身有特殊气味的东西都被司南扔了。

“让他们找人吧,正好我们可以抽出时间来找下一卷。”

注意力在人的身的时候,自然不会再去想破坏天命局。

黄沙漫漫,道路艰险,找到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好在司南的功夫很好,时不时会弄匹快马来。

两个人和阿斯兰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到后来,两人之间越来越有默契。

他们找图纸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过阿斯兰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有时候,阿娆看着那片扬起的黄沙回想,那个人的伤是不是已经好了?将来两个人面对时,他会不会看在自己曾经真心担心过他的份,解了自己的毒?

这段日子,阿娆偶尔重新返回现场,会看到隼和陆凶留下的痕迹,不过他们再也没有露过面,一直兢兢业业地执行着拖住阿斯兰的任务。

眨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天命局已经找到了十一卷。

阿娆差点儿被那些东西吓傻了。

那个神之手的祖宗,果然是个穿越过来的机械才,怎么连火枪火炮这种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东西都画出来了?不过她知道,最可怕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第十一卷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怪物。

那个东西,乍一看像个赛博坦星人,细细一看,却很有章法,完全可以动起来。

她看着那张图,甚至听到了点燃火油时,那个东西铿铿铿铿前进的脚步声。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机器人?

“吃些东西吧!”

夜里的山洞,有些阴凉。

阿娆伏在灯下,专心地绘图。

司南递给了她一片乳酪,她不喜欢那些东西,但还是拿过来吃了。

这么长时间昼夜不停地加班,她憔悴了很多,本来大的眼睛在一张不大的脸蛋显得有些突兀。

她一边啃着乳酪,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个东西,我好像见过,在我们那个时代。“

司南坐在一块石头,正目光警惕地盯着外面,听她说话,吓得差一点儿掉下来。

“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东西,我见过。”

“不,后面那句话。”

“在我们那个时代,怎么了?”

忽然,她觉得自己失言,赶紧捂住了嘴巴,转过头去。

其实,阿娆在骗他,这个东西,她那个时代算见过,也是个玩具或者不会思考的初级机器人。

在古代混了这么久,她觉得自己的演技又精进了。

然而,司南并未察觉,他眼睛里的惊讶已经无法言语来形容了。

一次是巧合,两次,莫非是天意?

“你究竟是谁?你也是从神的国度来的?”

半晌,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不会打结了,这才沉声问道。

他听别人说过,神之手的祖先是从神的国度来的,那是一个技术相当发达的地方。

是那个人,布下了这么精巧的天命局。

“神的国度?”阿娆先是一愣,然后问道:“难道还有和我一样的人?”

司南不说话,只是把目光掠过了她面前的图纸。

阿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这样,看来是天助你我。这些东西,换个人恐怕都看不懂,所以当初你们把这些记忆装进我的脑子里,真是找对了人呢。”

说完她笑了笑,继续研究她的图纸。

她沉默,司南也沉默。

灯光下这个女子的侧颜出地平静,对出现在她面前的东西,只是微微一惊后便立刻恢复了正常。

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从那个神的国度出来的。

这段日子,两个人已经将一些模型秘密送出沙漠。

至于去向,只有司南知道。

那些模型将会在那里,变成真正的武器。

每次想到这些,他都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即生出翅膀飞到那些工坊,但是,第十一副模型成形之前,他是不能离开沙漠的。

“什么时候能完成?”又等了一会儿,他凑到阿娆身边问道。

阿娆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着图纸的一个符号,道:”看见了吗?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英,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懂。“

那个埋藏这个东西的家伙非常恶趣味的给这个仿赛博坦人怪物起了个名字叫bee。

司南当然不懂,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对阿娆更加信任了。

晚睡觉的时候,他整夜守在洞口,再也没有进去打扰过。

阿娆又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头一歪,竟然在趴在石头睡着了。

三更天的时候,司南进来给她披了一件衣服。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细细地端详着她,那种崇敬的目光已经接近看神灵的目光了。

许久,他竟然跪下身来,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口里说着:“神,司南愿做你的奴隶,请神指引方向。”

“我们今天便去这个地方。“

天亮的时候,他指着图纸的地方。

那里是一片戈壁,在沙漠的边缘,是天命局最后的最后一个点。

那周围方圆十几里没有人烟,算他们把那地方炸掉,也没有人会发现。

他给那里取了个名字,叫“祭坛”。

以生灵为祭,供奉未知神明的祭坛。

一念生,一念死,毁灭或者拯救,全在神之手的一念之间。

他告诉阿娆说,那里是非常危险的一个地方,一旦进入,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不到半个时辰。

他们必须用最近的速度,将那个机关打开。

阿娆问他是什么机关,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而是问她:

“你怕吗?”

“都到这一步了,还谈什么怕不怕?”

阿娆骑在马,笑了笑。

出发的时候,两个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他们回不来,那么他们以身为祭,死在那里。

这一天的天气格外好,万里晴空,连一丝云都找不到,连空气好像也都静止了。

两人很快到了隔壁。

阿娆听到了一声鸟叫,抬起头来看了看。

“那是秃鹫吧?如果我们死在那里,会不会成为它们的晚餐?”

“如果是那样,倒是个不错的结局。”司南淡淡地笑了笑。

阿娆从他的话里听出些不详的预感来,再去看他的时候,便发现这个人的眉宇间有几分化不开的凝重。

好像是恐惧……

戈壁滩的白色砂砾照得人眼睛疼,强烈的日光下走了半天,阿娆便有些昏昏沉沉。

前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

“跟我讲讲神之手的事情好吗?”

她虽然也算是神之手的遗脉,到底不是正宗,很多内情并不是很了解。

“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是神吗?”

其实根本不用问,一个人能自大到以为可以代替天将生灵抹灭重塑世界,多半是个疯子。

“那个人来自遥远的地方,他说是神的国度,但是他从来不告诉我们,那个国度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到这里的时候,被圣剑的创始人捡到,两个人相谈甚欢,最后从乱世谈到了救世。那个人说,在他们那里,神看到世人无可救药时,大手一挥,毁了所有,重新创世。这是创世和灭世的故事。”

阿娆心道,果然把自己当神了。

好多神话里有灭世和创世的故事,那个人搬起来倒也不费力气。

她忽然想到了陆凶手的追风斩。

那个东西的精巧程度,其实也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

她,真的是被派来修复bug的吗?

“不过,后来神之手的创始人和圣剑的创始人分道扬镳了,其原因无人知晓,但是看现在圣剑和神之手传人的态度,大概也能明白了。”

一个救世,一个灭世,怎么能走到一起?

看看时候不早,司南催了催马。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眼看要到目的地,阿娆问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 行动

“那是我们将来的帝国,所有的东西都会倚仗的东西,叫火油。现在的人很多都知道这个东西容易生火,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用途远远想象得要大。”

司南顿了顿,继续道:

“那个人说过,在他们的国度,这种叫火油的东西,会成为所有机械运行的动力,所以,要把握未来的命脉,必须首先控制这个东西,有了它,我们会成为真正的神。”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淡淡掠过阿娆,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那是踌躇满志的笑意。

“这种东西,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让别人得到,所以早在多年前,发现火油的神之手祖师,便把机关火油和水源联系在了一起,只要有人想开采火油,必然会触动机关,切断水源。所有的机械,一定会用到那个叫火油的东西,如果引出火油,却断了水源,那后果不堪设想,也没人肯答应,所以,最终的结果是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那个人真的如神一般,早在那么多年,便将这种会改变世界的东西牢牢掌握在手,甚至,将这种掌控的能力传给了子子孙孙。

司南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轻拉了一下马缰绳。

他目视前方,半晌,他的眉宇舒展开来,眼睛了迸射出兴奋的光。

快到了。

前方,仿佛通往神秘国度的天梯,他的心脏砰砰跳着,兴奋之情已经难以抑制。

阿娆却没有在意他的神色变化,而是用一副心领神会的神情,道:“这么说,算天下人为了那些图纸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也会因为火油的问题望而却步,天下的最终掌控权还是在神之手的手里。若是没有人分开火油和水脉,这种宝贵的资源永远无法见天日。”

那个家伙真是太狡猾了,用一个诱饵搅乱了天下,却还保证了这个诱饵不会被吃掉。

不过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会这么恶趣味儿的只想看天下大乱?

虽然那个人控制的可能只是一部分,但是以这个时代的人的认知,未必会认识到这一点,他们若是发现开采火油会影响水源,很可能想到的应该是天谴。

“没错,但是你我联手,不是这个结局了。”

司南眯起眼睛,前方已经能看到一片绿色。

是梭梭树。

那些耐干旱的树木在夏日里的戈壁绽放出一片绿色,给人以只有生命才能带来的舒适感。

他一夹马肚子,飞奔了出去。

“到了那里,真的能破除那个机关吗?”阿娆策马追来,问。

“到了自然有办法。”

司南又紧走了一段路,终于勒住马的缰绳。

他下了马,到处走了走,发现地面都是砂砾,根本不像有机关的样子。“我们要等月亮升来。”

今天是十五,到了那个时辰,月亮和北极星成一个特定的角度,到时候,他便可以利用两者的位置,找到开启机关的门。

很快夕阳西下,将一片暗红的光洒在戈壁滩。

“还要等多久?”

阿娆下了马,觉得有些无聊,便捡了些石头,随便搭了个半圆形的墙。

“做什么?”司南好地道。

“石头散热慢,等到了晚,这里的气温会变得很低,这道石墙可以派用场了,又挡风又可以保暖。”这段时间,阿娆没少向司南灌输一些“神的国度”的东西,当然其不乏夸张的成分,更有不少是科幻小说直接搬来。左右司南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总是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阿娆能感觉到,他对她的钦佩之情已经渗入到骨子里。

白日的光隐没在葡萄灰色的云后面的时候,守在老虎山的孟伸手抓住了一只鸽子。

鸽子扑棱了两下翅膀,便飞走了,它飞走的时候,孟盘腿坐在浓密的树叶里,从金属管里抽出一张纸条来。

“今晚行动,任何靠近‘逆鳞’的人,格杀勿论!”

是江宇珩的字迹,“逆鳞”是他给这个关键地点取的名字。

孟收了纸条,抿了抿唇,透过枝叶抬头看了一眼远方。

半个多月了,他一直守在这个被称作“逆鳞”地方,等着所谓的嫌犯前来自投罗,身体几乎要和这棵树长在一起了。

有脚步声!

他从枝叶里探出半个身子,抬手抹了一把脸滑腻的青苔,跟下面再次路过的李素打了个招呼。

“兄弟,江大人还没有让你回去的意思?这都半个月了。”

孟抬起手指,捋了捋眉骨,无奈地道:“人是我跟丢的,大人罚我在这里守株待兔,莫说半个月,算一年两年,我都得在这里守着。”

说完,他抬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悠悠地吹了起来。

“你们家大人不怕把你养成猴子?”下面的李素摇了摇头,改了调侃的语气,正色道:“兄弟,你好好在这里守着吧,哥哥我也要回去了。我们知府大人今日刚刚接到圣旨,要进京述职,修整龙冢的事情也到此为止了,以后,恐怕不能帮兄弟留意嫌犯了。”

那人说着,冲孟抱了抱拳表示歉意。

树的孟也抱了抱拳表示感谢。

这么长时间了,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岳宁知道江宇珩并非为嫌犯而来,江宇珩也知道,岳宁必然猜测到了他的意图,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说破,不过最近几日江宇珩不亲自来老虎山了,这让岳宁的心里更加不安,于是他匆匆奏请皇,结束了老虎山的工作。

“这几日劳烦知府大人相助,李大哥,请代我家大人向知府大人致谢。”

李素要走的时候,孟在树追了一句,却没有从树下来。

李素也不在意,答应了他,又在树下留了些吃的,便转身离开了。

暮色终于将整个老虎山笼罩,夏虫的声音一阵一阵传来,孟盯着远处升来的月亮,有些出神。

忽的,他的耳朵竖了起来。

有人,正在靠近!

那声音极其得轻,淹没在虫声的海洋里,若非经过特殊训练,肯定听不出来。

他悄悄移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隐秘的地方,身子如一条扁扁的鱼一样,紧紧贴在了树枝。

暗夜里,像成了树的一部分。

给读者的话:

大家喜欢吗?过年快乐哦

第二百八十九章 少年

戈壁滩到了晚,有些微微的凉意。

阿娆在自己筑起的矮墙里生了一堆火,目光却一直随着司南移动。

从日暮到现在,他已经在这里转了不下十几圈,阿娆怕他再转下去会头晕。

“若是这个时代有你说的闹钟好了。”

只要设定好时间,到时候自然有人提醒,何苦这么一遍一遍地确定方位?

他无奈地回到火堆旁,看着阿娆的目光有些遗憾。

“其实未尝不可,现在的东西稍加改造即可,你若想要,等干完这一票,我给你做一个。”

阿娆说话的语气豪放得像个女土匪。她从火堆里挑出一块牛肉干:“哎呀,烤焦了,不好意思,凑合着吃吧!”

伸手,将牛肉干撕开,分了一半给司南。

司南接过来,啃了两口,又背过身去。他看着天空,伸出手指了个八字。

食指指向北极星,拇指指向月亮,小心地调整了几次角度后,他再也不动了。

阿娆见他定了半天,猜测他已经找到了位置。

“找到了?”

司南点了点头,扔了手里的牛肉干,道:“在这里。”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于激动,都有些破音了。

随即,他收回手臂,又划了个手势。

“现在开始吗?”阿娆也扔了牛肉干,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对,现在开始。”司南点了点头,抬起手臂,将阿娆往后推了推,“往后退,离我远些!”

阿娆很听话地一连后退了好几丈,朗声道:“可以了吗?”

司南的手往下压了压,没有说话。

他看见了身边的那堆火,小心地踩灭,最后确定没有复燃的可能,才对阿娆做了个“ok”的手势。

这也是他从阿娆那里学来的。

这么小心翼翼,看来那个机关出来的时候一定会有危险。

阿娆想着,又十分惜命地往远处退了几步。

司南的两手在胸前画了个圆,好像是个太极的姿势,接着又是一连串花哨的动作,阿娆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了。

应该是要发功了吧?电视剧里的人开打之前不都是这样吗?

忽然,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声音肯定很大,可能还会有飞沙走石,于是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耳朵,找了个地势低的地方趴下。

果然,随着司南的双手往前一推,一声爆裂之声平地而起,那一瞬间,风沙裹着砂砾,龙卷风似地冲天空,紧接着,又是一串爆裂之声,声音之大,震耳欲聋。许久,声音没有了,漫天的沙尘却不曾散去,厚重得几乎将天那一轮月都遮挡得看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砂砾落定,阿娆见司南招手让她过去,这才从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空气都是沙尘,里面还夹杂着些铁锈的味道。

又走了几步,阿娆惊得眼睛都不眨了。

天呢,这个人有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制造出如此庞大复杂的机关?

她看见司南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往下一看,深不见底,而在坑里,正有一个古怪的东西缓缓升起来,似是一个升降机,面有一个巨大的圆盘。

司南见那个圆盘升得差不多了,回头,向她伸出了手。

阿娆想也没有想,一抬脚,从他身边掠过,直接跳到了那圆盘。

司南吓了一跳,动作此定格。

他看着阿娆,似乎不敢相信她会做出如此壮举。

阿娆倒是不介意,站定了,冲他招招手,“来!”

那个神之手的祖宗估计是个科幻迷,这东西完全是照搬科幻片,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下面一定是个地下室,还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那种。

司南愣了一会儿,终于跳了来,站在她的身边。

转盘是个太极阴阳图,一黑一白,他示意阿娆移动一下脚步,等到两人各自占了一颗眼睛,圆盘便又缓缓下降,下面越来越黑,阿娆也看不清周围的石壁到底有什么,只模模糊糊感觉是有人雕琢的痕迹。圆盘继续下降,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头顶的月光彻底不见了,只剩了缀满星辰的戈壁滩天空,仿佛洒满了钻石的黑色天鹅绒一般的纯净。

在阿娆觉得下降永无尽头的时候,圆盘忽然发出了一声吱吱嘎嘎的声音,停住了。

阿娆的目力不那些练武的人,到了下面,连个物体的轮廓也分不清楚,她本想跳下去,可是在圆盘转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跳。

“跟我来!”

司南再一次向她伸出了手,这次她没有拒绝。

下面非常黑,是那种没有一点光的黑,阿娆跟着他走,简直像走在无实质的梦里,她只觉得四周空荡荡的,好像回到了混沌一般。

风吹过树梢。

老虎山的夜突然特别安静,好像死了一样,连啾啾的虫鸣都听不到了。

黑暗里,孟的目光闪亮,在树枝后面,仿佛等待猎食的狮子一般。

忽然,他听到了有东西破空的声音,顿时身子敏捷地往旁边一侧,有东西吃啦一声穿过树叶,夺的一声钉在了他抱的树干。

这些家伙,目力不错!

又是一阵破空声袭来。

他的一只手勾着树枝,猴子一样荡了荡,那些东西擦着他的衣襟而过。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在他打算重新翻树枝的时候,破空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次是从四面八方。

他惊觉,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十几枚森黑的箭齐齐射入他的身体,他来不及说句话,便咚的一声摔到了地。

“死了。”

有个黑衣人从树丛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弩。

他俯下身,试探了一下孟的鼻息,然后对着身后道。

立即有一个黑衣人来,挥手道:“处理掉,做得干净些!”

“可是,时辰已到,我们人手又不够,再分个人出去,恐怕误了大事。”第一个窜出来的黑衣人有些犹豫地道。

他们一行只来了五个人,这次行动若是不出意外还好,若是出了意外,恐怕难以应付。

那人想了想,道:“算了,正事要紧,死都死了,还怕他诈尸不成!紫宸呢?叫他过来!”

旁边的人刚想唤,已经有一个少年轻轻跳了出来,那少年清瘦,过来后垂着头,一张脸在兜帽下只露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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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神兽

“时候到了,快点儿开始!”

他命令那个少年道。

那个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侧头看着他,许久,他的唇角微微一勾:“大人何苦如此心急?”

“时辰已到,头的命令容不得片刻延误。”

那个被唤做大人的语气严厉,然而动作却并没有半分逼迫之意,看着那少年半晌不动,他甚至抬起手来,想劝慰几句,最终还是被那少年周身的冷厉逼退了。

“主要大人准备的东西,可有准备好?”

少年的声音飘在空,宛如来自天际一般缥缈。

“自然是准备好了。”

“那便请大人拿出来吧!”

那人听了,迟疑了一下。

少年也不催促,只是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

那人眼神一变,立即命人传令下去,“开启龙冢,放出神兽!”

立即有手下传令下去,不大功夫,众人听到了密林传来一阵阵轰隆之声。

那声音像有东西活活将地皮撕开,从里面一个个走了出来一样。

少年回头的时候,已经见到无数巨大的人形物缓缓向这边走来,再一细看,那些东西并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装在无数轮子,由人推着前行。

那些人一个个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好像已经死了多时一样。

少年猜测,他们一定是制造这些东西的工匠了。

“原来主的兵器坊在老虎山,难怪他这么急着让我来这里。”少年冷冷一笑,啧啧了两声,随即懒散地放下双手,向着方才孟躲藏的那棵树走去。

那棵树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大,树冠浓密。

他到了树前,抬手拍了拍,随即,猛地一用力,那棵树竟然被他的大力震断了。

树干倒向一边,露出洁白的木茬。

那个被称作大人的黑衣人愣了一下,接着走过来,道:“这位小哥,这便完了吗?”

他盯着那棵倒地的大树,有些纳闷:

一棵新鲜的大树,是如何与毁天灭地的机关联系在一起?难道这棵树苗是以前那人种下的?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掀开头顶的兜帽。

“当然没有完,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坐坐。”

那个黑衣人撇了撇嘴,不说什么了。

“时辰未到,再等等!”

少年安慰似的对他笑笑,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竟然轻身一跃,真的在那棵大树坐了下来。

司南在黑暗里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忽地向右一转。

阿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她伸手抓了一把,也什么都没有抓到。

周围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空旷得可怕。

“这里究竟有什么?”

她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这句话说了等于白说。

又走了几步,司南终于放开了她的手,他掏出火折子,吃啦一声点燃。

那一刻,阿娆抱着脑袋,已经做好了被bào zhà的气浪冲走的准备,然而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没想到在这个古代,满是火油的地方,安全措施做得倒也不错。

司南很快找到了一盏灯点着,那盏灯一亮,周围啪啪啪,一连十几盏灯都跟着亮了起来。阿娆弄不清原理,但是她也不在乎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将水道和火油分开的机关,然后……

她看了一眼司南,司南的脸在灯光下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肃穆,仿佛到了神的殿堂一般,许久,他扔下阿娆,自己走到一处石台前,从面抽出一卷满是灰尘的卷轴,恭恭敬敬地呈到阿娆的面前。

那态度,有些像朝圣的教徒。

“这是祖师爷留下的天机问卷,面有三道题,答对了这三道题,便自然能找到机关。”

阿娆扫了一眼,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那个家伙出什么问题,若是她被难住了,岂不是成了拖天下人入火海的罪魁祸首?

她的目光盯着那个卷轴,迟迟不肯接过来。

司南等得不耐烦,直接将它塞到了她的手里,他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相信你是来自神的过度,祖师爷说过,他们那里的人,算三岁小孩都能解开这些问题。”

周围有那么多门,若是走错了,便是万劫不复,而打开门的钥匙,便在这卷轴。

“快点儿,迟则生变。姑娘从那个国度来的时候,应该不止三岁了吧?”

阿娆听了这才放下心,但是当她打开卷轴,脑袋还是翁龙一下。

题目不难,可是若是说三岁小孩能看懂化学式,那除非是天才。

“这里有十几道门,选对了,继续往前走,选错了,火油燃烧,死在这里。”

司南道。

阿娆拿着卷轴,四下望了一圈,果然在昏暗的灯光里找到了几扇门。她走过去,发现那些门都有些答案,不过都是些“超前”的答案,各式各样的符号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简直是天书。

她垂下目光,借着火光看卷轴。

第一道题:火油的主要成分是什么?

阿娆选了个写了正确化学式的门。

手指按照司南的步骤,按去,门果然开了。

司南递给了她一个“果然是神”的敬佩眼神,她却没有接,直接跑了进去。

和司南错身而过的时候,阿娆明显感觉,他的目光不敢肆无忌惮地往她的脸扫了。

很好很好,她现在正在往神的路进发,至少在这个人的眼里,她是神。

第二道题:火油燃烧主要产生什么?

这不废话吗?稍微有点儿化学知识的人都能想到。

于是阿娆再次顺利地打开了第二道门。

这次,司南没有和她并排走,而是渐渐落到了她的身后,低眉顺目的样子,像个小跟班。

第三道题……

第三道题更是充满了恶趣味,那个家伙竟然写了一连串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她按照顺序,找到了下一个。这一切,好像是开玩笑,但是第三道门打开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惊讶了。

里面有很多齿轮和其他传送装置,侧耳倾听,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汩汩水声。

这个东西,要多少人力,才能做到这个程度?

那个家伙,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阿娆的手按了手柄,此时,月近天。

她看了一眼司南,司南使了个眼色,让她按下那个手柄。

吱吱嘎嘎的一阵链条搅动之声后,水声消失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网

“这么简单?”阿娆回头,看着司南。

司南点了点头,“是这么简单。”

“那么说,现在如果取火油的话,不会影响地下水道?”

司南又点了点头。

阿娆有些迫不及待地道:“那你还等什么?你做的那些武器呢?快拿出来试试!”

这些日子,两个人几乎将所有的图纸都拼在了一起,司南将她的设计图送出,按照他的说法,所有的武器已经位,等着这最后的火油了。

“你真的希望这些东西出现在这个地方?”

司南望着她,极力克制的脸还是难掩兴奋。

“当然,要不我费这么多功夫干什么”阿娆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等着这些东西拯救世人,你不知道,我住的那小村子,每年有多少人被征去当兵,每年又有多少人失去丈夫,失去儿子,失去父亲,若是我有了这些,他们所有人,都不需要打仗了,到时候没有战乱,没有兵役,那该是怎样的太平盛世?”

她微微弯了弯身子,想扶住司南的肩膀,司南却连着后退几步,一掀长袍,单膝跪倒在地。

“吾神在,请受司南一拜!”

祖师爷说过,能最后通过这几关的人,一定是来自他的国度的人,她通过了,所以她是。

刚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想赌赌运气,他也没有十分把握阿娆能打开这个机关。

祖师爷说的第三种可能,出现了。

天命局被世界毁灭或者毁灭世界之外的第三种结局。

“行了,你起来吧!”阿娆想告诉他,自己不是神,但是转念一想,赶紧改口道:“我只是从那个时代过来,完成一件任务的。我总是觉得,我到这个时代不是偶然,直到知道了天命局的存在,才知道我为什么来。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些武器在哪里了吧?”

那些东西虽然都是半成品,但是流传出去,还是能引起天下大乱,最好的办法是地销毁。

司南说过,只要这个机关打开,那些武器可以出现,但是现在周围连个影子都没有。

“那些武器不在这里,在大梁境内。”

司南沉声道。说话的时候,他依旧没有抬起头来,仿佛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无所不能的神袛,她太过于光彩夺目,以致于他无法抬起头来正视她的脸。

“既然如此,我们尽快赶往大梁,迟则生变!”

阿娆转身走,司南赶紧起来跟。

他们的身后,刚刚点起来的灯一盏盏熄灭,好像黑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般。

回到下来的地方,两人又了那个圆盘,缓缓升地面。

可在他们看到地面的时候,司南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他的面前,竟然站着三个男人,陆凶,隼和阿斯兰。而他们的背后,是黑压压的金军,数不胜数。

三个男人看见他们,无一不露出了狩猎一般的目光。

星辰在远处摇摇欲坠,天的月亮也躲进了云层,害怕一般。

忽然,司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切,是早已策划好的。

他猛地回过头去看阿娆,阿娆的脸依旧很平静,只是在触碰到他越来越惊愕的眼神时,才微微勾了勾嘴角。

“等这一天真不容易。”隼抽了剑,率先道,他的目光从司南的脸移到了阿娆的身,见那个女人云淡风轻的样子,忽然有些愠怒。

这个时候不趁着他发呆赶紧过来,你在那里到底做什么?要看戏也要有本事看才行。

“阿娆,过来!”

他抬了抬下巴,声音低沉而有力。

陆凶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自己的媳妇自己都没有命令,他凭什么先下命令?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阿斯兰的箭已经搭了弦,他调整了一下角度,正好对准了司南。

“我的儿子,你让爹找得好苦!”

箭对准了他的咽喉,正是当年他射杀敦煌城城主的箭法,百步穿杨,无一虚发。

“我阿斯兰这辈子,一直骗人,没想到竟然被你骗了!”

大街他抱起他的时候,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的眼睛,和他的阿木尔有那么几分的相像。

阿斯兰紫色的眼眸里有丝丝缕缕的忧伤,然而手却没有一点的颤抖。

他是杀伐决断的人,这点波折还影响不到他。

司南冷笑了一声,道:“不过是shàn è you bào,终有轮回罢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忽然探入腰间,然而拔刀的动作还未做出来,便觉得后背一阵冰凉。

他的动作一下定在那里,眼神里满是错愕。

这个女人,哪里来的武器?

“司南,天命局到现在为止,已经彻底po jiě了,你若放弃防抗,说不定,下场还会好一些!”

阿娆的声音从后面凉凉地飘过来。

“这么多天了,想要找到真正的po jiě之法真的不容易,幸亏你劫持了我,也幸亏你一路带我到这里来。”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司南眼睛里的错愕已经变成愤怒,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浑身下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个圈套。”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没错。”

隼的目光掠过剑锋,云淡风轻地道:“天命局po jiě起来太难,我怕我媳妇儿思虑太多伤身,想了这么个主意。有捷径当然要走捷径,何必傻乎乎一条路走到黑?”

陆凶忍不住,截断道:“这个主意是我和你一起想的,明目张胆的抢功不太好吧?”

他瞥了一眼隼,又瞥了一眼阿娆,阿娆听隼说那个计策是他想出来的时候,眼神里的光亮让他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若再不做些什么,恐怕真的要输给隼了。

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东西可以让,有些东西死也不能让。

“没错,是我们两个一起想的,自从怀疑司南的身份开始,我们已经开始布局了,这期间多亏城主相助,若不是他陪着我们演戏,我们的计划恐怕也不能如此顺畅。”

隼笑了笑。

既然不能一个人独揽功劳,再多一个也无妨。

隼的心里打着小算盘,目光对敦煌城主,那个城主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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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同归于尽

“你们……”

司南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目光从愤怒逐渐变成绝望,最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我一世英名,竟然毁在几个毛孩子的手里,不过,你们也不要太得意,算你们杀了我,那些东西也已经制造出来了,用不了多久,这个天下,会到处都是战火,祖师爷,我终究还是走了你想走的路。”

他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天地间,最后竟然变成了哭声。

“穷途末路,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阿娆看着他小小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本来有些心软,但是一想到那些他制造出来的东西,心一下又硬了起来。

手腕一送,冰冷的刀刃瞬间穿透了他的衣服。

司南哼了一声,道:

“实话告诉你们,在老虎山的龙冢里,我已经命人做了样品,只要那些东西利用老虎山的火油动起来,你们想想会发生什么?所有的人,都会去争抢,到时候,你们的大梁,会被鲜血和战火覆盖,你们的金国,自然也不会幸免,因为所有有火油的地方,都会变成一块被争相抢夺的肥肉。”

司南又冷笑了两声,侧头看着手里握着饮月刃的阿娆,“还有你,我曾经那么信任你,把你当做神,你竟然利用我。”

眼神里的绝望,仿佛瞬间被点燃,阿娆竟然被这如同地狱之火一般的愤怒灼痛了。

“你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吗?彼此彼此。”她定了定神,看着他,目光冷漠。

二十一世纪的商场,她曾经无数次面对这种局面,迅速调整心态,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好,既然如此,我带你去见祖师爷吧。”司南望了一眼脚下的巨坑,又看了一眼渐渐围过来的蛮人士兵,眼神里都是不甘,”我算死,也会带你一起走。“

司南说着,脚尖在脚下圆盘猛地一点,忽然间,按个圆盘便飞快的旋转起来,阿娆一惊,来不及反应,手刀未刺下,身体已经飞了起来。

下面,是不知道多深的大坑,若是她掉下去,肯定死定了。

她闭眼睛,一时间脑袋空空。

这一世,又这么草草结束了吗?

在她身体悬空,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腰里忽然一紧。

“抓住!”

是陆凶。

她睁开眼睛,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腰被一根细绳缠住,而那根细绳正是陆凶的追风斩里弹出来的。她不敢多想,双手死死抓住了细绳。

身体的下降停止,她开始慢慢地往升。

绳子绷得很紧,她的身体在空钟摆一样摇摇晃晃,忽地,她的身体一下撞向石壁。

不能这么摇晃下去,她必须自己先定下来。

对,抓住石壁!

身体再次荡过来的时候,她拼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怎么都够不到石壁。

“阿娆,你不要动,我拉你来!”陆凶在面,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固定住双脚,抬手抹了一把汗。

荡来荡去的力量太大,他有些力不从心。

隼见了,赶紧从马跳下来,一把抓住了绳子。

然而,即便是两个人的力量,他们的脚还是在重压下不停地向前滑去。

阿斯兰一箭射出,钉入地面,接着又是几箭,在他们面前筑起一道藩篱,生生挡住了两人的下滑的脚步。

“快过来帮忙拉!”

阿斯兰一挥手,身后立即有数十勇士下马,然而,还没有等到他们过来,下面便传来一个阴厉的声音。

“想去,做梦!”

阿娆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然是司南从下面爬了来。

他一边爬,一边在捶打着什么,“今日,我要毁了这机关,我要你们所有人都陪葬!”

他恶狠狠地说着,眨眼间又有无数碎石落下。

“你在干什么?”阿娆怒道。

“很快,你知道了!”

阿斯兰的士兵没有过来,因为他们被地面突然出现的一道裂痕吓住了。

那条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眨眼间变成了可以吞没任何东西的大嘴。

“城主,过来!”

哈尔赤见阿斯兰还不动,在裂缝的另一端急得跳脚。

阿斯兰不理他,前几步,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

那个家伙竟然还没有死,这次,他一定要射穿他的咽喉!

“快!”隼拼命地拉着绳子。

陆凶咬着牙,手因为过分用力,已经青筋暴突。

阿娆的身体再次缓缓升,眼见要远离司南那个家伙,谁知好巧不巧,陆凶的绳子竟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司南在她的下面,爬的速度越来越快,眼见要抓住她。

“程大哥!”

阿然惊声尖叫。

“等我,我去救你!”

陆凶说着,将手里绳子彻底交给隼,“我们两个的命交给你了,你若放开,随意!”

说完,他便一个翻身,徒手扒着石壁下去了。

他目力好,在石壁蹭蹭几下,爬到了绳子卡住的地方。

那个地方,竟然是一个龙头,仔细一看,应该是和圆台下面的凹槽契合的。

隼见两人下去,本来心急如焚,也想跟着下去,但是一见手里的绳子,又看了一眼万的蛮人士兵和阿斯兰,立即掐灭了这个念头。

“城主,借马一用!“

他朗声对阿斯兰道。

阿斯兰本来以为他要借自己的马,早已经做好了接招的准备,谁知他竟然一扬手里的鞭子,将远处的哈尔赤直接从马卷了下来,接着,他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和哈尔赤的马的缰绳系在一起。

等会儿要救的是两个人,阿斯兰若是趁机发难,他肯定没有办法顾及陆凶和阿娆了,所以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哈尔赤被卷下马,本来怒极,看了看阿斯兰,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便也只好忍气吞声,心里却在嘀咕,这个城主,看来要真的栽在女色了。

在这时,脚下的裂痕再一次扩大,他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几步。

阿斯兰见陆凶下去,又调整了一下手弓箭的角度。

他拉开弓弦,目光在深渊里搜寻,却只看到了忙着解绳子的陆凶,阿娆被他挡住了,司南更是看不到踪迹。

手指按着弓弦,他的脑子里瞬息万变。

第二百九十三章 火海

阿斯兰知道,隼和陆凶都不是等闲之辈,若是这个时候杀了他们两个,便可以永绝后患,可是若是杀了他们,他又该怎么去救阿娆?

忽然,他觉得有些痛恨自己。

为什么让那些尘封多nián de shi情又来困扰他?很多情义,不是早该被复仇的烈火燃烧尽了吗?

这么多年的潜伏,他为的是复仇,而不是给自己找一个替代品。

心里纠结着,他完全没有看到隼的暗器已经从护腕滑落到掌心。

只要阿斯兰敢杀陆凶或者阿娆,他的暗器会立刻要他的命。

他杀了蛮人的主帅,蛮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但是,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圣剑的祖训,是让他拯救天下,心怀众生,可是在他的心里,却始终只能放下一个阿娆。众生是什么?天下是什么?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哪里有这个女人实实在在?

绳子卡得很厉害,陆凶解了半天也没有办法解开,他对阿娆道:“我先把你拉来,然后你再拉着半截绳子爬去。”

他现在立足点不稳,操作起来相当困难,但是眼下,也只有这一种方法可选。

阿娆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忽然觉得下面有东西,于是飞出一脚,将下面的那只手踢开。

司南痛得大叫,然而他并不想放弃,他的身子在石壁摇晃了几下,又找到了可以攀附的地方,“我说过,我会带你去见祖师爷,带你去向他老人家谢罪,说到一定做到。”

他狞笑着,眼睛里满是猩红的光,已经如野兽一般。

他在这个世活了百年,冷眼旁观了百年,为的是这一天,可是这几个人却让他这么多年的守望成空,他怎么能甘心?

手指抠进石缝里,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他看都不看一眼。

现在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害他功亏一篑的女人,他死也要拉她一起下地狱。

阿斯兰听到他的声音,手的箭一转,然而在这时,阿娆的身体晃了晃,挡住了箭的去路,他急忙收手。

“阿娆,坚持住!”

陆凶一手攀着石壁,一手拼命地拉着绳子,绳子很细,勒进肉里,很快勒出鲜血。

“我现在拉你来!”

在一个无法用力的地方拉一个人来,难度可想而知。

阿娆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升,渐渐地,她看到了陆凶的影子,可在这时,脚踝忽然一紧,身子也跟着猛然下坠。

原来,司南竟然拼了性命一跃而起,抓住了她。

阿娆吓坏了,想挣脱,那个家伙却如一个钟摆一样,怎么都摆脱不了,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一脚蹬在石壁,两个人的身体顿时悬空,在这时,阿娆听到了什么东西的碎裂之声。

陆凶知道,是卡住绳子的龙头。

那个东西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竟然出现了裂痕。这本来是件好事,龙头断开,正好可以拉着阿娆去,但是,他很快心里一凉。

那龙头在裂开的瞬间,竟然吐出了一段刀刃。

刀刃本来是暗器,谁动杀谁,现在却被绳子卡住,没有将他射穿,只是割断了一半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承受着两人的重量,断口越来越大,眼见绳子要被断裂,陆凶出手如闪电,一把拉住绳子。

“绳子断了!”他大声对面喊。

隼在面,早已经感觉不到手里的重量,他知道下面出了问题,可是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他已经听到了无数的异动。

紧接着,脚下的地开始震颤起来。

“那机关是保持平衡用的,现在机关被毁,这里也要毁灭了,阿娆,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司南在下面狞笑着,身子猛地一用力,陆凶的手一沉,扒着石壁,一连转了几个圈,将绳子缠在自己的身。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本来他可以承受的重量,可是因为站的地方实在费事,很快,他便出了一身汗。

“撤!”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阿斯兰一挥手,哈尔赤立即带着金兵退后十几丈。

“城主,快走!”

哈尔赤转身,看见阿斯兰并没有跟着过来。

两人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而阿斯兰脚下的土地,正在一块一块地塌陷。

“快走,别等我!”阿斯兰朗声道。

在这时,石壁的龙首里吐出一团团烈火,照亮了大半个深渊。

八只龙首,断了一只,只剩了气团火焰。

接着火光,阿斯兰终于看到了下面的情况。

陆凶扒在石壁,手指扒出了献血,腰也被勒成了细细的一把,而司南正抓着阿娆的脚腕,拼命地挣扎。

他站在震动的地面,随着司南的摆动调整着箭的方向。

石壁渐渐碎裂,无数飞石落入深渊底部。

“接住!”

隼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圆盘,一抛手的马缰绳。

在这时,陆凶扒住的石头碎裂了,他一用力,拼命抓住了马缰绳,三个人立即向着圆盘荡去,忽然,阿娆觉得脚下一轻,低头看时,司南已经松开了她的脚踝。他的胸口插着一支箭,身体迅速坠入到深渊里。

阿斯兰在面收了弓,长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按照他预料的一箭穿喉,好在没有伤到阿娆。

“这地方要烧毁了,你们别管我,赶紧走!”

阿娆听到了有液体流出的声音,再一抬头,便见到石壁周围竟然冒出了无数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沿着石壁的凹槽迅速流动,遇到火苗,便腾的一下燃烧起来。深渊里的火越来越大,无数条火焰蛇一样随着液体的流动向下蔓延,阿娆知道,若是连通了最下面的火油,他们插翅难飞了。

“让你去死还不如让我去死。”隼在圆盘,猛地一用力。

这个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然而,他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拉了半晌才来一半,眼见火苗要烧到马缰绳,身后忽然又探出来一双手。

是阿斯兰。

两个人齐心协力,终于将陆凶和阿娆拉到了圆盘,这个时候,深渊里已经都是大火。

第二百九十四章 击掌

石壁不停碎裂,大块大块的巨石滚落深渊,四个人站在圆盘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深渊边缘,都沉默了。

这个距离,就算轻功再好,恐怕也难越过。

“怎么办?”阿娆道。

她抓着陆凶的手指有些发抖。

这样凶险的场面她不是没见过,但是让三个人同时为她陪葬,她实在无法接受。

“我求求你们了,你们的轻功好,快走,不要管我,否则这里彻底塌了,谁都出不去。”

阿娆看着几人,眼睛里都是泪光,若不是被陆凶一手抓住胳膊,她很可能就直接跳下去了。

她死过一次,不怕死,但是她怕他们死。

“我不会丢下你。”陆凶抓紧了她的手,本想带她过去,看是看了看距离,还是放弃。

“我也不会丢下你,好不容易找了个媳妇,怎么能就这么放弃?”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就算和几个情敌一起下地狱,我也不在乎,大不了阎王殿上再争一回,反正,这辈子你是别想甩开我了。”

热浪一股股过来,有些燎到了他的头发,发出了一股焦糊味儿。他抬手捻了捻,挥手,一片灰烬。

“我想走也走不了了。”阿斯兰见阿娆看他,淡淡一笑,“既然都不能丢下你,那我们就想一想怎么一起出去吧!”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蛮人士兵的喊声。

“城主,快出来!”

“城主……”

声浪不绝于耳,然而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哈尔赤放了几次箭,试图送过几条绳子来,可是绳子一经过火焰上空,便立刻被烧断了。

“城主,丢下你的士兵,可能是你这辈子做的最坏的打算。”阿娆道。

“但是遇到你,我空了多年的心又重新充实了起来。”阿斯兰笑了笑,丝毫不惧。

“若是能活下去,我一定会报答你。”阿娆道。

刚才太着急了,脑子被雾糊住,现在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听她说完,陆凶和隼都侧过头,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看着她。

生死关头,这个女人是不是太镇静了?

阿娆不管他们的目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又缓缓睁开。她再次看向阿斯兰时,眼神已经平静得如同两汪深潭。

“城主,我们击掌为誓如何?若是能活着出去,你放过他们两个,我得空陪你一段时间?”

阿斯兰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然而转念一想,这也许是这个女子死到临头,想安慰一下众人,于是愉快地伸出手来。

双掌相击,掌声回荡在火焰里,阿娆看着他笑了笑。

然后,她转过身来,对着另外两人道:“现下没有好办法,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阿娆继续道:“有些机关在司南的脑海里,有些机关,却在我的脑海里,我不会都告诉他。他可以毁了这个机关,我也可以毁了。”

人有时候要逼一下,才能想出办法。

阿娆说完,示意三人退后,让出一个完整的太极阴阳图来。

“匠人们做这个机关的时候,想到了万一发生危险,他们如何逃生,所以早就想到了应对之法,但是,等会儿这个圆盘倾倒的时候,我们能利用的时间很短,希望各位的轻功能够发挥到最好。”

这便是她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完,她用力一踩那两只眼睛,然后脚尖变换了一个角度。

奇怪的是,那一黑一白两只眼睛竟然好似眨了眨,片刻之后,只听到轰隆一声,那个巨大的圆盘竟然倾倒了。

“快走!”

圆盘倾倒,离边缘最近的时候,阿娆一声大喊。

几个人立即纵身而起。

当他们滚落地面,熄灭身上的火苗时,身后再次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无数碎石滚落,一条条巨大的裂缝向着周围延展开来,好像突然之间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一般。

“快走!”

陆凶一声大喊,几个人立即狂奔起来,然而奔跑了没有多远,前面便出现了一条天堑。

“城主,过来!”

哈尔赤声音刚落,便见十几支箭带着绳子射了过来。

箭钉入地面,在天堑之上架起了一座绳桥。

隼也不多说,伸手一夹阿娆,直接上了绳桥。

方才从圆盘上上来的时候,是陆凶带着阿娆,这会儿他不能保证陆凶还有力气,再说自己的轻功本来比他好,这种活儿最适合他干。

陆凶见他带着阿娆飞纵过去,虽心有不甘,却也无暇多想,足尖一点,也上了绳桥。

阿斯兰紧随其后。

三个人刚刚到了对面,身后便传来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声音,再回头,方才几个人站立的地方已经不见了。

“城主,快上马!”

脚下的土地再次陷落,哈尔赤一声大吼,前面立即出现了几匹马,几个人再也不犹豫,纵身上马,直到跑出了十多里地,地面陷落的声音才渐渐远去。

回头的时候,他们发现戈壁滩上腾起了一条巨大的火龙,那火龙直冲天宇,照彻了大半个天空,炙热的光将几个人的脸烤的有些烫。巨龙的周围则是烟尘滚滚,活像一场末世浩劫。

“可惜了!”阿娆在陆凶的怀里摇了摇头。

这么多的火油,该是多好的资源,可惜就这么毁了。

“只要人活着,什么都不可惜。”陆凶在她的身后,紧紧地箍住了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细细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好久没有这样靠近了,他有些沉醉,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三个男人。

哈尔赤事不关己倒好,另外两个则完全是打翻了的醋坛子。

隼撇了撇嘴,直接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阿斯兰则直接明目张胆地去打扰了。

“各位,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请回敦煌吧!”

陆凶一惊,忽地从温柔乡中惊醒了过来。他扫了一眼阿斯兰和哈尔赤,又扫了一眼他们身后上万的精兵,便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不过,他依旧不慌不忙地问道:

“城主,不知道方才的击掌为誓是否作数?”

他是大梁的人,阿斯兰见过追风斩,怎么还能放过他?方才几个人在一条船上,现在已经平安上岸,都是该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现在若跟他回敦煌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二百九十五章 伏兵

“自然作数。”阿斯兰郑重地道。

他的眸色在夜色中不甚分明,但是波光闪闪,让陆凶忍不住想起了应天劫的眼睛。

他急忙抽回目光,道:“多谢城主一番好意,只是在下并非金人,留在这里恐有不便,还是在这里分开比较妥当。这几日城主的慷慨相助,在下自然会铭记在心。”

哈尔赤闻声,手一下按到了腰中的佩刀,他身后的蛮人士兵也纷纷亮出了兵器。

阿娆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两国交战,击掌为誓止战实在太过了儿戏了些,有些承诺,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陆凶和隼两个人带着她这个累赘,能打得过这么多人吗?恐怕还没动手便被射成筛子了吧?

“城主不厚道,说了放我们安全离开,却找了这么多兵挡住去路。”隼睥睨地瞥了一眼阿斯兰,不屑地道。

“非也,只是尊夫人……”阿斯兰想了想,又改口道:“只是阿娆姑娘身体里的毒还没有清除干净,本城主这才邀请你们跟我回去,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提阿娆的毒,不过是想借此威胁他们,但是陆凶和隼都不在意。

“我若是说阿娆的毒已经解了呢?”隼睨了他一眼。

阿斯兰纹丝不动,并没有让人让路的意思。

那样的毒,岂是那么好解的?这个家伙,多半是诈他的。

“看来城主是铁了心不放人了?也好,这位大哥,人家不放人,你的杀手锏也该拿出来了吧?”

隼转过头来,用下巴指了指陆凶。

陆凶微微一笑道:“在下本来不想与城主刀剑相向,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说完,他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远处的地平线上立即出现了一片阴影。天色昏暗,分不清到底多少人,只是一线排开,数量应该丝毫不逊于他的军队。

阿斯兰又看了看陆凶,这个人神色镇定,不慌不乱,一定是有底牌。

他知道,梁人不喜欢打毫无准备的仗,正在迟疑着是不是放他们走,忽然又听到了一声狼嚎之声。

若是说方才他还有跟陆凶动手的意思,这一声狼嚎,便让他彻底放弃对阵的打算。

他从小训练狼群,对狼的了解,甚至比自己更甚。

那是百年难遇的狼王!

只要它在,所有的狼都会俯首称臣。

这个草原上有多少的狼?他没有数过,但是他知道,若是都来了,肯定可以将他的士兵都啃成白骨。

而且,在这只狼王的面前,他的骨笛丝毫没有用。

他输了,如此彻底!

半晌,他微微一笑,道:“既然答应过阿娆姑娘,本城主绝对不会为难各位,哈尔赤,让路!”

哈尔赤犹豫了一下,立即被阿斯兰呵斥道:“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是!”哈尔赤回过头来,手臂一挥,团团围住的军队立即让开了一条路。

“城主,这两匹马暂时借用一下。“隼道。

阿斯兰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三人纵马,从金兵让开的路中间过去,就在他们快要离开阿斯兰的视线时,阿斯兰忽然朗声道:“阿娆姑娘,希望还能见到你!”

阿娆没有说话,而是抬了抬手掌,意思是两人曾经击掌为誓,她会信守诺言。

几人很快消失在远处的阴影里,阿斯兰也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士兵向着敦煌城的方向而去。

阿斯兰放心地走了,可是阿娆的手刚放下,立即被两个男人的眼刀杀了一翻,她赶紧转移话题,“既然大梁的军队来了,我们就进行下一步吧。”

司南造出来的那些古怪的东西,他们必须找到销毁,否则若是有人知道了火油的用处,这天下还是一样会大乱。

那么多东西,只要她故意泄露图纸,一定会打草惊蛇,找起来应该不费事。

说完,她也没有看两个男人的目光,直接一拉马缰绳,就向着大梁的军队走去。

隼和陆凶错身而过的时候,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满是杀气。

和天命局的战斗结束了,可是他们之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罗大夫?朝儿?”

阿娆见了两个人惊讶地差点儿摔下马来。

“大梁军队呢?”

两人身后,只有四五个士兵,阿娆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最好来一粒冷香丸。

“哪里有什么大梁军队,不过是一些破布,虚张声势而已。”

陆朝指了指旁边已经倒下的简易稻草人,那几个士兵又抖了抖手里的破布。

“哦,对了,还有小黑。”

他想把小黑叫过来,可是一转身,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小黑竟然不见了。

“抱歉,它越来越不愿意见人了。”

陆朝有些失望地道。

阿娆下了马,身子终于一软,倒在了地上。

罗迪马上过来按住她的手腕。

“我没事,只是太累了。”

一个人忽然从极度紧张的状态放松下来,先前积攒的疲惫便海啸一般袭来。

她看着天上的星星渐渐模糊成了一团,终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她遇到的这些人啊,胆子都贼大!

嘴角微微翘起,过了没有多久,她竟然在草原的清风中睡着了。

有他们在,还有什么需要她挂心的?

“城主,为什么不要了他们的命?“走出很远,哈尔赤还是无法理解阿斯兰的决定。

当时若不是城主拦着,以草原男儿的箭法,梁国的兵还没有打过来,他们已经将那三人射成了刺猬,到时候群龙无首,那些人一打就散了,他们大金国的精锐之师哪里肯受别人的威胁?

“我曾与阿娆姑娘盟誓,承诺让他们安全离开。”

阿斯兰骑在马上,眉头微微蹙起。

其实,那个时候,他不仅想到了誓言,还想到了别的东西。

如果那些人真的带来了狼群,他不能让他的兄弟们冒这个险。现在东线应该打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他若带兵进京,他就是大金的王。

保存实力,徐徐图之。

不过当时权力和感情,究竟哪个占了上风,他也不知道。

现在,他必须回去,重整军队,一方面牵制东线的梁军,一方面赶回瀚城,趁机逼宫。

血狼王在那个位子上坐得太久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尘埃落定

阿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有无数杨柳。

再看看路上的行人,也都是汉人的打扮。

“这是到了哪里?”她揉了揉眉心,迷迷糊糊地问道。

“阳关。”陆凶道。

“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吗?”

她看了看太阳,还未到中天。

不到半天的时间,从敦煌到阳关,真是个奇迹。

“是呀,你睡着的时候,跑死了几匹马。”

隼策马过来,看着他笑了笑。

昨晚为了防止阿斯兰识破他们的计策,去而复返,他们连夜赶往阳关,阿斯兰送的那几匹马很快累死了,他只能临时又去“借”了几匹,这才一口气逃离了阿斯兰的势力范围。

不过为了能让阿娆睡个好觉,几个人都一致决定,给她喂了几粒幽罗香制的má zui药丸。

几个人在一间驿站停下,简单地修整了一番,又将几匹马换了一辆马车。

吃完饭,陆凶道:“隼,我们就此别过吧。你跟朝儿,还有罗大夫,回大梁,我和其他兄弟们去东线,窦大帅那里还需要我们。记住,路上好好保护他们,否则你欠我的债又要翻番了。”

隼切了一声,“现在是你欠我的更多吧?”

陆凶迟早要回战场的,阿娆对此并没有异议,只是想到一些东西,她还是愁眉不展。

“阿娆?”陆凶以为她不开心,轻轻地拾起她的手,望向她的目光温柔若水,“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我保证,我一定平安归来!”

“不是。”阿娆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司南造出来的那些武器若是流传出去,迟早会引起天下大乱。”

陆凶知道会错意,讪讪一笑,道:“那件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就查明了那些东西在哪里,有人自然会替我们搞定。”

他们在阻止阿斯兰靠近司南的时候,自然也在盯着司南,他送出去的图纸去了哪里,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人活了百年,可终究比不上他这种常年活在阴谋中的诡计多端。

这个时候,江宇珩应该已经将那件事情完美解决了吧?

“若是实在不放心,回去以后,你可以去问问江大人。”

陆凶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指触碰到她身体的温度,有些舍不得离开。

江大人?

他怎么会也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阿娆还想问,却看三德子已经在远处催陆凶上马了。

战场上容不得多少儿女情长,阿娆懂得,于是将一个荷包递到他的手里,然后依依不舍地送别了陆凶,和陆朝一起上了马车,跟隼,罗迪一起离开了阳关。

马车越往南走,绿意越浓,第三天的时候,两侧便有了江南的气息。

回到太平村的时候,花田里的花已经都收好了,伙计们听说她回来,纷纷过来问候,阿娆只告诉他们,说自己出了趟远门,伙计们再问,她就不说话了。花蕊夫人听说了她的事情,还特意托梁掌柜从金陵带来了最新的布匹和一些小玩意儿。

阿娆本来想去看看她,但是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她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一样,便让梁掌柜回了个话,说是等修养好了再去看望她。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玄幻了,现在回头想想,还像是做梦一样。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没有去香坊,整天整夜地睡觉。

隼也不去打扰他,每日就给她端端茶送送水,闲了就带着陆朝练练功夫。

罗迪来过两次,说短时间内她的毒不会发作,便回去专心研制自己的药方了。

第五天的时候,天上飞来一只鸽子,陆朝觉得有些眼生,直接用箭射了下来,打算拔毛炖鸽子汤的时候,忽然发现鸽子的脚上有东西。

他解下来一看,竟然是敦煌城城主阿斯兰的信。

阿斯兰说,有一天,他会在瀚城以草原之王的身份迎接阿娆。

陆朝本来想把信给扔了,最终还是送到了阿娆的手里。

阿娆看完笑了笑,便吩咐陆朝将那信烧成了灰。

有生之年,他们恐怕再也不会相见了。

即使违背誓言,良心不安,她也不愿意让陆凶因为救她再次陷入危险。

第七天的时候,江宇珩忽然前来拜访。

阿娆本来想去找他问问武器的事情,但是想到这个人心思缜密,又心怀百姓,陆凶托付给他的事情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便一拖再拖,最后拖得都没有了兴趣。

“早就听说夫人从边城回来,只是公务缠身,无暇他顾,还望夫人见谅。”

江宇珩穿了一身便服,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

一段时间不见,他的眉宇间的皱痕又深了些,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也更加深邃了。

看来,他这段时间真的是殚精竭虑。

阿娆将他让进屋里,亲自泡了菊花茶。

“江大人此言差矣,作为一县父母官,纡尊降贵,来看望一个民妇,实在是折煞了阿娆。”

她倒了一杯茶给江宇珩,自己也倒了一杯,放在唇边细细地抿着。

几日的休养,她的身体早已恢复,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的言谈举止也比先前成熟稳重了许多。江宇珩看着她,竟然一时心旌摇荡,有些难以自制。

半晌,他低下头,道:“夫人此去边城,凶险异常,若是换了个人,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大人说的哪里话?若不是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保护,阿娆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夫人此次,可是凭借过人智慧化解了一场惊天浩劫,该夫人的美誉,夫人还是不要推辞。”

不用说,天命局的事情江宇珩早已经知道了。

“大人,不知道那些武器如何?”

既然说到了这里,阿娆还是想细细了解一下。

“还记得先前老虎山接二连三的出事吗?在下本来以为,是蛮人勾结梁人,故意破坏龙脉,让大梁国祚不保,便一直派人暗中在老虎山监视。另外,不知道夫人可有听说过一个死在老虎山的小衙役?”

“是孟奇,我听程大哥说过。”

“他是个身怀异术的奇人,我故意将他留在老虎山的洞穴里,目的就是让他找出里面暗藏的秘密,顺便揪住那些人的尾巴,没想到他竟然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不过,在陆凶将你在敦煌绘制的图纸送回之前,我并不知道孟奇送回来的图纸的意思,直到两者相结合,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龙脉,不过是前人留下来的一个兵器作坊。里面的神兽什么的,都是前人未完成的杰作。”

第二百九十七章 岳宁其人

阿娆默默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这下所有的线索都联系起来了。

阿斯兰派人来老虎山,为的是神之手的秘密,而神之手的人来老虎山,为的却是重启兵工厂。

“所谓的狼群,所谓的骨笛,不过都是干扰,和老虎山的秘密无关。”江宇珩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将这些干扰的东西都剔出去,剩下的东西很快明了了。”

不过,狼群和骨笛的出现也绝非偶然,只是和天命局无关罢了。

江宇珩明白这一点,但是他并未对阿娆说出。

阿娆放下茶杯,沉吟片刻道:“经大人一说,阿娆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大梁凭着几万兵力,便可以推翻前朝改朝换代,因为,他们得到了老虎山山洞里不传的秘密。想必长缨军中的追风斩饮月刃都是自那里得来吧?”

江宇珩点了点头,“我猜测也是,不过当时传出来的时候,还未精巧到如此程度,后来又经过了一些人的改进,才有了今天的样子,只是其他的一些武器,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发扬光大。”

阿娆眼珠转了转,她隐隐约约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什么,但是那层雾太厚重,她一时间无法看清。

虽然休养了一段时间,但是每次凝神思考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隐隐头痛,于是干脆放下,转移话题道:“不知道江大人是如何毁掉那些东西的?想必精彩程度绝对不输敦煌。”

江宇珩谦虚地摇了摇头,“在下哪里敢与夫人相提并论?前一段时间,我发现有人频繁地进出老虎山,便起了疑心,知道有人要有大动作了。不过当时并不知道那里是兵器作坊,便没有往那方面想,就一直派人盯着。”

岳宁不会平白无故提出修建龙冢,修建隆重自然需要一些工匠,可是他手下的工匠,却经常三天两头地换,这不能不让他起疑心。

于是,为了弄清楚岳宁真实的目的,他派祁玉乔装打扮,混入岳宁的人中,终于,他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修建龙冢是假,制造兵器是真。

那些制造兵器的工匠都被灌了一种药物,变得只能听从命令,不能传递消息,行尸走肉一般。

祁玉捆了一个监工,易容成他的样子,在里面混了几天,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们制造的那些兵器,都需要一种叫火油的燃料来驱动,若是没有那种东西,他们造出来的东西便都是个摆设。

江宇珩得到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在冥思苦想这最后一步要如何达成,好在,陆凶及时送来了消息,让他们一定要守住“逆鳞”,也就是“火油”可能流出来的方向。

那些东西,绝对不能和那些机械合二为一。

妖孽出世,必有异象,这段时间老虎山是出事最多的地方,他和陆凶都不由不往这方面想:

老虎山,是神之手的兵器作坊,最后一步,一定会在这里完成。

上次山洞崩塌,老虎山本来有少量的火油流出,可是后来被他封了洞之后,便改变了方向,岳宁不得不动用大量的人力来重新打通,这个过程看在江宇珩的眼里,他便也想通了火油流出的关键所在,所以,他一直派孟奇在那里守着。

那晚,易容的祁玉带着岳宁和其他几个黑衣人,故意伤了孟奇,来到“逆鳞”,打算放出火油,启动那些武器。就在岳宁把那些武器放出来的时候,孟奇忽然奇迹般地消失了,等岳宁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把zhà yào安装在了那些机械里,火油装入,刚一点燃,那些东西边接二连三地炸了起来。

岳宁和另外几个黑衣人知道事情败露,准备逃跑,谁知刚跑了没几步,就被祁玉,孟奇还有那个神秘少年拦住了。

三个人一起出手,只三五下便将他们都擒住,现在,他们正在刑部的大牢里等候发落。

“大人可知道老虎山的幕后黑手是谁?”阿娆好奇地问。

她知道,一直人在老虎山活动,但是好像不都是阿斯兰的人,司南孤家寡人,也不可能是他手下。

“是我的好友岳宁。”

“岳知府?”阿娆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惊呆了。

岳宁是江宇珩的好友,又曾经在他入狱时候通风报信,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其实,当初构陷我入狱,便是他一手策划,后来他假意让胡知府立功,调走胡知府,自己取而代之,都是他在下一盘棋,目的就是接近老虎山,重建当年的兵器工坊。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可是终究太过心急了些。”

若不是他急着奏请朝廷修建龙冢,他可能也不会这么快发现里面的玄机。

“那他可是神之手的人?可是据我所知,神之手的人只剩了阿斯兰的妻子溪云,还有那个司南,怎么还会有别人?”

“这些,都只能去问岳宁了,我猜测,或许他们有关系,但并不是神之手的人。”

“嗯,既然如此,也只能等了。”阿娆见江宇珩的茶杯空了,便又倒了一杯给他。

菊花的香气随着茶水的蒸汽悠悠漫开,让人神清气爽。

只是,江宇珩的目光忽然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么盯着一个人,真的好吗?

“夫人,一别数日,倒是清减了不少,想必边城的日子不好过。”

“边城的日子再不好过,也比不上大人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前几日听说,大人偷偷筹集了一批粮草送往北疆,可有此事?”

这消息是隼打听来的,他见阿娆虽然整日整日的睡,可是一旦醒来,便望着北方发呆,知道她是为了陆凶的事情担忧,便特意从guo ping那里要了个好消息告诉她,好让她不那么担心。

“夫人消息倒是灵通。”江宇珩先是一惊,随后笑了笑。

阿娆身边有隼,有guo ping,这两个人,任何一个都是打探消息的好手,偷送粮草的事情他做得虽然隐秘,到底还是没有想躲过这两人的眼睛。

“大人心中有大义,阿娆着实佩服,只是让大人一人为国事操劳,阿娆终是于心不忍,这样,明日,阿娆便带头筹集军饷,送给边陲将士。”

“这……”

江宇珩迟疑了一下,随即霍然起身,敛襟施礼道:“江某替前方将士谢过夫rén dà义!”

第二百九十八章 筹款

告别江宇珩,阿娆连夜起草了一份募捐计划。

第二日,她命小六把计划书送到金陵的觅音香铺,请梁掌柜和小七代为筹款,自己则赶往江宁县的分店。

说了自己的计划,林老板与她一拍即合,当即准备义卖事宜,为了保证筹到的军费全数送到前方将士的手中,阿娆还特意请了江宇珩前来监督。

林老板的执行力惊人,当天就联合合作的其他香铺,在江宁县最宽敞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搭了个场子,又让伙计敲锣打鼓地走街串巷宣传。

其他香铺的也觉得这是个出名的好机会,纷纷不请自来,很快便将宽敞的场地占满了,远远一看,热热闹闹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江宁县在办庙会。

各家商铺是围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台子搭建的,义卖开始,江宇珩简单说了几句,便请阿娆上台,她先是向江宁县的父老乡亲们陈述了一下朝廷国库空虚的事实,又痛哭流涕地描述了一番前线将士们的不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依然坚守,誓与大梁国tu gong存亡。接着,她又慷慨激昂地号召大家,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能平安归来,作为大梁的子民,一定要为国为家出一份力。

她的语言组织得实在太好,内容又实在感人,以至于当场就很有很多人声泪俱下,义卖开始没多久,她的香水便被qiǎng gou一空,阿娆立即又让人上了一批,其他铺子的生意也不错,几个掌柜都忙得脚不沾地。等到天黑义卖结束的时候,江宇珩让师爷清点了一下筹集来的军费,竟然有一万两白银之多。

一万两,这在江宁县可是个非常大的数字。

但是这样还不算完,阿娆又当着江宁县父老乡亲的面,捐出了自己这半年来香铺的所有利润,又是白银一万两。

江宇珩看着那些银子,再看看阿娆,眼中的敬佩之情已经无法言表。

其他香铺老板见阿娆慷慨解囊,觉得再不表示一下恐怕在父老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便也纷纷解开了荷包,五百的,七百的,上千的都有,很快,募捐用的箱子便沉甸甸的。后来,江宇珩命人扛着募捐箱走的时候,又有几个老百姓拿了自己存半辈子的钱从家里赶过来,有的甚至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江宇珩听他们说明情况,实在不忍心收下,可是那些人却说:“大梁要是没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别说棺材,恐怕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了。”

江宇珩知道推脱不了了,便收了那人的钱,另外命人记录在册。

第二天,金陵筹集到的军费也到了,加起来总共十万两。

但是问题又来了。

江宇珩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无权调动粮草,上次也是他委托了镇守边陲的一名老友,以他的名义调拨的,这次钱款太多,再用同样的方法恐怕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给那位老友平添麻烦,但是若是将钱款上交朝廷再由朝廷下放,又免不了中间被一些人克扣,到将士们手中时恐怕连一半都不会剩下,枉费了江宁百姓的一番苦心。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师爷进来了。

“大人可是为如何送粮饷的事情发愁?”

江宇珩点了点头。

“其实,可以来个先斩后奏,窦大帅那边已经稳赢,我们可以先将这批欠款以民间商人名义送往北疆。”

“以民间商人的名义?”

江宇珩沉吟片刻,忽然茅塞顿开。

自古以来,便有百姓劳军的传统,这次只是款项多了些而已,款项多了,官府帮帮忙也是应当的。

“就这么办,只是这镖局……”

“大人可以将这批银子分批送往沿途各县,到了那里再换成粮草,运往边城。”

这是个好主意,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即使因故损失了一部分,还有其他的可以用,另外粮草在多个县筹集,也减轻了江宁县不少的压力。

“如此甚好,省得一次运送太多,被蛮人盯上,师爷,这件事情就有劳你了。”

师爷一愣,心里嘀咕早知道要接这个苦差事,自己就不往前凑了。

但是他还是恭恭敬敬地领了命。

答应人家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子,他还没死怎么敢轻易丢下担子?

师爷出去之后,江宇珩在书房里重新坐下。

面前摆着纸笔,琢磨半晌,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军饷的事情已经搞定,老虎山也没有什么大事,一直紧绷着的他忽然放松下来,竟然觉得有些寂寞。

对,是寂寞。

这个时候,若身边有个女子,和她聊聊天下事,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发了一会儿呆,他竟然提笔在纸上勾勒了起来,不大功夫,便勾勒出一个女子的图像,正是阿娆。

忽然,有人在外面敲窗户。

江宇珩一惊,想将面前的纸卷起来,但是那上面的女子实在太好看,墨迹又没干,他怕卷起来弄脏了画,便小心地拎着两个角,缓缓地将他移到旁边晾着。

然后,他起身,打开了窗户。

一个穿着黑袍带着黑色兜帽的人站在窗外,见他开了窗,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

“没人,进来吧!”

江宇珩沉声道。

那人听了,一手撑着窗台,抬脚就跳了进来。

江宇珩轻轻地关好窗户。

“天劫,怎么这个时候来?”

他指了指前面一张椅子,让那人坐下,那个人却一掀长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属下失职!”

江宇珩眉睫一动,等着他自己说下去。

“属下当时蛊惑了岳宁,让他交出图纸,谁知,他竟然还留有后手,见外面的东西bào zhà,立刻启动机关将图纸销毁了。”

江宇珩的眉头微微一蹙,半晌,他轻轻出了一口气。

“此乃天意,起来吧!”

“大人,要不属下去一趟太平村?”那人跪着不肯起来,头低着,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江宇珩的目光忽然一冷,仿佛刀锋一般。

“不许去打扰她!”

那个人吓了一跳,立即缄口不言。

“行了,要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先退下吧,朝中继续暗中盯着,等我命令。”

“是!”

那人应了一声,起身抱了抱拳,却没有离开而是嗖地一下跳上了房梁。

外面有人的脚步声,这个时候,他自然不能从窗户里走。

江宇珩明白,他吹灭了灯,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送礼

“大人,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是老管家。大半夜的,他的手里大包小包地拎了许多东西,乍一看就像是个打算转行做货郎的。

“管家,你这是要做什么?”

江宇珩的目光在那些包裹上扫来扫去,皱了半天眉,愣是没有猜出里面是什么。

“大人,这些都是老奴给你准备的聘礼,很快你就用上了。”老管家说着,得意地把那些东西往他面前一送。

江宇珩吓了一跳,“什么聘礼?你是不是想背着我,去向哪家小姐提亲?”

“哎,大人,你这就冤枉老奴了,别的不说,哪家小姐能入得了你的眼,我还是心知肚明的。”

“你是……让我向阿娆提亲?”

江宇珩更加纳闷了。他虽然早有这心思,可是他和阿娆明显还没有进展到那一步。

“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哪里仓促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懂不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为什么?难道阿娆要嫁人了?”

“正是如此。”老管家故意拖长语气,故作深沉地道:“如果老奴没猜错,这次那个程大一定能凯旋归来,他若归来,以窦榆瞑的脾气自然不会亏待他。他在敦煌立了那么大的功,到时候若是皇上赏赐,你觉得他会要什么?”

江宇珩的眼波一闪,心却忽地一沉。

程大就是陆凶,他早就知道了。陆凶背负着长缨军将士的期待,背负着平南王一家上百口的仇恨,若是皇上真的有意奖赏,许他官位,那他是不是离给平南王ping fǎn又近了一步?若是他踏入朝堂,肯定少不了与其他势力的勾心斗角,到时候,他要应付的肯定会更多,而他自己,也必然会与陆凶在某个地方相遇。

“权位。”

江宇珩沉吟片刻,终于吐出了两个字,管家立即换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除了权位呢?”

江宇珩认真地摇了摇头。

陆凶不是贪慕富贵之人,若是要其他,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小江,不是我说你,你这脑袋,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开窍呢?”

老管家急得直跺脚,手指差点儿戳到他的脑袋上去,江宇珩被他骂的莫名其妙。

“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聘礼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还往权位上想。实话告诉你吧,程大回来,若是见了皇上,最先做的事情,肯定是求娶阿娆。阿娆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召见程大,肯定也会知道阿娆。你想想,朝中那么多权贵,见皇上赏识这么个女人,为了拉拢她,肯定会在婚事上做手脚,到时候,程大为了防止阿娆花落别家,必然先下手为强。”

“求娶阿娆?”

江宇珩沉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忧思。

“当真会如此吗?”

“你就听我老人家一句话,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

老管家认真地道。

江宇珩心道,你还不是到现在老光棍儿一条?

但是想归想,他没有敢说出来。

“要是再不动手,你就真的没有机会了。程大衣锦还乡,正好可以风风光光地娶阿娆,你说,他有什么理由不做呢?”老管家把手里的东西往江宇珩怀里一推,“喏,我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剩下的,你自己去吧。”

有几个包江宇珩没接住,滚落地上,老管家连忙捡起来。

“这些东西金贵着呢,别给我摔坏了。”

江宇珩虽然觉得这老头儿说的有道理,但是一想到上次他准备的酒,还是果断地摇了摇头,将东西又塞了回去,“多谢您老人家一番好意,只是我的聘礼,我自然会自己准备。”

说完,他转身就走。

“你这小子,长辈在这里,聘礼哪里用得着你准备?”

老管家见他逃也似的身影,在后面急得直跺脚。

这可是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找了好几个媒婆才打听出来的行情,为了这些聘礼,他把荷包都掏空了,这小子,怎么看都不看就拒绝了?

云深处的日子过得极其无聊,自打从敦煌回来后,隼便将一半时间分给陆朝,另外一半时间完全放在了他的地下室里。

他在制香方面很有天赋,可是毕竟因为鼻子的问题,可发挥的空间有限,有时候阿娆见他操劳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便过去劝他两句,让他多出去走走,他却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天下未定,我等任重道远。”

阿娆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将天下装在心里了?再说制香和平定天下有什么关系?”

隼神秘地笑了笑,也不多解释。

若不是忌惮他的武功太高,阿娆真的很想去扒一扒这个人的脸,看看这张熟悉的面皮下是不是还是个人。

他和隼的性格,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么闹腾的一个人,能瞬间变成一个科研迷吗?

这天,隼又把自己关在了地下室,阿娆下来,看见他正拿着一个小瓶子出神,另外一只手上还有一本香谱。

“看我干什么?”隼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她,放下香谱,迈步过来。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这么阴森森地看人的时候,真的如同鹰隼一般。阿娆觉得有些害怕,想往后退,却被他抬手按住肩膀。

“没有,只是觉得这样不像你。”

隼沉默了一下,刚想回怼一句什么,外面忽然传来小六的声音:

“阿娆姐,江大人来了!”

隼立即放开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衫。

“我自己去就行了。”阿娆道。

江宇珩看她的目光,或炙热,或温柔,或深沉,任何一种,都是足以点燃另一位醋意的目光,若是隼无意克制自己,到时候肯定会不欢而散。

“我是你弟弟,你是我姐姐,你一个有妇之夫,怎么能和一个单身男人共处一室?”

他也不等阿娆回话,直接抢先一步上了楼梯。

阿娆在后面,品味着他的那句话,只觉得脸慢慢地烫了起来。

这家伙,说的确实有道理。

江宇珩坐在凉棚里,小六给他准备了最好的茶,见她过来,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微微作揖。

“江大人如此客气岂不是折煞了阿娆?”

阿娆福了福还礼,请江宇珩入座。

江宇珩的目光一下子瞥到了隼,眼底迅速掠过一丝不善。

隼眯了眯眼,冰冷地一勾嘴唇。

完了,这就较上劲了。

阿娆一扶额头,手放下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不知道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要事倒是没有,不过最近得了一样东西,想请夫人过目。”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那个东西用丝绸包裹着,大概有鸡蛋那么大小,阿娆实在猜不出是什么。

“夫人何不打开看看?”

江宇珩见她迟迟不动,微笑着鼓励道。

第三百章 镜子

阿娆还是犹豫不决,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隼,隼则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开。

江宇珩又等了一会儿,实在不大耐烦,又道:“前段时间,江某带人清理老虎山,偶然得了此物,看着像是女子之物。江某府中没有女人,想着夫人还算熟识,为了物尽其用,便送来了,没想到夫人嫌弃,既然如此,江某只好带回去了。”

他收起那个东西,刚准备收回衣袖,却被阿娆一把按住。

“等等!”

江宇珩的眸中立即荡漾开涟漪,这眼神看在隼的眼中,便是春风得意,直接将他心中的怒火点燃了。

他出手如电,一把抓住那样东西。

“姐姐,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大家闺秀,莫不是在村野之间呆的时间太长了,将爹娘教的规矩都忘了?”

他的手指紧紧抓着那个东西,江宇珩和阿娆各执一边,抢夺了半天,也无法从他鹰爪一般的手中夺过来。

这个家伙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不可无礼!”阿娆气急,收了手,愤怒地瞪着他。

“我也不想无礼,不过也不想让姐姐被全村人戳脊梁骨。我姐夫死了不久,尸骨未寒,你这么快就和别人眉来眼去,私相授受,是不是有些不妥?”

他斜眼看了一眼江宇珩,江宇珩已经气得脸色发白,但是他涵养好,还是保持着儒雅的风度。

“什么眉来眼去,私相授受,你这小子太过分了,是不是这个月的月钱不想要了?”

这个家伙,明知道他姐夫没死,还尸骨未寒……明明自己甩赖爬过她的床,却说她和人家私相授受,眉来眼去……

哎,真该把他锁在地下室里。

“你说我可以,但是别侮辱江大人,否则你这个弟弟,我还不认了!”

她一叉腰,气呼呼地瞪着隼,隼见她真的生气了,反而眼底浮起一丝笑意来。他头一歪,有些失望地道:

“我这个弟弟怎么了?我这个弟弟是为你着想。你看看你,说几句话也跟着那些村野妇人学,撒泼甩赖,口沫横飞的,成何体统?”

他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就要擦她的嘴角。

阿娆一下子躲了过去。

她可不想再要他的第四份聘礼了。

隼盯着她,晃了晃手里的手帕,那眼神分明是在提醒她:别忘了我的聘礼。

阿娆有话不能说,只能气鼓鼓地干生气,半晌,还是江宇珩解围,“既然男女授受不清,不如请令弟收了这礼物,再转赠给夫人如何?”

这个方法好!

隼顿时两眼放光。

“还是大人通情达理,一点就通,不像我这榆木疙瘩似的姐姐一样。”

话音未落,他已经打开了层层叠叠的包裹,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面镜子,和二十一世纪女人随身带的化妆镜差不多大小,中间是圆形的镜面,光可鉴人,不如这个时代的镜子一般模糊,镜子的周围雕刻成了向日葵花瓣的形状,恣意,热烈,燃烧的火焰一般,细细去看有几分梵高的影子。

阿娆看着那个东西,越看越目瞪口呆。

直觉告诉她,这肯定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给我!”

她一下从隼的手中抢过那个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甚至还将它抬起来,对着太阳看,好像要把镜子直接看穿。

隼对她的表现,显然很不满。

这个东西看起来新奇,但是真的有那么吸引人吗?这副专注的神态,是把他当死人吗?不过江宇珩也真是的,送什么不好送一面镜子,是让阿娆有自知之明的意思吗?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夫人可曾发现玄机?”待她放下镜子,江宇珩终于沉声问道。

阿娆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道:“发现了,什么都没有,只是这做工颇为特别,想必定然是位能工巧匠。”

穿越来的事情,还是别让他知道。

江宇珩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夫人喜欢,那这镜子便赠与夫人了,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夫人可有东西相赠?”

说完,他微微笑了起来,一直沉稳的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顽皮。

他虽然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的,阿娆也觉得不能白白要他的东西,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的香坊里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半晌,还是江宇珩解围:“早在花蕊夫人处听闻夫人诗才,不如为江某赋诗一首如何?”

阿娆迟疑了一下。

其实她自己没有多少诗才,只是沾了比别人晚生几千年的光而已。

不过看着江宇珩期待的眼神,她也不好拒绝,回头对隼道:“小影子,你去拿笔墨纸砚过来。”

隼耍赖不去,被她在偷偷在腰上拧了一把,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他离开后,阿娆赶紧回到了正题。

“大人,阿娆想问一句,在发现此物的地方,是否还发现其他?”

若这个东西是神之手的那个人留下来的,他很可能也留下了其他东西,若是普通的小物件倒好,万一是可能改变历史的东西,她一定要想办法销毁。她现在隐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也大概猜测到了改变历史的后果。

那段时间若不再是那段时间,那么她是谁呢?

江宇珩摇了摇头,“有很多东西,还在清理中,只是看了这样东西特别,才送过来,其他都是些残片,若是夫人有兴趣,不如抽空到寒舍一叙?”

这是变相的约会!

阿娆很想去,但是她必须拒绝。

有些东西,她不能给他,便最好不要给希望,否则害人害己。

“大人,云深处事务繁忙,阿娆又是个妇道人家,那些东西,还是等程大哥回来再做决断。倘若是神之手留下来的,他应该知道如何处置。”

江宇珩被拒绝,有些憋闷,但还是儒雅地嗯了一声,道:“他在边城和神之手的人交手过,等他回来,也许是个明智之举。”

给读者的话:

春节快乐,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哦

第三百零一章 咏菊

隼从屋里出来,毫不客气地将手里的笔墨纸砚往他们面前一摔。

“自己研墨,我不是你们的书童。”

他抱起双臂,再次别过头去。

看两个人严肃的神色,他猜测,方才他离开的时候应该不是趁机甜言蜜语,江宇珩多半和他一样是个倒霉蛋,爱上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回应的人。

阿娆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自己铺开纸,刚想动手研墨,却见江宇珩一手掖袖,一手拿着墨,已经细细地研磨起来。隼目光瞥到,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这献殷勤的机会本来是他的,然而转念一想,有那个陆凶在,自己和江宇珩都是倒霉蛋,便又觉得平衡起来,于是他身子一歪,半躺在椅子里翘着脚哼起歌来。

他哼的是《折杨柳》,阿斯兰经常让阿娆吹的一支曲子。

越哼声音越大,直接从背景音乐升级为噪音。

阿娆听着颇为头痛,心道这个家伙,可真是会给她添乱,明明知道这里两个男人她已经疲于应付,又把那个远在天边的那个也拉了进来。

提笔,一时竟然忘了写什么,她在那里呆愣着,江宇珩就在边上一边研墨一边看着她。

那目光,仿佛欣赏一件绝世珍宝一般。

赠人之诗,非离别,非逢喜事,又需避开男女之情,想找几首好的倒是为难。

半晌,阿娆头脑中灵光一闪,将弘一法师的咏菊诗写了出来。

“亭亭菊一枝,高标矗晚节。

云何殷红色,殉道应流血。”

高标逸韵,很符合他,再加上他素来喜欢菊花,想想倒也合适。

阿娆写完,笔在上空停留了一会儿,忽地又落下,寥寥几笔,勾勒了几朵寒风独中的菊花。

“阿娆不才,献丑了,不知大人看着可还能入眼?”

阿娆将纸转了个方向。

隼的目光偷偷瞥了过来,一直醋意肆虐的心忽的安静了。

这诗看起来像是赞颂江宇珩,将也在暗戳戳的警告他要专心大业,心无旁骛。很好很好,是他看上的女人。

如此一想,他的嘴角便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

“夫人果然与众不同,以往的咏菊诗歌,多有遗世独立之心,不想夫人却借咏菊劝人向上,佩服佩服!”

“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人当得起。”阿娆看着江宇珩,微微一笑。

“有夫人这句话,恐怕江某再也无法躲在这偏远小县避世,往后要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了。”

江宇珩说完,将那副字小心收好。

“大人谦虚了,大人虽然只是个知县,却胸怀天下,权谋智计,哪里又有半分逊色于他人?”

江宇珩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阿娆的目光略略深沉了些。

这个女人的眼光,果然不一样。

“时候不早,不知道夫人这里可有饱腹之物?”江宇珩道。

隼的脸色立即不好了,刚想说没有,却听阿娆道:“正好有新猎来的鹿肉,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妨移步舍下。”

“如此便叨扰了。”

于是几个人从云深处来到阿娆家,叫陆朝将他猎来的鹿肉搬了出来,用小刀细细切成块,然后直接在院里生了堆火便烤了起来。阿娆用的是果木炭,烧起来有种果木独特的香味儿,简简单单地烤鹿肉,很快让三个男人垂涎欲滴。

“娘,你什么时候学了这样的好手艺?也不曾给朝儿展示展示,若不是江伯伯来,恐怕朝儿死都没有这样的口福!”

陆朝一口下去,竹签子上的肉少了一半。

“在敦煌的时候跟图雅学的,看这些调料,还都是西域人喜欢的。”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图雅果然是个男人假扮的。那人是十二风卫中的一员,叫三德子,乍听像是个太监的名字,不扮女人的时候,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糙汉子。

“说到敦煌,江某倒是也想知道些边城风物。”

江宇珩的吃相比较儒雅,一边细细地品着,一边学着阿娆不停地翻串了肉的竹签子。

“这个不劳烦姐姐,还是我跟大人说一下吧。”

隼拿了一把刚刚串好的鹿肉,直接夹到了两人中间。

江宇珩从太平村回来的时候,老管家迫不及待地打听进展。

待他将前前后后交代一番之后,老管家立即一拍额头哀嚎起来,“小江啊小江啊,你不知道,这样你是追不到媳妇的。”

一百年不行,一万年也不行。

都怪他,从小让人教他的都是些礼贤下士笼络人才的手段,这些手段用在女子身上,估计只能把人家追成他的同党吧。

江宇珩倒也不着急,淡淡一笑,道:

“管家无需多虑,其实我心里明白,陆夫人现在心里没有我,若是我贸然提亲,恐怕更是让她对我心生抵触。那镜子送到了,日后她必然不少往我这里跑,到时候徐徐图之,岂不是更好?”

老管家愣了愣,细细一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那些手段,原来也可以用在女人身上。

忽然,他抬起头来,“若是人家都结婚生子了呢?”

“来日方长!”江宇珩淡淡道。

来日……方长……

老管家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渐渐地品出一些可怕的味道来。

这个孩子,不会连有夫之妇也不放过吧?不行,此有主非彼有主,抢人才没关系,媳妇你若公然去争抢,可是会遗臭万年的。他还想教育几句,却见江宇珩已经离开了。

“姐,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江大人的镜子?”

太平村,隼替阿娆熄灭了炭火。

“娘,我也很想知道,那个镜子,表面上是个镜子,实际上是不是暗器?”

隼这次嘴非常快,吃个饭的时间已经将阿娆和江宇珩互赠礼物的事情跟陆朝说了个遍。

阿娆听他们一说,从怀里摸出那面镜子,又反反复复地看。

还是没有能看出什么端倪。

“我怀疑这个东西是神之手的人留下的,你们见识过神之手的厉害,若是普通物件倒好说,若是足以毁天灭地的武器,不好好琢磨,将来岂不是要害了天下人?”

“那倒是。”陆朝点了点头,目中一下有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忧虑,“神之手的东西留着,未必是好事,若掌控在自己手里尚可,若是外流,后果不堪设想。”

隼见他蹙起眉头的样子,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道:“朝儿,你是不是害怕江大人?我告诉你,那个人肯定不是个好人,将来有一天你要是跟他杠上了,一定要留个心眼。”

阿娆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在孩子面前说话注意分寸,江大人哪里不是好人了?”

“你现在已经被他蒙蔽了,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以后我会找个时间,好好地跟我的干儿子讲。”

说完,他一个白眼,差点儿没把阿娆气死。

第三百零二章 熟人

时间一天天张牙舞爪地过去,天边的那个人却断了音信。

阿娆日日站在太平村的路口,在即将把自己站成一块望夫石的时候,guo ping终于有消息送来了。

这一来,便如黄河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七月初一,江宇珩筹集的第一批粮草运抵前线,饥肠辘辘的将士们终于吃了顿饱饭。得到这个消息,朝廷中那些主战派立即不安起来,纷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有的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参江宇珩一本,但是看到璟同帝如释重负的样子,这些家伙刚刚冒了个头,便又把脖子硬生生缩了回去,大殿上不敢提,只在背后瞎猜疑:

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窦榆瞑的大军本应该在粮草不济的情况下拼死一战,最后和敌人同归于尽,好的话也可以换边境平安三年,可是他却奇迹般地坚持了这么长时间,还奇迹般地得到了江宇珩的支援。

是自己看错了窦榆瞑还是看错了江宇珩?jin lin qi shi chi zhong wu,一遇风云便化龙。不行,绝对不能让那个姓江的回到朝中来。当初好不容易把他排挤走,若是让他有机会回来,岂不是前功尽弃?但是这个人表面上看着是个软柿子,实际上非常不好惹,就从这么多年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来看,他们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

至此,几个主战派放下参奏江宇珩的计划,又转而去想怎么把他困在江宁县了。

他不是池中物,那不让他遇到风云不就是了?

阿娆听了guo ping的消息,不屑地一笑,心道这些人究竟是怎么被司南蛊惑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梁真的亡国了,他们的高官厚禄找谁去要莫不是想跟着他那个假神升天?

现在天命局尘埃落定,该是慢慢收拾他们的时候了,但是她一个人实在无法做到,于是便让guo ping继续监视那些人,收集证据,报给陆凶,另外,她亲自去了一趟县衙,告诉江宇珩,让他多加防范,切勿授人以柄。

江宇珩听了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指着那副已经裱糊好的字,问阿娆怎么样,问完了又邀请他听自己新制的曲子,阿娆听了半天,终于明白这个人实在不需要她担心,于是便起身告辞了。

七月十五,东线传来战报,窦榆瞑的军队在一支奇兵的帮助下,终于攻破了顽固抵抗几个月的城池。

城破之日,血狼王力战不敌最终被窦榆瞑的副将窦云所擒,因不甘羞辱,当场自刎。窦榆瞑看到城中已经饿得形销骨立的蛮人,一怒之下打算屠城,却被那支骑兵的首领及时制止了。

阿娆知道,那个人一定是陆凶,阻止窦榆瞑屠城,正是他这次从军的目的之一。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能让窦榆瞑那样的人听他的劝谏。

三日之后,另外一支神秘的队伍抵达金国京城瀚城,消失已久的三王子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带来了血狼王殉国的消息,国中顿时一片悲泣之声。次日,有人提议立血狼王长子哲别为新任国主,谁知,那孩子却一下跪倒在三王子的面前,说自己年幼,不堪重任,请叔父继任王位。阿斯兰自然是不推辞。

血狼王的旧臣觉得事有蹊跷,但是看看外面的三王子大军,便也不敢多言,至此,阿斯兰借窦榆瞑的刀杀了自己的亲哥,顺利登基。

大典结束,待众臣退下之后,阿斯兰将那个孩子扶了起来,一双紫色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像是看一只被自己掌控住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

“叔父,侄儿做得如何?”那个孩子也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呆滞,好像一只木偶一样。

“很好,你做得很好。”

阿斯兰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上面的王座,忽然心底掠过了一丝异样,他抬眼看着南方,无声地叫了一个名字。

阿斯兰顺利地做了国主,登基第二天,本打算长驱直入,直捣黄龙的梁军突然撤兵。

至此,北征结束,北疆三百里地重新划入大梁版图。窦榆瞑为了北疆稳定,特意将窦云和秦汉留在了刚刚收回来的城池。其间,三德子请求趁机收复敦煌,被窦榆瞑以粮草不济将士劳累为由拒绝。三德子愤愤不平,请陆凶帮他说服主帅,就算不打敦煌,让他留在北疆和秦汉一起也行,但是陆凶告诉他,窦帅此次回去,难免受到一些朝中大臣的排挤,身边需要个亲信保护,三德子再也无话可说,只得跟随窦榆瞑回大梁。

八月的时候,北征的军队已经到了大梁境内,阿娆终于放下了心,想到花蕊夫人那里还没有答谢,便决定去一趟金陵,隼这条尾巴,自然要跟着。

花蕊夫人听说她来了,立即放下诗会,直接来刀剑笑要了一桌酒席给她接风。其间,两个人手拉手,互道短长,直到刀剑笑打烊了,才不得不离开。花蕊夫人感慨于阿娆以一己之力平定边城的魄力,本想写成诗歌传唱,却被阿娆拒绝了。

她说,在这一场没有发生的浩劫中,她更愿意做个默默无闻的英雄。花蕊夫人说女子为什么就不能留名青史?她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花蕊夫人拗不过她,此事便到此做罢。

出来的时候,阿娆问到小谢,花蕊夫人说这段时间她忙,没时间来刀剑笑,听说小谢前段时间生病了,便离开了刀剑笑独自回了老家,隔壁觅音香铺的小七为此事还颇为郁闷了一段时间,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直到最近收到小谢的信,许他九月份回来晚婚,他这才打起精神来。

阿娆心道,原来小谢的事情花蕊夫人还不知情。

“姐姐,看我这记性,回来竟然忘了去自己的香铺看一眼,姐姐,时候不早,你的璇玑楼我就不去了,今晚我就和隼在觅音香铺住下了。”

花蕊夫人闻声失望了一阵,想了想又道:“也好,你是他们的老板,伙计的终身大事,总该关心一下。只是,这个……”

“他是暗影,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哦,对了,暗影,这小伙子人不错,就是杀气重了些。”花蕊夫人凑到阿娆的耳边,悄悄道。

隼的耳力好,她即便再小声,他也听到了。显然,他对花蕊夫人的评价并不认同,直接纵身一跃,上了房顶,在房顶上耷拉着两条腿晒月亮,直接把一个来觅音香铺买香的客户给吓跑了。

隼觉得很有意思,这店铺都打烊了,谁还来买香呢?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他的脑海里迅速掠过了一个人的脸。

该不会是他?

第三百零三章 白月光

见那人还没有走远,他从房顶上一跃而起,一道黑色闪电般地掠了出去,然后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那人的面前。

那人的身形忽地一顿。

抬头,见到了一张挂着狡猾笑容的脸。

“来得真快!”

隼手指一按,手中剑弹出,一下抵在那人的脖子上。

他的速度极快,那人根本来不及躲闪。

“我想杀的人,还从来没有能从我的剑下逃离过。”

隼见他试图逃跑,很好心地警告道。

那人看了一眼森寒的剑锋,再也不敢动了。

“城主,不,国主,派我来送一样东西,怕是万一阿娆姑娘的毒发作了,会苦不堪言。”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瓶子。

那是一个普通的白瓷瓶子,上面有红布的塞子。

“你们国主果然闲的很。”隼微微笑了笑,并未接哈尔赤递过来的瓶子,“不过,上次不是说了吗?她的毒已经解了,所以,还是请将军回去转告国主,多谢一番好意。”

当时阿斯兰需要阿娆帮他po jiě天命局,虽然用毒牵制,但也不至于做的太过分,可是现在他送药来,未必安得什么好心。

天命局已破,他和阿娆就是敌人,而且,阿娆还是个非常有分量的敌人,毕竟天命局武器的秘密,现在只有她知道了。

闯荡江湖多年,隼对各种各样控制人的手法了如指掌,所以,他根本不相信阿斯兰有这样的善心。

不过哈尔赤既然来了,定然不达目的不罢休,为了防止他以后狗皮膏药一样地缠着阿娆,隼决定送给阿斯兰一件礼物,支走哈尔赤,一劳永逸:

“不过,哈尔赤将军,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情正好要告诉你们国主,来!”

他勾了勾手指,让哈尔赤靠近些。

哈尔赤起先有些疑虑,但是想了想,反正自己跟他打肯定打不过,他要自己死也范不着用阴招,于是便乖乖地靠近了过去。

“你去告诉你们国主,当年他的儿子并没有被血狼王杀死,他活得好好的,但是有人用毒控制了他,那个人,恐怕要国主自己去查了。”

哈尔赤还没有听完,身体已经不会动了。

国主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亲人,竟然没有死?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撼,以致于他的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隼已经不见了。

午夜的长街上空落落的,只有远处的更夫敲着锣。

他在街上站了良久,终于收起了那个瓶子,向着来的方向而去。

国主沉迷于这个女子,不过是因为失去亲人的伤痛,若是他还有亲人在世,岂会因为这个女子屡屡错过进攻大梁的好时机?万一那个控制小王子的人是梁人,那么,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进攻大梁。

他回到驿站,牵出马匹的时候,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

上了马,快马加鞭,很快绝尘而去。

他必须将这个消息尽快送到国主那里,这个消息,远远比那瓶药重要。

阿娆和隼在房顶上坐到了天亮。

送走花蕊夫人后,阿娆看看天色太晚,觉得大半夜的把梁掌柜和小七叫起来给他们准备休息的地方有些不地道,就想去找个客栈先歇下,等天亮了再去,谁知却被隼硬拉着在房顶上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残月如钩,一身清露,隼怕她冷,还很贴心地给她找了个披风。

“我困死了,可以下去了吗?”

阿娆强撑着眼皮,可怜巴巴地看着隼。

大街上已经有人在走动,天亮了。

隼伸出了胳膊,”你要是困的话,我的肩膀借给你靠着,不收钱。”

阿娆哼了一声,给了他个白眼。

“你这样会没人愿意嫁给你的。”阿娆真情实感地道。

看着浪漫的举动,实则坑人得很,有几个女子有这样的钢筋铁骨陪他疯?

“没关系,你若不愿意嫁给我,我这辈子也不会去爱别人,大不了我去剃度出家,远远地看着你。”

阿娆绝望地一抱头,”我怎么这么倒霉?”

“遇到我这样的人,你怎么可能倒霉?该是几辈子积攒的福气吧。”隼笑了笑,很快正色道:“明天,窦榆瞑的大军就要进京了,你猜,你心心念念的那个陆凶会在皇上的面前说什么?皇上赏赐,他要高官厚禄还是要美人?”

两个人的赌局还没有结束,他不能不这么想,毕竟这是赢的捷径,换了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所以,今晚,可能是我陪伴你的最后一晚。”

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温柔,这让阿娆突然有些不习惯。

这么多天了,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现在突然说要离开,她竟然有些不舍。

“好吧,看在你马上要走的份上,我就陪你好好看看月亮。你看看这么凄凉的月亮,我们是吟诗作对好呢,还是唱歌好呢?”

“吟诗作对,酸儒所为,你就唱个歌吧,最好是我没听过的。”

说着,他轻轻拉了拉阿娆,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阿娆想了想,便哼起了那首最爱的《白月光》。

歌声散开在晨光里,和轻柔的风缠绕在一起,隼听着听着,眼睛里竟然真的有了泪光。

如果他能早点遇到她……

在歌声戛然而止的时候,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阿娆,我曾经欠了陆凶三条命,现在,我欠你三个承诺。”

阿娆怔了一下,“你可以不必。”

其实是她欠他的,若不是他,她早就死了无数回了。她这辈子无法报答,也不想再要他的什么。

“不,我说出的话,从来不会收回,好了,天亮了,我送你下去。”

说着,他一搂阿娆的腰,从房顶上纵身跃下。

小七刚好打了洗脸水,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阿娆,吓得水盆都丢地上了,待反应过来,他张牙舞爪地扑向阿娆,却被隼一抬手,轻轻一杵,直接杵在了地上。

“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你一个即将成亲的人,这么对待老板,不好吧?”

隼抱着剑,厉声道。

小七知道自己失礼,连忙爬起来赔罪,不大功夫,又兴高采烈起来。

“阿娆姐,你知道吗?我和小谢打算九月份成亲了,我给她的新宅子都选好了,那地方不错,你也去买一套,到时候咱们做邻居好不好?”

他将阿娆让进屋里,殷勤地又是端茶又是送水,还把金陵最好的布料,最好的绣娘,最好的首饰店都数了一番,让阿娆帮他挑结婚用品。

给读者的话:

初二好,大家是不是都在走亲戚去外婆家嗨皮呢?记得收看更新哦

第三百零四章 赐婚

八月中旬,窦榆瞑终于带着军队进京,百姓夹道欢迎,场面极其热烈。

金銮殿上,璟同帝召见窦榆瞑和一干有功将士,分别论功行赏。

窦榆瞑作为梁军统帅,封赏自然不会少,陆凶虽然官阶不高,却因为在敦煌大破天命局的事情,令璟同帝对他尤其青眼相加,再加上窦榆瞑的一番添油加醋,璟同帝就更加将其视为大梁未来的栋梁之才,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陆凶自然不会独揽功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一起作战的兄弟们都挨个儿夸了一遍,对阿娆更是不吝溢美之词。

璟同帝听了颇为感动,感叹巾帼不让须眉,当场封陆凶为龙威大将军,赐将军府,又赏赐阿娆黄金百两,各色绸缎各一匹。

大殿上的文武大臣听说家喻户晓的制香大师原来还是个如此有勇有谋的奇女子,不由暗暗在心里打起来小算盘:

这女子善于经商……

这女子了解天命局……

若是能把这个女子弄到手,以后莫说银两,就连军备恐怕都可以控制在自己手里。

至于什么寡妇,什么带着个孩子,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可以不计较。

于是璟同帝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元老级别的大臣跃跃欲试,打算将自己的心腹或亲戚推荐给这位奇女子为婿,但是,没想到他们语言还没有组织好,陆凶就抢先一步道:

“臣谢主隆恩,只是臣还有一事相求。”

旁边的窦榆瞑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这个陆凶又有什么主意。

“说吧,管他公事还是私事,朕都给你做主了。”

璟同帝正在兴头上,自认为可以有求必应。

“臣与那位阿娆姑娘相互爱慕已久,本来打算凯旋之后娶她为妻,只是阿娆姑娘守寡不到三年,臣怕贸然前去,会惹些闲言碎语,给那位姑娘带来无妄之灾,所以,臣斗胆请求皇上赐婚,名正言顺地娶那位姑娘过门。”

说完,陆凶又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他的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贴在了地面上,心里突突跳着,生怕又生出什么乱子。

说实话,他对请求赐婚一事本来也没有多少把握,但是在大殿之上,他必须宣誓主权,晚一刻便要多些波折。

“这……”璟同帝听完,捻着胡子沉吟起来。

旁边那些本来打算拉拢阿娆的人顿时心里一堵,可是人家都说了与阿娆心心相映,他们若是再横生枝节,反而会惹皇帝不痛快,于是眼珠一转,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个计策:拉拢阿娆不成,拉拢这个程大也可以的。万一成功了还可以买一送一,听战报,这个程大的谋略也有惊人之处,好好培养,说不定是另外一个军中战神。

不过也有人做别的打算,丞相莫停就是其中之一。他瞥了一眼那个程大,觉得这个人除了长得黑了些之外,倒是也剑眉星目,气度非凡,配得上他家的女儿。

嗯,回去要好好劝劝女儿,碰到好的就赶紧嫁了,别整天想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伙计。

那个人就算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敦煌城里歌舞坊一个打杂的?她就算真的嫁过去了也受不了那份苦。

“陛下,英雄配巾帼,臣认为此乃天作之合,请陛下成全程将军。”

新任兵部尚书于斌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见皇上虽然犹豫,却早有了成全之意,便上前奏请道。

“臣复议。”户部尚书不甘落后。

莫停本来将陆凶当做了自己女婿的人选,见其他人如此说皇上并没有愠怒,便立即改口道:“臣也附议。”

“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是好事,朕怎肯见你们因为身份悬殊不能白头?这样吧,朕今日赐婚与你们,并封那位阿娆姑娘诰命夫人作为贺礼如何?”

璟同帝摸着胡子笑了笑,瞥了一眼大殿上的众人。

众人立即附和:”皇上圣明!”

皇上赐婚,又送贺礼,这该是怎样的荣耀?旁边的很多大臣嘴上称赞皇上英明,程将军受之无愧,看着陆凶的目光里却渐渐有了妒意。

“谢主隆恩!”陆凶再次叩谢,“臣恳请陛下允许臣回家成亲!”

“这是自然。”

璟同帝名人立即准备将军府,又赏赐了陆凶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知道他回家路途遥远,又将一匹汗血宝马和一把精弓赐予了他,并下旨明日在上阳宫宴请众臣以示庆祝。

第二日,窦榆瞑突然旧伤发做,吐血不止,无法参加庆功宴,璟同帝听了心痛不已,派了宫中最好的御医前去,谁知那御医回来说,窦帅恐怕命不久矣,璟同帝听了立即扶额痛哭。当日庆功宴结束后,璟同帝又亲自带着太医和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等物去探望窦榆瞑。

窦榆瞑病重,不能行君臣之礼,在床上睁着朦胧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请求璟同帝允许自己告老还乡。

璟同帝没有理由留他,便当场同意了。

陆凶在京城长安耽搁了几日,等着窦帅的身体好转,便亲自带着队伍护送他返回南疆,璟同帝不放心,派了御医跟随。

窦榆瞑路过永州的时候,又犯了一次病,御医把了脉,出来说,再往前走,恐怕窦帅到不了南疆人就不行了,于是陆凶和其他的将士苦苦相劝,劝了半天,窦榆瞑才决定在永州暂时住下。陆凶派人找了个好一点儿的宅子妥善安置,等到窦榆瞑身体好点儿,才策马直奔太平村。

八月底,陆凶终于衣锦还乡。

一同回来的,还有他带出去的几个小伙子,父母见了自己的心头肉完好无损地回来,又是哭又是笑,拉着陆凶感谢了半天。

太平村的人都出来迎接大将军的到来,只有农氏一家躲在人后,心里突突跳着,寻思着是不是连夜搬到别的地方去。

阿娆没有出来迎接陆凶,其实,他自己也没有一进村就见到阿娆的想法。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估计此时此刻,阿娆也是和他一样。

那种想见又不敢见的心情实在是折磨人。

第三百零五章 恐婚?

和乡亲们寒暄地差不多了,陆行便告别众人,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家门口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有人在他来之前特意打扫过,为的就是迎接他的到来。

可是,为什么却大门紧闭?

陆凶想推门进去,到了跟前,却有些忐忑。

手抬起来,在门上比划了半天,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信已经送到,那件事,阿娆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先斩后奏会不会惹她生气?

他摸着脑袋思来想去,在门口兜兜转转了半天,最终,还是门自己开了。

从门缝里露出了一个小脑袋,瞪着一双沉黑的眼睛看着他。

“朝儿……”陆凶轻轻唤了一声。

陆朝立即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左右看了看,一脸沉重地向他勾了勾手指。

这感觉,怎么跟捉奸似的?

陆凶吓了一跳,赶紧进去,小心翼翼地关好门。

“朝儿,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进了门,他拉着那孩子一下闪到墙角,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心几乎都跳到了嗓子眼。

陆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程伯伯,你弄疼我了。”

陆凶一愣,赶紧松开他,谁知就在他松开的一瞬间,一道亮光忽然从陆朝的指尖划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他的要害。

陆凶反应敏捷,一个铁板桥避开,起身的时候,眼睛里都是赞许的色彩,“好小子,敢偷袭我!”

陆朝一击不成,飞身上瓦,冲他做了个挑衅的姿势,那神态,那动作,分明和隼毫无二致。

陆凶有些头痛,心道当初让隼来保护这母子俩到底是对还是错?陆朝这么好的孩子居然给带成这样?

然而,未及他多想,一线亮光又冲着他袭来,这次,他没有躲,那亮光的速度以他的功夫肯定能接住,可是他出手却接了个空。

原来,那亮光的另一端连着一根极细的锁链,还未到他近前,便被陆朝收了去。

陆朝在房顶上,仰着脸,看着他得意地抿嘴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陆凶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他不打算打下去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向阿娆诉说离别之苦,而不是和这个毛孩子切磋武艺。

他说完,也不管房顶上的陆朝,自己转身就往屋里走,陆朝还没有打够,他一走立即不高兴起来。

“看招!”

话音未落,手中剑忽然脱手,眼看就要击中陆凶,就在这时,陆凶抬手往后扔了一样东西。

“闹够了,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叮的一声,那东西不偏不倚,一下将陆朝的剑打偏了。

陆朝好奇,跳下来去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暗器,找了半天,发现竟然是个核桃。

不过那核桃好像玩了很久了,表皮光滑得像打磨过一样,他知道,北疆是没有这种东西,想必这核桃是他一路从敦煌带回大梁的。

甩掉陆朝,陆凶终于在屋里看到了阿娆,虽然丢了个她在阿斯兰府中摸过的核桃有些可惜,但见到她,他还是难掩喜悦。

阿娆知道他进来,只是背对着他,半晌没有吱声,陆凶也看不见她紧张得手指微微颤抖。

“阿娆?”

陆凶轻轻地唤了一声。

阿娆的身子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这些日子盼他回来都盼成了望夫石,现在忽然见面了,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紧张,害怕,慢慢地变成了恐惧。

早在几日前,她便收到了陆凶的信,信里已经将他在皇帝面前说的话一一写了出来,那个时候阿娆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幸福砸地晕晕乎乎的,好几天神不守舍,今日里得知他回来,好不容易收拾了一下心情,可是事到临头,她竟然退缩了。

难道她有些恐婚症

若是结了婚,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像如今这么朦胧甜美了?是不是加在身上的禁锢也多了些?

“程大哥,你回来了,饭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

感觉到了陆凶的呼吸就在背后,她腾地一下站起来。

见她要走,陆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等等,我刚刚回来,你就不能好好看我一眼吗?”

他双手扳着她的肩膀,硬是将她转了个神,他盯着她,目光里竟然隐隐有了担忧之色:

她,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欢迎自己。

是不是他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早知道如此,该把陆朝那个熊孩子抓过来好好问一问。

阿娆听他说话,脸上滚烫,心更是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她虽然做了人家好几年名义上的妻子,究竟不是真实的,这突然一下就要走进婚姻,她还真的有些措手不及,况且这桩婚事又是皇帝钦赐的,她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说不上哪里不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陆凶说起。

她匆匆瞥了一眼陆凶,又垂下了眼眸。

“程大哥,你远道而来,肯定累了,阿娆先去给你打洗脸水如何?”

她还想挣脱开陆凶,陆凶的手却攥得越发紧,他腾出一只手,伸进衣领,用力一拽,将临行前阿娆送给他的那个护身符扯了出来。

“阿娆,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贴身带着,这上面黑黑的东西,是我的血,一层层的染上去。这几个月奔波在外,我不知道受了多少伤,有好几次差点儿死了,但是一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是还气我骗你的事情?还是怪我来晚了?”

阿娆赶紧摇头。

“程大哥,我不是……我只是……”

她忽然一拍脑袋,有些痛恨自己,这个关键的时候,一向能言善辩的自己怎么就掉链子了?

“怎么了?你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这一段时间,她真的和隼有了情义,他也不怪她,毕竟那也是个人中之龙,对她并不比自己差。若是她执意和他在一起,为了她的幸福,他也会忍痛割爱,如果那人是江宇珩,他觉得也没有关系,他只是不想让她这么别别扭扭地活着。

从温柔顺从的她,到明艳决断的她,他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可是现在突然又变回了以前吞吞吐吐的样子,他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第三百零六章 最后一战

“程大哥,我只是,只是害怕。”

阿娆嚅嗫了半天,终于轻声说了一句。

“害怕?”陆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你害怕什么?是害怕村子里人的非议吗?你放心,我们的婚事,是皇帝钦赐的,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除非他们的脑袋不想要了。”

“不是这个。”

阿娆抿了抿唇,越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那是……是不是隼威胁你?”陆凶的眼睛一亮,未等阿娆点头,便继续道:“如果是他,你大可以放心,那个家伙虽然有时候吊儿郎当的,但是却极其重信义,他若威胁你,我到时候找到他,直接让他兑现剩下的两个承诺便是。”

说完了,看着阿娆一脸懵,陆凶又解释道:“以前打仗的时候,他曾经欠我三条命,到现在为止已经还了一条,还剩两条。”

三条……

阿娆忽然想到了自己身上的三条手帕,心一下子又堵了起来。

这件事情,到底该不该跟陆凶说呢?陆凶知道了会不会跟自己大吵一架?会不会从此看不起自己?

哎呀,原来成亲要考虑的事情这么多。

还有,她还收了江宇珩的礼物。

她到时候要怎么处理这些人?陆凶是个胸怀宽广的人吗?他能容忍自己把这些异性当朋友吗?

“谁说我威胁她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未理出头绪,门外已经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接着,隼扛着他的剑,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冰冷,眼尾有些发红,白眼球里满是血丝,好像一头怒极了的豹子。

阿娆一慌,竟然忘了陆凶也是个练武之人,伸手挡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道:“隼,听我的话,千万不要做傻事!”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陆凶的脸色立刻变了,“果然是你威胁她!”

这个家伙,说过的公平竞争呢?

陆凶本来想骂隼几句,但是想到自己在皇帝面前请求赐婚,也算不上光明正大地公平竞争,便将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手指紧紧按着追风斩的手柄,随时随地准备来一场恶战。

隼一听他说这句话,立即将目光转向了阿娆,“你告诉他我威胁你?”

他的目光起初有几分愠怒,后来竟不知道为何精光大盛,他冲她点了点下巴,道:“哎,趁着现在你和他还没有生米煮成熟饭,还可以反悔,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不用找这么多借口不嫁,直接跟我说一句,我立刻带你走。什么圣剑,什么天下,为了你我什么都不要了。”

说完,他递给了陆凶一个挑衅的眼神。

陆凶闻声,再不迟疑,直接拔出追风斩,“说,你背着我都对她做了什么?”

上次敦煌相见,她担心的明明还是他,怎么过了才几个月,她变化竟然有如此之大?

阿娆想说这是个误会,却被陆凶一把推到了一边,等她站直身体过来的时候,那两位已经打到院子里去了。

刀光剑影,游龙惊电,一个沙场上的战神,一个圣剑中的高手,这一打起来,哪里还听得到她说话?

一个误会,一个误导,这还没成亲就闹成这样,以后漫长的婚姻,她该如何走过来?

整天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迟早都会崩溃。

半晌,她绝望地往地上一坐,手指往头发里一插,轻轻地抽泣了起来。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她一边想着面前的那座婚姻坟墓,一边想着若是他们两个谁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自己只能拔下舌头来谢罪了,心里越来越乱,最后乱成了一团迷雾。

“娘!”

陆朝手里拿了根鸡腿,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

看着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他非但没有一点儿劝架的意思,还两眼放光,时不时给阿娆做个解说:

“娘,你看程伯伯的这一招‘直捣黄龙’,用出来密不透风,可攻可守,可也不是说绝对没有办法可解!”

他话音未落,隼手里的剑一转,以极其诡异的角度绕过了追风斩,直挑陆凶的手腕。

“娘,快看,快看,你看干爹的剑法多精彩!”

这孩子胳膊肘往外拐,陆凶心道。

阿娆却完全没有听见,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朝见她走神,本来想摇一摇,看了看自己满手的油污,便改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娘,你看到了吗?我就说这一招不是没有办法可解吧,我干爹的‘风落梅花’便是这一招的天敌,哎,以后要跟程伯伯说一下,对付我干爹这种高手,千万不能用战场上那一套。”

他的话音不高,却再次落在陆凶的耳朵里。

他一个驰骋沙场多年的战神,竟然被一个小孩子看出了破绽,这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心中一怒,手腕一转,一招“雁回”立刻封住了隼的招数,隼见在地面上讨不到便宜,直接腾空而起,空中一个转身,又像一颗流星一样俯冲下来。

长剑所向,如九天霹雳劈向地面。雷霆之势,无人能挡。

“干爹放大招了,精彩!程伯伯,你快用你的‘伏兵’,否则死定了!”

陆朝热情激昂,给他个话筒,直接可以做解说了。

看到精彩处,他竟然站起来,以鸡腿为剑,不停地比划。

阿娆终于被他弄得回过神来,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最终还是放弃了让他劝架的打算,改口问道:“朝儿,他们两个打起来,谁赢的几率比较大?”

“平分秋色!”陆朝又啃了一口鸡肉,满嘴是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两败俱伤。”

“那你最怕谁受伤?”阿娆换了个问法。

“谁受伤都一样,反正死不了。”陆朝道。

忽的,他的眼睛中怒意一闪,拿着鸡腿口沫横飞,“喂,我说你们两个怎么打的?会不会打架啊?打架不尽全力是对对手的不尊重知不知道?”

两个人的目光齐齐射向他,陆朝看了看,赶紧闭嘴。

“赌局未定,你却出此阴招,你说,这个赌局怎么办?”隼一剑劈来,陆凶急忙躲闪。

“阿娆若有意与你,我不予阻拦,若是她的心意尚不确定,我与你一局定胜负!”

“好,一局定胜负,谁赢了谁带她走!”

第三百零七章 真心

隼说着,又是一剑劈来。

剑本来是刺的,他却屡屡用劈,这让陆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的反应也相当敏捷,不管他用什么招数,他都有办法化解。

两个人又打了几个回合,仍然难分胜负。

陆朝又看了一会儿,问阿娆道:“娘,你饿不饿?你要是饿了的话,我去给你也拿根鸡腿。”

阿娆摇了摇头,道:“我没胃口,都怪我没有说清楚,让他们两个打起来,朝儿,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住手?”

“我不知道,可能一定要分出个胜负吧,不过照他们这个拼命法儿,一死一伤的可能性更大。”

什么?

一死一伤?

不,他们谁都不能死!

陆朝低头看着自己的鸡腿儿,根本没有注意阿娆变化的脸色,等他把目光从鸡腿上移开时,他发现阿娆已经不见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陆凶和隼打斗正酣,刀光剑影中,忽然冲近了一片极其不和谐的色彩。

两人都齐齐一惊,立即收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陆凶硬生生将追风斩逼开几寸,刀刃擦着阿娆的衣服,生生削去一片衣襟,而隼的剑,则直接穿过了她的肩膀。

血渗出,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隼愣了一会儿,收了剑,黯然对陆凶道:“我输了。”

陆凶根本没有听他说什么,看见血流出来,直接扔了追风斩,打横抱起阿娆就要往罗迪的医馆跑,却被阿娆用力一一挣,挣脱了。

“我没事。”

隼伤他,绝对是故意的,他的剑法收放自如,怎么可能陆凶改变了刀的轨迹而他没有?

那把剑擦着她的肩头掠过,只擦破了一点儿皮。

“你真的没事?”陆凶又问了一句。

“我真的没事儿。”

“好,你到一边去,我今天一定要给你报仇!”陆凶刚打算去捡追风斩,却被阿娆风怒的眼神吓到了。

“报什么仇?他是我的恩人。”

陆凶一怔,更加不明所以。

刚才不是还说他威胁她吗?

“程大哥,你们别打了,都是误会。他没有威胁我,我也没有不想嫁给你,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我,我可能有恐婚症。”

阿娆转过头来,目光垂下,豆芽一般。

陆凶抬起头来,目光看见隼,隼点了点头,一副他早就知道的样子,陆凶生气,眼神一下子冰冷起来。

这个家伙,竟然故意激怒他!

谁知,隼却不以为意,淡淡道:“你们之间的最后一道障碍,是我帮你们清除的,打算怎么感谢我?”

陆凶和阿娆双双一怔。

“算了,不跟你们斤斤计较,反正你们欠的够多了。”隼说完,别过目光,落在了陆朝的身上,“儿子,这是当爹的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出师了。对了,你爹的剑法和你程伯伯的刀法,若想用到极致,只能用这种方法,今日你也看到了,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着,他收了剑,转身就走。

陆朝一下扔了鸡腿,跑过来抱住了他。

隼看着他的一双油乎乎的手,嫌弃地啧啧了两声。

“干爹,你就这么扔下朝儿吗?”

隼停止脚步,刚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嗓子有些疼,半晌,他掰开陆朝的手,道:“我不像你们,我是见不得光的,在光下走了这么久,也该是回到属于我的地方的时候了。”

“不,我不让你走!”

这么长时间了,陆朝还跟着他学会了另外一项本领:耍赖。

可惜这招对耍赖的祖宗来说根本没效果。

“行了行了,马上长成男人了,别婆婆妈妈的。”

隼硬掰开了陆朝的手,很快到了门口,转弯的时候,他忽然抬手捂住了胸口。

痛,从未有过的痛。

第一次见面,他是抱着狩猎的态度,精心地布置了一个局,引她入彀,可是最后他发现,真正调入陷阱的是他。

情爱这种东西,太危险了,早知道就不该玩。

“阿娆……”陆凶拉了拉阿娆的手,这次阿娆再也没有躲避。

“程大哥,是我不好,我只是对婚事没有准备好。”

“不,是我错怪了你,我该给你时间考虑的。还痛吗?”他的手指拂过她的伤口。

血已经凝结。

方才,阿娆冲过来是背对着他的,他知道,阿娆想保护的是他,只要知道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其他都不重要了。

“不痛了。”

隼的剑法非常有技巧,流了血,却只有细细地一道伤口,还不到一个指甲盖长。

七日后,陆凶终于在金陵买了一处宅子,第二日便请了媒婆上门提亲,阿娆欣然应允。

又过了半月,两人终于在金陵成婚。

两个人成婚的当晚,隼一个人在金陵城的璇玑楼楼顶上喝酒,喝醉了就躺在上面,口里暗暗骂陆凶不守规矩,使阴招,骂完了陆凶,他又骂自己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还能这么仗义?竟然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推向别人的怀抱?

然而,因为陆凶抱得美人归而苦恼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江宁县的县衙里,江宇珩一个人在亭子里弹了一晚上的《沧海一声笑》,一刻也没有停过,害得旁边偷听的师爷和老管家一直担心他会把自己的手指弹断。但是江宇珩是个有涵养的人,他失意了也不会像隼一样骂人,天亮的时候,他甚至还差人包了一样礼物,送给新婚的陆凶夫妇。

阿娆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看见江宇珩送来的礼物,她有些好奇,打开发现是一封信。

陆凶见了上面的字迹,脸色忽然变了。

那是平南王的字迹,是平南王当年身陷囹圄时托人送给他的信。

若不是看了那封信及时赶到,陆朝早就死了。

当年,他讲这封信藏在荷花缸中,本来打算将来给陆朝的,可是后来荷花缸意外打碎,这封信便不见了。

“果然到了他的手里。”

信里只说了一个地点,并未提及陆朝,阿娆看不懂,陆凶也没有跟她多解释。

“江大人的恩情,只能以后慢慢还了。”

阿娆绕到他的身后,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那是。”陆凶笑了笑,伸手,将她勾到自己的怀里,“若是当初换了个人,我现在恐怕早已经尸骨无存。”

收起那封信,他的眼底忽然掠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第三百零八章 棉布

金陵自古繁华地,可玩可赏的地方数不胜数。

阿娆和陆凶成婚后,特地休了个“婚假”。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她特地带着陆凶到处走街串巷地度蜜月,还美其名曰考验他陪夫人逛街的耐性和体力。

陆凶把她看得跟个宝儿似的,当然她说什么是什么,只是几天下来肚子很快受不了。

他本是饮食极其节制的人,可是阿娆带着他从早到晚的出入各种美食店,他的肚子几乎没有消化的时候,眼看着鼓了起来。为了让自己重战场的时候不至于跑不动,每当阿娆睡下之后,他便起来在院子里练剑,直练得浑身汗透感觉身体没那么沉重了才罢休。有次阿娆一翻身,发觉身边凉了,睁眼一看,陆凶早已不知道去向,心里顿时有些空落落的,后来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起来看到他在练剑,这才欣然一笑。再后来,她不整天填鸭式的喂他了,晚饭的时候也都是亲自下厨,尽量清淡,又过了几日,陆凶才改了半夜起来练剑的习惯,抱着她一觉睡到天亮。

一个月后,小谢从敦煌回来了,听说回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哭成了桃子,人也瘦了很多。小七为此特地向阿娆请了一天假陪着她,她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滴水未进。

第二天,她终于出来了,看见睡在门口的小七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但是给他披了一件衣服后还是离开了,自此踪迹全无,弄得小七又失魂落魄了好几天。

“阿娆,你先看看这边的布料,我去那边跟一个兄弟打个招呼。”

陆凶正和阿娆正在逛绸布店,眼角余光一瞥,发现小谢正在冲他招手,便找了个借口出去。

阿娆本来挑到几样喜欢的,见他走了,顿时没了兴趣,那个掌柜的倒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她无心挑布料,搬了椅子,泡了好茶跟她闲聊起来。

阿娆这个巾帼英雄,在金陵的名声早不输陆凶,那掌柜的本想问些敦煌的战事,但是一想到这是阿娆的忌讳,便拐了个弯,问起丝路来。

阿娆对经商素有天赋,他这一问,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虽然大部分那掌柜都听说过,不过确实也有些让他刮目相看的想法,如她说丝绸虽美,却太娇贵,保养起来有麻烦,不适合粗犷的游牧民族和底层百姓,若是有物美价廉的布料,倒是可以开脱一块新市场。

那掌柜听得两眼放光,不久见茶壶空了,又让人换了新茶。

这时,有个伙计进来,前揖手刚想开口,看了看旁边的阿娆,又把嘴闭了。

那掌柜立即不耐烦地一挥手,道:“没规矩,没看到我这里有贵客吗?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那人低头应了一声,略有些慌张地退下了,退下的时候还偷偷看了阿娆一眼,眼神极其复杂。

阿娆心里嘀咕,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洪水猛兽?

那掌柜怕她尴尬,忙道了歉,说下人无知,忘了规矩,请她不要怪罪,阿娆说没事儿,两人这才又聊起了边城的生意。

“夫人说到物美价廉的布料,不知道所指何物?”

“不知道掌柜可见过棉布?”

那掌柜愣了一下,道:“以前倒是见过些,不过花色多半没有丝绸靓丽,喜欢的人没有那么多,久而久之,我这里店便也不做那生意了。”

“但是棉布丝绸便宜,保养起来也更加方便,所以,若是运往边城,阿娆斗胆猜测,许会受到边民欢迎。”

她在敦煌的时候,见过的穷人基本都是身裹兽皮,兽皮夏天热不说,穿在身也不舒服。

那掌柜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倒是也想过把生意做得远一些,只是敝店人少钱少,恐怕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掌柜的可否想过请人入股?”

“请人入股?”那掌柜的闻言眼睛一亮,立即起身作揖道:“想过是想过,不过别人信不过,倒是夫人名声在外,老朽斗胆问一句,若将这绸布店的利润分夫人一半,夫人可愿出手相助?”

这做生意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边城有块肥肉,现在不抢,等别人反应过来再抢,分不到多少了。

“我?”阿娆本来只是个提议,没想到这掌柜的合适人选竟然是自己,一时有些懵。

那掌柜的见她犹豫,以为她看不,自嘲似地笑了笑,道:“是我唐突了,夫人自然是看不我们这种小生意的。”

“掌柜的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阿娆略略沉吟片刻,道:“我出十万两如何?”

十万两银子,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但是她有种直觉,若是赚了,一定这个数目更多。

毕竟,这个时代需要穿衣服的人,能穿得起丝绸的人多得多,算那些边民没钱买,拿马匹换也是可以的。

“十万?”那掌柜的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想起来如何应对,两人很快起草了一个合作计划。

不大功夫,陆凶回来了。

“阿娆,衣料选得如何了?”

阿娆看着他,发现他神色有几分凝重,但是在这里也不方便说,便拉了他的手出来。

“不用挑了,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今日走的多了,陆凶怕她累,特地雇佣了一辆马车,马车等在外面,看起来非常干净。阿娆和陆凶刚要车,那掌柜的突然追了来,他的手里抱着几匹布,满脸堆笑地对阿娆道:“夫人,这是小店新进的布料,送给夫人做几身衣服,还请夫人好好考虑合作的事。”

阿娆抿嘴一笑,道:“布料我收了,以此为证,绝不会食言。”

那掌柜听了,脸立即笑开了花。

在车里,阿娆将刚才的事情跟陆凶说了一下。陆凶道:“做生意你是好手,打仗我是好手,以后这生意的事情,全凭你做主,你说怎么样怎么样。”

“要是我把家当都赔光了呢?”阿娆故意问道。

“都赔光了我养你,我做大将军的俸禄还怕养不活你不成?”

阿娆听了扑哧一笑,侧身躺在他的怀里。

忽然,她的身子一下子弹了起来。

第三百零九章 骰子

“怎么了?”

陆凶不明所以,摸了摸怀里,确保追风斩没有出问题自己弹出来伤到她。

“陆大哥,刚才你去见什么人了吗?”阿娆抬起眼睛,望着他。

陆凶摇了摇头,笑着道:“没有,就是遇见一个军营里的兄弟,过去打了个招呼,喝了杯酒。”

“真的?”

阿娆挑了挑眉,眼底略略有些失望。

“真的。”

“那这是什么?”

她一伸手,从陆凶的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粒骰子,白玉雕刻而成,点缀着几个血红的点。

那东西本来没有什么,但是让阿娆不喜的是上面的一股香味儿。

女子喜欢用的香,清甜,却带点不那么让人舒服的腻,不是她身边的人的味道。

她将那里骰子扔到陆凶怀里,“这是你兄弟的?”

陆凶有点儿懵,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哪里来的,以他的功夫,不可能有人塞给他个东西他毫不知情。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阿娆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她扭过头去,再也不肯陆凶一眼,陆凶问了几句怎么了,她也不肯说,直到回到了家门口,下车的时候,阿娆才强忍着怒火,对他道:“这上面的香味儿,是一个女子的香味儿。”

陆凶一下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刚想解释一下,阿娆却跑进屋里,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拿着那枚骰子,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今日里他只见了小谢一个女子,若是她接近自己塞给自己这个东西,他怎么能不知道?

晚饭的时候,阿娆没有出来吃饭,是丫鬟飞花送进去的。陆凶想跟着进去,飞花却手脚利索地把他挡在了门外。

要睡觉的时候,阿娆还是不肯开门,陆凶本想硬闯进去,但是又怕更加惹恼了她,便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他在沙场上驰骋多年,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应付自如,即便面对死亡,他也觉得没有如此束手无策过,如今面对她,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竟然觉得比突然面对敌人的十万大军还难。

那道门,对他来说就是无法po jiě的铜墙铁壁。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可是阿娆这毫无来由的醋意,自己这来历不明的骰子,他真的说不清道不明,这要如何破?

院子里有一口井,井边种了棵桂花树,陆凶站在那口井前,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抓心挠肝地半天,看着房间里亮起的灯光,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是思来想去,脑子里始终空空如也,好不容易有点儿主意,也被瞬间冲走了。

风吹过,桂花簌簌飘落,空气里的甜香让他有些厌恶,因为一闻到这香味儿,他便想起了那个偷偷塞给他骰子的女人。

她,到底是谁呢?那诡异的骰子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上?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小谢的手笔,可是除了小谢,又有谁能接近他?

闭上眼睛,他将出云熙绸布店后的事情重新细细想了一遍,却仍然毫无头绪,于是,他转身,打了一桶水上来,直接拎起来,从头顶浇了下来。

冰凉的水浇下,他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

也许,他不该瞒着阿娆。

他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道:“阿娆,我实话跟你说,我今日不是去见兄弟,我是去见了小谢。”

屋里没有动静,但是他知道,阿娆一定在听,于是干脆**地坐在门槛上,继续道:“我骗你是我的不对,但是事出紧急,我怕你胡思乱想,所以才编了这个借口。”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好像有拳头砸在桌子上。

陆凶的心跟着一跳,接着又心疼起来。

这么重重的一拳头,别伤到自己就好。

“那个骰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反正也不是我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接扔了。”

说完,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屋里没有动静。

“我今天离开绸布店后,就直接跟小谢走了,哦,对了,我在路上被一个孩子撞了。”

一个孩子?

陆凶忽然顿了顿。

今日他出门后没有多久,因为小谢跑得飞快,他就追得急了些,没想到小巷拐角处碰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个买菜的,手里抱着些萝卜白菜,被他一撞就摔倒了,怀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眼见小谢的身影就要消失,他急忙把那孩子拉了起来,安慰了几句就要走,可是那孩子似乎想让他赔东西,死死拉住了他的衣角,他万般无奈之下给了他一锭银子才脱身。

那个孩子明明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骰子?

他借着门缝里透出的光,将那骰子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通体莹亮,是上等美玉制成,那红色原先他以为是朱漆,现在才发现竟然是嵌入的珊瑚珠。

若要害他,不太可能用这东西。

那么,为什么把这个东西给他?要警告他什么?可是他的敌人都不在大梁,谁会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陆凶皱着眉头,越想越想不通。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心里一喜,想推门进去,却发现门还是从个里面闩着的,顿时心又凉了下来。

“阿娆,我知道你在听着,我都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陆凶深吸了一口气,一句一句,将小谢的身世交代了个清楚。

上次在敦煌的时候,因为分别得匆忙,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阿娆更多。

“小谢,竟然是前城主的女儿?”阿娆听完,在里面喃喃自语道。

“对,她的母亲在阿斯兰的手里,他利用她的母亲威胁小谢,让她替他寻找曾经的药人,也就是你。所以,你和小谢的相遇并非偶然,即使没有花蕊夫人,总有一天,她也会找上你。”

“可是,她为什么不直接找你?非要鬼鬼祟祟的,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阿娆有些不服气地道。

陆凶心道,女人心海底针,我堂堂西北大将军,栽在你手里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但是,他还是温声道:“其实,她不来找你是有原因的,有些人在跟踪她,她怕连累你,现在连刀剑笑都不敢去了,整天东躲西藏。”

“是阿斯兰的人吗?她现在对他已经没有用了,为什么还要跟踪她?”

“一个棋子用习惯了,再换一个,总要费些周折。”

“那她的母亲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是已经死了,阿斯兰当年将病重的魏夫人带走,本来打算做成药人,但是后来失败了,死了。我们去跟踪司南的时候,小谢在三德子的帮助下,找到了阿斯兰的地图,然后找到了药人埋骨的地方,那里有她母亲的臂钏,是当年魏城主买给她的母亲的。”

原来是个悲伤的故事。

阿娆念叨了两遍,觉得嗓子有些痛。

给读者的话:

对不住,过年期间少更新,后面一定补上

第三百一十章 脱臼

夜凉如水,小风嗖嗖地往脖子里钻,任是陆凶这样的糙汉子,穿着一身被水湿透的衣服也有些难捱。

他坐在门槛,一面缩着身子,一面老老实实地向阿娆交代,直到三更天的时候,里面才终于咔哒一声。

门栓开了,陆凶算反应再迟钝,也知道阿娆原谅了他,连屁股都顾不得拍,腿都没站直,直接滚了进去。

坐的太久,膝盖有些伸不直了。

阿娆见一个球潇洒地在面前展开,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还以为哪里来的刺客!”

她摸了mo xiong口,深吸了一口气,噘着嘴,扭过头去。

陆凶这才顾得站起来,拍了拍身的灰尘,语重心长地道:“刺客入门,从来不会滚着进来,这样的姿势,一不方便进攻,二不方便撤退,一般这么进来的,都是贼。”

“油嘴滑舌!”

阿娆道。

她极力忍着笑,听到身后脚步,知道他凑过来了,又赶紧将身体转了半个圈。

“遇见贼,你用这一招,直接敲晕!“

陆凶也不管她有没有看自己,拿起一张凳子,照着自己刚才起身的地方砸了下去。

砸完,凳子在地吱嘎了几声散了架,他的手臂却没有收回来。

“怎么了?“

阿娆回头,发现他的脸皱成了一个核桃。

“你不会……脱臼了吧?“

陆行的手臂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来回晃荡着,不用去诊断,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去请罗大夫!“

“他在太平村呢,深更半夜的,这么远,你怎么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

阿娆拽过外袍,披要往外走,和陆凶错身而过的时候,忽然觉得腰间一紧,直接被一只大手勾了回来,接着陆凶的一张脸在她面前放大,带着有几分乞求的微笑,”只要你不把我赶出去,我这胳膊,自己能好。“

阿娆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想起他的身份,恼怒地甩开他,“你又骗我!”

“我没骗你,只是我能接。”

方才用的力道有些大,胳膊确实脱臼了。

陆凶放开阿娆,咬紧牙关,手一用力,咔哒一声,直接自己接了。

苦肉计,对敌人有用,对女人更有用,看着阿娆渐渐晴朗起来的脸色,陆凶打心底里感谢梁掌柜。梁掌柜这个家伙别看万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对女人的小心思了解得却可谓登峰造极。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想把他请过来做个管家,顺便学学哄媳妇的技巧,可是一想到他是阿娆的人,再一想他平时喜欢鉴赏女人的眼光,便直接将这心思掐灭了,只请教了些小妙招便作罢。

“痛不痛?”

阿娆见他满头大汗,便知道他绝对没有骗自己了。

只是,堂堂一个西北大将军,甩个凳子都能把胳膊甩脱臼,这听起来真是要多不可思议有多不可思议!

不行,以后要请罗大夫好好看看,陆凶是不是前段时间在北疆营养不良,身体退化了。

“不痛了。”

陆凶抹了一把脸的汗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都是我没用,这才一个月不训练,退步成了这样。”

“已经一个月了?”

阿娆惊觉自己的蜜月已经接近尾声。

陆凶终究是要战场的人,不能这么废了!她略一沉思,便决定明天开始,立即放陆凶和他的兄弟们团聚去。战场瞬息万变,虽然现在陆凶放假在家,说不定什么时候被皇帝召战场了,万一他腿脚不利索,在战场受了伤或者直接阵亡了,她可真的成了红颜祸水了。

”明天……“

阿娆一句话没说完,便觉身体一轻,原来是陆凶一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脸离她很近,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蛛丝一样,若有若无的,黏在脸,让人发痒。

轻轻的,将她放在床,陆凶却没有急着下一步,他只是坐在床边,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抬手拨开了她的头发,继续保持沉默,那样子,活像等着鱼儿钩的姜太公。

忽的,他探了探身子,神神秘秘地道:“我们,今天晚做些什么?”

阿娆被撩拨的痒痒的心又立即刮过了一阵小风。

这个家伙,现在是学会了玩“愿者钩“吗?可惜她才不会当。

“晚当然要睡觉。”她忽地坐起身,将被子拉过来,往身一裹,然后一闭眼,假装睡着了。

陆凶本来有几分期待,谁知道她甩了个后脑勺给他,心的几束火苗顿时熄灭了。他悻悻地退掉衣服,侧身小心翼翼地躺在她的身边,一只手悬在她的身体方,半晌,愣是没有敢放去。

她的火,是不是还没有彻底消?自己若是放去,会不会引火烧身?

“累不累?“

阿娆闭着眼睛,轻声道。

陆凶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累。“

“不累继续端着。“

“不,不,我……我早累了。”

陆凶反应过来,赶紧用手揽住了她的腰。

腰肢纤细,盈盈一握,身体的温度隔着薄薄的一层细纨透过来,越往某个部位,温度越高。

陆凶的手忍不住移动了一下。

这次,阿娆没有躲开。

于是,陆凶的胆子一下大了起来,手指探进布料,沿着细腻的肌肤一路而下……

天亮的时候,三德子来见。

他手里提着几个纸包,不用打开,一闻知道是他家不外传的“德氏烤鹿肉”。

这个家伙,自从北疆回来,越发的能吃会吃了,一张本来可以扮扮草原女子的脸,现在只能扮加肥版杨玉环。

好在,皮肤保养得还不错,油光水滑。

“看来大帅把你养得不错啊。”

陆凶抬手招呼他坐下,瞥了一眼那张肥得要飞起来的脸。

“那是那是!”三德子本来屁股沾到了个椅子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哥,这是我刚刚做的,热乎着呢,您尝尝?”

陆凶用下巴指了一下桌子,让他放下,却没有打开的意思。

“先说说大帅吧!”

给读者的话:

又到了班的日子,大家都好吗?这几天思路有些乱,没敢轻易往后写,更新的慢了点,请见谅,马奉,希望你们喜欢。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小三

当时窦榆瞑回云南,陆凶和三德子全程护送,途经永州,窦榆瞑病重,不得不停下来休养,陆凶自己离开回太平村,只留了三德子和一群兄弟。

在一个月前,有消息送来,说窦榆瞑已经安全抵达云南,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

老爷子的身体倒是恢复了一些,只是将近半年的鞍马劳顿,再加上旧伤复发,一直无法拿起弓来,恐怕戎马生涯就此结束了。

“老来能安享晚年,倒也是件幸事。”

窦榆瞑这一倒,说不定拔掉了朝中多少达官贵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的手下除了几个心腹,又都留在了边城,如此一来,便真的没有人惦记他了。

陆行听完了三德子的絮絮叨叨,半是惋惜半是欣慰地道。

“大哥,大帅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

“什么话?“

“第一句,朝中不稳,让您多小心,第二句,家国不稳,让您多操心。“

陆凶点了点头,目光移向大厅外。

窦帅为他铺了一步路,接下来的事情,该提上日常了。

第二日,陆凶有事和兄弟们商量,一大早就出了门。

阿娆今天没有什么事儿做,便一个人摆弄小花园。

花园里种的都是些她喜欢的新奇植物,是陆凶花了很长时间搜集来的。她知道,陆凶在朝中为官,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能举家迁往京城长安,这里再好也不过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所以,当时陆凶到处张罗这些花草的时候,她本来是劝他不要如此的,但是陆凶始终坚持,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知道,即使再仓促,他也愿意给她一个她喜欢的家,所以每次一个人的时候,她都愿意把时间花在这里,感受陆凶独有的浪漫。

阳光温暖地照着,空气中有幽幽的桂花香气,清甜得让人沉醉。

这花香甚是普遍,却多用在食物中,若是有桂花味的香水也不错,在这古代可能也是件新奇的物什。

如此想着,她便剪了几枝桂花,小心地收好。

正准备回屋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起来。

“小姐,您不能进去,这是我们夫人的内院!“

有个家丁大声嚷嚷道。

“我就是来见你们夫人的,去告诉你们夫人,我莫瑶梳今天见不到她,还就不走了!”

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尖厉,一听就不是好相与之辈。

莫瑶梳,莫瑶梳?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阿娆一边听着,一边咀嚼着那个名字。

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呢?

正想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小丫鬟飞花跑过来,一脸为难地道:“夫人,那个女人非要进来,我们拦不住。”

“什么那个女人?堂堂将军夫人,平时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没有。“

说话间,一个女子飘了进来。

那女子身穿一身丝质长袍,外罩着一层烟霞色轻纱,胳膊上一条浅黄色披帛,迈着小碎步,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那人的长相身段本来都不错,但是阿娆瞥了几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你就是程夫人?“

那个女子近前,高傲地用鼻孔看着阿娆。

她一开口,一股香气便飘了过来。

阿娆噎了一下。

那香本来是名香,但是不知道这个女人自己配了些什么,本来通透的气息里混杂着一股靡靡的味道,让人有些无法呼吸。

对了,她现在知道这个女人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

这人长相打扮都不错,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满满都是风尘之气。

“我就是,你是什么人?“

对这样突然闯入的人,阿娆从来不会给好脸色,她淡笑着看着那人,眼睛里却覆了一层霜雪。

“我是什么人?”那女子故意拖长了尾音,从腰里摘了一块玉佩,手指绞着绳子在阿娆面前显摆。

玉是好玉,上面雕刻着一个大字:莫。

阿娆摇了摇头,见她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你到底是谁?你可知擅闯私宅是什么罪?“

“什么罪?“

那女子一甩玉佩,眉毛一竖,”哼,不过是个小小的将军夫人,就敢跟我叫板?告诉你,我是当朝宰相千金,贱妇,还不快给我跪下!“

说着,她一指地面。

本来拿出玉佩是想显摆她的身份,给这个女人一个下马威的,谁知道这个女人竟然不识货,不认识她,真是气死她了。

她莫瑶梳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冷遇?

旁边的家丁和丫鬟一听她的身份,吓了一跳,双腿一软跪了下去,飞花更是不停地向阿娆使眼色。

阿娆假装没看见,反而抱起了双臂,冷冷道:”莫小姐,我如何要拜你?我夫君是当朝二品,你父亲是一品,但是我是皇帝亲封的二品诰命,若没有猜错,你应该还没有受皇上封赏吧?我要拜,也是拜你父亲当今丞相,哪里用的着拜你?你现在这般要求,若是我告到皇上面前,你说皇上会如何?“

两个家仆一听,身子一个机灵,立马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

天呢,原来夫人比这小姐品级高啊,他们的做法真是给他们家主子丢脸。

飞花恼怒地瞥了一眼家丁常德,常德耷拉着眼皮,脸色通红,一句话也不敢说。

莫瑶梳气得脸色铁青,道:”我天生贵胄,岂是你一个民妇能比?现在皇上看得上你夫君,封了你个诰命,将来,你夫君若是换了夫人,你这封赏不知道要找谁讨去。“

“我夫君换不换夫人,不是你能说了算的。“阿娆冷傲地一抬脸。

四道目光相遇,针尖遇到麦芒。

“若是我嫁进这将军府,以你的出身,你以为你正房夫人的地位还能保得住吗?“

阿娆被她无来由的一句弄得有些懵,然而看着她得意的神色,又实在不好发火。

小三上门,为的就是让正室发火,进而挑拨夫妻关系,她若发了火,岂不是中了此人的奸计?

“哦?”她一挑眉,目光颇为感兴趣地在她的身上一扫,扫到小腹的时候特意停了一下,接着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知道这位莫小姐是打算怎么嫁入将军府?是让莫丞相去皇上面前给您求个位子呢还是早有打算怀了我夫君的骨rou bi我家夫君成婚呢?”

第三百一十二章 放狗

这个女人!

莫瑶梳气得脸色铁青,忽的,她笑道:“我和程将军早在敦煌见过了,当时我们已经私定终身,私定终身的意思你明白吧?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这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有些东西倒是迫不及待了。”

她故意说得云里雾里的,让阿娆往歪里想。

次敦煌一别后,她一直对陆凶念念不忘,多方托人打听都无果,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意思希望。

当时窦榆瞑凯旋,莫停在朝堂见到了陆凶,回来在她面前用尽所有溢美之词夸了他一番。听了那个将军的故事,她这才意识到,那个救他的人可能并不是个普通的伙计,而是个混入敌营的梁军。后来,她听说那个将军到了金陵,便一路跟到了金陵,前几天,她在外面偶然遇到陆凶,这才知道陆凶竟然真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她连夜让鹰卫送信到长安,请求父亲为她和陆凶安排婚事,自己则留在了金陵。

但是接下来看到的,足以让她火冒三丈。

她本来以为,陆凶和阿娆也像普通夫妻一样清汤寡水的,谁知道他们竟然三天两头腻在一起,甜蜜得让人发疯。

若是她以前那个夫君有陆凶一半哄女人的本事,恐怕她也不会嫌弃他,离开他了。

妒火烧,无法遏制,她终于rěn wu kě rěn,未等到父亲的答复,便直接门当起了“小三”。

阿娆不屑地又扫了她两眼,道:“这是谁的种还不知道呢。”

只一会儿的功夫,她便想起了这位莫大小姐的生平。

隼曾经跟她说过,这位小姐生性风流,不甘寂寞,原来嫁了个刺史,后来死了,夫君死后的一年时间,她从来都没有闲着,天南海北地转,寻找入眼的男子,身边更是从来不缺主动送温暖的。

“还是等你生下来滴血认亲再说吧!”

阿娆说完,转身要走,那个女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阿娆看了一眼,狠狠甩开。

她抽出手帕,小心地擦了擦她摸过的地方。

“你不信又如何?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句话你不应该不知道吧?程大哥的身,可是有我的贴身之物。”

莫瑶梳挑衅地看着阿娆笑道。

“我知道。“出乎意料,阿娆回答得相当平静,“有人做贼心虚地偷偷塞个东西给我夫君,我当然知道。“

“你,你等着,过几tiān huáng的圣旨下来,我进了这个门,有你好受的。“莫瑶梳气急败坏。那一招她从来没有失手过,看谁偷偷送个信物,那些人多半都是偷腥惯了,心里偷着乐还来不及,哪里会说出去?

“你想倒贴随你,到时候让不让你进,我说了算。“阿娆说完,对着旁边的常德和飞花道:”送客!”

“你敢赶我走?“

将两个家仆围过来,那女rén dà有坐地撒泼的架势。

“我若是赶不走你,我这里还养了条恶犬。常德,飞花,我们院里进了贼,是不是要放出贝贝啊?“

贝贝是阿娆送给陆朝的一只宠物狗,自从从敦煌回来后,那孩子好像更想念小黑了,阿娆实在看不下去,在逛街的时候给他买了一只。

那小家伙看着可爱,其实奸诈得很,是个很会看人下菜碟的主儿,估计莫瑶梳这样的它也不敢咬,阿娆说出来也只是吓唬吓唬她。

但是莫瑶梳不知道啊,一听到恶犬,立即吓得整个身体都僵了。

但是,她这个人嚣张跋扈惯了,腿发软,嘴还是不饶人,”以后谁是这宅子的正主,咱们走着瞧。“

说完,她一转身,到了大门口的时候,旁边立即有几个彪形大汉跟了来。

莫瑶梳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赶紧走,看什么看?“

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领神会地一笑,暗道这大小姐第一次碰到钉子了。

不过,越是碰钉子她越是喜欢,恐怕以后这家人都难得安生了。

几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的时候,不远处的房顶,一个黑衣的男子勾起唇角笑了笑,身形一闪,没入了树丛。

阿娆这个女人,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

隼笑了笑,从一棵树跳下。

方才见莫瑶梳带着鹰卫过来,他怕她被欺负,便偷偷跟着,谁知道,到头来竟然是莫瑶梳被她气走。

晚的时候,陆凶回来了,一身的酒气。

他怕阿娆嫌弃,先洗了澡换了衣服才来找她。

阿娆坐在桌子边,收拾她白日里剪来的桂花。手指过去,一朵一朵的小花落下,很快在箩筐里积了一层。

“回来了?“

她听见他的动静,抬头,看着他淡淡地笑。

陆凶见了她,自然是开心的,双手背在身后,探过身来,神秘地道:”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阿娆鼻子尖,一下嗅出了,却还是故作不知地摇了摇头。

“闭眼睛!“陆凶道。

阿娆依言闭了眼睛。

“好了,现在可以睁开了。“

“是瑞麟坊的云片糕?“

阿娆看着纸包里一片片雪白的糕点,脸的笑意渐渐荡漾开来。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她收下云片糕,撕了一片塞进陆凶嘴里,又撕了一片自己慢慢吃。

“什么礼物?要不要我闭眼睛?”

“不用,听着行了。”阿娆道,“今日有个女人来,说是怀了你的孩子,我不相信,直接把她赶走了,你说,这算不算最好的礼物?”

话音方落,陆凶怔住了,接着脸色急速晴转阴,眼神里都夹杂着闪电。

“什么人,竟然敢如此污蔑我!”

他的拳头攥起,眼见要砸到桌子,却被阿娆温温柔柔地抓住,小心翼翼地裹在掌心。

“她说她叫莫瑶梳,在敦煌的时候见过你,你们一夜风流。”

“你相信吗?”陆凶终于从怒火里反应过来,两只眼睛定定地盯着阿娆,神色有些凝重。

“我不相信,你守着我那么多年,从未越雷池一步,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风尘味儿十足的女人,做出那种事?”

陆凶听她说话,浑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吃醋。”

阿娆有些不高兴地道:”有些醋我会吃,但是这样的醋,别看来势汹汹,却极易被戳破,我有什么好吃的?“

“幸亏是个聪明媳妇,否则,今晚又要跪搓衣板了。“陆凶伸手,宠溺地一把将她拉在怀里。

“我把她赶出去,一口恶气算是出了,但是她到底是当今丞相的女儿,这次得罪了她,以后她那个丞相爹肯定会给你穿小鞋,你自己小心些。“

第三百一十三章 授艺

阿娆抬起头,目光忽然有些痴迷。

她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陆凶竟然也是非常出色的。

因为是在自己房,旁边又没有别人,他这次是真容面对阿娆的。

小麦色的健康肌肤,锋利而薄的唇,挺直的鼻子,深邃的双眼,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美男子。

那一刻,她将目光变成了画笔,小心地沿着他的轮廓勾勒,一寸一寸,一丝一毫不肯错过。

看着看着,她的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异样,初时不察,后来发现了,自己都感觉有些脸红。

“阿娆,“陆凶轻轻地捏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我是沙场过来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以后这样的人可能少不了,我希望你见一个赶一个。我陆凶这辈子不纳妾,也不会允许不三不四的女人出现在身边,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用,我相信你。”阿娆截断他,脑袋一歪,轻轻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他灼热的体温,他突突的心跳,似乎也想,把什么东西纳入骨血。

……

蜜月算是彻底过了,一切步入正轨。

第二日,陆凶照例出去应酬,阿娆则带着小丫鬟去了觅音香铺。

香铺的生意前段日子还要好,门庭若市。

梁掌柜和小七早已轻车熟路,一年多的时间下来,在金陵的人脉不阿娆逊色多少,只是自从阿娆封诰命以后,有更多的女子慕名而来,想一睹这个巾帼英雄的风采,梁掌柜和小七有时候不好驳老主顾面子,只得将阿娆硬拉过来给这些人免费参观。为了这个,他还特地留了一个厅堂,取名“引玉堂”,专门招待那些人用。

此时此刻,阿娆被围在一群彬彬有礼的贵妇人之,嘴角含笑,神情自若,内心却恨不得立刻飞到十万八千里以外。

这种被当做稀有生物围观的感觉很不好,小时候她梦想过站在聚光灯下,长大了,她也没有少面对听她谈生意经的观众,但是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她甚至连靠的最近的一个妇人脖颈细细的汗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金陵这个时候,早已没有了炎夏的酷热,她这厅堂又通风,也不知道这妇人哪里来的这么多汗水。

阿娆见她领口都是汗,从怀里抽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起身递到那个妇人的面前,谦恭有礼地道:“这位姐姐,香汗淋漓,想必是我这里太热了,来人,将窗子都打开了。”

一个伙计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让夫人见笑了,不是这里热,只是头一次见到夫人本人,有些紧张,方才又走得急了些,这才……”那妇人起身,接过手帕,本来不舍得用,但是在阿娆的注视下还是轻轻地擦了几下。

旁边有个妇人立即轻声笑了起来,“这位杨夫人平时爱出汗,方才听说陆夫人在香铺,紧赶慢赶从秦淮河赶了过来,这不,身的燥热还没消呢。”

阿娆看了那人一眼,是个差不多年纪的妇人,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冰丝长裙,看起来优雅端庄,连轻轻擦拭汗水的姿势也是优雅至极。

只不过,这手停在额前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阿娆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又让人拿了一方手帕递给她。

这下倒好,其他妇人的目光瞬间变了。

阿娆想想不能厚此薄彼,索性每个人都发了一块。

她现在是金陵女子眼的典范,明星,是人人都想沾点儿光的人物,她的一放手帕在这里的价值,丝毫不亚于二十一世纪一个顶流明星的签名照,所以,这些人的小心思,她明明白白,不过,她如此做,也有自己的想法。

“夫人这帕子的料子甚好,又软又吸汗,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改日我也去凑个热闹。”

那个穿着水蓝色衫子的妇人擦了两下,便立即两眼放光。

“是我从一个做绸布生意的朋友那里拿的,不知道大家可曾听说过云熙绸布庄?”

几个人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

阿娆心道那个小店实在是太低调了,明明有可以进贡的绸缎,却从来不将心思花在宣传,这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妇人们怎么可能知道呢?哎,经过今日若是出了名,那个老板可真要多感谢她了。

“一个小店面,但是老板是个有眼力的,货品一些大的店家还要好,若是各位有兴趣,我倒是可以介绍一二。“阿娆道。

“多谢夫人了,只是这布料颇为特别,并不是我们平时穿的绸缎。”有个夫人将手帕展开,细细地看,仿佛要把每一根经线纬线都拆出来研究。

“这是棉布,和绸缎起来,并不名贵,好在穿着舒服,吸汗保暖又透气,我觉着好,买了一匹,令人裁成帕子。”阿娆道。

“这面的花纹也是夫人亲手所绣吗?没想到夫人除了制香打仗,还是个女红好手。“

阿娆笑着摇了摇头,”各位过奖了,这花样是我描的,绣工嘛,倒是出自我们家飞花的手。“

说完,她瞥了一眼在旁边侍立的小丫鬟,小丫鬟脸立即飞过一朵红霞,害羞地不肯抬头了。

面的花纹颇为特别,阿娆不喜欢这个时代的花鸟虫鱼,描绘的都是些非常抽象的图案,本来想着表现出来可能一团糟,没想到飞花的手实在太巧了,竟然能将她心的想法分毫不差地绣在手帕。

棉布这种料子,本来是打算卖到关外的,但是若能在金陵小赚一笔,倒也是件美事。

“这花样颇为特别,陆夫人,我瞧着这花样若是绣在衣服,也挺别致的,不知道夫人可否允许我将这花样誊了去?“

有个穿着米黄色衫子的妇人道。

那人明眸秀眉,有几分书卷气,身绣的虽然也都是些平常的图案,却也在疏密有了几分区别。

“这些花样,都是我随便画的,各位若是喜欢,回去随便描,若是觉得不够,改日我令人做个册子,送到各位手。“

棉布这种布料,天生不如丝绸有卖相,若是被花纹再一毁,恐怕真的没救了。

“那多谢夫人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短处

天色渐晚,一行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她们那边刚走,阿娆这边便开始着手绣样的事情。她描了几张图,又教了飞花些欧式刺绣针法,等飞花绣了出来,两个人相互看着,都目瞪口呆。

谁也没有想到,两个人脑瓜一结合,竟然是如此的完美!

不过多少年后,会不会有个人从地底挖出这些作品,然后对照欧洲的作品想发疯?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她不用操心了,顶多涉及到化遗产归属,不会改变历史。

阿娆安慰着自己,让飞花将绣样收好,找个地方给她做成册子,分给方才那几个妇人。

飞花应了声便出去了。

这小丫头手巧心也细,办事踏实,什么事情交给她阿娆都很放心。

忙完这些,看她了看外面的天色,才惊觉时候不早。

阿娆出了香铺的门,刚想车回家,却见一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大束野花冲她憨厚地笑。

“程大哥,你怎么来了?”

“那边忙完了,我过来接你,这么晚了,怕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阿娆看了一眼还高高挂在天的太阳,有些纳闷地想:大白天的回家不安全?金陵什么时候治安这么差了?

“好看吗?路采的。”陆凶将手里的花送到她面前。

阿娆接过来闻了闻,笑道:“好看,这是老虎山的秋英,这是徐嫂子家的翠菊,哦,还有杏花沟的山荷叶,程大哥,你这一天究竟是跑了多少地方?”

她细细地将手里非常不搭的花朵数了数,侧头笑眯眯地盯着陆凶。

“也不多,从早出去,那匹汗血宝马从来没停过。”陆凶实诚地道。

“这么远的路,你这是应酬去了还是去巡山了?”

“巡遍大半个金陵府了吧。”跟阿娆在一起久了,陆凶也渐渐能领悟到她的幽默了,她说巡山,他便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惹得阿娆又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阿娆特意找了几个花瓶,将陆凶那束乱七八糟的花分门别类,又修剪了下,插在花瓶里。

“阿娆,你告诉我,这个世,究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

瓶子里的花枝搭配在一起,简单,却有一种特别的美,有些像长安城外安国寺老和尚房间里的布置。

老和尚有时候在外面捡根枯枝,捡片树叶,捡几个果子回来,随意往瓶子里一插,是这种感觉,那老家伙管这叫什么来着?

禅意?对,是禅意。

出家人的心境他不明白,只觉得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充满杀伐之意的内心便会平静下来。

“我会的可多着呢,所以,以后千万别离开我,否则,你会错过很多好玩的东西。”

如此高调的自夸,让陆凶忍俊不禁。

“对了,阿娆,我刚刚接到朝廷的命令,不日将进京述职,你跟我一起去吧,皇说咱们的将军府已经盖好了,等着咱们去验收呢。”

“这么快?“阿娆有些惊讶,旋即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明天便开始收拾吧,这宅子也不卖了,送给小七,当初我可是答应过小谢要给他们准备一套宅子的。对了,小谢有消息吗?“

听到这个名字,陆凶立即敛去笑容,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她估计在躲阿斯兰的人。“次,guo ping来消息,说是看到阿斯兰的手下哈尔赤出关,但是小谢依旧躲躲藏藏,他猜测,进入大梁的肯定不止哈尔赤一个人。

“阿斯兰那个人,果然锲而不舍,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为了她,可能不值得,可是若顺带为了另外一个人呢?”

陆凶说完,目光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你是说,他没有放弃我?”

阿娆指着自己道。

陆凶点了点头。

她忽然一笑,“那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他的一个替代品,一个可以用来po jiě天命局的工具,若说他有多少真心,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即便有几分出色,哪里又值得一国之君长久惦记?

“阿斯兰是狩猎的狮子,他若是看了猎物,又怎么会轻易放弃?阿娆,你不会觉得,在敦煌的那段时间,他对你只有利用吧?”

阿娆细细一想,也觉得不可思议,那段时间,阿斯兰对她确实有些不一样。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是不是吃醋了?”阿娆小心翼翼地问。

陆凶赶紧将头摇成拨浪鼓,“怎么会?我只是提醒你一下,那个人能掳走你一次,可能有第二次。”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我总不能为了这个连门都不出了。”

“要不我给你找个妥帖的人做保镖?”

“不,不,恐怕人没保住,我的客人都被吓跑了。程大哥,你不用过分担心,我会小心的。“

陆凶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阿娆自己真的有些担心起来。

晚睡觉的时候,她听到房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风吹落了树叶,还是有小动物在面跑过。

她睡不着,睁着眼睛,提心吊胆地盯了很久,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才渐渐睡去。

她不怕伤,不怕死,但是她怕自己成为陆凶的累赘。

陆凶不以前,若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人会去威胁他,可是他现在是大将军了,威高权重,若阿斯兰真的把她捉去,用她威胁他,他会怎么做?要国还是要她?

这种情节很狗血,但是还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这更狗血的情节都发生了,如她一穿越过来,莫名成了好几个优秀男人倾慕的对象。

第二天天刚刚亮,她便从床爬起来,找了一身短衣穿,来到院子里开始舒展筋骨。

有些放下的东西,必须要捡起来了。

如自己的女子防身术,如饮月刃。

热身完毕,她拿着那把饮月刃划了半天,始终觉得缺些什么。

到底哪里不对呢?这东西本来应该很厉害的,可是在自己手里,怎么跟水果刀没区别?

第三百一十五章 请师傅赐教

“饮月刃本来是个追风斩配合使用,一暗一明,你把本来应该偷偷使用的暗器放在明面,自然没有办法发挥它的威力。 ”

身后忽然传来陆凶的声音,阿娆回头一看,见他披着一身外袍,拿着一碗莲子羹,交叠双腿懒散地斜靠在门框看她。

这姿势,颇有几分隼做师傅时的居高临下。

阿娆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双手捧着饮月刃奉,“弟子愚昧,请师傅赐教!”

陆凶微微一勾唇角,将手里的莲子羹递给飞花,接过饮月刃,一连使了十几招。

“看清楚了?”

他停下来,问阿娆。

阿娆摇了摇头,方才他的动作太快,她看得一头雾水。

“再来一遍!”

一套动作下来,陆凶抹了抹汗问。

阿娆还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再慢一点儿,你好好看!”

……

第五次的时候,陆凶终于放弃,他将饮月刃递到阿娆的手里,语重心长地道:“记住,这个东西,平时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一旦有人靠近,直接按动机关!”

阿娆的手指被他的手指一压,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接着一线亮光便直接穿透了门框。

“老爷太厉害了,穿透了,穿透了!”飞花捧着莲子羹又叫又跳。

她个子不高,要跳起来才能看到那个洞。

“不是我厉害,是这兵器厉害。“陆凶谦虚地道。

忽的,他又转过头,看着阿娆,抱起双臂,非常欠揍地笑了笑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不擅长什么了,武学方面,身体协调性差,领悟能力不佳,啧啧!”

阿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继而她一仰脸,满不在乎地道:“做人总要给别人留些空间,我要处处都出风头,你们再我身边活得岂不是太憋屈?”

“你有理!”陆凶嘿嘿一笑,宠溺地搂了搂她的肩膀。

次日,陆凶跟随梁帝来使先行入京,阿娆则找到梁掌柜,简单交代了一下生意的事情,而后又去了云熙绸布店,想聊聊棉布生意的计划。

刚一进那个小巷子,便吓了一跳,平时没几个人的小巷子里竟然挤满了马车,放眼一扫,还都是些金陵显贵的车马。

这小破巷子,皇帝亲临吗?

“今日这小巷子里有什么喜事吗?“阿娆问跟着的小丫鬟飞花。

小女孩爱八卦,消息往往她灵通。

飞花紧走几步,伸长了脖子四下望了一眼,“金陵城倒是有几个被选进宫的女子,不过都不是住在这里,而且算算日子,进宫还有一段时间。夫人,今日这样子倒也不像是哪个达官贵人嫁女迎亲。”

这小巷子里住的都是些平常百姓,没有几个人能用得起这样的排场。

“这倒是怪了!”

阿娆侧身,从马车缝隙里钻过,忽然觉得两道目光迎面扫过来,抬头,见一美貌女子,明眸好迟,见她含笑微微一福:

“苏林氏见过夫人。”

阿娆愣了愣,待仔细端详了一阵,才想起这位正是前几日在觅音香铺见过的那个穿着米黄色衫子的妇人。

她本来自带几分书卷气,今日里穿了一套剪裁合体的细棉布衣裙更是素雅超脱。那棉布料子染成了纯白色,在领口袖口又用同样绣线绣了些珍珠似的花朵,花朵是阿娆次绘制的珍珠梅,不过这个女人似乎她更有品位,那珍珠梅本来有些抽象,被她一改良,不仔细看竟然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哦,原来是苏夫人,不必多礼,请起!”

那女子垂首点了点头,便优雅地直起身来。

“苏夫人,我来的晚了些,不知道这巷子里这么热闹,究竟有什么好事?”阿娆问道。

“夫人有所不知,今日里那云熙绸布庄新进了一批棉布,花色颇为特别,这不,一大早,金陵的夫人们都排队来买呢。“

阿娆眼睛一亮,“不知道什么花色能如此吸引人,我倒是很想去瞧瞧。”

“正巧同路,不如一起去?”

苏夫人笑了笑,便伸手搀了阿娆,阿娆也不拒绝,两个人边说边走,向着绸布庄而来。

原来那苏夫人的相公是一名翰林,颇有学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辞官返乡,回到金陵,在金陵开了一座书院。那人不善经营,书院也不是很有名气,求学的人寥寥无几,苏夫人本人也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次若不是花蕊夫人极力怂恿,恐怕她也不会有见阿娆的打算。

“如此说来,苏先生倒是一位博学之士,改日一定让我那犬子登门拜访,也好跟苏先生学些东西。”

快到绸布庄了,阿娆轻轻地握住了苏夫人的手指。

苏夫人羞赧一笑,道:“夫人折煞外子了,令郎我也倒是有所耳闻,是个资质佳的孩子,将来定能出人头地。”

“我也希望有那一天,若是真的,我受再多的苦也心甘情愿。”

绸布庄门口早已挤满了前来买布的贵妇人们,有的早早抢到了,趾高气扬地指挥着下人往回走,有些没有买到,拼命地往里挤,有的眼见无望,还试图收买店里的伙计。

阿娆和苏夫人看了,觉得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进去,便干脆找了个清净地方喝茶。

茶喝了一半,绸布庄门前的人群才渐渐散开了去。

“苏夫人,今日恐怕要连累你买不到布料了。”

阿娆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抢布料的,对这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场面根本没有兴趣,只是抬头间看到苏夫人略带失望的神色,还是略带歉意地道。

苏夫人微微一笑,道:“听说夫人以后要做棉布生意,有了夫人这般头脑,还怕以后买不到可心的布料吗?”

阿娆笑而不语,又给苏夫人倒了一杯茶。

日头偏西,两人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起身进了绸布庄。

进去一问,果然新进的布料一点不剩,苏夫人本来略带几分希冀的脸立即暗了下来。

“掌柜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布料卖得这么好?”

那掌柜的让伙计了好茶,这才往阿娆对面一坐。

他抹了抹脸的汗水,半日多的疲惫也掩盖不住眸的喜色,“夫人次说了棉布的事情,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便四处托人打听货源,在不久前,在金陵郊外遇到了一个来自蜀地的织锦工匠,那工匠听说我要买棉布,便把剩下的棉线用蜀锦的提花工艺织了几匹布,是今日里卖的大火的那几匹。”

“原来如此!”阿娆道。

蜀地的织锦工艺本来数一数二,加原料的创新,正好符合那些有钱人的胃口。

给读者的话:

对不住,昨晚写的太晚,今天更新奉。。。

第三百一十六章 纺织学堂

忽的,她瞥见那掌柜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掌柜的,是不是在烦心货源不足的事情?”

掌柜的点了点头,道:“正是。这种布料虽然大受欢迎,可到底只有一个人会织,这一批卖完,下一批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那掌柜的拿到样品时颇为惊艳了一把,想着阿娆以前跟他说过,酒香也怕巷子深,便特意找人拿着样品到有钱人炫耀了一番,这才有了今日门庭若市的场面。

“夫人可有好的建议?”

阿娆略一沉思,道:”若想货源充足倒也不难,掌柜的,我若办个纺织学堂,培养纺织人才,您是否有把握把那个工匠请来教授呢?“

“这?“

那掌柜的听了她的建议愣了一愣。

这个年头,有学武的,有学的,可是专门到学堂学手艺的还是头一次听说。

“至于费用,原来他织布挣多少,我出三倍。”

阿娆对着那个掌柜的,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这……“

手艺人都是混口饭吃的,若能稳稳当当地有钱进来,谁会愿意天天起早贪黑呢?

不过阿娆显然误会了掌柜的意思。

“若是还有为难,让那位师傅自己开个价钱,我绝对不会讨价还价。“

“夫人,我这叫人去办。“

“掌柜的先不要着急,这样,我们先把纺织学堂的事情好好商量一下。“阿娆起身,将那个掌柜的又拉了回来,”这选址的事情,交给掌柜的,学徒我负责去招,不过进纺织学堂的人必须和我们签订一个契约,承诺三年之内不为别人干活,也不自立门户,作为补偿,这期间的工钱,我们都会给双倍。“

这其实是一个简易的现代劳动合同,为了防止刚刚把人教会,人家转身成了自己的竞争者,虽然阿娆不在乎这些,但是投进去的钱还是要收回来的,否则对不起她商人这个身份。

商人不是做慈善的,她挣了钱,才能更好地去做其他事情。

忽的,她又想起了陆凶要做的事情。

有朝一日,若他真的被逼兵变,那么需要的钱肯定跟流水一样。

她不能不提早做打算。

那掌柜的自然觉得她的主意绝佳,当即起草了契约书。

阿娆看完,点了点头,让伙计们多写几份,然后转过头来对苏夫人道:”苏姐姐,不知道您是否有意到我这学堂来做个女教书先生?“

苏夫人先是一愣,后来受宠若惊,语无伦次地道:”别,夫人,这声姐姐……我……折煞我了。“

“姐姐是不希望有我这么个妹妹吗?”

古代人喜欢认亲,有这层亲戚关系,无论在商场还是政坛,路都要好走的多,花蕊夫人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虽然她也因为这个被小谢坑过一回,但到底她没有把她怎么样。

苏夫人眼睛倏地一亮,继而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用一种略带为难的语气说:“有夫人这样的妹妹,自然是我的福气,只是去学堂教书,自古以来,还未有一个女子,我若去了,岂不是给夫人惹麻烦?”

眸的光彩很快黯淡下去,她艰难地咬着嘴唇,迟疑良久,道:“还是算了,我那丈夫虽然是个开明之人,到底这大梁,还是看不起女子的,再说,我何德何能,可以去教别人?”

“姐姐多虑了,大梁的女子,从来不男儿差,别人不说,我那花蕊姐姐,可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在她面前,又有哪个男子敢看不起女子?姐姐你的眼光相当好,将来我们产的棉布,若要与众不同,还需要有个好的’设计师‘”

“设计师?”苏夫人抬头,好地看着她。

“是决定布料纹理和花纹的人,这几日我也见识过姐姐的品味了,若是金陵还能找出第二人来,我也不会强求姐姐。”

“夫人说的哪里话?”

苏夫人被她这一奉承,脸色微红,心里却是极度的受用的。

她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小骨子里有股清冷,对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从来不屑一顾,所以她的用品,都要经过自己的手,经手之后,虽然是细小的变化,却也能与众不同。

”如此便说定了。“

苏夫人点了点头。

其实有阿娆这个大梁女子,皇帝亲封的二品诰命牵头,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

回家的时候,阿娆觉得此行收获颇丰,有了自己的”技校“,很快还会有自己的”工厂“,虽然在二十一世纪不算什么,可是在这个时代,却绝对是革命性的。

她心情好,脚下生风,连空气的桂花香气都觉得格外香甜。

若是有陆凶在好了,可以炫耀一番!

正想着,忽然空气里飘来了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味道:

是血腥味儿!

忽的,她一把拉住了想去开门的飞花。

飞花被她吓了一跳,看着她,一声不敢出。

“去把常德叫来。“

阿娆道,

手指一动,袖子里的饮月刃已经滑了下来。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她只要一下,便能要那人的性命。

血腥味儿越来越浓,方向不变。

看来那个人并不打算走,或者,已经没有办法走了。

常德住在隔壁的厢房,很快跟着飞花蹑手蹑脚地过来。

“夫人,让我来!”

常德举起花锄,要冲进去。

“等等!”

阿娆忽然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一下拦住了他。

若是陆凶的那些人出了事到她这里来避难,常德一进去,不是露馅了?

“你也不会武功,还是我来,万一有人逃出来,拦住是!”

她说着,不等那两个仆人追,推开了门。

目光迅速扫过。

屋里光线昏暗,有人在阴影里做了个手势。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对那两人道:“是我多想了,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

飞花和常德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纳闷地同时将目光落在阿娆的脸。

“我的话你们也不信吗?对了,我让你们带走的花草挖好了吗?”

常德这才想起白日里的活儿还没有干完,于是赶紧拉着飞花走了。

两个人走后,阿娆进屋,悄悄地将门关好。

“你……”后面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她的嘴便被一只满是血腥味儿的手捂住了。

那只手依然鹰爪一般有力。

“小心隔墙有耳。”那人轻声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伤

阿娆不再说话,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里是个书架,贴着雪白的墙放着,书架前面有一张桌子,还拉了帘子,为的是隔开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平时不读书的时候,倒也是个窝藏人犯的好地方。

隼笑了笑,放开她,跟着她走了过去。

到了书架前,阿娆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随后将隼扯过来,又把帘子拉好,这才用力转了转书架面的一个青瓷花瓶。

书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嘎声,接着便向两边移了开去,间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门。

连密室都用了!

这显然不在隼的意料之,他有些好地盯着阿娆,阿娆却完全不管他的眼神,对着他做了个手势,便自己走进了那个黑洞之。

他好地扫了一圈,随即笑了笑,也跟着她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吱嘎一声又合了。

进门几步,便是向下的台阶,隼本以为里面会是个密室,可谁知又走了一段路,他竟然觉得眼前开朗起来,一抬头,这才发现,两人早已经不在府了。

耳边有清风,头顶有疏落的星星,脚下还有流水声。

他们竟然到了一片小树林。

阿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怎么受伤了?“

“说来话长!“隼看了一眼四周,道:”本以为你会给我找个养伤的地方把我藏起来,没想到你竟然直接把我送了出来。”

他看着阿娆笑,那笑容里满是讽刺的意味。

阿娆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府人多眼杂,不宜久留。”

据她所知,隼可是在金陵露过面的,万一被莫瑶梳的手下看了去,那不是找麻烦吗?

隼敛去笑容,双手抱在胸前,严肃地道:“怕我坏了夫人的名声吗?”

阿娆猛地抬头看着他,眼角微跳,好像被他激怒了,许久,她用淬了毒一般的目光狠狠射向隼:“我在你心便是这样的人吗?”

隼没有说话,只是一转身。

他转身的时候,衣袖带起一缕带着腥味儿的微风。

忽的,他转过身来,一把拉过阿娆。

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他扑哧一笑,道:“行了,还生气呢,我逗你玩呢。”

说着,便抬起手指,想要抚平阿娆眉心的皱痕,却被阿娆灵巧地躲了过去。

“别闹,我现在已经嫁了人,以后你还是注意些分寸吧!”

隼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接着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那,做姐弟总行吧?”

“没问题,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娆指着他被鲜血浸透的半条胳膊道。

“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一条狗,跟它打了起来。”

“说实话,你不是会轻易惹小动物的人。”

“没错,是它想惹我,确切的说,是它的主人想惹我想保护的人。喂,你不会让我鲜血淋漓地在这里接受审讯吧?”

“当然不会。”

阿娆将手指放在口,轻轻地吹了一声。

口哨声刚刚落下,暗夜里便出现了一匹马。

这是皇帝钦赐的汗血宝马,陆凶去京城的时候没有带,留给了她,说是万一有急事便可以骑它去找他。她觉得把这匹马关在马厩里太可惜了,买了这块空地,将它放养,这马认主,平时也没有人能偷了去。

这会儿正好派了用场。

“马吧,你的伤我处置不了,必须找罗大夫。“

从见到到现在,他的手臂一直在流血,显然不是小伤口。

阿娆自己先了马,回头对着隼使了个眼色。

“我可以自己去。”

“你要是能自己去的话,早自己去了,为什么还要跑到我这里来?”

隼撇了撇嘴,小声抱怨道:“女人太聪明了是麻烦,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纵身马,从背后搂住了阿娆的腰,阿娆确定他不会掉下去,这才一夹马肚子,向着太平村飞奔起来。

本来,罗迪的任务是守护陆朝,陆朝来到了金陵,他也应该跟着过来,可是后来他知道陆凶他们不会在金陵逗留太久,便也懒得挪窝了。江宇珩旁敲侧击地催促过他好几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过去。

那匹汗血宝马在夜色里跑得飞快,了马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太平村。

阿娆特意挑了条僻静的小路,转了个圈来到了罗大夫的医馆。

罗迪还没有睡,一个人搬了张椅子,在院子里盯着那棵梅树发呆。

阿娆知道这棵树是他做药用的,但是如此关心一棵树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那殷勤的态度,简直对待女朋友还心。

“罗大夫!“

阿娆在门口叫了一声。

罗迪闻声回过头来,目光倏地落在隼的身,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怎么弄的?“

“你难道不应该先让我进去吗?”

隼被他的身形挡在门口,颇为不悦。

罗迪让开了一条路,等两人进来,这才小心地关了门。

血还在不停地渗出,将衣袖都粘在了一起,罗迪看不清伤口,干脆拿了剪刀,直接将袖子剪了下来。

阿娆吓了一跳。

那伤口果然像是某种野兽咬的。

四个大洞,两两下,间还要两排较浅的洞。

“你去金国了?”

罗迪道。

隼摇了摇头,龇着牙,不耐烦地道:“你能不能先给我处理伤口?疼死我了。”

一路他都跟没事人一样,没想到到这里却突然喊起疼来,他一眼疼,阿娆的神色立即紧张起来。

罗迪无奈地摇了摇头,拿了一个小瓶子。

阿娆一闻,便十分同情地扫了一眼隼。

这药糊去,是个人受不了。

“你忍一忍,罗大夫的药很好用。“她对隼道。

隼纳闷地看了她一眼。

“罗大夫,我去打些水。”

等会儿少不了鸡飞狗跳,还是避开的好!

阿娆刚想转身走,却觉得手腕被人一把抓住,她以为是隼,回头一看却是罗迪。

“夫人别走,帮我把他摁住。”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非常严肃,隼终于顾不喊疼了,有点儿恐慌地问道:“为什么要摁住?你究竟给我用什么药?”

给读者的话:

今天依旧加更,希望你们喜欢,男女主走在一起了,不过后面依旧充满了算计跟阴谋,路途依旧坎坷。。。。

第三百一十八章 怪物

“你别管了,保证药到病除。”罗迪淡淡道。

他越不告诉他,隼的心里越是七八下,等到罗迪的手探过来,他干脆一跃从椅子跳起来,指着罗迪道:“喂,你到底要干什么?”

罗迪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先告诉我,你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他放下手里的小瓶子,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不紧不慢地将衣襟抚平。

隼知道,不告诉他真相,他是不会好好给自己治伤了。

这个家伙,真不讲义气。

不过,他这副闲庭信步一般的神态自若,倒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如此想着,愤愤的心便又平静了下来。

“前几日,我在金陵城看到了一个蛮人,那个蛮人我认识,是阿斯兰的手下。他不是为了阿娆来的,我怀疑他到这里另有目的,便悄悄地跟踪着他。后来,那个人去了老虎山,钻进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已经废弃很久了,要不是他先扒开洞口的草丛,我都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个洞。”

阿娆眨了眨眼睛。

老虎山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这个时候阿斯兰派人去那里干什么?难道是为了遗留下来的武器?

不过以阿斯兰的手段,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里早被岳宁炸毁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我跟着那个人进了山洞,你们猜,我见到了谁?”

隼说到这里,抬起眼睛看着他们两个故意卖关子。

“是谁,快说,否则毒素侵入体内,算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罗迪很认真地道。

他这一句话显然非常有用,隼立即放弃了细枝末节,直奔主题。

“我见到了曹护,那个家伙果然没有死。他在那个山洞里,蓬头散发,像个鬼一样拿着一把刻刀雕刻一段骨头。”

这次罗迪没有催促他,只是用目光看了看他的伤口,又看了看他。

隼立即又加快了速度,“他们发现了我,那个蛮人打不过我,情急之下抢了曹护的骨笛,吹了起来。”

“是骨笛召唤出来的那个东西咬伤你的?”

罗迪问。

隼点了点头,“对,那个东西非常大,动作非常迅速,在山洞里,我只看得清它的两只眼睛,本来我是可以避开他的,可是为了抓住曹护,我不得不分出一些精力,这才被它得了空子,一口咬到。”

那个东西的牙齿里不知道有什么毒,一口咬下去,起初并不觉得疼,可是越到后来便越觉得疼,最后疼得受不了,有几次差点儿晕过去。

“你觉得那个东西和蛮人的狼群有关,所以,你才放弃了更近的医馆,直接去找陆凶,你猜想他可能知道怎么对付那个东西,可惜你到的时候陆凶已经走了。”罗迪道。

“你能不能先别破案了,先想办法给我治伤?我都告诉你了。”隼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罗迪。

这个家伙,究竟会不会治?

他是这么想过,没错,但是他怎么想重要吗?头晕又一阵一阵涌来,他觉得自己很快要毒发攻心了。

“你的伤口,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罗迪轻轻拉过隼的胳膊,看了一眼,问道。

“疼,还有点儿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长出来。”

罗迪听了,摇了摇头。

“没救了?“隼喊道。

阿娆吓了一跳,那一刻,她几乎是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罗迪,“罗大夫,你连程大哥的毒都能解,这毒,你也一样没有问题对不对?”

罗迪没有说话,而是转身拿过了药箱。

他又左右看了一眼,指着挂在门后的一捆绳子,对阿娆道:“烦请夫人用那捆绳子将他绑了,绑得越结实越好。”

“你干什么?我不用绳子!男子汉大丈夫,你算把我的胳膊切下来,我也不会叫一声。”

罗迪笑笑,起身不由分说和阿娆一起将那个家伙绑在了椅子,又在他的背后打了个死结。

“等会儿的场面过于血腥,夫人还是请出去吧!”

“我……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隼看见罗迪手里拿着的锋利的手术刀,脖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能不能让朝儿找找小黑?小黑是那些东西的王,它也许知道更好的解决办法。“

隼见罗迪不理他,谄媚地笑道。

“没用的,这个东西,小黑厉害得多,如果我没猜错,它是黑的祖宗。夫人,快些出去吧,不要耽搁时间。“

隼终于认命地闭嘴不说话了,半晌,他抬起头来,向着阿娆笑了笑,”夫人,等会儿这个家伙要是把我害死了,你替我披麻戴孝吧,我无儿无女,连媳妇都被人抢了去……“

阿娆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然而,她并不敢走远。

听罗迪的意思,隼这次伤得非同小可。

她坐在门口,细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有锋利的刀划破皮肉的声音,然而,并没有想象的惨叫。

那个家伙,不会直接吓晕了吧?然而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像隼这种经常行走江湖的人,不至于那样。

又等了一会儿,她听到了有什么东西丢进铜盆的声音。

她从门缝里往里看,发现金色的铜盆里盛满了带血的纱布,隼的一只手死死抓着椅子边缘,还是一声不吭。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门才轻轻地从里面拉来了。

阿娆看见罗迪满头大汗的出来,双手都是血。

“染毒的血肉已经切除了,再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好了。“

阿娆长出了一口气。

“夫人不想进去看看吗?“

看这一双黑眼圈,罗迪知道阿娆这一晚没有合眼。

阿娆也不答应一声,便侧身从他旁边飞了过去。

隼躺在椅子,浑身下湿漉漉的,都是汗水。他的右手缠满了干净的绷带,有一点点血晕,但是已经不再扩大。

血止住了。

阿娆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替他轻轻擦了擦汗水。

忽然,隼睁开了眼睛。

她吓了一跳,隼却勾起唇角笑了起来,笑容在他苍白的脸,看着有几分诡异。

“你换了手帕。“他道。

第三百一十九章 辞别

“还疼吗?“阿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试试把筋骨硬生生分离,看看疼不疼。“

“那么,你为什么不喊出来?”

“我知道你肯定没走远,为了不把你吓跑,我也只能忍着了。罗迪这个家伙,放着好好的麻沸散不给我用,还说什么用了以后很难看清筋脉,硬是将我活生生凌迟了一晚。“看着阿娆面露痛苦,他道:”姐,我口渴了,去给我拿点水来。“

阿娆听了,立即得了特赦一般,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隼见她走了,忽地将一zhāng ping静的脸扭曲成了核桃。

“何苦呢?疼别忍着。“罗迪在门口,摇了摇头道。

“以后你有了喜欢的女人,你也会这样的。不疼的时候喊疼,让她关心你,等到真正疼的时候,死也要咬牙忍住不让她担心。“

罗迪颇为困惑地皱了皱眉,继而摇头道:“太复杂了,还是研究我的药省心得多。”

说到药,隼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的药到底怎么样了阿娆虽然现在没有犯病,但是并不表示她已经完全摆脱了阿斯兰的控制。“

阿斯兰下在她身的毒,其实并没有解,罗迪也没有想到办法。

“那个家伙现在接手了金国的烂摊子,无暇他顾,等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了阿娆,一定会利用她身的毒的,所以为了将来不受制于人,你还是要再努力一些。“

“快了。“罗迪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户,落在外面的梅树。

那棵长年累月被药草浇灌的梅树,长得似乎其他的更加茂盛,也更加倔强。

”那个东西,不是普通的狼王,你以后最好不要去惹它了。“罗迪走过来,从药箱里找出一颗药丸,直接塞进了隼的嘴里,”还有曹护的事情,我会禀告江大人,这件事情,你以后也不要管了。“

隼差点儿被那颗丸子噎死,半晌,才伸了伸脖子,道:“你是不是真的和那个姓江的同流合污了?我们圣剑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的叛徒?”

罗迪显然不喜欢叛徒这两个字,看着他的目光忽然生出了毒刺一般。

“欠的债要还,这也是圣剑的祖训,还有,我劝你万事要以天下为重,切莫再任性。”

“你指的是她吗?”

阿娆已经烧好了水,正从梅花树下走来。

罗迪点了点头,”一个有夫之妇,你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

“我知道,但是我愿意,我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打扰她,但是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关心她。“

罗迪撇了撇嘴,用一种此人无救的目光扫了一下他之后,便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夫人,我去山采些草药来,好生照顾他。“

“罗大夫尽管放心。“

罗迪走后,阿娆将碗递给隼,见他喝完,才道:”你是不是惹罗大夫生气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第一次见他有这样的眼神。“

罗迪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向是万事不关心,终日只活在草药和疾病之,可是今日里他出去的时候,眼底的怒火明明是压抑着的。

“我告诉他,我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他,死也不会!“

阿娆被他一句话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地,等反应过来,才道:”你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但绝对不是你告诉我的那种关系。“

“你怎么知道?”

“女人的直觉。”

傍晚的时候,罗迪才背着个药篓从跟外面回来。

“睡着了?”他看了一眼趴在隼身的阿娆。

隼点了点头,“这个女人太吵了,我从你这里找了些药给她吃了。”

“你……”

罗迪气得想前给他一个耳光。

看他们这个姿势,是嫌她吵吗?应该是嫌她离自己太远吧?

“最后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碰她。”

他的指尖轻轻掠过阿娆的头发。

女子特有的温度,将他一世凄苦化开,在黑暗里,让一颗心发了芽。

其实,他并不喜欢现在的活法,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

”我要走了。“

忽的,他起身,将阿娆轻轻放在椅子。

“你要去哪里?“

“去瀚城。”隼拿了自己的剑,要出去,被罗迪一下拦住。

“你的伤还没有好。“

“在老虎山打草惊蛇,这边恐怕是查不到什么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瀚城。那个蛮人说不定已经回去汇报了,我正好赶听墙角。“

次在老虎山,他特意留了那个蛮人一命,为的是让他去向阿斯兰报信。

这样他才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怪物的出处,摸清阿斯兰的底细。

”你会死在路。“

“我不去的话,将来很多人都会死,你不是告诉我,让我以天下为重吗?我现在是以天下为重。“隼看着他,笑了笑,然后伸出一只完好的胳膊,用力拍了拍罗迪的肩膀,“你要是看不了我死,提前给我准备些药,我在路走着走着,说不定好了。”

罗迪知道拗不过他,于是转身,从箱子里翻出好几个小瓶子。

“你必须给我活着回来,否则……否则我让她守寡!“

隼哈哈笑了两声,”这才半天的功夫,你学会了怎么威胁我,好,为了让她不守寡,我一定活着回来。“

他说完,抬脚出了门。

罗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走到柜子前。

面的一个格子被打开了,里面的一张药方,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知道,他不在的时候,隼一定偷偷看过那个药方了。

他也一定知道,单凭他自己的药,要想彻底解除阿娆身的毒,是绝对没有希望的,所以,他才铤而走险,借着调查怪物狼王的由头,去找阿斯兰。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默默地叹息一声,这才去收拾药草。

那个家伙的毒短时间内不会致命,却极难根除,他必须在他回来之前,研制出解药。

“罗大夫,我怎么睡着了?隼呢?“

阿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在院子里找到了正在捣药的罗迪。

“夫人,你太累了睡着了,隼已经走了。“

“可是他的伤……“

“他的伤没事,你不用担心,江湖人,这种伤见得多了,不过还是多谢夫人及时将他送来,若是耽搁了,恐怕真的不好说。“

第三百二十章 掩护

罗迪笑了笑,抬手示意阿娆坐下。

“什么事情走得这么着急,人都在这里,却连个招呼也不打。“

阿娆觉得脑袋还是有些昏沉沉的,干脆坐下来小声抱怨。

“夫人别生气,那个家伙独来独往习惯了,没有谁能挡住他的脚步,可能,他怕说了夫人不允许他去,或者,舍不得夫人。”

罗迪说到这里,忽然发现阿娆的目光锋利起来,这才觉察自己到失言,连忙岔开话题道:“对了,夫人,朝儿最近怎么样?身体里的毒有没有发作过?”

冥冥,他有种感觉,陆朝的毒,和蛮人有关。

次去敦煌,本来打算顺便找一下线索,可惜来去匆匆,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竟然无暇他顾。

“朝儿自从练了程大哥所授心法之后,已经好很多了,最近也没有发作的迹象。”

阿娆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夫人是否担心搬去京城后,朝儿无人照顾?“

罗迪这个人平时冷冷淡淡的,察言观色却颇有一套,也许这套本事,得益于多年的望闻问切。

“正是。“阿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本来这病只能指望大夫你,可是若你走了,这村子里的人便无人治了,阿娆想了很久,还是左右为难。“

“夫人不必为此事担心,朝儿既然是我的义子,我这个做义父的怎么能丢下他不管?过几日,我的一个师弟便会来这里接替我,他的医术不我差,一个小小的太平村还能应付过来。“

“罗大夫此言当真?“

“当真。“

“多谢罗大夫。“

阿娆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不过罗迪也不在乎,他看了看院子里的梅树道:”等到这花开了,我可以去京城找你们了。“

阿娆看了看那棵被罗迪当情人养的梅花,忽然有些强行拆散人家夫妻的感觉,她还想打听些隼的行踪,但是转念一想,那个家伙若是走了,肯定是没人知道他的踪迹的,便也作罢。

看看天色不早,阿娆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跟家人交代,这个时候该担心了吧?陆朝还好,沉稳大气,发现她不见了也不会大惊小怪,倒是常德和飞花……

千万别闹到官府那里!

阿娆决定赶紧回去,省的别人担心,于是跟罗迪要了些冷香丸,又去跟徐嫂子打了个招呼,再顺便去云深处看了看,交代了小六小九几句,这才快马加鞭赶回金陵。

回到金陵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夫人,您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飞花捧着一碗粥,见她一身风露的从外面回来,惊得差点儿把餐盘扔地下。

她在外面,那屋里的人是谁?

平时阿娆没事的时候,经常日三竿才起床,她以为飞花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她突然变得勤快了,于是道:“昨夜里胸口有些不舒服,去找罗大夫要了些药。”

昨夜?夫人昨夜不是在屋里吗?飞花的眼珠转了转,忽的一惊,将手的托盘先放下,扶着阿娆道:

“夫人,您哪里不舒服?您不舒服怎么不告诉奴婢呢?需要什么药,奴婢让常德去是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拿些药来好了,对了,昨晚有没有什么人来?”

飞花摇了摇头,”前日跟夫人分开后,奴婢便跟常德一起,将园子里的一些花打包好,倒也没有什么人来。后来,夫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说是要研制香方,不让人进去,奴婢把饭菜放在门口走了。夫人,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前日分开?昨日要研究香方?阿娆的心轻微地跳了一下。

原来她已经离开两天了。

这两天里,肯定有人发现了她不在,故意替她打掩护。

那个人是谁呢?

“我……我刚出去一会儿,本来要去太平村的,可巧在城里遇到了罗大夫。对了,粥我拿进去,你先回去吧!“

说着,阿娆捡起地的餐盘,自己进门,肩膀一顶,将门关了。

飞花想跟进来,但是又怕打扰她研究,犹豫了半天还是作罢。

阿娆进了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发现地的血迹已经没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一夜的劳顿,胸口有些闷,她拿出一粒冷香丸,和水服下,半晌,才觉得舒服了些。

“出来吧!”

看看外面没人,她才对着里面曼声道。

帘子动了动,一个孩子走了出来。

“娘,义父的伤怎么样了?”

前日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阿娆走后,地的血迹也是他清理的。

这一天多的时间,都是他在冒充阿娆。

“罗大夫已经帮他把毒都清干净了,只是,他又不辞而别,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几天辛苦你了,朝儿。”

阿娆过来,轻轻地将他拥在怀里。

“娘,你好好休息吧!”

过了一会儿,陆朝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对她淡淡的一笑。

阿娆也笑了笑,心道这样的儿子,真是天掉下来的。

人世间哪里生得出这样的鬼精灵?

飞花准备了一碗粥和两碟小菜,都是她喜欢的,三五下吃完,这才觉得疲倦涌了来,往床一躺,便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阿娆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挑开帘子,望向窗外。

已经日三竿了。

“娘,朝儿又来看您了,您好些了吗?”

陆朝站在门口,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底似乎有些担忧。

阿娆知道,今日服用冷香丸的过程他看到了,他来是因为不放心自己。

“我没事儿。朝儿,今日不用去学堂吗?”

搬到金陵后,陆凶重新给陆朝请了个先生,那先生颇有才华,只是玩心太重,三天两头的给孩子们放假,还经常布置一些怪怪的作业,如体验民生问卷调查之类,所以陆朝不在学堂阿娆一点都不怪。

“这两天先生病了,学堂放假。”

“哦,那你等等。”

阿娆本来还想躺一会儿,但是一想到陆凶的嘱咐,说是要盯紧点儿陆朝,不能让他荒废了学业,便赶紧爬了起来。其实陆朝这孩子自觉性很好,根本不用她多此一举,但是人家都找过来了,怎么着也得尽尽做娘的义务,让他看看完好无损的自己,然后放心做功课去。

她匆忙穿好衣服,走过来开了门。

小孩子的个头窜得飞快,站在一起,已经快到她肩膀了,看她的目光也似乎更加深沉。

第三百二十一章 论政

这种目光,很深,好像极力地要把什么东西吸进去,保存起来。

许是,孩子长大了,知道迟早要离开母亲,所以有些留恋?

阿娆试着做了一下儿童心理分析,觉得不怎么靠谱,便作罢。

外面风和日丽,适合谈心,散步,走街串巷。

“朝儿,今日娘有空,你也有空,说吧,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娘陪你去。“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她这个做娘的有些不称职,仗着这孩子懂事,经常让他处于放养状态,现在马要进入青春期了,她却连他有没有个意的女孩都不知道。

陆朝颇为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

“我已经是大人了,不用娘陪。“

“哦。”阿娆有些失望,随即话锋一转,道:“你的功课都做完了吗?有没有先生布置的稀古怪的功课你不会的?“

陆朝点点头,“先生让读的《货殖列传》,我已经会背了。”

“那么,你爹和你干爹教你的功夫,练了吗”

“一大早练过了。“

“那……我们做点什么呢?“

阿娆用拳头托着下巴,有些为难。

功课不用她操心,功夫她教不了,难道要带着他去学做生意?不过陆凶显然不想让他往这条路走。

带着他去逛街淘货?这么大的孩子了也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目光。

但是这么相对坐着,也挺无聊的。

看着陆朝没有要走的意思,阿娆只觉得身体里正有一根根**辣的zhēn ci破皮肤冒了出来。

这是面对小孩子的感觉吗?她自己的孩子……

下意识的,她摸了摸小腹,马颠簸了两夜,平平安安,应该是个顽强的小生命。

对了,那匹马!

“朝儿,你想不想试试你爹的汗血宝马?”

陆朝闻声目光一亮,但是看了看阿娆,又赶紧摇了摇头。

“爹爹说了,让我好好照顾娘,现在娘身体不舒服,我怎么能一个人去玩呢?“

“那做什么好呢?总不能这样大眼对小眼?”

“朝儿好久没有听娘讲过故事了,不如娘给朝儿随便讲讲吧!”

陆朝说着,走进屋,拉了两把椅子过来。

阿娆的脑袋里总有些新鲜刺激又有趣的东西,平时她有空说两句,最近和爹重新成了一次亲之后,她整天除了和爹腻在一起,是去照顾生意,很久没有坐下来跟他聊天了。

有时候他甚至想让自己身的毒再发作一次,那样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娘的身边了,若是平时,他怎么都没有办法拉下脸皮来赖着不走。

“朝儿想听什么故事?”

阿娆坐下来,看着陆朝问。

“什么都行,只要是朝儿不知道的。“

“你这可是在为难娘了,好歹给个提示啊。“

陆朝这孩子博闻强记,这个世,还真的没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从小到大,她脑袋里的故事都快被他掏空了。

还有些东西,如科学,如科幻,她不能教给他,一是离他太远,二是以这个年代的知识基础,根本无法理解,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还是娘自己想吧,每次跟娘说话,都能让朝儿的眼前一亮,朝儿实在想象不出娘到底知道些什么。”

“那……聊聊大梁吧!“

“好啊!“陆朝一听大梁,两只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姚老夫子还有现在的先生,已经将大梁拆得不能再拆,大到治国之道,小到百姓吃穿,无一不涉及,无一不详尽。

阿娆,能有什么新鲜的想法?

“朝儿,你说说,咱大梁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阿娆没有像以前一样,来滔滔不绝,反而直接将问题抛给了陆朝。

陆朝略一沉思,道:”大梁表面看起来繁荣昌盛,实际内部腐朽,贪官污吏横行,北有强敌虎视眈眈,西南有蛮夷不服管教,若说缺什么,可以说什么都缺,若说最缺什么,恐怕是一个明主了。“

孩子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愈发深沉的眼底,似有波澜汹涌。

阿娆被他吓了一跳,后来仔细一想,这孩子是越来越不避讳她了。他相信她,所以将自己的心剖开来给她看,即使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他收起来也丝毫不犹豫。

只是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孩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虽然有些担忧,她还是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君不明,则国不强,国不强,zé min不安,民不安,则国难富。因果循环,反反复复。”

“朝儿可有信心改变这一局面?”

“从根朽烂,自然要从跟解决。娘,如果有朝一日,朝儿做的事情大逆不道,你还认我这个儿子吗?“

陆朝微微欠了欠身子,目光深沉地望着她。

阿娆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道:”朝儿想要为苍生谋福,做的事情,怎么能用大逆不道来形容?你放心,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儿子。“

“只是……“她忽地一顿。

“娘,你想说什么说什么,朝儿好好听着。“

“只是你要救这个天下,不能凭一己之力,你需要的是人心。“

“娘,我明白。“

“那娘交给你一件事情,你去做,如何?“

方才还有几分犹豫,现在她反而下定了决心。

朝儿不小了,虽然陆凶不愿意让陆朝掺和她的生意,但是她觉得,如果将来陆朝真的坐了那个位子,他必须要知道百姓的疾苦。

没有什么,让一个人白手起家更能明白百姓的不易了,也没有什么把一个人扔到风风雨雨的江湖,可以更快地让他成长了。

“娘,您说!”

陆朝的眼睛里精光闪闪,跃跃欲试。这几年,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可都是纸谈兵,如今有了实践的机会,他求之不得。

“我们很快要到京城去了,江宁县的生意,金陵城的生意,都是娘打点的,到了京城以后,娘把那里的生意交给你如何?”

陆朝愣了一下。

“娘,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朝儿,你放心吗?”

“朝儿将来是忧心天下的人,让你打点一点生意,又哪里会不放心?“

陆朝抿嘴一笑,继而使劲地点了点头。

“不过娘说好了,娘不会给你做生意的本钱,也不会出力,你也不许去找你爹,或者你爹的朋友,所有的,从头来,可以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平叛

陆朝微微皱了一下眉,道:”我可以。“

他娘当年用几颗香起家,难道他还能差到哪里去不成?

“不过,这生意做起来,还是第一步,以后你要用这生意,去笼络各路人才,为己所用,朝儿,你能明白吗?

阿娆说完,认真地盯着陆朝。

陆朝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她只一点拨,他便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娘让我谋生意是假,谋天下才是真。“

“没错,其实用人之道,在商场上和在政坛上都差不多,都要学会掌握人心。”

陆朝忽然站起来,敛襟,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朝儿谨记娘的教诲!”

阿娆被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陆凶离开后,一直没有来信,阿娆倒也没有觉得不安,因为她时不时会从guo ping那里得到些消息。

他说,陆凶在京城里忙活得热火朝天,想要给她一个惊喜,还叮嘱过他,若是胆敢透露任何细节,一定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guo ping说完后,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弄得阿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个陆凶,什么时候这么浪漫了?还有,他在自己面前和在兄弟面前,完全不是一张脸啊!

十一月末的时候,天空飘下了零零星星的雪。

这样的雪,在这个季节的金陵非常罕见。

阿娆一大早起来,裹了一件狐皮大氅,站在院子里,皱着眉听雪落的声音。

她的纺织学堂已经建好,招募了三十来个学生,有些还是很有经验的织工,就在半个月前,这些织工织出来的第一批布料经由镇远镖局送往了边城,估摸着,现在已经到了敦煌。

阿斯兰离开后,敦煌城的城主换了他的手下,这个人秉承阿斯兰一贯的作风,对过往客商都非常友好,商队到了那里也不会吃亏。另外因为常年的战争,北地人穷得叮当响,现在有了便宜舒服的棉布,又到了该添置冬衣的时候,恐怕排队买都来不及呢。

那个城主如果聪明,肯定会好好款待客商,以期待有更多的棉布送来,而非杀鸡取卵,断了以后的路。

所以,阿娆一点都不担心他们。

一朵雪花落在睫毛上。

眼睛眨了一下,雪花化成了一滴水,滚落到脸上。

冰凉的,有些刺骨。

忽的,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了。

罗迪说,他去了瀚城。

瀚城现在应该是起白毛风的季节了吧?他在那里,还好吗?

她知道,她给不了他要的那种感情,但是内心深处,她还是很依赖他的。

如果真的有个这样的弟弟就好了。

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他,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但是与别人不同,她总觉得,这些秘密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有没有秘密,他都会用同一种态度对待她。

“夫人,老爷来信了。”正想着,飞花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的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的兴奋之情,比阿娆还甚。

“小心!”

飞花跑得太快,滑了一跤,阿娆下意识地扶了一把。

“送信的人呢?”

“在前面花厅呢,夫人,你不是一直很想老爷吗?难道不想拆开来看看?”

飞花的手冻得红通通的,她边揉搓边不停地呵气。

今日里跟苏夫人学了些新的刺绣手艺,忙了一上午,手都快冻僵了,火盆都暖和不过来。

阿娆本来想先去打发走那个送信的人再拆开,但是看着飞花两道殷切的目光,再加上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她觉得,她已经没办法忍到把那人送走了。

拆开漆封,轻轻地将信展开。

信写得很短,只有几句话:

“阿娆吾妻,见字如晤。吾本欲与汝年前在京城团聚,奈何西南突发bào luàn,吾奉命平叛,此去恐经年,安心,勿念!“

阿娆重新合上了纸,抬起头,望着天空。

也许,只有这个角度,她才不会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

满心的期盼,突然变成了失望,这种落差,仿佛从云端到尘泥,心里忽然空茫茫的,像这落雪的天气。

他在京城忙了那么长时间,为的就是给她一个舒适的窝,现在突然走了,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失望?

想着陆凶可能与她有一样的心情,她便更加难过了。

她倒没什么问题,最多情绪低落几天,很快就会被乱七八糟的生意冲淡了,实在不行,还有朝儿,可是陆凶呢?他苦苦等待了那么多天,却在即将团聚的时候,被皇帝一纸调令派去了西南,他能安心打仗吗?

手指再次落在小腹上。

几个月的时间,那里已经微微隆起了。

若是他知道了这个小生命的存在,恐怕更加难以安心了。

“夫人,老爷,是不是被什么事儿耽搁了?“

飞花在旁边,看着她的脸色迅速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夫人,您也不要着急,其实这金陵到了年底,好玩的还挺多呢。长安那边冷,出门都拿不出手来,还是在这里过冬好,下雪了还可以去踏雪寻梅。“

飞花试着安慰她,却怎么说都觉得安慰不到点上,又说了几句,自己都觉得无聊,便干脆闭了嘴。

“不知道他现在到哪里了,若是回信,应该能送到吧?对了,那送信的人还在吗?”

“还在前厅呢。“

飞花纳闷地道。

夫人也许是伤心过度,竟然忘了刚刚她说过的话。

“跟我一起去看看。“

阿娆说完,便先迈开脚步向着前厅去了,飞花跟在后面。

雪越下越大,很快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十一月的天气,腊梅的叶子还没有完全凋零,前厅的窗前,一片黄中带绿。

阿娆还未近前,便觉得枝叶透出的那个身影颇为熟悉。

“那个送信的人,从哪里来的?“

她问飞花。

“他说是夫人的故人。”

故人?

阿娆纳闷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认出了那个背影。

是江宇珩。

他穿了一身淡青色的旧长袍,洗得都有些发白了,正负手而立,盯着墙上的一副画出神。

那画也不是什么名画,是阿娆自己凭记忆临摹的八大山人的《瓶菊图》。

“江大人!”

阿娆进了门,轻轻唤了一声。

江宇珩听了,急忙回过身来,敛襟施礼,道:“下官见过夫人!”

“江大人不必多礼。”

第三百二十三章 余孽

两人简单寒暄后入座。

“江大人,今日怎么您亲自来送信?”

有几个月没见,江宇珩似乎清减了,原本就有些宽松的衣服,看起来更加空荡荡的,想来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轻松。

“今日有事,去了一趟驿站,正好遇见来自京城的信使,就顺便捎了过来。”

江宇珩拿起茶杯,借着用杯盖撇茶叶末的空档,偷偷地瞄了几眼阿娆。

婚后的阿娆,比原来略有些圆润,脸色也好看了很多,看样子过得不错。

虽然她幸福他应该开心,但是他的心底,竟然浮起些淡淡的酸楚。

自己当时若是再强势一些会怎么样?是会把她吓跑还是抱得美人归?

虽然天天跟师爷和管家说,对待女人,也要像对待人才一样,放长线钓大鱼,可是他这线放的是不是过长了?

这一生中,他很少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这次,他竟然没有了把握。

今日,他确实去了驿站,但是却不是在那里得到的这封信。

这信,是陆凶直接派人送到他手上的。

用意很明显,一是告诉他,西南动荡,现在朝廷表面依赖于他,实际上却在试探他。

西南是谁的地盘?是窦榆瞑的。窦榆瞑现在虽然归隐,但是那么长时间的经营,朝廷就算再有手段,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窦榆瞑早知道这些,这次的病,也多半是隐藏锋芒,避开朝廷猜忌,对此,陆凶和窦榆瞑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这次突然的动荡又是为了什么?若说是窦榆瞑指使的,有些不太可能,他若有意谋反,早在兵权在手的时候就反了,何苦等到拱手把兵权给了别人以后再谋反?不过,这次谋反的主力,确实是他曾经的一名心腹。

那个人叫余淮,窦榆瞑这次北征的时候,把他留在了南疆,本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让他保一方平安,谁知道他竟然和蛮夷首领勾搭上了,窦榆瞑回去没多久,他一看老帅不中用了,直接就带头zào fǎn了。

这么一来,朝廷派陆凶前去平叛的意图显而易见,若是他镇压不了,表明他和窦榆瞑还有叛军都有关系,到时候,朝廷肯定会想办法处置他,至于具体怎么做,那便是璟同帝的事情了。

陆凶之所以把信寄到江宇珩那里,很明显是相信他能猜测到朝廷的用意,既然朝廷不信任他,那么他的家人的安全,他就只能交给江宇珩了,江宇珩亲自跑一趟金陵,自然也有这个意思。

不过,陆凶的第二层意思他也猜到了。

信送到的时候,guo ping告诉他,陆凶叮嘱过,一定要让江大人过目后再重新放回去。

他依言打开看了。

信很短,但是字里里行间的甜蜜还是有些让他牙疼。

这个家伙,是明摆着宣示主权啊!

不用说,陆凶也知道自己对阿娆的意思了。

不过知道就知道吧,他只要不越雷池一步,陆凶就奈何不了他。

“辛苦大人了,最近老虎山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看大人的神色,想来劳心费力不少。”

阿娆道。

隼去追踪蛮人,追踪到老虎山,发现了骨魂的踪迹,江宇珩对这件事情,没有理由不知道。

江宇珩果然点了点头,道:“那个制作骨笛的曹护还活着,我也是刚刚知道的,他和蛮人有联系,我想,阿斯兰并没有放弃狼群,他可能正在酝酿着,训练一支更为强大的狼群战队。对了,最近有没有小黑的消息?”

如果小黑在,他想找阿斯兰想找的那个怪物,就容易多了。

阿娆摇了摇头,“自从敦煌一别,小黑再也没有出现过。”

江宇珩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只真正的狼王这么长时间不出现,并不是件好事,特别是它的老巢被另外一个怪物占领的时候。

难道小黑出了什么事?

当时,隼和那只怪物打架,孟奇看到了,据他所说那个东西,实在是太凶狠了,小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夫人,为了我大梁安危,若是小黑再度出现,一定要请告知江某。”

江宇珩冲她抱了抱拳。

“那是一定的,阿娆虽然是一个妇人,也不希望大梁有任何不测,不过江大人,我怀疑朝中还有神之手的人,那些人不除,大梁很难安定,不知道大人查的怎么样了?”

那些撺掇着北征的官员,极大可能和神之手的人有关系,只是后来岳宁被捉了以后,一个人揽下了所有罪责,璟同帝也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现在西南一乱,这条线索就算彻底没人查了。

江宇珩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朝廷防我,防得比蛮人还严,任何有用的消息都到不了我这里,对此我也爱莫能助。“

阿娆略一沉吟,知道江宇珩的难处,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时候不早,我这里倒是有个好厨子,大人就留在这里用膳吧!”

“恭敬不如从命!“

江宇珩求之不得,站起来拱手谢过。

阿娆让飞花下去,告诉厨子弄几个好菜,又打发常德去买了几斤梨花白,在前厅里多添了几盆炭火,准备好了,又把陆朝叫过来一起,慢慢地用起了饭。

陆朝自从领了任务之后,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有几次竟然还偷偷跑到馄饨摊上,给人家打了几天的工,虽然累得半死,好歹也明白了一些做生意的门道。其实这孩子从小就有商业天赋,只是被强行压制了,现在一给机会,他就像遇到雨水的沙漠植物一样,瞬间鲜活起来。

吃饭的时候,他滔滔不绝地跟江宇珩谈了很多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听得江宇珩连连点头称赞。

“朝儿最近的进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这样吧,今日里正好有空,等吃完饭,我们到院子里切磋一下如何?”

他慈眉善目,看起来比隼或者陆凶温和多了,但是陆朝知道,这个人看着好说话,其实却是个最难应付的,他说要切磋,实际上哪里来的切磋,还不是他出题单方面的考?而且每次出题看似简单,他却很难能答得对他胃口。

虽然心里有些微发怵,但嘴上还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不战而退,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

第三百二十四章 蜀道

吃完饭,雪越下越大,外面已经有厚厚的一层了。

江宇珩先问了陆朝一些政事,这小家伙倒也能对答如流,但是等到他问到武功的时候,他却有些不自然了。

“朝儿是不是最近学了新的功夫,和我原来教你的有些出入?“

江宇珩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陆朝的为难处。

陆朝点了点头。

江宇珩道:”朝儿,学功夫和学文一样,都要取各家精华,来吧,不要怕,让我看看。“

他递了一把短剑给陆朝,正是陆凶送给他的那把有机关的短剑。

陆朝不再犹豫,拿着短剑在他面前比划了一番,后来,觉得不甚满意,又加了几招。

江宇珩看了点头道:”朝儿进步神速,只是最后这几招……”

他故意顿了顿。

陆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几招是他根据陆凶隼和江宇珩的功夫自己改的,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师傅的眼。

“最后这几招,才是各家精华所在。”

“江伯伯能看出朝儿用的是哪几路的功夫?”

江宇珩点了点头,“我虽然自己不能练功,却也能看出功夫的好坏。”

雪下得有些大,阿娆见江宇珩衣衫单薄,便让人拿了一件新作的披风过来。

披风是用棉布做的,里面趁了一层狐狸皮的里子,看起来朴素,穿起来暖和。

披风拿过来,阿娆示意陆朝送给江宇珩。

“朝儿承蒙江大人指点这么久,阿娆一直都没有表示,这件新作的披风,便当做朝儿的谢礼吧,还请大人不要嫌弃。”阿娆道。

江宇珩接过披风,小心地摸了摸。

柔软,带着她手指的温度……

他怎么会嫌弃呢?

“江大人?”

阿娆轻轻唤了一声。

江宇珩猛地醒过神来,道:“多谢夫人一番美意。”

从陆府出来的时候,雪还没有停。

江宇珩没有直接回江宁,而是绕路去了一趟璇玑楼。

璇玑楼在金陵依旧有名,但是,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请问花蕊夫人可有消息?”

江宇珩在楼下碰到了一个管事,便恭敬地问道。

“夫人出门有段日子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先生若是找夫人有事,在下倒是可以转达一下,不过能不能带到,还是要看运气了。”

江宇珩皱了皱眉,随即笑着道:“不用了,告辞!”

陆凶没有走大路。

越往南走,雨水越多,他带着一行人,几乎有一个月没有见太阳了。

身上的蓑衣都快长霉了,皮肤也一天到晚湿漉漉的,这里和风沙肆虐的西北相比,是另一个极端。

蜀中的路艰难险仄,陆凶一行数十个人,身上背着简易的包裹,正侧身从湿漉漉的栈道上走过。

下面,是无底的深渊,被白蒙蒙的雾气罩住了,看不到底。

看不到有看不到的好处,至少没有那么胆战心惊。

“陆帅,没想到这条路这么难走。”

说话的是一个叫张傲的人,出身贫寒,有些军功,之前一直在北疆和蛮人对峙,受了不少伤,据说一连三四年也没有从战场上下来过,后来窦榆瞑出山,他这才得了空,回京城探亲,可是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又被璟同帝派来平叛了。

这次,皇帝亲封了他一个校尉的头衔,还赏赐了黄金百两,绸缎百匹。

可是他常年征战在外,也用不上那些东西,这次陆凶提议几个人扮成商队过来,他干脆慷慨的将自己的绸缎捐出来充当了“货物”。

现在,这一行几十个人的身上,除了带了常用的兵器之外,还每个人带了一匹绸缎,因为蜀中多雨,怕绸缎湿了,陆凶早就命人用蕉叶将绸缎裹了好几层。

背着这些东西走栈道,简直是找罪受,但是当兵的什么罪没有受过,所以这些人心中虽然有困惑,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倒是这张傲心直些,走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委婉地问了一句。

“我们此去云南,一路上一定有很多人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为了避开那些人,这才不得不选一些偏僻的路。“

陆凶小心地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雨雾中的兄弟们。

今日走得不少了,过了这段栈道,也应该让兄弟们休息一下了。

进入蜀地的时候,他请了一个向导,那向导是当地的一个山民,对地形颇为熟悉,方才他问过,过了这段栈道,前面有个小村子,名叫浣花溪,可以在那里歇歇脚,烘一烘湿哒哒的衣服。

“大帅是怀疑那些叛军已经渗透到蜀地了吗?”

张傲是个通透的人,陆凶一点,他便听到了他的弦外之音。

“不止蜀地吧!“陆凶含糊地答道。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场叛乱,一定是蓄谋已久,而且是掐住了他进京的点爆发。若说朝中无人接应,恐怕谁都不会相信,既然朝中都有人了,他们这一路走来,肯定也有眼线盯着。

出长安的时候,他为了甩掉暗地里的尾巴,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先是用guo ping的手下暗中除掉一些人,实在除不掉的,便用了一招”瞒天过海“,将他们引了开去。

这段路虽然难走,却是捷径,并且也省了不少麻烦。

只是,苦了guo ping。

话说,那家伙最近越发发福了,他假扮自己,别人真的没有认出来吗?

正寻思着,见前方一只鸟飞过。

那只鸟乍一看和普通的鸟无异,但是陆凶知道,那是guo ping派来的。

“张校尉不是南方人吧?“

张傲的脚下一滑,人差点儿掉下去,被陆凶一只手抓住后,他才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属下出生在长安,一直在北方打仗,这南方还真的没有来过。“

这场雨,从进蜀地开始便下,现在他觉得自己都快成梅干菜了。

“这里还算好的,等到了云南的丛林,还会有瘴气之类,到时候恐怕少不得受苦。“

“跟着陆帅,为皇上分忧,属下不会言苦。“

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走,陆凶叮嘱了身后的兄弟们几句,便不说话了,张傲也不敢再说话,双手死死扒着石壁,一刻不敢松懈。

第三百二十五章 向导

到达那个小村子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陆凶跟着向导,带着几十个人,向着有灯火的地方走去。

那个向导是个老头儿,叫王元,五六十岁的样子,人长得精瘦,两只眼睛却出得亮,乍一看有些像猴子。这人别看了年纪,走起路来依然健步如飞,在栈道跳跃,在岩石攀爬,灵活度一点都不输年轻人。

“陆老大,再走几步到了,可以在那里歇歇脚,休整休整。”

这段路不难走,王元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回头递给了陆凶一只手。

陆凶这次出来,用的是“陆林”的名字,他看见王元递给他一只手,起初有些不适应,旋即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商人,和这里的山民起来,柔弱一些也正常,于是果断地扶住了那人的手。

在他脚抬起的瞬间,王元的手一用力,将他硬生生拉远了两步。

这山民的力气,着实够大的。

陆凶落了地,心念电转。

对了,刚才跳过来之前,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那种眼神一闪而过,起初他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应该有几分惊讶,几分恐惧。

这个老头,在害怕什么呢?

“下面有东西,千万别碰到,会死人的。“后面的人正想跟着过来,被王元一抬手制止,”陆老大,麻烦搭把手。”

王元说完,转身从旁边拿起一块木板,将另外一头递给了陆凶。

“搭在面,踩着过来,千万别往下看!”

两人合力将木板推了出去,咚的一声后,王元对后面的人道。

那些人本来心里不害怕,他这么一说,反而忍不住担心起来,有几个还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往下瞥。

方才两人跳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

不过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现在刚刚入夜,即使下面黑,也不会黑到这个程度,难道那个老头儿害怕的是那团黑漆漆的东西?

有些东西,不知道的时候会非常恐惧,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心里的恐惧一丝丝蔓延开来,每个人都有种感觉:自己身的衣服被竖起的汗毛撑了开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该拿出几分勇气来对付眼前这块木板,最后还是张傲一挥手,自己带头走过去,众人这才跟了来。

最后一个人走过来的时候,王元舒了一口气。

陆凶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老丈,这下面究竟有什么?”

王元将最后一个走过来的小伙子拉过来,陀螺式地让人家转了几个圈,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笑道:“也没有什么,是一些毒虫,这几天天气不好,毒虫在搬家。”

“我以为什么,是几个毒虫?”最后过来的那个小伙子起初被老头儿神经兮兮的样子吓得魂儿都快散了,以为自己的背后附了什么鬼怪之类,一听他说,顿时笑了起来,“老丈,您太小心了,我从小到大在山林里乱跑,什么样的毒虫没见过?几只毒虫,至于吗?”

说着,那人要去摸火折子。

王元也不阻拦,只是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他。

“妈呀!”

火折子打着的一瞬间,那个小伙子突然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如纸。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回头去看,甚至问都没有人问那里面究竟是什么。

浣花溪村在一条溪水的边,只有五六户人家,陆凶一行人太多,屋里根本住不下,无奈,他跟几个村民商量了一下,让人把柴草棚借给他们,进去后找人收拾干净了,便在间生起火,着火堆烤衣服,又用银子换了村民的一些野味儿烤了吃。

“陆老大,我看你们不像是做生意的。”

吃饱喝足,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王元忽然凑到眯着眼睛打盹的陆凶旁边,神神秘秘地道。

商队他见得多了,几十个人的商队他也见得多了,只是这些人并不像普通的商队,因为有时候他们实在是太听话了,听话得有些出人意料。

陆凶一惊,随即咧嘴笑了起来,“老丈慧眼,其实我们根本不是做生意的。”

这个老头儿,应该不是现在才发现他们的异常,之所以他现在才敢说出来,说不定是因为背后有了倚仗。

这浣花溪村里,极有可能有他的人。

只是,若他想害他们,为什么方才不直接让那些毒虫解决他们?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老汉斗胆问一句,你们是做什么的这背的丝绸恐怕只是个幌子吧?”

自从第一次见面,他便觉得这些人是去做赔本生意的。

带着这么多人,背着这么点货物,想去云南,骗谁呢?他们肯定另有目的。

“实不相瞒,我们是去云南寻宝的,前段时间听说云南的深山老林里突然聚集了很多人,我们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决定过去看一看,说不定那里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陆凶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副事先准备好的老旧地图,煞有介事地道:“老丈,你看,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这里。”

他指的那个地方确实是一片深山老林,几百年几千年的没有人去过。

“这地图你们哪里得来的”

王元扫了一眼,脸色忽地变了。

“自然是从别人的手里买来的,花了不少的钱呢。“

“那人……可靠吗?“王元略一沉思,眼角带着些怀疑地斜了一眼陆凶。

“那人你们可能没听说过,可是若说起他的名号,在江湖可是响当当的,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王元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回过头去,用树枝当拨火棍,把即将熄灭的火堆又拨得旺了一些。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这柴草棚虽然简陋,却也露宿好多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羊皮纸

三更天的时候,陆凶的人都陆陆续续睡着了。

王元这个时候却突然从人堆里爬了起来,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旁边的张傲平时睡得轻,王元开门的时候弄出了一点细微的响动,立即把他他惊醒了。

他看见那老头儿跑了,心里一沉,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披要追出去,刚走了几步,却突然被一只手拉住。

陆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合眼睛,一转身睡着了。

张傲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从他的身边抽出了一条毯子,往身一裹,也合了眼睛。

可是,他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入睡。

自从在火折子的映照下见到那些毒虫起,他便觉得那个老汉和这个小村子有古怪,若是那个老汉和贼人勾结,趁他们睡着抢劫他们,他们要怎么办?然而转念一想,他们人虽然不多,却一个个都是大帅亲点的精兵,难道还会怕几个山匪不成?

然而,再一想到那些虫子,他的心里忽然又毛了。

人好对付,那些不长眼不怕死乌压压山洪似的虫子,可麻烦多了。

“好好睡吧,很快要破晓了。”

正沉思着,陆凶又一转身,眼皮也不抬一下地道。

破晓?是很快要知晓的意思吗?

张傲若有所思地皱了一下眉头,拉了拉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毯子下面的手,却早已经按在了追风斩。

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前,便会有一场血战吧。

枕戈待旦的日子,他过得习惯了,也不差这一天。

……

江宁县的县衙里,万籁俱寂,只有书房里的一点烛火在微微跳动。

江宇珩合了书,起身,本想回房睡觉,谁知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一副卷轴。

或许不是不经意,只是自己习惯了往那里看,时间一久,不用刻意去找,也能找到。

想到前几日见她的情形,他的心里又有一丝酸楚。

他天资不凡,却从一出生便被安排好了命运,他淡然随意的外表下,其实是一个带着锁链跳舞的灵魂,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熄灭了灯,刚想出去,却觉得耳边一阵劲风掠过。

“你来了!”

这么多年了,他早能凭风声猜到来人是谁。

没有人回答。

江宇珩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蜡烛。

屋子里有淡黄的光晕染开,在暗色的夜里显得有些温馨。

“不打算下来吗?”

他自己坐在一把椅子,说话的时候,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一把椅子。

又是一阵清风掠过,他的发丝被吹动了一下。

发丝落下的时候,不用抬头他也知道,那个人已经坐在了椅子。

“大人。”

“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江宇珩淡淡一笑,拿着笔在面前的纸随意勾勒。

“大人,我今日来,是诚心求教的。“

言外之意,他必须客气些,否则人家可能不搭理他。

说完,他一掀长袍,双腿一缩,直接盘腿坐在了椅子。

这个样子,还是和以往一样放荡不羁。

江宇珩无奈地笑了笑。

“从瀚城跑到这里,这么多天的快马加鞭,是不是已经累坏了?腿能活动活动活动活动,别总保持一个姿势,这里没有外人。“

隼立即听话地将一条盘着的腿伸展开来。

说实话,千里奔驰,一刻不曾停歇,还真的有些累。

“大人这边调查的有什么进展?“隼道,“骨魂那个老家伙,抓到了吗?”

江宇珩手的笔一顿。

半晌,他撩起眼皮,看着他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想跟我交换?“

“哪里?我怎么敢?“隼笑了笑,避开了江宇珩的目光,“只是觉得大人这里人手充足,起码我一个人在瀚城孤军奋战有效率的多,大人若是没有消息,那算了。”

“少给我用激将法。”

隼没有抬头,却偷偷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早说过,遇到江宇珩不是什么好事,这个人太聪明,聪明得有些过头,聪明过头的人,往往让人讨厌。

“你把你在瀚城查到的告诉我,以后,无论你让我答应你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你。”

江宇珩重新拿起笔,略一沉思,便重新画了起来。

眼前纸的线条在外人看起来非常流畅,可是在他看起来,却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神韵……

以前的他,将她的神韵铭记于心,可是现在的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捕捉到她了。

是因为分开的太久了吗?

还是因为,现在的她,只属于一个人,从此别人再也没有觊觎的可能?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想将笔放下,忽的又想起了在她那里看到的那副菊花图,于是便换了纸,随意地勾了几笔。

“大人,我愿意都告诉你,但是你能否答应我,在将来功成名之后,放过她和她的家人?”

“谁?”江宇珩没有抬头,手下的笔锋却突的一转,将本来圆滑的瓶身曲线愣是画成了刀削斧劈一般。

“大人心里的那个人。“

隼毫不避讳地道。

“我要的只是一个公道,将来无论如何,她的命运都轮不到我做主。“

“有大人这句话,我放心了。”

隼说完,腾地一下从椅子跳起来,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样东西。

“这次我去瀚城,本来是想解阿娆身的毒,没想到歪打正着,找到了这个。”

江宇珩从他的手里接过那样东西。

那是一卷羊皮纸,边有被烧焦的痕迹,面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也看不出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从蛮人的一个巫师那里得来的,阿斯兰登基后,从全过各地找了很多这样的巫师,整天关在一间屋子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也不知道到底在捣鼓什么。我刚开始以为,阿斯兰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没有办法彻底控制阿娆,想借助巫师的办法重新控制她,可是后来我发现,阿斯兰从来不提阿娆,反而一直在看大梁地图,还派出很多人去查先帝遗孤的事情。”

说到先帝遗孤的时候,江宇珩的身体几乎微不可查地震了一震。

”所以,我怀疑,阿斯兰请那么多巫师来,是想对大梁动手,但是大梁皇族,有人过蛮人的巫术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干了

隼说完,抬眼看着江宇珩。

江宇珩摇了摇头,道:”目前还不确定,但是据罗迪所说,朝儿发过病,如果真的是这样,朝儿的很可能是蛮人的巫术。“

隼听完,人突然一下子瘫倒在椅子里,好像一下子脱了力气一般。

江宇珩偷偷地看他的眼神,竟然有几分绝望和释然。

没错,是那种终于不用再负重前行的释然。

半晌,隼重新爬起来,懒懒地挥了挥手,道:“江大人,既然如此,我圣剑的使命是不是完成了?”

江宇珩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大梁未稳,你这是打算甩手不干吗?”

“不是我不想干,是干了还不如不干。你想想,现在的梁帝虽然是个暴君,好在脑袋清醒,不会把大梁江山拱手让人,可是若是换了个蛮人控制的傀儡当皇帝,那大梁还有吗?既然大梁没了,我圣剑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站住!”

江宇珩忽然在后面叫住了他,语气有些不同以往的严厉。

隼侧了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

那种神色,在江宇珩看来,略带了几分挑衅。

两个人彼此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

江宇珩脸的冷厉渐渐消失,也许是因为烛光的衬托,他的眼底好像浮起了一丝寂寞。

许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听说你认了朝儿做义子,这件事对你来说,也和以前一样,只是玩玩的吗?“

隼闻言,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曼声道:“若是有那一天,我定会照顾他一辈子。”

“那之前呢?”江宇珩追问道。

“之前,已经没有圣剑的什么事了,江大人,这场角逐,我退出,你已经没有了值得去追随的人,还要坚持走下去吗?”

江宇珩颇为头疼地皱了皱眉,“若是没有,便要看着这大梁江山葬送在暴君手里吗?”

“那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是,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但是是陆凶该考虑的事情,是阿娆该考虑的事情,我想,他们绝对不会看着天下大乱不管,所以,你可以走了,我不会离开。”

隼没有说话,而是抬起目光,定定地盯着他,好像他这副落寞的背后,还藏着另外一个人一样。

半晌,他道:“江大人,我话说到这里,罗迪有没有办法治好朝儿,你要有所准备,往后的路,不好走。”

说着,隼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留了江宇珩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烧坏了的羊皮纸发呆。

面的字符,他猜测是巫术,可是谁能看懂呢?

转身,他移开书架的一册书,书架吱吱嘎嘎地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个沉黑的洞口。

他抬脚走进那个门洞里,身后的门跟着又吱吱嘎嘎地关了。

在整个过程,房顶都有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

他看到了隼进来离开,也看到了江宇珩拿着羊皮纸进那个密室。

等书房里再也没有动静以后,他在房顶一翻身,头枕双手,看着渐渐露出繁星的天空出神。

“师爷,师爷?”

不远处传来老管家的声音。

那人一个翻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房顶跳了下来,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活像一只黑猫。

“叫什么叫,深更半夜的?”

师爷不耐烦地呵斥了管家一声。

“找你那么久,怎么躲到这里来了,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管家招手让师爷过来,自己还左右瞧了瞧,做贼似的。

师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凑过去了。

“你看,好东西!”

管家变戏法似地掏出了一本书。

“《天香图册》?是香谱?”师爷扫了一眼道。

“你这人,真没意思,来,翻开看看!”

管家极力撺掇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师爷在他的怂恿下翻了几页,立即啪的一声合,抬手捂住了眼睛。

心脏砰砰地跳着,好像做坏事时突然被人揪住一样。

“这,这,真是有辱斯!“半晌,他闭着眼睛骂了一句。

“哎,你懂什么?这种东西,可是皇宫里才有的,皇子皇女们到了年龄,都会有专门的人教。“

“你……“师爷被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我们两个老光棍,算再憋不住,也不需要靠这个……“

现在,他提到那本书的名字都觉得丢人了。

“谁说给你了,我这是给小江的。”管家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小江?”师爷一下瞪大了眼睛,“他……他,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身边没有媳妇,你给他这个,不是火浇油吗?”

“火浇油烧得旺一些才能赶紧找个灭火的啊。”管家有些无辜地道。

师爷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用这种方法,让他快刀斩乱麻?“

“是呀,那个阿娆虽好,可到底已经成了程夫人,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天天惦记人家媳妇惦记得茶饭不思日渐清减。喂,我说你这个老家伙应该也不忍心吧?“

师爷摸了摸胡子,随即眼波一横,道:”还是算了吧,他要是不肯一棵树吊死,谁能拉住他?他要是想一棵树吊死,谁又能阻止得了?“

“可是,咱们都没试过。“

他的媒婆女友说了,这东西的效果不亚于chun yào,怎么着都得让他看看是不是?

“你要是不想被他遣送回老家,赶紧把这东西烧了,还有,别总把惦记着有夫之妇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咱们小江,可是个真君子。“

“哦。“管家被数落了一顿,觉得自己确实说得有些过分,赶紧捂住了嘴。

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江宇珩站在门口,向他们两个使了个眼色。

“你在这里望风。“管家想跟着一起进去,师爷一看他手里的那本小册子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转身,将他挤出了门外。

管家觉得他这话不像是说着玩的,江宇珩也没有让他跟着的意思,便很识相地一边望风去了。

师爷跟着江宇珩进了密室。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敲山震虎

密室里有一盏灯,灯光昏黄,四周都是雪白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说是密室,有些名不副实,因为里面根本没有秘密。

江宇珩转过身来,将手里的羊皮纸交给师爷。

“您老认识吗?”

师爷看了一眼羊皮纸的符号,只觉得脑门有一根筋突然一紧。

“这……这哪里来的?”

“是隼从蛮人那里得来的,他猜测,这可能与朝儿的巫术有关,但是……”江宇珩顿了顿,目光抬起,与师爷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发现,师爷的眼神竟然有着和他一样的情绪。

“你认为他在试探我们?”师爷道。

江宇珩微微点了点头。

“他得了这个东西,完全可以直接去找罗迪,可是为什么多此一举跑到我这里来?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对我的身份已经起疑了。”

“那么,我们是不是……”师爷没有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江宇珩摆摆手,“现在还不用,留着他还有用,当务之急,是让他认为我没有那份野心,他安心了,他背后的那些人才会安心,左右我也不会抢他们的东西。”

“可是,若那个孩子根本撑不起这个天下,你难道也要看着不管吗?”

“现在看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江宇珩转过身去,看着雪白的墙壁。

墙壁什么都没有,他看着看着,眼底却掠过了一抹狠色。

云妃,一个快要被淡忘的名字,如今该是有人记起来的时候了。

江宇珩捻着手指,脑海里迅速掠过无数个想法。

“江叔,你的那招敲山震虎用的不错,云南一乱,朝应该有人开始恐慌了。”江宇珩转过头来的时候,眼底带着微微的笑意。

师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现在小应那里要不要再施加点压力?“师爷道。

江宇珩摇了摇头,道:“不,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用那颗棋子。现在,先让朝乱一阵子吧,另外,让那样东西出现在皇帝面前,他见了,自然会做出反应。对了,陆凶来信说,他已经到了蜀,再过几日要到云南了,他这一趟过去,死寂的云南很快要沉渣泛起,他忙不过来,这边我要替他守好。”

“真不明白你们两个,明明都提防着对方,却又时时刻刻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对方身,对了,陆凶应该向你托孤了吧?”

“他还没打算死呢,那不叫托孤,只是拜托我照顾一下而已。”江宇珩纠正道。

师爷被呛了一下,半晌正色道:“其实,我觉得你不应该揽这个差事。”

“为什么?这不是接近朝儿的好机会吗?”

“我只是不想让你深陷在男女情爱里。”

师爷这一说话,江宇珩顿时沉默了。

浣花溪的黎明来得静悄悄的,风里夹杂着雨声,还有房檐清脆的风铃声。

昨日住到这里的时候,陆凶便发现了这里的风铃。

风铃很旧,从面流下来的雨水都带着铁锈的味道。

张傲一直没有睡着,但是他不敢睁开眼睛,生怕一不小心破坏了陆凶的安排。

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王元往里张望了几下,见大家都还没醒,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进来之后,他找到了自己的毯子,身的衣服也顾不得脱,便躺了进去。

间的火苗有些小了,又过了一会儿,火苗彻底灭了。

陆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兄弟们,时候不早了,起来收拾收拾,该走了。“

他这一嗓子,众人纷纷都醒了过来。

王元也假装刚刚睡醒,一如既往地第一个出去,看了看天气,道:“今日的路又不好走了。”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空阴沉沉的,雨一点都没有停的意思。

“恐怕不是不好走,是走不了了吧?“

陆凶待他回过头来,对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借着在王元愣神的功夫,俯身捡起了自己的包袱。

他这个动作看起来极其普通,然而在王元的眼里,这个动作却是滴水不漏的。

进可攻退可守,无懈可击。

他的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笑笑道:“若是平时,恐怕前面的路会有爆发山洪的危险,但是昨夜见了那些东西,便知道绝对没有问题了,那些东西对灾祸天生人敏感,它们跑到这里来避难,便恰恰说明,这里不会有难。陆老大,不知道您还有什么顾虑?“

王元说完,发现陆凶的脸色并没有缓和,便又追问了一句。

“顾虑?“陆凶假装一愣,”哦,只是考虑到兄弟们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歇脚的地方,一松懈下来,没有力气往前走了。“

“原来如此。“王元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大家还是再辛苦一天,等翻过了前面那座山,再找个地方休息不迟,这个小村子看起来平静,其实并不太平,周围山时长闹山匪,若是被他们知道有商队路过,又怎么肯放弃了这块到嘴的肥肉?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说着,他将自己的行李也背了起来。

“早饭都不吃吗?“

陆凶问。

王元好像有些迫不及待出门。

“不瞒诸位,我方才睡觉的时候听到了远处有动静,估计是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为了不惹麻烦,各位还是早些走吧。“

陆凶点了点头。

军旅之的人常常将耳朵贴在地,以便听到远处敌人来袭的动静,王元这么说,他并不怀疑。

只是,若是王元和山匪有勾结,在这里将他们包圆不是更好?为什么一定要换个地方?

他疑惑地看了看王元,又悄悄对张傲使了个眼色,便让众人跟着一块出去了。

休息了一晚,这些人的疲惫略微缓解了一些,步伐也轻快了起来。

跟村子里的人告了别,一行人便往外面走。

村口有一颗橘子树,这个季节了,还有些橘子挂在树。

陆凶从那棵树下经过的时候,忽然一个橘子照着他砸了下来。

他身体灵活,一个侧身便避开了。

橘子正好落在他的手里,他摸了摸,硬邦邦的。

是郭平的木头鸟伪装的。

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将那只鸟的机关打开,取出了里面的纸条。

第三百二十九章 遇袭

“老大,不好意思,演不下去了。“

是郭平的字迹,看来那家伙露馅了,他一露馅,他前面的路只能更加难走。

只是郭平这小子,被人发现了好像还很高兴似的,字里行间都是调侃。

这一路走来,郭平已经给他挡了不少明枪暗箭,也算是仁至义尽。

陆凶想着,将手里的纸条碾成了粉末。

手指张开,粉末被雨水冲刷下去,混在泥土里,了无痕迹。

王元发现他落后了,停下脚步催促道:”陆老大,前面路远,我们最好快点,要不晚上又要露宿了。“

陆凶点了点头,赶紧跟上去。

王元回过头去,陆凶的目光黏在他的背上,心里翻来覆去,都是他昨夜异常的举动。

如果没有猜错,他看到那一幅地图后,肯定去找人报信去了。

正好,他将计就计,打草惊蛇,让那些暗中阻挠他到云南的人露出马脚。

昨夜,他给王元看的藏宝图,实际上是一副布防图,只不过是过了期的布防图。

从那个老头儿的反应来看,他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

王元和往常一样,在前面带路,时不时警告他们避开毒虫。

离开小村子不久,一行人眼见就要拐进一处山谷。

那山谷和黄沙沟有几分相像,两侧都是壁立千仞的悬崖,极易设埋伏。

若是进去了,若是里面有埋伏,陆凶带的这些人恐怕不到半个时辰都得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旁边的张傲见他如此,更是提心吊胆,又走了几步,干脆停了下来,对陆凶道:”老大,这个季节多雨,前面这种地形极易爆发山洪,我们还是找开阔一些的路走吧。”

其实,他只是不愿意走这样的路,这样的路在兵家看来就是大忌,但是他现在是商人的身份,不好说出那样的话。

王元听到了他的话,回头道:“这位兄弟,这条路是最好的路了,也是现在唯一能走得路。虽然山谷里容易爆发山洪,可我们走的却不是这谷底,而是悬崖上的一段栈道,就算洪水来了,那么高的地方,冲也冲不到,你就放心好了。”

“为什么一定要走这里?”张傲不解地问道,“我听村民说,平时有条出山的路也不错。”

那条路是跟着溪水走的,现在溪水因为前几日的山洪改道了,那条路却还是能找到,周围空旷,不宜设伏兵。

“还记得昨晚的虫子吗?那些东西现在都躲在草丛里,原先那条路,周围草木太多,走不了几步,就能遇见几条毒虫,这条路,是唯一能看清脚下的地方。“

张傲回头看了一眼陆凶,陆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毒虫,是暗箭中的暗箭,陆凶作为统领,绝对不能让他的兄弟们白白冒险。

建在悬崖上的栈道,确实很难长草,一行人上去,依然像昨日一样小心翼翼。

“老丈,今日出来的时候,听你说这附近有山匪,万一前面遇到山匪,在这栈道上,可有回旋的余地?”

王元还没有回答,后面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别动!“

王元猛然回过头,出手如电,一下将什么东西弹飞了。

然后,他拍了拍手,若无其事地道:”是一条毒蛇,从上面掉下来的,大家小心,尽量离草木远一些。“

方才是一条翠绿色的竹叶青,王元话音刚落,那个跟竹叶青亲密接触过的小伙子便立即往栈道边上挪了挪脚步。

他宁愿从这里掉下去摔死,也不要被毒蛇毒虫咬死。

上来的时候,王元还说过,死在这些毒物的嘴里,很快便会变成其他毒物的午餐,山谷里的累累白骨,就是他们的下场。

那个人忍不住又往脚下瞥了一眼。

绿色的草丛里,隐约有白色的东西露出来,在朦胧的雨色里竟然泛着惨戚戚的光。

好男儿战死沙场,岂能葬身虫腹?

他强打起精神,紧走几步,跟上了陆凶。

王元在这段路上,似乎对陆凶格外照顾,一双本来就精亮的眼睛简直就像等待狩猎的豹子一样,沉稳而警惕的目光一直在陆凶身边扫来扫去,生怕一不小心这个猎物就被虫子抢了去。

“陆老大,过了这个山谷,在一棵橘子树下有一户人家,是个采药的老农,平时不出山,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厉害。他配了一种药,专门对付这些东西,可惜我来的时候匆忙,竟然没有带。陆老大,你要是过去了,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无论如何,也要向他讨到药。”

陆凶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他要是过去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吉利?

然而,脚下头顶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毒虫来,他来不及多想,便继续跟着王元走。

一行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过了那段栈道。

前面是一片光滑的石头,硕大的鸡蛋一样散落在溪水里。

踩着石头过去,可以避开那些毒虫。

王元看了看前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终于比那些东西快了,放心,那些东西还没有到这里。”

他回头拍了拍旁边那个刚刚被蛇吓坏的小伙子,那人听了,才放心地从石头上下来,迈到另外一块上。

“老丈,小心!”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破空忽的袭来,陆凶下意识地用胳膊一挡王元。

王元被他的大力一把压了下去。

一支箭擦着他的面门嗖的飞过,带起了几根银白色的发丝。

“有埋伏,快躲起来!“

陆凶一声令下,右手拿出追风斩,左手拎起王元,瞅准了一块大石头,就趴了下去。

刚刚趴下,头顶便又是一片箭雨。

”什么人?“陆凶问道。

“是山匪,本来想赶在他们前面,没想到还是被堵住了。“

王元说着,伸手从腰里拔出了一把短刀,那把刀的刀口极好,森寒耀眼,满是杀意。

第三百三十章 山匪

陆凶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现在和王元只有一步距离,若是他要偷袭,他很难躲开。

然而,王元好像并没有在意他,他拿着那把刀,手指在刀柄上叮叮当当几下,那把刀竟然奇迹般地伸长了。

和追风斩一样的原理!

陆凶回过头,盯着对面的树丛,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偷偷瞥着那人。

这个人难道和长缨军有关系?或者说和神之手有关系?如此想着,本来对准那老头儿的暗器便收了回来。

不能贸然断定,且见机行事。

对面那些山匪几番箭雨过后,好像有些后继无力,竟然有人在树丛里喊起话来,用的是绿林中人惯用的调调: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

那人中气十足,看样子应该是个壮汉。

陆凶看了一眼,在树叶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人的一点衣角。

“对面的好汉,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只求好汉放我们过去,我们带的东西,都给好汉留下,要是不够,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加倍奉上。“

他说着,悄悄向张傲做了个手势,张傲立即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把背上的包袱都扔了出去。

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慷慨的客商,那些山匪竟然沉默了一会儿。

“老丈,依你看,这些人是要人还是要命?“陆凶问道。

王元微微皱了皱眉,道:“不好说,从刚才一番箭雨来看,这些人已经做了杀人的准备,这会儿突然软了下来,恐怕不是突然良心发现,不想要我们的命了,而是在想其他损招。对了,你手里的那东西是寻宝用的吗?好用吗?若是好用,你跟我绕路到他们后面偷袭,我想,他们极大可能是没有武器了,看刚才那样子是想将我们一击毙命的,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你们躲得这么快。”

“好用,这个东西,可做刀,可做铲,还可以做飞虎爪。”陆凶将手里的追风斩转了转,炫耀似地一笑。

“你带着几个人,跟我走。”王元道。

说完,他自己身子一缩,往水里一沉。

陆凶叮嘱了张傲几句,便叫了几个兄弟跟了过来。

那老头儿的水性极好,沉到水里,竟然不借助任何东西就潜行了一大段路,陆凶他们几个没有这样的水性,只得临时折了几根芦苇含在嘴里换气用。

几个人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发现眼前有些黑。

“这里是个溶洞,溶洞顶上有条路,一般人不知道,我们从这里爬上去,就能到他们后面了。”

王元指着头顶一个稍微透过些光的洞口道。

那洞口足足有一人多高,爬上去并不容易,然而对陆凶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他将追风斩化成了老虎爪,抓着绳子蹭蹭几下就上去了,然后,他向王元做了个手势,王元抓着那根绳子,也跟了上来,接着,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等到所有人都上来,陆凶才发现,王元果然把他们带到了那群山匪的背后。

只要几支弩箭,那些人就要升天。

但是看到他们的瞬间,陆凶犹豫了。

那些人的武器,很特别,是长缨军的制式。

虽然是仿造的。

“等等!”

他冲着已经箭在弦上的兄弟们一摆手。

“怎么了,陆老大?”

王元问。

陆凶回过头来,一个手刀,切在了他的后颈上。

其他人顿时大惊,纷纷不解地盯着陆凶。

“老大,怎么了?为什么把他打晕?”

陆凶没有理他们,而是朗声对着前面的山匪道:“喂,前面的好汉,跟你们做笔买卖怎么样?”

那些人一听声音从后面传来,顿时吓坏了,转身,一个个弓箭上弦,却见一个黑汉子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武器,另一只手拎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儿,正对着他们笑。

“你要干什么?“

有个土匪头子问道。

“这个人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你们,现在我把他作为礼物送给你们,只要你们肯让路,我兄弟的箭保证不会伤你们。“

陆凶的话音落下,身后顿时有十几个人手里拿着弩站了出来。

强劲的弩,比那些山匪自己做的弓好了不知多少倍,更糟糕的是,他们在人家的射程里,人家却不在他们的射程里。

土匪头子道:”好,把那个老家伙交给我们,你们走!”

说着,他让手下让开了一条路。

这个时候还不如服软,不是等着找死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陆凶道。

那人嘿嘿笑了几声,道:“我是土匪,但是我也遵守诺言。”

陆凶撇了撇嘴,一抬手,直接将王元抛了过去。

当真是抛了过去。

五六十岁的老人,当空画了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若是那头没有人接着,砸在石头上肯定就直接摔散架了。

陆凶的手下不知道大帅为什么认定那个向导是个奸细,但是他们都知道,那个老家伙死定了。

出卖谁不好,偏偏惹上这位?这可是在敦煌凭一己之力战胜阿斯兰十万大军的人。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趁乱离开的时候,却见树丛里的一窝土匪突然一声惊呼,接着几个人便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上前一纵,接住了那个老头儿。

就在他们跳起来的一瞬间,他们的空门无一不暴露在箭下。

那些人抬手想射杀他们,却被陆凶制止。

土匪头子见众人接住了老头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来,看着陆凶,目光复杂。

许久,他往后退了几步,道:”请!“

“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有个年轻的手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悄声问陆凶。

“他们本来只是试探一下而已,来,过去打个招呼。”

陆凶道。走过那个土匪头子的时候,他忽地探身,轻声对人家道:”是吗,大当家的?”

此言一出,那个土匪头子顿时浑身一个机灵。

“好了,你也大概猜到了我的身份,现在,该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了吧?”

陆凶站在那个土匪头子的面前,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人。

看了一会儿,那个人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这一跪,后面的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苍天有眼,没想到还有能见到您的一天。”

他还想说下去,却突然被陆凶两道凌厉的目光打断了。

“野外风大,不如去你那山寨坐坐?“

“请!“

那人急忙起来,在前面带路。

一支乔庄改扮的商队,跟着一群土匪,进了土匪的老窝,这在外人看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即使是陆凶带来的一干手下,也很难理解他们大帅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些山匪毕恭毕敬。

第三百三十一章 旧部

“我姓陆,叫陆林,是这支商队的老板。“

落座后,那个土匪头子一抱拳,还未开口,陆凶就抢先道。

那人愣了一下,扫了一眼旁边的张傲还有其他人,似乎明白了陆凶的意思。

这人不想暴露身份。

“哦,陆老大,我这就叫兄弟们准备酒菜,只是,不知道陆老大是如何看出来,我们是在试探您的呢?“

“此事说来话长。“陆凶抿了一口酒。

张傲本来一脑袋雾水,听他要解释,急忙竖起了耳朵。

“其实,若不是王元迫不及待地试探我,我也不会想到去试探他。“

陆凶又抿了一口酒,随即耐心地解释起来。

此次去云南,本来就危机四伏,所以,陆凶比平时更留意身边的人。

这个老向导,对有些事情关注的似乎格外多。

他平时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盯着别人看,但是每次说话,都会说到点上。

这种风格,有点儿像郭平的手下,那些人都是搜罗情报的好手,他从你身边过去,看似毫不经意,可能已经把你的一切深深印在他的脑海。

起初,陆凶只是觉得这个人可能出于习惯,毕竟做向导的,碰到什么样的商队都有可能,所以为了自身安全,必须多留个心眼,直到昨天夜里,这个老向导突然说起他们并不是做生意的,他才觉得自己的担心从来都不多余。

所以为了确认他是不是和叛军有关,他故意给他看了一副叛军藏匿地的地图。

当时他的反应,显然是被惊吓到了。

后来,他半夜离开,他认为他是去找人去了,只是没想到找到的是一群土匪,而且这群土匪,竟然还和长缨军有渊源。王元想借刀杀人,借土匪的手除掉叛军的威胁,若是能弄个两败俱伤,更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了。

“害人害己,也算是报应。“陆凶看着那个昏迷的老头儿,有些惋惜地道,“方才那一番箭雨,要不是手下留情,恐怕我的兄弟们要死上几个了。”

本来陆凶以为这些土匪功夫太差,后来才发现不是功夫太差,是没用全力。

他们仿制的gong nu,怎么着也能射中几个。

然而,那个土匪头子却为难起来,他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后脖颈,道:”这位大哥,其实,这个人,跟叛军没有关系,他,其实才是我们真正的老大。“

陆凶差点儿没有被一口酒呛死。

“他是老大?”

对呀,土匪们是很担心那个老头子的,他们舍命救他的样子,绝对不是对待一个叛徒的态度。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老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凶道。

“容我慢慢道来。”土匪头子道。

原来那个老头儿是个行伍之人,多年前,南边的蛮夷打仗打到这里,他在对战蛮夷的时候受了伤,便留在这里养伤,谁知道等伤好了,自己的那帮兄弟也早就变成了白骨。他势单力薄,没办法给兄弟们报仇,又没脸回去,便留在这里靠替人做向导为生,等着有朝一日,朝廷能派人来收拾那些蛮夷,可是这一等就是十来年。这十来年的时间里,他招了一些年轻人,教他们武艺战术,因为怕被扣个蓄私兵的帽子,他们平时对外都称土匪。这个地方偏远,官府一般也不会跑到这里剿匪。

后来来了个窦榆瞑,那是个杀神,来了不到几天就把蛮夷赶回了老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再也不肯进兵一步,王元知道,指望窦榆瞑报仇雪恨是不可能的,再后来,窦榆瞑北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废了,蛮夷更是蠢蠢欲动,甚至找了些叛军做先锋,想从这里取道,进攻中原。

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在这里等,只希望朝廷早点开窍,派一个靠谱的人来。

据说,这次来的人还不错,杀伐决断,却不滥杀无辜。

他在入蜀地的要塞等了很多天,本想毛遂自荐,跟着那人去云南报仇雪恨,谁知陆凶一直遮掩自己的身份,让他无从下手,无奈之下,他才想出这个办法。

“我叫王天鹤,他是我爹。”

那个土匪头子说完了,不忘自我介绍一番。

王元,王天鹤,西南剿匪,蛮夷……

陆凶盯着那个老人,脑海中一下闪过了无数的记忆。

平南王在世的时候,好像确实派人南征过一次。

当时他在北疆,分身乏术,派来的也不是长缨军中最好的一支,但是他认为,那些人对付蛮夷足够了。

可是事与愿违,最后他得到的却是他们全军覆没的消息。

这个王元,便是硕果仅存的一个了。

他是不是已经认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见过他吗?

“陆老大,陆老大?”王天鹤唤了几声。

陆凶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王元身上撕了下来,抱歉地一点头,道:”实在对不住,差点儿伤了大梁忠良。”

“陆老大,这不怪你,要不是我爹想出这一出,也不会有这误会。”

事情说开了,众人放下戒备,开怀地吃喝了一顿。

酒足饭饱之后,王元终于醒了,看见陆行和王天鹤靠在一起的脸,知道一切都很顺利,便放心地笑了笑。

王天鹤本想跟着陆凶一起走,但是陆凶想了想,还是决定兵分两路,目标太大,很容易被人盯上,在到达云南之前,他不想冒这个险。

王天鹤想了想觉得在理,便化装成普通老百姓暗中跟随。

王元依旧做向导,在路过他说的那个老药农的家的时候,给队伍里的每个人讨了一个香囊,说是驱毒虫用的。

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进入了云南的地界。

从蜀地到云南,陆凶一来,便感觉到了不同。

这里的人,好像都很怕他们。

晚上,一行人找了个客栈住下,问了那老板娘才知道,这里的人不只是怕他们,任何一个从外地来的人都会害怕。

“为什么?”

“还不是给那些蛮夷的闹的那个夜国的蝎子王,每隔几天就来抢一次,没兴致抢了就派人化妆成汉民,看见谁家有钱有美女就做个记号。”

老板娘一连摆了几个盘子,每个盘子里都只有一点点的食物。

几个饿疯了的青壮年顿时脸色铁青。

“老板娘,这是喂蚊子的吧?”

张傲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镇南王

那老板娘被张傲一声怒吼吓得一哆嗦,缓过神来,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最近乱得很,自己种的东西都被抢了去,外面的又运不进来,有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说完,她讪讪地一笑。

“那就有多少拿多少,怕我们吃完了不给钱不成?”

那老板娘为难地道:”不是这样的,现在就算您把整个大梁国库搬过来,我们也拿不出那么多吃食啊。“

老板娘说的是实话,这些是他们客栈能找到的最好的待客食物了,等会儿他们自己也就吃点残羹剩饭凑合。张傲还想发作,却被陆凶一把按住。

“算了,别为难人家。”

张傲这才坐下来,一个人别过头去,闷不做声。

他自己倒没什么,可是手下的兄弟已经奔波了一天,现在肚子里空空,这点饭食能到哪里呢?

“吃吧,一会儿都凉了。”

陆凶催促道。

张傲看了一眼筷子,没有接。他站起来,拿了自己的荷包,道:“我去外面再买些东西,兄弟们不能饿肚子。”

“老板娘,哪里有东西可以买?”

那老板年抿了抿嘴唇,道:“我们这老百姓的食物都是定量的,吃完了今日的,明日的要去镇南王王府领,谁还有多余的饭食呢?”

张傲愣了一会儿,想清楚了问题的严重性,一把抓住荷包,将里面的银子捏得乱响,只一会儿的时间,他便青筋暴突,眼角通红,他盯着那个老板娘,道:“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这南疆物产丰富,就算夜国的人再来抢劫,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这位大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原来有几个粮仓的,可是一天夜里,不知来了些什么人,一把火给烧了,等官府的人想再征集粮食充实粮仓的时候,发现田地里都是些毒虫,很多粮食已经不能吃了。你在这城里看不出什么,若是出了城,千万不能乱跑,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傲一怔,回头和陆凶对看一眼。

那些毒虫竟然包围了这座城吗?如此看来,蜀地的那些毒虫异动,也绝非偶然。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腰里的香囊。

因为有这香囊护着,一行人所经之处没有遇到毒虫之类,才能平平安安地到这里,那么,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究竟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两人的脊背缓缓上升。

张傲坐下来,再也没有说话,他的筷子拿在手里,却一根菜都没有夹。

一顿饭吃完,借着小解的功夫,张傲拉了陆凶出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道:”老大,这里的情况似乎比我们想象的严重。“

陆凶点了点头,沉声道:”是呀,这里的仗打起来,肯定不比北疆轻松。“

北疆的仗都是明面上打的,这里却要和一些不见踪影的”虫子“们打。

陆凶越想越头疼,但是他并不想让张傲看出自己的担忧,于是话锋一转,道:“虫子的事情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在我们的队伍到这里之前,做好打仗的准备。算算日子,他们到这里也就十来天吧。这样,等会儿你去镇南王那里看看,注意别暴露身份,我想办法联系一下窦老,他常年在这里驻守,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

“是!“

张傲拱手道,陆凶见他行礼,赶紧一侧身,挡住了他。

“我们现在还是商人。”

张傲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镇南王府。”

镇南王是云南的王,叫朱鹮,先帝在位时封的,本来统领一方,很有权势,可是好景不长,后来璟同帝一登基,派来个窦榆瞑,又是削弱兵权又是削减军费的,生生把他这个家将都能养个千把人的王爷弄成了一个光杆儿。那朱鹮也是个硬气的,虽然没有明面上顶撞皇帝,却从此以后对政事民生不管不问,全权交给了窦榆瞑。窦榆瞑打仗还行,管理民生那叫一个一塌糊涂,他管了没有多久,也撂挑子不干了,好在那时候夜国害怕他的威名不敢窥探,百姓倒也安居乐业,再后来窦榆瞑也走了,朱鹮依旧没有插手当地事务的打算,照样做他的闲散王爷,整天看花遛鸟,无所事事。有一次夜国的人来犯,都打到了他的家门口,他竟然一拍屁股,带着家人从密道跑了。

后来夜国人觉得留着这么个不管事的,比把他杀了再来个管事的要好的多,便很有默契地不再去骚扰他,他的府邸也成了风雨飘摇的云南唯一安全的地方。

张傲一直觉得朱鹮是个很神奇的人,在朝中听到别人议论他的时候,便很想见见这位,陆凶的命令正合他意,于是二话不说提上裤子来直接跑了。

陆凶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沉黑的眼睛微微一眯。

他有种直觉,这云南的浑水丝毫不比朝堂之上浅。

送走张傲,他一个人出了门。

因为是一个人,走在街上,倒也没有引来那么多敌意的眼神。

陆凶出门的时候,门口正好有一个打柴的人,他把那捆柴卖给了店家,换了几个铜板,便收了扁担打算回家。

他离开的时候,陆凶发现他悄悄做了个手势,于是陆凶便悄悄地跟着他。

出了城以后,那人很快消失在一片树林里。

陆凶再往前走,已经看不到那人的踪迹了,但是在那人走过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记号:用树叶做的箭头。

这是长缨军联系的信号。

他知道,那人是郭平的手下,给他留下这个记号,是告诉他窦榆瞑的所在。

当时窦榆瞑回云南的时候,身边有心腹保护,但是陆凶还是不放心,又让郭平找了些人暗中保护,想必,这个打柴的小哥便是其中之一。

他照着那个箭头指示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前面便出现了一个小村子。

村子里都是吊脚竹楼,远看竹楼上有几个人影,还有吵吵闹闹的声音。

“老家伙,喝酒又不给酒钱!”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楼上传来一个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接着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人直接从楼上翻了下来。

“喂,喂,你别死啊,你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免了你的账!“

楼上的女人提了裙子,紧走几步下了楼。

陆凶急忙奔过去,一看那人,惊讶地张不开嘴。

竟然是窦榆瞑!

“你这婆娘,催什么催,看看老头子我的这条腿都被你催断了。“

窦榆瞑双手捂着脚踝,用了几下力,没站起来。

“别动!“

陆凶一下将他压住,伸手摸了摸。

果然断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心事

就在陆凶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如何制服蛮夷的时候,阿娆在金陵也筹划着她的事情。

小谢在消失了很多天后,终于回到了觅音香铺,和小七一夜温存之后,两人的婚礼再次提上日程。

阿娆作为证婚人,给他们选了个黄道吉日,又将自己府中一处院落收拾出来给他们做新房,还亲自给小七挑选了些聘礼,派人送到刀剑笑。

小谢是西域来的,对中原的礼节不那么在乎,小七送来的聘礼照单全收。

一些零零碎碎中,她最喜欢的是一副文房四宝,抱在怀里半天,最后毫不怜惜地扔进身边的火盆里。

小七当时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套文房四宝本来不是在聘礼的范围内,是他自作主张买的,因为他听阿娆说过小谢的身世,知道她有一个精通笔墨的父亲,想着岳父精通笔墨,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

”爹,边城的东西一定没有这中原的东西好吧?您活着的时候,女儿不能尽孝,现在女儿要出嫁了,这个,就留个你吧!“

原来是烧给已经过世的岳父的。

小七提着的心终于回到原位。

他这个人做生意久了,脑子灵活,见小谢如此,赶紧从旁边拿起一杯酒,声泪俱下地道:

“岳父大人,虽然小七没有见过您,但是您的丰功伟绩,小七早有耳闻。您在天有灵,保佑小七和您的女儿,能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说完,酒杯一转,里面的液体在他脚下均匀地洒了一条线。

小谢看着他,欣慰地一笑。

十二月十三,也就是明天,是阿娆给他们两个人挑的黄道吉日。

这一天晚上,阿娆又将新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还让常德把轿夫请了过来,在厢房里住下,省的明日忘了耽搁时间。

安顿好了,她刚打算回自己的屋里,忽然见到桂花树下有一道人影。

那人影见了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捏着衣角从树后转了出来。

”姐姐……“

是小谢。

她依旧穿了一身红衣,只是一张脸在这红色的衬托下越发憔悴,连那双灵动的眼睛也黯淡了许多。

“明天就出嫁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阿娆过来,轻轻地将她脸颊上一缕头发拢到脑后。

本来两个人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经历了敦煌到事情之后,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芥蒂。

虽然,看在小七的面子上,阿娆极力地压抑着心里的不舒服,表现出来,还是有些生分。她将小谢引到屋里,又将火盆里的火拨旺了一些。

“怎么到我这里来了?要出嫁了,是不是有点害怕?”

她自己有这样的经历,自然也能猜测到小谢的心事。

阿娆等了她好一会儿,她却沉默了下去。

“别怕,其实成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你没有经历的时候,那是一道坎儿,甚至一座坟墓,等你经历过了,它也就是跟你走路吃饭一样平常。“

阿娆说着,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一个冰冷,一个温热。

阿娆没有用多大的力气,随时给她挣脱的机会,可是她却好像没有挣脱的意思,只是沉默了半天,缓缓抬起头来,看进阿娆的眼睛。

“姐姐,有些事情,我没有办法改变。”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双唇使劲抿着,好像在极力地忍受着什么。

“那件事情,你还恨我吗?“

阿娆知道她问的是哪一件。

“若说不恨是假的,当初被捋去敦煌,要不是有那么几个人拼命救我,我可能早就死在那里了。“

阿娆淡淡道,手却没有收回来,她能感觉到掌心里小谢的手微微一紧。

“是我对不起你。“

“过去的事情不用说了。“阿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是,以后我不希望你再受制于人。“

她这句话说得很委婉,没有要求小谢怎么样对她,而是希望她能自己为自己做主。

自己做主,也就是再也不要做别人的刀了的意思。

小谢明白她的意思,重重点了点头,道:”姐姐,我最依赖的两个人都死了,一个是我的父亲,死在战场上,死在阿斯兰的手下,还有一个是我的母亲,虽然不是死在阿斯兰的手上,但是和他也脱不了干系。现在,我还有什么理由,为他卖命呢?“

射穿父亲喉咙的箭,陆凶在多年后送给了她。

冰冷的,上面有一层黑色的锈迹,让人想起了风干的血。

她握着箭头的时候,感觉每一根头发都是痛的。

阿娆以为她会说些报仇的话,谁知小谢沉默了片刻,道:“姐姐,我知道父亲是想守好敦煌的,将来,我一定要把他失去的东西再夺回来。”

阿娆的心里微微一震,心道这个女子的境界并不比自己差多少。

“小谢,夺回敦煌是早晚的事情,可是这眼下怎么办?你要躲小七到什么时候?你实话告诉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当初接近他是因为有别的目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们都不会勉强你,你要是开不了口,我替你去说。有时候,在这方面软弱,并不是为了别人着想,反而会害了别人,你知道吗?”

要一个女人看清自己的内心,有时候就需要激烈一些。

小谢略带惊讶地盯着阿娆。

没错,她以前答应小七的求婚,确实是为了接近陆凶和阿娆。

在她的记忆里,她总觉得那个人和自己的父亲有关,这是她接近小七的第一个目的。后来,她又看到了阿娆,几次三番的试探,终于知道了她就是阿斯兰要找的人,所以她借着见小七的名义去给阿娆送汤。

但是,对小七,她真的没有感情吗?

她转过头去,双手托着下巴,眼前模糊一片,心里翻江倒海。

这么多年了,她在男人堆里穿梭,从来不缺追求者,可是她从来没有给任何人一丝一毫的信任。

小七,有些不一样。

然而,正是因为这分不一样,让她临近婚礼的时候反而退缩了。

她害怕,害怕自己不是真的爱他,害怕在厌倦了他的关心和照顾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他。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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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窗户纸

“其实你的心里是有他的,对吗?”

小谢张了张嘴,垂下头去。

她的双手用力的绞着衣带,几乎要将拧成麻花。

“你的心里若没有他,你早就痛痛快快地放下,或者远走高飞,或者虚与委蛇,反正无论你做什么,受伤的都是他,他的伤痛和你没有关系。”

“你之所以这么痛苦,是因为你不想伤他。“

小谢微微侧过脸,用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睛看着她。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事竟然一下被她说中了。

是的,若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她,现在她就不必这么痛苦了。

痛苦,是因为害怕自己伤害他。

“姐姐……”

就在这时,门咣当一声开了,一个男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到了离两人三四步远的时候,才勉强刹住了车。

他一眼看到了小谢,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

一大早听说她不见了,他害怕她会像以前一样不辞而别,心急火燎地找遍了大半个金陵城,直到现在,他紧绷的神经才放了下来。

“小谢,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哦,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对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是不满意尽管说,我改,要是你觉得还缺什么,尽管开口跟我提。”

小七本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她,硬生生将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又压回了原位。

“婚礼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都准备妥当了,到时候你只要……”

忽然,他的话被她冷冰冰的目光截断了。

“小七,你觉得我们俩般配吗?”

一句话落下,小七本来有些惴惴的心里,忽然被浇了一桶凉水一般。

是呀,他们,从来都不般配。

他是个从乡下出来给别人干活的伙计,其貌不扬,除了算账制香什么都不会,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颗真心,而她是西域来的头牌舞女,舞技震金陵,美貌更是难得一见。

换句话说,他是泥土里长出来的树,而她是天上落下的仙,虽然站在了同一个地面上,却有着截然不用的渊源。

这些,他一直都明白,当时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求婚,她答应后,他便被冲昏了头脑,一直不肯面对真实的自己。

其实,自己这么卑微,怎么配得上她?

想到这里,小七的心底便泛起一丝丝的疼痛,渐渐的,那疼痛如地震时的裂缝一般,渐渐扩大开来,他的身体,感受到了撕裂一般的痛苦。

他强忍着痛苦,自嘲道:“我知道,我不配,是我……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我错了,我错了。”

小七抬起手,手指chā jin头发里。

这种突然从云端跌落的感觉,既真实又迷茫。他木头人一样笨拙地转身,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双腿从来没有如此沉重过。

阿娆在旁边看着,发现他的眼圈已经通红了。

“小谢,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不该……我不该逼你,你要是不愿意,就忘了我吧,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又试着转了转身,那双腿还是犹如灌了铅一般,怎么都迈不开。

外边的光有些刺眼,刺眼得渐渐变成了一团白光,他想走进光里,却不知道那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没有她的地方,只能是地狱吧?若灵魂在那里可以化为灰烬就好了,到时候他也不必承受无休无止的痛苦。

“你只会道歉吗?你为什么就不肯多说几句?”

小谢在背后,忽然一声嘶吼,接着眼泪汹涌着滚下来,很快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辩解……”

一个人积累的情绪过多,最终找到释放,是一个好的兆头。

阿娆起身,看了一眼两人,觉得这里没她的事了,便上前,拉住小七,悄声道:“好好哄一哄。“

失魂落魄的小七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小谢不是嫌弃他,而是希望……希望他去哄哄她。

不过女人也真奇怪,明明喜欢却又莫名其妙发脾气。

但是仔细一想,小谢的问话并没有毛病,她只是问他觉得他们般不般配,他只要回答般配两个字就可以了,是自己想多了,才惹她如此生气。

或许,她是在气恼自己连留住她的勇气都没有。

“小谢,我……“

这样一来,小七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摸着脑袋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七哥!“

最终还是小谢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道。

“七哥,我现在明白了,我是喜欢你的,其实我只是……只是有点害怕,害怕万一我对你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到时候会害了你。“

带着甜香的体温透过布料一丝一丝在小七的身边蔓延开来,小七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掉进蜜罐里一样。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甜的。

“小谢,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就是赚的,要是有哪一天你厌倦了我,想走了,我绝对不会拖累你。“

他紧紧抱着她,有那么一刻,他想把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小七和小谢的婚礼非常热闹,金陵城的名人几乎都来了。

有冲着小七的香铺来的,有冲着小谢的名气来的,然而更多的,则是冲着陆凶和阿娆的身份地位。

小七收到了很多贺礼,梁掌柜做起了临时账房,一笔一笔都给他记录好。

婚礼上,阿娆也和其他人一样,忙里忙外,等到晚上将新人送入洞房,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陆朝哪去了?

小七的婚礼,按理说陆朝没有理由不来参加。

“常德,看见少爷了吗?”

常德正在收拾院子里的乱七八糟,闻言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摇了摇头,道:“今日早晨少爷还跟我要了几颗糖,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好了,你先别收拾了,赶紧去找少爷。”

这个时候,陆朝要不在屋子里读书,要不在院子里练剑,以他的脾性,不可能跟一群熊孩子跑去闹洞房的。

常德一看阿娆的脸色,顿时也慌了,扔了手里的东西,跑到旁边厢房,叫了飞花,两个人就在府里找了起来。

阿娆的宅子不大,很快找了个遍,三个人在水井边碰头,都说没找到。

阿娆更是心急。

这么晚了,这孩子招呼都不打,去哪里了呢?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又是她

“夫人,要不要报官?”常德道。

“等等,你让我想想。”

阿娆抬手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些。

按照常德所说,陆朝从跟着队伍出去迎亲,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可能那个时候就失踪了。

这个年代道路上没有监控,找一个丢失的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以陆朝的功夫,对付几个会武功的青壮年都不在话下,又有哪个人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他?

难道有更厉害的人?

想到前几日还在金陵城到处乱窜的阿斯兰手下,她的脊背忽然涌起一阵寒意。

该不会是被阿斯兰捋了去?那个人表面上看着谦恭温和,实际上却很有多不为人之的手段,她自己便是他的受害者。

阿娆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摔倒。

飞花扶了她一把,道:“夫人,您别着急,小少爷可能又去体察民情了,要不奴婢和常德再去外面找找。”

“我跟你们一起去。”

阿娆咬了咬牙,道。

若真的是阿斯兰的人干的,肯定能留下些蛛丝马迹。

三个人风风火火出了门,刚到门口,却见一个半大小子一头撞了进来。

那人身形不稳,这么一撞,差点儿栽倒在地。

“朝儿?”

阿娆看清了那人,忽然一惊,再一仔细看,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陆朝的头上鼓了几个大包,右边发际线还撕裂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他用手帕使劲压着,手帕上的血迹也是一层又一层。阿娆再往下看,发现他今日刚换好的新衣服也被撕开了几个口子,好在,身上并没有流血。

“你跟谁打架了?”

阿娆抓住他的肩膀焦急地问。

若是阿斯兰的人,那么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久留了,她必须带他马上离开。

陆朝笑了笑,道:“娘,你别担心,我遇到几个小混混,他们不是我的对手,被我打跑了。”

“小混混?”

阿娆的眉头一皱。

她其实算不上个习武之人,但是对伤口还是有些分辨能力的。

他身上的伤,招招要害,岂是那些街头小混混能打出来的?而且,以陆朝的身手,那些小混混能奈他何?

“朝儿,你不要骗娘,娘知道,以你现在的功夫,和你爹你干爹都能过几招,那些个小混混又算什么?你实话告诉我,你遇到了谁?是不是蛮人?“

蛮人的长相很容易分辨,若是遇到了,他肯定能分辨出来。

“娘,是朝儿错了,朝儿不该骗您,我不是跟小混混打架,是跟一些高手。”

于是,陆朝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短说了一下。

原来,今日他跟着迎亲队伍出去,路过一个茶摊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议论他爹,就竖起耳朵多听了几句,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说他爹在云南死了,他一时承受不住,就过去跟他们争执起来。那几个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大人,对一个气势汹汹的小屁孩儿,自然是不屑一顾,随口敷衍了几句。陆朝见了,让他们拿出陆凶已死的证据来,可是就是这句话彻底惹恼了那些人,其中一个人招呼也不打,照着他一拳就打过来。

陆朝常年习武,反应快于常人,拳头来了,他下意识地一躲。

也幸亏这一躲,拳头擦着额角过去,只开了一道口子,若是正好命中,以那人的力道,恐怕就要脑袋开花了。

陆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人,怒火蹭蹭地往上冒,他拿起一张椅子就跟那些人打了起来。

“他们人多势众,我吃了点儿亏。”

“你……”阿娆又气又心疼,“朝儿,娘一直觉得你是个沉得住气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

高手,还是一群高手……

还有,伤得这么重,只是吃点亏的问题吗?

阿娆叹息一声,将陆朝拉进屋里,又吩咐飞花去打些热水,化了草药用布巾蘸着给他清理干净了伤口,又小心地涂上了一些罗迪那种要人命的药膏。

那东西涂上去非常的疼,但是陆朝自始至终一声不吭,阿娆看着他额头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朝儿,告诉娘,是哪个杀千刀的咒你爹,娘明天找他们算账去,我打不过他们,我就多叫上几个人,我就不信,这个金陵城还没有几个愿意为你爹说话的人。”

她这个堂堂二品诰命夫人,若是连金陵城几张闲嘴都搞不清楚,还不给陆凶丢脸?

“娘,你别去!”

陆朝忍着疼痛,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那些人是莫瑶梳的走狗,莫瑶梳是丞相的千金,虽然你不用跪她,但是她爹有权有势,万一背后玩阴的,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话的语气极其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但是阿娆还是能感觉出他话语里的怒意。

“又是那个莫瑶梳!”

阿娆挣脱陆朝,转过身去的时候,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这个女人,欺人太甚!

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陆凶不在这里,朝儿又受了伤,她有多大的气都得咽下去。

等!

天亮的时候,阿娆想去给陆朝换药,刚出门便见飞花一路小跑地飞奔过来,“夫人,夫人,那个女人又来了。”

“哪个女人?”她的心咯噔一声,急忙放下手里泡了草药的水盆。

“就是那次,那次来要抢老爷的女人。”

这里没有外人,飞花都不愿提那个大小姐的名字。

丞相的女儿,本来应该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是现在却找上门来明目张胆地跟人家抢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烟花女子。

所以,飞花打从心眼里对她有种不屑,昨日她的手下又把小少爷打成那样,她的心里除了不屑之外,还添加了几分恨意。

“放狗!”阿娆一抬手,怒道。

飞花立即瞟了几眼自己家那只狗仗人势的小狗,还没去把它从狗窝里放出来,便听到一个惨戚戚的声音。

“姐姐,人家这回来,可是带了程将军的消息呢,你就看在程将军的份上,别赶人家走了。”

话音未落,莫瑶梳已经一步踏了进来。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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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他死了

阿娆抬头,盯着不请自来的女子,眼睛里一道道冒杀意。

这个女人,昨日让她的手下打了自己的儿子,今日里竟然还有胆子找上门来!

只是,为什么这身打扮?

莫瑶梳今日穿了一身雪白色的长袍,外面罩着一层白色的纱衣,远看有种雾蒙蒙的感觉。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今日的发饰也非常的素雅,除了一朵素白的小花什么都没有戴。

看着看着,她这身素衣忽然让阿娆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阿娆没有说话,莫瑶梳也没有说话,她从个怀里掏出手绢,抹了几下眼睛,半晌,眼角带着一抹浅红,哽咽着道:“姐姐,妹妹是来向你赔不是的。”

阿娆一侧头,目光还是一样冰冷。

这个女人,今天又玩什么花样?一个嚣张跋扈惯了的人忽然低声下气,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昨日里,是我那手下多嘴,惹恼了你们家的公子,实在对不住,若是我当时在场,一定会制止的,可是,我只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那么一会儿时间,去找一朵合适的白花戴都来不及,他们就打成了一团。”

飞花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

这个女人,除了不像个大小姐之外,什么都像,泼妇和白莲花之间还切换自如!

她轻轻捏了捏阿娆的衣袖,意思是让阿娆别听这个女人胡说八道。

昨日里她也见过少爷的伤,招招致命,若不是少爷有两下子,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常德听到动静,也过来了,他站在旁边,手指蜷起,准备随时吹口哨叫狗。

“这件事情,我自然不会白白让它过去,你说吧,今日里你来,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你可以走了。”

阿娆半仰着脸,沉声道。

莫瑶梳又装模做样地抽泣了几声,道:“姐姐,其实妹妹这一趟来,还真的有一件事,只是怕说出来,你承受不了。”

说完,她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道:“前几日,兵部接到八百里加急,说是程将军在云南遇难了。”

阿娆早有准备,闻言却还是心猛地一沉,但是转念一想,她觉得莫瑶梳的话不那么可信。

“遇难?”

“是,是遇难了。“

“你怎么知道的?”

阿娆目光如刀似的落在她的身上。

“本来我也不相信,便央求我爹爹告诉我详细的情况,我爹就把这个给了我,我看到的第一眼,便知道那消息是真的了。”

说着,她伸手入怀中,抽出了一缕布条。

布条破破烂烂的,上面都是血迹,早已经风干,红里透着些黑色。

阿娆看了那布条一眼,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那是陆凶的衣服,布料是云熙绸布庄订制的,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临行前她亲手缝制,她自然认得。

怎么会……

“送信的人说,程将军在云南误入夜国的陷阱,夜国的巫师做法,请了很多毒虫来,不到一夜的时间,便将那些人都蚕食干净,找到的时候,只剩了这个和一具白骨,白骨还在长安,想着过几日皇上的圣旨便要到了,只是可怜姐姐和我,与将军相爱不能白首,相思终成灰。”

莫瑶梳说着,又抹了几下眼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姐姐,我是真心喜欢程将军的,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我都会为将军披麻戴孝的,你看,我都准备好了。”

飞花瞥了一眼阿娆。

那一瞬间,她似乎有一种错觉:夫人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种愤怒,远远超过了所有,就像,就像一只野兽即将失去理智的瞬间。

她被她身上的那种杀气吓到了。

莫瑶梳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阿娆的怒意,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自己身上这身孝服多么多么的郑重,她还说,就算活着的时候不能进门,死了以后,她也一定要跟陆凶将军埋在一起。

阿娆咬着牙,不说话,一时间气氛僵硬而凝重,飞花有些不知所措,求助似地转向常德。

常德在这个时候,还是有些眼力见的,他上前几步,挡在了阿娆和莫瑶梳之间。

阿娆被他这一挡,锐气顿减,小腹处传来一阵阵隐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

常德扫了那个女人一眼,道:“喂,我说千金大小姐,我们老爷还没有迎娶你过门呢,你这么上赶着做人家的未亡人,有点儿太不要脸了吧?你这么急着进来,有没有问过人家祖上要不要你?到时候被从祖坟里踢出去就不好玩了。“

自从上次莫瑶梳来过之后,常德便特意打听了一些这位大小姐的八卦。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这位的八卦简直可以用劲爆来形容。

这位小姐出身高贵,长得也不错,十六岁那年嫁了个探花,那探花也算有出息,混了几年,就平步青云成了刺史,可是这位刺史是有点小脾气的人,平时不收受贿赂不说,还经常把自己的俸禄捐出去。刚开始,这位小姐夫唱妇随,倒也没有什么,后来,随着家底越来越少,她便有些坐不住了,再后来,她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富商勾搭上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她那个丈夫突然暴病而亡。

这年头缺医少药,突然死个把人本来不足为奇,可是奇怪的是那位刺史大人是死在妓院里,这对于一个一向洁身自好的刺史来说,可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果然,过了没几天,有些受过刺史恩惠的人便曝出了其中的内情:

原来是刺史夫人,也就是这位莫瑶梳莫小姐跑去妓院和那个富商幽会,被刺史知道了,刺史气不过,追过去,结果被那个富商抓起一条板凳打在脑袋上,人当场就没了。

这个消息一出,坊间顿时一片哗然。莫瑶梳就算再不要脸,也不会任由风言风语流传开来,于是跑到衙门里告状,说那个富商威胁她,引诱不成,又害死了她的丈夫。富商当然不认账,但是终究熬不过板子,最后还是招了,可是还没有等到问斩,富商人就死在监牢里了,具体怎么死的,也是众说纷纭。有的说是莫瑶梳害怕事情败露,派人在他的饭菜里放了毒药。有人说富商痴心错付,无比绝望,自尽了事,还有的编得更加离奇,说富商对莫瑶梳真心一片,为了她的清誉,不惜什么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揽,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罪。

当然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个莫瑶梳有这么大的魅力,因为这个女人在富商死了之后没几天,就被人看见勾引别的小白脸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敢欺负她?

常德本来不愿把满脸的鄙夷写在脸,可是现在夫人都被欺负到这个份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莫瑶梳本来觉得自己占了风,心里正洋洋得意,谁知被突然冒出来的下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顿时火不打一处来,放弃白莲花人设,嚎啕大哭着道:

“将军啊,你怎么这么惨啊,你尸骨未寒,你的夫人和一个下人搞到一起……“

一棍子下来,打死了两个,常德气得青筋暴突:”你胡说什么,少血口喷人!”

“我说的是真是假,老天都会看到,你和她要是没有一腿,怎么能护她护到这个份儿?“

莫瑶梳丝毫不让,铁了心要把这顶帽子扣在阿娆的头。

常德气不过,要和莫瑶梳撕扯,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擦着衣襟掠过,吃啦一声,将莫瑶梳的披帛切成两半。

莫瑶梳吓了一跳。

待看清那擦着胳膊飞过去东西是一把刀时,立即大喝一声,“杀人了,杀人了,有人刺杀丞相千金了!”

目光一转,落在面前那个小孩子的身,她很利索地指着那个孩子,道:“来人,把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捉起来!“

她说完,并没有人应声。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过来,她忍不住回头去看。

后面空荡荡的,本来应该赶过来的鹰卫一个没来。

忽然,她的心里便有些不安了。

这些人平时她一叫到,这个关键时候,怎么突然集体玩失踪?

“别叫了,没人会来救你的。“陆朝手里拿着一把剑,缓缓地逼过来。

“你想干什么?”莫瑶梳看着陆朝,吓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你要知道,大梁境内,杀人是要偿命的,你杀的是丞相千金,到时候整个将军府都脱不了干系。”

陆朝不理她,只是用沉黑的眸子斜了她一眼,接着哼了一声,将手的剑举起来,对准了她的咽喉。

然后,他对常德和飞花道:”此人冒充将军夫人,散布谣言,按照大梁律法,该不该地正法?“

两个仆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少爷精通大梁律法,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莫瑶梳吓坏了,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提着裙子转身跑。

死在这里真的是死了,跑,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当时她是这样想的。

她逃跑的时候,没有走直线,因为她害怕后面再有一把刀或者剑之类的东西削过来。

等到逃出了大门,她才终于喘了一口气。

她带来的鹰卫守在门口,到了这里,她算安全了。

可是这些家伙,都跑到哪里去了?

莫瑶梳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吓得再次汗毛倒竖。

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找了半天,她终于听到从一个角落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循着声音找去,才发现八大鹰卫都被捆成了粽子。

结结实实的八个大粽子,还连成一串!

莫瑶梳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们从绳子里解救出来。

“谁干的?“她气呼呼地道。

“小姐,我们也不知道,只记得一阵花雨过后,我们困的不行,等醒来时已经这样了。”

“岂有此理,敢太岁头动土!”莫瑶梳怒斥一声,转身走。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还嫌不够丢人吗?”

那几个人一听,赶紧跟了来。

飞花和常德见那个女人吓跑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们真的怕这个小少爷对那个女人下杀手,虽然说他们有理由,但是人家的爹毕竟是当朝丞相,若是杀了她,弄不好要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毕竟他们将军只是个朝新贵,和丞相那种老狐狸斗起来,还是很难有胜算。

但是夫人是不是太安静了?

飞花和常德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夫人,夫人!“

两人齐齐回头,发现阿娆已经躺在地了。

陆朝将她抱了起来,忽然发现有一丝丝的鲜血正从她的裤脚流出,顿时大惊失色。

“快去请大夫!“

“是!“

飞花和常德两人应了一声,转身走。

“等等,飞花,你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常德,你骑我爹的汗血宝马,去太平村,请罗大夫,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带来。“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应了一声,再也不敢迟疑,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陆朝长大了,可是抱一个成年女子终究还是吃力了些。

“给我!“

在他琢磨着怎么在不让阿娆伤情加重的情况下把她弄进屋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

“义父?”

陆朝看到了那个人,喜出望外。

隼没有理他,直接接过了阿娆,打横抱起,大步向着屋里走去。

“义父,我娘这是怎么了?”

见隼给阿娆盖好被子,陆朝小心翼翼地问。

隼横了他一眼,道:“你当初怎么答应义父的?”

“朝儿答应过义父,好好保护娘。”

“那你怎么保护成了这个样子?”

“这……”陆朝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隼忽然一伸手,将他拉了过来,“还有,莫瑶梳的八大鹰卫是什么样的人,义父没有告诉过你吗?你胆子肥了,竟然敢跟他们动手!要不是我当时经过,你小命都没了。”

“当时那一把豆子是义父洒的?”陆朝问。

豆子落下,围着他的几个大汉一下滑到在地,他趁机逃跑,那些人也没有追来。

“除了我,谁还能去救你?还有,那不是普通的豆子,那是被当成了暗器的豆子。”

隼愤愤地道,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陆朝,平时吊儿郎当以欺负陆朝为乐的他,眼底竟然掠过了一丝心疼。

陆朝哦了一声,心道难怪那些人没有追来,原来是被豆子伤了。

“义父,您别生朝儿的气了,您实话告诉朝儿,娘究竟怎么了?要不要紧?”

阿娆没有受伤,却平白无故流了血,他在罗迪那里读过一些医书,知道有了身子的妇人可能小产,但是阿娆究竟什么程度,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陆朝往床一瞥,发现有血从被褥下流了出来,又吓得脸色大变。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安胎

“估计是要小产,只希望你另外一位干爹赶紧赶到,否则……”

隼说着,拾起阿娆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冰冷的,苍白的,让人看着心如刀绞。

“娘……”陆朝没有想到事情这么严重,低声唤了一声,便向门外跑去,“我去看看他们来了没有。“

城的闫大夫先到的,在飞花的带领下过来看了阿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飞花立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哀求大夫救救他们家夫人。

隼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半晌,他觉得两人实在让人心烦,干脆一手一个,都丢出了门外。

他不懂妇女生产之事,看着阿娆的气息越来越弱,干脆扶她坐了起来,手抵在她的灵台穴,将内力一股一股输入她的体内,半天过去,阿娆仍然没有好转,他想了想,从自己的荷包里找出了一颗续命丸,刚想给她服下,门突然被撞开了。

罗迪一身寒气地进来,话都来不及说,直接打掉了他手的续命丸。

“她的身子经受不住这等虎狼之药。”

“还好你来得及时。”隼把位置让给罗迪,自己讪讪地退到一边。

罗迪给阿娆把了把脉,沉声道:“有救。常德,你照这个方子,赶紧去抓药。”

他平时不少遇到这种紧急情况,为了省时间,很多方子他都是提前备好的,用的时候直接拿出来行。

常德接过方子一刻不敢耽搁,转身跑了。

罗迪重新打开药箱,从里面找出来一颗药丸,喂到了阿娆的嘴里。

“她真的没事吗?“隼问。

“没事,幸运的话,母子都能平安。“

隼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但是看神色,却说不高兴,也说不不高兴。

一副药下去,晚的时候,阿娆终于醒了。

她醒来问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孩子呢?他还在吗?”

“都好好的。“隼依旧握着她的手,这会儿还特意加重了力道。

“你怎么来了?“阿娆有些惊讶地问。

“我不来你死了。“

罗迪在一边忙着找药方,听见阿娆醒来了,便放了心,根本不在意这俩人说什么。

“你的毒好了吗?“疼痛没有那么明显了,阿娆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次见他的时候,他身剧毒,差点儿没命。

真是山水轮流转,这次换她差点儿没命了。

“已经好了,多谢姐姐关心!“似乎感觉出她被握着手的尴尬,他冲她微微一笑,加重了”姐姐“两个字的语气。

“做弟弟瘾了?“罗迪终于忍不住,在旁边毫不客气地拆台,被隼回过头瞪了一眼。

“朝儿呢?“

阿娆又看了一圈,没有发现陆朝的踪迹。

“被我支去熬药了,孩子大了,能用用,别让他闲着。“

“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欺负小孩玩。“阿娆道。

“我不会变的,永远不会变。“他看着她,渐渐敛去笑容,”这个样子,会一直到地老天荒。“

阿娆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想说,他对她的心意永远不会变。

“别忘了,你还欠我三个要求,哪一天我见了合适的女子,便用手帕命令你去娶了,到时候可不准反悔。“

“你要想害死我随意。“隼不在乎地道。

阿娆不说话了。

这个家伙,以死相逼吗?

过了一会儿,她道:”莫瑶梳说,他死了。“

隼眨了眨眼睛,忽然眼底掠过一丝促狭,”那不是更好,他死了你索性跟我吧,我不介意买一送二。“

阿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因为刚才失血过多,她瞪得这一眼多多少少有些外强干。

“你恐怕等不到了,他若真的死了,我恐怕也不用活了。”

“你不用吓我,你还有孩子,不会死的。”隼毫无畏惧地道。

罗迪找到了一个安胎的药方,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夹枪带箭的,不由又偷偷瞥了一眼。

这俩人要真是走到一起,那还不得吵翻天?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说不定打着打着拌嘴功夫天下无敌了。

想到这里,他摇着头,无奈地一笑。

“我要是不知道他的消息,说不定孩子还没生下来会抑郁而死。”

阿娆看着隼的眼睛,认真地道。

“姐姐,这句话你应该跟郭平说,他是个搜罗情报的好手,我只是个舞枪弄剑的。”隼笑了笑,不她的当。

“他不是不在这里吗?你说,你愿不愿意替我去打听?你不去的话,我现在进京,京城不行,我去云南。”说着,她当真要起来。

罗迪冷厉地道:“不准动!”

隼立即很配合地把她又压了回去。

“行了,我去帮你打听行了吧?你现在给我好好躺着。”隼起身,自言自语道:“一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

阿娆见他离开,满意地一笑。

“罗大夫,辛苦你了。“

没有隼的阻挡,阿娆终于可以将罗迪看清楚了。

他的脸色很平静,看来他说孩子没事,那是真的没事了。

她放了心,重重地往后一躺。

”夫人,你是马要做母亲的人了,以后那些鼠辈能不见不见吧,即使避免不了,也不用在意他们的言语。“

罗迪道。

到了这里后,陆朝已经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

罗迪听完有些庆幸,幸亏只是动了胎气,若是引发了她的心病,恐怕他都来不及赶过来救她。

”凡事放宽心。”罗迪又补充了一句。

“多谢罗大夫。”

“对了,我今日来,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不过你听听好,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您请讲!”

“姚老夫子昨日回京城了。”

“回京城?为什么突然回京城?”

先帝死后,姚老夫子作为先帝太傅被排挤,不得已才到了杏花沟隐居,现在怎么又突然回去了?难道也是为了陆凶已死的消息?

“他回去的时候很高兴,所以我猜测不是坏事。”

阿娆哦了一声,心道罗迪是拐弯抹角地告诉她,陆凶遇难的消息应该是假的。

天黑的时候,隼回来了。

“我找到了郭平的一个手下,然后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他也没有告诉我陆凶在哪里。”

他略带失望地道。

满地找牙?

阿娆听到这个形容词心里不觉有些愧疚。

“后来,我换了个问法,问他夜国那些家伙是不是死定了,他说是。”

隼说着,回过头来,含笑注视着阿娆。

阿娆终于放心地一笑。

那些家伙死定了,陆凶肯定好好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有人捣乱

金陵的天气今年有些反常。

第二日,天空又飘起雪来,越飘越多,渐渐有鹅毛之势,

飞花端着一盆洗脸水从外面进来,带进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坐在桌子边的隼猛然被惊醒,看着飞花,微微皱了皱眉头。

飞花立即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到了,赶紧小心关好了门,“公子,对不起。“

隼一摆手,目光从她的身抽回。

寒冷被关在门外,屋内很快又温暖如春,然而此刻他倦意全消。

回头,看到了桌子趴着的一小团。

“该起来了。”隼抬起一根手指,捅了捅陆朝。

陆朝昨晚听说隼要留在这里守着他娘,也要坚决留下陪他干爹。

谁知道是心疼他干爹还是害怕他干爹骚扰他娘?哼,这小子!

隼看着他,勾起唇角笑了笑。

不过现在看来,两者都不太可能。昨晚陆朝在他身边睡得格外香甜,把他当保镖或许更令人信服。

隼忽然有些小小的满足:

原来在这小家伙的潜意识里,他干爹是个非常值得信任的人。

“天亮了?”陆朝被惊了好梦,不情愿地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的动作有些大,一条被子从他的身滑落,飞花赶紧放下脸盆,捡了起来。

“少爷,洗洗脸,该去学堂了。”飞花拉住他的手,把他往水盆那里引。

陆朝站起来,看了看里内室。

内室和外室隔着厚重的帘子,帘子后的人睡得很安静。

“去吧,你娘有我照顾呢。”隼冲他点了点头。

“劳烦……舅舅了。”陆朝想叫干爹,但是转念一想,现在他的身份是娘的弟弟。

隼笑了笑,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

陆朝洗漱好,便跟着飞花去用早饭了,过了一会儿,飞花又端了两碗粥过来,一碗给阿娆,一碗给隼。

隼不顾自己吃,见阿娆醒了,用小勺一点点喂她。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阿娆有些不好意思。

她自己有手有脚,身子又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别人伺候

没想到隼脸色一沉,“我你这么一个姐姐,要是死了,我伺候谁去?有机会伺候的时候赶紧伺候。”

忽的,他发现阿娆用有些生气的目光盯着他,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要是我死了,没有机会伺候你了,所以,现在趁着能享受享受吧!”

没想到,这一改口,阿娆的目光更加严厉了。

“我不准你死!“

“好好,听你的话,不死,你赶紧吃,一会儿都凉了。“

“我自己来,你也去吃点。“

忙了一天,阿娆还没见他动过筷子。

“别说话,快吃!“

趁她张嘴的时候,隼毫不客气地塞了一大口粥。

快到午的时候,小谢和小七来了。

“姐姐,听说你病了?“

因为香铺的货物出了问题,昨日洞房后,两个人便被直接叫走了。梁掌柜被一群前来退货的客人围得水泄不通,满脸堆笑地又解释又退钱,也没空跟他们细说,于是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去香坊,忙活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天早才回来,一回来听说阿娆出事了,连屋都没回直接过来了。

”我没事了,对了,昨日香铺出了什么问题?“

梁掌柜派伙计来的时候,阿娆见过,但是想着小七能处理,便没有过多过问。

”不是什么大事,是发现有人在香里掺了些东西,那东西一点起来,人闻了香味儿容易起红疹。我已经把那批货都退回去了,还让香坊的伙计们严加排查,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个环节。“

小七还想说下去,却觉得胳膊肘被碰了一下,转头,遇到了小谢的眼神。

“什么?“阿娆差点儿站起来,被旁边的隼一下又按了回去。

“阿娆姐,你别着急,真不是什么大事,我和梁掌柜已经有眉目了,你放心休息。“

小七讪讪地道。

刚才这件事情一说出口,他立马后悔了,被小谢一提醒,更是觉得自己不该这个时候提这档子事。

“不行,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小七,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跟我说一遍。“

有人在香里掺了让人过敏的东西,明显是想陷害觅音香铺,可是她的香坊一向管理严格,外人根本没有机会做手脚,那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惦记觅音香铺,但是好在都在出货前被查出来了,这次竟然到了客户手里才知道,看来,这次做手脚的人,并不简单。

阿娆的心里瞬间掠过了无数个想法,若不是隼按着她,她很可能已经冲到现场去了。

隼明白她的心思,道:“姐,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交给你?”阿娆略带怀疑地看着他。

“你忘了我跟你学了那么长时间的制香?你还夸我是个天才呢。”

“也好,你先去跟小七看看,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隼在这方面确实是个天才,他不说,阿娆都差点儿忘了。

小七顿时见到了救星一般,立即拉着隼走了。

“姐姐,要不要我出手惩治那个女人?“

飞花说阿娆的病都是莫瑶梳气的。

莫瑶梳她认识,是当今丞相的女儿,一个嚣张跋扈的千金大小姐,不过那是个外强干的主儿,阿娆跟她斗,未必落得下风,只是现在有了身子,那个莫瑶梳又一句话戳到她的软肋,才弄成今天这样子。

小谢想说些什么安慰,但是看看阿娆,便知道已经不需要了,于是干脆决定替她出一口气。

阿娆摇了摇头,道:”妹妹,姐姐知道你一番好意,只是对付这样的人,你打过去,她反而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倒不如寻思个长远的法子。听姐姐一句话,最近算看见了她,也不要去招惹,小心提防好。既然有人对觅音香铺下手了,一定还有后续,与其把精力花在这样的女人身,倒不如替小七照看好香铺。“

小谢想了想,觉得阿娆说的有道理,于是便不再提此事。

下午的时候,罗迪过来送药,又替阿娆诊了诊脉。

“幸好母子平安。”

说完,他便留下药出了门。

小谢看着他的背影,忽的追了出去。

“罗大夫,你是不是曾经找过一样叫冰月之心的东西?“

罗迪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着她。

“我知道哪里有冰月之心。”

罗迪微微笑了笑,“那不过是我编出来骗人的东西。”

“不,我知道,你跟我过来。”

小谢示意罗迪跟她走,罗迪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跟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章 雨霖铃

云南的雨也是说下下。

陆凶把窦榆瞑送回住处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变成瓢泼。

“今晚住在这里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窦榆瞑看了一眼外面,又指了指自己屋里的一张卧榻。

卧榻铺着稻草,面有一卷破旧的被褥,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窦老,皇当初不是赏赐了很多东西吗?怎么混到这个份?”

陆凶纳闷地又扫了一圈。

这是一间茅草房,有一个墙角裂开了,房顶勉强不漏雨,房子四周都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您的侍卫都哪里去了?“

那些人都是窦榆瞑的心腹,若不是他的授意,即便是饿死了都会跟在他身边。

“皇赏赐的东西,都被我当了,那些侍卫,也被我打发走了。“

陆凶一惊,“为什么?”

窦榆瞑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这身病,都是常年打仗落下的,若是再给皇卖一次命,恐怕老骨头都保不住了,所以,我跟他们说,我想过几天清净日子,他们谁都别跟着我,谁跟着我,我死给谁看。打了大半辈子的仗,我还真的想过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可惜,过了没几天,我发现钱根本不够用来买酒的,所以,我把宅子卖了,换了个小的,后来又换了个破草屋。“

说话的时候,窦榆瞑左右转了转,终于在床下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瓶酒。

“幸好幸好,谁能解忧?唯有杜康!“

说完,他拔掉面的塞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窦老!“

陆凶有些生气,一把抢过了他的酒。

窦榆瞑也生气了,然而被他凌厉的目光一逼,立即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下了头。

“当初您从辞官回京,我知道您是为了不让皇猜忌,可是现在这般落魄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的窦榆瞑,哪里还有当初一点杀神的样子?现在的他,完全是赶着去阎王殿。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窦榆瞑忽的哭了起来。

“程大啊,我窦榆瞑这一辈子,对不起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平南王,这小子要不是我,也不会那么早死,一个是你,你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被人搁在这个不不下的位置煎熬。你知道这征南的元帅并不好当,南方本来是瘴疠之地,虫蛇众多,军队一旦进入密林,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程大,你这次来,注定无功而返。”

窦榆瞑沉重地叹了口气,忽地摇摇头,“不,不是无功而返,是有去无回。现在想想,当日若不是我在大殿之举荐你,你说不定只是一个守边城的小官,用不着跑到这个鬼门关里来报道。”

有去无回?鬼门关?

一路,陆凶早已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但是经窦榆瞑一说,他还是忍不住背后直冒冷汗。

窦榆瞑是个踩着尸骨走过来的人,若是他都害怕的程度,那么,这云南到底有多可怕?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窦榆瞑道:“快走吧,趁现在还有命,赶紧逃回去,带着妻子儿子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说不定还能保住几条命。”

窦榆瞑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窦老,您看错了,我程大岂是临阵脱逃之人?“

窦榆瞑抬头,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我知道你的能耐,但是你不知道蛮夷有个什么人,你真的愿意用你十万大军的性命来赌一场没有胜算的仗?“

陆凶忽然不说话了。

十万大军,的确不是个小数目。

也许在别人看来,他们是一些应该为国而死的人,可是他是战场杀伐过来的人,他知道,没有谁的性命是生来该丢在战场的。

他们有妻儿,有父母,有自己生命还未曾经历过的东西。

“窦老,我答应你,我不会拿着兄弟们的生命冒险,但是,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本来这云南已经岌岌可危,若他再退缩,大梁西南的门户,恐怕要拱手让人了,到时候,不但云南的百姓受苦,整个大梁的人,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

“你真的,决定了?“

“程大主意已决!“

窦榆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实话告诉你,我是知道你来,才遣散了我身边的侍卫,为的是不卷入这场大战。他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死士,我都退隐了,不能让他们再次陷入危险之。不过你执意如此,我也没有理由阻拦。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休息了。“

说完,窦榆瞑侧身往榻一躺,便合了双眼。

陆凶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窦榆瞑,这段时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窦老,您先休息,我出去转转。“陆凶道。

“顺便给我买些酒来。“

“是!“

陆凶给窦榆瞑盖好被子,便披了蓑衣,转身从他的茅草屋出来。

这茅草屋有些年份了,梁柱都有些腐烂,连门口的篱笆都歪七扭八的。

他皱了皱眉,便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走了几步,便又看到了一个记号。

再往前走,他看到了一个樵夫。

大雨天打柴的人,看起来非常怪。那个樵夫和陆凶侧身而过的时候,陆凶有意无意地抬手,看了一眼天空。

雨水顺着他的指缝留下来,落在脸。

那个樵夫看了他一眼,忽的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这位大哥,没事吧?”

陆凶急忙回身,伸手去扶他。

“没事儿,雨天路滑,多谢了。”

那个樵夫着他的手起来,沉声道:“是大帅?”

陆凶点了点头。

方才抬头看天的那个手势,实际是一个暗号。

“窦老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走了?”

那个樵夫扶了扶背的柴,道:”都走了,一个不剩。“

“依你的意思,他真的不想打仗了?“

“未必,这个人老奸巨猾,说不定有什么打算,大帅小心。“

陆凶微微点了点头,又替那人将肩膀的柴往推了推,道:”路小心,这位大哥,不知道前方哪里可以买到酒?“

“哦,买酒啊,你往前走,不远处有户人家,门口挂着个扫帚是了,只是在他们家买酒,要留个心眼,一定要跟那老头儿说是不掺料的,否则说不定卖给你的是什么毒蝎子毒蜈蚣泡的酒。“

“多谢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阵

陆凶告别那人,便往前走,果然走了没有多远,便见到一户人家,买了酒赶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外面一片黑漆漆的,窦榆瞑听见动静,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去了。

陆凶觉得这个时候回去可能会遇到毒虫之类,只得听窦榆瞑的话,在这里留宿。他将榻的被子展开,立即有一股刺鼻的霉味儿扑过来,他心道,这屋子究竟是不是住人的?

半夜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起初陆凶以为是又下雨了,但是仔细一听并不像。

这声音更像是由远及近,从地面发出来的。

忽然,他想到了在浣花溪附近见到的毒虫,于是一个翻身,从榻跳下来,将自己香囊的药粉拿出来在窦榆瞑的床边撒了一圈。

做完这些,他刚想走,却觉得手腕被抓住了。

是窦榆瞑,他用手势示意他别动。

陆凶见他又打起了呼噜,便身子一矮,在床边蹲了下来。

这个时候,沙沙的声音渐渐,很快消失了,在他打算出去的时候,窗户忽然暗了一下。

今夜阴天,没有月亮,这荒郊野外的又没有灯光,屋子里本来是漆黑一片,可是刚才,那窗户明明先前暗了许多。

难道有人在往里tou kui?

他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半天,只听到了有什么东西飘走的声音。

是的,是飘走,那种极其轻柔的声音,像仙女的丝带拂在草丛一般。

这次,窦榆瞑是真的睡着了。

陆凶一宿没睡,天刚刚蒙蒙亮,他便从榻跳下来。

推开门,外面一片清新的绿色,只是那些本来应该生机勃勃的草丛,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压过了。

身后的窦榆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从榻坐起来。

“原来是那老头子的药,难怪这么好使。“

他看着围着床边的一圈黄色药粉,笑了笑。

”窦老认识那位老药农?“陆凶诧异地问道。

“他哪里是什么老药农?你们能得到他的相助,算是辈子积了德,实话告诉你,他是夜国一个有名的大夫,年轻时候在夜国皇宫里做御医,后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夜国皇帝,被赶了出来,再也没有回去过。”

“窦老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这种事情如果从郭平嘴里说出来,陆凶一点都不会惊讶,可是现在是从一向喜欢杀伐的窦榆瞑嘴里说出来,他便觉得而有些不可思议了,这位窦老,在他的印象里,还真是没有八卦体质。

“我在这里多年,消息自然你多些。“

“那,窦老可愿助一臂之力?“

那一刻,陆凶似乎重新看到了希望。

窦榆瞑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陆凶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种朽木不可雕的含义来,便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窦老,昨夜可是毒虫?”

窦榆瞑点了点头,“那个家伙竟然放过了我,果然,我们的缘分还没有结束。“

“那个家伙是谁?“

“很快你要见到了。”

陆凶不解,还想再问,窦榆瞑却不肯解释了,他抬手指着角落里的一堆柴,道:“老头子我腿脚不利索,你去把柴劈了,旁边米缸里还有米,做了饭盛给我,饿死我了。”

他使唤陆凶像使唤下人一样,陆凶也不以为意,按照他说的,把柴劈好,把饭做好,看到外面院子里有野菜,又采了几棵,炒了两盘菜,两个人凑合着吃了一顿饭。

饭后,窦榆瞑想出去走走,因为腿受伤了,陆凶只得背他去。陆凶人高马大又年轻力壮,但是窦榆瞑也不瘦弱,刚开始还好,这时间一长有些吃力,奈何窦榆瞑并不体谅他,他趴在他的背,指东指西,一会儿要去这里,一会儿要去那里,不大功夫,弄得陆凶满头大汗。

“看出什么了吗?”

好不容易要休息了,陆凶刚在石头坐下,窦榆瞑迫不及待地考起他来。

“窦老要我看什么?”

“你刚才的步法。”窦榆瞑道。

“步法?”

陆凶细细一想,才恍然大悟,“难道刚才窦老教我的是阵法?”

窦榆瞑点了点头,“北征的时候,我知道你这个人脑子好使,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夜国人虽然是蛮夷,却也有高人指点,他们在我大梁与夜国交界处,布了很多阵法,叫湮月阵,一般人要是走进去了,走不了多久会迷路,最后困死在里面。方才,我教你的步法,你能记住多少?”

“六成吧。”陆凶想了想,认真地道。

窦榆瞑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不行,你还要加把劲儿才行。“

陆凶道:”窦老,我再看两遍记住了。“

窦榆瞑又摇头,“没有机会给你看两遍了,这阵法一会儿一变,方才的你若记不住,便没有第二次。”

“可是……”陆凶更是不解,“这阵法若是一会儿一变,我记住了又有何用?”

“记住了,多想想,也许能找到po jiě之法,若是记不住,又到哪里去寻po jiě之法?”

陆凶更加不明白,道:“那窦老是如何记得这阵法?”

“本来也记不清楚,有了这些东西,清楚多了。”

窦榆瞑指了几处地方,陆凶才发现,那里都有被压过的痕迹。

“难道,这阵法是毒虫布的?”

“确切的说,是有人引导毒虫布的。”

“那昨夜的事情……”陆凶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一个夜国的高人,深更半夜的,带着一群毒虫,跑到大梁境内一个前将军的院子里,用毒虫布下了一个阵法,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又摸了摸身的肌肉,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没有变成一副白骨,还真是辈子积了德了。

“昨夜若是万一疏忽,岂不是被杀了?”

陆行终于问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窦榆瞑点了点头,道:“实话告诉你,那个人现在还不敢杀我,如果可能,他更愿意活捉我。”

给读者的话:

周末小孩在家,更的少了点,见谅,爱你们。

第三百四十二章 出事了

负责给觅音香铺供香的是辛夷坞香坊,离金陵有一段距离。

隼跟着小七先到了觅音香铺,找了几块有问题的香,左看右看,和普通香看不出区别。

“这人的作假手段极其高明!”

隼将那几块香放下,拍了拍手。

“二掌柜,要不要点了试试?”

自从陆凶离开香坊之后,香坊里的伙计们便把二掌柜这个头衔按给了隼,见面二掌柜二掌柜的叫,他倒是也挺受用。

“不用了,陪我去辛夷坞看看。”

虽然挂着二老板的头衔,其实他对阿娆的生意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小七说,这辛夷坞里有厉害的人物,制出的香有他把关,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是以这才掉以轻心,被别人钻了空子。

“那个厉害人物是谁?家住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来香坊多长时间了?事无巨细,都向我汇报一遍。”

隼转身出了门,一边走一边问小七。

前面有伙计牵了两匹马来,隼扫了一眼,发觉那两匹马长得颇为寒碜。

小七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二掌柜,大梁多年兵荒马乱,好的马都被征走了,我们有这两匹做脚力已经很不错了。”

“没关系。”

隼冷着脸,翻身马。

这马非但不是个快跑的料,也不是个让人舒服的料,刚去没一会儿,便灰律律地叫起来,前脚一抬,差点儿没有把隼摔下去。

“二掌柜的,不好意思,这马是梁掌柜的,认主。”

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在马耳朵旁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摸了摸那马的脖子,那匹暴躁的马才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功夫,那马再也不捣乱了,一门心思往前走。

小七觉得没事,这才跟隼唠起了那个了不起的人物。

那人姓诸葛,单名一个彦字,制香的功夫不咋地,但是鼻子却非常灵敏,不管什么香,只要让他一闻,便能知道优劣,所以辛夷坞出来的香平时都是他把关的。

“这样的人按理说不会出现纰漏,这次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里面一定有原因。对了,他家里都有什么人?有没有人得什么重病之类?”

江湖的人,往往为了打败对手不择手段,或用重金引诱,用妻子儿女的性命威胁,这个叫诸葛彦的人平时并无劣迹,突然犯了这么大的错,很可能也是受了别人的威胁。

隼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第一时间也是往这方面想。

小七坐在马,凝眉沉吟了片刻,道:“这人家世清白得很,原来生活在深山里,天生生了一副狗鼻子却没有用武之地,只得靠织些草鞋为生,家里只有一间茅草房。后来在一次大洪水,他的茅草房,老母亲和妻儿都被冲走了,等找到的时候已经泡得不成样子。他哭了很久,想离开那个伤心之地,这才流落到了金陵,在街乞讨时碰巧被梁掌柜发现了他的天赋,这才把他派到辛夷坞去。他这个人平时没有什么喜好,干完活住在香坊里,不缺钱,也不贪财。”

无牵无挂,不像是被人威胁的样子。

不嫖不赌,也不像是为了钱出卖主人。

隼坐在马背,心思电转。

难道是有人用性命威胁?

“次那批香出货的时候,是不是他验的”隼问。

问题不是出在他身,那么可能是别人做了手脚。

小七点了点头,“是他,面有他的印记。”

阿娆开了香坊之后,专门设了个“检验师”的职位,货物合格让检验师在面扣个“合格”的章。

那个章只有诸葛彦有,小七认得。

“你是说你凭印记认得是他?”

小七有些困惑,”这有什么问题吗?”

“章假不了,但是可能被人盗用,等会儿我们去问问,那一天,诸葛彦是不是一直在现场,那印记是不是他亲自敲去的。“

小七经他一提醒,也起了疑心,于是两个人一甩马鞭,向着辛夷坞而去,可是坐下两匹马平时都是拉货用的,根本跑不快,两个人拼了命,那马还是慢悠悠的,最后两个人干脆放弃,边走边看风景。

太阳西斜的时候,两个人终于赶到了辛夷坞。

辛夷坞是一个小村子,有二十来户人家,离村子有一里地的山坳里,坐落着几间砖瓦房,旁边还有一座特别高大的库房,从里面时不时飘出些香料的味道。

那里是辛夷坞香坊了。

不过今日和往日不一样,小七远远望去,并没有见到烟雾一般的尘埃。

太阳还高高挂着,这个时候不应该下工啊?

小七看了隼一眼,隼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看来,他也知道今日那香坊有些不寻常了。

本来想再催催胯下那匹马,可是那匹马已经累得浑身是汗,怎么都不肯走,隼干脆跳下马,将马缰绳交给小七,自己施展轻功,蹭蹭几下跑没了影。

小七在后面看着他轻捷的身影,嘴张了半天都没合。

隼到了香坊,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跳房顶,扫了几眼。

香坊果然已经停工了。

有几个伙计围着一间屋子,时不时往里看一眼,却没有一个敢进去,好像里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有一个稍微年轻点儿的伙计坐在地,脸惨白,眼神呆滞,显然已经是被吓坏了。

“万三,这怎么办,这件事情不能一直瞒着……”

一个年龄稍大的伙计把手往那人身一搭,那人立即被电了一般颤抖了几下,瑟缩着躲到了墙角,一边躲一边惊恐地摆着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我只是过来看看他,给他送点儿酒……真的不是我干的,你们得相信我!“

他忽地起来,一把抱住了那个年纪稍大的腿,战战兢兢地,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人看了别人一眼,又看了看他,道:”我们相信你,可是你不去报官怎么行,这事儿迟早会被掌柜的发现的,到时候不是更说不清了吗?“

“我……我现在已经说不清了。“

那个人放开那人的双腿,抬起一双手,”你们看,你们看,我的手沾的的,都是他的血,那把刀也是我的,我,我到了官府,怎么说,怎么说,你们告诉我啊!“

他的音量陡然提高,声嘶力竭地几乎要把头顶的屋檐震飞。

第三百四十三章 嫁祸

”出了什么事?“

小七终于牵着两匹马赶了过来。

他一眼看到在房顶坐着的隼,跟他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隼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不用管他。

“七掌柜,七掌柜,真的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那个叫万三的伙计见他来了,跪着爬过来,抱住他的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我昨夜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可是今日醒来一看,他……他身首异处了。“

万三说话的时候脸色苍白,活像见了鬼一一样。

小七也像见了鬼一样,吓得浑身一哆嗦,”身首异处?谁身首异处了?“

“是,是……“

万三哆哆嗦嗦的,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他旁边那个劝慰他的伙计过来,道:”七掌柜,是诸葛先生,他,他昨晚被人斩首了。“

说完,那个人垂下了头,神色颇为沉痛,旁边的人几个伙计也跟着附和:

“七掌柜,我们正想着,这事儿要不要报官,可是又怕这个家伙到那里说不清楚被官府误会。七掌柜,我们用性命担保,这个万三平时跟诸葛先生关系最好,人又怂,算借给他几个胆儿,他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们说……诸葛先生,没了?“小七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随即恼火地抽了口气,指着那几个人吼道:”你们是怎么看着人的?“

诸葛彦一死,这条线索断了,不但觅音香铺无法自证清白,还,还损失了一位非常有天赋的检验师。更为可恶的是,他这一死,那些试图陷害觅音香铺的人可以直接给他扣一顶畏罪zi shā的帽子,到时候,觅音香铺想翻案都难。

为什么死了呢?

为什么现在死了呢?

小七只觉身一股燥热,针扎似的往皮肤外冒,他习惯性地一抓头发,吼道:”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万三抬起手指,指了指屋里,自己却连看都看都不敢看一下,别的人更是没有带他进去的意思。

不是死尸吗?有什么不敢看的?

小七纳闷地一扭头,发现了隼幸灾乐祸地做了个让他进去的手势。

被他这一挑衅,小七顿时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可是没过多久,他便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脸色惨白,和那几个一样。

原来,是他低估了有些人的残忍程度。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靠着墙,身子缓缓地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

半晌,他抬手一指,”二掌柜的在那里,今日的事情,你们找他做主。“

说完,头扭向一边,不停地呕吐了起来。

隼被小七卖了,再也不能看戏,只得轻轻一跃,从房顶跳了下来。

那些伙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轻功,纷纷用看神仙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有个伙计想描述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被他抬手制止,”我都听到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说完,便负手迈步走了进去。

不大功夫,他也出来了。

“这把刀是你的?“

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拎着一把柴刀。

刀沾满了血,有些已经风干,黑红黑红的一层。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万三见了,放声大叫,声音大得几乎要把别人耳朵震聋。

“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说着,他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脑一片浆糊。

为什么昨夜进来以后睡得那么死?为什么自己会有梦游的毛病?为什么死的人是他最敬重的诸葛彦?

“真的不是我,不是我,一定是鬼,对,一定是鬼,我一定是被鬼附身了!”

那个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腾地站起来,抓着隼的胳膊道。

他说话的时候,瞳孔放大,呆滞的眼底是难以掩饰的疯狂。

这个人估计以后要疯了。

隼有些心烦,一把拎起那人的衣领,简单粗暴地扔到旁边的人堆里,“看好他,别让他在这里发疯。”

他自己则前几步,手指拈起地的泥土,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方才那人说到鬼,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只是这么远的地方,真的会是他吗?

如果他真的来了,应该会留下些痕迹吧!如草原特有的腥膻味儿。

该死的,鼻子这个时候又不灵了。

隼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泥土扔掉,两道剑眉微微蹙起。

若是那个人真的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那可真的是个dà má烦。

陆凶和阿娆一旦因为这件事情失去圣宠,那么大梁的脊梁也是要被折断的时候了。

这一步,是一首好棋!

“落轿!”

正沉思着,隼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伙计们都为接下来怎么办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那个不和谐的声音,只有隼听到了,他的眼皮一撩,又迅速垂了下来。

该死的阉人,怎么哪都有?他正怕这事穿到皇帝耳朵里呢,这下倒好!

“听说这里发生了命案?”

有人下了轿子,接着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一个圆圆胖胖的家伙从门口过来,十分自来熟地穿过人群,翘着脑袋往里瞅。

他要看,隼也不拦他,他不拦,伙计们自然也不拦。

这个人打扮得人五人六的,说不定是哪个高官,他们这些乡野村民哪里有资格管?

“哎呀,怎么这么惨!”

那人扒着门扫了一眼,立即转过身来,捂着心脏喘粗气,旁边一个侍从样的人立即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打开塞子,那人使劲嗅了几下才垂下手。

隼趁机又看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心念电转:

想分杯羹的人这等不及露面了?狐狸尾巴露得也太快了些吧,这样的人物怎么着也得等到命案尘埃落定的时候才登场啊。

哼!

“这位是?”

那人周身下散发着一股太监的味道,隼不用问也知道他来自哪里,可他还是故意抱了抱拳,假装不认识地道。

“莫非您是这香坊的客人?真是不凑巧,香坊出了些乱子,恐怕今日招待不了了。”

那人清了清嗓子,抬起下巴,尖声细气地道:“杂家是从宫里来的。“

说着,他故意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两个字,故意拖长了尾音:“客——人——”

他这一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在了他的身。

几个伙计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纷纷把目光落在了隼的身。

现在他是这里的老大,所有人为他马首是瞻,他让跪跪,他让赶赶。

这个宫里来的不男不女的东西,到底是该跪还是该赶?

隼回他们了一个“你们先边呆着去“的眼神。

第三百四十四章 灵妃

”宫里来的?“隼哦了一声,抬手指了指那具尸体,”既然如此,皇他老人家应该知道这里的事情了吧。是不是皇派您来查案的?“

命案刚刚发生不久,皇帝山高路远的,消息哪里这么灵通?隼说这话,明里暗里地在指责他是幕后黑手。

那个老太监不傻,先是一怔,随即猛烈摇头,”长安到这里快了也有几日路程,看这尸体的新鲜程度,这案子应当是刚刚发生没有多久,这位小哥,您高估当今皇了。”

“既然如此,公公不是来查案的了?也是,我大梁律法,向来是宦官不得干政,这刑律一事也应该是政事,来人,带公公一边休息去,免得不小心让公公沾染了罪名。”

那老太监没有想到隼还有一招等着他,冷不防钻进套里,差点儿没被气死,但是,他还是深吸了几口气,和颜悦色地道:

“这位小哥说的对,杂家来,不是为了干涉案子,只是发现这里出了事,抱了一份替皇分忧的心,体察民情,你们忙,你们忙,杂家在这里看看行了。要是需要报官,杂家也可以代劳。”

“公公既然想为皇分忧,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能扫了公公的雅兴,来,你们哪一个给公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隼也干脆坐了下来,用下巴点了点那个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伙计,那伙计眼神涣散得更加厉害,这会儿连吐字都不清楚了,他干脆又用目光扫了一下其他人。

那个稍微年长的伙计前道:“二老板,公公,小人顾二,是香坊里的伙计。那个,叫万三,也是香坊里的伙计,在里面躺着的那个,是我们这里的检验师,叫诸葛彦,外村来的,平时一个人住在香坊里,只和万三走得近些。因为昨日是诸葛彦的生辰,万三从家里带了些酒过来庆贺,两个人喝完了睡了,可是醒来的时候,万三发现诸葛彦已经身首异处了。小人也是听万三说的,绝无半句隐瞒。”

“行了行了,说清楚了。“隼不耐烦地把他哄到一边。

这个人话多了些,言多必失,在这样的阉人面前,没必要事无巨细都说出来。

“公公可清楚了?”

隼道。

那个太监道:“是清楚了,只是可怜了这人。”

他看了一眼万三,万三坐在地,双肘撑着膝盖,用力在脸抹了一把,脸本来的泪水和灰混合在一起,活像戴了一张胡乱涂画的面具。

他的表情非常呆滞,像悲痛到了极点,魂儿都跟着散了一样。

”当时他躺在这里,我以为他昨晚太累了,没睡醒,过去推了一下,谁知,谁知……“

万三忽然又说起话来,脸色苍白,语无伦次。

那一幕,实在是太恐怖了,如果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死也不会去做那件事情。

“那你看见什么人进来没有?“

那个老太监追问道。

万三忽的又想到了今日早晨看到的一幕,实在说不下去,嘴里鼓鼓的,似乎忍着要吐出来,隼连忙找了个人,把他拖了出去。

“公公慧眼,看一眼这现场,便应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隼睨了那尸体一眼,目光落在被整整齐齐切块的脖子。

砍头用的刀非常得锋利,连骨头都是整整齐齐地切开的,不像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刀。

但是现场只有一把砍刀,若是有人能用砍刀把人砍成那样,除非是有神力。

不过找这样的人来杀一个伙计,是不是有些太大张旗鼓了?

他皱了皱眉,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到底为了什么。

那个幕后的人,是蛮人还是和这个老太监有关?

在他沉默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接着有rén dà声嚷嚷着:“让开,让开,知县大人来了。”

隼的眼底迅速掠过一丝亮光。

这个江宇珩,可真是消息灵通得很,似乎和陆凶与阿娆相关的事情,他从来没有错过,今日这案子还没报,他自己找门来了,难道他也和幕后黑手有关?

这个阿娆,身边还真是热闹。

“江大人金陵知府来得还快,我这还没来得及去报案,大人倒是自己先来了。”

隼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并没有那么友善。

“这辛夷坞说到底还是在我江宁境内,不用劳烦知府大人了。另外,世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不报,不代表别人也不想让人知道。”

江宇珩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隼一眼。

隼心里咯噔一声。

这事儿果然复杂,难道除了蛮人太监,还有第sān gu shi li?到底是谁想陷害阿娆?谁想渔翁得利?

”验尸!“江宇珩没有跟他解释,一挥手,身后仵作衙役立即忙活起来。

错身而过的时候,隼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一下旁边那位翘着二郎腿两只鼻孔朝天的公公,江宇珩也只瞥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

忙活了一会儿,江宇珩过来道:”尸体我先让人抬到县衙,以后有什么发现,一定及时通报。“

说完,带着人要走,这时候,一直沉默着那位终于忍不住了,腾地一下从椅子起来,拦住了江宇珩道:”这位大人眼熟的很。“

江宇珩抬头,抱拳礼貌地一笑。

“不知阁下是?“

“大人不记得杂家了?杂家是灵妃身边的公公,姓祝。当年你殿试的时候,杂家在陛下旁边,你的簪花还是杂家亲自从御花园里采来的。“

“祝公公?“江宇珩皱了一下眉头,”失敬失敬,下官许久不去京城,京城里的贵人脸早认不全了,下官在这里给公公赔礼了。“

“无妨。“那老太监高傲地一仰头。

“祝公公,在下公务在身,要先行一步了。“

“大人不问杂家到到这里有什么事吗?“

那个老太监压低了声音道。

“我大梁自立国以来,便有外戚宦官不得干政的传统,公公此行想必是为了灵妃娘娘的私事,既然是私事,下官也不便多问。“

江宇珩不卑不吭,不动声色地堵住了那老太监的嘴。

第三百四十五章 来信

他一个太监,不得干涉政事,自然管不着他办案子。

隼勾起嘴角,笑了笑。

其实这个江宇珩有时候也没有那么讨厌,书生的热血和固执,一点都不江湖人差。

若是他和他的相遇没有那么令人不愉快,说不定他们可以是朋友。

即使间隔着个阿娆,他也不在乎。

“杂家此行,倒确实是为了私事,先前令妃娘娘在觅音香铺得到一款香,可是用了没有多久,便浑身痛痒难忍,还起了很多小红疹,找了几个御医都不见好。灵妃娘娘很是生气,本想找那卖香的人治罪,可是一打听,才知道卖香的人是当今征南元帅程大的夫人,便放弃了。灵妃娘娘怕此事一出,皇动怒,祸及将军,扰乱军心,便一直忍着,可是娘娘可以忍着,杂家却实在看不下去,这才趁着外出办货的空档,绕了个路来到香坊讨个说法,没想到一来救遇到了命案。这香的事情,虽然说是娘娘的私事,可是香铺到底在江宁县,若是为了此事影响了香铺的声誉,想来大人的政绩也不会好看。“

那老太监说话的时候,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命案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节骨眼出,江大人,这是不是太过于巧合了?“

觅音香铺的香一出事,这里的伙计立即被人砍了头,在外人看来,总是有些杀人灭口的嫌疑。

不过这杀人灭口的人到底是栽赃陷害的人还是卖香的人,外人却是分不清的。

“此事公公无需挂心,下官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人蒙受不白之冤。”江宇珩道。

“既然大人都发话了,杂家也不多说,灵妃娘娘说了,若是觅音香铺三天之内拿不出个说法,她那里恐怕是瞒不住了。大人应该知道,如今令妃娘娘恩宠正盛,她算避开皇一日,也不能永远避开,说不定什么时候皇往她那里一转,这事儿露馅了。此事灵妃娘娘可以忍,皇难道会忍吗?”

老太监曼声道,说完,他的目光再次扫了过来。

江宇珩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按照这个老太监所说,这件事情牵涉到灵妃娘娘,若是不找出真凶,到时候倒霉的是觅音香铺,是阿娆。

陆凶南征,皇对他本来不放心,这事一出,他正好有借口将阿娆请到京城。

到时候阿娆和陆朝都在皇的手,陆凶算想翻天也没有那么容易。

云南的密林有什么秘密,难道皇也觉察到了?

江宇珩心里打鼓,目光抓转向隼。

“方才在下还在想,公公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想到竟然是假香的受害者,这样吧,公公,请随在下到寒舍一叙,我和姐姐一定给您和娘娘一个交代。”隼走过来,拱手一礼道。

“这倒不用了,如今程将军尚在军,杂家去打扰多有不便,不如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等你们的结果便是。”

那个老太监一进门便被人一直忽视,他之所以隐忍到现在,多半也是看在陆凶的面。

陆凶是皇面前的红人,他现在还没有资格跟他争。

“不知公公此行是否带了害娘娘受累的香?“隼又道。

“那是自然,否则,杂家还诬赖你们不成?“那老太监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半盘还没有燃尽的香。

隼接过来,细细看了一下,道:”果然和我们香铺的香一样。“

而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江宇珩,道:”大人,这香您是作为证据带回县衙还是留在这里让我研究一下?“

江宇珩沉吟片刻,道:“不如请二掌柜随本官去一次县衙?”

隼正等着他这句话,当即便跟他走了。

晚的时候,阿娆等了很久,隼还是没有回来。

将近二更天的时候,小七终于骑着那匹慢腾腾的马回来了。

“我弟弟呢?”

小七跳下马来,喘着粗气道:”被江大人叫走了。”

“什么?“

“阿娆姐,能不能先给我口水喝?“

阿娆立即让飞花去拿了一壶茶过来,小七接过来,咕咚咕咚往嘴里灌,灌了半天才一抹嘴,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到诸葛彦的事情,阿娆的身体又晃了晃。

旁边的小谢狠狠地瞪了一眼小七,小七摊了摊手,那意思是他也没有办法,不说出诸葛彦被杀的事情,这件事情没头没尾说不明白。

过了一会儿,阿娆觉得可以站稳了,推开了小谢往外面走。

“阿娆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县衙看看。”

小七急忙拦住,”这么晚了,你去也不方便,有江大人和二掌柜在,这件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姐姐,你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你这么来回一折腾,孩子能受得了吗?”

是呀,她还有孩子,好不容易保住了,她不能再折腾了。

“可是……”

“姐姐不必着急,能这么大手笔陷害觅音香铺的人,我想身份一定不简单,她的目的,也许不一定是觅音香铺,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作案的地方选在江宁县的地界,姐姐不相信我,不相信小七,难道还不相信江大人吗?”

江宇珩……

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被小谢这一说,阿娆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在这个时候,陆朝忽然从外面回来了。

前几日被打的淤青已经慢慢退去,他的脸干净了许多。

他的手里拿着一封信,紧走几步,跳到阿娆面前,道:”娘,爹来信了。“

阿娆一喜,立即抢过信,拆开了,才发现并不是陆凶亲笔。

一目十行地看完,她合信,看着虚空,轻轻吐了口气。

“娘,爹说什么?“

“他说,他已经安全抵达云南,让我们不要担心。小七,小谢,你们跑了一天,也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又是你

“那我们先走了。 “

小谢赶紧拉过小七,小七有些不想走,他觉得还有很多事情要跟阿娆商量。

“人家夫妻之间好不容易甜甜蜜蜜一次,你一个外人在场算怎么回事儿”

出门的时候,小谢用力点了一下他的脑袋,小七才恍然大悟。

见信如见人,他们一走,说不定阿娆直接把那封信当陆凶抱了。

“娘子,要不要我们也甜甜蜜蜜一次?“

小七有些矜持地搂住了小谢的腰,却被她一个转身逃脱了出去。

“觅音香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哪里有心思……对了,你告诉我,今天那个突然到香坊的老太监住在哪里我去会会他。“

“你……一个人,能行吗?“小七有些担心地道。

“你还担心我吗?“

“不,不应该担心。“

这个女人的功夫心机都远远在自己之,还真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住在芙蓉镇的悦来客栈。”

话音未落,小谢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要出城的时候,小谢忽然觉得这么直接跑过去太消耗体力,看到旁边有马厩,便想借一匹。刚解开马缰绳,却突然看见黑暗里出现了一双眼睛。

她的身子猛地一个机灵。

那双眼睛,她死也不会忘记。

小谢第二天回来的时候,仍然和平时一样,袅袅娜娜,面含微笑。

阿娆觉得身子好了许多,便道:”小谢,今日有空吗?可否陪我去辛夷坞走走?“

“姐姐还惦记着那些香呢?“

小谢将带来的食盒摆好,递给了阿娆一双筷子。

“等会儿我陪你去,先吃点儿东西吧,看,这是我亲手炖的汤,还有小七炒的菜。”

菜色简单,汤品清淡,却都是阿娆喜欢的。

“辛苦你们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和小七还多亏姐姐,要不……”

小谢说着,羞赧地垂下头去。

阿娆知道她不好意思,再不多说,三五下吃完,便叫常德备了一辆马车来。

她本不愿意劳烦小谢的,但是昨日里听小七说了辛夷坞香坊的案子,觉得背后没有那么简单,陆朝和隼又不在身边,只得叫了小谢过来。

如果有人想向她下手,小谢还可以护她一下。

金陵城离辛夷坞有一段路,平时风景很好,现在已经是深冬了,草木凋零,放眼望去,一片萧瑟。

马车走得不快,在路吱吱嘎嘎了半天,才走了一半的路。

“车夫大哥,能不能快点儿?”阿娆道。

小谢压了压她的手,道:“姐姐,是我吩咐车夫赶慢一点儿的,你有了身子,又刚刚一场大病,万一颠簸出个三长两短来,我怎么跟陆大哥交代?”

”哦,我倒是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这么被人照顾着,阿娆第一次觉得不开心,她觉得自己出来,是个累赘。

又走了一段,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那马蹄声颇急,阿娆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对一双眼睛。

“停下!“

“吁——”

两个人几乎同时喝止了马。

阿娆下车,对那人道:“祁捕头!”

“祁玉见过夫人!”

“不知道祁捕头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不瞒夫人,祁玉是奉江大人的命令,前去金陵觅音香铺取证的。”

“觅音香铺?那里江大人需要什么东西吗?”阿娆有些惊讶。

“这件事情对夫人也不需要保密。昨日令弟随我家大人回县衙,发现皇宫里用的香看去和觅音香铺出售的一致,实际却是仿冒的,为了证实此事,大人命我去一趟金陵,将出问题的香取了来,再取一些真品,对一下。”

那香自从出了问题后,便被小七封了,小七说过,没有阿娆和他的命令,谁都不准动。

“祁捕头,我这里倒是有一些,不知道可否拿回去交差?”

“那最好不过!”祁玉跑一趟金陵,最快也要晚才能回去,如此他便少走了一半的路。

阿娆从车子里取了几块香递给了他,道:”我先去辛夷坞的香坊看一看,晚些时候我会直接去县衙,麻烦祁捕头转告我那弟弟,让他安心在那里等我,别给大人添麻烦。“

“是!“

告别祁玉,阿娆接续往辛夷坞赶,午时分,终于到了辛夷坞香坊。

这个香坊是继云深处之后开的,有一部分伙计是太平村的学堂里培训出来的,另外一些,都是些当地招募的,只有被砍头的那个检验师是从别处来的。

万三还是浑浑噩噩的,抓着门框不肯走,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要等诸葛大哥回来。万三有个老婆,刚娶了没几天,见他这个样子,抓着他的手,在门口跪着哭,哭了半天,万三依旧没有反应,那婆娘的脖子一挺,人便晕厥了。

阿娆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便赶紧找人去找大夫,又找人把她弄到屋里,又是灌水,又是掐人,折腾了半天,才醒了过来。

“夫人……”

那个女人认识她,醒来刚刚分辨出个轮廓,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夫人,我的丈夫是个好人,香里掺假绝对不是他干的,杀人的事情更不是他干的。”

阿娆扶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这位大嫂,你也别太伤心了,至于你丈夫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他一个公道。”

说着,阿娆又抬手捋了捋她额前的乱发。

这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女人,脑门挺大,摸去都是骨头。她抬头看着她,眼神里的茫然和无助让阿娆无心疼,“大嫂,这件事情是有人想陷害我们香坊,我绝对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另外,我认识一个大夫,过两天让他过来给你丈夫开两服药,你也不要太担心他,他多半是伤心加惊吓,过一段时间没事了。“

“真的”

那个女人似乎还不确定,又追问了一句。

阿娆重重地点了点头。

忽然,那个女人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接着,她的眼睛里光华一闪。

然而,那笑容很快在叮的一声后凝结了。

她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挣脱了阿娆,颤抖着一步一步后退。

一把刀从她的手里脱落,掉在地,跟着掉在地的还有一只臂钏。

纯金的臂钏,看起来华美又耀眼。

那是她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三百四十七章 睡我房间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谢进来,身后将阿娆护在身后,手腕一动,早有一把刀架在那个女人的脖子。

阿娆心有余悸。

方才若不是小谢的臂钏扔过来,她现在已经一尸两命了。

她看着那个意图行刺她的女人,那个女人也看着她,看着看着,又诡异地笑了起来。

忽然,她抬起双手,不顾脖子的刀,自顾自扭起来,一边扭还一边唱着:”天灵灵,地灵灵,过路的神仙的快显灵……“

”又一个疯子!“

小谢和阿娆对视一眼,抬手点了那个女人的穴道,让她不能动弹,然后她收了刀道:”姐姐,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阿娆十分头痛地点了点头,道:“小谢,你见识多,你可知道有什么药物可以让人突然发疯?”

小谢摇了摇头,道:”药物不知道,不过人倒是知道一个。“

“你是说阿斯兰?“

小谢点了点头,”那个人的眼睛,可以控制人的神志,不过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是一国之君,想来不会为了陷害你,跑到这里来蛊惑一个女人,何况,算真的是他,他也未必对你下的了手。“

方才那个女人,是想要阿娆的命的,但是据她所知,阿斯兰对阿娆还有几分情义,只要那几份情义在,他是绝对不会对她动手的。

究竟是谁呢?

小谢想了想,也觉得毫无头绪,她看了一眼躺在床的女子,道:”看来,这件事情只能交给江大人处理了。“

两个人找了绳子,将那个女人绑好,又跟伙计们交代了原委,便带着她了车,准备去江宁县衙。

临行的时候,阿娆还有些不放心,叮嘱那些伙计们,如果有陌生人来,一定要避开,另外,不明来历的饮食也要坚决杜绝,她想了想,又把万三带来的酒带。

说不定问题在这酒里。

赶到江宁县衙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隼在门口等她,看见她来,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前指着阿娆的鼻子骂道,骂完了还是小心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你也是个不懂事的。“

小谢跟着下来,隼干脆连她一起骂。

“是我要来的,你别冲别人乱发脾气。对了,江大人呢?“阿娆道。

“祁玉说你要来,江大人一早沐浴更衣,现在在花园的凉亭里等着呢。”隼道。

“凉亭?”阿娆一怔。

这个季节,深更半夜地在凉亭里等,是怕不够凉快吗?

“你不用担心他,他现在急得跟热锅的蚂蚁似的,正好在那里吹吹风,冷静冷静。”

隼不屑地说。

其实是江宇珩知道阿娆要来,心绪一下子乱了,他一会儿忙着收拾书房藏画像,一会儿又忙着收拾凉亭藏筝,折腾来折腾去倒是把正事忘了。

“看来此事非同小可。“阿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今日我在辛夷坞又发现了一个人疯了。”

“对,差点儿把姐姐害死。”小谢在一旁道。

她忽然很喜欢看隼恼火的样子。

果然,她话音未落,隼便暴跳如雷起来。

“什么?谁差点儿把你害死?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事不要往外面跑。“

阿娆被他数落得不敢抬头,半晌,等他没有动静了,才讷讷地道:”不是有小谢陪着吗?“

“她那三脚猫功夫!“

“谁三脚猫功夫了?“

几个人还没有见到主人,便在院子里争吵了起来,江宇珩在远处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迎了出来。

“夫人!“

“江大人!”

好不容易来了个解围的,阿娆赶紧笑脸相迎。

“这么晚来,实在是因为有要事。”

“夫人说的哪里话?算没有要事,我这衙门也随时为您敞开。”江宇珩让开一条路,将阿娆引到正厅。

隼白了他一眼,道:“江大人欢迎姐姐也罢了,这衙门还是别欢迎了,天天官司缠身真不是什么好事。”

“哦,是我欠考虑了,夫人勿怪!”

江宇珩拿了一块软垫,铺在凳子,又让人将火盆里的火挑旺,他忙活了一通才坐下来,看着阿娆,整个人神采奕奕。

“茶凉了,给夫人换热茶。”

江宇珩摸了摸茶壶,又吩咐下人道,下人赶紧拿了茶壶跑了。

阿娆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几个人,真的是把她当宝贝了,怀个孕而已,有那么脆弱吗?

“不知道夫人说的要事,是何要事?”江宇珩问道。

于是,阿娆又将今日里在辛夷坞香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听得江宇珩心里突突直跳,但是他到底不是隼,心里担忧,乱成一团,面却还是保持着优雅的风度。

“如此说来,此事的幕后黑手倒是有些手段,祁玉!“

“在!“

“你去连夜请罗先生,不,你连夜去把夫人带来的酒送到罗先生的医馆,让他看看,到底有什么问题。”

“是!”

祁玉抱着酒坛子带着几个衙役退下了,正厅里只剩了几个人。

“大人可有什么线索?”阿娆问。

江宇珩皱了皱眉道:“那个诸葛彦的脑袋确实是被那把砍刀砍的,但是一般人是没有办法用出那样的力量的。”

方才,他和隼拿着那把砍刀在院子里试过,要想用砍刀砍出整齐的切口,除非这个人把自己的真力灌输进砍刀。

当今天下,能做到这些的人不到十个。

所以,杀人的人绝对不会是万三。

阿娆抬手摸了摸太阳穴,道:”若是有人了巫术呢?会不会突然力气大增?“

万三的那个婆娘刺杀她的时候,敏捷度和应变能力完全超出了一个乡下妇人的水平,阿娆相信,她的能力很大可能来自控制她的药物。

江宇珩和隼相互看了眼,随即点头,道:“有可能,现在仵作那边是找不出什么线索,只能寄望于罗大夫了。对了夫人,时候不早,还是早些休息吧,此事明日再商议不迟。”

江宇珩站起来,谦恭有礼地道。

隼立即扶了阿娆道:“姐姐,我送你回房。”

江宇珩一怔,自己尚未给阿娆安排客房,他要往哪里送?

忽的,他反应过来,这个家伙是打算把阿娆送到他自己的房间里。

那怎么行?

“夫人,那边那间许久无人居住,有些阴冷,不如今晚暂且住在在下的房间?”

这也行?

阿娆看了一眼小谢,小谢垂着眼,权当没看见。

“也好,那委屈江大人和在下将一晚了。”隼微笑着道。

他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笑得狐狸一般,他这一笑,江宇珩反而有些后悔说出方才的话来。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有收回的道理?

第三百四十八章 物归原主

江宇珩素来简朴,即使冬天,屋里也很少用火盆,刚开门的时候,阿娆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身子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隼立即将自己身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她的身。

这间其实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不过隼住的那间客房要好很多,至少四周的窗户纸糊得齐整,门窗也严丝合缝,没有漏风的机会。

“陆夫人真是姐弟情深。”

开门的管家看到了隼的动作,眼神复杂地对阿娆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江宇珩,江宇珩颇为不悦地扭过头去。

“那是,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姐姐。”

隼不等阿娆回答,便抢先道。

“夫人,江某清寒,今晚可能要夫人受些苦了。”江宇珩赶紧转移话题。

“阿娆本来贫苦,何惧清寒,倒是委屈了大人。”阿娆道。

“不委屈,不委屈,我正好有好多话跟江大人说,姐姐,你跟小谢放心在这里住着吧。”隼道。

“是的,夫人放心住是。”

江宇珩让人换了被褥,又把前厅的火盆拿过来拨旺了,这才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来。

出了门,刚拐了个弯,他便故意放慢脚步,沉声对隼道:“方才,你跟她说了什么?”

“什么说了什么?”隼装傻充愣。

“你不用瞒着我,我都看到了。”

在他要转身的时候,隼突然凑到阿娆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阿娆听完,脸色顿时一变。

她似乎还有些为难。

江宇珩觉得这件事情很不正常。

隼看着他,牵起唇角笑了笑,道:“江大人难道在屋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怕我指使姐姐去偷?”

江宇珩的目光一下冷了起来。

“我们大人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二掌柜还是别惦记着了。”

管家一下插在两个人间,不动声色地扭曲了隼的意思。

隼心道这个老狐狸!

江宇珩接着话茬道:“二掌柜的若是看了府的东西,不如直说,左右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江某舍得。”

隼听了干笑两声,便快步走了出去。

客房不远,到了门口,江宇珩便把管家打发走了。

隼等江宇珩进来,咣当一声关了门。

“这床是我的。”

他自己迅速往床一滚,衣服都没有脱。

江宇珩看了他一眼,”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一起睡。”

隼忽地一下从床坐了起来。

“江大人的府再寒酸,也不至于找不出第三间客房吧?“

他盯着江宇珩,目光如炬。

“没错,我是来看着你的。“江宇珩干脆直接承认。

隼嘴角的笑容才扯出一半,江宇珩又道:“怕你深更半夜去骚扰陆夫人。”

“你……”隼咬着牙,一翻身,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江宇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从旁边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本书,坐在桌子边,安安静静地看起书来。

书页很旧了,暗黄色的,面还有一点点黑斑,好像是火星子溅去留下的痕迹。

“你在找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隼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翻书的样子实在是不像翻书。

“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来看看?”

果然话音未落,隼便从床一跃而起,几步到了江宇珩身边。

“前朝的书?“

他只扫了一眼,脸色便变了。

“林鹤的字体,你也喜欢?”等他开口的时候,脸又换了平时的漫不经心。

“世间仅存的孤本,找了很久才找到。”

江宇珩没有抬头,灯光下他的眼神看不出喜怒。

隼试着往前凑了凑。

“我看像是假的。”他歪着头看了半天,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江宇珩依旧沉静若水,他翻开了一页,用手指轻轻地一捻,薄薄的纸顿时变成了两层。

间竟然有个夹层。

“这里面有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隼撇了撇嘴,“你还真当我是贼,你的什么东西都会偷去看?实话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自己看吧,我先睡了。”说完,他便要走,却一下被江宇珩抓住手腕。

隼觉得有一抹滑腻掠过肌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从江宇珩手里一把抢过那条帕子,不可思议地道。

那是他送给阿娆的帕子,已经洗干净了,但是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面的血迹。

”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江宇珩回过头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你动谁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动阿娆。“

隼后退了一步,抓紧了那条帕子。

“我也只想告诉你,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了不是件好事,凡事适可而止,别对我太好。“

江宇珩微微一笑,目光看进隼的双眸,他仿佛感觉到了那人心里的暗流汹涌。

“我现在不打你们的主意,你们最好也别在我这里动手脚,白费心机不说,还可能引火烧身。“

隼看着他,不说话了。

这个人的狡猾阴狠,其实一点都不输阿斯兰。

“你答应过我,无论你想要什么,你都不会伤害她。”

“是的,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她身边的人,所以,你到底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或者说,你对我还有什么隐瞒?告诉我,你刚才对她到底说了什么?”

隼抿了抿唇,重重地一拍额头,“好吧,告诉你,我跟她说,江大人对她至今念念不忘,若是在房间里发现了什么稀古怪的东西,千万不要大惊小怪。”

“你……”

江宇珩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你知道,我拿出这本孤本,也不是为了威胁你,我知道你和林鹤有渊源,但到底是前朝旧事,与我何干?与大梁何干?”

说完,他从桌子拿起那本书,连同帕子一起塞到隼的怀里,”这本书我已经看了不下百遍,还是发现不了其的玄机,现在送给你吧,也许,你这个身体里流着林家血液的人,才能真正参透其的秘密。“

“大人何以如此大方?”

隼眯着眼睛,眼底丝毫没有欣喜。

“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江宇珩道。

“其实这本书是宫所得,不过此事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

江宇珩叮嘱完,自己拿了一套被褥,在地铺好,往一躺,便睡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又死一个

隼刚想睡下,却见江宇珩忽地又坐了起来。

“这件案子,我刚刚有了些想法。”

隼坐下来,听他说那个想法,谁知道这个想法一说出来,便如黄河决堤一般。

江宇珩博古通今,一个小小的香铺掺假案,他竟然将本朝前朝几十年的正史野史理了个遍,顺带着还说了邻国夜国和金国,听得隼哈气连天。

天亮的时候,江宇珩的长篇大论终于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开门,师爷站在外面,脸色说不多么得好看。

“大人!”

其实他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听到里面的动静一直不停下来,这才忍不住,敲了敲门。

“什么事?”

江宇珩衣冠整齐,一脸倦容,旁边的隼也挂着两只黑眼圈。

“大人,今天一大早有人来报案,说是万三死了。“

“什么?“江宇珩几乎额头的青筋一跳,他抹了一把脸,道:“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

“因为……”师爷有些犹豫,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大人亲自去看吧。”

说完,他让出一条路来。

阿娆和其他人已经等在前厅。

江宇珩刚刚走近,便发现有个人坐在椅子。

那个人蓬头垢面,看不清面目,但是从衣着来看,应该是个男人。

“怎么回事?”江宇珩问。

“江大人,这是我们香坊的顾二,一大早跑过来,我刚好出门,碰见了带了进来,想着大人劳累可能要晚些起来,因此才没有去击鼓鸣冤。”阿娆道。

今日她起得早,想去繁花香铺找林老板问问有没有让人起红疹的药物,可是刚一出门,碰见了顾二。

顾二当时一脸焦急,气不接下气,阿娆和小谢问了半天,才问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昨日阿娆带走万三的妻子后,万三一个人在香坊里神神叨叨的,也不回家,也不休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伙计们寻思着他这疯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也不管他了,只是给他些食物和水,然后把他锁在一个屋里,防止他走丢。

半夜的时候,顾二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一阵疯狂的笑声,笑声听起来很刺耳,像村外树林里的夜猫子一样。

后来,那笑声毫无征兆地停止了,顾二觉得蹊跷,便打开门看了看,这一看,登时吓得大叫起来。

那个万三,竟然手里拿着一把刀,在割自己的脖子。

胸前血肉模糊,脖子已经割了一半,怪的是,他那个人竟然还没有死,等到顾二叫了其他人过来,想夺下他手里的刀时,才发现他的脸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的嘴唇在微微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有个伙计猜测,他说的是”别急,我来陪你了。“

“那么他又是怎么回事儿?”隼抬起脚,踢了踢在椅子挺尸的那个家伙。

“已经昏迷过去了,我已经请祁捕头去请罗大夫,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动他。”

阿娆听顾二说万三疯狂的样子,害怕自己一动他,他也突然疯狂起来。

还是在这里安安静静躺着吧。

“疯了一个又一个……”隼原地沉思了一会儿,才有些担忧地道:”接下来,姐姐打算如何处置?“

昨晚一夜没睡,被江宇珩盯着,一遍一遍地重复那件案子的始末,他整个人都快累散架了,现在看到阿娆,他才勉强凝聚起精神。

不过,还是有些困,江宇珩点的蜡烛,难道是可以催眠的蜡烛?

隼埋怨地扫了一眼江宇珩,背过身,偷偷打了个哈欠。

“你没事吧?”阿娆道。

她很少见到隼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姐,你可算是来救我了,你都不知道昨晚江大人怎么折腾我!“

阿娆的目光倏地落在江宇珩身。

江宇珩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夫人,在下只是在跟令弟讨论案情。”

千头万绪他都理了个遍,小到香铺的竞争对手,大到神之手余孽的阴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都有可能,而且隼说了几句话,让这件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参与这件事情的,很可能并不是一股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些人也许现在正等着收渔翁之利呢。

对于这个推测,江宇珩当然不喜欢,但是他也不能否认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更大。

“在江大人面前,不可以胡说八道。”阿娆听了江宇珩的话,脸色一冷,怒斥隼。

隼不管她,借着她盯着自己的功夫,拼命地给她送秋波,气得阿娆一扶额头笑了起来。

这俩人的表情看在江宇珩的眼里,简直针扎还难受,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肯定找堵墙,拎着这俩人一边一个隔开。

现在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姐弟,怎么亲密都不过分,他又算什么?

“大人,那个女人……”阿娆忽然想起了什么。

江宇珩的目光微微一凝,随即额头的青筋暴跳,”祁玉,祁玉!”

“大人,祁玉去太平村了。”师爷道。

“那你快去,看看那个女人是否还活着。”

万三疯了,然后zi shā了,如果那个女人也死了,这案子真的难办了。

万三的妻子孟娘被安排在一个小房间里,门口有个丫鬟守着。

一行人赶到那里的时候,发现那个丫鬟在打瞌睡。

江宇珩见了,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开门!”他对那个丫鬟道。

“是!”丫鬟摸出钥匙,利索地打开了房门,“大人,昨晚那位夫人很晚才睡,但是睡下了睡得很好,三更天到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昨晚那个女人疯疯癫癫的,又哭又笑,还说有鬼缠着她,害怕要人陪,这个小丫鬟又是讲故事又是唱摇篮曲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哄睡,她睡了,她自己却不敢休息,在外面一直站到天亮,直到方才才实在受不了才眯了一会儿。

门吱吱嘎嘎地开了。

里面很安静,安静得有些怪。

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来,江宇珩紧走几步,一把掀开帘子。

那个女人安静地躺在床,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面容安详。

“不用看了,已经死了。“

隼在门口,瞟了一眼,交叠双腿,抱着双臂,靠在门框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到底了什么毒?为什么死得这么快?

第三百五十章 刺杀

午的时候,罗迪终于来了。

他看了一眼那句已经僵硬的尸体,淡淡地道:”不是毒,是术。“

接着,他说起了自己师傅的事情。

那一个风雪夜,他捡回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那个孩子养到了七岁,然后身体的”术“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他杀了师傅,自己也没有活成。

他一直在找能解那种”术“的药,也一直在找那个人。

究竟是谁想杀了他的恩师,又是谁,还会这种诡异的害人手段?

阿娆听他说完,很自然地想到了陆朝,她想问陆朝是不是也了那样的”术”,然而瞥了一眼在场的人,决定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单独说。

陆朝的病,现在还不能泄露出去。

“罗大夫,逝者长已矣,还是麻烦您去看一下那个活着的。”阿娆道。

于是一众人又到了前厅。

顾二的“术”还没有到最后阶段,但是他已经醒了,疯得厉害,被几个人高马大的衙役摁着,还是蹿下跳。

罗迪看了一眼,手指一弹。

阿娆看到几点银光从他的衣袖里飞了出去,那个顾二登时不动了。

“烦请各位出去。”

罗迪道。

江宇珩立即带了众人出来,只留了一个衙役打下手。

半个时辰后,罗迪终于出来了。

他擦了擦脸的汗,道:“人是暂时保住了,不过,以后什么样,我也说不清楚。”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江大人,既然这种巫术已经流入大梁,估计以后还有更多的人遇害,为了以防万一,大人还是趁早做些准备。”

“可有预防之法?”江宇珩问。

罗迪摇了摇头,“不过,遇到怪的人报官府,应该还是可以避免一些的。”

说完,他看了看祁玉。

“这种东西是从辛夷坞传来的,麻烦祁捕头跑一趟,传大人的命令,暂时将那个村子封了。”

现在发作的有三人,他不知道,是否还会有第四人,第五人……

祁玉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江宇珩,江宇珩立即一摆手,”快去,多带几个人手!“

“是!”

祁玉领了命令,很快便消失无踪,前厅里只剩了一些忧心忡忡的人。

他们有种直觉,这个幕后之人一定不简单!

“糟糕,还有一个!”

悦来客栈里,有一个客人不慌不忙迈步走了进来,目光四下一扫,忽地在一个老头儿的身定住了。

那个老头儿遇到了他冰冷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以他的身份,本不该怕一个这样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那个人的目光如有实质的刀子一般,可以剥开他的皮肉,剜出他的心。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店小二迎了过来,布巾往肩膀一搭,满脸堆笑地问道。

那个人也敷衍地笑了笑,”不打尖儿也不住店,来找一个人。“

老头儿听了,身的汗毛一下都竖了起来。

他拿起手里的茶杯,假装镇定地撇了撇茶叶沫子。

店小二的眼角微微一跳,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没好气的把手里的布巾一甩,道:”找人的话您随意。“

今日里没有几个客人,眼见老板又要跟他碎碎念,偏偏又来了个不肯花钱的,这让他的心里很不爽。

“你们这里的人,很没礼貌。“

那个客人的目光忽地杀了过来,店小二吓了一跳。

他刚想转身逃走,却觉得自己的双脚离开了里面,那人拎着他的后颈,将他转了个圈,以便自己可以正面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道:

“记住,人,不可以貌相。“

手指一动,立即传来一阵骨骼错位的声音。

那店小二吓坏了,惨白着脸求饶:”客官饶命,客官饶命!“

那个老头儿见了,放下手里的茶杯,想溜走。

“祝公公,灵妃娘娘可安好?”

那老头儿闻言,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体一僵,惨白着脸转过头来。

不愧是经常察言观色的人,转过脸的瞬间,脸已经换了一副笑容,虽然那副笑容非常得勉强。

“不知道阁下如何知道灵妃娘娘?”他抱了抱拳,极力地控制着身体的颤抖。

“方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那人下下打量了他几遍,然后若有所思地伸手摸了摸下巴,道:”你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话音未落,那人的手指间已经有一线亮光亮起,紧接着客栈里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那个神秘的客人已经不见了,而随之落在地面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人穿着衙门的衣服,手里捏着一支似箭非箭的东西。

祝公公吓得两眼发指,双腿一软,颓废地摊在椅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那个东西还在跳动着,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从腰带里摸出了一瓶药,打开了,凑近鼻子嗅了嗅。

云南,天空还下着雨。

几天的大雨让人迹罕至的密林充满了泥泞,陆凶和窦榆瞑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脚程平时慢了一半多。

“窦老,我们这是去哪儿?”

在密林里走了已经有两天了,似乎还没有到目的地。

“带你见识一样东西。”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陆行满腹狐疑,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林木越浓密,最后竟然连天空都不见了。

大午的,密林里黑得跟黄昏似的。

“窦老,要不我背你?”陆凶很体贴地问道。

窦榆瞑摇了摇头,“看戏的人没了,戏也不用演了。”

从楼跌下来是真的,但是脚受伤是假的,他演得太像,连陆凶都被骗过了。

再往前走,便听到了水声。

脚下的路忽然陡了起来,陆凶一个猝不及防,差点儿从山坡滚下去。

又走了几步,窦榆瞑拨开眼前的灌木丛,陆凶终于在缝隙看到了一线天空。

天还没有晴,放眼望去都是灰蒙蒙的,远处有一面高山,高耸入云,面都是流连忘返的云层,所以陆凶也不知道那山到底有多高。

“是这里了。”

窦榆瞑指着下面道。

陆凶的目光往下移了移,看到了一江奔腾的白水。

“是澜沧江,窦老,您大老远的,是让我来看这江水?“

第三百五十一章 霉斑

霉斑

“看对面。“

窦榆瞑抬起头来,指着前方。

对面草木葱茏,壁立千寻,一眼望去,除了绿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窦老,您能直接说吗?“

出来的时间不短,虽然有派人送信回去,到底还是怕敌人知道他这个大帅的行踪,陆凶有些等不及了。

“我只能告诉你,你要去的地方,在那里。擒贼先擒王,要打败夜国,镇压叛军,你不去那里是办不到的。“

陆凶更加不明白。

“窦老…”

窦榆瞑看了他一眼,眼底有微微的笑意。

“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当年的平南王有这个魄力,你难道要输给他吗?“

陆凶闻言,身体微微一怔。

他的手落下,下意识地抓住了腰里的追风斩。

窦榆瞑轻笑了一声,”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你就算把我灭口了,也难保别人看不出来。“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道:“行了,指路我就指到这里,如今皇帝虽然不仁,到底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做的太过绝情。指引你来这里,替他保住大梁一方国土,也算报了恩,接下来的事情,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完,窦榆瞑转过身去,不声不响走入密林之中。

陆凶愣了一会儿,连忙追上去。

“窦老,您何时看破我的身份?”

窦榆瞑走在前面,腰背挺直,丝毫不似重伤无法上战场的人。

“从江宇珩举荐你到我那里,你用追风斩的一刻起,我便起疑心了,虽然你有意隐瞒,但是别忘了,我是什么人。”

他忽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陆凶这才感觉到了这位修罗王的杀气。

他的目光,简直如同在烈火里淬炼过一般,在他的注视下,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到了北疆后,我更加确信你的身份,当今大梁,熟知平南王作战之法的还有几个?长缨军解散后,有人说你死了,但是我不相信,一场洪水怎么能让大梁的战神淹死?这死法也未免太过儿戏。”

陆凶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是啊,当时他确实没有想到好办法,装死,也真的不是个好办法。

“行了,我什么都没查,也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的,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我要的,只是心里

的一丝安宁。平南王死后,边疆有太多的无辜将士和百姓死了,那些白骨,每日每夜都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们怨恨地盯着我,向我哭诉,说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害死平南王。“

“平南王不是您害死的。”陆凶想了半天,终于插嘴道。

“我知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有什么区别的?”

说完,窦榆瞑又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陆凶跟了上来。

看着那人的背影,他忽然明白了他的苦心。

当初在朝堂之上装病,现在的归隐田园,都是为了把他名正言顺地送到将军的位置上,让他重掌兵权。

希望,他真的得到了他想要的安宁。

陆凶回到城中的时候,第一个去见了张傲。

张傲已经从朱鹮那里回来,带回了几个并不怎么让人振奋的消息。

“蛮夷用异术污染了这里的食物,只有镇南王王府的食物还可以食用,若不是镇南王如此窝囊,阴错阳差给百姓留了救命粮,这座城恐怕早已经成了一座白骨之城了。”

张傲皱着眉头,一双浓密的剑眉不停地抖动。

陆凶知道,他很气愤。

“若是任由蛮夷如此下去,大梁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覆灭。“陆凶攥着拳头,骨节被他攥得

青白。

“还有一个消息,镇南王说叛军中可能有我们的人,但是属下再细问的时候,他就不说话了。“

“哦?”

陆凶捻着手指,略一沉吟,道:“我们的大军到哪里了?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已经进入云南境内,听从大帅吩咐,化整为零,散入林中。“

“粮食够吗?”

“目前尚且充足,只是这一战不宜过长,否则…”

陆凶明白他什么意思。

蛮夷既然能通过异术控制这座城的食物,那么控制他的粮草也轻而易举,只是,他们是用什么办法呢?

忽的,他又想到了那些毒虫。

“张傲,你去抓几个蛮夷回来。”

张傲愣了一下。

这蛮夷又不是满地蹦的蚂蚱,哪里是说抓就抓的?

陆凶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道:”那群蛮夷不是隔三差五地就来骚扰百姓吗?抓一两个应该不难吧?”

张傲这才恍然大悟,道:“是,不难。只是大帅如此做,不怕打草惊蛇吗?”

“就是要打草惊蛇,如此一来,躲在背后的那位厉害人物才会现身。“

“是,属下这就去办!”

张傲转身走了,陆凶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盯着光秃秃的墙壁发呆。

南方潮湿,墙壁上早已经长满了霉斑,在阴暗的雨天,让人感觉更加潮湿。

他上前,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忽地皱起眉来。

这霉斑和其他的地方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凑近了,小心翼翼地用刀剥下来一点儿,细细地看。

青色的,毛茸茸的,看似一样,然而仔细看去,却带着一股淡淡的红色,好像是从血染的土地里破土而出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

身边没有几个懂医术的,也没有像阿娆这样懂植物的,陆凶看了半晌,越来越愁眉不展。

阿娆在也好啊!

手指落在腰里的护身符上。

这个护身符是上次北征的时候阿娆送给他的,他一直带在身边,还朝的时候也没有摘下来过。

他摸了摸那个护身符,似乎感觉到一阵阵暖意流进指尖。

“小二,叫你们老板娘过来!”

陆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对着外面叫了一声。

店小二应了一声便跑着离开了,过了一会儿,陆凶又听到一个轻快的脚步声。

“客官,您找我有事?”

陆凶过去开了门,指着墙上的霉斑道:”老板娘,这房子都潮湿成这个样子了,有没有别的房间?最好干爽一点儿的。”

那老板娘为难地道:“客官,这里下了好久的雨了,哪里还有干爽的房间呢?这间已经很不错了。”

“你这里没有的话,我就要去别处看看了。”陆凶道。

“别,别,客官,我这里没有,别的地方肯定也没有,您不知道啊,我们这座城都快被雨泡烂了,连那些有钱人的大院都长满了霉斑。”

第三百五十二章 香囊

香囊

就在陆凶对着客栈的霉斑出神的时候,江宇珩带着一行人赶到了辛夷坞旁边的悦来客栈。

客栈里的客人进进出出,看起来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江宇珩松了一口气,刚想进去,却见祁玉从里面出来。

见了江宇珩,祁玉微微一愣,随即抱拳道:“江大人,有人刺杀祝公公。”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似乎是怕别人听到。

闻言,隼的脸色微微一沉,江宇珩的背陡然僵直。

“人呢?。”

“已经被手下拦下,跳窗逃走了。不过,客栈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好像和万三一样,中了什么术。”

祁玉道。

“带过来。”江宇珩一摆手,立即有两个衙役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客栈的老板很有眼力见儿,知道这些是官府的人,赶紧给他们安排了一间上房,当做临时的大堂,确保外面没有一个落下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该死的,今天又是刺杀又是差役的,还让不让他的客栈做生意了?

江宇珩本来也不愿声张此事,如此一来,正合他意。

两个衙役押着那个店小二进了房间,使劲往地上一摁。

那人似乎是反抗了一下,然而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其他嫌犯一样喊冤叫不平。

第四个!

隼和江宇珩交换了个眼神,便皱起了眉头。

他对江宇珩道:“大人,此人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倒不如把金陵城所有的大夫都请来。”

江宇珩也扫了一眼,发现那人神色呆滞,目光中却有一种难以控制的野性。

应该是和万三夫妇一样,被人控制了。

“此人是谁?什么来头?”江宇珩把目光转向祁玉。

祁玉道:“回大人,属下打听过,这人是悦来客栈的一个伙计,在这里干了有些年头了。另外,属下来的时候,他还是正常的,跟那个刺客接触后,便这样了。”

“最近有没有接触过别的什么人?”江宇珩问。

“客栈往来复杂,不过只有两个人值得怀疑。”

那个刺客逃跑后,祁玉第一个发现了此人的异样,便询问了这店的老板,老板跟他说,最近这个伙计接触的人不少,但是都是些过往的客商。

“谁?”隼迫不及待地问道。

“一个是祝公公。”祁玉说着,瞥了一眼旁边惊魂未定的老太监,那老太监垂着头,丝毫没有反应,”一个就是那个逃跑的刺客。“

阿娆的目光跟着祁玉落在了那个老头子的身上,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嫌弃。

这老头儿的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太监味儿,好像他自己都觉得不好闻,还特意用了些香粉之类的遮掩。

这香粉不是她家香铺的,是哪家的呢?

阿娆皱着眉头,一时间心念电转,将这几年见过的香都一一过了一遍,竟然没有一种吻合。

而且,这香的配料好像也不常见。

“有什么发现?“隼见她皱着眉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

阿娆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捉过他的手,迅速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隼有些怔。

认识这么长时间,她还从来没有主动拉过他的手。

那一刻,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然而,很快他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写的是个“香”字。

写完了,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隼,隼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的鼻子现在不好用,闻不出那么细的味道,但是阿娆的鼻子他是相信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迅速地抓起了阿娆的手,不顾她的反抗,在手心写了两个字:太监?

阿娆又点了点头,赶紧抽回了手。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人硬拉着,确实不好看。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是自己的弟弟,心虚什么?

“江大人,我觉得这位祝公公颇为可疑!“既然已经找到了潜在的嫌疑人,那么下一步就是引蛇出洞。

隼一向喜欢这么做,所以这件任务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说什么?”

那老太监一听怒了,忘了害怕,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胯骨直接撞到了桌子上,疼得哇哇直叫。

半晌,疼痛终于缓了缓,他指着隼气急败坏地道:“杂家清清白白,和这事没关系,你不要血口喷人,这位捕头可以给杂家作证,方才还有人想杀杂家呢。”

隼看着他不说话,眼底却渐渐浮起了笑意,他捅了捅阿娆,意思是该你上场了。

阿娆会意,道:“公公身上的香颇为奇特,不像是我大梁应该有的香。”

此言一出,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刷地一下落在了那个太监的身上。

阿娆是大梁有名的制香师,她说这老头儿身上的香不像是大梁的,自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皇宫之中的太监地位并不高,即便有他国进贡的东西也轮不到他用。

“公公可否将身上的香囊给在下一看?”

江宇珩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岂有此理,杂家等着你们捉拿刺客,你们竟然怀疑到杂家头上!“

那老太监气急败坏,慌乱之中,抄起桌子上的一个茶壶就扔了出去。

阿娆的眼前一道黑影掠过,隼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那个茶壶。

“祝公公不必反应过大,本官只是尽职尽责问一句,若是公公无罪,本官自然会给公公一个公道。“江宇珩你不慌不忙地道,说完,他一抬手,祁玉上前,对着那太监伸出了手。

“公公,请!“

隼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公公若是心里没有鬼,为何不敢将香囊给人看?“

那老太监白了一眼隼,心不甘情不愿地摘下香囊,重重地掼在祁玉手上。

祁玉拿了香囊,转身双手呈给江宇珩。

“大人!“

“夫人,这香囊有何特别之处?“

江宇珩接了香囊,起身,送到阿娆的面前。

这屋子小,但是你们也不用站的这么近吧?

隼瞅了一眼江宇珩有些伸不直的胳膊,糟心地哼了一声,后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帮阿娆接了香囊,拉着她站在桌子边,”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看看,千万别让某些人蒙混过关。“

第三百五十三章 推演

推演

阿娆将香囊里药材都倒了出来,一味一味的地闻,闻到最后一味的时候,她忽地顿住了。

在场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隼更是拔出了剑,准备随时应付那个老太监的狗急跳墙。

“江大人,这味药有问题。“

阿娆将那味药捡了出来,送到江宇珩面前。

“江大人,据我所知,这味药草只生长在朔北荒漠,叫雪纱兰,那个地方因为金国的原因,许久不和大梁有贸易往来,再加上那个地方异常贫瘠,也没有什么物产,去的人更加少了。”

说着,阿娆又将那味药凑到鼻子前细细闻了闻。

老太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指微微蜷起,好像在筹谋着什么。

隼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若是这个老家伙敢用暗器,他先让他死在自己的剑下。

“这药是新鲜的,我想来到大梁没有多长时间。“

阿娆看了一眼江宇珩,江宇珩会意,对那个老太监道:“公公,我大梁境内并无此物,不知道公公何处所的?莫非,公公与大梁境内的蛮人有染?”

那些蛮人是来做探子的,肯定不会随身带着这种没用的东西,可是祝公公身上偏偏有这种东西,那说明什么?

说明蛮人是有备而来。

许久,老太监有点僵硬地抬头,勉强一笑,道:“江大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香囊是灵妃娘娘送给杂家的,莫非,您的意思是说灵妃娘娘和蛮人有勾结?”

江宇珩轻轻哼了一声。

果然是只狡猾的老狐狸,这个时候竟然搬出灵妃娘娘拉做挡箭牌。

事关灵妃娘娘,江宇珩一个小小的县令若想再审下去,多多少少有些冒犯天家威严,费力不讨好。

这个时候,他还不想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

“公公下得一盘好棋!”隼忽然走过来靠在桌子上,抱着剑,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那老太监。

那老太监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依然岿然不动。

“不知道二掌柜何出此言?”

他睨了一眼隼,又回过头去坐好。

“公公将我们香铺的香送给灵妃娘娘,灵妃娘娘恩宠正盛,一旦用了我们的香生病的事情被皇上知道了,皇上肯定会迁怒觅音香铺,到时候,作为香铺老板娘的丈夫,程大将军也会受牵连,恩宠不提,地位恐怕也不保。”

“这香是杂家看着娘娘喜欢,特地买来的,怎么知道会出问题?”

隼冷笑了一声,”香自然是公公买的,但是买的到底是不是我们的香就另说了,所以,为了把戏演得更真一些,香铺一出事,公公就亲自来到香坊,为的就是坐实香铺造假的嫌疑。而坐实香铺造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别人以为事情败露,香铺迫不及待杀人灭口。“

那老太监哼了一声,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江宁县县令断案要靠一个外人猜测。“

隼笑了笑,道:“既然公公都说了是外人猜测,不妨听我这个外人猜测下去。公公应该早在诸葛彦死之前就到了吧?公公派人杀了诸葛彦,又给那些人下术,无非是掩人耳目,可惜事情做得太多,往往就会有疏漏的地方。公公千算万算,终究是算漏了两点,一点是那个顾二在中术之前,拼死抓过一样东西,手上留下了香味儿。“他说着,指了指那个香囊。

“还有一点,那就是我们江宁县有个神医,那个神医的师傅多年前受巫术所害,为了给师傅报仇,那位神医一直在倾尽全力找下术的人,这么多年了,同样的术终于又出现了。公公猜猜,那个人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未等那老太监回答,他又接着道:”当然是用顾二试药,非常幸运,他的药成功了,顾二将那夜潜入他房中的人的样貌说了出来。“

“昨晚,你隐藏了真实面目,潜入辛夷坞香坊,找到顾二,将他打晕,下了术,然后你逃跑的时候,发现顾二没有彻底晕过去,抓住了你的香囊,所以,你又给了他一下。“

今天早晨他查看过顾二的身体,发现脖子上有两道淤青,看起来像是手刀砍的。

隼故意说得很慢,眼角的余光慢慢扫过老太监,看他的脸色变化。

那老太监眸中一丝精光迅速掠过,又黯淡了下去。

隼抬起头来,偷偷和阿娆交换了个眼色。

阿娆刚刚告诉过他,这老太监身上的香味儿,她在顾二的指甲里见过。

很少,一点点,若不是有个狗鼻子加持,她恐怕也闻不出来。

当时她只是怀疑这个老太监和那些人莫名其妙疯起来的人有关,没想到隼不到几分钟功夫,便推出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她看着隼,偷偷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隼笑了笑,非常不知道谦虚地接了阿娆的称赞。

“祝公公,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老太监似乎知道已经没有辩解的必要,脸色一沉,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几人,随后目光一转,落在远处的虚空里。

而后,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他的表情像面具一样,纹丝不动,和方才躲避刺杀时判若两人。

“说一说今日刺杀你的那个人,他究竟去了哪里?”

“那个人是来刺杀杂家的,难道还要告诉杂家他的行踪,让杂家去追不成?”

老太监的目光横扫了过来,冰剑一样冷厉。

隼笑了笑,“他可能不会告诉你,但是你一定知道,否则你怎么能三番五次地授意他去杀人

?诸葛彦是他杀的吧?”

老太监怔了一下,随即神色变幻几次,道:”就算是杂家指使的,杂家到底为了什么?这么做,对灵妃娘娘有什么好处?“

“对灵妃娘娘没有好处,但是对你的好处可就多了,一来可以离间梁帝和程大,二来可以打击觅音香铺,进而牵连我姐姐,到时候,有人再想在他们身上做文章,可就容易多了。你说,我说的对吗?“

隼俯下身,两只沉黑的眸子盯着那个老太监,嘴角慢慢地浮起了一丝笑意。

老太监有些惊讶地微微挑起眉,”说到底,还是没有任何好处。”

接着,他半笑不笑地一提嘴角,自嘲道:“为他人做嫁衣,杂家是在积德行善吗?”

第三百五十四章 超出想象

超出想象

“这话要看怎么理解。”隼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于祝公公确实没有好处,可是若祝公公不是祝公公呢?”

老太监似乎惊了一下,接着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嘴角一勾,哼了一声。

“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祝公公不是祝公公还能是谁?”

隼一改之前懒散的样子,挺直了身板,人跟一把出鞘的利剑一般。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阴沉锋利起来,宛如鹰隼一般。

阿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倒是江宇珩见怪不怪,手里拿着一杯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两眼里有淡淡的笑意,好像在看戏一般。

这两个人真的不认识吗?

有时候他们之间的默契,简直超出了想象!

“江大人!”

隼忽地一转头,对江宇珩道:“我该说的都说了,您还有什么话要问的?”

江宇珩正抿着茶,有些猝不及防地接住了隼抛过来的球。

然后,他把目光缓缓地落在阿娆的身上。

“夫人,你说该当如何处置?”

什么叫该怎么处置?这就算板上钉钉了?老太监听他这话,气得鼻子冒烟,霍然起身,指着江宇珩道:“江大人,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罔顾王法,现在你无凭无据,凭什么给杂家定罪?”

江宇珩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无辜地道:“公公,在下只是问这件事情如何处置,至于公公的事情,自然要从长计议。方才这位二掌柜的一番推测,终究是推测,今日的事情暂且到这里,夫人若是没有异议,不如先打道回府,明日再传公公去县衙问话不迟。”

明日…

阿娆颇为纳闷地扫了一眼几人,道:“是啊,无凭无据,即便是父母官也不能轻易抓人,时候不早,衙门里还有个活口,不如先去问问他再说。”

欲擒故纵,阿娆明白了两个人的打算。

“弟弟,你我方才所说,终究只是推断,不久即便是推断,也足以证明公公是嫌烦,但是…“

她好似有些为难的样子。

隼接着道:”姐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怕万一得罪了灵妃娘娘,以后没法儿混。这样吧,既然证据不足,人我们也不能带走。”

他又看了一眼江宇珩,道:“大人,

快到年底了,街上的热闹让嗖嗖的风温度提高了不少。

小谢挽着阿娆的胳膊,已经陪她在江宁县的大街上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趟了。

她这个练武之人的腿都快断了,不知道阿娆这个孕妇的腿是否还能撑得住。

但是她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她的目光时而在琳琅满目的小摊上停留,时而流连在酒楼间,好像在找着什么东西,又好像在享受难得的阳光。

“姐姐,要不歇会儿吧?“

小谢有些担心地道。

阿娆的身子好起来没有多久,这么下去,若是再有个万一,她几条命都不够赔陆凶的。

阿娆的瞳孔忽地一缩,随即转过头来,轻轻拉了小谢的手,走进旁边的一个馄饨摊里。

“这家的馄饨不错,要不要来一碗?“

以前到月江香铺卖香的时候,她经常带着陆朝在这里驻足,这个小摊子的老板认识她,见她进来,梁芒殷勤地招待。

“夫人,好久没见你了,对了,公子怎么样?现在该长老高了吧?”

那是个慈祥的老头儿,和老伴儿一起摆了个摊儿,靠着卖几碗馄饨为生。老两口早出晚归,对生意客户外的事情一律不关心,所以并不知道,这个曾经经常光临自己馄饨摊儿的寡妇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家喻户晓得巾帼英雄二品诰命夫人。

“是呀,长高了,都快跟我一样高了。”阿娆和善地笑着,却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着。

自打从县衙出来,她便觉得有人跟着她,兜兜转转在街上逛了这么久,那些人还是尾巴一样甩不掉。

“姐姐,要不要我去把他们打发走?“

小谢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悄悄地道。

“不用。“阿娆低声道,”那些人跟着我,一定是有所图,若不是让他们的意图露出来,岂不是白白跟他们周旋了这么久?“

小谢微微一笑,低头吃着馄饨,不再说话。

对面的茶摊上不时飘过来几道目光。

那是几个外地人,打扮成商旅的样子,他们是不是哄堂大笑,时不时交换个眼神。

忽然,有个年轻的站起来,朗声道:”几位哥哥,在这里坐着喝茶喝了一肚子水,这五脏庙就要受不了了,我去让那边的掌柜的送几碗馄饨过来,哥哥们等着。“

说着,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就冲小馄饨摊走过来。

小谢摸了摸手里的刀,被阿娆一把按住。

小馄饨摊上面撑了一把大伞,木质的伞杆儿,上面铺着一些稻草,伞杆儿的下面chā jin一块大石头里,看起来还算稳固。

阿娆瞥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如果要害她,又不露痕迹,会选什么样的方法呢?

这一路走来,阿娆总觉得他们关注自己的肚子有些太多了。

这些人是和在香里掺假的人是一伙人吗?

引蛇出洞!

她想着,便转过身,和小谢闲聊起来,两个人说道高兴处,阿娆凑近小谢的耳边,悄声道:”那个人,不是好人!“

这个时候,那个穿着蓝色布衫的年轻人已经走到老夫妻俩面前了。

“老板,来三碗馄饨!“

“好嘞!“

老头儿迅速的将馄饨下进滚烫的水里,那个年轻人一边等一边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他等得似乎有些累了,干脆将脚放在支撑着打算的石头上。

第三百五十五章 小心

小心

”啊呀!“

忽然一声尖叫,那个年轻人的身子迅速往旁边一闪。

接着,一片热水被他抬起的衣袖挡住。

“不好意思,客官,这下馄饨下的急了些。”

老妇人拿着碗,不知所措。

她下馄饨向来有分寸,不会出现开水溅到客人这样的事情,刚才到底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好像看到有个东西飞到了锅里?

那个年轻人这一躲闪不要紧,本来背对着的大伞忽然发出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了下去。

“小心!”

小谢惊呼一声,人已经飞掠出去,不一会儿便揪着那个年轻人的领子过了来。

“你碰到了我姐姐,该怎么陪?”

她一抬下巴,指着袖子被大伞上的灰弄脏了一角的阿娆道。

那个人抬头看了阿娆一眼,眼底微光闪闪,好像根本不相信阿娆会完完整整地坐在那里。

方才,明明是算准了角度,怎么会突然…

“这位大姐,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是受害人啊,要不是怕被烫着,我也不会往后躲,不会碰着这伞…”

那个人急了,说话结结巴巴,又是唉声叹气又是跺脚的,看得阿娆都差点儿信了。

这个时候,跟他一起的其他几个人也过来了。

几个人都是粗壮的汉子,扫了一眼阿娆,抱着胳膊,不屑地道:“怎么着,要赔多少钱?”

“我姐姐这件衫子是金陵有名的织工织的,怎么着也得一边两吧!”

小谢话音刚落,便有个汉子嗤笑了一声,道:”你们这是诚心讹人吧,你这衫子恩给你值一百两?我看把你们俩加起来都不值一百两吧?“

说完,他看了看其他人,那几个人顿时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几位客官,消消气,消消气,您看,人没伤着,已经是万幸了,要不…“那老板想过来打圆场,却被一个汉字用胳膊一拨,直接推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胯骨撞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那老婆子一看,急忙过去扶着自家掌柜的,心疼归心疼,可是见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也不敢直接去理论,只好委屈巴巴地看着过往路人,希望有几个能行侠仗义一下,可是朗朗乾坤下,竟然没有一个肯援手。

平时这江宁县也不是这风气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老太婆抹了一把眼泪,生怕再被牵累道,赶紧拉着老头子躲到了一边。

方才那个红衣姑娘过来的时候她看了,料想是个会武功的人,这姐妹俩虽然是女流之辈,也

不见得会受欺负。

想到这里,她又拉着老伴儿往边上站了站。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可是阿娆发现,这些人并不想平常百姓,打扮各异的皮囊下是一副地痞流氓的灵魂。

她惹了谁?要动这么大的阵仗?请这么多人来,花钱不少吧

阿娆眼珠一转,捂着肚子立即大叫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了?”

小谢急忙跑过去扶助她。

“我…我肚子痛,我的孩子…”

小谢豁然转身,目光如电,“你们这些流氓,要是害我姐姐动了胎气,看我不要你们的命!”

“你?要我们的命?说什么笑话?”那几个壮汉一见哈哈大笑起来,然而笑声还未泛开,却戛然而止。

那个捂着肚子的女人手里,竟然拿着一把精巧的刀。

那刀寒光闪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刀在自己动。

渐渐的,变成了一把小小的弩。

“跟我去一趟衙门,一起好说,否则,我就在这里跟你们同归于尽!”阿娆盯着他们,恶狠

狠地道。

旁边围观的人突然不说话了,一个个哑巴似的,有些已经在琢磨着逃跑的路线。

“别,别,大姐,您看这样,您要多少钱,我们赔,我们赔还不行吗?”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汉子在那武器的威逼下一下软了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娆看见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吃了苍蝇的复杂。

“方才若只是弄脏了衣服,银子就可以解决了,现在你们吓坏了我肚中的胎儿,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

说着,阿娆将手里的武器又抬了抬。

“你们是想站着去还是我让县太爷派人来抬你们去?”

那些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局面,有些慌了。

其中一个脸色惨白地道:“这位女侠,这位女侠,我们,我们听你的话,去衙门,去衙门。”

到了衙门,这种小事儿最多赔钱了事。

就当自己倒霉一回吧。

“前面走!”

阿娆一声灵犀啊,几个人纷纷转身。

于是,江宁县惹人闹闹的街头,突然出现了一副奇景:

一个女人凶神恶煞地逼着一群男人往前走,旁边还有一个女人看着。

拐过一条街的时候,迎面撞见前来巡逻的祁玉。

其实从刚才的馄饨摊到这里也就十几步的路。

阿娆跟祁玉说明了情况,祁玉便接手了这些人。阿娆趁机问小谢:”能不能看出这些人的来路?“

小谢跟在一群捕快后面,低声道:”姐姐,你都惹了些什么人?我看出,有一伙人和这群人明显不是一伙的,方才你让这些人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逃跑了。“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宝藏。“阿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等会儿回去先搜搜他们的银子,方才上风口飘来的味道,我觉得在哪里见过。“

祁玉押着一行人来到了县衙,隼一听阿娆被欺负了,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问都没有问,直接踹了前面那个壮汉,还想着补两拳,被阿娆一把拉住。

“二掌柜,稍安勿躁!”

“现在是在县衙里,你们可以实话实说了,那个女人,让你们来加害于我,究竟给了你们多少钱?”

阿娆俯下身子,却没有敢凑得太近。

“女…女人?什么女人?“

那个壮汉的声音艰涩地停顿了一下,略带惊讶地抬起眼。

“一个…很fēng sāo的女人。“

隼皱了皱眉,手用力握住剑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气愤。

又是莫瑶梳!

这个女人太过分了!

“你,你胡说八道!“

那个汉子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脸色陡然变了。

阿娆不动声色地把眼珠转了一圈。

第三百五十六章 放走吧

方才,阿娆是在诈那人,没想到那人是个没多少城府的,几下便露出了马脚。

那个女人,是莫瑶梳。

她想浑水摸鱼还是这事儿本来是她指使的?

祁玉带这几个人来的时候,江宇珩也没有升堂,所以现在他在旁边,只是默默地看着,看样子也没有想插手的意思。

老管家看他太闲,很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了一杯茶,他一边抿着茶,一边不时扫着阿娆,时而蹙眉,时而微笑,好像看戏一样。

这个样子,很不正常!

阿娆心道。

“一群大男人为一个女人卖命,真是丢人!“隼没好气地白了那个汉子一眼。

那个汉子听了火了,脖子一梗,道:“为女人卖命怎么了?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隼干笑两声,道:”金钱帮不是一直把钱当祖宗吗,什么时候变成了女人?“

那个汉子被别人戳破了身份,顿时像泄了个气的皮球一样,很快,他的眼神便凶狠起来。

那个样子,像刚刚换了一层皮囊。

不,是剥掉原来的伪装,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你怎么知道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跪着了,挣脱了衙役,站了起来。

江宇珩向祁玉使了个眼色,祁玉一掌拍在他的肩头,那人疼得啊呀一声惨叫,身子晃了晃,又跪了下去。

这下那家伙老实了很多,浑身像没骨头一样。

哼,他这个县太爷在边看戏,不代表他不存在。

江宇珩低头又抿了一口茶,轻轻地将袖子的一条褶皱展平。

那汉子心里暗道,这都是些什么人?说什么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真他妈地了那娘们的当了!谁见过这样的柔弱女子?

“以后扮演地痞的时候,先看看这里是什么地界,再把身的刀疤藏好!”

隼用目光指了指那人的领口。

那人的领口在刚才的推搡微微敞开了一点儿,露出了胸口一个铜钱样的疤痕。

金钱帮的标志!

这些人是江湖的一些乌合之众,专门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勾当,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打打架收收保护费之类,像杀人越货这种,他们是干不了的。

那人意识到了,双手一捂领口。

江宇珩在旁边又抿了一口茶,“听说这金钱帮都是些地痞流氓,以前在别的县流窜,想管管不了,现在到了江宁县,祁捕头,你说,是不是该治理一下了?”

那汉子闻言身体一僵,磕头道:“大人,我们只是路过,只是路过,不用大人动手,我们自己滚!”

为了几个钱,在这个地方被人连根拔了,不值当。

能屈能伸才能做地痞流氓。

“你到江宁县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实招来,本县听完再决定是否开一面。”江宇珩放下茶杯,曼声道。

“是,小人只是,只是拿了一个人的钱,那个人是个风尘女子,说她被人抢了男人,让我们拿钱来教训一下这个……三儿……”

那汉子的目光偷偷一瞥,发现阿娆咬着嘴唇,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这个莫瑶梳,好会倒打一耙!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该怎么办呢?

阿娆盯着那人,却完全没有将男人收入眼,她心念电转,忽地想出了一个主意。

转身,她对江宇珩谦恭有礼地道:”大人,这位大哥也是受人蒙骗,我看,这事儿算了吧!”

“姐姐!“

小谢一听不干了。

这事儿怎么能这么算了?要不是阿娆机警,方才算不被砸死,也会砸伤。

隼的脸色也倏地一沉,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江宇珩道:”既然如此,我这个做知县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夫人的是。“

转头,他对祁玉道:”放他们走吧。“

“我去送送!”阿娆忽然道。

隼纳闷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也跟着走了出来。

在衙门门口,那几个混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娆从荷包里拿出银子,塞到他们的手里,苦口婆心地道:“拿去做些小买卖吧,以后别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些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狐疑地接过了银子。

即使再有顾虑,也没有人愿意跟银子过不去,何况他们本来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拿谁的钱不是拿?

阿娆看着几个人走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对一脸郁闷的隼道:“弟弟,现在是用的着你的时候了,你跟着他们,我猜走不了多远,他们可能会被人灭口。”

对付叛徒,没有什么灭口更解恨!

隼恍然大悟,答应都没有答应一声,飞奔了出去。

江宇珩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道:“夫人若是抓着那些人,打算怎么处置?”

“害人未遂,我能怎么处置?最多记个账本。”

江宇珩听了这句话,不知道为何有些怪的感觉。

“有朝一日,在下的名字,是否会出现在那个账本?”

阿娆听了,莫名妙地看着他,半晌也没有说话。

晚,隼回来,说是抓住了几个人,其一个是鹰卫之一。他知道江宇珩这边处置起来有顾虑,干脆冒充了个路见不平的侠客,直接将那人打得脑袋开花,那人捂着脑袋逃跑的时候,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一群,直接将那人装进兜里带走了。

“江大人,我看那些人的身手,像是蛮人。”隼道。

江宇珩略一沉思,道:”看来那些蛮人不是害人的,反而是来保护人的。“

阿娆点了点头,心道总算少了一股敌人。

第二日,顾二已经醒来,江宇珩审问了一午,他的神志不清,也说不出什么,倒是到了将近晌午的时候,那个姓祝的老太监来了,他在衙门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做贼似地偷偷像衙役显示了一下自己的腰牌。

那衙役立即将他放了进去。

其实他一个小衙役根本不认识什么宫里的腰牌,倒是江宇珩叮嘱过,若是这两日见了一个太监模样的,一定要完好无损地放进来。

方才那人,凑近了身一股尿骚气,肯定是太监无疑。

江宇珩将那老太监带进了书房,两个人在里面说了些什么,谁都不知道,只是出来的时候,江宇珩一脸沉重,而那个老太监浑身下抖得跟鹌鹑一样,再后来,江宇珩派祁玉把他送走了。

阿娆过来,看着江宇珩。

江宇珩道:”夫人,有些事情还不是很明晰,恕在下不能透露。“

阿娆点了点头,道:“阿娆理解大人的苦衷,不会让大人为难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白鹿苑

腊月十五。

金陵城的年味儿越来越浓了,天气阴冷,许多达官贵人喜欢来买香熏衣服熏被子,觅音香铺的香再次脱销。

经历过次的事情,小七和梁掌柜都精明了许多,每次进的货都要自己试一试。

不过那个幕后黑手好像销声匿迹了。

璟同九年,朝廷里接到了一封来自云南的战报。

征南元帅程大已经和大军汇合,不日即将撕开夜国的第一道防线。

虽然璟同帝不知道为什么陆凶放着叛军不剿,却首先选择了夜国,但是他能隐隐感觉出,这个人对打仗的敏锐度要远远高于其他人。

他是个昏君,整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但是他不傻,他知道,云南的叛军并不是凭空来的,他们一定是有了靠山,或者有人调动,才敢在窦榆瞑这个太岁头动土。

陆凶,也许已经找到了蛇的七寸。

只是,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璟同帝在金殿之,手里拿着那封信,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直到那封信被捏成了一团,他才停下来,猛地一抬头,道:“莫丞相,户部尚书突染疾病,征南大军的粮草一事,全权交给你了。”

“是,陛下!”

“退朝!”

第一批第二批粮草,已经运往云南,不出意外,莫停负责的这第三批,应该正好赶大军凯旋。

那个程大的带兵能力,有些出乎意料。

下了朝,璟同帝在太监的陪同下,走在皇宫御花园的小路。

天空飘下了零零星星的雪,冰冷的,在皇宫已经装扮的火红灯笼前,显得格外凄凉。

忽然,他停了下来。

身边的太监急忙侍立一边。

“陛下,前面是白鹿苑了。”

老太监见璟同帝从房檐下挪了出来,将手里的伞一转,不动声色地罩在璟同帝的头。

“哦。”璟同帝微微点了点头,看着那个方向,眼神有些迷茫。

“那个小太监是谁?”

沉默了片刻,璟同帝忽然指着门里一个扛着扫帚的清瘦人影道。

他身边那个太监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道:“陛下,那个人叫小安子,是前几个月才调过来的,平时打扫打扫大殿,偶尔给容妃娘娘添置些供品。”

容妃娘娘,是平南王的生母,已经死了多年了。皇帝换了几任,她的寝宫却一直保留着,从来没有人敢随便进去。

璟同帝即位后,几乎很少到这里来,每次到这里来,他都觉得是对那个人的一种亵渎。

今日,怎么偏偏走到这里?

雪越下越大,迷蒙了视线。

“陛下,再过几日便是容妃娘娘的忌辰了。”那个太监在旁边站着,始终没有抬头,却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揣摩圣意。

都说这个璟同帝和这位娘娘有特殊的感情,若是好的一面,他为何不常来祭奠?若是不好,又为何对着一个逆臣的母亲这般感慨?宫里的有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说完这句话,那个太监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堵到嗓子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实在是很危险的一步棋。

大着胆子试探君心,也要硬着头皮承担后果。

璟同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目光跟着那个小太监来来回回。

小太监拿着一把硕大的扫帚,一下一下,在已经变白的石板路画下一道道仿佛草书般的笔画。

那一刻,璟同帝仿佛听到了一阵阵笑声。

是属于孩童的笑声。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手牵手,在湿滑的青石板路飞奔,后面有个和蔼的宫装妇人,道:“孩子们,慢点儿跑,别摔倒了。”

然而话音未落,那两个人孩子的一个忽然脚下一滑,眼见后脑勺要沾地。

在这时,他旁边的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以不可思议地速度一滑,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肉垫。

那个小孩子没有摔到,笑嘻嘻地躺在那个大孩子的怀里。

大孩子脸的笑容有些勉强。

“皇兄,你太厉害了,我长大了,要跟你去打仗。”

那个大孩子捏了一把他的脸,宠溺地道:“你呀,好好呆在宫里,我来保护你。”

后来,他知道,他的皇兄因为救他,狠狠地擦破了一层皮。

“陛下,这里风大,不宜久留。”太监见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于是又试探着问道。

这次璟同帝垂下眉睫,想了想,道:“回去吧!”

于是,他一转身,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小太监好不容易画出来的几笔。

那个小太监好像头顶长了眼睛一般,在璟同帝和随从们转过白鹿苑的时候,他忽地一下抬起头来。

那一刻,他泛着紫色的眼底忽然掠过几丝复杂的光。

放下手里的扫帚,他快步离开前院。

快到年底的时候,阿娆又研制出了一种新香,她给这个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丹曦。

据说这香点着的时候,一点红红的香火,像太阳一样,还会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因为这个原因,这香在多雨的金陵又是一度脱销,阿娆给香坊里的伙计们开了三倍的工钱,让他们在大过年的日子里加班。虽然不能回家团聚,但是能拿到三倍工钱,那些人也非常开心。

腊月二十三的时候,去敦煌的商队终于回来了。

他们这次去,带回的利润远远预想的要大。棉布又舒服又便宜,那些游牧民族别提有多喜欢,有些人没有钱买,商队允许他们用皮子和奶酪换,因此也带回了不少当地的土特产,其还有两匹好马。

带队的姓张,大家都叫他老张。

老张常年走南闯北,脸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他回到金陵,向云熙绸布庄的掌柜和阿娆简单汇报了情况之后,便拿出了一个包裹。

“夫人,这是敦煌城城主托我带给你您的。”

阿娆瞥了一眼那个包裹。

包裹四四方方,里面应该是个盒子,外面包着一层绸布,好像怕碰坏,绸布里面还铺了一层兽皮。

阿娆知道敦煌城的城主是阿斯兰的手下,但是自己和他素来没有交情,他为何托商队千里迢迢地带这个东西回来?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看这个盒子的大小,倒像是传说装人头用的。

阿娆皱了皱眉,一时间心里突突直跳。

她到底该不该打开呢?万一是个潘多拉魔盒,里面跑出的都是些不该跑出来的东西,她该怎么办?

第三百五十八章 新年礼物

犹豫了半天,老张终于站了起来,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双手恭恭敬敬地递,道:“夫人,那位城主特地交代过,说若是夫人有什么顾虑,便给夫人看一下这样东西。 ”

阿娆的目光缓缓转过来。

那是一封信,信带了一路,边都有些毛了。

阿娆接过来,打开。

面写的是汉,她认识,笔迹,她也认识。

但是阿斯兰给她的并不是问候的话语,而是一道选择题:

商场见还是战场见?

阿娆当然想商场见。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包裹盒子的丝绸。

他给她商场见的机会,便不会再想要她的命。

丝绸和里面的紫貂皮扔到一边。

阿娆捧起了那个盒子。

那个盒子不是很重,但是也不轻,她很好,便打开了。

谁知刚刚看了一眼,人便往后一倒,吓得小七梁掌柜和老张立即扶住了她。

“该死的!“

小七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抬脚想踢翻,却被阿娆一把拉住。

“等等!“

她颤抖着从荷包里摸出一粒药丸,塞到嘴里,而后踉跄着起来,慢慢地走到那个盒子旁边。

她盯着里面的东西,心里的疼痛,渐渐变成了悲伤,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有些止不住。

这个女人,竟然是这样的方式来到原。

“去找小谢过来。“半晌,阿娆对小七道。

小七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去了。

不一会儿小谢来了,路小七简单跟她说了有人送一盒子白骨的事情,她进来的时候几乎带着可以把房顶掀翻的怒气。

但是,等到她走进的时候,她一下愣住了。

一块一块的白骨里面,竟然有一只臂钏。

一只胡女最喜欢的臂钏,也是她最喜欢的臂钏。

“娘!”小谢一下子扑了过去。

阿娆恨识趣地给她让了个位置,小谢哭了一会儿,忽然抱起了那个盒子,转身茫然地走了。

小七想跟过去,被阿娆又拉住。

“让她一个人静静。”

小七听阿娆的话,便不再跟着。

阿斯兰让人将小谢母亲的骨殖带了回来,看来他已经对自己和小谢的关系了如指掌,金陵城还真有不少他的探子。

阿娆看着外面坐在台阶,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小谢,嘴角弯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阿斯兰这次的示好,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日,阿娆给商队安排了庆功宴,地址选在刀剑笑。

那一日,花蕊夫人突然出现了,见到阿娆,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两个人直到刀剑笑打烊也不愿意分开。

花蕊夫人说她这几日去了几处名山大川,倒是得了不少诗的好材料,阿娆说,有机会一定要到她的璇玑楼去听的新诗。

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花蕊夫人送了阿娆一件礼物。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南海的珊瑚,当时看着好看,给你了也买了一支。“说着,花蕊夫人向阿娆炫耀了一下自己头的那那支。

珊瑚簪子非常好看,通体莹润,阿娆自是爱不释手。

又过了两日,江宇珩派人送信来,说是那个在香里掺假的家伙抓到了,是祝公公带他去抓的,不过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死尸了,幕后主使人到底是谁,并不知道。祝公公只是莫停收买的一条走狗,伺候着灵妃,却为莫停干活,后来被莫瑶梳抓住把柄,莫瑶梳威胁他来威逼阿娆。

以宫妃的名字来威逼一个香坊的老板,这效果显然好的多,可是她没有想到,在祝公公命悬一线的时候,便第一时间背叛了她。

当时祝公公是想帮助莫瑶梳算计阿娆的,但是,途却突然有个人插了进来。

劣质香料是他放的,那些人身的术是他种的,但是随着那个人的死去,一切都断了。

祝公公也是被人利用的。

“这个女人,跟狗皮膏药一样。“隼听了消息,在一边抱怨。

阿娆听了,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隼立即把心虚地把目光移开,阿娆偷偷地抿嘴一笑。

其实,隼狗皮膏药起来,一点儿都不别人差。

又过了一日,云南终于有信送过来。

依然不是陆凶写的,而且这次还用了些”密“。

阿娆能看懂,因为陆凶教过她。

云南瘴疠之地,陆凶带着十万大军化整为零,深入敌腹,其的凶险,她能想象到。

阿娆的面虽然平静,身体却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旁边的飞花一看吓坏了,连忙唤了隼来,隼看了一眼,便把飞花拉了出去。

“以后夫人看信的时候,不准大惊小怪!”说着,他伸出手指头,使劲在那丫头的脑门一点。

这丫头的脑门儿光洁,手感还不错!

他收回手指,很恶作剧地想。

那飞花见了他的姿势,以为她嫌弃自己今天没洗脸,赶紧一溜儿烟跑走了。

除夕的时候,陆家的大少爷终于给人家当短工回来了。

小小的少年,脸蛋带着风吹日晒的黑,小手也磨出了茧子,隼见了,气得骂了他几句:“大丈夫整天为了蝇头小利奔走,像什么样子?”

他这语气是模仿陆凶骂的,但是再严肃的话从他的嘴里出来,陆朝都不当回事。

他这个干爹喜欢正话反说,反话正说,这么说,是不是夸奖他的意思?

将近晚的时候,有人急匆匆地从驿站过来。

阿娆以为是云南的急报,惊出了一身冷汗,待那人进来,才知道是皇派来的。

这个闲得没事干的皇帝,竟然在过年的时候给她这个不在京城的军属送来了慰问,更让人阿娆苦笑不得的是,皇大老远的从长安派来的八百里加急送给她的竟然是一副对联。

不过那对联看着也霸气,阿娆收下了。

晚想贴在门口,隼盯着那对联半天,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这老狐狸!”

第三百五十九章 除夕

除夕

字是璟同帝写的,可是这个可恶的家伙,用的竟然是失传已久的“飞鹤体”。

有几分像,却未得精髓,不过也有几分水平,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来。

璟同帝这么做,无非是把阿娆当做一个靶子,吸引一些明枪暗箭。

这样的字体失传已久,除非是林鹤的后人,很少有人会这种字体。

阿娆把这种字体挂在外面,其实是在释放一个信号:这里可能有林鹤的后人。

但凡是没带多少脑子的,嗅到了气息肯定会扑过来。

可惜…

隼淡淡地笑了笑,抱着双臂抬头看着天。

天空里有一只鸟,寒冬腊月里扇着翅膀掠过光秃秃的树干,说不出的孤独寂寞,也…说不出的潇洒自在。

有时候,只剩了一根独苗也未必是件坏事。

“姐,晚上想吃什么?弟弟我亲自下厨。“

见阿娆收了贴对联用的浆糊,隼一挥手,非常大方地道。

“还是我来吧。“阿娆笑了笑。

今晚团圆饭,她邀请了一些客人,都是些在金陵不用回家的,花蕊夫人自然是她的座上宾。

隼的手艺偏粗犷,味道不错,但是摆在桌子上就不那么好看了。

隼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阿娆的意思,沉思片刻,道:”姐,我想吃烤肉。“

阿娆亲自下厨,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的厨艺很好,隼几天不吃就馋得慌,但是阿娆挺着一个大大肚子,他总不能一个劲儿地使唤人家。

“没问题,等会儿你过来给我搭把手。“

陆朝从远处过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目光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看什么,来,跟舅舅劈柴去!”

隼很熟练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一用力,硬生生将他拉到去厨房的小道上。

回头看看阿娆没有跟着,隼凑到他的耳边,悄声道:“看了皇上钦赐的对联了吗?”

陆朝点了点头。

“有什么想法?”

陆朝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隼挑了挑眉,示意他赶紧回答。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愿意上钩的鱼,自然才有活路。”

“不错!”

隼忽然收了胳膊,抬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一拍。

忽然,他又有些纳闷。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陷阱?“

他从来没有教过他认识那种字体,谁教的?老夫子?老夫子也没有必要让一个孩子卷入前朝的旧恩怨中吧这小屁孩自己的家事已经够他头疼的了。

“江伯伯教过我,他说那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字体,现在大梁境内,会写的人已经不多了。“

江宇珩!

隼恍然大悟。

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从他遇到自己,他就觉得他在布一局棋,但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若说他有什么野心,他偏安江宁县一隅,这么多年了都舍不得挪个窝,若说他没有野心,他的手里明明又掌握着那么多人的秘密,只要他随便动动嘴,便有许多大人物为他卖命。

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柴房。

陆朝挣脱了他,从柴房里面拿出一个木墩子,拿了斧头,照着就劈了下去。

阿娆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劈了一大堆柴。

飞花被支去布置暖阁了,厨房里只有常德一个人,他这个人的点火技术不怎么好,折腾了半天,弄了个大花脸,灶底才勉强冒出几条火舌来。

阿娆找了些蔬菜,细心地切好,又用竹签传了些腌渍好的肉,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隼和陆朝已经在院子里架起了炭火。

稍晚的时候,花蕊夫人来了,她没有让人通报,直接找到了厨房,看见隼和陆朝两个人在烤肉,不由玩性大发,卷了卷袖子,就跟着一起烤了起来。

“几日不见,夫人越发漂亮了。“

隼扫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两个人早已熟识,却还装着不认识的样子,花蕊夫人有些热,将大氅脱了下来,交给身边的小丫鬟。她没有直接回答隼的问题,而是抬头对忙碌的阿娆道:

“妹妹,赶明儿叫你这弟弟来我的璇玑楼,我的璇玑楼里新来了几位小姐,能文善武,想必能把你这个弟弟送出去。“

“那太好了!”阿娆炒了一个菜,抬起头,对着外面道。

“好什么好?我和姐姐才刚见面没几天,你就要把我们拆开。再说,我还有个干儿子呢,是不是?”他猛地一掐陆朝,陆朝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我还舍不得舅舅干爹走呢,等他再教我一些东西,我才能放他走。“

隼点了点头,那眼神分明是说这孩子真可爱!

花蕊夫人蹙了蹙眉,耐心地劝解道:”朝儿,既然他是你舅舅,又是你干爹,这一辈子,都不会逃出你的手掌心了,你还担心什么?”

逃不出手掌心,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隼不情愿地抬头撩了花蕊夫人一眼。

花蕊夫人回了他一个笑不露齿的微笑。

隼没办法,只得别过头去,“好了好了,烤好了,看谁最会讨我欢心,给他吃第一串!”

花蕊夫人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随即道:”和姐姐在一起,多享几日天伦之乐倒也挺好的。“

隼点了点头,拿着一串烤肉在她面前晃了晃,最后在花蕊夫人两眼放光的时候,忽然手腕一转,送到了陆朝的手上,陆朝的受宠若惊还没有表演完,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送给你娘,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什么东西都要记得给她第一口。“

花蕊夫人本来有些不开心,这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几个人又忙活了一阵子,终于将所有的菜都搬上了桌子。

小七夫妻两个带了些礼物过来,有金陵最好的酒,也有大梁最好的炭。红泥炭炉点上,颤动的炉火和温暖的酒香让偌大的暖阁在冬日里也充满了暖意。

又过了一会儿,梁掌柜也带着妻儿来了。

那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婆子,儿子倒是长得不错,简单寒暄后,阿娆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将来在商场上的成就一定不输给他爹。

因为是过年,阿娆让常德和飞花也一起上桌,两个人刚开始别别扭扭,后来看别人也没有他们这样拘束,便彻底放开了,最后常德竟然还跟少爷因为最后一串烤肉归谁抢了起来,飞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让他们比赛谁先把阿娆逗笑,谁赢了烤肉就归谁。

第三百六十章 渡江

渡江

两个人同意了,当着众人的面各展所能,又讲笑话又表演,最后阿娆放水,让常德赢了。陆朝假装不服气,气得跺脚,常德想了想,从竹签子上退下一半肉分给了陆朝,这事儿才算完。

其实陆朝并不在乎那串烤肉,他只是忽然意识到,大家热热闹闹的时候,阿娆舒展的眉宇间却一直藏着心事,他知道,她在想爹,为了逗她开心,这才故意孩子似的跟常德吵翻天。

果然如此一来,阿娆的笑容便真实许多。

就在金陵城沉浸在一片祥和的过年气氛中时,云南的密林里,忽然嗖嗖掠过几道人影。

那几道人影的功夫非常好,几乎足不点地地从一个树梢掠到另外一个树梢,其间连只鸟也没有惊飞过。

前面有一座大帐,涂成绿色,上面还罩着些野草树叶之类,若不仔细看,根本没办法把它从背景里分离出来。

那几道人影在大帐前落地,相互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两个人影没入林中,剩下的一个,在大帐前轻轻地敲了敲。

里面有一只手出来,一下将那人拉了进去。

“怎么样了?“

陆凶将大帐里的灯挑了挑,道。

“人已经见到了,今晚三更,歌声为号。“

郭平说着,将头顶的风帽摘了下来。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憔悴到陆凶的水平了,下巴上都是胡子茬,因为要去夜国打探消息,他还做了个伪装,脸上抹着各种颜色的泥,眉毛也故意弄得很夸张,不过在陆凶看来,他这副尊容比不伪装还容易让人记住。

确定不是去夜果刚刚跳完大神回来?

陆凶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郭平拿起桌子上的果壳,咕咚咕咚地将里面的水都喝光了,喝完了抹了一把嘴,道:”老大,你放心,这次一定把那些gou niáng yǎng de孙子们一网打尽,我三百兄弟的血,不能白流。“

说完,他咚的一声将果壳掼在了桌子上。

用力太大,那果壳差点儿一分为二。

陆凶被他吓了一跳,半晌,道:”gou niáng yǎng de人,还是留给别人做孙子吧!“

说完,他抬起头,默默地看向虚空。

就在半个月前,他对着澜沧江对面的那个阵法发起了第一次进攻。

当然,他自己是认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窦榆瞑暗示他,那里有可以控制毒虫的人,所以,他特意找人按照那个人老药农给的方子采了药,配成香囊分发给一个三百人的小队,然后用沈沉研制的过江神器”飞天桥“,在一个阴雨的日

子里过了江。

他脚下这座山和对面那座山都很高,一下雨,山巅完全隐藏在灰色的云层里。他正是利用云层的遮掩,先放出一只牵着细丝的木鸟,到了对岸后,又用滑轮沿着细丝送过去一条更为坚韧的绳子,绳子的一头做了机关,只要到了那头,便会和木鸟咔的一下锁在一起。如此往返两三次,两座山之间便有了一座可以过人的绳桥。然后,他再派一个人过去,将更为坚固的锁链固定在对岸。

三百人渡江很成功,丝毫没有惊动那个阵法。他们到了对岸后,便在密林里按照多日来的观察走。

阵法变化多端,终究是有迹可循,再说他们身上有香囊,怕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放下心的时候,突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人不知道怎么碰到了一根蜘蛛丝,接着成千上万的蜘蛛汹涌而出,不到片刻功夫,便将三百士兵乌压压地埋在下面。

等那些蜘蛛走的时候,地面上只剩了衣服。

唯一一个逃回来的小兵是这样回报的。

当时他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说话都不利索了。

陆凶问他有没有看到发动阵法的人,他说只听到了一声笛子,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角,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说,那个人肯定是故意放他回来的,为的就是警告陆凶,不要再试图挑战他。

陆凶相信他说的话,但是让他放弃怎么可能?

三百兄弟的尸骨,怎么可以舍弃在这云南的密林里?

“尹天河那边有多少人?“陆凶道。

“不多,但是足以应付。“郭平道。

“好。”

陆凶回过神来,重新回到桌子前。

桌子上除了一盏油灯,还摆了一副硕大的地图。

梁国和夜国,中间用一条江隔开。

“上次的渡江方法肯定不能用了,离约定时间还有不到四个时辰了。”

陆凶盯着那条表示江水的一条线,有些头痛。他用手托着下巴,黑而亮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仓促呢?如果时间多一些,他或许准备得更加充分。

但是他理解尹天河。

今天是大梁的除夕,也是夜国的“花灯节”。

花灯节是仿照大梁新年设定的一个节日,庆祝时间和新年差不多,节日来临的时候,全国上下拿着花灯,争先恐后地到夜国的摘星台去放,据说,谁先放了第一盏灯,来年的天神就会眷顾他一年。三更天,差不多是摘星台人最多的时候,虽然夜国国君修了足足三里地的摘星台,但是一到这一

天晚上,还是要多乱有多乱,挤死踩死的人不计其数。陆凶刚刚听说有这个鬼节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夜国国君是不是嫌自己国家人口太多了?

“我们可以混进去。”郭平又喝了半果壳水,指着澜沧江边的一个小点道:“这个地方,叫金沙镇,和夜国仅有一江之隔,两岸通商往来时间已久,因此镇上住了不少夜国人。花灯节对夜国人来说非常重要,错过了就是激怒天神,所以,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这些夜国人都会举家前往夜国参加花灯节,到时候,我们的人便可以混在其中。”

陆凶看了看那个地方,略一皱眉。

他不是没想过利用这些百姓,但是他能想到的,对方会想不到吗?

还有,万一被夜国人发现,他们投鼠忌器还好,若他们不管不顾,他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普通百姓?

第三百六十一章 秘密

秘密

一顿饭吃饭,夜已经很深了。

飞花和常德忙着收拾满桌狼藉,隼则拉了陆朝溜出府。

大梁从来不宵禁,此时此刻,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有叫卖可以用手拿着放的小烟花的,有在寒风里裹紧了匆匆赶场访亲戚的,当然,更多的是孩子。

孩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玩鞭炮,时不时弄出点儿动静,把周围的人吓一跳自己也吓一跳,然后相互看一眼,又撒着欢儿换个地方去玩了。

“朝儿,你想跟他们一样吗?”

隼看着那些把点着的鞭炮扔到自己的脚下然后欢呼雀跃着逃跑的孩子们,忽然满怀感慨地道。

陆朝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

这孩子回答他的问题很少犹豫,所以,在隼看来,这一眨眼间的犹豫便要多不正常有多不正常。

心里忽然有些毛毛的,他想,若是方才没有问出那个问题就好了。

陆朝却不管他渐渐变换的眼色,道:“我没得选择。”

隼忽然愣住了。

是啊,他没得选择,从出生的一刻起,他便钉在了命运的齿轮上。

往后,无论是甜是苦,他都无法挣脱。

即使有那么片刻的退缩又能怎么样?等玩够了闹够了,不是还得回来?

命运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像一只大手一样,掐得你喘不过气来。

他摇了摇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道:“你是不是也有同样的问题想问我?”

今日这孩子特别乖,他让出来他就出来了,估计自己也有满腹的疑问吧。等着别人问,还不如自己主动。

“义父,你想跟他们一样吗?“

陆朝抬起眼睛来,目光从一群相互搀扶着喝得烂醉的人身上掠过,隼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去。

那些人可能是在亲戚家喝多了,嘴里吵吵嚷嚷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但是这些事儿落在他的耳朵里,忽然有些人间烟火最真实的温暖。

可是,那些温暖,注定不属于他。

他本来想争取一下的,不过那个唯一能给他这种温暖,能让他义无反顾放下重担的人,已经成了别人的人。

往后余生,他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挥剑,斩掉她前进路上所有的荆棘。

他以为这个时刻会晚点儿到来,但是看到璟同帝的对联时,他觉得他必须快点儿前进了。

飞鹤体,绝对不会是璟同帝心血来潮写的,他大老远的八百里加急送来,肯定是为了试探什么。

他能试探什么呢?呵!

前朝林鹤蒙冤入狱,后代几乎死绝,改朝换代后,绝对不会又有人想起他的好,想替他ping fǎn。如果有人注意到了他,那肯定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导致林鹤蒙冤入狱的东西。

但愿,陆凶能早快点儿攻下夜国,拿到那样东西。

他抬起头来,望了望被灯光映成了淡紫色的天空。

“我也想,但是现在我跟你一样,别无选择。“

隼苦笑了一下,一用力,将陆朝揽在怀里,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挤扁。

“朝儿,过了年,你又大了一岁,你离那一步越来越近,你想好了怎么走吗?“

陆朝忽的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隼并不避讳,继续道:”当年平南王无辜受冤,害他的罪魁祸首,就是当今皇上。“

陆朝身体一个机灵,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下周围。

好在,这个地方空旷,周围的人离他们又远,他们说话,他们应该听不到。

“义父…“

他想说什么,被隼一下截断,“朝儿,你不用骗我,其实我不是你娘的弟弟,我是圣剑的人,我跟你跟了好几年,为的就是保护你,现在,璟同帝已经怀疑到了你爹的头上,他怀疑你爹和前朝

余孽有关,所以故意用那副对联试探他。好在你娘聪明,不动声色地把那对联贴了出去,她要是不这么做,下一步璟同帝肯定就会派人来查,当然是偷偷地查。”

隼自动把调查阿娆的事给掠过了,只说了一条初衷。

陆朝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表现出来。

其实他也知道,他这个便宜舅舅来的太古怪,而他和娘,又不像是普通的姐弟。

“你想让我做什么?”

陆朝沉思半晌,问道。

“按兵不动,就当没有这回事儿。前几日,宫里传来休息,说是皇上忽然命人重新修葺荒废多年的白鹿苑。“

隼的手指压着陆朝的肩膀,他说话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陆朝的身体一抖。

“你觉得,他是忽然孝心大发了吗?“隼扭过头来,盯着陆朝的眼睛。

陆朝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应该是,想找什么东西吧?“

隼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这么多年了,皇帝换了几任,容妃娘娘的宫殿却一直保留着,还有人专门打扫,这待遇,可以说是旷古绝今。“

按照大梁的规定,皇帝驾崩后,那些已经生育过的嫔妃,都会被安排到别的宫殿,除非已经成了太后,否则不会留着当年她们用过的宫殿。

白鹿苑是个意外。

那座宫殿,是平南王的父亲,也就是先先帝赐给容妃的,当时她并不是很得宠,先先帝却单独给她一座宫殿,这在大梁的历史上也是件传奇。

后来,便有了平南王。再后来,璟同帝的生母去世了,先先帝便把璟同帝也交给了容妃抚养。

“舅舅是在暗示我,那座白鹿苑有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隼笑了笑,想拍他的脑袋,却被他一下躲开了。

“你怎么知道?”

陆朝接着又问道。

“别忘了我是圣剑的人,圣剑的人使命是什么?“

“匡扶明主!“

“没错!“

一阵风掠过,有烟花的火星子掠了过来,几个孩子手里拿着烟花,欢快地跑过。

隼等他们过去了,才曼声道:”朝儿,以后那里的东西,就是你的了。“

这句话,让陆朝觉得异常沉重。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从小,他也知道要给父亲平南王报仇。

圣剑的人只是将他身上背负的责任说出来,他却莫名地觉得这副担子过重。

下意识的,他想找个人靠一靠,可是转念一想,又赶紧自己站好。

这条路,他要自己走下去。

天空飘起了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变成了昏黄色。

“义父,我们该回去了。”

隼瞥了一眼,道:“空着手回去不像样子。”

于是他一抬手,招过来一个卖烟花的货郎。

那货郎快收摊了,却还剩了一大堆烟花,他干脆用一锭银子将他的东西全部买

第三百六十二章 哈尔赤

“姐姐!”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客人早已经散去了,偌大个陆府显得格外寂静。

隼在阿娆的房间外连着唤了三声都没有人回应,正有些失望的时候,忽然看见旁边桂花树后走出了一个人。

他迅速手臂一挡,将陆朝护在了身后。

“哈尔赤!“

他看着那个人,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像雪山顶上毫无温度的阳光一般的笑容。

哈尔赤倒是很有礼貌,左手贴在胸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蛮人最隆重的礼。

“是阿斯兰派你来的?“隼问道。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按上了剑柄,只要哈尔赤敢有半分异动,他就会立即出剑杀了他。

“是,是国主派我来的。“

“你来,不会是为了给我拜年吧?“隼的目光一扫,已经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这个人一路风尘,看来到金陵没有多久,一身普通的汉人装束,连武器都没有带。

”在下奉国主之命,前来请教公子一个问题。”

隼笑了笑,抬了抬手指,示意他说下去。

哈尔赤顿了一下,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抹非常欠揍的笑容。

“不过在公子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最好先考虑考虑,是否还在乎程夫人的命。”

这话听起来有威胁的意味,隼的眉头一跳,哼了一声。

其实不用他说,他也知道,阿娆肯定被他们bǎng jià了。

这个时候,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阿娆这个女主人,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大部分的可能,是她被人控制了。

”你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最好也考虑一下你们小殿下的命。“

来而不往非礼也!

隼说完,看着那人微笑。

他是那么容易被人威胁的人吗?

那人似乎吃了苍蝇一样,然而转念一想,既然这个家伙敢用小殿下的命威胁他,那么是不是说明,小殿下还活着?

当时在金陵城,隼对他说了那一句话之后,他快马加鞭,用了不到五日便跑回了瀚城,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阿斯兰。

阿斯兰先是怔愣了一会儿,随即拍案而起,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小殿下。但是金国最好的侍卫,上上下下整整搜了好几个月,也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他甚至悄悄派人混入了大梁,可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阿尔木就像大海里的一粒沙子,彻底地消失了。

最后,阿斯兰不得不从阿娆身上下手。

隼看着那个人,眼睛泛着奇异的光彩,好像看见一头野兽掉进了自己陷阱的猎人一般。

”告诉我阿娆在哪里。”他问道,“阿尔木的下落,我也可以告诉你,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先告诉你一部分消息,阿尔木多年前被人控制了,控制他的人给他下了毒。”

下毒?

哈尔赤的心里微微一动,脑海中迅速掠过了阿斯兰严厉的表情:见到阿娆,可以迂回,见到隼,务必以诚相待。

忽然,他轻轻叹息一声,道:”其实,方才我是骗你的,夫人并不在我手上。“

眼前的这个家伙是只狐狸,他斗不过,所以,他停手了。

隼听了,得意的一扭头,像陆朝使了个眼色,陆朝握在手里的剑才缓缓松开。

“好,既然你说了实话,我也没有必要骗你。”隼看着哈尔赤道。

哈尔赤心想,国主说得对,这个家伙是只狐狸,跟他比谁狡猾,只有被他玩得团团转的份儿。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阿斯兰,阿斯兰也一直拿他当心腹,请最好的师傅教他武功,骑术,射箭,但是却从来不肯请一个谋士来教教他。哈尔赤对此非常不满,但是阿斯兰只是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不必强求。

那之后很久,他才渐渐明白:斗智,他或许真的一般。

他抬起手来,挠了挠头,很无奈地一笑,又抱了抱拳,用中原人的礼节来道歉:“公子,方才是我自作主张,公子若是怪罪,就怪罪我吧,希望不要迁怒小殿下和国主,关于小殿下的消息,还请如实相告。”

隼微微一笑,道:”不急,我姐姐去哪里了?“

”姐姐?”哈尔赤怔了一下,才猛然醒悟,他说的姐姐是阿娆。

“不瞒公子,我来的时候,这屋子是空的,不过公子不要生气,我并没有进去。”

一个大男人擅自进女子的闺房是大不敬,哈尔赤说前面几句话的时候,目光落在隼搭在剑柄上的手上,那手修长洁白,温润如玉,却刹那间青筋暴起,狰狞得可怕。

他知道,自己触犯了他的禁忌,于是连忙解释。

好在隼的脾气虽然不好,却也是个有分寸的人。

”要你们小殿下的消息,一副白骨的诚意恐怕还是不够的。”隼沉声道。

“公子若有其他需求尽管提,国主说过,只要小殿下平安归来,他一定重谢。”

”重谢倒是不必,若你们国主能为我师弟报仇,倒是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隼道。

“什么?”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哈尔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隼是个高手,若有仇早自己去报了,何必靠他们国主?

不过哈尔赤是个老实人,想了想还是问道:”公子师弟的仇人是谁?金国上下一定全力以赴。”

“不知道。”隼摇了摇头,”我那师弟被人蛊惑,觊觎老虎山的宝藏,后来事情败露,那人便断臂求生,放弃了我师弟那颗棋子,再后来,我师弟就zi shā了。”

哈尔赤隐隐觉得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便说了句汉人常用的话:“逝者已矣,公子节哀顺变。”

隼讥诮地一笑,"你不问我我那师弟是谁吗?"

“是谁?”哈尔赤恍然回过神来,”难道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

哈尔赤不说话了,草原汉子特有的深邃眼睛里瞬间有了几分落寞。

是的,是落寞,不是伤心。

这么多年了,他和国主其实谁都没有奢望小殿下还能回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江宇珩?

那是个可爱的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雪团一般,身体软软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他从当时还是三王子的阿斯兰的手里接过来,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道。

阿斯兰那个时候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没见过小羊羔吗?”

他不服气,想说小羊羔还有毛呢,这个小东西什么都没有,明明比小羊羔弱了很多,但是话未出口,阿斯兰便远去了。

那个时候,他隐隐约约知道阿斯兰的计划,他知道,那个女人是阿斯兰的一颗棋子。

棋子的孩子,当然也是棋子。

阿斯兰把他当做一只小羊羔,但是他实在没有办法把一个婴儿和小羊羔联系起来。

直到过了几个月后,阿斯兰才对他有了些父子情谊,那个时候,他再想抱阿尔木,他就不同意了。

再后来,他听说那个孩子死了,死得很惨,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偷偷抹泪到天亮,而房间里的阿斯兰,身影挺拔得像一把剑一样。

他知道,从那个时候起,这把剑就真正准备好出鞘了。

已经出鞘的剑,锋芒不减,却终究不会比当初更亮。悲伤也是,一个人若是已经痛苦过,心,便多多少少有些麻木了。

所以现在听到阿尔木的死讯,他的心里只有一片空茫茫的感觉。

”是谁害死了他?”

半晌,哈尔赤咬着牙问。他说话的时候,拳头攥紧,手上的青筋几乎爆裂开来。

……

除夕的夜里,众人散去,阿娆感觉陆府格外得冷。

手里拿着陆凶的那封信,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桌子上的蜡烛快烧完了,她起身,想去找支新的换上,这个时候,却忽然听到房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猜测,可能是有人在外面盯着,于是脱掉外袍,假装上床睡觉,而后,一翻床板,从床底下的密道里钻到了府外。

快到子时了,迎新的鞭炮声陆续响了起来,一层一层的,海浪一样,细微的动静很快淹没在吵闹声里。

隼和陆朝去了哪里?

阿娆悄悄爬出密道的出口。

外面还是那片林子,上次隼中毒的时候,她送他去太平村时来过。

府中没有别人,常德和飞花都不会武功,若是真有人对她不利,他们两个也做不了什么,留在那里反而会给他们带来危险。小谢和小七吃完饭后不知道去哪里逛了,此时此刻,他们房间的灯也是黑着的。

那个人找不到她,一定会离开,到时候她可以趁机回去。

阿娆想到这里,又躲回了密道。

什么时候回去呢?

正在犹豫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个女人一定跑不了多远。”

有个男人的声音道。

那个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刻意隐藏还是生来如此。

“大人,程府附近都找遍了,只有这里可以藏人。“另外一个男人道。

阿娆扒开密道口的树枝,从缝隙里往外看。

外面大约有七八个汉子,个个穿着夜行衣,带着面具,眼睛在面具后,连个大概的轮廓也看不出来。

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一把黑色的刀。

对的,没错,是黑色的刀,非常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杀人,一刀挥来,除了杀气连一丝一毫的光都不会留给对方。

这种材料叫玄铁,陆凶跟她说过,朝廷的灵机院最近得到了一批玄铁,正打算打造兵器,可是那个沈沉显然有更大的野心,一直让人把那些玄铁看得死死的。

玄铁在大梁很少见,据她所知,能用得上玄铁的人不必能用得上追风斩的人多。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有这么难得的兵器?旁边那个人为什么又叫领头的人”大人?“难道是官府中人?可是若是官府中人,为什么又穿成这个样子?

阿娆的心里隐隐有些想法,她觉得马上要出来了,却又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塞了回去。

到底是为什么呢?

“快找!“

为首的那个人一挥手,其他几个人立即在树林里四散开。

那个人本来想走,却又忽地顿住了脚步,他的目光停在密道入口,阿娆的心猛地一提: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那个人的身形顿了一顿,忽然抬起脚,向着密道走来。

密道口原来是一个树洞,阿娆怕被人发现,特意在这里伪装了好几层,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容易被人发现。

看着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吓得屏住呼吸,靠在一根巨大的树根后面。

那人在距离洞口几步的地方停住了、

阿娆一翻手,拿出了饮月刃。

如果被他发现,就跟他拼了。

“大人,没找到那个女人!”

一个人跑了过来,报告道。

那人沉吟片刻,想转头,却又忽地回过头来。

“再去找!”

他吩咐道。

阿娆被他弄得一颗心上上下下,差带点儿就心肌梗塞。

鞭炮声又响起了一片,涨潮时的海水一般。

阿娆趁着嘈杂的声音,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头顶有一块土块掉下来,散成灰尘,簌簌地从她的衣服上滚下去。

“回程府,可能是那个女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个人一声令下,其余的人立即聚到了一起。

那个面具好像有些不舒服,他郁闷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用手摘下了面具。

阿娆的目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只瞥了一眼,心脏差点儿停止跳动。

怎么会是他?

那张脸,和江宇珩一般无二。

江宇珩,他为什么要抓自己?还要偷偷摸摸的?

心砰砰地挑着,提醒阿娆,它现在急需药物。

然而,外面的那群人还没有走远,阿娆不敢把冷香丸贸然拿出来。

她一边压着心脏,一边试着平稳呼吸,半晌,终于觉得窒息的感觉好了许多。

外面那些人终于走了。

阿娆想回去,但是想到那几个人的对话,不由又停住了脚步。

那些人去陆府了,她若是回去,肯定会和他们撞个正着。

该怎么办呢?

隼那个家伙贪玩,陆朝又是个小孩子,他们会不会去看烟火了?

她望了远处一眼,看见树顶上有绚丽的烟花炸开,这才恍然大悟,今天是过年啊,她就这么在密道里守岁吗?

真是悲惨!

捏了一颗冷香丸放进嘴里,她的身体很快舒服起来。

确定外面没有人了,她这才走出来。

汗血宝马就在树林了,她没有敢骑马,而是悄悄地溜了出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又是字

刚走了没有几步,阿娆便被一片手持刀剑的人围住了。

“带她走!”

方才那些人竟然去而复返。

那个声音沙哑的家伙一挥手,立即有人过来想将手里的麻袋罩在她的身。

阿娆惊吓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神志,那人凑近的一瞬间,她忽然一按手里的饮月刃。

瞬间,饮月刃里的毒针暴雨梨花一般绽放。

几个人躲闪不及,纷纷惨叫着倒地,那个为首的怒极,拉了一个肉盾拿着剑冲了过来。

阿娆本来也是三脚猫功夫,不到几个回合,便被他反剪住了胳膊。

“想活命的话跟我走!”

那人低沉着沙哑的嗓子道。

他的功夫很好,拎着个半死的活人过来,脚步依然悄无声息的,好像猫踩在柔软的棉花一样。

乌黑的玄铁剑指着阿娆的脖子,阿娆立即一动不敢动了。

她侧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依然带着那个古怪的面具,眼睛藏在面具的阴影里,根本看不出丹凤眼的轮廓,至于江宇珩惯有的深沉与谦和,他的身更是一分都没有。

”走!”

那人的剑动了动,阿娆感觉有冰凉的东西切入肌肤,赶紧按照那个人的示意,往树林外走了去。

这片树林浓密,却不大,不过繁华的金陵城内有这样一片幽静的树林已经很不错了,当时陆凶觉得这片林子将来可以藏自己的探子,也可以逃跑用,便痛快地买下了旁边的宅子。

几个人很快到了树林的边缘。

“你想要什么?”

在那个人的脚步忽然慢下来的时候,阿娆问道。

”你知不知道飞鹤体?”为首的那个人用阴冷的语气道。

他的声音依旧吱吱嘎嘎的,像是生了锈的门轴。

“什么是飞鹤体?”阿娆摇了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那个人又追问了一句。

“你最好告诉我,否则你即便问到天亮,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飞鹤体,不过我倒是知道飞白体,瘦金体,你要是不嫌弃我的字难看,我可以写出来给你。”

阿娆心想,这个大梁这么架空,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听说过后面两种字体,没有听说的话,一种可能是认为她胡说八道,另外一种可能,则是像司南一样把她当做神。

但愿,是后一种。

然而她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那人丝毫崇拜的表情或者动作,那人依然用生硬得如同破铁片子一样的声音道:“我不是来抢你的字的,你门的对联,用的是飞鹤体,你怎么会不知道?”

”哦,原来当今皇用的是飞鹤体。”阿娆故作恍然大悟地道,”那东西很值钱吗?“

这些人,原来都是追着那副对联来的,果然君心难测,看起来是体恤下属,其实安的却是一颗害人的心。璟同帝送对联的时候,早想到会有这一出了吧?

那字,和隼的手帕的字很像,不过充其量也是外形相像,未得神韵。

陆凶的字体她认识,和飞鹤体八竿子打不到,皇送来那副对联,难道是试探隼的?隼这个家伙,除了圣剑的身份,究竟还有什么别的瞒着她?

她一个人想着想着便陷入了沉思,那个人见她半天没动静,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手的剑一用力,道:“快说,还有谁会飞鹤体,不说我杀了你。”

”你最好现在动手吧,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阿娆抬眼往远处看了一眼,无所畏惧地道。

“哼,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人冷笑一声,手用力,眼见剑刃要切断阿娆的脖子,忽然,那个人啊的一声惨叫,手腕一抖,竟然直接将手里的剑扔了。

阿娆看了那人一眼。

一柄小小的飞箭正好射他的手腕,箭身全部没入,那个家伙疼得蹿下跳,活像只猴子。

她冷笑了一声,手的饮月刃倏地展开。

那个人痛,却还是神志清醒的,一见阿娆手亮光一闪,便暗叫不好,足尖用力,瞬间向后滑了几丈。他的手下一见,便要冲过去攻击阿娆。

在这个时候,从黑暗走来两个人影。

“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女人,不嫌丢人吗?”

声音越来越近,几个人终于看清:

那是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其孩子和一个大人的手拿着弓,另外一个大人的手里,则拿着一把剑。

“辛苦你们了!”阿娆冲他们笑了笑。

方才那些人停下的时候,她便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隼和陆朝,他们也看到了她,刚想冲过来,她悄悄向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人质在歹徒的手,跟歹徒明着拼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最好的做法是像个狙击手一样躲起来,等待一击致命的时机。

好在,隼很懂她的想法。

”真是我的好姐姐,胆子跟我一样大,临危不乱,多少男人都做不来。“隼走过来,拍了拍阿娆的肩膀。

”过奖了,要说聪明,还是你聪明,竟然知道让朝儿留着这个人的一条命。“

方才陆朝那一箭,完全可以将那个人的脖子射穿,可是他却只射了手腕。

听到娘夸义父,陆朝不干了。

”娘,留活口本来是我的主意。”说完,他白了隼一眼,隼假装没看见,一点儿都不为自己差点儿冒领功劳感到羞愧。

“母子连心,朝儿竟然能看出娘的心思,娘真是太高兴了。”阿娆冲他笑了笑,给了他一个渴望已久的鼓励,那孩子这才骄傲的仰起头,微微一笑,鼻子却冲着隼发出了哼的一声。

劫持阿娆的那个人受了伤,连退几步,站稳身形,刚想回来,却被身后的哈尔赤一下子拎住了衣领。

那个人看起来不胖,拎在手里却重得很,哈尔赤费了半天劲儿,才拖了不到一半,在这时,那个人忽然发出一声诡异的冷笑,不管不顾地往旁边一闪。

哈尔赤一句话没骂完,便听到耳边砰砰几声巨响,接着有什么东西被炸了天。

”趴下!"隼早已察觉到诡异,bào zhà发生的一瞬间,将阿娆和陆朝一下都扔了出去。

哈尔赤慢了几分,但是被那个人拉着,也堪堪避开了bào zhà。

剩下的人没有那么幸运了,瞬间成了收拾不起来的肉末骨头渣。

第三百六十五章 是谁呢

”可恶!”哈尔赤抱着脑袋趴在地,等他灰头土脸地从地爬起来的时候,手里原本紧紧抓着的那个人只剩了一片破烂的布条。

他不可能被炸飞了,一定是趁乱逃跑了。

这个人家伙也真是可恶,竟然用同伴的尸体为自己开路,卑鄙!

哈尔赤气急败坏地想追出去,刚跑了几步,身子一歪,一下倒了下去,小腿有些火辣辣地疼,他伸手一摸黏糊糊的,这才意识到方才的bào zhà虽然没有要他的命,却差点儿将他的一条腿炸飞。

好在,零件都还在,骨肉都还连着。

“穷寇莫追!”阿娆的耳朵被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嗡嗡直响,觉察到胳膊下面有人挣脱出去,她下意识地一伸手,捉住了那人的脚踝。

陆朝被她这一抓,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娘,再不追那个人跑了。”

阿娆一只手用力撑着身子,从地爬起来,又一把拉起倒在地的隼,浑身下打量了不下七八遍,发现他没事儿才语重心长地跟陆朝说:“那个人我认识,但是,我不相信他是我认识的人。这件事情还是回去说吧,哈尔赤将军受了伤,必须找大夫。”

她抬起下巴,指了指那个倒霉的蛮夷将军。

其实,他不算倒霉,离bào zhà的几个人最近,没有被炸成肉馅已经很幸运了。

几个人从树林里回来,飞花和常德被吓了一跳。

刚才还在欢欢喜喜干干净净地过年,一眨眼,这几位像是从战场捡回来的,更为可怕的是,那个陌生的男人竟然还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腿。

”飞花,赶紧去请大夫!”阿娆吩咐了一声,呆愣愣的飞花这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一溜烟儿飞了出去。

常德和隼一起,将哈尔赤扶进屋里。

隼也不用别人吩咐,放下哈尔赤,直接拿了剑将那条伤腿的衣服割了下来,然后,又找阿娆借了一把小一点的刀,三下五除二将乱糟糟的碎肉也割了下来,最后都露出了白骨。

整个过程血腥残忍,常德基本都是半眯着眼的,而阿娆却对隼的手法丝毫不感到震惊。

他是个经常闯荡江湖的人,平时处理伤口的机会肯定谁都多。

哈尔赤是个军人,忍耐力极强,这么生猛的手术他全程都是紧咬着牙关,吭都不吭一声,最后隼说“好了”的时候,他终于一松口,人整个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隼对着目瞪口呆的阿娆和常德,摊了摊手,道:“疼晕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没死。”

阿娆心道,这个人……早点儿晕过去不是少受些苦吗?

又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

他听飞花说了那人的伤情,本来带了好多小刀子小镊子来,正打算大展拳脚,可是千、前一看,那人的伤口已经清理干净了,而且清理得相当好。

阿娆在金陵是个有名的人物,他没有干什么事,自然不好漫天要价,只要拿了银子,开了些药便退了出来。

随后,阿娆留下常德照顾哈尔赤,自己便和隼陆朝一起离开了。

在大厅里,阿娆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两个人说了一遍,两个人听了先是惊讶,后来便陷入了沉思。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江宇珩,他为什么又要劫持阿娆?他若是想知道飞鹤体的事情,以他们两人的交情,直接去问还怕阿娆不坦诚相告?何必多次一举?而且,江宇珩说了,他因为身体的原因,从小便不能练武,而方才那个人的武功分明非常高。

他不是江宇珩,为什么要冒充江宇珩?

几个人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还是阿娆理出了一个思路:“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假扮江大人,以此来离间我们?”

”这倒是有可能,只是为什么要离间我们?或者说,江宇珩这个人有什么值得离间的?他只是一个没有什么雄心的小知县,谁会忌惮他?“

隼嘴里虽然是如此说,但是心里却非常佩服那群人的眼光。

江宇珩这个人,真的不是能小看的。

不过,自己与他交往这么多年尚且不知根知底,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江伯伯的字。“

陆朝托着下巴想了半天,沉声道。

”江宇珩会写飞鹤体,我知道,不过他们的做法还是匪夷所思。太傻了,傻得不能容忍。“隼反驳道。

几个人坐在屋里,围着温暖的炉火,一会儿冒出一个想法地头脑风暴,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熹微的晨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

天,已经亮了。

阿娆看了一眼,苦笑,心道今年守岁守得可真够刺激的。

”饿了吧?我去给你们煮饺子。”阿娆站起来,看了一眼挂着四只熊猫眼的两个男人。

“要菌菇馅儿的,我不吃韭菜。”隼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这大冬天的本来长个韭菜挺稀的,但是经不住天天吃,炒韭菜,韭菜馅儿,隼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自己要成了韭菜一根了。

”我要牛肉馅儿的。”

陆朝的这语气越来越像他干爹,里面明目张胆地透着一种伺候他们两个的理所当然。

今天这俩人怎么了?平时不是她一去厨房两个都争着去帮忙吗?

她纳闷地走出门去,又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两个人都愁眉苦脸,不像是整什么幺蛾子的样子,这才放心地去下饺子。

她的背影刚刚消失,这边垂头丧气地两个立即鲜活起来。

“义父,我觉得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栽赃江伯伯。”陆朝道。

”如果是故意栽赃,这手段是不是太拙劣了?“隼道。

”正是因为手段拙劣,一眼可以让人识破,反而让人更加扑朔迷离,你想想,你现在完全相信江伯伯是无辜的吗?“

隼摇了摇头。

“那么,你相信他是坏人吗?”

隼又摇了摇头。

陆朝目光一闪,道:“也许,他们是想达到这个目的,用江伯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然后呢?”

“……”这次陆朝不说话了,他两只手托着腮帮子,看着桌子已经烧成一滩水的蜡烛出神,半晌,信誓旦旦地道:”他们背后,一定有个非常厉害的人。”

隼也没有接话,因为这个幕后之人,他实在想不出是谁。

可能是璟同帝吗?如果是他,他那副酒囊饭袋的皮囊里,藏得究竟是什么?

”这件事情先别告诉你娘,省得她担心。“隼道。

”我知道。“

第三百六十六章 花灯节

吱嘎一声,门开了,卷进来的寒风中夹带了一股股暖暖的香气。

两个人知道是阿娆煮好了饺子,立即跳了起来,饿狼似地一人抢走了一盘。

”慢点儿吃,还有很多呢。“阿娆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了,昨晚的事情,你们讨论出个所以然没有?“

"娘,那个劫持你的人太笨了,我觉得假扮谁都比假扮江伯伯好。”陆朝一口吞了一个饺子,嘴里鼓鼓囊囊地就冲着阿娆喊道。

”是呀,所以姐姐,那些人可能是前朝余孽,想确认你和林鹤的关系,你不用管他们就是了,逃走的那个傻瓜,我想也躲不了多久。哎,姐,皇上的对联没想到是钓鱼用的,以后咱们这府中,可不愁河鲜海鲜了。“

隼夹起一个饺子,刚要往嘴里放,看着阿娆发呆,干脆筷子拐了个弯儿,硬塞进她的嘴里。

阿娆被他猛地塞了一个饺子,差点儿噎着。

那件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这两个人故意轻描淡写,多半是担心她的身体,上次差点儿小产之后,罗迪便特意叮嘱她,千万不要思虑过重。

好在阿娆也不是喜欢用别人的事情折磨自己的人,不一会儿,便将烦恼事儿都丢在了过年的氛围外。

吃完饺子,外面的鞭炮声又响起了一波,阿娆望着南风,心道也不知道大过年的,陆凶能不能吃上饺子。

两个时辰前,云南,澜沧江边。

今年的花灯节像往常一样热闹。

夜国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

夜国本来不算大,人口也不多,然而此时此刻,汹涌的人群,漫天的灯光,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热闹。

而有一个人,是独立在这热闹之外的。

他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不过,他不在乎。

南国的星空,格外的澄澈,他仰头,望着黑色天鹅绒一般的天空,一颗一颗,数着那代表地上无数人命运的星星。

忽的,他的目光被一颗星星吸引了。

那不是一颗很耀眼的星星,但绝对是很特别的一颗。

三星高照,新年来到。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坐在高高的石头宝座上,看着天空,看着参宿高挂南天。他等了许多年,那三颗星从来没有变化过。

如今,他等到了。

一抹暗淡的星光正在三颗星的后面若隐若现。

他看着看着,嘴角便噙了一丝笑意。

有风吹来,他的白衣在风里散开,如荡漾的轻薄月光。

他起身,负手,扫了一眼脚下的灯火辉煌,然后又把目光落在了那颗星星上。

忽然,他的眉头一蹙,接着,他的手指摸向腰间,一支白骨的笛子在他的指尖一转,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嘶嘶”声,毒蛇一般。

绚烂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他的周围几乎是没有影子的,但是就在那支笛子出现的瞬间,他感觉到有一片巨大的阴影将他从头到脚笼罩。

”想瞒天过海!“他哼的一声冷笑,将笛子放在了唇边。

手指如蝴蝶一般上下舞动,笛孔里流出了幽幽的曲调,似是风声,似是呜咽。

忽然,他停下吹奏,对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露出了一个冷笑。

今夜,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爹,我今年一定要把花灯挂在最高的地方,那样,天上的神仙就能看到我们了。”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里温温柔柔地传来,带着几分泉水般的雀跃。

她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浮在水面上的落花一般清晰可见,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地落入听者的耳朵里。

“小心,别乱跑!”

她身后的那个中年汉子俯身,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抱起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战战兢兢的。

方才,差点儿就撞坏了人家的花灯。

在夜国的今夜,弄坏别人的花灯可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爹,我的灯!“

就在这时,一个粗糙的汉子从两人旁边挤过去,他走得太急了,身上的衣服一下被小女孩的花灯挂住了,可是他没有注意,猛地一用力,那盏莲花灯花瓣顿时被弄坏了好几个。

小女孩气得大叫,指着那个汉子道:”爹,别让他跑了,你这个坏蛋,赔我的灯,赔我的灯!“

人太多了,那个汉子长得又胖,碰到旁边的人也不知道,这会儿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小女孩的嘶喊声,略带惊讶地回过了头,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他刚一停顿,那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便抱着孩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位大哥,你弄坏了我家丫头的花灯。”那个书生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然后,他让女儿把手里的花灯举起来,展示给他看。

本来不太精致的莲花花灯坏了几片花瓣,现在看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对不起,我也不是有意的,要不这样,你这花灯多少钱,我照价赔偿,我赔三倍!“

那个汉子说着,便去伸手摸自己的荷包。

”我不要钱,我要花灯,这是送给我娘的花灯,爹,爹,你别要钱,别要钱!”小丫头片子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撒起泼来却让那个书生有些吃不消,她张牙舞爪,不大功夫,本来整整齐齐的领口便被她撕得乱糟糟的,那孩子还是不依不饶,举起一双手就要去抓她爹的脸。

书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的双手按住。

“小丫头不得无礼!”

他盯着女儿,两道剑眉一蹙。

大概是从来没有被她爹这么骂过,那个小女孩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

这哭声一起,便像决堤的长河一般不可收拾,她的声音非常大,又绵绵不休,很快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那些人纷纷驻足,向这父女俩外加那个闯祸的人投去有些敌意的目光。

花灯节是夜国人祭神的日子,按照夜国人的风俗,这一天都必须要高高兴兴的,最忌讳打骂哭闹,但是那几个人显然犯了大忌,而且还是在离神这么近的摘星台上。

那个汉子也明白了大家的心思,急着把这件事情解决,哄那个小女孩道:”小妹妹,这花灯我真不是故意弄坏的,你看,既然都坏了,我也修不了,你又不要钱,要不这样,我把我这花灯给你怎么样?今年的神,我就不去祭拜了。"

其他人听了颇为惊讶,相互看了一眼。

“这……”那个书生有些犹豫,目光望向女儿,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第三百六十七章 计中计

祭神是一年一度的大礼,若侍奉的好了,可以得一年好运,若是不好,或者干脆不去,便要等着一年的厄运。

没有谁愿意把自己一年的运气赔进去的,不过这个时候,自己倒霉一年总比让人恨一辈子的好。

那个汉子想着,一咬牙将自己手里的花灯送了出去。

那是一盏造型别致的小兔子灯,雪白的身体,还有两个通红通红的眼睛。

小女孩看了一眼,便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去抢。

”既然如此,也只好这样了。“

书生见了,只得帮女儿接过灯,转身继续往摘星台上走。

那个汉子没了灯,这个点儿又来不及重新做,只得悻悻地下了摘星台。

摘星台下是一片浓密的树林,中间有几条路,每条路上都挤满了人,浩浩荡荡的,好像几条同时混入大海的江湖水。

那个汉子逆流而行,走着走着,便有人冲他投过来同情的目光。

他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怜悯,又走了几步,干脆一闪身,从大路上下来,钻进了旁边的密林里。

天快亮的时候,小女孩终于将花灯挂在了摘星台上。

一盏洁白的小兔子灯,在众多五光十色的灯中格外引人注目。

没有人知道,这盏小兔子灯有着不同寻常的分量。

父女两人祈祷完毕,便从摘星台上下来。

去祭神的人丝毫没有减少,父女两人听到一些不是本地的口音。他猜测,他们很可能是从澜沧江对面过来的。那边有几个小镇,常年住着一些和大梁做生意的夜国人,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他们和他们,却早已经说着不同的语言。

那个白衣男子还坐在他的宝座上。

天空中的繁星渐渐隐去,背景变成了淡淡的蓝色。

远处,是汹涌奔腾的澜沧江,在连绵的青山中,仿佛一条穿林而过的玉带。

昨夜,他在澜沧江的边上,打开了阵法的一个口。

他知道,大梁的人肯定要趁着花灯节混进来,好,他们要混进来,他便要他们进来,然后,扎紧口袋,一个都别想逃走。

他的手臂扶着宝座的扶手,身子略微往前倾了倾。

忽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前往摘星台的百姓从小船上或者铁索上下来,在江边拉了几条不怎么规则的长线。

这条线长得有些超出他的预期。

本来阵法只开了一个小口,为什么此时看起来,却好像阵法完全消失了一样?

不,不可能!

他从腰中抽出骨笛,重新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笛声响起,浓密的树林仿佛有风掠过,上下起伏,时不时传来动物的叫声,就仿佛他的笛声有魔力,可以召唤林里的生灵一样。

半晌,他的心略略放了下来。

还好,那些东西还听他的话。

重新坐好,他将身体靠在宝座的后背上。

花灯节照常进行,老百姓们兴高采烈,完全不知道摘星台附近,已经布置了一支神秘的大军。

只要大梁人敢踏入半步,那么摘星台就是他们的坟墓。

哼,想趁着这个日子混进来?想让他投鼠忌器?这些人真是太天真了。

东方渐渐的露出一线红,绚丽的彩霞很快渡上了一层金边。

这个时候,那些大梁的士兵应该都过了澜沧江吧。

昨夜,他明知道他们会动手,还是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了澜沧江。

程大那个笨蛋,竟然不肯混进平民的船中,竟然自己备了船过江,胆子够大,也够蠢,若是在他们到达江心的时候他一弹手指,便立即会有数十万支箭从峭壁上射下来,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被射成筛子。若躲在平民的船底泅渡过来,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那样杀他们未免太没意思了,他需要一种更刺激更有效的方法。

他的蛊王,已经饿急了,需要新鲜的血肉来补充营养。

这个摘星台,就是最好的喂食地,到时候,所以的虫子会倾巢而出,将闯入这里的人啃成白骨。

等大梁的精锐一灭,他就可以挥师北上,直取大梁。

”喂,你们几个,别往那里走!“

几个年轻人搀扶着两个老人,手里提着花灯,姗姗来迟。

看这几个人的打扮,应该是对岸来的,他们说话的时候,嘴里也略微带着点儿对岸的口音。

这几个人显然不懂得这边的规矩,一上岸,见路上人太多,就想往旁边的草丛里走。

那草丛不高,也就没入脚踝,除了上面没有脚印外,其他都看着很正常,可是刚走了几步就被一个人喝止了。

他们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盯着一个黑脸汉子。

那个人长得五大三粗,眼睛很亮,脸上却早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们猜想,这个人应该是经常走茶马古道的。

”这位大哥,这草地为何走不得?”一个年轻人纳闷地问道,“莫非这是国师的私产?”

每年花灯节,国师都会在摘星台亲自主持祭神仪式,国师要走的地方,绝对不能沾染一丝一毫的灰尘。

那个黑汉子摇了摇头,道:”你们是不是很久没有回夜国了?“

那几个人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在大梁做生意,有几年没回来了,今年老父老母病重,这才上摘星台来祈福。”

”原来是这样。”那个黑汉子点了点头,抬手指着前面的一片草地和灌木丛,道:“若是搁在前几年,你们想怎么走都没有关系,但是如今,这些草木之类的最好少碰,不是我吓唬你们,这里头经常冒出一些吓人的东西,巨蟒啊,蜈蚣啊,蝎子之类的。”

那些人听了他的话面面相觑。

”这位大哥,你别吓唬我们,这……这草里怎么会有那些东西?“

"都是国师请来的神灵,如今国师在看台上看着他们呢,国师不生气没有关系,一生气这些东西就悄无声息地过来了。你说,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干嘛和国师的脾气过不去啊?"

那个人顿了顿,又道:”都告诉你们了,至于你们听不听,那就是不是我的问题了。“

黑汉子转身走了,只有几个人愣在当地。

若是跟着众人上去,肯定要耽搁很多时间,可是若要绕路,万一碰到那些东西怎么办?

几个年轻人看了看一对老人,老太婆想了想,先尖着嗓子道:“孩子们,咱们上这里来是祈福的,不是送命的,还是捡着好路走吧。”

那个老头儿也点头同意,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妥当一些好。

于是几个年轻人又搀扶着两个老人一步一步走上摘星台。

脚离开草地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竟然听到了草丛里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好像有无数的虫子在爬一般。

第三百六十八章 火

摘星台依旧热热闹闹,人山人海。

两个人老人和几个年轻人缓缓上了摘星台,忽然,他们看见了什么,相互耳语了几句,迅速一扯头上的白发和面皮,露出了两张中年人的脸。

与此同时,夜国的皇宫里,一个年长的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夜国国主面前。

“王,小公主不见了!”

年迈久病的王一下将手里的药碗扔了。

黑色的汤汁洒在猩红的地毯上,汤汁里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得了特赦令一般,迅速逃得无影无踪。

“什么时候不见的?”

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单手撑着床沿儿道。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会损耗一丝生气,仅仅是一句话的时间,他仿佛又老了十来岁。

那个老嬷嬷跪在地上不敢看他。

“奴婢今天去叫公主,发现她的被褥早就凉了,床上只用被子裹着几个枕头。”

小公主逃走,是有预谋的,而且还有可能有人协助。

老弱的国主一拍额头,想起昨晚的一幕后悔不已。

昨晚是花灯节的开端,那个时候,他的容貌还没有现在这么老得可怕。

小公主是他仅存的女儿,可是,她却触犯了他的禁忌:

她说,她想去摘星台上见母妃。

旁边的太傅一下捂住了她的嘴,未等国主出言训斥,他已经抢着道:”王,微臣失职,微臣这就带公主下去,去见言妃娘娘。“

”不,我不要见言妃,我要见自己的母妃!“

小公主被带走的时候,挣扎得厉害,”我一定会去的,父王,你骗不了我,我知道,我的母妃在哪里。“

想着小公主肯能在摘星台上,老国王很快一头冷汗。

夜国的人都相信,在这一天,活着的人可以通过神灵和死人沟通,如果小公主得知了母妃的真正死因,她以后,也许便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快,快,派人去摘星台,找!“

老国主本来应该上扬的尾声,随着他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

摘星台不远处,那座高高的石台上。

一条白色巨蟒缓缓地从石头的宝座后探出头来,吐着芯子,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白衣的男子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摸了一下它的脑袋,然后沉声道:”快了!“

话音未落,远方突然响起了一阵爆裂之声。

爆裂之声非常短促,非常轻,好像灯花啪的一声爆了一样。

可是那个白衣男子却听到了,他微微一笑,然后挥了挥手,道:”去吧,记住要活的。“

那条白色蟒蛇听懂了他的话,头一缩,迅速地游走了。

”着火了,着火了!”

不大工夫,一束火苗从摘星台冲天而起,很快,火苗便点燃了上面挂得满满匝匝的花灯,花灯里面有的是灯油,有的是蜡烛,都是易燃之物,这一蔓延,摘星台很快变成了一片火海。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坏了,争相恐后地逃命,推得推,挤得挤,许多人不小心摔倒,直接被踩到脚下,很快变成了一张人形的皮。

摘星台混乱一片,下面负责看守的守卫们都冲了上来。

“救命啊,救命啊!”

有rén dà喊,声音越来越小,很快便被淹没。

“别挤,别挤,一个个走!“

守卫们冲了上来,然而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过去。眼见又有好几个人被踩在脚下吐出了血,还有几个人被火烧成火球,疼得到处跑,这一跑又连累了无数无辜的人,场面更加乱了。

高处的白衣男子忽然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垂下,望着下面混乱的人群,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忍。

仿佛下面不是无数的生命,而是蝼蚁,他用来诱捕猎物的蝼蚁。

摘星台上的火越来越大,眼见就要无法控制,人们更加疯狂地逃跑,有的甚至直接从高台上跳了下去,掉进密林里。

那高台有好几丈高,跳下去侥幸没死的,立即成了毒虫的食物。

那个原本挂兔子灯的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她瑟缩在一个角落,双手抱自己,泪光闪闪的眼中都是无助。

她和她爹走散了。

忽然,她发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抱了起来,那只手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有力。

那一刻,她终于见到了救星一般,可是就在她准备回头搂住她爹的脖子的时候,她的眼神突然凝住了。

那不是她爹,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看见她的眼神里满是恐惧,那个男人还向她眨了眨眼睛。

“别怕,小妹妹,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手指抬起,摸了摸小女孩滑嫩的脸颊。

那个小女孩愣了一下,忽的一偏头,一口咬在那个男人的手指上。

那个男人顿时痛得大叫。

“放下她!“

“爹!”

小女孩一抬头,看见了隔着不到一丈远的书生,那个书生被人群挤得迈不动步,只得远远地向她伸出了双手。

那个小女孩用力一挣,差点儿挣脱抱着她的男人的怀抱。

”别过来,过来我杀了她!“

眼前寒光一闪,那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把短剑,横在那个女孩的脖子上。

那个孩子被明晃晃的东西一吓,顿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有一些人迅速回过神来。

他们是国主派来找公主的侍卫。

他们都是公主的近侍,公主这颇为有特色的哭声,就算扔在一万个孩子里,他们也都能听出来。

几个侍卫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轻身一跃,踩着人头肩膀就跑了过来。

公主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几乎要背过气去,看了他们,更是不管不顾,张牙舞爪。

那几个侍卫本想找个空档给那个男人一暗器,这下倒好,完全没有机会下手了。

“小公主,你别怕,我们来救你了。”

侍卫长走上前,想先把孩子哄好,奈何那孩子根本不看他。

“公主,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侍卫长一扭头,看到了终于跟着大部队从人群里挤过来的书生,他略带惊讶地问:"太傅?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书生看了一眼小女孩,道:"小公主想念生母了,王又不许她祭奠,我实在是不忍心,这才想出了这一出。"

第三百六十九章 蛇王

侍卫长哦了一声,原本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见火势蔓延过来,顿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抬起手里长刀,对这个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道:“放下小公主,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笑了笑,道:”好不容易捉到她,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弃吗?“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眼站在高台上的那个白衣男人。

”既然你们都到齐了,我也该提我的要求了。那个家伙是你们的国师吧?你们让他下来,我要用小公主跟他交换一样东西。“

高高的石台上,那个穿着白衣的那人衣袂飘飘,仿佛神仙一般,但是他知道,那个人不是神仙,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岂有此理,我们的国师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侍卫长怒极,目光如森寒的刀刃一般。

国师在夜国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存在,连他们这些国王近侍都没有机会见到,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让国师见他?

”他同不同意,我管不了,但是小公主的命,却是在我的手里,有贵国的公主陪葬,我也算死得其所。“那个男人哼哼冷笑两声,手指一把掐住了那个女孩的脖子,那个女孩本来哭得极凶,被他这一掐,顿时无法出声了。

小脸惨白,手脚无助地挣扎着,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那个侍卫长心里一惊,脸上却不敢过分表现出来,半晌,他好像看出了什么,冷笑道:”你是大梁的人吧?两国交兵,用一个孩子做筹码,是不是太缺德了?你们大梁不是一直自诩仁义之师吗?怎么,现在忘了?“

那个男人丝毫不以为意,道:”缺德就缺德吧,再怎么缺德,也比不上你们国师给我们城中的食物都下毒缺德。你们不仁义,怎么好意思说别人不仁义?另外,我只是个挂名的城主,来这里,也只是为了私仇,名声再不好和大梁也没有关系。”

话音方落,站在高台上的男子眼睛微微一眯,森寒之气从眼底流出,几乎要将那个人射穿。

朱鹮!

他本以为他是个窝囊废,可是今日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用这种卑劣的手法威胁他!

不过,他是可以被威胁的吗?一个公主而已!

他将目光从乱糟糟的摘星台上抽离,转头看着翻着白浪的澜沧江。

江上有无数小船,有些人已经祭神完毕,转回家中了。

“蛇王,最后一样祭品,马上来了。”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看着澜沧江边密林的方向,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得意之色。

到了那时候,这里的每一个人,甚至全天下的每一个人,都要跪伏在他的脚下,他才是这个世间唯一的王者。大梁的门户,那座已经被他变成毒城的城,便是他统领天下的第一步。

一个孩子,算得了什么?

冷眼一瞥,他的嘴角勾起不屑的笑。

”我数到十,你若是还不赶快做决定,我便拿小公主祭拜我们的兄弟了。“

朱鹮抱着小公主,看着侍卫长冷笑一声。

”你的兄弟?”侍卫长只是个宫廷的小官,根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什么兄弟?”

太傅凑了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前不久,有三百梁兵被国师的阵法困住,他莫不是带小公主去那里?”

侍卫长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然而,他看了一眼摘星台,又放心了。

已经被大火席卷的摘星台,一个人逃走尚且不容易,他带着个孩子,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逃脱?

现在唯一的一条退路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只要他敢过来,他们就一定能捉住他。

“十……”

“你的兄弟的尸骨不在这里。”侍卫长道。

“不劳您操心。九……”

“摘星台下都是国师的阵法,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八……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七……”

“你就算死了,也无法对你的兄弟交代。”侍卫长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他不能让小公主死,但是眼前这个人,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能活下去。

“六……“朱鹮往身后看了一眼。

身后的高台下,是一片密林,摘星台烧着的时候,无数的灯笼落下,已经将下面的密林变成一片火海。

跳下去,真的不会先变烤肉吗?

他对自己那几个手下还是有些不放心。

“五……“

他抱着那个孩子往下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已经被她掐的昏迷过去了。

“你还有时间。”朱鹮对侍卫长道。

侍卫长向兄弟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已经从袖子里摸出了暗器。

国师是肯定不会过来的,大不了他们跟这个家伙同归于尽,也好过回去跟国主交差。

“四……三……”

朱鹮看到了几个人手里的寒光,将手里的小公主转了个方向,当做肉盾护住了自己。

“侍卫长,要不我去跟国师商量商量,向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太傅刚来公主身边没多长时间,对这夜国宫廷的烂事儿还不是很清楚,侍卫长听他说这样的话,露出了一个无比可怜他的眼神。

“国师的事情,只有他自己能做主。太傅,你还是想想怎么回去跟国主交代吧。”

这些年,国师要了无数的公主王子的命,每一条都曾经是国主的心头肉,可是……

侍卫长心下苦笑。

最后他们不还是成了一具具白骨?

这件事情若不是经过国师还有救,若是经过国师,这小公主就死定了。

他对公主虎视眈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正愁没有由头。

“太傅,等他数到一,我们就动手,你保护好自己!”

太傅哦哦了两声,后退了两步。

“一定要保证公主安全!”他又老妈子似的加了两句。

那个侍卫长本想回一句,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那一刻,他的身体开始麻木,好像正在渐渐变成一尊石像一般。

他极力地扭过头,看着太傅。

太傅永远和煦的目光,在那一刻突然变得阴冷。

“对不住了,侍卫长。”

与此同时,朱鹮已经带着小女孩从摘星台上一跃而下。

火海迅速吞没了两人,眼见就要化为灰烬,突然一只白色的大蟒从烈火中腾空而起。

它的身体上,竟然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神,神啊!”

夜国的百姓见了,纷纷跪拜,这一跪拜,又踩翻了无数人。

第三百七十章 笔

一条白色的巨蟒,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迅速消失在火海之中。

众人伏拜,完全没有看清那巨蟒身上的人是谁。

站在高台上的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手指蜷起,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摘星台上,那个好心提醒朱鹮不要走草地的黑脸汉子,早在人群开始乱的时候,便在寻找撤退的方向了。

这么多天了,他知道,要po jiě这个阵法,必须找到关键的突破口。

擒贼先擒王,据说,那个国师身边的百蛊之王,也有心心念念的东西,找到它,便可以毁掉整个阵法。

“跟上!”

那个黑汉子闪身进入密林,一挥手,树上立即落下十几个身上挂满树叶草皮的人。

“成败在此一举,千万别跟丢了!”

说完,他便在前面轻轻一跃。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学会了凌波微步?"

身后一个粗壮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看着黑汉子远去的步法,一脸的懵。

那个家伙,轻功可是从来比不过他的啊!

“老大,能追上吗?”旁边有个非常没有眼力见儿的手下问道。

那个粗壮的汉子气恼地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见过搜罗情报的轻功输给骑马打仗的?“

说完,他也轻身一纵。

然而,他的身形却突然顿住了,后面的人见了赶紧一刹车。

”老大,怎么样?“

"没事,没事!"

那个人又抹了一把脸,这次却没有敢太用力。

这云南的密林里怎么会有仙人掌一样的东西?扎死了!

”这是奇门八卦,记住,一定要跟上大帅,按照他的步法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重新站稳了身形,对身边的人道,见那些人不走,又不耐烦地道:”愣着干什么?那条大蟒蛇走了,我们都得迷路!”

“啊!是!”

几个人顿时错身而过,去追前面那个黑汉子了。

后面的哭喊声,吵闹声很快消失了,前面也只剩了那条大蟒游过的沙沙声。

蟒蛇经过的地方,草木被压倒一片。

陆凶知道,他不能太慢,一旦太慢,这条被大蛇好不容易压出来的路就会恢复原状。

但是他又不敢靠太近,生怕那条蛇发现他。

好在,那条蟒蛇好像比他心还急,他们一行人跟了一路,竟然一直没有发觉。

……

新年的第一天,阿娆给陆朝和隼各自送去了一身衣服,几个人换上新衣服后,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院子里空荡荡的,不需要迎来送往,工坊里也都放假了,不需要去应付客人。

阿娆是个忙惯了的人,平时风风火火的,这会儿突然闲下来,有些别扭。隼也是个从来不知道过节的人,突然被硬生生镶嵌在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里,也有些别扭。陆朝更别说了,他平时是个一分钟当一个时辰用的人,这么闲着,简直是浪费生命。

正在三个rén dà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常德突然进来了。

他的脚步很急,两只手却相当平稳,好像托着绝世珍宝一般。

“夫人,老爷送给您的。”

常德缓缓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

阿娆愣了一下,旁边的隼和陆朝也跟着愣了一下。

陆凶现在云南平叛,根据前几日送来的消息,战况不是很乐观,他这个时候,怎么会想到给自己送礼物?还是这么大老远的?

阿娆接过那个盒子,一层层地打开,最后在一个手指粗细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支笔。

是的,是一支笔,形状很普通,材质也很普通。

她看了一眼隼,隼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我的祖上虽然是书法大家,可是到了我这一辈,已经荒废的差不多了,这个东西,应该不是什么名贵的笔,但是看材质,也不像是云南特有。“

他接过来,摸了摸。

笔管是用动物的牙齿雕刻而成的,但是又不像是云南的象牙。

”是谁送来的?“阿娆问。

这段日子,陆凶的信都是通过郭平的情报渠道秘密送来的,很少经过别人的手,更不会送到下人的手里。

”夫人,是小谢姑娘送来的,她说今日早上在路上碰到一个人,匆匆忙忙交给她这个东西,说是老爷托他转交给您的。“

阿娆和隼又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陆凶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她,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东西真的不重要,只是平时预定了,过节的时候安排人送过来,添点儿喜庆,增进夫妻情义罢了。

她重新拿起那管笔,道:”可惜,我的字不好看,有些浪费了。对了,常德,你去准备纸墨。“

嘴里说着写得不好看,她却还是很想试一下。

”娘,我跟常德一起去。”

陆朝说完,已经拉着常德走了。

到了外面,陆朝悄悄问常德,“那件礼物真的是你从小谢姨的手里接过来的?”

娘在屋里的时候,眉宇间好像有很多疑问,但是她又不好意思闻出来。

”是,是从小谢姑娘的手里接过来的。”常德如实相告。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常德摸着脑袋,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就在街上的胭脂铺子旁边,我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小谢姑娘,她把这个交给我,就急匆匆地走了。“

“急匆匆地走了?”

陆朝越发觉的有问题。

”少爷,你去哪里?“常德本想向他请教一下夫人喜欢什么样的笔墨,没想到一转身,陆朝已经到了门口。

”我去去就回!“

小谢匆匆地走了,说不定去跟踪那个人了。他一定要弄明白,那东西是谁送来的。

”少爷,夫人还等着您呢。“

”放心吧,我娘对我放心着呢。“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的时候,陆朝已经彻底不见了,常德摇了摇头,进了屋,硬着头皮选了一套笔墨,又回到前厅。

前厅的炉火很旺,温暖得如同春天一般。

隼知道阿娆的病不能受冻,特意吩咐飞花又加了几个火盆。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你不用把我当老太太伺候。“阿娆嘴里说着,还是听话地过裹上了隼递过来的披风。

”你要是真的不想成为老太太,改天我教你一套心法,别的不行,御寒还是可以的。”

“真的?那就太好了,什么时候有空?”

这个年代会一套御寒的心法简直不要太好,走到哪里都像带着个免费的空调一样,何乐而不为呢?

”我这病也怕热吧,有没有解暑的心法?“

话音未落,阿娆的脑门已经被重重地戳了一下。

”你还真是贪心不足。“

”对了,我这病是从小打娘胎里带来的,还是后来的?”阿娆铺开纸张,试了试那支新笔。

吸水饱满,很好用。

第三百七十一章 老巢

一剑横空劈来。

力道极大。

陆凶不敢正面迎接,身体一侧,卸下了那人的力。

那人的身形似乎不怎么灵活,浑身披着乱糟糟的树叶青苔,在阴森森的洞口吱吱嘎嘎地转了个身,活像在敦煌看到的机械人。

他这一转身,头上的几根青藤滑落,露出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那双眼睛与普通的眼睛极为不同,瞳孔极小,眼白很大,好像瞎子一般。

但是陆凶知道,他的视力是非常好的。

随着他的脚步移动,陆凶听到了一阵阵拖曳锁链的声音。

这个人,原来是被锁在这里,守着这个洞口的。

“你是谁?”

陆凶弄不清这个人的底细,不敢直接动手,他退后一步,试探着问道。

那个人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抬起眼白占了四分之三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而后又木然地垂下了头,他的嘴微微张开着,喃喃地说了一句。

许是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他的吐字非常模糊,陆凶沉思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剑”。

这个人要跟他打。

窦榆瞑说,这个阵法有人守着。

陆凶本来很纳闷,这样都是虫子的阵法为什么要人守着,现在他明白了,这些虫子的王,也就是那条白蟒,在某些时候是需要人护法的,而护法这种事情,显然是那些没有脑子的虫子办不到的。

方才,他眼见那条白蟒带着两个人消失在这里,这浓密的树丛后面,便是它的老巢了吧。

想到这里,他的手指按在剑上,换了一个准备进攻的姿势。

这个人不会轻易让他进去,那么他只能杀进去。

”你真的不告诉我你是谁?”

陆凶又试着问了一句。这次那人有些不耐烦了,双手突然抬起来,就着哗啦哗啦的锁链声,对着青天深处一声怒吼,声音之大,仿佛积压了数年愤怒的狮子一般。

“我知道你是谁。”

陆凶又道。

那个人蓬头垢面,身上的布片也早就没了,几乎和植物长成了一体。

听陆凶这么说,那个人斜着眼看了他一下,随即冷笑起来。

忽然,一线亮光自他的手中展开,陆凶来不及看清,便纵身一跃,亮光仿佛扇面一般在他的脚下散开,划开一片,所过之处,草木尽毁。

好厉害的兵器!

陆凶惊了一身冷汗,来不及多想,空中一个侧翻,趁机抽出腰中的长剑。

这把剑是朱鹮借给他的,他不习惯用剑,但是朱鹮再三劝说,他推辞不得,只得带上。

那人手中的亮光早已收了起来,然而,未等陆凶落下,又突然展开一片,陆凶想也不想,手中剑一抖,冲着那片亮光就是一搅。

亮光仿佛水一般被打散了,泛起了一片涟漪。

然而奇怪的是,那片亮光竟然月光般碎裂,接着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重新聚集起来,仿佛每一点亮光都有生命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

陆凶来不及多想,抬手又是一剑。

这一剑,不是冲着那人,而是冲着那片想要凝聚的亮光。

一剑下去,一片脆响,好像割到了钢铁一般,由于力道过大,很多银色的东西被弹了开去,砰砰砰,如溅起一天的铁珠一般。

陆凶这次判断错了,一剑下去,每一粒铁柱都化作致命的杀器,向着他袭来。

陆凶匆忙之中想去摸腰中的追风斩,然而就在此时,一把铁伞砰的一声在他的面前打开。

郭平到了。

“赶紧进去,杀了那个东西,这里交给我!”

”你小心!“

陆凶说完,侧身要从那个家伙身边过去,那个家伙的反应终于灵活了一些,头一歪,便将陆凶前进的路挡住了。

血肉之躯,陆凶本来不怕,然而可怕的是,他的身上立即爬满了银色的东西。

陆凶这才发现,那些东西不是暗器,而是一种银色的甲壳虫。

他听说过这种虫子的厉害,不敢贸然闯过去,一顿足的功夫,那些虫子在那个人的手中又化成了一把剑。

”兄弟们,铁甲!“

陆凶一声令下,只听周围响起一片咔咔咔之声,片刻之后,郭平和所有追来的兄弟便被一层薄薄的铠甲包裹住了

这层铠甲是临行前陆凶让沈沉特制的。

铠甲用一种极轻却极为坚韧的金属做材料,穿在身上严丝合缝,不要说虫子爬不进来,就连箭矢也无法射进来,在头盔的眼睛处,他特意用了两块玻璃,以便看到外面的东西,这种材料,他还是从阿娆那里偷师来的。

阿娆用来做香水瓶子的玻璃,实在有用得很。

那个被铁链拴着人完全没有料到这些人会用这招,充血的双眸中顿时燃起了怒火,一声大吼,又是一剑平削。

陆行趁机一俯身,溜了进去。

“老大,这人怎么就会这一招啊?”

有一个士兵躲了几下,也不小心被砍到了几下,发现那些亮闪闪的虫子打到铠甲上,一个个被弹飞了出去,根本伤不了他,他觉得非常好玩,这会儿连躲也不躲了,就等着那些虫子做的剑自己撞上来。

郭平气急了,骂了一声,”滚一边去!“

话音未落,已经把那人踹飞了几丈。

虫子剑的剑刃扫到那个士兵的剑,剑一下断了。

那个人看了一眼,顿时吓得慌了神,”怎么不按套路走?“

”谁跟你说要按套路的?“郭平一个闪身,又躲过了一剑,”这个家伙的剑会变化,大家小心,下一剑说不定是什么。“

刚说完,郭平便看看见那人手里的剑化成了一片青烟。

带着淡淡香味儿的青烟。

……

小谢追那个人追了很久一无所获,回来的时候遇见满头大汗的陆朝。

”小谢姨,那个人究竟是谁?“

陆朝直截了当地问道。

小谢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我猜测,肯定不是陆大哥的人,那个人的样子,面生得很。“

”你知道不是我爹的人,还敢接那个东西,还敢让常德送给我娘?”

陆朝本来很信任她的,听她这么一说,差点儿没被气死。

“我知道那个东西不是杀人凶器,我猜测,有人肯定想用那个东西引蛇出洞,索性就来个将计就计。”小谢撇了撇嘴。

其实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非常心虚。

当时情况紧急,她从那个人手里接过来东西,便发现那个人脚下功夫不一般,正巧又碰到了常德,她便把东西直接给常德就去追人了,追了半天也没有追上,回头再去找常德的时候,发现常德已经不见了。

不用说,他已经按照盒子上写的,将那东西交给阿娆了。

看陆朝现在的样子,阿娆应该没事儿。

第三百七十二章 鬼

”你是说,有人想从我娘那里得到什么东西?”

陆朝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过“引蛇出洞”这词,用在爹娘身上,是不是太不恰当了?他爹娘是蛇吗?

他不太喜欢,但是想到小谢是个西域女子,汉语能说利索已经很不错了,便也不想深究。

“小谢姨,他们想从我爹和我娘这里得到什么?我总觉得,你们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小谢想走,陆朝一下拦住了她。

小谢笑了笑,道:”朝儿,你爹和你娘的秘密,我怎么知道?我只不过是你娘的一个结拜姐妹,认识了也没有多久,你真的想知道,不如去问你的舅舅,他毕竟是和你的娘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陆朝抿了抿嘴,不说话。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那不是他的舅舅。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陆朝道。

既然小谢不肯告诉他,他问下去也没有用。

”既然人家下了饵,我们就等着鱼上钩呗。”小谢轻松地笑了笑,伸手一拉陆朝,”走吧,太晚了你娘担心。“

其实,她急着回去,是因为很想看看那个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这笔不错!”刚进前厅,两个人便看到阿娆拿着那支笔赞不绝口。

“你画的也不错。”隼拿着一幅画,装模作样地品味了一番,赞叹道。

那幅画寥寥几笔,试笔用的,连个基本的形状都没有。

”娘,还是爹爹懂你,知道你喜欢写写画画的。“陆朝踱了进来,在满屋子的宣纸里走了一圈。

画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看起来就像急着翻宝藏的贼人脚印。

他偷偷看了一眼阿娆,觉得她不像是已经找到宝藏的样子。

”娘,我们要不要把这支笔拆开看看?“

常德飞花不在,这里没有外人,陆朝大胆地提议道。

阿娆一下抬起头来,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姐姐,我进来的时候看过了,没有人。“小谢道。

阿娆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打开呢?弄坏吗?”

笔头她试过了,不会”妙笔生花“,笔毛和笔杆粘得很紧,也不像是有破绽的样子,她试着拔了拔,费了半天劲也打不开,干脆交给了隼。

若是有玄机,不一定会在笔上,难道是在盒子上?

她抱起那个盒子,左看右看。

盒子很精致,木质的盒子标满沾了一层精致的深蓝色锦缎,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些花纹。

花纹,花纹……

这是宫里的花纹!

对,是宫里的花纹,她不会认错,这是云熙绸布庄进贡的布料,只有宫妃们才用得起。

这笔,是从宫里来的!

想到这里,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有人,从宫里拿了东西送给她!

那个人,是想干什么?嫁祸?可是她虽然是个二品诰命夫人,却从来没有机会进宫,唯一能进宫的陆凶,现在还在云南,那些人如果真的想嫁祸给她,也不会蠢到用这一招。

或者,那个人想告诉她什么?

但是一支笔,能表达什么呢?

阿娆一转身,从隼的手里救下那支马上就要被折成两半的笔。

“你们谁知道宫里有哪位娘娘喜欢用这样的笔?“

这支笔笔杆清秀,应该是女子喜欢的款式。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半晌不出声,又过了一会儿,隼道:”很久以前有位容妃娘娘,倒是喜欢书画,笔杆都是骨质的,不过,她已经过世多年了。“

”过世多年了?”

阿娆更是不解。

“那……”

”夫人,夫人!“

正在纳闷,常德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

”夫人,太后娘娘的懿旨到了。”

“什么?”

众人一听,急忙整理妆容迎了出来。

来人是一个老太监,看起来倒也是好脾气,见了阿娆,心平气和地读了懿旨,又对阿娆道:”夫人,太后前个儿用香的时候忽然想起您,她说程将军远在云南,您一个人在府中未免孤寂,想着过几日便有上元灯会,便特意让杂家来请您,夫人,请您收拾一下,即日进京!”

阿娆听完懿旨,心已经提了起来。

她有种直觉,这次太后的盛情邀请,恐怕是场鸿门宴。

她不去,便是违抗懿旨,她若去了,是不是就是璟同帝威胁陆凶的人质?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隼,隼握了握她的手,点了点头。

她的心里这才放松了一些。

“公公,您看,我这身边也没有几个侍卫,就这么一个弟弟,功夫还是不错,不如就让他跟我一起进京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陆朝是绝对不能进京的,这孩子也有自知之明,因此并没有在阿娆提出这个建议后给她添乱,而是乖乖地闭嘴站在一边。

那老太监看了一眼隼,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请夫人收拾一下,尽快启程,莫要负了太后一番美意。”

“多谢公公!“

阿娆给那个老太监安排了一间客房,当日便交代了好了府中的事情,并特意将那支笔留给陆朝,叮嘱他万万不可给外人看到。

长安的皇宫里,白鹿苑的梅花开得很好,雪一样。

璟同帝在太监的陪伴下,再次来到了白鹿苑。

这个被遗弃了很久的宫殿已经焕然一新,然而,一眼望去,还是透着一股森森的寒意。

璟同帝只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朱漆的重门后,好像有个女人,对他张开双手,柔声道:”璟儿,过来!“

他吓了一跳,慌忙地摇头,道:”不,不,谢母妃!”

“别怕,过来!”那个女人依旧微笑着。

璟同帝吓坏了,转身逃了开去。

”皇上,皇上!“后面的太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整日耽于酒色的皇帝还有这个体力,追得颇为辛苦。

”你别过来,别过来!”

又跑了一通,璟同帝实在跑不动了,这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战战兢兢地道。

“皇上,是老臣,是老臣,皇上!”那个老太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了,小心翼翼地接近。

小盒子里散发出清淡的安神香香味儿。

过了很久,璟同帝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仇人

洞里非常阴暗,勉强可以辩出个轮廓。

陆凶不敢用火折子,怕惊扰了那畜生,好在他各种各样的地方都去过,眼睛对这里的光线倒也适应。

他提着剑,一步一步地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

沙沙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一个距离,他不敢太近,也不能离太远。

这是个溶洞,头顶不时有水滴下来,身边都是高大的石笋,陆凶在石笋中穿行,脚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卡一下他,直到一脚踩进一个骷髅头的嘴里,他才知道,这里竟然堆满了人的骨头。

又走了一段路,空气里的血腥味儿忽然浓了起来。

陆凶被呛得有些窒息,他停下来,吸了几口气,半天才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种腥味儿。

他知道,这里就是那条巨蟒的老巢了。

“太傅,我想要太傅!”

刚想进去,忽然,里面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是一个女孩的哭声,他猜测,应该是那个小公主的。

”我说小妹妹,你能不能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们真的要变成这家伙的晚餐了。”

那个小女孩闻言真的不哭了,半晌,她抽抽搭搭地问:“为什么不是午餐呢?”

今日出来的早,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只吃了早膳,还没有来得及用午餐。在她的概念里,必须用了午餐才能用晚餐。

孩子天真的问话让朱鹮哭笑不得,他想了想,道:”因为中午它不饿,你还是小声点,否则被它听到了,忽然想起了午餐还没吃,我们就惨了。”

陆凶在外面听了,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这个朱鹮,还真是心大,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有心思哄孩子。

不过听这两人中气十足的样子,那条大蛇应该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陆凶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

他从一块钟乳石后面探出头,往里面一看。

里面不是特别黑,有乳白色的光芒从地上散发出来,在这片柔和的光芒里,他看到了两个人。

正是朱鹮和那个小公主。

他们被那条白色的巨蟒困在一个角落里,小女孩脸上挂满泪珠,瑟缩成一团,双手搂紧了朱鹮的脖子,像是想要把自己直接挂在上面,朱鹮倒是处变不惊,他的一只手搂着小女孩,一只手来来回回地指点,“看,那个是蜈蚣,已经死了,那个呢,是蝮蛇,只剩皮了,你看,好不好玩?”

朱鹮伸手扯过蛇皮,拉平了给那个孩子看。

小孩子从小生长在皇宫,根本没见过这么新奇的东西,立即忘了害怕,试探着接过蛇皮,可是她没有想到那蛇皮已经不结实了,几下就被她拽碎了,她只好回过头,用失望和乞求的眼神看着朱鹮。

“没事,没事,还有其他好玩的,你看,那个是雷公蛛,哦,不是皮,别碰,它还活着。”

朱鹮一下按住小女孩想要抬起来的手,那个小女孩又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她看朱鹮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你比太傅有意思。“小女孩看着那只从头顶倒挂下来的蜘蛛,很认真地称赞了朱鹮一句。

小孩子不太懂事,对好人坏人的概念没那么明确,基本上谁对她好谁跟她玩谁就是好人,特别是朱鹮这么个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坏的劫匪,几句话就让这个小公主忘了她的处境。

”不,跟你太傅比起来,我连入门都没有入门。”朱鹮很谦虚地说。

哄孩子他真的是现学现卖。

“你认识我的太傅?”小女孩抬起头来,好奇地盯着那个人的眼睛,”你不是坏人吗?“

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比父王的还温暖,方才,他被那条大蛇驮着飞奔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差点儿掉下来,都是这个人伸手捞住了她。

她有种感觉,这个人不是坏人。

但是,她刚才把自己从太傅身边带走,还有,他掐得自己好痛啊!

他到底是不是坏人呢?

小女孩看着他,眼睛眨了眨,黑水晶一般的眸子泛着灿烂的光彩。

是那种孩子特有的光彩。

朱鹮忽然有些喜欢这个小女孩了,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

”当然认识,不但认识,我和他还很熟。“朱鹮看着那个孩子微微一笑,手掌滑下来,用拇指抹掉了她脸上的一抹灰,”小公主,你长得很像你母妃。“

”你认识我的母妃?“

一提到母妃,小公主的脸上立即有了笑容。

”算是……认识吧。你母妃是你太傅的心上人,不过她进了宫以后,就把你太傅忘了,你太傅好不容易混进宫里,却发现她已经死了。”

“那,你知道我母妃是怎么死的吗?”小女孩问。

她记得母妃非常疼爱她,一直和她形影不离,但是有一天她午睡醒来后,却发现母妃不见了。她哭喊着找遍王宫,也没有见到母妃的影子,再后来,她发现了一具华丽的棺材。

父王告诉她,母妃死了,在她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落入水中。

她不信。

她的母妃那么好,怎么可能在她睡觉的时候离开她她为什么又要一个人去水边,连个侍女都不带?

"你的母妃是被那个国师害死了,那个国师喜欢吃人。"朱鹮用哄孩子的语气跟那个小女孩道,”你的母妃不是自己想离开你的,她是被那个国师杀了,喂了它。“

朱鹮抬手,指着那条大蛇,那一刻,他感觉到怀里的孩子在微微颤抖,就像一只小猫,忽然竖起了全身所有的毛。

”这件事情是你的太傅后来调查出来的,但是他不敢告诉你,怕你惹国主生气。今日,他本来想借着花灯节告诉你真相的,可是最后,告诉你真相的却是我。“

小女孩没有回答他,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蛇,好像想用眼睛把它杀死。

”真的吗?”半晌,她终于哽咽着道。

“真的。“他试图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但是你可以报仇。”

然而,那个孩子未等他说完,忽然一用力,直接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还不是时候。”朱鹮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我要杀了它!“小女孩咬牙切齿地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故事

朱鹮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安静!”

他看了看头顶,又看了看白蟒,蟒蛇的身体盘成一圈圈,护住了十几颗雪白的卵。

光是卵发出的,现在那些卵的光正在渐渐变亮,他知道,小蟒蛇破壳而出的时候快到了。

他们是食物,是那些即将出生的小东西的食物。

这就是为什么这条蟒蛇带他们到这里来却不马上吃掉他们的原因。

至于食物为什么一定是小公主,这便是那个国师的阴谋诡计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这条蟒蛇只以王族为食,后来又不知道用什么邪术控制了那个国主,让他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妻子儿女献祭出来。

”小妹妹,我会帮你杀了它,今天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看,它是怎么死在我的手里。”

朱鹮用力地抱住了那个孩子,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

“我和你的太傅,为了这一天,筹划了两年。”

那个小女孩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朱鹮的话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理解,但是他的眼睛,现在冷厉得如同两把利剑一般,这种眼神,她只在半夜里偷偷爬起,看见太傅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的时候见过。

那是仇恨!

她忽然无师自通,明白了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明白的感情。

小小的手指攥成了一团,她咬着牙,将嘴唇咬出了血。

有轻微的响声传来。

那条白蟒的头忽地一抬。

朱鹮在微弱的光里,扫了一圈,发现暗处有个人冲他做了个手势。

他立即回了一个手势。

陆凶见到那个手势,便在心里默默地数了起来。

”一,二,三……”

“小妹妹,你的父王有没有给你讲过故事?”

朱鹮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那个小女孩抱在怀里。

”没有,我父王从来不跟我说话,但是太傅给我讲过仙女和王子的故事。”

“哦,是吗?那他讲到哪里了?”

”讲到……“小女孩略一沉思,道:“仙女被怪兽抓走了,王子历尽千辛万险,终于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

”好,那我接着给你讲!“

说话的时候,朱鹮将那个小女孩的头往下一压,把她的目光从蟒蛇身上抽离出来。

他已经听到了蛋壳碎裂的声音,他知道,那个时刻就快来了。

”王子在一片森林里,终于找到了怪兽的洞穴,但是他不知道里面的仙女是不是还活着,于是他在洞口徘徊,后来,他听到了仙女的哭声,然后顺着哭声,找到了怪兽藏身的地方。那只怪兽非常的大,非常的凶,以王子的剑,根本没办法对付。他正在发愁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怪兽头顶有几块钟乳石,于是,他抽出宝剑,一剑平扫……“

“扫”字的话音还未落下,朱鹮便听到了一阵凌厉的风声。

陆凶手中的剑刷的一下在昏暗中展开,如一道耀眼的闪电,白蟒头顶的巨石应声而落,朱鹮一弯腰,将那个小女孩压在了自己身下。

剑气夹着碎石呼啸而来,他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半晌,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之声,接着便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他来不及多想,抱着小女孩就地一滚,滚到了旁边一片骷髅里。

方才他们俩个待过的地方,忽然被一个血肉模糊的球占领了。

陆凶半天才爬起来,看了一眼朱鹮。

”你不是说这家伙很好对付吗?”

他重新举起剑,却发现剑有些发抖,原来方才蟒蛇被杀了孩子,怒极,一甩尾巴,就把陆凶整个卷了过来,他的腕骨好像受伤了,根本用不上力气。

剑在他的手里颤抖着,他知道现在用不了剑,本来想找追风斩,却发现追风斩在刚才的混乱中已经不知所踪。

“大帅,你是唯一一个能在它的攻击之下活着的人。”

朱鹮说着,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陆凶咬了咬牙,心道这样的恭维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那条大蛇一击之下发现陆凶没有死,尾巴一甩,又扫了过来。

陆凶这次不敢硬接,直接一跃而起,从那条大蟒蛇的身子上掠过,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扒住了方才被自己一剑削断的石头,另外一只手手腕一转,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力道不够,做做花架子吓吓蛇还是可以的。

那蛇果然被他震慑住了,身子往后一收。

陆凶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剑下去,坚硬的钟乳石竟然被齐齐削段,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那把剑,心想这个其貌不扬的东西还真不一般。

目光对上朱鹮,朱鹮冲他得意地一笑,那意思分明是在说:怎么样?没骗你吧?

这把斩蛇神兵,可是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找人打造的。

那蟒蛇终于发现了陆凶的花招,嘴里发出丝丝的声音,又游了过来,冲着陆凶,张开了血盆大口。

陆凶看了看手里的那剑,又看了一下蛇的血盆大口,比划了比划,觉得不可能一剑将它贯穿。

该怎么办呢?

高高的石台上,白衣男子眯起眼睛,看着远方的丛林。

火不再蔓延了。

有夜国的守卫过去,迅速清出了一条隔离带,将漫天的大火封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远方很安静,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他的心却无论如何都安静不下来,他总是觉得,这种安静有些可怕,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候一般。

小白,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一念既起,他忽地掏出骨笛,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

空灵的曲子飘过树林,飘向遥远的丛林,落入那条大蛇的耳朵里。

它本来疯狂的神智一下凝聚起来。

“别让它集中精神,打它!”朱鹮一瞥,脸色大变,抓起身边一块石头就扔了出去。

可惜这石头太小了,打在那家伙的身上就跟一根羽毛落在石头上一般,那条蛇看都懒得看他。

“快点儿,再晚就来不及了!”

陆凶听罢,来不及多想,纵身而起,落下的时候又是一剑削下。

钟乳石又掉下一大块,掉落的石头瞬间将一块还算完整的蛋壳打得粉碎。

那条大蟒蛇这下彻底不受控制了,疯了一般地向陆凶进攻,陆凶躲来躲去,最后累得受不了,几步冲出了那个洞口。

这个地方太小,他在这里,只有挨打的份儿。

第三百七十五章 弟弟

”我们怎么办?”

眼见陆凶和蛇都跑了,小女孩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低声问道。

朱鹮愣了一下,道:“要不,我们出去观战?”

他抖落了一身的尘土,起身,拉着小女孩的手,然后啪的一声打着了火折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外面早已打成了一团。

郭平他们虽然斗不过那把千变万化的剑,但是斗一个木桩子似的不能移动太远的草木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打了几百个回合后,他们终于发现,非但那个人不能离开洞口,他的剑也不能飞出太远,否则就很难收回来,所以,郭平他们采取了有史以来最无耻的战术“苍蝇战术”,那个人一打,他们就跑,那个人一停,他们就扑过来,那个人一抬手,他们又跑了。

打不死你,我烦死你!

反正陆凶说过,不求把这个人打死,拖住就行了。

就在一行人忽聚忽散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从洞里冲出一阵热风,接着一个人影嗖的一下蹿到了树上,郭平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有一条白影压着他们飞了过去。

”妈呀,那东西!“

那些人一见那条大蛇,魂魄顿时丢了一半。

刚才跟着的时候没有觉得这个东西多么可怕,现在近距离被那东西的鳞片一刮,他们刀枪不入的铠甲竟然都留下了一道道痕迹,有人的头盔直接没了。

这要是被它扑一下,或者咬一口……

那画面太美,他们不敢想象。

陆凶刚刚落在一棵树上,那条巨蟒便一甩尾巴,那棵大树应声断裂,陆凶只得猴子一样又跳上了另外一棵。

他不敢在地上行走,因为在地上行走,那个大家伙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方才追踪的时候已经领略到了,现在它疯起来,速度只能更快不会更慢。

“喂,老大,大帅能行吗?”

“咱们要不要去帮忙?”

那些人已经顾不上那个用铁链锁住的人了,纷纷转过头去,用无比同情的眼神盯着在树梢间来回腾挪的陆凶,有些人的手指已经按上了追风斩,实在不行万箭齐发,把那个怪物戳成筛子。

“帮你个头,先把这个解决了!“

郭平一拍那人的后脑勺,斥道。

“我不是怕大帅……”

“怕什么怕,用的着你担心的还是大帅吗?”

那个人急忙捂住了后脑勺,心里却道:这个大帅,为什么非要把这么个魔鬼惹毛?好好地杀了它不行吗?

远处的陆凶一下子从树上掉下来,身体被那条巨蟒压住,几个人心猛地一提,纷纷望向郭平。

“愣着干什么,这是大帅的命令!先把这个解决了再说。“

郭平感受到了来自兄弟们不善的目光,拿起剑,又想跟那个浑身是草的人打,可是一回头,却愣住了。

那个人竟然石头一样的杵在了那里,不动了。

这什么情况?

他转了个圈,发现枝叶茂密的草木兄背后,竟然还有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手牵着一个小女孩,一手给那个人拆锁链,场面看起来相当平和。

”你疯了?“

半晌,郭平终于认出那个人是镇南王朱鹮,几步跳过来就想把他拽开。

”我没疯,这是我弟弟。“

朱鹮抽出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他试着扯了几下锁链,那个锁链毫无反应,他又从怀里摸出一根铁丝,想撬锁。

”你弟弟?”

郭平难以置信地道。

这个镇南王,什么时候把夜国变成了他们家亲戚的聚集地?又是表弟又是弟弟的,对了那个国师是不是也他家什么亲戚啊,要不怎么单单对镇南王王府网开一面?

“让开,我来!”

镇南王显然不是做贼的料儿,郭平见他费了半天事还是开不了,上前一把把他推开,从他的手里抢过那根铁丝,捣鼓了几下,那锁便啪的一声打开了。他将锁链扯下来,踢到一边,然后对朱鹮做了个“搞定了”的手势。

朱鹮全程惊讶地看着他。

”不用感谢我,我是大帅路上捡来的一个毛贼而已,干这种活轻车熟路,对了,王爷,您还有没有别的锁要我开?比如密室藏宝箱之类?“

郭平探过头来,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朱鹮赶紧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没有,没有!“

家里倒是有个宝箱好几年打不开了,但是里面的东西,绝对不能让他看见,否则他镇南王绝对会成为大梁笑柄。

这时候,那条白蟒蛇已经追着陆凶在洞口连着转了好几个圈了。

陆凶身上的衣服被扯烂,一条一条地迎风飞舞,看起来不比那个草木人好多少。

“他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郭平看了一眼那个草木人,很好奇地问朱鹮。

“兄弟连心。”

“说实话!”

朱鹮打开他抓住自己衣领的手,道:”是这个,他被人控制了心智,我只是暂时让他……被控制的更深一些。“

原来是半根木头,现在是完全的木头了。

朱鹮向郭平展示了一下一个小药瓶。

“是我那个表弟从王宫里偷来的,很好用。”

小女孩看着那个药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太傅,他说,他睡不着,要药,他,他骗我。“

“好孩子,大人为了做一些好事,总会骗人的。”朱鹮及时打断了她,“给你一条蛇皮玩玩,路上找到的。”

说完,他又捏了捏那个孩子的脸。

孩子接过蛇皮,开心地玩了起来。

朱鹮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糟了,那个人来了,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赶紧把那玩意儿解决了!”

他对郭平道。

风中有微弱的笛子声,那种音色他能听懂,那个人想告诉蟒蛇,他来了,不要慌。

“怎么解决?那个东西看起来刀枪不入。”郭平看着那条蟒蛇有些为难。

况且,那家伙现在把陆凶当成了仇人,什么都顾不上了,一直追着陆凶跑,他们现在想办法接近都难。

朱鹮的目光转了转,落在了那个小女孩的身上,“我有办法。”

第三百七十六章 死

”你不会真的想把她喂蛇吧?”郭平是个武夫,战场上多么残忍的事情都见过,可是一想到这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眼睛里立即冒出火来。

那个小女孩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脚步轻轻地往后移了移,可是她没能逃脱开,因为朱鹮的一只手已经重重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很快就不痛了?这句话好像经常从国师的口中听到。

那个女孩更加害怕了,手脚拼命地挣扎起来。

郭平实在看不下去,劝道:”放过她吧,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你放心,我有分寸!”朱鹮瞥了他一眼,话音未落,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那个草木人的兵器,一下割开了小女孩的手。

鲜血跟着刀刃飞了出来,在空中划了几道优美的弧线。

那个女孩一见鲜红的颜色,立即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跟你说了,很快就不痛了吧?“

朱鹮拍了拍那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已经吓傻了。

这个刚才还很温和地给她将故事的叔叔,做起这样的事情来竟然丝毫不留情。

这里的人,她可以信任谁?

血从小女孩雪白的手腕上流了下来,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准备好了!“

朱鹮沉声对那个草木人道。

蟒蛇追陆凶追了很久,身上的鳞片被陆凶的剑刮掉一大片,现在它又累又饿,忽然闻到了血腥气,倏地一下转过头来。

那个小女孩吓得往朱鹮怀里一躲,朱鹮却豪不心软地又将她推到了面前,正面那个血盆大口。

“镇南王!”

郭平再也忍不住,上前想抢那个孩子。

如果用一个孩子去做诱饵,他宁愿用自己去喂蛇!

然而,他还没碰到那个孩子,手腕已经却被那个草木人一下捉住。

那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的中依然毫无神采,手里的那把流光溢彩的剑却蠢蠢欲动,郭平看了看自己已经破损了一个洞的护甲,又想了想陆凶的嘱托,最终还是决定不动了。

大蟒蛇放弃了陆凶,闪电一般从树林里游了过来,如一道雪白的闪电一般。

郭平的手下迅速后退,但还是被蟒蛇的血腥气儿熏得头晕。

”准备!“

朱鹮轻声,做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那个草木人和陆凶都看到了,手势还未落下,两人的剑已经同时出手。

一剑,贯穿那条蛇的咽喉,另外一剑,从破损的鳞片直接刺入了七寸。

暴怒的白蟒蛇扭动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谢谢你,小妹妹。“朱鹮低头看了一眼那女孩,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利落地给她包好。

“你是个坏蛋!“小女孩这才缓过神来,抡起小拳头不停地捶打朱鹮,朱鹮干脆捉住她的小拳头,往自己的脑门上砸。

“对,对,我是坏蛋,我是坏蛋,坏蛋给公主赎罪来了。”

那个小女孩又打了一会儿,好像是没力气了,这才终于作罢。

白色蟒蛇的尸体已经流干了鲜血,很快萎缩了一半。

陆凶踢了那家伙一脚,发现它的鳞片竟然锋利得如同刀片一般。

“大帅,这东西难得,要不揭下来给兄弟们做护甲?”朱鹮提议道。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陆凶,眼睛里有几分促狭的光。

“好主意!”

这等妖物不多得,拿回去给朝儿做礼物也好,但是他一抬头,目光掠过那个小女孩,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算了,还是正事要紧!“

陆凶一抬手,挡住了想要去揭鳞片的兄弟们。

朱鹮的眼底掠过一丝丝失望,他沉吟片刻,道:

”大帅,埋伏在密林中的三百兄弟,此刻应该已经混入夜国,用不了多久,就会攻下夜国王宫,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郑重地向陆凶抱了抱拳,然后一弯腰,抱起了那个孩子。

陆凶的目光从那个孩子的脸上掠过,心里忽然又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半晌,他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于是道:”多谢王爷相助!“

话音未落,丛林的上空忽然炸开了几十道旗花。

这是他和那三百兄弟们约好的信号,信号一出,就证明他们已经控制了王宫。

老国主一旦被控制,夜国的军队也就没有再战的必要了。

只是可怜了那三百早已经渡江的兄弟们,顶着死人的名头在密林里等了那么久,忍受蚊虫叮咬不说,还要日夜跟那些毒虫为伴。

回去,一定要好好犒劳他们。

陆凶心想。

”郭平,你派几个人护送王爷回大梁。”

陆凶对郭平道。

“那么,她……”

郭平指的是那个小女孩。

“一起回去吧。”

夜国的王宫里只剩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国主,这么一折腾说不定早已经升天了,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留在这里还不是死路一条?

”是!”

“小妹妹,你愿意跟我走吗?我那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朱鹮微笑着问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经历这么多,已经有些崩溃了,她年纪不大,却也知道夜国已经不在了,眼前这个人虽然不是个好人,却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她看着朱鹮,木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郭平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兄弟,一路护送朱鹮回去,自己则跟着陆凶向丛林外走来。

蛊王死了,一路上,再也没有毒虫之类挡路。

石台上的那个人,现在早已经气疯了吧?

陆凶和郭平走出树林的时候,抬眼看了一下那座石台,他们惊讶地发现,那个人还站在上面。

他的白袍在风中簌簌作响,整个人轻得如同一片即将飘走的云,泰然自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见他们两个带着人过来,那个人竟然微微一躬,然后,纵身一跃。

石台下的火尚未灭,他的白袍很快被火点燃,人在烟火里,发出了一阵阵的狂笑。

“我佩服你们,但是,你以为,你们赢了吗?”

没有了小白,他的路,已经走不下去了,但是夜国,还没有完。吞没大梁的计划仍将继续,而且会进行得更为隐秘。

他的死,只是点燃引线的火罢了。

他愿意。

第三百七十七章 证明

“这么死,也算死得不太难看。”

陆凶看着他的身体在火光里化为灰烬,颇为感慨地道。

“这死得也太简单了吧,他一个国师,难道就没有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

郭平很纳闷地道。

兵败跳火zi fén,还真不是适合一代枭雄的死法。若是换了他,怎么也得像诸葛丞相一样,死了以后,还要想办法折腾折腾对手。

郭平说完,陆凶也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死得确实太容易了。

“要不要我带人去看一下尸体?”郭平道。

“算了,谨防有诈。”

陆凶说完,便带着一行人直奔夜国王宫。

夜国的王宫在密林深处,和澜沧江的距离并不远,没有长安皇宫的华丽,却也独树一帜。

两个人来到夜国王宫的时候,陆凶的身形忽然一顿。

”郭平,这是帅印,你替我去受降。"

他将腰里的帅印拿出来,一点儿都不心疼地往郭平怀里一丢。

"你去哪里?“

”镇南王那里有危险。“

陆凶还没说完,已经抢了一匹马跑了,留下郭平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这个家伙,来了一趟夜国,也学会了这里的神通?他怎么知道镇南王有危险的?

带兵围攻夜国王宫的是张傲。

张傲渡过澜沧江后,第一时间联络到了三百死士,悄无声息地靠近王宫,破了王宫的守卫,然后又趁着摘星台那边的混乱,一举将王宫拿下。

中间虽然有些挫折,总体倒也算顺利。

“大帅怎么突然走了?“

张傲拖着一条流血的腿过来,看了一眼陆凶的背影,颇为纳闷。

郭平将陆凶的话转告了一下,张傲想了想,也喃喃自语道:”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太简单了。“

有些事情,你觉得有鬼的时候,那么它一定会有鬼。

澜沧江边,一条小船悠悠地飘过来。

船夫先上了岸,将缆绳系在江边的一块石头上。

然而,就在船夫一转身的功夫,那条缆绳突然啪的一声断了,接着,一个大浪卷来,小船迅速被水卷走了。

“你!”

朱鹮忽然像扔魔鬼一样,把怀里的孩子扔了下来,然后后退了几步。他的手下意识地去摸腰中的佩剑,却想起佩剑早已经送给陆凶了。

“弟弟,过来!“他叫了一声。

那个草木人站在那个孩子的身后,丝毫没有向他靠近的意思。

完蛋了,药失效了。

孩子本来澄澈的眼睛一下子阴冷起来,仿佛地狱一般,紧接着,她看着手足无措的朱鹮,地狱一般的深渊里又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朱鹮知道,这样两个人已经被背叛了他。

”为什么?“他看着他们,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镇南王。“

小女孩收敛了笑容,声音一下子变得苍老起来,根本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那种眼神,更像是已经活了几十年。

”你不是小公主吧"镇南王苦涩地笑了笑。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小女孩骗了。

“我不是公主,公主早就死了,被我杀了。在我的国师师兄把她当成宝贝,舍不得杀她的时候,我就把她杀了,她的尸骨现在就在王宫的荷花池里,绑在一块大石头上,根本浮不起来,没人会发现她。"

她冷笑了一声,又道:”那个愚蠢的夜国国主,辛辛苦苦留下的夜国最后一丝血脉,早已经被掉了包,他竟然不知道,真是可笑。“

”好恶毒,真的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情,是你这样的小女孩能做出来的。”

一把冰冷的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朱鹮绝望地摇了摇头。

他千算万算,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算计在了他的前头。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身后这个用剑威胁他的船夫,就是准备替代他的人。

好计策,他朱鹮破夜国有功,到时候这个人冒用他的身份,就可以顺顺利利地接近量梁国的权力核心,然后用同样的方法也好,用更高级的方法也好,把梁国变成另外一个夜国。

那个女孩冷笑了一下,道:“我恶毒?难道你就不恶毒了吗?”

说着,那个女孩侧身,负手抬头看着天空道:”你为了灭掉夜国,不惜编造王妃死于国主之手的谎言,骗你的表弟进入王宫,做公主太傅,给你做内应,为了接近蛊王,你又将自己的亲生兄弟送到国师面前,让他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而后,为了骗朝廷出兵,你又编造叛军的事情,并且亲自给城中的食物下毒,还默许国师在云南境内行走,害死了那么多的无辜百姓,你现在的样子,难道没有我恶毒吗?”

很多事情,她原来觉得蹊跷,但是在镇南王说出那个草木人是他的弟弟的时候,她忽然间都想通了。

小女孩的目光刀锋一般,镇南王被她这一扫,身子一个趔趄。

他的计划,她怎么会知道?

“为了你的功绩,你可以用亲人的血铺路,可以用无辜的人的血铺路,你难道就不恶毒吗?“

小女孩走进几步,目光戳戳逼人。

镇南王没有吱声,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你怎么知道的?“半晌,他终于苍白着脸,问出了一句话。

”你骗了我师兄,可是骗不了我,我不相信大梁会有你这样的软骨头。”那个小女孩冷冰冰地道。

镇南王微微一笑,略带嘲讽。

大梁没有软骨头吗?哼!

”你这么容易对夜国示弱,肯定有问题,所以,我就按照你的步骤走,昨天,太傅突然告诉了我摘星台的事情,我便知道你们的计划就要开始了。你笑什么?”

那个小女孩发现镇南王脸上的笑容有些夸张。

“你既然发现了问题,为什么不肯告诉你的国师师兄你这小丫头片子,也有自己的打算吧?”

"他不相信我,也不喜欢我,从小到大,我在他的眼里都是个怪物,一个十几年都不会长大的怪物!"

十几年?

镇南王错愕地看着她。

那个女孩确实有着与身体不相称的成熟。

”你是说,你已经活了十几年?“

”十八年,十八年,对别人来说,都可以是成婚的年纪,可是在他的眼里,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连爱他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女孩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我要证明给他看,我不是一个孩子。”

第三百七十八章 绝望

“很好,很好!“

脖子上有一把冰冷的剑,朱鹮竟然不管不顾地拍起手来。

“骗了你们这些骗人的骗子,当然很好。“

小女孩一仰脸,清澈的眉宇间带出了一点睥睨的笑。

“你错了,我的意思是,你用你师兄的命来证明的你的能力,这个计划,很好!”

“你说什么?”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我师兄怎么了?”

“你是他的师妹,难道你不知道吗?”

朱鹮低着头,笑意温存地看着她。

那双本来春水一般的眼睛,现在就跟狐狸一样。

朱鹮好像非常享受这种把猎物惹怒的感觉,根本不管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他身后那个船夫打扮的人将手中的剑往里压了一压,直接切进了皮肤。

血从脖子上留下来,朱鹮丝毫不在乎。

他仍然看着那个女孩,嘴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他怎么会死?他不可能死的。“

那个女孩踉跄了一步。

“你没有发现,骨笛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吗?”

朱鹮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树林微笑。

树林挡住了高台的视线,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个方向。

笛声很久以前戛然而止,仿佛被掐断了一般。

那个女孩怔了一下,侧耳倾听。

耳边只有风的声音,根本没有笛声。

他,真的死了吗?

那么,自己费尽心机地证明,又有什么意义?

“他死了,你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了。“朱鹮趁机添油加醋,”我想,他死的时候,应该没有这么痛苦吧,毕竟他遇到了一个我这样的对手。“

朱鹮说完,嘿嘿笑了起来。

“别笑了!”

那个女孩一声大吼,吓了船夫一跳,“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弃我的计划吗?”

“你不会,你最好不会,因为你若放弃了,便不会享受到没人为你的计划成功喝彩的痛苦。”

朱鹮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收回,落在了那女孩的身上。

那女孩气得小拳头攥得发白,一声怒吼,直接一拳打在了朱鹮的肚子上。

装弱者装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她几乎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这一拳头上。

一拳头打过来,朱鹮先是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移动了一下位置,接着便有窒息的感觉涌上来,他想说话,已经说不出来了,人直接折断了一样,蜷缩在地上。

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一支箭嗖的一声破空而来,直接射穿了他背后那个船夫的咽喉。

女孩一愣,抽出那个草木人的剑拿在手里。

“出来,背地里用阴招算什么好汉?”

“对付一个小孩子,不需要好汉。”陆凶缓缓地从树丛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临时用竹木做的弓,箭也是用竹子削成的,很不错,一下就把那个家伙杀了。

他看了一眼朱鹮,朱鹮又对他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两人第二次合作愉快。

方才,朱鹮看见了他,于是故意激怒那个女孩,让她出手,然后自己趁机倒下,陆凶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箭射出,放倒了那个威胁他的人。

“小姑娘,你的算盘虽然好,但是终归太急了些,你若是在杀了这个家伙后再说出计划,恐怕就真的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了。”

陆凶又上前几步,盯着那个剑拔弩张的小女孩,微微一笑。

笑容里的讥讽,顿时让那个女孩气坏了。

“都是你们诡计多端!你们这些梁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破口大骂。

“不,不是我们诡计多端,是坏人通常死于话多。”

陆凶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理解。

其实,这是他从阿娆那里听来的。阿娆说有一条规律,就是一般情况下坏人都死于话多,她还劝告他,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千万不要为了炫耀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一个将死之人。陆凶当时很生气,因为阿娆拐弯抹角地把他当成了坏人,阿娆只好解释,说这条规律同样也适用于好人,所以见到坏人的时候,找到机会就立即下手,不要闲着没事废话然后给他翻盘的机会。

陆凶双眸含笑,盯着那个小女孩手中的剑。

他不是不想赶快下手,实在是因为那个东西太可怕,他现在身上又没有穿铠甲,就算自己穿了铠甲,那些亮闪闪的东西钻进朱鹮的身体,也是会要他的命呢。

那个国师死了,这些诡异的虫子却还没有散去,看来,它们不是听从国师指挥的。

“它们听你弟弟的话吗?”

陆凶用眼神问朱鹮,朱鹮赶紧摇头。

“我也不知道它们受谁的控制。”

想了想,他又用唇语道:“不过我弟弟可以做盾牌。”

宠物一般都不会攻击主人的,这一点,只是朱鹮的猜测。

陆凶看了看那个草木人,好像有了主意。

“小姑娘,我不管你是谁,今日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进入大梁的,出招吧!”

陆凶扔了弓,抽出宝剑,他的手指掠过剑锋的瞬间,那个草木人的眼神忽然一亮。

“好,既然你们要死,那就让你们死个痛快!”

小女孩声音未落,手中长剑已经白虹一般展开,然而只展到一半,匹练一般的剑光便涣散成了漫天的星光。

那些东西,竟然都飞了起来,而后马蜂一样呼啸着向陆凶和朱鹮冲过来。

铺天盖地,逃无可逃!

“水,水!“

朱鹮仓惶中大叫,陆凶闻声,一把拉起他,两个人直接跳进了江水里。

果然,那些东西不敢入水。

但是他们在水中不能憋气太长时间,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

”你的药呢?“陆凶做了个手势。

他想让那个草木人帮忙,必须先控制住他。

“没有了!”朱鹮做了个手势。

就在这时,头顶亮闪闪的虫子忽然又凝聚成了一把剑,这把剑空中一转,眼见就要向他们劈来。

这些家伙,竟然发动自杀式攻击!

陆凶来不及多想,一脚踹开朱鹮,自己也退后了几步,这才堪堪避开那把剑。

虫子入水,剑气散开,将他本来破烂的衣服直接撕成了碎片。

不过等到那把剑离开水面的时候,它的体积也小了很多。

陆行和朱鹮趁机出水吸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光芒一闪,终于找到了对付那个东西的主意。

消耗它,不停地消耗它,直到最后一只死了为止。

第三百七十九章 绝杀

有道是宴无好宴。

明知道太后的请帖是个陷阱,阿娆还是尽快收拾了一些细软,准备即日启程。

午饭过后,隼过来看她。

她当时正拿着那支笔,无聊地转来转去,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知道是隼来了,便头也不回地道:

“看来这次想让我进京的,不只是太后一人。”

骨雕的笔管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少女的手指一般,只是,细细看去,这雕工精致的花纹里竟然带着点儿阴森之气,阿娆不由得想到了盗墓贼盗出来的冥器。

这不会是哪个倒霉娘娘的陪葬品?

隼不说话,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阿娆举起手里的那支笔,“你不觉得这个东西,送来的太是时候了吗?“

那个送东西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太后的懿旨到了。

这个年代没有原子钟,如果有的话,估计两股势力同步一分一秒都不会差。

是谁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的动向?

忽然,她觉得次假香的时间也不是偶然,说不定,只是引爆某个事件的引线而已。

“一定是,有一双手,在把我往一条路引。“

她忽的目光一亮,看着隼,那个样子,完全像是资质平平的学生突然做对了题目眼巴巴期待着老师夸奖。

显然,隼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姐,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只不过是个被爹娘卖做菜人的普通女子,脑袋里那唯一一点儿有用的东西,还是阿斯兰从别人那里偷来,硬塞进去的,现在经历了草原一役,恐怕那些东西早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你说,你除了做生意做女工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设这么大一个圈套给你玩?“

他说话的时候,俯下身来,眼睛看入阿娆的眼睛,神色非常欠揍。

阿娆也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渐渐浮起了一层怒意。

“不想让我去直说,拐弯抹角地打击我干什么?”

忽的,隼笑了,“我哪里是打击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想太多,看,白头发都有了!“

他出手如闪电。

“啊!“

阿娆痛呼一声,想要报仇,隼却早已经转了个圈儿,将那根白头发收了起来。

“话说回来,那里注定是个龙潭虎穴,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替你想办法,如闲着没事刺杀刺杀皇,让太后放弃试探你的念想。”

隼微笑着,不知死活地靠近,阿娆发觉他的目光又在自己头扫,赶紧避开。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会推辞的,既然来了,那为什么要躲避?我躲了,后面还有陆凶,还有朝儿。“

隼不说话了,只是双手叉腰深深地看着她。

“若真是个陷阱,我愿意去试探。“

“哪怕用你的命吗?“

“没错。“

隼忽然很想冲阿娆大吼一声,“你不是神,你不需要去拯救别人!“

然而他想到他说出这句话的后果,还是极力忍住了。

他抿了抿嘴,道:“好,我去送封信给陆凶,至少让他知道你是为了谁死的。”

“不!”阿娆抬手制止了他,”他现在在云南,战事吃紧,不要用这些事情烦他。这样吧,你去通知江大人一声,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意见,然后再把消息送到陆大哥回来时可能经过的驿站。“

不让他现在知道,并不意味着一直要把他蒙在鼓里,送到驿站,他凯旋的时候看见,便会知道她去哪里了。

”好,我这去办!“

隼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

“用密语,只有他能看懂的密语。“阿娆道。

隼笑了笑,做了个赞许的手势。

这个女人,不去做探子有些可惜。

澜沧江边,陆凶和朱鹮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逼进水里了。

头顶的那把剑已经足足短了三分之二,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个小女孩在江边怒吼着,疯狂程度已经丝毫不亚于那条白色蟒蛇。

那个草木人依旧一动不动,好像谁都控制不了他。

“再这么下去,我不淹死也会被累死!“朱鹮冲出水面,大叫一声,一道亮光袭来,他赶紧又钻回水里。

陆凶体力好,可是朱鹮在云南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昏官”,四体不勤,养尊处优,身体怎么能经受得了这种高强度的打斗?眼见他要随波逐流,陆凶赶紧拉了他一把。

“接着!”趁着再次换气的空档,陆凶一抬手,将手里的剑扔给了朱鹮,自己则麻利地打开路捡来的追风斩,一下将其化成了一把伞。

那东西虽然不大,却也足以做盾牌。

“现在受死,我留你们全尸!“

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早已战胜了所有的理智,小女孩双手一推,隔空将那把剑推了过来,亮闪闪的虫子张开翅膀,顿时化作无数飞镖。

化整为零,对那些东西来说不占优势,但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杀了这两个人,用他们的血肉祭奠师兄。

虫子铺天盖地而来,陆凶并没有用那把伞去挡,而是一侧身,来了一个非常雅的扇扇子动作,那些虫子被重重的扇子一压,顿时有半数落入水。

与此同时,陆凶也沉入水底。

那些东西怕水,翅膀一沾到水立即不能动了,不到眨眼功夫便被白浪冲得干干净净。

小女孩嘶吼一声,再次凝剑。

陆凶灵机一动,未出水面,手的扇子已经再度展开。

一片白浪被他掀起,冲着空还未成形的剑便拍了过去。

“出剑!”

他对着朱鹮大喝一声,朱鹮也不多想,手腕一转,不顾一切冲出水面,照着个那个女孩便是一剑。

在这时,那个草木人忽然冲了来,直挺挺地往那个女孩的面前一挡,一块乱七八糟的盾牌一般,然而,朱鹮却丝毫没有犹豫,他的剑途变招,竟然放弃了那个女孩,一剑平削。

带着草木泥土和腐烂血肉味儿的头颅一下滚落,在地咚咚咚跳了几下,停下的时候,那个头用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那个人。

陆凶被朱鹮的举动吓坏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这么绝情,那个人虽然没有了神智,但到底是他的亲弟弟。

他怎么能下的了手?

然而,朱鹮却好像丝毫不觉得那件冷血无情的事情是自己干的,他收了剑,一脚将那个没有了脑袋的身体踢开,手长剑一抖,已经架在了那个女孩的脖子。

第三百八十章 诛心

重剑压得那个小女孩的身体有些弯曲,然而她的眼神依然倔强无。

漆黑的眼睛盯着朱鹮,似乎想用目光将这个男人凌迟。

“小妹妹,本来想让你体会一下无人欣赏的痛苦,现在看来,你不需要了!”

朱鹮嘿嘿一笑,手腕一转。

“哼!”那个女孩怒极,忽然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吗?你们,没有谁可以杀我。”

笑容尚未消失,她的唇角便流下了一丝淡蓝色的血,随着血的流下,皮肤也变成了可怕的淡蓝色。

方才,她在看到陆凶将最后一只虫子拍到水里的时候,便知道,这次她输了,输得彻底。

其实,师兄是对的,她没有那个能力,她只能一辈子呆在他的羽翼下,像个孩子一样。

“怎么回事”

陆凶收了追风斩,从水里了岸。

那个女孩站在那里,脸还带着笑容,她还没有完全断气,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他的目光,满是倨傲。

“服毒了。”

朱鹮神色平静地道。

“还能听见吗”陆凶问。

朱鹮好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她只是不想告诉我们她的秘密,我想应该还能听见。”

“哦,那好。”陆凶前几步,俯下身,盯着那个小女孩,温柔而郑重地道:“小妹妹,有件事情,我一开始想告诉你。”

那个女孩的目光果然动了动。

“你的国师师兄死了,临死的时候,他留下一句话:’你以为,你们赢了吗?‘。那个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话,他明明输得彻底,却还是不肯承认,直到后来我想起了你,原来你才是他的后手,你才是他的最后一颗棋子。他那样野心勃勃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去死?因为他知道,只有他死了,你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所以,他早知道了你的计划,也早认同了你的能力。“

女孩的目光忽的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这次,是彻底得如同死灰一般。

陆凶猜测,如果她还能开口,如果她还能动,她现在一定会行尸走肉一样地跳进澜沧江。

她的师兄一直都知道她,懂她,可是她,断送了他生存的唯一机会。

他本来可以东山再起,但是他把东山再起的机会留给了她。

她是多么的愚蠢,愚蠢到想用这种方法来证明自己。

如果自己在白蟒洞穴助他一臂之力,说不定结局不是这个样子了。

她的心里很乱,然而却再也生不出任何波澜。

她本来可以让自己死得快一些,不用承受这种痛苦,可是她却偏偏服下了这种让人先变哑巴再失去知觉最后才会死掉的药,为的是看着敌人明明知道她有秘密却拿她毫无办法的样子,可现在,她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受苦的竟然是自己。

这两个人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大帅真是诛心的高手!“

在回对岸的船,朱鹮由衷地赞叹。

他的手里拿着那把剑,脚下有一具已经拔光了草叶的无头尸体,而那个尸体的头,正在船尾,看着越来越远的夜国。

陆凶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高兴。

“那个女孩本来可以死得痛快些,带着让我们这些人求而不得的喜悦,去黄泉路追随她的师兄,可是你的那些话偏偏让她带着无尽的痛苦死去,死了以后也没有脸去见那个人。“

朱鹮好像完全没有看见陆凶的眼神,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说完,还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声。

“你想说我心狠吗?其实你完全可以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陆凶回过去头,盯着波澜起伏的江面道。

其实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见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他觉得他有必要走这一步。

斩草除根。

“没错,我是想说你心狠,不过像大帅这样的狠人,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朱鹮道。

“彼此彼此!”陆凶淡淡笑道。

朱鹮猛地回过头来,诧异地盯着他。

“大帅何出此言?“

“别跟我装了,云南叛军这件事我早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至于细节,王爷,咱们还是回去好好聊聊吧!”

陆凶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朱鹮这才发现,小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快到了岸边,对面早已等了一大群人,都是王府里的家将家丁。这些人有拿艾叶的,有端水盆的,还有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活像跳大神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

朱鹮刚岸,话没说完,已经兜头一盆水泼了过来。

刚刚凯旋的王爷再次成了落汤鸡。

陆凶在旁边,自然也未能幸免。

“老爷,听说江对岸多是瘴疠之地,各种毒虫毒雾,老爷又只身深入虎穴,这驱邪的仪式还是有必要的。”

一个老家丁拿着艾叶点了水,在朱鹮头又是一阵乱扫。

“行了行了,我是去降妖除魔的,又不是去喂妖怪的。”

那个老管家一愣,想了想终于收了手,随后一摆手,那个一直愣在那里不知道啥时候该开始的花里胡哨的年女子顿时解脱了一般,一溜小跑跑了。

给镇南王跳大神,还不如给自己驱邪。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被魔鬼附身?他自己是个魔鬼。

”赶紧回去,饿死我了!”朱鹮道。

陆凶一行人走了没几步,澜沧江对面又有几个旗花在空炸开。

陆凶知道,那是张傲郭平他们要回来了。

今天是过年的日子,老天爷格外开恩,云南的天空竟然一天没有飘雨。

回到城里的时候,陆凶看到很多人在镇南王王府前排队,拿着锅碗瓢盆,等着领今日份的粮食。

朱鹮叮嘱了那几个家丁几句,家丁们立即回去,将存了好久的米面都拿出来,一口气分发给了那些百姓。那些百姓拿到粮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镇南王。

“王爷,那些毒……”

城蛊毒肆虐,这些东西即使到了他们的手里,第二天也没有办法吃了,还不如在王府存着。

“蛊王已除,还怕什么蛊毒?本王今天正式告诉你们,从今以后,你们可以安居乐业了!”朱鹮道。

“真的?”

“太好了!”

“王爷千岁!”

第三百八十一章 目的

百姓们一片欢呼雀跃,那个镇南王也跟着他们飘了起来。

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地挤了过来,”王爷,王爷,那叛军勾结夜国的事情……”

“老丈,那件事情更不用担心了,皇派来的程大帅已经肃清了叛军,剿灭了与之串通的贼首,夜国如今已经有了新国主,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侵犯我大梁的领土了。”

“来,让你们认识一下,这位,征南大元帅,程大!”

朱鹮让了让,百姓们找了半天,才发现镇南王口的大帅。

“这位是……大元帅?”

陆凶穿着一身破衣,浑身碎成了布条,两只袖子也没有了,脸除了水是泥,黑不溜秋的,往朱鹮旁边一站,连个小兵都不如,要不是镇南王提起,百姓们还以为他是王爷从对岸捡回来的难民。

“正是!”

陆凶前,郑重地抱拳一礼。

说也怪,他这个人一说话,身那种大将之风立即回来了。

一群百姓面面相觑,最后纷纷下跪,拜谢陆凶。

陆凶让他们站起来,道:“父老乡亲们,此次大捷,程某不敢独居其功,若不是皇深谋远虑,若不是王爷足智多谋,这一场仗说不定要打到什么时候。”

“哪里哪里!”朱鹮又跟他客套了一番,便告别百姓,领着他向王府里面走去。

王府里的人早已准备好家宴,好像早知道这场仗会赢似的,陆凶很好,后来朱鹮悄悄告诉他:“我跟他们说了,若是我晚饭的时候还没回来,直接把这些东西当做祭品,扔进江里。”

陆凶一愣,心底顿时又对此人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情。

因为身实在惨不忍睹,几个人还是决定先去沐浴更衣。

陆凶洗完澡,换戎装出来的时候,镇南王王府的人这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征南大元帅的真面目。

果然是丰神俊朗,英姿勃发,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三国周郎的影子。

不过,周郎的影子仅限于没吃饭的时候。

家宴临时改的庆功宴,面也自然少不了客套,陆凶等着兄弟们吃饱喝足,便拍了拍朱鹮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两个人趁着出恭的机会,在院子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确定无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聊了起来。

“王爷,叛乱已平,城的毒也该解了吧?”

陆凶压低声音问道。

他单刀直入,丝毫不避讳,说完嘴角还勾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朱鹮竟然没有被他吓着。

他脱口道:”那是当然。“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道:”还以为平南王死后,朝只剩了窝囊废,没想到程大帅的威名还真不是吹的。“

说实话,当时听到北疆大捷,核心人物是这么个人时,朱鹮心里是有疑虑的。

他怀疑,自己抛出这个球,这个刚刚在战场崭露头角的将军能不能接住。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

“过奖过奖。”陆凶的这两句客套完全没有谦虚的意思,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倒像是有些像锋利的刀刃,还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儿。

“能入王爷的眼,真的不容易。”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镇南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朱鹮听完嘿嘿笑了两声,反问道:“不知道大帅是如何知道,这城的毒是我下的?”

陆凶转过身来,“那日,我在客栈见到房间里都是霉斑,便生了疑心。这云南虽然潮湿,可是每个房间都生了霉斑,倒是罕见得很,于是我找了几个药农,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后来我又找了一个人。”

陆凶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应该是窦老吧。“

朱鹮闲得无聊,从旁边树扯了几片叶子,在手里摆弄着玩。

“正是。窦老的家里虽然简陋潮湿,却没有这种东西,所以,他的食物和水都是无毒的。方才王爷还说,这里的食物和水必须每日领取,否则会被染毒,我想了想,也只有那种东西才能做到了。”

食物隔一天长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会怀疑到这里,朱鹮的这一招很高明。

“没错,那种东西是我散播出去的,不过,那种毒不会取人性命,顶多吃了会多跑几趟茅厕。当时夜国人入侵,毒虫肆虐,一不小心会招,为了防止百姓们乱走丧命,我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其实,也是为了百姓们撞见叛军是假的。

“这么说,夜国国师对镇南王王府开一面是假的了?”

“这件事情倒是真的,我这么做了之后,夜国人怀疑我想背叛大梁,便也将计计,故意对镇南王王府盯得松了些,想让大梁人怀疑我有反心。”

“这么一来,你可以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了?”

“为所欲为倒是不能,不过终归别人自由了些。”

因为没有人一直盯着,朱鹮才能在澜沧江便准备那么多渡船,将梁军送入夜国。若是有人盯着,或者他直接和夜国对抗,那么今日的计划便没有这么顺畅了。

这个局,他实在谋了很久。

“王爷,您这么大动干戈,又是派卧底,又是找人扮演叛军,又是假装勾结敌国的,为的到底是什么?”

那股叛军他们找到了,是被三百死士找到的,陆凶的那些兄弟们,当时除了装死还有另外一任务,那是想办法联系朱鹮口里的叛军,那些人和他们一样,不过是顶着一个名头而已。

后来那些叛军便成了进攻王宫的坚力量。

“我是为了大梁。”

朱鹮大言不惭地道。

陆凶轻笑了一声,道:”王爷,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若是为了大梁,您大可以借用窦帅的力量,但是你演这一出戏,不但把窦帅的势力逼得七零八落,还差点儿让夜国亡国,您说,夜国和您,到底有多大的仇恨?您非要要彻底断送他们的江山才罢休?”

大梁立国以来,夜国一直作为大梁的附属国,即便偶然有反心,大梁最多也是镇压一下,并未想过要斩草除根。

朱鹮这一招,真够绝的,重兵包围王宫,直接把老国王吓死了,又匆忙之找了个傀儡做国主,这以后夜国是断断没有能力和大梁抗衡了。

朱鹮听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他本来明快的眼眸蒙了一层雾气。

第三百八十二章 私心

半晌,他长叹了一声,“大帅,不瞒您说,我是为了私心,征南大军,夜**队,不过都是我假公济私的工具而已。”

说着,那个人抬起衣袖,抹了一下眼睛,道:”夜国与我无冤无仇,我想要灭了它,不过是因为我想要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在夜国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大梁和夜国的人都把它遗忘了。“

陆凶一怔,心道这个理由倒是出乎意料。

但是,他没有打断他,而是继续听他说下去。

“大帅还记得前朝的一个大儒吗?叫林鹤,会写飞鹤体。后来,他被人陷害,灭门了。“

陆凶点了点头。

那一段历史虽然被人封藏,但是他还是知道的。

那是个奇才,他的传奇之处不仅在于他创造出了飞鹤体,引得众人争相模仿,还在于他预言了前朝,也就是陈国的灭亡。

这样的人,最终被人陷害,倒也不足为奇,但是奇怪的是,他的所有言论,所有著述,随着他的死,都灰飞烟灭了,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那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他被灭门的时候,他的一个下人逃了出来,带了一样东西。但是在那个时候,他想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又怎么能保护好那样东西?于是他就把那东西托付给了一个人。那个人自称是圣剑的传人,可以妥善地保管那样东西,等哪一天,天下风云大变,需要易主的时候,他就会把那样东西拿出来,交到合适的人手里。那个下人很放心地将东西交给那人,然后就自杀了,因为他活着,知道那个秘密的人就不是唯一。“

陆凶嘴角抽动了一下。

那一刻,他想到了平南王,想到了自己。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是圣剑的人?”陆凶道。

朱鹮摇了摇头,“不是,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那个人死的时候,留了一句话:夜来风雨声。这句话,是他服毒以后没有死透,用指甲刻在棺材盖上的。或许,他怕圣剑的人哪一天断子绝孙,便自己留了一手。“

陆凶皱了皱眉。

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朱鹮到底是怎么和夜国联系起来的?

“你,难道是那个下人的后代?“

“不是,我只是偶然挖开了他的坟墓。“朱鹮说完,发现陆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于是赶紧解释道:“大帅,我不是盗墓的,我的祖上都是堪舆师,因此我对这些东西有着特别的敏感。”

当他发现坟墓里躺着的那个人就是林鹤当年的下人时,他的心情几乎可以用兴奋来形容。

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曾经中过一支毒箭,疗伤的时候腿骨被磨去一层,很好认。

”我其实是抱着寻宝的心态去找这样东西的,好在被我找到了。”

陆凶的目光一下阴沉起来。

“你为了寻宝,竟然把两个国家都拉扯进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惨死?”

朱鹮不以为然,“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你们想见到的,不是吗?”

陆凶被他这一问,竟然无言以对。

夜国彻底臣服,南疆再无战事,确实是他想见到的。

“本来这事是一举两得,各取所需,不过,见到你后,我知道,这样东西我不需要了。”

朱鹮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有点儿像小山的东西,乍一看像文房四宝中的笔山,细看又不像,因为这个东西的形状和材质,更像一块从野兽的头骨上敲下来的牙齿。

“这是什么?”

“林鹤留下的东西,一直在那条大蟒守的山洞里。”

陆凶的脑袋轰隆一声,忽然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那种感觉差点儿把他压死。

单单是怀疑的时候,他还好承受,可是现在朱鹮亲口承认,他便有些受不了了。

从长安千里迢迢一路提心吊胆地过来,又在这片密林里好几个月,为的竟然是给这个盗墓贼的亲戚找一块没人要的狗牙!

气急了,他反而笑出声来,“早就听说过镇南王与众不同,没想到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他一扶额,扭过头去,觉得已经没眼看眼前这个人了。

这个人在英雄与混蛋之间上上下下,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

“你帮我找到了一块骨头,我送你一个夜国,又顺便送了南疆几十年安宁,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朱鹮理直气壮地道。

他这话说得好有道理,陆凶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行了,现在我的全部家当都送给你了,还希望你到时候在皇帝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只要别把我从这片地上赶走,回头怎么谢你都行。“

朱鹮将手里的东西硬塞了过来。

陆凶本来不想接,但是想到一个人,他还是忍着怒气接了过来。

这东西对他不重要,对那个人也许很重要。

“你应该是求我在皇上面前多说说你的不是,省的皇上念你功高,一激动把你从这片穷乡僻壤调走吧?“陆凶道。

“正是。“朱鹮道。“另外,我再多说一句,朝中想陷害窦老的人不少,我这一打草惊蛇,估计很多人都要露出狐狸尾巴了,那边的事情就拜托大帅了,到时候是狼是狐狸,都麻烦你揪出来。”

“本以为你是一石二鸟,没想到你是一箭三雕。”陆凶无奈地笑了笑,这次他看朱鹮的目光里,终于完全充满了敬佩之意。

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一个人远在云南,便能搅动朝廷的浑水。

只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守在这里?西南忧患已除,他留在这里,不会是为了替大梁看住这一方国土。宝贝已经找到,他那颗喜欢探索的心也暂时可以安定下来了,他还想要什么呢?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朱鹮道:“大帅,听说这里还有很多墓葬,都很老。”

陆凶皱了皱眉头,不再问下去了。

这个人用这样的借口来敷衍他,显然是不想说出实情。

朱鹮这个人狠,对身边的人狠,对自己更狠,他想留在这里,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弟弟死了,你真的不心疼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长安

陆凶忽然想起当时孤零零在船尾看着夜国远去的那颗头颅。

朱鹮摇了摇头,“死得其所,有什么好心疼的?当时我弟弟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身体慢慢僵硬,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又知道了我的想法,所以,这才冒险去找了那个国师。”

“你带的那把剑,曾经是他的剑吧。”陆凶问。

“是我为他打造的,他还没来得及用。“

“那,那个王妃和太傅的故事……”

“王妃的死是我编造的,她确实是失足落水,不过我把错误都推在了国师和老国主的头上,大帅,你不用多说了,我那个表弟,恐怕现在用十头牛都没有办法把他拉回来了,让他在那里守着心爱之人的尸骨也好,省的他回来茶饭不思饿死。”

陆凶抿了抿唇,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大军在云南又修整了几日,便要凯旋了。

他们的大帅这几天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动不动找不到人。

只有郭平知道,陆凶这个家伙,因为想见老婆孩子,早已经快马加鞭抄近路回去了。

敢扔下自己的大军不管的,世间恐怕只有一个陆凶。

敢如此信任他郭平的,世间恐怕也只有一个陆凶。

这会儿,那家伙应该到湖南了吧?

郭平坐在大帐里,抬眼望着远方。

再次穿上陆凶的铠甲,竟然觉得没有那么沉重了。

嗯,也许,他真的是可以和陆凶平起平坐的神。

路过蜀中的时候,张傲非要去感谢那个药农,然后顺便要了人家的药方过来。对他这种雁过拔毛的伪君子行为,郭平表示嗤之以鼻,然而张傲丝毫不在乎,他说,打仗经常有,而药农不经常有,若是有朝一日云南再次打起来,他这药方就派上用场了。

郭平当时佩服他的深谋远虑,但是后来却骂他乌鸦嘴了。

因为很多年以后,云南确实又打起来了,那次,是张傲带兵。

正月十三的时候,阿娆和隼经过十几日的颠簸,终于到了长安。

与金陵相比,长安这座城,好像更威严了一些。

几朝几代王气所在,阿娆还未靠近,便觉得身子一战。

送给陆凶的书信早已经送出,不知道他收到没有,但是阿娆却不为这件事情担心,因为她用的方式是“饱和式投递”,也就是说她会派人在陆凶经过的每一处驿站留下消息,除非他一路上从来不休息,否则他早晚会看到。

长安比金陵要冷得多,阿娆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天空正在飘着雪。

古老的女墙顶着厚重的积雪,远看像是一排整齐的白面馒头。

那个老太监拿出腰牌,守城的人立即恭恭敬敬地放行,一行人在城中并未过多停留,便直奔隆寿宫。

隆寿宫是太后的寝宫,老太监带着阿娆他们,从侧门进入。

进了宫,因为天色已晚,那个老太监怕打扰太后休息,便把阿娆几人安排在一处侧院,打算等第二天再去给太后请安。

阿娆一路舟车劳顿,早已经累得快散了架,在宫女的服侍下梳洗完毕,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隼就在她的隔壁,她睡得香,他却一夜提心吊胆,半夜起来一直守在门口未曾离开。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有人要想对阿娆下手,他根本来不及防备。

窗户上糊了纱,里面有温柔的灯光,隼倒挂在屋檐上,透过窗纱上的一个小孔,看着里面宫女的一举一动。

屋子里的火盆烧得很旺,宫女一边拨炭火,一边往里面撒一些粉末。

隼的鼻子今日好用,他闻了闻,只是普通的香粉。

屋子里暖和,被褥柔软,阿娆这一觉睡下来倒是非常得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那个老太监便来请她,等她收拾好了,便带着她往太后的寝宫而来。

路上,阿娆经过一处宫苑,目光一下便被匾额上的字吸引了。

是飞鹤体!

她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一边走,一边假装欣赏宫里的风景。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到处粉雕玉琢,北方的雪景,丝毫不亚于南方的花团锦簇,阿娆本想多看几眼,可是一想到马上要见的太后,她又高兴不起来。

太后不是璟同帝的生母,璟同帝的生母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他一个体弱的皇子,没有可以仰仗的人,宫里愿意收留他的嫔妃不多,他小时候在几个嫔妃手里转来转去,最长的也不过三个月而已,不是病了就是半夜被噩梦惊醒,睡不安稳,他那个父王可怜她,便总想找个合适的人看着,也就任他换来换去。

当今这位太后,从未养过璟同帝,但是璟同帝对她倒是非常的孝顺,相反那些收养过他的人,却在他登基之后一个个莫名其妙地暴毙或者失踪了。

这个璟同帝,莫非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阿娆走着走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前面一阵幽香扑面而来。

阿娆知道是梅花的香味儿。

但是她也知道,这么冷的天气,梅花是不会开放的。

“夫人,请随杂家来!“

那个老太监在前面引路,忽然转了个弯儿。

阿娆抬头一看,发现前面果然有十几株梅花。

梅花都开了,在寒冬的风雪里格外娇艳。

阿娆跟着那老太监进了暖阁,她走了几步,便拂袖跪倒在地。

“臣妾阿娆参见太后。“

阿娆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

地面很暖,像是北方的暖炕。眼角的余光扫到宫人们的穿着,她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老太后很会享受,到了冬天就用起了地暖,这暖阁周围因为温度高于其他地方,这才导致这里的梅花早早开放。

这个老太婆,倒是挺会享受的。

“平身吧!”

头顶上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不疾不徐,却充满了威严。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太后

“是!”

阿娆缓缓站起来身来,双手交叠在腰前,头也不敢抬。

“你就是那个制香的阿娆?”

太后从宫女手里接过来一杯茶,抿了一口,侧着脸,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个女子。

长得倒是还行,就是身上这股子小家子气,让她看着有些不顺眼。

嗯,确实,不是大富大贵之人。

太后又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研究她的茶去了。

大殿里缭绕着暹罗香的暖意,老太后有些昏昏欲睡。

太后这一问,阿娆的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后来她这副冷淡的态度,阿娆便更加明了了。

她知道,自己虽然是个二品诰命夫人,这些人却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于是这也更加印证了来的时候的猜测:太后把她叫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体恤,而是为了为难。

空气里的香味儿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窜。

阿娆觉得有些头晕,便极力忍着。

好在只是有些甜腻的暹罗香,并不是致人滑胎的麝香,看来这些人还没有大胆到这个地步。

“回太后,这位正是前几日臣妾经常向您提起的程薛氏,觅音香铺的老板。“

阿娆还未回答,便有宫妃抢先一步。

好嘛,还程薛氏,这下连名字都没有了。

阿娆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姿容俏丽,一身华服,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娘娘,另外,她坐的位置离太后不远,想来应该是个太后喜欢的人。

不过,太后喜欢的人,一般皇上都看不上,否则她也不会舍近求远,巴结太后去了。

这么说来,她不是被假香害过的灵妃。

阿娆的目光再往旁边悄悄一扫,心忽然咯噔一声。

莫瑶梳!

她怎么会在这里?

阿娆赶紧收回目光,心念电转。

这个莫瑶梳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她在这里,多半是为了给自己穿小鞋的,今日自己受邀,可能也是她的主意。还有她旁边那个娘娘,十有**是和她一伙的。两人眼神你来我往,一看就是等着看她好戏的样子。

老天后哦了一声,道:”大老远的来了,赶紧赐个座儿吧!”

“太后!“果然,太后话音未落,那个莫瑶梳已经出列,她在太后面前盈盈一福道:”太后,听说这位程夫人不但制得一手好香,还画得一手好画,臣妾们前几日奉太后懿旨做的宫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花样,不如请这位夫人指点一二如何?“

阿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闹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她现在是一个孕妇,这指点的活说起来少干起来多,到时候她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就不是滑胎的事情了。

该怎么办呢?推脱是自然不可能的。

她正沉思着,上面太后已经发话了,”瑶梳丫头有心了。”

说完,太后又把目光移向了阿娆,”早就听闻你心灵手巧,既然瑶梳都说了,你也不用推辞,这件差事就交给你了。今日还有些时间,应该赶得上晚上挂花灯。“

那老太婆说完笑了起来,松松的眼皮耷拉着,却掩盖不住下面狐狸一样狡猾的光。

“是呀,太后好眼力,有程夫人帮忙,今晚的灯会一定非比寻常。”

“嗯嗯,早就听说程夫人是个才女,今日一定要一饱眼福。”

……

老太后话音刚落,旁边的宫妃们就跟着点头附和,阿娆无奈,只得跪拜领了这苦差事。

那老太监知道时间紧迫,丝毫不敢耽搁,拜别了老太后,就带着阿娆直接来到了旁边一间院子。

那里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半成品,有几个看着还凑合,大部分惨不忍睹,看来太后和莫瑶梳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已经提前做足了功夫。

“夫人请吧!“

老太监站在门口,往旁边一让。

阿娆扫了一眼,努力压下满肚子的火气。

“夫人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杂家就是。”

阿娆又扫了一眼,心道把这些破烂挂在宫里,真是给皇上丢人,就算她是神仙,也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啊。

怎么办呢?

阿娆在花灯堆里走了一圈,老太监看她紧紧蹙起的眉头,不失时机地提醒:“夫人,这些都是娘娘们的心血之作,只等花样画上去了,就挂起来。”

言外之意,这些破烂扔不得,可是这些东西若是真的挂出去,皇帝知道这最后一道工序是经过她的手,非得气炸了不可。

“公公,方才说话的那位娘娘不知道是哪位娘娘,臣妾见那娘娘风姿谈吐不凡,想认识一下。”

“哦,那位是德妃娘娘,是莫丞相的外甥女。”

老太监再次有意无意地提醒。

阿娆心道难怪她和莫瑶梳两人那么亲密,一唱一和的,生怕拍不死自己。

“这盏花灯便是德妃娘娘做的了吧?”

阿娆弯腰,从乱七八糟里提起一盏。

手工还不错,但是好像为了给她添堵,故意弄坏了几根骨架。

“正是!”

“娘娘手艺果然不俗!”

阿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半天,终于赞叹着点了点头。

那老太监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这手艺都能叫不俗,他的手艺可以上天了。

哎,什么女中豪杰,不过也是个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

莫名的,他竟然有几分失望。

“这盏灯是……”

阿娆又捡起了一盏,转了几下,送到那个老太监的面前。

“这盏是灵枢院总管的千金陶夭夭做的。“

别的不挑,偏偏挑这盏,看来这位二品诰命夫人除了溜须拍马,还是有些眼力的。老太监想着想着,不禁对这位夫人又有了几分敬佩之情。

“这位陶小姐可在宫中?”

“今日来了,还没离开。”

太后要在宫中模仿民间办灯会,为了热闹,特地请了一些命妇千金,给她们安排了住处,这些人要等到这灯会结束了以后才能送回去。

“臣妾想见见这位小姐,不知道公公可代为邀请?”

“夫人若是需要,杂家这就去办。”

“另外,这做花灯的材料恐怕是不够,再烦请公公送些笔墨纸砚和薄纱来,越薄越好。”

“是!”

就在那老太监转身离去的时候,阿娆瞳孔微微一缩。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已经想到主意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陶夭夭

片刻后,那老太监回来了,手里端着笔墨纸砚,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抱着着几匹做灯笼用的轻烟纱。

“夫人先用着,陶小姐随后就到。”

阿娆让人将东西放下,然后小心地将纸裁成一片片。

方才她已经想到了办法:

古代人做灯笼的手艺虽然好,但是毕竟见识有限,创意有限,有些灯还是免不了俗,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统统推翻,用自己的创意,直钩钓鱼。

阿娆裁完纸,写写画画了一会儿,又让几个宫人帮着裁了些轻烟纱,扎了几十个灯架子,往上面一糊,便到一边歇着打盹儿去了。

那老太监等很久,实在看不下去,好言相劝道:“夫人,这是太后第一次在宫中办灯会,可千万怠慢不得。”

阿娆揉了揉眼睛,道:“公公说得哪里话,臣妾方才不过是想如何将这灯做得更好罢了,我现在有主意了。”

她起身,拿起笔,在拿叠小纸片上又添了几笔,收起来递给那个老太监。

“公公,创意都写在上面了,只是宫中材料不足,还得请各位娘娘小姐慷慨解囊。”

那个老太监接过来,随意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这……这是要把大梁国库掀个底朝天吗?

太奢侈了,太奢侈了!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转头去照做。

这些娘娘们虽然本意是想折腾阿娆,但是她们自己却也想在皇帝太后面前露露脸,放在这里的花灯,都是她们做残的,真正好的花灯,还在她们手里没拿出来呢。

不过就算她们把最好的拿出来,也比不上阿娆画在纸上的十分之一。

到时候若是她们齐心协力折腾阿娆还好,可是万一有一个经受不起诱惑,协助阿娆,完成了她的创意,那么此次灯会的胜者非那人莫属。

谁会放着这大好的机会不要给别人呢呢?这些纸片一旦发放出去,那些人肯定会抢个头破血流,到时候谁还会站在一边看热闹?

阿娆这个女人还真是厉害,轻轻松松一招,就把隔岸观火的一群一个不落地拉下了水。

就在老太监马不停蹄地去各宫妃那里分发”创意“时,桃夭夭终于来了。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人如其名,桃花一样鲜艳水灵,往阿娆面前一站,丝毫不露怯。

“您就是程夫人?“

小姑娘没大没小,进来了连礼都不施,但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看阿娆,阿娆便知道,这个女孩子不是看不起她,相反,她是崇拜得连该干什么都忘了。

“正是。”

阿娆微微一笑,拉着她坐好。

“姐姐,我早就听沈大哥说起你的事迹了,一直想找个机会见见你,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哎呀,老天爷真是疼爱我,给了我一个沈大哥,又给了我一个阿娆姐。”

那个女孩子纵情一笑,脸上春风吹过一般。

阿娆心道,这孩子还是个自来熟。

但是,她的沈大哥是谁?

“我的沈大哥啊,天天在我爹面前夸你,说你是从神的国度来的,会很多他不会的东西,他还总嚷嚷着要抛弃我爹那个师傅,改投您的门下,哎呀,我爹都快被他烦死了。哦,对了,我的沈大哥就是沈沉,和程将军很熟,他做的很多兵器还是听了程将军的提议呢。姐姐,将军不会没有跟你提起过他吧?“

这丫头一开口就跟小炮似的,没完没了,阿娆根本插不进话去,但是她说到这里,她也大概知道她的沈大哥是谁了。

“姐姐,听说你在敦煌见识了很多奇怪的玩意儿,那些东西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神奇?有空你教教我,我也好到沈大哥那里炫耀一下,谁让他整天看不起我……对了,你看我做的这盏花灯怎么样?”她从旁边拿出一盏灯,未等阿娆发表意见,她自己又不停地说起来。

“姐姐,你还不知道我这花灯有什么特别的吧,你看,我在这里装了一个机关,只要里面的灯点着了,产生的热气就会通过这个机关推动里面的花鸟人物动起来,看起来就像活了一样。怎么样,好玩吧?”

阿娆赞许地点了点头,依然没有来得及插上话,桃夭夭又道:”姐姐,其实这种雕虫小技,我都不屑一顾,要不是太后非让我们交作业,我都懒得弄,其实我告诉你吧,我真正最想要做的是’鸢‘,那东西比这个大多了,到时候一点火,机关产生的热气就会让鸢飞起来,我们坐在里面,就可以飞上天空了。要是打仗的时候用上我们的鸢,你想想那个场面,下面敌军整整齐齐地攻过来,上面的将士们嗖嗖一阵箭雨,你说敌军会不会吓得马上屁滚尿流?“

这丫头要飞起来!

阿娆算是听明白了。

“夭夭,你说的未必不可以实现。”

“真的,姐姐?”陶夭夭高兴坏了,直接拉着阿娆的手跳了起来,“我就说我不是异想天开吗?我爹和我沈大哥那两个家伙,一个说我不务正业,一个说我脑袋坏了,哼,我这就把你的话告诉他们去。”

“等等,夭夭!”

这丫头来了正事儿还没干就想跑啊。

陶夭夭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阿娆。

“夭夭,姐姐叫你来,是想请你帮忙的,你看这些……”

阿娆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满地的破烂。

“哦,我差点儿忘了是姐姐叫我来的,你看我这脑袋……”陶夭夭自嘲似地笑了笑,又一撇嘴,道:“这些宫妃们太无聊了,整天就这些东西一点儿创意都没有,皇上见了不烦死才怪呢。”

花灯她会做,可是做这些花灯,她觉得有些无聊。

“等一会儿,她们就有新鲜点子了。”

阿娆附在她的耳边,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陶夭夭立即又高兴地跳了起来。

“姐姐,你真是个神人!对了姐姐,我们两个人的人手肯定不够,这么着吧,反正今日灵枢院放假,我请求太后允许我的姐妹们进宫。“

“灵枢院都是女孩子?”

“不是,都是我的徒弟啦。我的那些丫鬟跟着我可享福了,不但不用干活,还能天天跟我学东西。公公,过来一下。“陶夭夭一招手,一个太监立即跑过来。

“你去跟太后说说,让她放我的那些徒弟进来,我保证给她老人家一个别开生面的灯会。“

”是。“

灯会马上要开始了,那太监不敢怠慢,立即将她的话送去老太后那里。

阿娆猜测,老太后肯定是允许的,就算她不允许,那些宫妃们也会求情,毕竟她们谁都想趁这个机会露露脸,而自己又没有那个本事。

第三百八十六章 表演

阿娆和陶夭夭在宫里等了半天,连个小徒弟的人影儿都没见着,后来负责去叫人的小太监回来一报,两人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那些小姑娘们刚刚进隆寿宫大门,便被躲在旁边的宫女们哄抢一空,为此,有几个宫的大宫女还大打出手,场面相当血腥。

宫妃们见了阿娆的“创意”,先是惊叹一番,又是捶胸顿足一番,最后心一横:找灵机院。

既然这些巧夺天工的东西不是她们这些俗人能做出来的,那就干脆交给专人。

她们也知道,灵机院是专门负责给大梁军队制造合手的武器的,后宫妃子们的这些小玩意儿人家压根就不管,再说,灵机院一群大男人,也不是她们这些妃子们随随便便可以请进宫的,可是灵机院不是还有个女性编外人员吗?那个女性编外人员不是还有一群女性编外跟班吗?

况且,听说那些丫头的手艺不比那个少年天才沈沉差多少,别的不行,几个花灯还是能对付的了的。

就这样,陶夭夭要的人一个还没见着,就纷纷被抢走了。

“夫人,小姐,我真的……真的拿那些人没办法啊!“

那个小太监哭丧着脸说完,转了个身,特意向她们展示了一下那些张牙舞爪抢人的宫女们在他的脸上留下的血印子。

”岂有此理,我去要人!“

陶夭夭见了立马火了,腾地起身就要往外跑。

阿娆一把拉住了她,递给她一把瓜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姐姐!“

陶夭夭不干了,但是阿娆用的力气很大,她挣不开,对一个孕妇她又知道分寸,不敢用力太猛硬跑。

"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啊!“

阿娆招手示意她凑过来。

陶夭夭不明所以,但还是凑了过去,阿娆对着她的耳朵,低语了几句,陶夭夭脸色立即阴转晴,一肚子电闪雷鸣化作水花四溅,她捧起满前的一盘瓜子,笑吟吟地道:”公公辛苦了,吃瓜子吧,听说这瓜子里面有一种东西,可以美容养颜呢,保准你吃了脸上不留疤。“

那个小太监不知道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战战兢兢地坐下来,颤抖着手剥瓜子,剥了半天也没有剥开一颗,后来陶夭夭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跟他说:”公公莫不是担心晚上灯会的事情我和阿娆姐姐人手不够没办法跟太后交差?”

那个小太监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那些娘娘们就算抢了人,也没有办法按照姐姐的创意完成花灯,等会儿她们肯定会来求我们。时候还早,来,吃瓜子。”

说着,她又塞给那个小太监一把。

那个小太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剥瓜子的手终于没有那么抖了。

天快黑的时候,外面果然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

阿娆叫了几个太监,把她和陶夭夭做好的几个花灯先收了起来。

最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黄杉的嫔妃,那个嫔妃好像在太后那里见过,当时她冷着一张脸坐在角落里,没人搭理她她也不搭理别人,高傲得跟座冰山似的,那人看见阿娆来更是不屑一顾,隔着好几个人都能感觉到周身散发的寒气,现在倒好,那张脸完全被热情融化得变了形。

”陶小姐,程夫人!“

那人刚进门就浅笑嫣然地道:”本来不好意思麻烦你们的,设计图都拿到了,人也抢来了,可还是没有完成,这……”

说着说着,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点小东西,就当见面礼了,不成敬意。”

说完,她从手腕上退下了一只玉镯,硬是塞到了阿娆手里。

阿娆记得当时这个妃子的座位,想来是个既不讨皇上喜欢又不讨太后喜欢的妃子,颇有些可怜她,于是收了她的手镯,爽快地答应了。

这个妃子抢到的设计图是“流光溢彩黯星河”,可惜按照图纸扎好了骨架糊好了纱却怎么都弄不出流光溢彩的效果来。

”娘娘这灯还缺几样重要物什。”

阿娆说着,让人找了一个自己做好的灯笼皮过来,换掉了原来的。

“这轻烟纱是做灯笼最好的材料,又薄又透还防风。”

那妃子看着阿娆动作,微微点头,但是心里还是有几分疑惑:

这灯确实是比原来亮了些,但是要说流光溢彩让星河黯淡,恐怕差的远吧?

阿娆知道她疑惑,笑了笑,转身取出一个雕刻得颇为怪异的琉璃灯罩,罩在了里面的蜡烛上。

那琉璃灯罩仿照钻石的切工,做的又薄又精细,这一套上去,烛光顿时被折射得又温柔又璀璨。

那个妃子看着看着,眼神都直了。

”阿娆前来参加灯会,自然是带了些稀罕物件,这件就当是送给娘娘的回礼吧!“阿娆微微一福,将手里的灯交给那个妃子,”娘娘若是想做的更好看些,不妨在这外面贴些散碎水晶之类,到时候便更像璀璨星河了。阿娆家底薄,弄些琉璃灯罩可以,在这水晶方面便是无能为力了。”

那妃子略一沉思,立即吩咐道:“小蝶,快,快去,把去年皇上赐给本宫的水晶手链拿过来。”

一个小宫女听了,立即飞奔而去。

那个妃子拿着灯,左看右看,最后自言自语道:”难怪试了那么多,都没有什么效果,原来要雕刻成这个形状。"

阿娆看着那个拿着花灯出神的妃子,心中无限感慨:

去年这位还得了皇帝的赏赐,今年竟然想靠着讨好太后重获恩宠,帝王的心啊,真是难测!

她啧啧了两声,抬头看到门外又有人进来。

这一次几个妃子同时到了,为了谁先进门吵了起来,她们地位差不多,谁都不肯让谁,越吵越凶,有个甚至扬言要去太后那里说理。最后门口那个老太监没办法,干脆来请教阿娆,阿娆给了老太监一些纸片,上面有数字,让她们领了数字排队去。一块来的就抓阄,抓到几号算几号。

妃子们陆陆续续地来,陶夭夭的灵枢院编外小组也很快凑集,一群人忙活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在阿娆的指挥下完成剩余的工作,至于原先堆在这个院子里的花灯,众妃子一致觉得太难看,让阿娆直接扔了了事。

灯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妃子们拿着花灯,一个个欢欢喜喜地走了,小院里很快又清净下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阴谋诡计

”德妃娘娘没来,看来她是看不上咱们的手艺了。“

阿娆道坐在椅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回忆着来这里请教的每个嫔妃的脸。

没有那个人。

陶夭夭哼了一声,道:”那个女人平时骄横跋扈,不来最好,最好让皇上忘了她。“

这个陶夭夭是灵机院院长的女儿,平时本来没有什么机会进宫,和那个德妃娘娘也根本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这个璟同帝偏偏有个小女儿,这个小公主偏偏见到了她做的一个可以自动演奏音乐的玩具,从此以后便黏上了她,命令她每个月都要来给她送个小玩意儿。

有一次陶夭夭来向公主交差的时候,半路正好碰到德妃,德妃见了她那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小房子里跳出来报时的小鸟喜欢的不得了,一定要留下,可是陶夭夭已经答应了公主,怎么会给她呢?德妃好说歹说陶夭夭不同意,气急了就搬出来皇上压她,还叫嚣着说要治她的顶撞之罪。

陶夭夭冤枉啊,要不是她强取,她会顶撞她吗?后来这事儿还是小公主出面解决的,但是从那以后,她和德妃的梁子也就结下了。

那个女人,最好永远别在她的面前出现。

”但是她不来,我反而更担心呢。“阿娆道。

“为什么?”陶夭夭不解地看着她。

”夭夭,那几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想今晚的灯会肯定不会太平,万一出事,需要有个人来镇着场子,你说,咱们陛下今天会来吗?“

”今天是上元佳节,陛下不来,太后和娘娘们岂不是很失望?“

”若是陛下出了些意外呢?比如半路被人拦去?“

”这?“陶夭夭不说话了,她凝眉沉思了片刻,道:“姐姐放心,我有办法让陛下一定到这里来,哎,那个人是谁?”

陶夭夭一抬头,忽然看见门口站了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双手抱着一把朴实无华的剑。

幽幽的目光春风带雨一般扫来,她的心,莫名其妙地被撞了一下。

那个人的眉眼,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陶夭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自己已经挪不开眼睛了。

阿娆本来想问问她有什么主意,抬头见她的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以为这丫头喜欢的是沈沉,现在看来完全是个花痴,估计她那灵机院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正常长相的,所以那沈沉自然吸引她,可是一见了更好的,立马原形毕露,移情别恋了。

“夭夭?夭夭?”

阿娆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啊?“

“你流口水了。”

”哦。“

陶夭夭急忙转过身去,想找个帕子擦一下,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

”姑娘!“这时候隼一个飞身跃了过来,递上了一方绿色的东西。

陶夭夭顿时脸色一红,捂着脸逃跑了。

阿娆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姑娘估计今晚是不会再出现了,至少在隼在的时候,她是不会再出现了。

”弟弟,你刚才的那条帕子很特别。“阿娆的目光从陶夭夭的背影上收了回来,落在隼的脸上。

”我在地上捡的。“隼指了指满地的狼藉。

五颜六色的,都是些糊灯笼用的轻烟纱。

这个家伙,竟然用边角料给女孩子擦嘴,看来是真的不打算找老婆了。

阿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本打算教育几句,谁知道他竟然松了一口气,道:”可算是把那个碍事的给气走了,姐,接下来该说正事了。“

这个家伙,原来是故意的。

”什么事?“

”还记得那支笔吗?“

阿娆一怔,抬头看了看太监离自己都很远,这才放了心,"当然记得。"

说到秘密,阿娆自然而然地表现像间谍。

隼逼视地一戳她的脑袋,”尽量装得自然些,别让人以为我们在说什么大事。“

人家还不是没有多少经验吗?

阿娆委屈地点了点头,眸光一亮,问道:”你找到线索了?“

”我去了一趟白鹿苑,那里有飞鹤体的字迹,但是我严重怀疑那是个陷阱,所以,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所以,你是打算告诉我你白跑了一趟?“

”对,所以我才来找你。姐,今晚,你按照计划,这样做……“

隼在阿娆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然后将一个小纸条塞到了她的手里。

天很快黑了下来,宫妃们,命妇们,还有文武众臣家的小姐们,纷纷将自己的灯笼挂在宫中,宫中一时流光溢彩,热闹非凡。装点完毕,老太后又让宫人们扮成小贩,走卒,衙役,平民,在她的隆寿宫里游来荡去,好好地过了一把“市井”瘾。

宫妃们深居宫中,自然没有见识过这么热闹的场景,玩得不亦乐乎,那些贵族小姐们一般也没有什么见识,很快便被阿娆的灯吸引了目光,只有莫瑶梳气鼓鼓的,看着阿娆张罗的灯会,脸上的表情好像吃了无数苍蝇一般。

”没想到这个女人倒是有几分才气。“

德妃扮演的是个卖干货的老板娘,她从果盘里拈起一颗葡萄干,目光冰一样扫过跟在太后身边有条不紊介绍花灯的阿娆。

太后本来不怎么待见阿娆,觉得她出身低微,不配有如此殊荣,可是现在再看太后,完全已经着了那狐狸精的道儿。

这个女人!

火气难以控制,她一用力,长长的指甲竟然将吹贪欲破的皮肤划了一条重重的血痕。

”娘娘,您别生气,那个女人不过是个村野粗妇,仗着会些小玩意儿,讨得老太后欢心,您等着,我这就去教训教训她!“

莫瑶梳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上前劝道。

”你有什么好法子?“德妃没好气地道。

”她既然到了这里,我就一定有法子。“

哼,这个女人,在外面有儿子有野男人护着,看在这里谁还能护得了你?

莫瑶梳说完,抬手从头上摘下一支发簪,递到德妃面前。

那支发簪是珍珠做的,每一颗都是圆润光滑的合浦珍珠。莫瑶梳长长的指尖一勾,轻而易举地挑出了一股穿着珍珠的线。

德妃的目光随着她的目光落在阿娆的身上,恍然大悟。

第三百八十八章 化险为夷

”哀家老了,眼神不好,那盏灯做得精巧,可惜就是看不清楚。“

老太后拍着阿娆的手,看着一盏飞天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是要她去取灯笼啊!阿娆心道。

这个老太婆还真不体恤她是个孕妇,算了,反正自己也没有那么娇贵。

”太后您等着,臣女这就给您取来。“

阿娆放下太后的手,起身从人群里穿了过去,几个宫妃一听她要去取花灯,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阿娆虽然瘦,但是现在已经显怀了,她们这些一有了身子就娇贵得跟什么似的嫔妃自然是没办法理解一个孕妇是如何能夸下这样的海口的。

那盏灯笼挂在回廊上,走过去要穿过一条小径。

今日的隆寿宫热闹得丝毫不亚于长安城的大街。那些妃子们本来也看不上阿娆,加上她又讨了老太后欢心,更加不待见她,她们嘴上虽然不说,暗地里却总想给她使个绊子,这一路过来,路虽然没有多远,但总是时不时被人挡一下,不小心被碰一下。

阿娆身怀六甲,也不敢太用力,只得小心地绕开人群。

不过那盏灯挂的有些高,阿娆要跳起脚才能够得到。好不容易够到了,谁知挂灯笼的钩子竟然跟雕栏画栋缠在了一块儿,阿娆忙活了半天,还是没有能把它从跟上面摘下来。

“夫人身子不方便,还是让我来吧!”

莫瑶梳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见阿娆够得吃力,微笑着道。

那一笑挺得体,在旁人看来就是个有修养的大家闺秀。

但是阿娆知道她,她瞟了她一眼,直觉遇到这个女人准没好事。

太后远远地看着,对旁边几个宫妃道:”看,还是瑶梳丫头懂事,你们几个,好好跟着学学。“

”是,太后,您老人家教训的是。“

那几个宫妃嘴里答应着,回过头去却撇撇嘴,心道溜须拍马谁不会?这个莫小姐的名声太后不知道她们还不知道吗?

”太后,这是西域新进宫的葡萄干,您尝尝!“

一个宫妃看老太后闲着,不失时机地递过来一个果盘。”

老太后拈了一颗,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莫瑶梳的身上。

”没想到这个丫头还能干这样的活儿。”

莫瑶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架梯子,架在廊柱上。

“早听闻莫小姐是女中豪杰,与我们这些只知道女红的人不一样,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几个宫妃看过去,嘴里称赞着,心里却咬牙切齿,心道这个女人也太会讨巧了吧,明明知道太后看腻了宫妃们的温柔,便在这个时候表演这一出?对了,刚才怎么不见她露面呢?

说话间,莫瑶梳已经爬上了梯子。

莫丞相家养女儿素来豪放,这件事情京城皆知,所以看着她提着裙子上去的时候,其他命妇小姐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反而有人开始指责阿娆矫揉造作:

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子,连梯子也不敢上,这副娇小姐样儿做给谁看呢?

莫瑶梳很快爬上梯子,几下解开了灯笼。

“夫人,请帮我接一下。”

她回身,将手里的灯笼递给阿娆。

许是太高兴,许是故意炫耀,回身的时候,她的动作大了些,一头秀发便跟着她的动作飞了起来。

这英姿飒爽的样子,本来是很好看的,然而,就在这时,她发间的珠钗却突然落了下来。

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丝线绷断,珍珠散落一地。

而就在此时,阿娆接了灯笼,正打算转身。

脚抬起,眼见就要踩到珍珠。

莫瑶梳站在梯子上,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

哼,等着看好戏吧!

德妃在远处,轻轻哼了一声,她垂下目光,一颗颗数着果盘里的葡萄。

今日灯会,她本来找了全城最好的工匠,用了最好的材料,做了最华丽的花灯,这灯会的头筹,本来她拿定了。

谁知道,这个阿娆竟然横生枝节,画了些图纸,让别的妃子轻松抢了她的风头。

太后今晚一盏盏花灯看过去,就是没有理睬她的。

她看着宫苑中间挂着的无人问津的流彩凤凰灯,要多生气有多生气。

“啊!”

阿娆脚下突然一滑,吓得惊声尖叫。

莫瑶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很好,很好,阿娆,你和你的孩子,今晚就去见阎王吧!

然而,她还没有得意完,却突然发现脚下一阵晃动,一个站立不稳,人一下子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原来,阿娆在摔倒的时候,手忙脚乱之中下意识地抓住了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那把梯子。

梯子缓解了她摔倒的速度,她在触地的瞬间,反手撑住身体。

好险,要不是跟着小谢学了几招应对”宫斗"之法,自己今日就要一尸两命了。

宫斗嘛,无非就是下毒,摔倒,加背后说人坏话。

下毒她能对付,她的鼻子天生比狗还灵,别说在她的饭菜里下砒霜了,就算给她换一个牌子的盐她都能吃得出来。

摔倒,倒是她必须要防备的,因为现在她不是一个人。

宫中都是女人,到时候隼不可能近身保护,只能靠她自己了,临行前,小谢特意教了她一些防身之术,还叮嘱她,万不得已,拉别人给自己垫背都行,反正她的第一要务就是要保住孩子。

阿娆明白,在这个生个孩子都能死人的时代,孩子平安,就意味着她平安。

不过她当时很好奇小谢为什么懂这么多,小谢说在她们那个行当里待久了,这些就自然而然学会了。

阿娆恍然大悟,原来她们那个行当的争斗丝毫不比宫斗差。

好在阿娆手脚灵活,又有女子防身术基础,学这些虽然没有达到预期,却也关键时刻能保命。

莫瑶梳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从梯子上直挺挺地摔下来,脸直接朝下砸了下去。

是脸,一个爱美的女人看的比生命还重要的脸!

脸碰到地上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疼,等麻木的劲儿过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阿娆从地上勉强爬起来,手擦破了皮,看起来却相当惨烈,整个手掌血淋淋的。

她好像吓坏了,站起来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所措。

第三百八十九章 皇上驾到

就在这时,躲在远处房顶上的一个黑影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手里的飞镖放下,翻了个身,枕着双手看着天空。

方才,他看到了莫瑶梳故意将发簪弄坏,又故意接近阿娆,早已经明白了她的伎俩,他本想在阿娆摔倒的时候用飞镖把旁边的人先放倒好给阿娆拉个肉垫,可是没想到阿娆竟然早已经预料到了,她还及时抓住了梯子,让那个莫瑶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方才的“假摔”,表演得真是炉火纯青!

隼微微勾起嘴角,侧过头,目光落在阿娆的身上。

阿娆好像看见了他,回过头来,目光相遇,她微微点了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

接下来,这个莫瑶梳应该到太后面前表演一哭客人闹三上吊,顺便倒打一耙把罪责都推给阿娆了吧,如果她够聪明,还可能会在太后责罚阿娆的时候,替她求求情。

阿娆抿着唇,瞬间脑补了一出宫廷大戏。

”皇上驾到!“

太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阿娆看了看远处,心道:来的真是时候,这个璟同帝,倒是挺会踩点的。

皇上来了,众人自然不顾上方才发生了什么,纷纷整理衣裙,瞬间跪倒了一片。

”儿臣见过母后!“

璟同帝足下生风,穿过众人,直接走到了老太后面前。

”免礼!“

”谢母后!“璟同帝起身,看了一眼四周,”今日上元佳节,儿臣听闻母后这里热闹,处理好政事就过来了,幸好没有错过这番美景。“

璟同帝由衷地赞叹道。

”皇儿,哀家本来也想请你国师的,只是考虑到国事繁忙,未敢打扰,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老太后看着璟同帝的目光相当慈爱,两个人往一起一站,还真有点儿母慈子孝的感觉。

然而宫里的人都知道,这对母子面和心不和。

”儿臣国事就算再繁忙,如此佳节,也应该侍立母后左右。母后,今日这花灯颇为别致,想来母后费了不少心思。”

太后办灯会的事儿他早就知道了,还是他亲自批准的,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来,不过方才在宣和宫的时候,他忽然听一个小太监说程将军的夫人在这里,心中一震,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有嫔妃知道皇上要来隆寿宫,特意打扮了在”路上“偶遇,他也没有理睬。

谁知,刚进门就碰到了这一幕:

珍珠撒了一地,阿娆摔倒,幸好人没事。

“那是,此事程夫人和灵机院的那帮小丫头帮了不少忙呢。”太后抿了一口茶,慈蔼地道。

”哦?程夫人也在此?“

璟同帝假装惊讶,回头找了一圈。

阿娆听了连忙起来,走到他面前,跪拜道:”臣妾参见陛下!“

”夫人请起,从金陵到长安,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璟同帝伸手,虚虚地扶了她一把。

他这一扶,后宫嫔妃的眼睛里更是要冒出火来。

她们尽心尽力侍奉陛下这么多年,陛下何时想扶过她们?

“谢陛下挂心,多亏太后照拂,路上倒也不辛苦。”

”那就好,那就好。“璟同帝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满地的妃子宫人们,道:”你们,也都起来吧。“

“谢陛下!“

“对了,母后难得今日好心情,不如就让儿臣陪您逛逛这灯会如何?”

璟同帝说完,就要去扶那老太后,老抬手顺势把手递给他。

”那自然是好,你我母子许久未享这天伦之乐了。程夫人,你也在一边作陪吧。“

太后对阿娆招了招手,阿娆赶紧走过来。

"夫人受伤了?"璟同帝忽然瞥到了阿娆袖子下的手。

“不小心摔了一下,无妨。”阿娆道。

璟同帝却脸色一变道:”岂有此理,竟然让我国之栋梁的夫人受伤,朕一定要治那些人照顾不周之罪。来人,传医官,给夫人敷药。“

”是!“一个小太监领命立即离开。

莫瑶梳本来想借摔倒向太后告状,趁机颠倒黑白,污蔑阿娆,谁知道璟同帝一来,她的计划彻底被打乱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摸了摸脸,有血!

该死的,竟然擦破了脸!

她想去德妃那里求安慰,可是见到德妃跟在璟同帝和太后后面,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便也只好忍气吞声地在一边呆着,她的一个贴身丫鬟过来,拿出手帕,想给她擦一下脸,却被她一瞪眼吓得赶紧退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医官来了,给阿娆又是上药又是包扎,忙得不亦乐乎。

璟同帝趁机训斥了几个当时在阿娆身边的宫人,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连连求饶,阿娆实在看不下去璟同帝这出关心臣子的戏码,给那几个宫人求了情,便让她们下去了。

璟同帝于是让阿娆好生休息,自己则陪太后看花灯去。

方才那惊险地一幕发生时,陶夭夭正被几个宫妃和世家小姐缠着讲解花灯,知道是阿娆出了事,吓得三魂六魄几乎都飞了出来,可是人太多,她挤不过来,等好不容易挤过来了,璟同帝又来了。

这会儿她看见阿娆神色平静,只是手上受了些轻伤,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莫瑶梳偷鸡不成蚀把米,要多郁闷有多郁闷,见璟同帝和太后终于甩了的德妃,她便立刻跑到德妃身边。

”姐姐,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姐姐,您跟我一起去找陛下和太后吧,妹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妹妹,陛下和太后正在兴头上,你现在去不是找晦气吗?再说,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陛下偏袒那个女人,哪里还把你我放在眼里?行了,你这脸伤得也不轻,我看你还是赶紧到我宫里,找些药把伤口处理一下。”

德妃本来就是个失宠的妃子,这会儿断断不会拿着自己的前程往刀口上撞。

莫瑶梳没办法,只得悄悄从旁门出去。

脸上火辣辣的,疼得越来越厉害,她心里害怕,脚步也就更快了些。

第三百九十章 眼睛

谁知刚刚到德妃宫门口,便被一个黑影拦住了。

看身量,那应该是一个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

“公公,德妃娘娘让我来这里拿药,不知道公公可否带路?”

这个时间,宫里除了皇帝不可能有真正的男人,即使有,也会限制走动,因此莫瑶梳自然而然地将他当做了德妃宫中的太监。

那个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怎么,我说的话没听见吗?给我让开!”

莫瑶梳被他无礼的行为激怒了。

一个小太监而已,也敢给她这个丞相千金脸色看?

那个人仍然一动不动,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相撞。

那一瞬间,莫瑶梳忽然觉得自己的魂魄被吸走了。

他的眼睛,仿佛魔鬼的手一般,精准地攫住她的心,她甚至连挣扎一下的力量都没有。

璟同帝陪着太后,走马观花似地逛了一遍“灯会”。

老天后年纪大了,时间久了就有些受不住,跟璟同帝两人唠叨了几句,做足母子情深的戏码,这才叫着宫人回寝宫休息,璟同帝得知此次灯会阿娆出了不少力,特地又把她叫过来赏赐了一番,阿娆不失时机地给陶夭夭争取了一些做各种小玩意儿用的材料。这个举动把个陶夭夭直接变成了她的小尾巴,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进来,凑近璟同帝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璟同帝听完,脸上立即晴转多云,在雷霆之怒爆发之前,他咬着牙大步走出了隆寿宫。

璟同帝领着一群人离开隆寿宫,宫妃们顿时失去了讨好的对象,也都陆陆续续回宫了,灯会上只剩了些没怎么出过门的小姐命妇,这会儿终于像没了牧羊犬的羊一样,彻底放飞自我,偌大个宫苑竟然比太后皇帝在时还热闹。

陶夭夭直接变成了人来疯,叽叽喳喳的,不停地向那些人推销她的新作,半个时辰下来,她竟然接了一长串的生意。

”改天把定金送到我爹那里就行了。“

“货呢,我会派人送到府上。”

“对了,订单有些多,可能会迟一些。”

……

”你收了人家什么定金?“见陶夭夭没那么忙了,阿娆将那个小姑娘一把拉过来,好奇地问道。

她的手上缠着纱布,不敢用太大力,陶夭夭也很配合,直接就着她的手就飘了过来。

”这些小姐还能有什么?不过是些金银珠宝之类的,给他们要什么玄铁火油,她们也弄不到。“

阿娆愣了一下,随即莞尔:这丫头,很会做生意啊!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阿娆看了一眼陶夭夭。

这个丫头今天虽然打扮了一番,可是全身上下加起来,值钱的东西也不超过三样。

她并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人,身上所有的装饰,都强调实用性,比如腰里类似瑞水军刀的小工具挂坠,手上可以当做兵器的寒铁手镯,头上那支可以射出暗器的发簪……

”姐姐,我那灵机院的下脚料太少,大部分时候我自己都要开源节流,否则我那些徒弟们就没有东西练手了。这些东西,勉强可以代替琉璃之类……“

“哦!”

阿娆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纸,指痕划过的地方一大串。

用红宝石水晶钻石来练手,小妹妹,你可真大方!

莫瑶梳从德妃的寒香宫里出来,径直向白鹿苑走去。

她的脚步很快,很稳,目光却很呆滞,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般。

天空又飘起了雪,刚刚清扫过的地上很快一片雪白。

莫瑶梳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长串清晰的脚印。

到了!

她忽地一抬头,目光如剑一般落在白鹿苑三个字上。

她盯了那三个字很久,好像想用目光把那三个字从匾额上剥离下来。

白鹿苑是座废弃的宫苑,多年无人问津,年前璟同帝虽然突发善心将其修缮了一番,但是整体还是很冷清的。平时这里只有一个太监守着,大过节的,那个太监洒扫完毕,也回去烤火取暖了。

宫门上了锁。

莫瑶梳上前,使劲推了推门。

风雪的夜里,那门发出一阵阵闷响,让人听着胆战心惊。

不知道是她力气太大,还是那锁太年代久远,摇着摇着,伴随着一阵铁屑横飞,那门竟然打开了。

然后,她想也不想,径直走了进去。

没有人住的宫苑很冷,莫瑶梳一进门,便被里面的阴寒之气激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她站在院子里,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半晌,她突然拐了个弯儿。

迎面是一扇小门。

大过节的,门上却挂着两盏不吉利的白灯笼,灯笼是新的,上面没有花纹,也没有字,看起来格外的凄惨,甚至,连里面透出来的光也是惨白色的。

莫瑶梳看了一眼,勾起唇角一阵冷笑。

她抬脚迈进了门槛儿,看见了一张供桌。

供桌上摆了祭品,很新鲜,祭品旁边还有两支白色的蜡烛,看样子也是刚刚换的。

供桌上有个排位,一个字都没写。

没有人愿意让那个人的名字被人看到,被人读出。

莫瑶梳在灵位前拜了三拜,便转身,进入旁边的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依旧很冷,到处都是阴森森的感觉。

莫瑶梳也不害怕,她转了几圈,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火折子,啪的一声点燃。

桌子上有半截蜡烛,一面镜子。

莫瑶梳点着蜡烛,在镜子面前坐了下来。

有些模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脸,青春姣好,只是看看看着,她竟然皱起了眉头。

忽地,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到一个箱子面前。

她打开箱子,扔掉了里面的东西,直到看到一套衣服。

那是一套宫装,雪白色的,上面绣着精致的花朵和云纹,这样的衣服显然不是在喜庆场合穿的。

她想也不想,直接换上了那套衣服,换完了还觉得不够,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坐在镜子边,小心翼翼地梳妆打扮起来。

梳妆匣里的东西都很精致,但是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胭脂香粉都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

有点儿像……

死人的味道。

第三百九十一章 见鬼了

见鬼了

”陛下,进去了!“

一个太监道。

璟同帝一挥手,立即有几个侍卫冲了过去。

他们的脚步声很轻,好像并不愿意打扰里面的人。

昏黄的烛光将一个女人的影子映照在窗户上,在璟同帝看来,那个女人格外的单薄,格外的无助,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一般。

但是,也格外的坚毅。

”哼,装神弄鬼!“

璟同帝心里害怕,嘴里却还是厉声斥道。

然而看这那个女子的身影把首饰一样一样戴在头上,他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手指也跟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陛下,天气冷,还是加件衣裳吧!“

旁边的老太监看了,赶紧将手里的披风裹在璟同帝身上。

”嗯,今年这天气冷得诡异。“

璟同帝就坡下驴,那老太监却垂下眼眸,嘴角似乎牵起了一丝笑意。

”什么人?“侍卫们已经破门而入。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们就一个个都惊呆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人还是鬼?

雪白的衣衫,发髻高悬,唇边是发黑的红色,隐藏在阴影里的一半脸看起来狰狞恐怖…

”抓…抓起来…“

侍卫长一声令下,然而,并没有人敢上前。

那些人在宫里有段时间了,即便没有见过容妃娘娘本人,也听说过她的传闻。

据说那位娘娘临死的时候,穿了一身雪白的宫装,长长的头发挽成飞仙髻,还画了精致的妆容。

这本来是很美的,但是,谁都知道,娘娘的右脸上,有一块惨不忍睹的伤疤。

那个样子,是容妃娘娘留给所有人最后的回忆。

眼前的这个人,穿着容妃娘娘的衣服,戴着容妃娘娘的发饰,脸上,有着和容妃娘娘一模一样的伤。

”抓…抓起来!“侍卫长见别人不敢上前,自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几步。

那个坐着的女子终于发现了他们,猛地回过头来。

众人发现,她的眼睛竟然在流血。

先先帝死时,这位娘娘彻夜哭泣,眼泪流干,便成了血。

“鬼呀!”

有个侍卫终于再也忍受不了,惊声尖叫起来,他这一叫,其他人也跟着尖叫起来。有些人想逃跑,被慌乱之中反应过来的侍卫长一下挡住。

璟同帝在外面,心里跟着咯噔一声。

”哪里有鬼?都是骗人的,给朕,给朕抓起来!“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里面的那个身影,老太监发现,这位骄奢淫逸纵欲过度的帝王眼睛里,竟然浮现出一抹非同寻常的恐惧。

这种恐惧好像从骨子里生出来的。

”谁敢过来!“

那个女子见众人围过来,忽然从梳妆匣里抽出一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那些侍卫顿时不敢动了。

半晌,忽然有人凑近侍卫长的耳边,轻声道:“老大,鬼还能死第二次吗?”

侍卫长使劲摇了摇头。

”那我们为什么怕她自杀?”那人又问道。

是啊,为什么怕她自杀?她要是鬼,不是已经死了吗?她要不是鬼,更没有必要害怕了!

侍卫长再次抬眼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手里的剪刀。

剪刀的尖已经扎入皮肤,有血沿着脖子流淌下来。

是人!

于是侍卫长一个眼色,几个人立即一拥而上,三五下制住了那个女人。

”是莫瑶梳?“

侍卫们将那个女人带到璟同帝面前的时候,璟同帝颇为惊讶。

莫丞相的女儿怎么会在这里?还大半夜的装神弄鬼吓唬他?

”为什么私闯禁地?说!“侍卫长问。那个女人很倔强,见了皇帝也不下跪,侍卫长气急了,一脚踢在她的膝窝,那个女人这才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她跪在地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虚惊一场。

璟同帝轻轻出了口气,这个时候,他感觉飞掉的魂儿已经慢慢回来了。

“莫瑶梳,你可以知道擅自在宫中走动,该当何罪?”

璟同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莫瑶梳仍旧一言不发。

“这是容妃娘娘的宫殿,你难道不知道,平时这里都不准人来的吗?“

容妃娘娘?

这四个字好像触动了什么机关,莫瑶梳脑袋里的东西瞬间被打开。

她抬头看了看璟同帝,眼神里流露出了淡淡的温柔,然后,她张口,轻轻地唱了起来:

“山巍巍,月光光,一梦渡寒塘。寒塘归鹤影,林暗乱花殇…“

“住口!”

璟同帝突然粗暴地打断,旁边的太监看着他,发现他额头的青筋已经鼓起了一片。

从来没有谁,能让璟同帝发这么大的火。

然而,莫瑶梳根本不管他,自顾自地继续唱:“谁人托孤去,烽火起南疆…”

曾冷一声,璟同帝再也忍受不住,一下抽出一个侍卫的佩刀。

雪光一闪,眼见就要把莫瑶梳的脑袋砍下来。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此刻,莫瑶梳忽然醒了,看见眼前雪亮的刀光,她吓得一连滚出了好几步,堪堪避开璟同帝劈下的刀。

“陛下息怒!”

老太监抬手,轻轻地按住了璟同帝的手腕。

“说,是谁指使你的?”

璟同帝这个时候神志也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缓和,手中的刀却并未放下。

“陛下!”

莫瑶梳吓坏了,顿时磕头如捣蒜。

自己怎么就惹怒了皇上?

“说,说出个合适的理由,朕就放了你。”

莫瑶梳的恐惧终于减缓了些,她摸了摸脑袋,又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卫,显然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她明明是去德妃娘娘的宫中取药的,为什么走着走着就跑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宫中的禁地啊!

就在璟同帝审问莫瑶梳的时候,皇宫中的房顶上,一个黑影追着另外一个黑影而去。

那个黑影趁乱在白鹿苑拿了一样东西。

”交出来!“

隼轻身一纵,半空中,手中的长剑已经展开。

他的剑法非常的好,当今天下没有几个人能从他的”终极一剑”下逃过。

那一剑,贴在脖子上,冰凉的,比这午夜的雪花还要凉上百倍。

那个黑衣人不敢动了,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上有一个小盒子。

“你是谁?”

隼的注意力却没有在盒子上,而是落在了那个黑衣人的脸上。

那人脸上蒙着面纱,一双眼睛藏在额前的碎发里,看不分明。

”我是谁你没必要知道!“

黑衣人的声音很冷静,在那把剑的威逼下也丝毫没有怯懦,反而抬起眼睛,眼底含笑地看着他。

隼刚刚与他对上,便迅速地收回目光。

”为什么要去找这个?“

”为了解开一个秘密。"那人沉声道,“不过这个秘密,和你有关,你若想拿走,就拿走吧!”

那个人说着,将手中的盒子往空中一抛。

隼暗叫不好,一个鹞子翻身,等他落地的时候,那个盒子忽然炸开了。

和宫中正在燃放的烟花混合在一起,很快没有了痕迹。

“该死!”

隼狠狠骂了一声,翻身又上了房顶。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容妃的秘密

容妃的秘密

隼回到住处的时候,阿娆已经回来了。

“你没事吧?”

阿娆的手上绑着厚厚的纱布。

他二话不说,直接拾起了她的手,却被透过纱布散发出来的那股古怪药草味道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一来,鼻子通了,那股药味儿更加让人受不了。

“怎么伤得这么厉害,连罗迪那个家伙的药都用上了。”

隼用手扇了两下,满脸嫌弃地道。

“还不是为了早点儿好吗?再说我总觉得那个医官的药怪怪的。”

说不上哪里怪,但是阿娆还是第一时间洗去了,然后换了罗迪那种要人命的药膏。

“早知道伤得这么厉害,叫我一声多好。”

隼又看了一眼,心疼地道。

”没事,雕虫小技,我还能应付。怎么样,你跟踪的如何?有人动手了吗?“

既然有人让她来宫中,那么那个人就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动,明日她便要离开隆寿宫,今晚,是最好的机会,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那个送给她笔的人一定会现身,到时候调虎离山也好,声东击

西也好,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往容妃娘娘那里引。

于是隼将方才遇到的事情跟她又说了一遍。

”利用莫瑶梳,李代桃僵,打草惊蛇…真是一出好戏。“

阿娆听完,喃喃自语。

“那还不是因为你我的计策?我猜那个人一直在盯着我们,否则也不会这么巧将计就计,把莫瑶梳拉下水。“

隼道。

宫里的秘密打探起来不容易,为了混淆视听,今天去灯会之前,隼特意给了阿娆一张纸条。方才莫瑶梳掉下梯子的时候,阿娆就把隼给她的那张纸条塞到了莫瑶梳的衣服里。以后不管谁发现了那张纸条,莫瑶梳都与这一场密谋大戏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们的计策被第三个人利用了。

阿娆仔细想着灯会上的人,觉得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也许他跟隼一样,一直躲在暗处。

“你说那个人给了你一样东西?”

“对,就是这个。“

bào zhà之后,隼在雪地里找到了这个盒子。

其实里面除了一支烟花之外什么都没有,烟花bào zhà产生的威力连盒子都没有伤到。

阿娆将那个盒子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了半天。

盒子是骨质的,上面雕刻的花纹里都是尘垢,应该有些年份了。

”这盒子的做工和那支笔很像,但是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话音未落,她忽然惨叫一声,“喂,你干什么”

隼收回刚刚弹了一下榆木脑袋的手指,道:”谁让你这么笨?我认为,你最好不要把目光放在东西上。“

阿娆一皱眉。

”你的意思是,让我注意下这些东西的主人?“

白鹿苑是容妃娘娘的宫殿,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指向她。

难道,她有秘密?

“皇帝和容妃娘娘之间,好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方才,他一听说有人去了白鹿苑,立即便带人跟过去了。”

阿娆听了,忽然想到璟同帝离开时的神色,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难怪!”

”隼,你帮我送信给郭平。“

”郭平还在云南呢。“

”行了,我知道你有办法。“

阿娆拿出一张纸,在上面随便画了几笔,卷起来递给隼。

”小心行事,千万别暴露自己。“

”我知道了,倒是你,那个莫瑶梳一次陷害不成,肯定反扑得更厉害。对了,你真的不打算让她永远安静?我告诉你,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保证不留痕迹。“

阿娆摇了摇头,”这个女人蠢,有她在,有些事情反而好办。”

“好,我知道了,我暂时不会动她,对了,我已经在长安城找好了住处,明日拜别太后就可以搬出去了。你自己准备好,就这一晚,千万别出岔子。”

隼抬起手指,阿娆顿时如临大敌,迅速地一闪。

隼失望地摇了摇头,将纸揣入怀中,眨眼功夫不见了。

”姐姐,谁啊?“

陶夭夭晚上不肯走,一定要跟阿娆睡在一起,她本来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中被方才的说话声吵醒了。

”就是那个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那个人。“

陶夭夭一听,立即一捂脸,跑回房间跳上床,盖上被子不出来了。

没有什么比在帅哥面前流口水更丢人的了,这一辈子,她还是别再碰到他了。

还是沈沉那个家伙好,有时候比她还傻,跟他在一起毫无压力。

“这是什么?“

莫瑶梳也不知道怎么身上怎么多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亥时三刻。

她自己稀里糊涂地闯入白鹿苑的时候正好是亥时三刻。

然而她对于到底为什么去,怎么去的完全不知道。

白鹿苑里丢了些东西,在她的身上没有搜出来,侍卫长却找到了一张不明来历的纸条。

这纸条让她一下成了那个贼的共犯。

莫瑶梳此时此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脑子里混乱一片,连辩解几句的能力都没有了。

即便她有能力证明自己和偷窃案无关,那偷穿容妃娘娘的孝服,冒犯死者的事也是逃不了干系的。

怎么办呢?这事儿,她爹会知道吗?她爹会来救她吗?

莫瑶梳跪在地上,眼前转来转去,都是天牢的老鼠和掺杂了老鼠屎的饭菜。

“莫瑶梳,你知罪吗?”

璟同帝看着她,语气温和了很多。

莫瑶梳好像听到了一丝转机,忙道:”臣女知罪。“

“大过节的的,你又是太后请来的,朕不想惹太后不高兴,这样吧,你走吧,朕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白鹿苑丢了东西,好在,那样东西还在。

“谢陛下!”

莫瑶梳心下一松,磕头如捣蒜。

就在莫瑶梳离开的时候,璟同帝悄悄对侍卫长道:“找人,跟着她。”

那样东西没有到手,如果这个女人确实和那些人有关,那些人一定还会再来找她。

三更天的时候,璟同帝回到了宣和宫。

他呵退侍卫们,自己则疲惫地靠在龙椅上。

帘幕飘动,外满忽然送来了一阵阴风。

璟同帝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中邪

“你的意思是,你找过了,但是你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莫瑶梳赶紧点点头。

“好,第二个问题,你自己读。”

那个女人微微一笑,又将纸往她面前推了推。

第二个问题:璟同帝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莫瑶梳点了点头。

她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当时唱了一首童谣,璟同帝听了以后想杀她。

那首童谣究竟是什么内容?她记不起来了。

“很好,你配合得很好!张嘴!“

那个女人说着,掰开莫瑶梳的嘴,将一粒什么东西塞了进去。

莫瑶梳只觉得又一股辛辣穿过喉咙滑入胃里。

“回答我第三个问题,回答好了,我就把剩下的一粒解药给你。“

那个女人看着莫瑶梳,目光清澈如水,本应该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可是莫瑶梳却觉得她简直比蛇蝎还狠毒。

第三个问题:你想抓到陷害你的人吗?

莫瑶梳这次想都没有想,直接点头。

那个女人的手指在她的背上轻轻一点,又喂了她一颗药丸,这次,她终于感觉卡在自己喉咙中的针被彻底拔出了。

她可以说话了。

“你可以找到那个陷害我的人吗?”莫瑶梳迫不及待地问。

那个人,她一旦找到,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她咬着牙,身体气得直发抖。

她莫瑶梳从小到大,谁敢这么欺负她?

“我既然知道你是被陷害的,就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个人,毕竟你只是他临时拿来掩人耳目的幌子,只有找到他,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那个女人微微一笑,身形一动,已经轻飘飘地坐到了对面。

真的如同鬼魅一般!

莫瑶梳看着她,脊背又是一股凉意。

她还是别动什么歪心思了,以这个女人的身手,绝对能在八大鹰卫赶来之前将她大卸八块。

“你们想要的难道是同一件东西?”

莫瑶梳眼珠转了转,心道那个白鹿苑到底有什么古怪?

“没错,那样东西本来在容妃娘娘那里,谁知道被那个人捷足先登。”女子说完,眉宇间掠过一丝狠厉,如果她揭下面纱,莫瑶梳猜测,她肯定能看到她银牙咬碎。

“敢在我前面动手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那个女人压低声音,身子忽然往前一探。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被陷害的?”莫瑶梳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个女子哼地一声冷笑,“别人不知道莫小姐是什么人,我可是知道的。深更半夜跑去一个不受宠的已故嫔妃那里,做这种百害无一利的事情还真的不符合莫小姐的风格。”

莫瑶梳这个人就算再大胆,在皇宫中肯定也会有所收敛,何况那个宫里有什么,她根本不在乎。

阿娆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拜别太后,昨日跟在璟同帝身边的那个老太监忽然来了。

“程夫人,陛下有请!”

阿娆和陶夭夭相互看了一眼。

“公公,不知道陛下此时忽然召见,所为何事?“阿娆问道。

那个老太监长叹一声,道:”不瞒夫人,陛下昨日回去后突然做了个噩梦,醒来便一直心神不宁,请了许多太医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陛下听说夫人会制安神香,这才特意差老奴请夫人过去一趟。“

阿娆的眼珠一转。

璟同帝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突然被一个噩梦吓病了?莫非容妃娘娘的死,真的有内情?

“好的,公公,我这就去!“

阿娆收拾了几样东西,又叮嘱了陶夭夭几句,便跟着那老太监匆匆出了门。

宣和宫璟同帝的寝殿外,早有十几个太医拎着药箱,战战兢兢地站成一排,那些人一个个脑门儿冒汗,脸色惨白,看来璟同帝这病,他们吓得不轻。

给皇帝看病,看着风光,其实比天天提着脑袋上战场还凶险,一个医治不好,恐怕就要被拖出去斩首。

但是看病这个事情,本来就是在跟死神争命,即便是再神的医生,都不能保证治好,现代医学都不能做到,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医疗技术落后的古代?

阿娆走过来,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那些人见老太监又领来一个,顿时松了一口气。

有这个人顶着,他们暂时还不会被推出午门。

“夫人请!“

那个老太监进了门,请阿娆跟他过去。

迎面一股血腥味儿扑来,极淡,不是那么新鲜,还混杂着草药的味道。

阿娆透过重重的帘幕看去,发现璟同帝全身无力地躺在龙榻上,头上盖着一块湿布巾,两鬓斑白,脸皱皱巴巴的,就像揉烂了的纸,整个人全然没有了昨日的精气神儿。

这个家伙,看来病得不轻。

“公公!”阿娆忽然在帘子前面停了步。

“夫人何事?”

“公公,阿娆只是个制香师,制的香再好,也只能让陛下暂时安静下来,并不能除根。”

阿娆可不想弄得跟那些太医一样的下场。

她有夫有儿,有些事情,必须提前说明她才能下手。

“夫人,此事不必多虑,太医说了,陛下这病是心病,只要能安静休养两天,便也无事了,可是难就难在太医院并没有有效的药,可以让陛下安静下来。”

麻沸散!

阿娆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了一个词儿。

但是这个东西太霸道,用了以后璟同帝就不止是安神的问题了,所以,太医们明知道有办法也不会用这个东西。

“我试试吧,不过陛下既然是心病,就需要心药医,公公还是尽快找到陛下症结所在才是!”

阿娆转过身来,隔着帘子在外面跪下。

“臣妾参见陛下!”

那璟同帝虽然病着,神智却还在,听见声音,他极力地扭了扭头。

老太监看见他的手臂抬了抬,又落下了,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陛下请夫人进去。”

老太监说着,挑开了帘子。

血腥味儿更浓了。

阿娆屏了一会儿气,这才恭恭敬敬地来到龙榻边。

“夫人请坐!”

璟同帝一个眼神,老太监立即拿了一张凳子过来。

“谢陛下!”

“陛下如此,臣妾诚惶诚恐,不知道陛下可否详细描述一下症状,臣妾也好找些合适的安神香。“

给读者的话:

昨晚拿手机写,写着写着睡着了,还做了奇怪的梦,希望你们继续支持我,再也不要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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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辟邪

阿娆说完,目光垂下。

龙榻前的脚凳上有血迹,虽然细心地擦拭过了,她还是能看出个轮廓。

她又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榻上的人。

璟同帝侧卧着,后脑用软枕垫空,好像是受了伤。

这璟同帝看来不是做噩梦,做噩梦的话应该吓得坐起来,摔也是摔在枕头上,怎么会后脑着地摔在脚凳上?这人多半做贼心虚,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的。

难道,他在自己的宫殿里见到了容妃娘娘的鬼魂

阿娆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略一串联,便大致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璟同帝躺在床上,费力地张了张嘴,半天,还是那老太监替他答话:

“夫人,陛下这两日国事繁忙,寝食难安,总是听到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昨日又做了个噩梦,说是程将军战败,西南沦陷,一气之下才一病不起。“

“哦。“阿娆假装明白了,道:”想必是陛下太过劳累,有些神经衰弱,正好,我这里有一味香可以缓解此症。“

阿娆起身,“不知道公公可有纸笔?“

纸笔是现成的,老太监立马给阿娆铺开来。

阿娆略一沉思,便在纸上写了一副香的配方: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法制),龙脑香少许。

想了想,她又提笔写下:陛下近日所去宫苑梁木一块,焚之,取其灰混入香中。

那老太监看了,颇为惊讶地看着阿娆。

“夫人,这安神香的配方倒是没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最后一样”

烧块木头入香,闻所未闻。

“公公有所不知,阿娆家乡有一说法,这人精神不安,多半是厉鬼作祟……”

厉鬼两字突然像一根针一样刺入了璟同帝的耳朵,他本来就是惊弓之鸟,这一下突然觉得胸中一痛,口中一股腥甜,身子一倾,一大口淤血喷出。

“陛下?”

那老太监忙过去扶起他,拿着帕子给他擦拭血迹,又招呼了旁边几个人过来,小心地清理污秽。

“夫人,夫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那老太监不知所措,只得求助似的看着阿娆。

“公公不必着急,陛下郁结在心,想必这一口血出来,人也好得差不多了。”

阿娆看着那皇帝脸色好转,便在旁边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心想,看来这璟同帝果然是被容妃娘娘吓到了,她一提到厉鬼,他就反应这么大。

那老太监见璟同帝吐完血并无大碍,哦了一声道:“夫人方才说,这神魂不安,多半是厉鬼作祟,以夫人之见,该如何处置?”

璟同帝推开那个老太监,挣扎着坐了起来,虚弱地道:

“国事耽搁不得,夫人可有驱邪避讳之法?“

“陛下,既然是厉鬼作祟,焚去厉鬼所附着之物便可。”阿娆道。

“如此,小李子,你速速去办!“

璟同帝对那太监道。

“是!”

“陛下,臣妾同去!“

两个人从寝宫里出来的时候,那老太监终于忍不住,问道:”夫人当真相信这神鬼之说?“

阿娆摇了摇头,道:“当然不信,左右不过是为了让陛下心安。阿娆愚笨,一时找不到症结所在,所以,便随口编了这么个故事,也只是想试一下。公公切莫说漏嘴,否则,这方子便不灵了。”

那老太监若有所悟,当即派人去跟宫苑取梁木,白鹿苑自然不必说,天后的隆寿宫也没有放过。

这一折腾,太后自然也知道了皇帝中邪这件事,她觉得宫里不干净,便让太医院和阿娆多做几颗安神香,到时候在她的宫苑里也点一点。

这一忙活,很快便到了下午。

隼回来找阿娆的时候,发现她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阿娆将璟同帝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隼立即对她嗤之以鼻,”没想到你也相信这神鬼之说。“

“我自然不信,不过陛下心里有鬼,便需要一个能给他驱鬼的人,我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那你为什么还把其他宫苑拉进去?拆那么多房梁害得嫔妃没地方睡你不心虚吗?“

现在皇宫里最忙的要数工匠了,又是拆又是补的,隼过来的时候,发现好几座宫殿被掀了顶。

“陛下的痛处是容妃,但是他不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又不傻,干嘛拿着自己的脑袋去试探陛下的容忍度?我故意说让他把去过的地方都拆一遍,不过是帮他掩盖一下,再说,我若直接指出容妃的白鹿苑,那么以陛下那个多疑的性子,肯定怀疑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把我灭口了。”

隼看着她,眼睛里渐渐荡漾开温柔的笑意。

“终于聪明了一回。”

“我一直很聪明的好不好?”

阿娆生气地道。

“好,就算是吧!”

阿娆撇了撇嘴,心道什么叫就算是?但是还没等她出言反驳,隼便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日思夜念的良人回来了,就在京城。”

“真的?”阿娆立即忘记了怼他一顿的计划,抓住他的双臂,问道:”他在哪里?我去见他。“

“你现在不能见他,他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回来的,换个说法,这叫擅离职守,所以,在大军回京城之前,他不能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再说,你现在被璟同帝困在宫里,我也没有办法安排你们去私会。”

阿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那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

“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你觉得那些甜言蜜语肉麻情话会让我转达吗?好了好了,你也别失望,他让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隼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笔山一样的东西,正是朱鹮送给陆凶的那个。

“这个,好像和那支笔是一套。“阿娆拿过来,看了半天,道。

“正是。“隼当时得知这个东西的来历,也着实被吓了一跳,“阿娆,我觉得,有一个布了很久的局,在默默收网了。先是南疆叛乱,夜国从中渔利,逼得朝廷出兵,后来又是宫中容妃的笔流出,紧接着你被召到了宫中,然后皇帝就病了,如果你是这个局的设计者,下一步,你会怎么办?”

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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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宝藏?

阿娆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我认为,我一定是被选来破这个局的人。“

这背后无论是天命,还是人为,冥冥之中,她已经被推到了这个位置。退缩,是不可能的了,而且,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茫然无助地被所谓的命运玩弄于鼓掌,那样的阿娆,早在多年前就死了。

现在的她,是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

那个人,无论是人是鬼,她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既然要破这个局,我必须要知道,这个局是设定来干什么的。“

如果只是想杀了璟同帝,其中的弯弯绕未免太多了些,以那些人的身手,璟同帝到现在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然而,这个局只有璟同帝活着才能解?

阿娆侧过头来,双眼注视着隼。

为了报仇?为了雪冤?

“隼,这件事情好像和你的祖上有关系,你的祖上,真的只剩了你这一条血脉了吗”

南疆密林中林家下人留下的遗物,宫中莫名出现的飞鹤体,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如丝线一般,把被人遗忘的林氏家族往事一件件联系起来。

隼闻言,神色微微一变,沉吟片刻,道:“我也想知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被圣剑认定为林家的后人,师傅的说辞,很不靠谱。

如果不是林家后人,他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江宁县过着种花制香的平淡日子吧?其实,一辈子做那个人,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阿娆,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林鹤的后人所为,那么他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给林鹤报仇,但是有一点我很不明白,众所周知,林鹤当年是死在前朝皇帝手里,他们要报仇,为什么找璟同帝下手?这有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顿了一顿,隼继续道:“如果他不是为了给林鹤报仇,而是帮他复国,实现他的政治抱负,这多多少少还能说得过去,但是就算推翻了璟同帝,那么,接下来复国的会是谁?他们总不能指望我去复国吧?当年我加入圣剑的时候,可是发过重誓的,这一辈子只在乱世匡扶明主,然后功成身退,绝对不会流连朝堂,否则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你……真的发过誓?“阿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本来还以为他会是肱股之臣。

隼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师傅那个老顽固,我不发誓他就把我挂在悬崖上不让我下来,我当时为了避免摔成一滩肉泥,做了下面狼群的点心,就违心地发了个誓,其实,我压根儿觉得匡扶明主这事儿和我不搭边儿。“

孩子的心里,装的更多的是玩乐,当年他知道自己一句话就要背上这么重的责任时,他差点儿没窒息而死。

“你说,那个想复国的,是不是前朝余孽?我们林家,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

隼忽然灵光一闪,目光灼灼地看着阿娆。

“那朝儿可就惨了。“

要对付一个暴虐的叔父不说,还要对付前朝余孽,到时候有这孩子忙活的,还有陆凶,对付这么多敌人,他也不知道要在马上奔波到哪一辈子。

哎,她的退隐江湖梦!

阿娆想着想着,不自觉长长叹息一声,身体前倾,双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

一跟蔫了的豆芽一般。

“哎,哎,事情还不清楚呢,别愁眉苦脸的。“

一阵风掠过,她的身子忽然被强行转了过来。

隼一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手硬生生展开了她眉间皱痕。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阿娆问。

“我当然知道,你害怕有人真的想复国会给陆朝陆凶添麻烦,更害怕天下大乱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隼看着她,那眼神完全是“看,我猜对了吧?”

“其实,我没有那么伟大。”阿娆道。

当时第一个冲进脑子的,只是陆凶陆朝而已。

“你当然没有那么伟大,你最想要的只是陆凶平安,天下一乱,他又要奔赴战场,到时候还不是你担心?哎,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不那么难堪。”

隼坏笑着看了她一眼。

”你!“阿娆气得举起手掌,看到隼自己把脸送了过来,又恨恨地收了回去,她哼了一声,道:”少说两句你会死?“

“不会死,但是我真的不忍心看你殚精竭虑的样子。“

“隼!“半晌,阿娆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误会了我,想向我道歉?不用了,本人大度!“

“谁想道歉了?我想问问你,你们家祖上是不是知道什么宝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很多小说和电视剧中,一个家族的覆灭都和掌握着藏宝图有关,她穿越过来后的故事情节,不会也这么狗血?

“藏宝图?“隼托着下巴,眉峰聚在了一起,”你倒是提供了一个思路。“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这回事儿?你告诉我,圣剑是怎么知道你是林家后人的?比如说,你身上有没有不同寻常的胎记?或者有什么信物?当然信物这种东西不太可能了,林鹤死了后都过了好几代人了,有信物传来传去也都烂了。“

阿娆目光闪亮,有些迫不及待。

看她着急的样子,隼反而笑了起来,”信物没有,我的养父母说见到我的时候,我的身上不着寸缕,我亲生爹娘连个生辰八字都没舍得给我留。“

他说的是实话,他那个养母儿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她正在悲痛欲绝地埋儿子时候,他的养父在坟地里发现了他。

那个时候,他的一半身体埋在黄土里,要不是他生下来手脚有力,自己蹬开了土堆,他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所以,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实在是没兴趣知道。

哪个狼心狗肺的父母会把自己的孩子活埋呢?

“那胎记呢?比如说一代传一代的那种……“

隼的目光一闪,唇角再次勾起了坏笑,“你要不要改嫁?我保证让你看个遍……”

阿娆顿时脸色一红,扭过去去不再理他。

这个家伙,还真是锲而不舍。

“好了,别生气了,实话告诉你,我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我师傅说了,他认我,是因为我长得像林家后人,就这么简单。”

“这也太儿戏了!”

阿娆表示很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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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天命

大雪纷纷扬扬,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长安城外的密林里,有一座茅草的小屋,此刻房顶被积雪覆盖,远远看去,像一个刚出锅的馒头。

天很冷,动物们在这样的大雪天里都销声匿迹,这片本来就人迹罕至的树林显得更加冷清了。

忽然,矮树上的积雪被什么东西碰到,簌簌地落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猎人从树丛后面走出来。

他穿着厚厚的兽皮,手里拿着弓,身上背着几只兔子,兔子是刚刚打到的,伤口的血还带着一丝红色。

一阵风吹来,他被呛了一口雪。

他咳咳了两声。

好像有鸟被他的声音吓到了,不远处传来扑簌簌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

“时候不早了!”

他抹了一把脸,便向着林中小屋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本来,门口沾满了蜘蛛网,可是现在,门上的蜘蛛网没有了。

有人来过了?

他立即警惕地四下望了一眼。

周围空荡荡的,白雪覆盖的树林里上没有一个人影。

他忽然想起了方才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于是抬起手指,在门板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进来吧!“

里面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他立即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屋子中间的桌子旁,见了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那人的脸真的是……太黑了。

他吓了一跳,然而还是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以便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没礼貌。

那个人好像看出了他的局促,笑容更大,这一笑,脸上有些东西便扑簌簌地往下掉,不知道是征尘还是黑粉。

“大帅?”

那个猎人放下兔子,单膝跪倒在地,试探着叫了一声。

“是我,起来吧。“

他们两个从来没见过面,仅凭信号相认,或许那个人也没有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长缨军统帅竟然黑成这个样子。

陆凶摸了摸自己的脸,对自己的易容术相当满意。

嗯,锅底灰还挺好用的。

“不知道大帅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人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陆凶,还是不相信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郭平和他向来是单线联系,所有告诉陆凶的消息,都是通过郭平送出去的,没有特殊原因,这个长缨军中仅存的硕果,并不会在他们面前抛头露面现真身。

其实,他倒觉得没什么,只是郭平那个人太小心,这么多年了,他们捕风部的这些兄弟除了知道陆凶还活着,其他的一概不知。说到底,还是郭平把他们当外人,倒是这个陆凶,好像对他更坦诚一些。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心里舒服了,再看那个黑汉子也觉得顺眼多了。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提前回来,突然发现不能进城。“陆凶苦笑一下,拿起自己的羊皮水囊喝了一口。

擅离职守,又一路疾行,本想着偷偷跑去金陵和妻儿团聚,谁知刚到驿站,便接到了阿娆的消息。

她竟然进京了。

于是,他只得放弃金陵,策马扬鞭向长安而来。

长安是龙潭虎穴,他绝对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听方才的暗号,你应该是郭平手下捕风部的人。”

郭平手下的情报机构有好几个分枝,捕风捉影是常用的,其中捉影常年跟在郭平身边,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现身,这个捕风部倒是颇为神秘,若不是在云南的时候他自己透露,陆凶到现在还不知道它的存在。

方才他在林中见到这个小屋,本以为是个普通猎户的歇脚处,可是一见到门口的蜘蛛网,他便觉得自己撞到了宝贝。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们。

陆凶放下水囊,又看了那人一眼。

“正是!”

“如果我没有记错,郭平应该是让你们盯着天命,怎么样,可有消息?”陆凶说话的时候,手撑在桌子上,他的坐姿非常挺拔,不动的时候,便如山一般。

此时此刻,这座大山正一瞬不瞬地用目光盯着自己。

那个人非但没有感到冒犯,反而对他生出几分兴趣来。

这个人,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看着平易近人,却时不时地又给你压力,这种人,还真的适合带兵打仗。

不怒自威的样子,不是每个人都能装出来的。

“大帅,郭统领确实交代过此事,不过天命组织行踪诡秘,璟同帝把他们看得比命还重……”

那个人微微一揖,道。

他垂下目光,却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陆凶的一举一动。

听说这个人是个传奇,他究竟传奇在哪里?打几场胜仗,很多将领都可以做到,他,是凭什么在”失踪“那么多年后,还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追随呢?

陆凶坐直了身体,正在琢磨着怎么应付他的一堆废话。

郭平带的人,从来不不以废话见长,这些废话自然包括各种各样的借口之类,但是捕风部的人就不一定了。

郭平离开长缨军后,急速扩充手下势力,又因为身份的原因,不能出面管理,所以这股力量多多少少有些参差不齐,有些虚与委蛇,有些则桀骜难驯,听话头,这家伙属于前者。

然而,他的应对之策还未想好,那人却忽然话锋一转道:“大帅,天命的事情,坦诚相告之前,属下还想提醒您,一定要小心身边的人。”

陆凶倏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盯着他,目光闪亮。

”何出此言?“

身边的人,现在基本都是亲信,他在提醒自己提防谁?

“兄弟们都是跟您出生入死的,但是枕边人……“

那个人犹豫了半天,才说出了这么一句。

陆凶愣了愣,随即仰头哈哈大笑,然后,他负手慢慢地在屋里踱了一圈。

“不知道我那夫人何处招惹了你?”

那个人面露尴尬,随即道:“夫人并未招惹属下,只是,夫人身边的人过于复杂,敌国国君,圣剑门下,江宁县令,哪个看来都是劲敌。”

陆凶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你是说……让我小心情敌?“

他的修养好,在爆粗之前硬是把”被绿“咽了回去。

那个人不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夫人身边虎狼环伺,并不是好事,大帅,有些秘密,还是不让夫人知道的好,以免将来受制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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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不是草包

”你管得太宽了。”

陆凶幽幽地道。

“属下确实逾越。”

陆兄坐下,侧过头来,勾起唇角,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一般情况下,下属都不会傻到去管上司的家务事,这个人,有些特别。

果然,那个人闻言笑了笑,道:”属下接下来说的事情,非同小可,一旦说出来,将来无论如何,大帅都不要怪罪属下。”

好嘛,这家伙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他想要一道免死金牌。

“你说,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陆某都不会怪罪于你。”

那个人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大帅,属下奉命调查天命组织多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天命组织早在三年前便离开皇宫,从那以后,璟同帝好似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从来没有想过召见。另外,不久前,属下在金国发现了天命的踪迹,云南也陆续有消息送来,说在那里也发下了他们的踪迹,那些人貌似在密谋什么。“

陆凶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璟同帝早在三年前便布下了一个大局?“

“正是,属下猜测现在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那个人道。

本以为璟同帝除了好色暴戾什么都不会,现在看来,他小看他了。

屋里生了炉火,噼噼啪啪地响。不知道是炉火越烧越旺的原因,还是着急的原因,陆凶竟然感觉身上一阵燥热。

他忽地站起身来,脱了身上的外袍,搭在旁边一把破旧的椅子上。

然后,他盯着那个人,脸上蓦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个人看着他,忽然有些害怕。

因为,陆凶的眼底,其实并无笑意。

他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起,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半晌,那双眼睛里忽然掠过了一抹狠厉。

”看来,该来的总归是来了,连天命都算计其中,定然不是一般的局。“

自大梁立国以来,皇帝们便会在在民间搜罗拥有异能的孩子豢养在宫里,以毒药控制,平时有专人教导训练。这些孩子不会每个人都成长到成年,只有极少数的,在经过无数的厮杀之后,才会活到最后。

这些活下来的孩子便成了新一代帝王的”天命“。

通常情况下,天命组织只服从皇帝一人,生前辅佐,死后殉葬,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先先帝惠武帝时期,便给了这些少年解药,原地解散,那一朝,并没有天命组织的存在。

传说,天命的解散和容妃娘娘的坚持有关,但是容妃娘娘死去多年,已经没有人能够知道真相了。

陆凶有一种感觉:尘埃即将落地,命运的审判即将到来。

那个璟同帝,早已经准备破釜沉舟了。

但是究竟是什么,最终让璟同帝下定决心,要与”那股势力“一战?难道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统治下的王朝岌岌可危?也意识到了表面的歌舞升平之下其实暗流汹涌?

对于一个昏君来说,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莫非,他的昏庸都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里,陆凶的脊背又是一阵凉意,方才汗透的衣衫冰一样贴在身上。

一般来说,”天命“是用来对抗”圣剑“的,这些人早早退去,说明他们已经渗透到大梁朝的个个角落,而且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结果,就是圣剑已经不安全了。

忽的,他又想到了在阿娆身边的隼。

那个家伙,本以为是个盾牌,其实是个炸弹。

燥热再次涌了上来,陆凶这一会儿的时间里,感觉在冬夏之间穿梭了个好几个来回。

如果他们的目的真的是拔出”圣剑“这颗钉子,消灭所有对抗朝廷的人,那么阿娆,朝儿,还有江大人,都会有危险。

难道是……

陆凶忽然想起了隼不久前带来的消息。

容妃!

”继续盯着天命,但是别盯太紧,有消息向我汇报。“

陆凶深吸了几口气,对那个人道。

如果天命已经盯准了圣剑,杀他们是肯定没有用的,因为天命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打草惊蛇反而以后更难办。

”是,大帅!“那个人领命,刚想走,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帅,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陆凶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

这个人虽然恭恭敬敬,骨子里却有点桀骜不驯,平时应该不是受人使唤的人。

忽然,他对他的过往产生了兴趣。

”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打猎的。“那个人不假思索地道。

”打猎的?“陆凶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质疑。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道:”原来是被人打的猎物,多年以前,因为一个人,从此成了猎人。“

那个人说罢抬起头来,微笑着望着陆凶

陆凶品味着他的那句话,紧蹙的眉峰渐次落了下来。

”惠武帝和容妃娘娘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

“略有耳闻,离清楚倒有些距离,不过既然大帅了问了,有些原本想弄清楚后再说的话,还是现在说了吧,大帅,当年平南王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陆凶的心里好像突然被丢了一颗小石子一般。

涟漪荡开,差点儿有些收不住。

”平南王的死,有何内因?“

难道不是璟同帝为了权位,毒杀先帝,陷害平南王吗这里面还有隐情?

”平南王的死,应该和容妃娘娘知道的秘密有关。“那人顿了顿,又道:”其实,当年林家还有其他后人活了下来。“

陆凶的手指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他想起了朱鹮,想起了他说的那个林家下人。

”惠武帝在位时,不顾多方阻挠,硬是娶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赐名容妃,并对其恩宠有加。容妃娘娘诞下两子,一个就是先帝,另一个就是平南王,但是后来惠武帝驾崩后,容妃娘娘也跟着去了。大帅,先帝虽然不在了,容妃娘娘却是太后,她为什么要随先帝而去?难道真的因为对先帝感情深厚,死也要在一起?”

陆凶的眉峰再次凝聚起来。

如果璟同帝真的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个璟同帝,那么平南王的死另有原因也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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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神秘女人

“大帅,属下想说,容妃娘娘也许才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那个人沉声道。

陆凶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道:“天命的职责是尽心尽力辅佐皇上,何况惠武帝,容妃娘娘都未曾薄待于你,现在,你却怀疑先帝和娘娘的情义,你说,你是怎么做出这等叛逆之事的?”

说完,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人的身上,刀锋一般。

那个人怔了一下,而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大帅,你若是一出生便被当像小动物一样养着,每长大一岁,便要经历一场残酷的厮杀,能做的,只有用尽一切办法活下来,甚至,睡觉的时候都不敢睡得太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醒来,你便知道我为什么叛逆了。天命这种组织,越早消灭越好,它在一日,便有更多无辜的孩子落入地狱。”

顿了一顿,那人又补充道:“大帅,像我这样的人,若从未尝过正常活法的甜头还好,可以是一旦尝过,便再也没有办法继续那种日子了,也断断看不得别人再过那种日子。我发过誓,但凡有一点儿希望,我都要换一个天地,让该死的天命彻底断根。“

陆凶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其实,他明白。

那种好不容易逃出囚笼的野兽,对曾经限制他的囚笼的恨意,不是几句话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这件事情,要从容妃娘娘身上入手,但是,容妃娘娘已经死去多时……“

半晌,陆凶喃喃自语道。

还真是让人头痛啊,现在,容妃已死,貌似知道这其中秘密的,只剩了璟同帝一个人。

他要如何才能让璟同帝开口?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哨音,那个人的耳朵一动,脸色瞬间一变。

“大帅,属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这里久留,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就先告辞了。”

陆凶抬了抬手,那人转身,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天气有些冷,屋里的炭火似乎也不够御寒,陆凶想着今晚还要在这里住一夜,再看看外面的大雪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想着到城中的店里去买些吃的,顺便打一壶酒。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张张的人皮面具,他取出一张,小心地粘在脸上,瞬间变成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旁边的墙上靠着一捆木柴,陆凶抽了一根光滑的,拿在手里当拐杖,然后便推开门,佝偻着身子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熄灭了炭火,又小心地关上了门。

陆凶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转身向着长安城走去。

积雪很深,陆凶走得有些吃力,但是他并不着急。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璟同帝的事情,刀一般的寒风吹过,他的头脑清醒了些,走着走着,他竟然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想让璟同帝开口说出秘密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

那个设计让他去云南的人,那个送给阿娆笔的人,应该都有这个想法,否则以他们的本事,早把璟同帝给杀了。现在想想,那个人好像一直走在他前面。也许,他并不需要做太多,只需要跟着那只手的指引便可以了。

当务之急,还是保证阿娆的安全。

想到阿娆,他的心里便涌起一阵暖意。

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平南王总是张罗着给他娶亲,每次他都以天下未平何以为家的借口给推辞了,其实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他知道自己是个注定马革裹尸还的人,怎么好去祸害别人家姑娘?娶阿娆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那个时候陆朝还小,嗷嗷待哺,他一个大男人实在弄不了他,他说不定就把她放了。

现在想想,他还真的该感谢陆朝,要不是他当时哭得凶,他可能就错过这个好女人了。

其实有时候人有牵挂未必不是件好事,比如他吧,自从有了阿娆和陆朝以后,他便更加惜命了,在战场上打仗,也改了以前着急冲锋陷阵的毛病,凡事总喜欢三思而后行,尽量地将伤亡降到最低。

陆凶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捡了个宝贝,嘴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

他从袖子里抽出手,摸了摸脖子里的一个护身符。

那还是上次北征的时候阿娆特意为他求来的。

雪越来越大,陆凶终于到了城门口。进城的人并不多,陆凶轻轻松松混进了城。

进了城之后,他在街巷上找到了一家冒着热气的包子铺,买了十几个包子,又在旁边的小酒馆里切了二斤牛肉,打了一壶好酒,刚打算往回走,却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下。

一个穿着素雅的女子就着仆人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一掀裙摆,走进了旁边的一道门。

那门是木质的,上面黑色的油漆早已斑驳,两侧的墙头上长满了干枯了的草,无助地在寒风中摇曳着。

这样的地方看上去穷酸至极,和那个女子的身份一点儿都不搭。

陆凶觉得颇为奇怪,便一闪身,躲在了小酒馆的门后,袖着手,跺着脚,假装避风。

那个店主人看他可怜的样子,还好心地将门帘放下。

”这雪真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陆凶看着那个店主人,叹了一口气。

”看这天儿,估计还要下上半日吧,老伙计,你一个人住在郊外吗?“

那个店主人也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穿着朴素干净,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一看就很温和。

”我一个老头子,无儿无女的,城里的米又贵,怎么住的起?倒不如一个人住在城外种种菜打打猎舒坦。今日要不是这雪下得太大,没办法进山打猎,我也不会到城里找吃食。哎,掌柜的,那斜对过儿是什么地方?看起来不像是个做买卖的,怎么一会儿工夫,进去好几个人?“

那个美貌女子进去之后,又有一个打扮平庸的女子遛着墙根儿,鬼鬼祟祟地进去了。

大雪还在飘,很快将他们的痕迹掩盖得一点儿不剩。

那个店主人眨了眨眼睛。

半晌,他无所谓地一笑道:”那里呀,平时没什么人住,只有一个老头子守着,有些暗门子会在那里接客,临了给老头子几个铜板,就当借地方了。“

陆凶更加纳闷了。

这种地方,吸引那个鬼鬼祟祟衣着寒酸的女人尚可,那个穿着华丽的女人,怎么也肯去这种地方?

”哦,是这样。"陆凶点了点头,透过帘子缝隙,看到街上无人,便对那店主人道:“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

”慢走!“

店主人在后面爽朗地应了一声。

陆凶出了门,将酒葫芦别在腰上,又拉了拉风帽,将自己的脸藏在里面。

走过斜对过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扇破旧的门,然后便大步离开了。

身后的酒店主人看着他走远,捏着绳子的手指终于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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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又是骨头

那根绳子的另一头,连着一只破旧的铃铛,只要他牵动那根绳子,铃铛便会响起来。

铃铛挂在一个昏暗房间的房顶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铃铛下面是一张桌子,桌子也很破旧了,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正是那个从华丽马车上下来的漂亮女人。

那个女人坐得很端庄,素净的脸泛着淡淡的光泽,好像盛开在黑暗里的一朵白莲。

她的对面,则坐着那个衣着寒酸的女人,那个寒酸的女人被她一衬托显得更加暗淡,几乎要和昏暗的背景融为一体。

她很喜欢这个样子,甚至还故意把头低了低,好像怕被别人发现。

那个漂亮女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蹙,抬起头来。

她的目光掠过那个破旧的铃铛,铃铛微微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青铜的边缘泛着极其暗淡的光。

她欠了欠身子,又看了一眼外面。

茫茫的风雪中,一个买酒的老头儿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久,便在街道的拐角处消失了。

寒酸女人也跟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然后长舒了一口气,道:“走了,看来是你我多虑了。”

她沙哑着嗓子道。

对面那个漂亮的女子微微一笑,并未说话,她的目光流转,再次从桌子到房顶,再到窗外,生怕漏掉一分一毫。

没有人偷听。

“防人之心不可无。”顿了顿,她继续道:”你远道而来,累了吧?“

她提起桌子上的茶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而后她又想起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对那个寒酸女人抱歉地一笑。

”为主上办事,不敢言累。“那个寒酸女人微微一笑,竟然露出了一口颇为豪放的大白牙。

”这副打扮,真是屈尊。“

”为主上办事,性命尚可抛弃,这副打扮又算什么?“

她这么说,那个漂亮的女人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么长时间了,她并未忘记,但是,他还记得吗?流转的眼波一下暗淡下来,她托着腮,望着窗外的飞雪。

“有……十多年了吧?”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一切如背景般渐渐远去,只剩了那个人,还铭刻在心里。

不,她一定是将他刻在了灵魂上,死也要带走。

她勾起唇角,苦涩的一笑,情绪里有一股酸楚涌出,本来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下就更加为难了。

“他,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半晌,她终于问了一句。

对面那个女人没有说话,而是起身,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信,写在桦皮纸上,字迹潇洒,但是字里行间,没有半分的情义。

他,确实是将自己忘记了。

”夫人……“那个寒酸女人见她出神,轻轻唤了一声。

“哦,那些人现在还没有露面,但是已经有线索了。这个女人,你们跟紧了,我是大梁的人,京中认识我的人多,不便出面。”

漂亮女人说罢,将面前一副画像展开。

“莫瑶梳?”那个寒酸女人扫了一眼画中的女子,惊讶地道。

“怎么会是她?这个女人靠的住吗”

莫瑶梳,丞相莫停之女,好虚荣,喜挥霍,沉迷男色……

她的这些爱好,貌似哪一个都和阴谋不沾边。

“夫人,真的是她?”

那个漂亮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是个放出去的饵而已,你们就等着鱼儿上钩好了。”

第二天,下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宫里实在憋闷得很,阿娆又不好到处闲逛,只得拉了一个宫女,在璟同帝安排的住处赏梅花。

她住的地方是灵妃娘娘宫殿的一座偏苑,里面也设有暖阁,因此这里的梅花开得也格外早。

灵妃喜红,这里种了有上百株的红梅,梅花映雪,点点如血,阳光一照,分外好看。

走着走着,便行到人少处。阿娆看着枝头的红梅,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宇间掠过一丝感慨:

有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这帝王手上的血更多吧。

这妖娆的红梅下,应该也有冤魂吧?

正想着,一只脚踩到什么,她心里一紧,赶紧收住了脚步。

积雪里有东西。

“哎呦,这雪地里走竟然还扭脚!”

阿娆假装疼痛,俯身,手指趁机探入积雪中。

那个小宫女吓坏了,赶紧蹲了下来。

阿娆干脆屁股往雪地上一坐,“你们这些深宫后院的,到底埋了些什么?”

她一边用手指扒拉积雪,一边抱怨道。

“夫人,这雪地冷,还是奴婢扶您回去吧!”

那个小宫女看着她,可怜巴巴地道。

这位若是出了问题,陛下非得把她扒了皮不可。

阿娆素来怕冷,扒拉了几下,寒意便顺着手指直透骨髓,但是她却并没有停下来。

是这个了,没错……

想明白了可能是什么东西以后,阿娆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扶我起来!”她将自己的手递给那个宫女,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好奇地问那个宫女,“这里以前是什么人住的地方?”

那个宫人不知道她的脸色为何突然变了,想了想,道:“夫人,这里原来是容妃娘娘小憩之处,是先帝陛下特意为娘娘修建的,只是修好了以后,娘娘很少过来这里,便也荒废了。先帝驾崩之后,这里便分给了灵妃娘娘,灵妃娘娘素来喜爱梅花,陛下便让人从各地选了些新奇的品种送过来。夫人,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那个宫人终于意识到了阿娆的不对劲儿,偏着头,用诧异地眼神看着她。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的石头太硬了,硌了脚,灵妃娘娘想来平时也很少到这里来吧?否则雪地下怎么会这么杂乱?“

”夫人有所不知,灵妃娘娘爱花之极,向来都是在暖阁中眺望,她说,这梅花最喜清幽,若被俗脂慵粉沾染了,反而不好。“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唐突了这梅花。”

“夫人说哪里话?其实陛下倒是希望娘娘过来看看的。”

那个宫人说着,将臂弯里的狐皮大氅展开,小心翼翼地裹在了阿娆的身上。

”夫人,这里风大,还是回屋吧,影公子出门时交代过,说夫人的身子不宜受寒,若是时候久了,恐怕公子就要怪罪奴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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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陷害

那个宫女说的影公子就是隼。

昨日璟同帝得知阿娆还有个弟弟,便让他们住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隼一大早就出去了,是被陶夭夭叫走的,当时陶夭夭的脸红得跟只煮熟了的虾似的,那样子不像是邀请人去约会,反而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等着先生来罚。

阿娆听了,点了点头,道:”那就回去吧!"

她也冷了,赶紧将冻得通红的拳头袖进衣袖。

暖阁中的炭火烧得很旺,一进门热气便如春风一般扑面而来。

那个宫女帮阿娆将大氅脱了,又拿了一双干透的鞋子换了,这才退到一边。

“你下去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阿娆说着,往美人榻上一歪。

那个宫女立即识趣地退下了。

阿娆见左右无人,这才将紧握的手掌打开。

手掌里是一节骨头,人的手指骨。

样子非常纤秀,看起来像是个女人的手指骨。

那骨头平平无奇,上面也没有雕琢的痕迹,看起来和她拿到的容妃遗物两件套没什么关系。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她赶紧将那节指骨藏了起来,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贱婢,居然还有脸哭,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

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那个妇人很凶,阿娆仿佛一下看到了童年噩梦容嬷嬷。

”嬷嬷,奴婢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嬷嬷,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是冤枉的。"

一个小女孩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到底是冤枉不冤枉,见了程夫人自然会见分晓,快走!“

阿娆听到咚的一声,她猜测,那个可怜巴巴哭泣的女孩子肯定被那个恶妇一下推倒在了地上。

阿娆赶紧起来,推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老婆子,身后跟着几个宫女。那个老婆子趾高气扬的,一脸恶相,她的面前则跪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双肩乱颤,嘴角上还带着血迹。

再往后看,是一个穿着宫装的华贵妇人。

阿娆没见过她,她猜测这可能是璟同帝三宫六院中的某一个,于是上前,恭恭敬敬地一福。

那个老婆子见了她,脸色立即阴转晴。

”程夫人,这位是皇后娘娘,还不快点儿见过皇后娘娘?”

那个恶妇一指宫装妇人道。

阿娆只得挺着个大肚子再次用命妇见国母的礼节行礼。

“你也不方便,平身吧!”

那个妇人轻启朱唇,淡淡地道。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其中却裹夹着一股寒意。

这个该死的女人,知道我不方便,还不早点儿说?阿娆心里暗骂,嘴上还是恭恭敬敬谢过皇后娘娘。

只是,无事不登门,这个皇后娘娘这个时候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娆垂下目光,等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国母发话。

进宫的这几天,她也在陶夭夭那里听了些乱七八糟的八卦。陶夭夭那个人没有八卦的天分,但是她有做生意的天分,她的临时手艺小铺一开张,便有无数的宫妃派人来找她,那些人等着她完成作品,闲得无聊的时候,多多少少会说一些宫里的事情。

比如,这位皇后娘娘虽然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其实也苦逼得很,那个薄情寡义的璟同帝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临幸她了,要不是那个璟同帝还偶尔往灵妃娘娘宫里跑一跑,满朝文武甚至会以为这位皇帝那方面有问题。

“皇后娘娘,这外头冷,请移驾暖阁!“

阿娆见那几个人没有动的意思,忽然想起了自己也算这里的半个主人。

皇后眼波一动,继续用那种好听的,但是带着几分凉意的语气道:”不必了,就在这里吧,容嬷嬷,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说。“

阿娆一听下了一跳,这位嬷嬷还真的是从外貌体态到气质名字都全方位无死角地cos她的童年噩梦。

好在,她是二品诰命夫人,不是那倒霉格格。

“是这样的夫人,今日太后用了您配置的安神香,便浑身生红疹,奇痒难忍,太医都束手无策。奴婢慌了,便去看陛下,可是陛下用了同样的香却精神大好,奴婢便想,一定是这负责香炉的丫头出了差错才让太后遭罪。“

那个老婆子说完,又推搡了一下那个小宫女,小宫女顿时哭得更加委屈了:

”夫人,夫人,您的香奴婢做不了手脚,奴婢冤枉啊!奴婢侍候太后多年,奉香的事情闭着眼睛都不会做错。”

那宫女说着说着,情绪竟然有些失控,扑过来直接抱住了阿娆的大腿。

”夫人,夫人,您可要还奴婢一个清白啊!“

又有人要陷害她!

阿娆心很累。

昨日莫瑶梳偷鸡不成蚀把米,今天又有人来这出。

看来宫中想陷害她的人不止一个……

那个人是太后身边的人,还是德妃?

”何事吵吵闹闹?“

正思索着,一个轻灵地声音突然飘入耳中。

阿娆循着声音,往那边望去,发现又一个宫装少妇款款而来。

那妇人生得颇为漂亮,装束虽然没有皇后娘娘华丽,却贵在得体,一颦一笑,都是清雅到了极致的风韵。

阿娆猜测,这位很可能就是灵妃娘娘了。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宫装夫人走近,看见了皇后,连忙施礼。

“不必了,起来吧!”

皇后扫了灵妃一眼,语气直接从零度降到了零下八十度。

阿娆心想,这位皇后娘娘不喜欢灵妃,连装都懒得装。

“嬷嬷,究竟发生了何事?”

灵妃娘娘袅袅娜娜地走到那老婆子身边,老婆子于是又将太后的症状说了一番,话音刚落,灵妃娘娘的目光便落在了阿娆的身上。

那眼神,仿佛是在询问。

阿娆知道,她想说,太后的症状和她当日的症状一模一样。

“嬷嬷,可有将太后用的安神香带来?”

阿娆问那个老婆子。

“有,在这里。”

阿娆接过了那块香,灵妃娘娘避之唯恐不及地往后躲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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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杀人灭口

阿娆接过香,又命人取了干净香炉过来点着。

很快,香烟缭绕,好闻的味道仿佛婴儿柔软的手,拂过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

孩子的天真无邪顿时让人都放松下来,几个定力不佳的人眼睛里竟然有了倦意。

“皇后娘娘,这香是真的,并没有人动过手脚。“阿娆道。

皇后娘娘眉眼一冷,道:”既然没有人动过手脚,太后她老人家为什么用了以后会身体不适?“

阿娆微微一福,道:”皇后娘娘,这香既然没有问题,那么问题便一定出在太后的饮食起居上,敢问昨日到现在,太后吃过什么,喝过什么,用过什么?“

说着,阿娆的目光掠过那个老太婆。

老太婆微微惊讶,但还是仔细想了想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吃用都和平时无异,昨个临睡前一碗梅花羮,今日早晨一碗燕窝粥。”

皇后的目光又落在阿娆身上,“夫人,太后宫中的饮食,都有专门人试用,是断断不会出问题的。”

“娘娘,臣妾想知道,平时太后的饮食起居都是谁伺候的?“阿娆道。

“是奴婢和这个丫头。“容嬷嬷道。

“那……“阿娆略略一顿,移步上前。

那老太婆见她过来,似乎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

忽然,阿娆的目光一变,她闪电般上前,一把捉住那个老太婆的手:”嬷嬷可是喜欢暹罗香?“

暹罗香是贡品,璟同帝曾经给太后送去很多,这伺候太后的宫女手上有本来不奇怪。

那老太婆点了点头,道:“奴婢哪里敢,都是太后用的。”

阿娆眉毛一挑,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这问题的根源找到了,正是这位老嬷嬷手上的暹罗香引起太后的不适,暹罗香中有一味药与我的安神香相冲,体弱的人便容易出现不适。”

那容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夫人,话不能乱说,奴婢伺候太后多年,自然知道太后的习惯,她老人家一直用暹罗香无事,怎么会突然换了一种,就不适应了呢?夫人的安神香配方奴婢也看过,并未发现有问题,该不会是夫人想推诿责任吧?”

那个老太婆的眸中喷火。阿娆知道,自己惹她不高兴了,虽然以这宫女的身份,是万万刚不过她这个二品诰命夫人的,但是架不住人家离太后近啊,将来在太后那里吹吹风,就可能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她不是三岁小孩,这点儿道理自然懂。

“想必,这位小妹妹和太后的病也脱不了干系吧?”

阿娆暂时不想逼得她狗急跳墙,于是转过目光看着那个小宫女。

那小宫女和容嬷嬷对视一眼,颤声道:“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是说,你们两个都有嫌疑谋害太后。”阿娆冷笑一声,又道:“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到陛下那里去说理吧!”

这个烫手山芋,还是丢给皇帝处理吧。安神香和暹罗香到底冲不冲,到时候一试便知,就算这一老一少不能因为谋害太后获罪,她们也怪不到自己的头上。

阿娆说完,推开众人就要走。

一听要到皇帝那里,那个容嬷嬷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抓着她的双腿道:“夫人,夫人饶命,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有看您给太后的用香说明,呈给太后时没有净手,奴婢怕太后怪罪,这才推到这个下丫头身上的!夫人,您高抬贵手,就让奴婢自己去向太后请罪吧。”

她是太后的陪嫁丫头,多年的心腹,因为这点小过失,太后肯定不会重罚她的,可是到了皇帝那里就不好说了。

阿娆有些为难地看着皇后娘娘,心道:皇后娘娘,您是这六宫之主啊,家务事还是您来管吧!

皇后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顿时如闪电一般落在容嬷嬷的身上,未等她开口求饶,上前便是一巴掌。

“大胆奴才,竟然该加害太后!”

那个老嬷嬷被一巴掌打蒙了,半晌,才忙不迭地磕头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

最后一个“命”字还未出口,那个老太婆的脖子忽然一梗。

不好!

阿娆暗叫一声,俯下身去看时,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的死相极为难看,两只眼睛向上翻着,嘴角流出了一丝乌黑的血,身上的青筋一根根暴突出来,好像是被人掐死的。

阿娆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里有无数的针在往外冒。

她本来可以自证清白,可是现在这个老家伙一死,她反而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宫女给太后用香时忘了洗手,谁信呢?这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现在这个女人死了,那些陷害她的人完全可以扣她个阴谋暴露杀人灭口的帽子。

哦,丢了,还有那个小宫女……

阿娆猛然醒悟过来,一回头,却发现那个小宫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一会儿就不动了。

两条命!

阿娆的脊背顿时被泼了凉水一般。

人是死在她这里的。

这两个人进来的时候活蹦乱跳,她刚刚试完香,他们便死于非命,这事情,她该如何解释?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娘娘和灵妃娘娘总不能对两个宫人下手吧?好像,和她们亲密接触过的只有自己。

脑海翁龙一声,瞬间无数念头闪过,她感觉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里,但是,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皇后娘娘,此事非同一般,臣妾认为,应当去禀告陛下。”

太后被害,宫中死了人,这事儿怎么着都不算小,皇后娘娘和灵妃也都觉得必须请皇帝出马。

“摆驾宣和宫!”皇后道。

转身的时候,阿娆发现,皇后端庄的脸上,隐隐有一层担忧之色。

一行人匆匆忙忙,来到宣和宫。

宫中飘出淡淡的香味儿,正是阿娆调制的安神香。

阿娆到了门口的时候,细细地嗅了嗅,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跟着皇后灵妃等人进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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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软禁

璟同帝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见了众人,颇为惊讶。

几人礼毕,皇后向璟同帝说明缘由,璟同帝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夫人,此事非同小可,朕信你不是害太后之人,但是如今人证已死,真凶逍遥法外,那人一日不揪出,这皇宫就一日不安稳……”

璟同帝略一沉思,又道:“为了夫人安全起见,即日起,夫人便住在灵妃的暖阁中,尽量少外出,朕会加派人手保护。”

阿娆心一沉,暗道:这个璟同帝,说是加派人手保护,其实是把我软禁起来了。

“谢陛下体恤!“

跟皇帝对着干,找死!这个时候想自证清白,几乎不可能!

左右都是无路,不如先被”囚禁“着再作打算,反正有隼在,有皇帝的命令在,她暂时也死不了。

只是,陆凶……

阿娆忽然间明白过来,璟同帝要”软禁“她,应该是为了威胁陆凶,他其实害怕陆凶和那些人有关系,拿她做人质。

看来,对南征的真正意图,皇帝已经起疑心了。

璟同帝说此事会移交大理寺处理,打发走皇后和灵妃,又跟阿娆客套了几句,便派人送她回暖阁,这件事情,就暂时这么过去。

璟同帝派了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暖阁守了个水泄不通,里面只有阿娆和一个服侍她的叫小梅的宫女,陶夭夭倒是得到了特许,可以跟她住在一起,但是进来了就不允许再出去了。

当时守卫跟陶夭夭说明了皇帝的命令,陶夭夭一拍胸脯,想也没想就进了那宫苑的门,对她的仗义,阿娆真是又生气又感激。

生气的是,她这一进来,她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感激的是,这样无趣又凶险的地方,这个丫头竟然一点儿自己的安危都不考虑就跟着进来了。

“夭夭,其实你不必如此。“

暖阁里,香烟缭绕,阿娆拉着陶夭夭的手,满含歉意地道。

“姐姐何必这么客气?你一个有身子的人总要有个值得信任的人照顾,这个时候我怎么能丢下你?“小丫头说得情真意切,弄得阿娆更加愧疚,然而就在她打算说几句感谢的话时,那丫头忽然话锋一转,道:”姐姐,听说你知道很多好玩的东西,你能不能教我一些?神之手那些家伙死得太彻底了,要不我就跟爹说,抓几个过来玩玩,听说他们知道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呢,有些东西我绞尽脑汁一辈子都想不出来。“

说话的时候,小丫头的两眼闪着饿狼一样的光,阿娆心道原来这丫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顿时,心中的愧疚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两个人坐在暖阁里,天南海北地侃了半天,陶夭夭意外地满足,阿娆却累得快要睡着了。

陶夭夭见她直点头,干脆将她扶到榻上,盖好被子,阿娆躺了不大功夫,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确认阿娆睡着了,陶夭夭这才悄悄站起身来。

她透过门缝,看到外间的小梅也睡着了,便一转身,向着后院而来。

方才点香的时候,她顺便在小梅旁边的炭火盆里加了点料,现在那丫头睡得跟死人一样,雷打都不会动一下。

璟同帝派人看着她们,那些侍卫们却顾忌这里面都是女人,并没有敢进大门,此时此刻,院子里只剩了她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她忽然觉得自由无比,但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放纵自己的时候。

小心翼翼地推开后门,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陶夭夭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便向着梅林深处走去。

雪很厚,走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脚印。

她一边走一边左右看,等走到一片假山后时,忽然一转身不见了。

阿娆从榻上起来,亲眼看着那个丫头突然消失,嘴角微微一勾,又躺了下去。

她的指尖勾着一个香囊,香囊已经被打开。

香囊里面装了一些味道非常接近梅花的香,混在这梅花盛开的宫苑里,一般人根本闻不出来,也只有她这只狗鼻子,能区分出去来。

小丫头敢给她用迷香,忘了她是用香的祖宗吗?

阿娆晚上醒来的时候,陶夭夭已经回来了,她的两只手冻得通红,拿着一束红梅,说是特意为她采来的。阿娆打趣她当心灵妃来给梅花报仇,她满不在乎地道:”等这座宫苑解禁了,说不定这梅花已经谢光该修剪了,我只不过提前做了花匠该做的事情而已。“

她将梅花插在花瓶里,左看右看非常开心,阿娆则看着她那强迫症一样的插花方式颇为头痛。

她应该去设计排线!

用过晚膳,阿娆丢给她一副图纸,上面乱七八糟地写了一些想法,比如怎么把水变成蒸汽,然后用蒸汽带动机关之类,

虽然这主意是抄袭别人的,但是阿娆丝毫不觉得良心过意不去。

成大事不拘小节,她现在正好有大事要做呢。

果然,陶夭夭拿到图纸后又是两眼放光,阿娆叫她过来一起吃点心她都不理了。见她入迷,阿娆也不打扰她,自己一个人偷偷来到后门。

丝丝缕缕的香味儿还没有散去,她很容易找到陶夭夭的踪迹。

出了门,进了梅林,她在那片假山前停下。

香味在这里很浓,说明陶夭夭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是在等人吗?

这宫苑被看守得如此森严,还有谁能插上翅膀飞过来吗?

阿娆在假山边上转了转,想找到些蛛丝马迹。

假山上爬了一架木香,冬天木香落尽了叶子,枝条上都是刺,阿娆在昏暗里看不清楚,好几次转身的时候都差点儿被挂到裙子。

忽然,她的眉头一皱。

这,不是陶夭夭的东西。

木香刺上有一缕丝线,浅蓝色的,应该是男子香囊上流苏的丝线。

陶夭夭不喜欢香囊这种东西,从来不佩戴。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他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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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有人

阿娆纳闷,拿起那缕丝线仔细嗅了嗅。

很干净,没有特殊的气味。

这个人如果从外面来的话,身上多多少少应该沾染些梅花香气,为什么没有呢?难道这里还有其他入口?

阿娆伸手,在周围的石头上胡乱地拍了几下。

没有机关,也没有空心的迹象。

她略略有些失望,看着时候不早,怕陶夭夭怀疑,便想着离开,可是刚刚走了一步,便觉得脚被卡住了,她用力一拽,这一拽,忽然脚下一空。

阿娆吓了一跳。

她现在肚子大了,若是摔下去,姿势不对,很可能会一尸两命。

这一紧张,该做什么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出乎意料,她的双脚竟然很快沾到了地面。头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眼前一黑,连宫苑里微弱的光都不见了。

自己这是掉在一个密室里了。

阿娆弄明白了状况后,心很快平静下来。

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她左右摸了摸,发现空间很大,她又试着走了几步。

方才出来得急,火折子都没带,现在只有胡乱摸着走了。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味儿,是她偷偷撒在陶夭夭身上的香粉。

她循着香气走去,越走越远,走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停住了。

因为,前面有人。

周围很黑,她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那是一个人。

她站在那里,手指摸到了改良过的饮月刃。

那人没有动,她听不到脚步声,只是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温暖呼吸在黑暗里萦绕。

那个人很平静,她的心却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她知道,如果那个人是个高手,便可以瞬间要她的命。

“你是谁?“半晌,她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那个人没有过来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往回走,你还可以活着,往前走,你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人竟然回答了,用沙哑的嗓音。

阿娆知道,那个人不想让她认出自己是谁,刻意改变了嗓音。

听他的语气,似乎没有敌意。

阿娆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白天的事情。

“那截骨头,是你吗?”

她又想了想,果断放开手里的饮月刃,抬起手指,在腰带里摸出了那截骨头。

那个人没有说话,默认。

“为什么给我?”

阿娆又追问道。

“有些冤屈,应该是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谁的冤屈?是容妃娘娘的吗?这截骨头,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阿娆能够明显感觉到那个人没有恶意,甚至还有求于她,于是胆子又大了些,竟然连珠炮似的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那个人又沉默了,似乎在思索应该怎么回答她。

“为什么给我?那些冤屈,和我还有我的丈夫,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平南王,你们不是一直想给平南王报仇吗?难道你们一点儿都不知道,璟同帝为什么要急着杀平南王?“

那个人终于道。

提到那个名字,那个人沙哑的声音更加不顺畅,似乎有些痛苦。

“我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

那个人说完这句话,阿娆忽然感觉到空气在流动,又等了一会儿,那个人还是不说话,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来。

什么都没有。

方才出现在这里的人,仿佛只是一缕幽魂。

太可怕了!

这个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功夫!

阿娆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转过身,想原路返回的时候,身后忽然一亮。

墙壁上啪啪啪地一连亮起了无数的灯。

灯光昏暗,但是已经在黑暗里很久的她来说,这样的光足够了。

她好奇地回过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那个人果然已经走了。

这是什么地方呢?

阿娆借着灯光,扫了一眼四周。

密室不大,周围都是石壁,上面有斧凿的痕迹,还有抽打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个刑讯的地方。里面的布置极其简陋,好像修建这个密室的人并没有多大的耐心,或者说,这个地方是匆匆完成的。

阿娆的目光在密室里搜索,忽然,她的目光被墙壁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墙壁很黑,但是那一片,却有摩擦的痕迹。她走过去,摸了摸,发现很光滑。她猜测,应该是有一个人经常在这里,靠着墙摩擦留下的。那么看这痕迹的高度,那个人应该是以一种极其委屈的姿势留在这里的,大概用尽全力也只能半蹲着。

她俯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地面。

虽然已经很久了,但是土壤里依旧有血腥的味道。

阿娆不由得一阵恶心。

这里,竟然真的是个囚室!

在皇宫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地方?这里曾经关押的又是谁?

刚想再仔细找找,肚子忽然有些隐隐作痛,她觉得可能是方才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动了胎气。

还是赶紧回去吧,小命儿要紧!

目光再次扫了一眼密室,她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便转身向着出口走去。

等她走到出口的时候,身后的光忽然灭了。

她的心一震。

那个人应该还没有走,只是在暗地里等着她看完这一切,等着她离开。

回到屋里的时候,那个下丫鬟的迷香药劲儿还没过,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陶夭夭在隔壁房间里聚精会神地又写又画,连她过去敲门都没有听见。

阿娆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挑亮了灯。

她将那截骨头拿出来,仔细地一遍一遍地看。

那截骨头切口整齐,应该是被人活生生用利器斩断的。

是什么人这么狠心,对一个女人下这样的狠手?

是璟同帝吗?

忽然,阿娆的瞳孔一缩。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截骨头很可能是一支哨子?

骨头中间有空,非常的细小,和天然形成的差不多。

鬼使神差的,她将那截骨头凑到嘴边。

有呜咽的声音流了出来,很轻,好像风吹过帘幕一般。

然后,她又想到了阿斯兰,想到了那个善于用骨笛控制狼群的异族人。

难道,他和容妃也有关系?

事情千头万绪,阿娆忽然觉得很头痛。

现在璟同帝派人守着她的宫苑,外面的人一律不准进来,隼她也见不到,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算了,还是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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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天才

阿娆收好骨头,上床,盖好被子,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吹着哨子,小黑听到了,带着无数的狼,将皇宫重重包围,璟同帝吓坏了,他跑到皇宫里最高的通天台上,看着乌压压的狼群,然后绝望地点了一把火。

早上的时候,阿娆是被陶夭夭吵醒的。

“干什么,马上就要到电视剧结尾了,你这丫头……“

有些起床气,阿娆甚至连用词都没有来得及斟酌一下。

然而,陶夭夭根本不管她用了什么奇怪的词语,拉着她就要向她展示自己的杰作。

阿娆被她强行拉着到了外间,看见一堆乱起八糟的零件:墙边的漏壶,小梅的铜盆,她的油灯,还有一个玩偶小人……

这些东西都被陶夭夭拆了重新组装,样子古怪,看起来就像是巫婆的实验室。

“姐姐,你看!”

陶夭夭说着,点着了灯。

十几盏灯加一个火炉将铜盆里的水加热,很快烧开,热腾腾的蒸汽被她收集到一个长圆形宫灯罩子做的管道里,然后推到了那个小玩偶的机关,带动了一些类似三角带齿轮的东西,最后,那个小人竟然自己弯腰倒起水来,一直重复一个动作,直到将地面变成了河。

阿娆看着她的杰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丫头是个机械天才!

上帝关上一扇门,却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这个丫头,是被天神半关了男女情爱的门,然后直接推翻了一面墙做科技研究的窗户吗?

“夭夭,你只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阿娆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问。

这些东西,若有朝一日用在军事民生上,那便是生生将历史进程缩短了两千年。

她忽然有些害怕,她刚刚堵上了一个“神之手”的历史漏洞,难道又亲自开了一个?上天会不会惩罚她?

“是天下,姐姐,有了这个,我就可以拥有天下……”

最后一个字还未圆润吐出,陶夭夭的嘴已经被阿娆一把捂住。

“夭夭,这些话不可以乱说,这里的是皇宫!”

陶夭夭嘴巴被捂着,说不出话来,只得眨了眨眼睛,那意思是她知道了。

阿娆这才松了一口放开她。

“姐姐,你太小心了,这里没有别人。”

她说话的时候及其自信,阿娆有些怀疑:”这外面都是皇帝的人,怎么没有别人?还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但不肯告诉我?“

“不,不,我……我怎么知道,我猜的。“

陶夭夭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好吧。“阿娆叹了一口气,继而语重心长地道:“夭夭,这些东西,你随便玩玩就好,若真的要发扬光大,一定要跟你爹还有沈沉商量商量,否则容易惹祸上身,你知道吗?”

会不会改变历史进程暂时放一边,但是这么有诱惑力的东西造出来,一定会引起天下大乱是真的,到时候这个世界可能就会掀起一场军备竞赛。

陶夭夭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害怕,看她情真意切的样子,只好又点了点头。

想法是有了,但是要真到能用的程度,还要花费很长时间,首先光燃料这一关就过不了。

这些油灯啊,炭火啊,简直弱爆了,这样的东西,怎么能推动她伟大的梦想?

“好了,别想了,过来用早膳吧,吃好了,陪我四处走走。”

阿娆看她失落的样子,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然而陶夭夭刚刚有了这么好的点子,哪里会舍得离开,她磨磨蹭蹭走到门口,还是经不住那堆机械的诱惑,抬头对宫女小梅说道:“小梅姐姐,麻烦你给我拿一个馒头和一碟咸菜来,我在这里将就一下就行了。”

说完,她挣脱阿娆的手,又去研究她那堆零件了,半天,两眼一亮,又写又画。

阿娆知道叫不动她,干脆放弃。

“小梅,给陶小姐拿些稀粥小菜,别怠慢了。”

“不,我不要粥,我要馒头。”

这回陶夭夭听见了。

喝粥多麻烦,哪里有馒头啃起来方便,想往哪拿就往哪拿,还可以一边啃一边画。

阿娆无奈,只得依她。

吃完饭,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阿娆发现桌子上落着一只鸟。

那只鸟并不怕她,见了她也不逃走。

她很好奇,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只假鸟。她拿起来,刚刚打算研究一下,却见那只鸟啪的一声自己开了。

阿娆看了看那只鸟空空的肚子,有些纳闷,随即又想到自己和陆凶约定好的暗号,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些药水涂在那鸟的肚子内侧。

药水浸入,有字迹渐渐显露出来:

“吾一切安好,汝在宫内切勿轻举妄动。”

是陆凶的字迹。

阿娆心里一暖,将那只鸟重新装好,塞入怀里。

长安城里,陆凶又换了一张人皮面具。

这一次,他是那个看守破旧院子的老头儿。

那个货真价实的老头儿,则被他捆绑结实了,嘴里塞上破布,丢在柴房里。

院子里没有人。

陆凶一个人拿着扫帚,上了楼。

楼梯很破旧了,踩上去吱吱嘎嘎地响。

楼上有桌椅,还有简单的床铺,茶具。

他拿起扫帚,扫了扫地上的杂物,又抬起扫帚来,扫了扫墙上的蜘蛛网。

忽然,他的目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只铃铛,青铜的,用一根细绳吊在房顶上,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不用说,绳子的另一头在谁的手里,他已经能猜出来了。

那个酒馆的店主,和这些人竟然是一伙的。

只是,这些人是谁呢?

昨日那个穿着寒酸的女人,虽然经过精心地易容,但是,他还是有种感觉:她,不可能只是个简单的女人。

陆凶扫完了地,又从楼梯上走下楼来。

他拿着扫帚,到了柴房。

“昨日来的两个女人,你还记得?”

他将破布从那个老头儿的嘴里抽出来,那个老头儿被他刀一般锋利的目光吓傻了,几乎忘记了怎么说话。

陆凶深吸了几口气,沉声道:”这个世上的女子千千万,我只要她们两个。你若不告诉我她们的下落,我便永远代替你的位置,我不相信,她们再也不来了。“

那个老头儿吓得一下瘫倒在地上。

“我……我……不认识她们……我只是个看家护院的……“

那个老头儿颤声道,说完,他还想抓住陆凶的手,被陆凶躲开了。

“你这院子是谁的?“

“是……是一个公子的……“

“公子?”

陆凶的眉毛一挑。

“是的,是一个公子,长得非常俊美,他很多年前买下这里,但是一直也不来,我就……我就把这里借给一些人,做做生意……“

“那个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王龙。“

好吧,一听就是个假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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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扳指

陆凶猜测,这个老头儿的确知道的不多,否则也不可能随便放他进来。

方才他假扮恩客来的时候,这个老头儿连基本的盘问都没有。

不过,他还是直起身子,用一种”你别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混过去“的目光,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

那个人触碰上他的目光,身子又不受控制地一个机灵,顿时缩成了一团。

陆凶的目光四下一扫,极其无赖地道:”你这地方虽然寒酸,到底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左右也没有地方去,我看,我就住在这里吧。吃喝你供着,等到我的美人来了,我就带着她离开,去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那个老头儿斜了他一眼,想到他刚进门时的丑陋样子,忍不住心里骂道:美人就算是瞎了也不会跟你走。

“不过现在用不着你这老东西,你还是乖乖地在柴房里待着吧,你那屋子就暂时归我了。”

陆凶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这个老头儿的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嘲讽和不屑,他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块破布,打算重新塞进那个老头儿的嘴里。

老头儿又被他吓了一跳。

这家伙真是打算在这里住下了,那……那还了得?他的饭碗还要不要了?退一千步,就算他的饭碗不要了,他的小命……

这又漏风又漏雪的破屋子,在这里过一晚不就直接成冰棍了?

老头儿又想到了刚才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一动不能动的样子,立时吓得有些腿发软。

在这里喝一晚上西北风,明天他还能醒来吗?

”大……大爷,您住在这里可以,但是能不能,能不能把我放了?我保证不泄密,不露馅……我,我会做饭,会铺床,还会……还会打扫屋子,点蜡烛,还会温酒……“

老家伙搜肠刮肚,竟然想不到自己有几个值得说出口的技能。

陆凶瞥了他一眼,表示不相信。

”你放心,我不过是多关你几天,平时塞住嘴不让你出出声就是,这么害怕干什么?“

老头儿几乎快哭了出来。

方才他已经冻得手脚发麻了,再多关几天,他非冻死不可。

“大爷,大爷,我说,我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要是真看上了那两位小娘子,我给您指条道儿。”

陆凶立即露出了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真的?早说不就好了?哎,那美人去哪里了?“

”那两位,一个是中原人,另一个会蛮语,我猜,可能是从北面来的。那个中原的漂亮女人,很文雅,用的布料上乘,应该是金陵来的布料……”

北面就是金国。

至于布料,这人虽然守着这个破院子多年,却也不是孤陋寡闻,比如前几日他就见到几个贵妇经过,一面袅袅娜娜地走,一面闲聊着金陵云熙绸布庄新织的布料,新制的花样。

“哦,从北面来的,还有金陵的,都挺远的,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盘缠……”

陆凶说完,侧头盯着那个老头儿,一下一下捻着手指。

装无赖就要来全套的,人和钱一样都不能少。

”我有,我有!“老头儿迫不及待地道:“大爷,您把我放了,我把我攒的钱都给您。”

只要这个瘟神肯走,他就算倾家荡产赔了棺材本也愿意。

哎呀,他的小火炉啊,什么时候可以抱上一抱?

陆凶用下巴点了点,示意他赶紧去找。

老头儿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抬了抬自己被捆绑得无法动弹的双手。

陆凶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刻给他解开,而是抬手往他的嘴里喂了一颗极其辛辣的药丸。

“大爷,您这是什么东西?”

那颗药丸顺着食道划下,一路带起了一串火苗一般,那老头儿张了半天嘴,才问出了一句话。

陆凶笑笑,”这个是毒药,暂时不会死,等我找到那个美人,我就回来给你解药,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那个老头儿一听,顿时吓得脸都绿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柴房,跑进自己的屋子,从破烂的床下翻出了一个荷包,想了想,又把藏在靴子里的几个铜板拿了出来。

陆凶拿了他的荷包,一把推开他拿铜板的手,颇为大方地道:“看在你如此配合的份儿上,这几个铜板就留给你买酒喝吧。”

那个老头儿愣了一愣,赶紧连连点头道谢。

“记住,我来过这里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怕那个小美人万一回来吓跑了。你要是让我知道你泄密,那么解药的事情就不用再想了。”

陆凶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对那个老头儿道。

“不会不会,我若跟任何人提起,天打雷劈,肠穿肚烂而死。“

“很好!“

陆凶拿着老头儿的银子,顶着寒风出了门。

身后的老头儿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

走到个偏僻处,陆凶拿出银子。

银子是大梁的银子,看起来并没有特别之处。他伸手往荷包深处摸了摸,发现里面有一样东西,于是他将荷包里的银子都倒了出来。

是一枚扳指。

男人用的扳指,白玉雕刻而成,上面有摩擦的痕迹。

陆凶猜测,这扳指的主人应该是个擅射之人,这扳指平时是用来护手勾弦的。

看样子,不是梁人的。

莫非,是那个会蛮语的女人之物?

陆凶将那个扳指收入怀中,又将银子收好,便向着城外而来。

回到那个小茅草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天气很冷,雪没有一点儿融化的迹象,厚厚的雪地上,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陆凶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顿住。

周围安静得可怕。

以他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他总觉得这样的安静不是件好事。

到底要不要往前走呢?

环顾四周,都是落了叶子的密林和厚重的积雪,这个时候若有人埋伏,完全可以借密林和积雪躲过他的视线。

可是若不往前走……

陆凶的手指摸了摸腰间。

那里有一封信,是今天早晨江宇珩用传信的木鸟送来的,他说这几日京城恐有巨变,不放心,故而过来看一下。

他说是看一下,陆凶却知道,这个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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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迷雾阵

看看天色,这个时辰,他应该到了。

风从树林里穿过,吹落了枝头细碎的积雪。

长安的雪不似金陵潮湿,吹落了,就都是粉末,陆凶被眯了眼睛,抬手抹了一把,目光顺便透过指缝,落在远处。

好像有人。

他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

他迈的步子很有规律,大小一致,深浅一致,走了一段路后,他在片树丛里忽的一拐弯。

前面有个青色的人影,大冬天里,连个披风都没穿,布衣被风吹起,看起来有点儿像遗世独立的仙人。

“江大人,久违了!”

陆凶停下来对着那人一抱拳。

那人转过身来,对着陆凶微微一笑。

举止儒雅,正是江宇珩。

他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脸也略显红润,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冷。

“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这里的陷阱,别说兔子,就算奇门遁甲的大师恐怕也躲不过。“

说完,江宇珩轻笑了两声。

“那是,那是,若不好好布置一下,我这个冬天,只能喝西北风了。江大人来得正好,等会儿可以吃现成的烤兔子。来,这边请!”

江宇珩却没有先走,而是故意慢了半步。

陆凶这个家伙闲着没事儿在林子里布了很多陷阱,若不是跟着他的那幅图进来,他现在恐怕跟他口中的那只兔子一样的命运了。

奇门遁甲的走法太累,一边走还要一边抹去痕迹,江宇珩方才已经用尽了平生的力气,这次,他只想跟着陆凶的脚步放心地走一段。

小屋近在眼前,两人走得不急不慢,边走边聊,谈笑风生。

陆凶时不时侧耳倾听,在又走了一段路后,终于感觉到那股令他不安的气息停止了。

也许,那些人害怕了陷阱。

“许久不见,你竟然在这里做了猎人。”江宇珩道。

面前就是那座小屋,看着破旧,在这荒凉的大雪里,却能给人几分暖意。

“世事无常,若真的能做个猎人就好了,只是,怕到头来只能做别人的猎物。”

陆凶一语双关,江宇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棋子虽小,却也可以反杀!”他想了想道。

江宇珩话音刚落,忽然间衣袍翻飞,人如一只风筝一样迎风而起,空中一个转身,又落了下来。与此同时,一排黑色的箭矢穿过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夺夺钉入小屋的墙壁里。

“小心!”陆凶拉着江宇珩,落地后又往后疾退了两步,手中追风斩迎风展开,潇洒一回,空中顿时一片银光闪亮如流星。

夺夺夺——

又是一排箭矢被打落,钉入脚下雪地之中。

江宇珩吓了一跳,很快镇静下来,他身子一矮,避开了头顶一把链子刀。

那把刀的刀锋贴着他的发髻削过去,干净利落地带走了几根发丝。

“江大人,看来这些人是来要我们的命的。”

“看出来了。”江宇珩道。

声音沉稳,却还是难掩心中震撼。

“好,既然是来要我们的命的,那我也不客气了!”

陆凶说着,脚掌在地上重重一踩。

那一脚,正踩在机关上。

雪地下无数削尖的竹子顿时破雪而出,急速生长的竹笋一般,将所经之处的障碍统统穿了糖葫芦。

雪沫飘散开,迷了人的视线,等到江宇珩看清时,已经有十几个头戴白帽,身穿白披风的人被竹子当胸穿过。

鲜血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那些人好像害怕了。

不远处响起一片窸窸窣窣之声,似是有人在后退,但是,很快那片声音便消失了。

江宇珩看着陆凶,”你不会只设了一道陷阱?“

”没错,只设了一道。“陆凶的回答有些让他头痛。

那些人好像也知道了,踩碎积雪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次,恐怕要拼命了。“

陆凶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木板丢给江宇珩。

江宇珩立即用木板护住胸前。

这木板肯定是没办法挡住箭矢的,但是聊胜于无。

正准备迎接下一轮的箭时,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身材高大,全身上下裹在一片白色里,甚至睫毛上都是雪,好像一个雪人一般。

陆凶知道,他肯定已经在这里埋伏了很久了。

这么久,却没有被人发现,他的伪装术已经不输郭平的手下。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那个人上前,在离陆凶还有三丈远的地方停下。

曾冷一声。

一把三尺长剑陡然出鞘,在雪地里一划。

陆凶本来以为这个人这么郑重地出场,怎么着也得说几句场面话,谁知道他竟然直接出手了。

出手就出手吧,还对着空气出手,他以为他是谁?是神仙吗?还可以隔山打牛?

然而,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那人一剑下去,脚底下的积雪顿时被激起,龙卷一般,不到眨眼功夫,那个人和他身后的一切已经消失在风雪的迷雾里。

陆凶暗叫一声不好,待想逃跑时,发现自己已经被迷雾重重围住。

再看周围,哪里还有小茅屋的影子?

不过,幸好江宇珩没丢。

”江大人,对不住了。“

陆凶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跟着他来到这片密林里,他认为万无一失的地方,早已变成了别人的狩猎场。

江宇珩淡淡一笑,”程兄不必客气。“

他略一沉思,又道:”江某虽然不会武功,但是那个人的武功路数还是能看出来几分的。不知道程兄可曾听说过迷雾阵”

“难道是江南七星堂的阵法?”陆凶道。

这些人平时不问江湖事,更不问朝堂之事,为了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对他一个武官和江宇珩一个文官下手?

“没错,这种阵法变化万千,杀伤力大,一旦进入,便绝无可能生还。“

江宇珩说绝无可能生还,语气轻松得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样。

陆凶嗯了一声。

说话的空档,周围的雪雾更厚重了,一眼望去,好像白雾中有无数冰雪长龙在游来游去。

陆凶眯起眼睛,看到玉龙的鳞片正化成一片片锋利的刀片,在周围翻转。

出去,是不可能的,除非想被片成片儿。

手中的追风斩转了转,化为一把三尺长刀。

忽然,迷雾一晃,一条冰雪玉龙玉龙裹夹着暴啸的风朝他们席卷而来,陆凶心念一动,未及多想,便一把拉起江宇珩往高处一纵。

玉龙的长尾擦着身体甩过,冰雪的形态很快消失。

雪片落下,漫天玉屑。

玉龙死去的那一刻,陆凶好像看到了一把把刀。

那不是普通的刀,那是灌注了内力的寒铁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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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骨头

七星堂他曾经听说过,但是因为这个帮派在江湖上太过于低调,修习的武功又太过于玄幻,他听了以后很快便将其忘记了。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他们竟然以敌人的方式相见,而且那些对他来说太过于玄幻的东西竟然是真的。

陆凶的眸色一冷,对着风雪深处朗声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有这样的手段,方才若是几条玉龙同时出击,他和江宇珩恐怕早已经成了碎片,之所以没有,是因为那些人并不想杀他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这种威慑人的手段,他在战场上不止用过一次,因此很快明白了那些人的用意。

"所求不多,几节骨头而已。”

果然,疯狂乱窜的风雪忽然一滞,迷雾后有人回答。

“骨头多得是,你们收了阵法,我屋里的骨头随便挑。你这大雾弄得,我自己的家门都找不到了。”

陆凶扇了一下落在眼前的雪沫道。

那人嘿嘿一阵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我要的骨头,不是普通的骨头。“

”不是普通的骨头,难不成还是王侯将相的遗骨佛祖的舍利子不成?我只是个猎户,阁下太高看我了。“陆凶道。

“不乖!”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劲风,照着他的右脸就扇了过来。

陆凶一侧身,躲过。

那道劲风忽地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接着如一道闪电般劈在他身后的一棵合抱粗的树上,那棵树顿时发出咔嚓一声,直接从中间折断,倒下了。

好厉害的杀气!

陆凶大骇,正在琢磨应对之策,却见那团迷雾越来越近。

迷雾之后,似乎有无数身影,每个人都手持寒铁宝刀,周围飞雪化作龙鳞护体。

陆凶知道,他没有办法跟他们硬碰硬。

”我不跟你废话,乖乖交出来,否则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迷雾里又有声音传出,还是原先那个人,只不过比方才冷厉了一些。

”你如何确定那些东西在我这里我又如何确定我的东西是你想要的?"陆凶沉声道。

“程将军,明人不说暗话,你去了一趟云南,难道什么都没有得到吗?我们的主上策划了很久,本来已经唾手可得,谁知朱鹮那个家伙,竟然临阵倒戈,将主上要的东西交给了你,所以,我们才不远万里,来到长安,你总不能让我们空手而归吧?”

主上?

陆凶一愣。

他知道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一只手,但是那只手究竟是谁,他并不知道。

他怀疑过朱鹮,但是随着朱鹮把那样东西交给他自己退出,他便知道他不是谋这个局的人。

难道朱鹮也只是被那个人利用了?

”既然你们主上言之凿凿,不如让他自己来取,我这里左右没有他要的东西,到时候,他要割我的脑袋也好,卸我的胳膊也好,我都没有怨言,我只想见见这个神通广大的主上,究竟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三言两语,就能给别人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且还能让你们坚信不疑,实在了不起。“陆凶道。

“哼!”那人冷笑一声。”想见他,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陆凶说着,手中已经几点银光射出。

那是追风斩里暗藏的暗器,比一般的兵器要强劲许多,都是长缨军关键时刻用来救命的。

一片金属交击之声,迷雾中的杀气陡然大涨。

“程将军,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这些东西就能突破我的迷雾阵吗?告诉你,就算你的十万大军全部在此,你也没有办法破开我的阵法。“

那个人阴森森地道。

陆凶咬了咬牙。

其实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只不过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总会竭尽全力。

”江大人,我们今日要死在这里了,你有什么遗言,不妨现在就说。“陆凶扭头,略带歉意地对江宇珩道。

江宇珩一介书生,这个时候却比谁都沉得住气,一片雪花飞来,他的身子被陆凶的手掌一带,转了半个圈,目光趁机掠过迷雾,然后道:”他们认定了那东西在你的身上,你是不会死的,不过我就不一定了。“

”你这一说我倒恍然大悟,杀你没用,他们也许不会想多费工夫,你也许不用急着留遗言。“

“这倒有可能。”江宇珩道。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陆凶纠正道,”这些人若是知道你的身份,一定后悔莫及。“

江宇珩一愣,抬头看了一眼陆凶。

陆凶冲他眨了眨眼睛,他好像明白了,附和道:”抓住我确实比杀了我更有用,毕竟我知道很多秘密,不过我并不想受制于人,大帅,你可否有什么办法破解这阵法?否则我宁愿同归于尽。“

……

璟同帝用了阿娆的香,身体很快好转。

他依旧住在宣和宫中,附着在帘幕上的容妃娘娘鬼魂,好像早已经跟着那节从白鹿苑拆下来的木头烟消云散了。

太后的两个侍婢死了以后,那诡异的红疹也再也没有找上她,太后虽然不相信自己的心腹会害自己,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无话可说。璟同帝派人来调查过幕后主使,在隆寿宫找了个遍,只在容嬷嬷的住处找到个貌似和别人“暗通款曲”的证据。

那是个荷包,里面有一缕头发。

太后知道是什么人的,但是为了那个自幼就跟随自己的心腹,她也不多说了。

谋害太后,似乎比有些事情名声更好些。

这件事情很快过去,宫里不久又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阿娆整日闷在屋里,也不愿意出门,陶夭夭不在的时候,她就一个人侧卧在卧榻上,单手托腮,盯着窗外那个假山出神。

小梅怕她冷,想把窗户关上,她一摆手,道:”屋里生着炭火,不开窗透气会中毒的。你昨日不是迷迷糊糊的,醒了以后还说头痛吗?那就是中毒的迹象。“

小梅想了想还是半信半疑,心道怕中毒也不用开这么大吧?但是她还是乖乖地站到一边。

有几次,阿娆忍不住,想再次把小梅迷晕,自己跑到那个密室里去看看,但是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个用来钓大鱼的饵,便也作罢。

无论是昨夜那个神秘人,还是璟同帝,都等着她能引出一条大鱼呢,她何必急着为别人做嫁衣?再说那个幕后之人,好像对她也没有敌意。

想通了,她终于将目光从假山上收了回来。

"小梅,你看那枝梅花开得正好,你去给我折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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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幻境

陆凶自然没有破解的办法,只能硬拼。

风雪攒成冰刀霜剑,化成一条条巨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呼啸而来,第几次被他的追风斩斩落了。

恶战之中,陆凶和江宇珩的衣服已经碎成无数片。

“再这么下去,他们不动手杀我们,我们自己也要累死了。”江宇珩道。

迷雾阵的阵法厉害就厉害在让人逃不走,破不了,甚至想死也要看阵法主人的心情。

他看了一眼两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深感这冰天雪地里被人凌迟的滋味并不好。

”要撤阵法容易,大帅,您只要交出那样东西。“

迷雾之中,那个人再次问道。

“在战场上,我程大一人可以单挑上百人,你们有那么多人给我杀吗?”

陆凶不答反问,两只眼睛通红,仿佛怒极了的野兽。

追风斩上在滴血,是人的血。

方才混战之中,他已经将好几把寒铁宝刀击落,也杀了好几个人。他是从小在战场上长大的,七星堂的这种疲劳战术,他还能应付。

只是这些家伙的招数到底太过玄幻了些,让他应付起来有些头痛。

“我们自然没有那么多人给你杀,但是,这冰雪嘛,倒是要多少有多少。”那人说完嘿嘿一阵冷笑,雪雾之中身形一动,方才倒下的人竟然又都站了起来。

看着残肢断骸在面前重新拼凑完整,陆凶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加惊悚的了。

旁边的江宇珩眯了眯眼睛,沉声道:“莫非是传说中的’炼尸术’”

据说炼尸术是通过特殊的方法把死人当做活人来用,这些死人的武功和生前无异,只是相比之下,死人不知道害怕,打起来更加不顾一切。

死一次,再站起来,碎一次,再拼凑成形,这样打下去,还真是此战绵绵无绝期。

陆凶没有答话,那人也没有再说话,双方一时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雾中忽然传来簌簌的脚步声,接着那个人狞笑道:”我知道,将军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这个人的性命,你总在乎吧?“

说着,一阵劲风掠过,陆凶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是朝儿!

他一惊,怒火瞬间涌上心头,手中的追风斩一下化成了一把弩,照着风雪中的人影便射了出去。

十几支箭,全部命中,只是,那些人影晃了几下,又站了起来,有几个甚至愤怒地拔掉身上的箭,掷在雪地之中。

“用一个孩子的性命来威胁,手段未免太卑鄙。”陆凶厉声道。

那人不怒反笑,”卑鄙?是你太傻吧。方才与你周旋了这么久,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们?我江南七星堂从来都不是光明正大的人,不杀你,只是为了等他们把这个人送来。现在,我数到十,如果还不交出,这个孩子的性命,我便要送给阎罗王了。“

迷雾中寒光一闪,那人手中的剑已经抵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

那个孩子挣扎了几下,被人一个手刀打晕了。有几个人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那个孩子的双手绑起来,吊在空中。

陆凶刚想冲上前去救他,那个影子忽然被风雪掠过,不见了。

”你们要那东西何用?“陆凶道。

他的声音里满是戾气,如野兽一般,似要将抢了自己崽的猎人撕碎。

只是那个猎人太狡猾,隐匿了自己的影子,他的眼前现在只有白茫茫一片。

“那个样东西,关乎大梁社稷的秘密,不过我们是给主上办事,我们只负责拿来交给他,至于他用来干什么,我;们并不在乎。”

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陆凶辨不出方位。

“你手中的弩还是放下吧,省得误伤了你的儿子。”

陆凶一转身,那个人的尾音却化成了一片狂笑声,出现在另外一个方向。

他颓然地垂下弩,然后伸手摸入怀中,半晌,他将两段骨头一样的东西扔到了风雪中。

”拿去,放开那个孩子!“

”说到做到!“

一片雪亮的光闪过,空中的绳子忽然被割断,那个被吊着的孩子一下摔到了地上。

”朝儿!“

陆凶和江宇珩跑过去的时候,围绕在周围的迷雾突然都消散了。陆凶来不及去追那些人,上前,一把保住了陆朝,解开了他手上的绳子。

陆朝迷迷糊糊地从雪地上爬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

”爹,江伯伯……“

他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头晕眼花中,他恍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那两个人同时对他伸出了手,一只布满老茧,一只温润如玉。

陆朝扫了一眼,一只手都没有去抓。

”怎么了?怕了吗?你是大梁的皇族后裔,怎么这么容易就怕了?“

江宇珩首先微微扯开嘴角,淡淡的笑容里毫无暖意,都是……

嘲讽!

陆朝的心咚的一声。

”朝儿,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是谁向你下的手?“

陆凶忙着查看陆朝的伤势,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

陆朝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是不是那个人?

然而这个念头还未在脑中停留片刻,陆凶忽然抬掌,一下劈开空气,凌厉的掌风向着陆朝横劈过来。

陆朝倒吸一口凉气,匆忙之间站起来都来不及,直接滚了出去。

这道掌风,自己若是躲避不过,恐怕直接就被拍成肉饼。

陆凶一招不成,又是第二招。

就在此时,江宇珩身形一闪,提起陆朝的衣领往旁边重重一甩。

“你干什么?”

江宇珩冲着陆凶怒道。

这一声吼,陆凶的脑中好像有什么断了的东西突然续上。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真奇怪,自己为什么举起手?还是霹雳掌的姿势?是想……杀了他们吗?

他踉跄了几步,脚踩到地上的碎石,差点儿摔倒。

碎石……

没错,是碎石!

雪地上哪来的碎石?

陆凶一个机灵,终于彻底醒了。

他再抬头看时,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方才,自己是被什么东西迷了神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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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楚宁

眼前空空如也。

朝儿哪里去了?

还有江宇珩,难道他和朝儿一起被抓走了?

七星门的人,不是早就走了吗?

陆凶在雪地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杂七杂八的脚印之外,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没有,他一时气急败坏,一掌打在旁边一棵大树上。

那大树震了震,抖落一身的积雪,生生将陆凶堆成了个雪人。

就在这时,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声鸟叫。

陆凶听出了是谁,便试着回了一声。

过了不大会儿功夫,小屋的原主人就回来了。

“大帅,有人来过?”

陆凶点了点头,他收敛了怒气,眸中却还是难掩懊恼。

“楚宁,你来的时候可曾见过别人?”

楚宁摇了摇头,”这一路上并未见过任何人。“

“什么”陆凶的心顿时一沉。

七星门的人已经神到这个程度了?那么多大活人还有死人从这里跑出去,楚宁这个前任天命组织成员竟然毫无察觉?

不,不,不可能!

陆凶捂着脑袋,感觉手心里的那个满是浆糊的东西马上就要炸裂开来。

“大帅,究竟怎么回事儿?”楚宁左右环顾了几遍,还是不明所以。方才他过来的时候,看见陆凶一个人在这里打来打去,他有些好奇,但是又不敢靠近,只得扔了一块石头试探。

陆凶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跟他说了一遍。

“你说,这里来过人,而且还是很多人?”

楚宁没听还好,听完更是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陆凶见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纳闷地追问道。

“大帅,实话告诉您,方才属下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您一个人举起手掌,好像要劈开什么东西。属下怀疑有危险,就扔了块石头过来。“楚宁说着,指了指地上的石头。

其实当时他怀疑陆凶在梦游。

“那脚印呢?“陆凶猛地回过头来。

“都是您自己的。“

“还有箭!”

陆凶转了个身。

“没有。“

方才箭矢落下的地方,只有一片片的冰雪和树枝。

陆凶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

半晌,他铁青着脸,忍着怒气闭上眼睛。

该死的,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竟然着了这些妖魔鬼怪的道,更糟糕的是,他竟然不知道幻象是何时开始的。

握紧拳头,陆凶狠狠地砸了几下身边的树。

楚宁怕又有一棵树遭殃,赶紧躲到了一边,这一躲,便避免了成为雪人的下场,倒是陆凶,毫无意外地再次成了雪人。

冰冷的雪掉落在脸上,他的火气终于消了一些。

”这么说来,不光那些人是假的,就连江宇珩也是假的?“

怎么可能?他还跟那个人聊得很投机,难道那个人的神态语气也是他幻想出来的?

“是。”楚宁点了点头。

“那么,陆朝也是假的?“

楚宁又点了点头。

陆凶的眼睛忽地睁开,一双眸子里电光火石,杀气四溢。

楚宁吓得往后躲了躲。

早就听说过大帅的气质可以无缝切换,柔若春水,厉若冰刀,不过这也太快了吧?

“大帅?“

看着陆凶骨节发白的手指,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从什么时候着了他们的道儿?“

陆凶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们了解江宇珩,了解到可以以假乱真,他陆凶自诩和江宇珩推心置腹,竟然也没有看出那个人是假的。

更为可怕的是,真正的江宇珩现在在哪里?

抬头瞥了一眼渐渐落下去的夕阳,陆凶的心忽地一沉。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江宇珩如果没有出现,是不是说明他已经遇害?

身上似乎有无数芒刺在往外冒,大冷天里,陆凶却觉得身体火辣辣的。

“七星堂,你可曾听说过?“

陆凶定了定神,回过头来看着楚宁。

楚宁还是那个楚宁,但是在雪光的映照下,他那张脸竟然有些不真实。

陆凶使劲眨了眨眼睛。

他,是不是也只是个幻像?

“天命怎么样了”陆凶假装随意一问。

楚宁不知道他为何转得如此突然,回过味来后,老老实实地回答:”有了些线索,大部分散落民间,璟同帝鞭长莫及,已经有分崩离析的迹象,将来能不能为璟同帝所用还是一个问题。“

陆凶皱了皱眉,哦了一声。

这个人是真的楚宁没错,他是天命的人,天命的痕迹,只有他能找到。

“回去吧,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陆凶一挥手,自己先进了小屋。

楚宁进去的时候,发现他的半边脸映着火光,眸子里有说不出的落寞。

也是,他堂堂一届战神,何时被骗得如此凄惨过?

方才,虽然交出去的只是个赝品,但是陆凶相信,以那些人的手段,找到骨头所指的线索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阿娆……

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自己上当受骗,那么她岂不是也很危险?

想到这里,他忽地站了起来。

“大帅,您是不是想去找夫人?“

楚宁在门口,伸手拦住了他。

陆凶眯起眼,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善。

“听属下一句劝,此时此刻,那些人巴不得您去找夫人。“

交出去的东西是假的,若他贸然去找阿娆,正好将真品的地点暴露了出来。

陆凶想通了,咚的一声又坐回了椅子里。

“替我传信给金陵。“

“大帅想问少爷吗?属下刚刚收到消息,少爷安好,此刻正往长安而来。“

“什么?“

陆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属下因为得知少爷无事,方才才能断定,大帅见到的不过是幻象。“

原来如此!

陆凶听到这里,心里忽然舒服了许多。

这家伙并不是因为比自己聪明才能看出迷雾阵的破绽,而是他有机会作弊。

他长出了一口气,道:”方才你说有线索……“

“大帅,恕在下暂且不能相告。“

楚宁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陆凶被一句话堵得不舒服,但是想到郭平的作风,知道这个人也深得郭平的真传,事情不清楚不喜欢胡乱断言,于是便也不再计较了。

就在小屋子里的火烧得噼噼啪啪响的时候,一个少年跟着进京的商队来到了长安城的城门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还将头上的兜帽小心翼翼地拉了拉。

这京城确实比金陵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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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漓儿

“冷了吧?早就告诉过你,这京城的天气不比金陵,就是不肯加衣服。“

少年的身后,有一个年轻男子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棉质披风就要往他身上裹。

那少年身子一矮,利落地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去。

“义父,我不冷,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这张脸。“

那个年轻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这张脸,和有些人还真的很像。”

他的手指托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几遍那少年。

几年过去了,当日的小毛头已经长大了,眉眼舒展开,越来越像那家人,平时不在一起没人注意,若是到了长安城,这少年肯定要引起人的怀疑了。

“你过来!“

那个年轻人一招手,转身就走,少年赶紧跟着他过去。

两个人钻进马车里,年轻人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叠人皮面具。

“挑一个!“

少年的眼睛一亮,他早就听说过人皮面具,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

“没想到义父除了医术高超,还是个易容的高手。“

“行走江湖,多一技傍身,有什么不好的?哎,这个不行,太大了,那个也不行,是女孩子的,这个,这个也不合适……就这个吧!“

他伸出手指,直接从底下夹了一张出来。

少年很不乐意地瞥了他一眼。

早知如此,还让他挑什么挑,直接拿给他不就得了?

过了一会儿,送货的车队终于进了城,车里的父子两人找了个人多的地方,瞅准时机悄悄地溜了出来。

他们出来的时候,头上戴了一个斗笠,等他们进了一个酒馆吃饭,再次摘下斗笠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漓儿,吃饺子。“

饭菜上来,年轻男人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少年面前的盘子里。

少年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漓儿是他的新名字。

“谢谢爹。“

“快点儿吃吧,吃完了去城里逛逛,好不容易来一次,一定要玩个够才行。“

“我们去哪里呢?听说这长安城里,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有落凤楼的骨雕,有凌华阁的布匹,还有,还有绮玉香铺的香……“

“反正闲着没事,这几个地方不如都去看看。“

两个人正吃着,旁边的桌子上忽然来了几个客人。

看样子,应该是长安城的百姓。几个人穿着华丽,面色红润,一进门就将身上的虎皮大氅一甩。

漓儿正吃着饺子,热腾腾的饺子忽然被隔壁甩过来的寒气罩住,他不甚高兴地抬头看了那些人一眼。那些人却没有在意他的眼神,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听说南征的大军马上就要进城了,你们说,咱们要不要出城避一避?“

一个穿着蓝色缎子长袍的人道。

出城避一避?这些人又不是叛军,有什么好避的?

漓儿咬了一口饺子,目光收回,却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觑他们。

旁边的人附和道:“出去避一避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咱们突然出去,也找不到个落脚的地方,哎,对了,吴兄,你在终南山下是不是有座宅子?要不,咱们哥几个到你那里凑合几天?“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汉子立即不乐意地道:”我那宅子荒废了多年了,你要是想跟老鼠作伴,你就去吧。“

那几个人立即不说话了。

”饿死了,天大的事儿先吃饱了再说。“蓝色长袍摸了摸肚子,抬手对店小二道:“喂,小二,我们哥几个常吃的菜来几样,另外烫一壶好酒,记住,要热的,这个鬼天气,都快出了正月门了,还这么冷。“

那个人说完,抱着拳头哈了两口气。

漓儿发现那人的双手冻得通红,和他穿的暖和衣服有些不搭。

他忍不住回过头来,用眼神询问那个年轻男子。

那个年轻男子却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一样,用筷子点着盘子道:”上好的羊肉,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可要都吃光了。“

“哦!“

漓儿见他那个爹一筷子下去,一大盘子羊肉少了一半,赶紧收回目光拼命地吃了起来。

“爹,南征大军就要进城了,咱们也找个地方好好看看呗。“

“你想去就去,不过要吃完饭才能去。“

“谢谢爹!“

漓儿一听,筷子动得飞快。

听这父子二人的对话,旁边那桌的客人忽然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们,然而他们张了半天嘴,最后也只是哼了一声。

”冷点好,冷点好,听说南方这个时候瘴疠横行,也不知道那些人从那个鬼地方回来,身上干不干净,要是把什么病带回长安城就不好了。”那个穿着蓝色长袍的人对面有个瘦得跟猴子似的人,那个人虽然瘦,脸上却挂着一层极其不自然的红色,看起来活像个病痨鬼。

什么不干净?岂有此理!

漓儿闻言,手指在桌子底下攥成了拳头。

前方将士浴血奋战,这些人却在担心他们会不会带些传染病回来。

“是呀,听说这次仗打得挺顺利的,别不会是夜国的计策,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些人带回来些奇奇怪怪的病回来,到时候传染了全城的人就不好了。哎,我说这事儿夜国那个神经病国师还真的干得出来,你们都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夜国杀了多少人,几条无辜人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是呀,听说他修炼邪术,说不定就是要人献祭,进攻大梁可能就是顺便做做,那个人虽然死了,临死留这一手也不奇怪。”

“哎,你还别说,这事还真是有先例的,听说惠武帝时有一次南征,就是带回了一种奇怪的病,那时候长安城里的人死了大半,最后是请了个玄师才治好的,夜国那个时候就趁机占了澜沧江对岸的好多地方。现在要是再来那么一场,恐怕长安城里的人的就死绝了。”

“为什么呀?”有人问。

“为什么还用说吗?现在到哪里找玄师去?玄师在大梁早就被废了。“

那人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等会儿咱们吃完饭,还是到外面再用雪洗个澡吧,听说那边的脏东西最怕冷了。”

“没错没错,快吃快吃,等会儿那些人一进城,恐怕连片干净的雪都抢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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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释兵权

年轻男子的筷子突然慢了起来,一筷子羊肉送进嘴里,咀嚼了半天,竟然也品不出什么滋味。

从这几个人的对话里,他好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即将进城的大军,南方带回来的疾病,担惊受怕的百姓……

这事儿如果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个多疑又暴躁的皇帝会怎么想?

这是一个局,一个,让南征凯旋的元帅心甘情愿解去兵权的局。

幕后,会是谁呢?璟同帝还是另有其人?

他缓缓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漓儿也在用同样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出去走走,这么大的场面,一辈子都遇不到几回。“

少年闷闷地嗯了一声,低下头大口地扒拉着饭菜,不到一会儿工夫便都吃光了。

两个人离开酒楼的时候,发现大街上空荡荡的。

这不应该是欢迎英雄凯旋的样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便向城楼走去。

快到城门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几个人,除了几个看门的,都是些进城出城的百姓,那些人见了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赶紧躲到一边去了,有些甚至还用布巾遮住了口鼻。

“看来那个谣言已经人尽皆知了。”年轻男子道。

“是谁散播出去的?义父,你猜会不会是那个人?”

那个人一直在背后默默地筹谋着,唯恐天下不乱。

“现在尚且不确定,不过有件事情我们必须去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正是他施展身手的时候。

这一趟长安城来的,可真是够值得的!

年轻男子说完苦笑一声,正想继续走路的时候,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让开让开!”

他回头一看,是几个身穿盔甲的人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过来。

他猜测,这些人应该是来迎接南征大军凯旋的。

为首的那个人三十多岁,手里拿着一卷黄色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圣旨。

圣旨拿到这里来……

年轻男子的心里咯噔一声,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了他:

大军,恐怕进不了城了。

果然,那几个人出了城门,下了马,便在原地等了起来。

远处一片茫茫,不久便腾起了一阵烟尘,应该是十万大军回城时马蹄带起的雪雾。

“大帅应该快到了!”

为首的那人手搭凉棚,往远处望了一眼,眉宇间略有不豫。

得知大军凯旋,璟同帝倒是颇为兴奋了一阵子,他让人连夜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扫出了一条五六里地的路,还准备亲自去迎接,可是今日早上一起来,他便头痛起来,于是不得不派了几个人来传圣旨。

皇帝的头痛来得突然,他却大致猜到了原因。

远处渐渐出现了一串黑影,绣着“梁”字的旗子迎风展开,看起来颇有气势。

父子两人站在城头上,看着那串黑影越来越清晰。

军容整肃,俨然就是程大带的兵。

不过,长安城迎接英雄的仪式着实让人寒心,整条官道上除了那几个不得不杵在那里的武将,竟然没有一个百姓前来相迎。

队伍走近,为首的那人跳下了马,看了一眼,便单膝跪倒在那几个前来迎接的人面前,后面的人也跟着跪倒了一片。

拿圣旨的人开始宣读圣旨,读着读着,后面的人便有了轻微的骚动。

因为太远,父子两人并听不真切,但是看到了那个程大帅听完圣旨的样子,他们猜测,这上面说的未必是什么好事,果然,不大功夫,那个程大帅便从腰间取下一方印信,不情不愿地递了上去,他身后的几个将领也不情愿地挪动了脚步,带着身后的兄弟们掉头。

来时的器宇轩昂变成了离开时的愤懑不平。

城头上的父子两人面面相觑,感觉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

凯旋的军队到了城门口掉头,还是头一次听说。

“义父,好像大帅被卸了兵权。”那个少年道。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看来是皇上的疑心病又犯了,不放心大帅带这么多人进京。漓儿,你说,我给皇上开点儿什么药好呢?“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那个少年认真地道。

“我也这么认为。“年轻男人看着那个少年,会心地一笑,“等会儿我想办法混入军中,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传言中的瘟疫带回来,你呢,就去办你自己的事吧,记住,现在还不是我们露面的时候,千万别暴露身份。”

“孩儿知道了。”

听说陆凶今日回朝,阿娆特意打扮了一番。

等到对着镜子梳妆好了,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被软禁着,根本没办法出去见陆凶。

如果皇帝高兴,可能还会让陆凶来见自己一面,如果他不高兴,可能又一纸调令将他直接发配到某个边关了。

怎么办呢?

阿娆挺着个大肚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那个小宫女小梅实在看不下去,安慰道:“夫人莫急,大帅见了皇上一定会提起您的,到时候,陛下说不定会让你们夫妻团聚,这里不是大帅府,陛下也不能保护您一辈子。“

小梅其实隐隐约约知道,璟同帝说是保护阿娆,其实是软禁了她。但是现在她的丈夫回来了,璟同帝也该摊牌了。这些事情她本来不关心,可是总有几个侍卫的嘴不严,半夜闲聊的时候会被她听去。

“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没那么容易出去。”阿娆笑了笑,对她道:“倒是连累了你,整天被困在这巴掌大的地方。”

“奴婢跟着夫人,其实是享福呢,奴婢原来是这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宫女,夫人来了,才有机会在屋里伺候,要不这大冷天的在外面扫雪,也挺受罪的。”

小梅羞涩地笑了笑道。

阿娆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丫头话里有话,但是她又怕这是敌人的钓钩,不敢轻易咬上去。

她说自己以前负责打扫院子,那么当日埋在雪地里的骨头,是不是也有她的份儿?

“大冬天的,洒扫的活儿干起来确实不容易,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想在这里多住几日了。”

阿娆说着,亲昵地拾起了小梅的手。

那双手上有老茧,应该是长期拿扫帚弄出来的,和练武的人不一样。

“那是小梅连累夫人了。”

阿娆的手温暖柔软,小梅被她握着,竟然一时舍不得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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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沈沉来了

大军凯旋,做将领的都是第一时间去面圣,这在进门之前沐浴更衣还是头一次。

陆凶忍着怒火,匆匆地换好衣服。

张傲也换了一身,脸上同样不豫。

往宣和宫走的时候,张傲特意紧走了几步,和陆凶并肩,低声道:“大帅,若是抓住那个散布谣言的,您想怎么处置?”

张傲跟陆凶在云南出生入死几个月,对他已经完全没了当初的生疏,平时没人的时候跟其他人一样和他称兄道弟,说话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顾虑。

其实不打仗的时候,陆行是个特别容易相处的人,张傲跟着他,自然而然不用拘束。

陆凶目视前方,牙齿咬得咯咯响。

“捉住,捆起来,绑在兄弟们安营扎寨的地方,吹上几天西北风。“

“嗯,再塞上几天谷糠!“张傲补充道。

“不错,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陆凶的眼神斜过来的时候,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张傲也跟着一笑。

宣和宫的大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璟同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面前一道厚重的帘幕,陆凶看了一眼,连他的脸都分辨不出来。

这个皇帝,就差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起来了。

“臣程大,参见陛下!“

“臣张傲,参见陛下!”

陆凶和张傲两人上前,齐齐跪倒在地。

旁边的文武见了他们,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往边上移动了一下,生怕沾到脏东西一般。

帘子后的璟同帝很费劲地抬了抬手,好像真的病得很严重一样。

“爱卿平身!”

“谢陛下!”

陆凶和张傲两人起身,方想回到队列了,却见那个带他们来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便立马又不动了。

人家不愿意让两个疫区来的人碰!

张傲心里的火忽的一下窜了起来,心道既然害怕瘟疫,干嘛还装样子召见他们?索性派个人去下道圣旨不就完了?

腹诽归腹诽,面上他却还是恭恭敬敬,璟同帝不发话,他就垂首恭立。

璟同帝咳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道:”程爱情,张爱卿,此番汝等征战云南,平定叛乱,收复失地,降服敌国有功,朕理应重赏,来人!“

璟同帝一声令下,立即有几个太监捧着黄金上来,璟同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南征军的统帅又是一顿猛夸,对收回印信之事却只字不提。

“爱卿,对朕的赏赐可还满意?可还有其他要求”

“臣不敢,臣谢主隆恩!”

“嗯,那今日就到这里吧,退朝!”

说完,璟同帝又咳嗽了两声,虚弱地伸出手,想让太监去扶他。

“陛下!”陆凶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臣听闻臣的妻子在宫中,臣请求见她一面。”

璟同帝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地道:“哦,你看,朕太高兴了,连这事儿都忘了。夫人受太后邀请参加花灯节,本来结束了就可以回府的,只是前几日宫中出了些事情,朕担心夫人安危,就让夫人留下,派专人保护,现在既然你回来了,那么还是让你们夫妻团聚吧。”

“谢陛下!”

退朝之后,皇帝身边的太监说,夫人在宫中有些东西需要收拾,稍后他们会将夫人送回程大府上,陆凶听了,只好同意,上了马,便回自己那个只住过几天的帅府。

张傲还是有些愤愤不平,骑着马,跟着陆凶,一路走一路念叨,走着走着,竟然跟到了人家家门口。

既然到了,不让进去多多少少有些不妥,陆凶便道:“我府上的厨子是金陵来的,会几个拿手菜,要不进来尝尝?”

看张傲这个家伙口若悬河的样子,估计他还能抱怨上几个时辰,干脆进去说吧,自己正好有些事情交代他。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凶刚想下马,忽然看见门口的石狮子后窜出来一个人影。

“沈沉?”

那人确认了是陆凶,立即兴奋地张开了两只胳膊,眼见就要像鸟一样飞过来,然而,看到陆凶身后的张傲时,他还是不好意思地将胳膊收了回去,满脸的尴尬。

“沈督造,你怎么在这里?”

陆凶下了马,将马缰绳交给自己的手下,自己则上前拍了拍沈沉的肩膀,这一掌下去,差点儿将那个文弱的年轻人拍了个四脚朝天,他费了半天事才勉强站稳。

“大帅,有些问题……”

说话的时候,沈沉的目光四处乱瞟,平时挺利索的他也结巴起来。

陆凶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张傲道:“张将军,府中有事,恐招待不周,吃饭的事还是改日吧。”

张傲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目光躲躲闪闪的沈沉,知道这俩人有些话不方便让自己知道,便也识趣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吧,不过都到这里了,这恭贺大帅新府落成的礼物还是要送的!”

说着他一挥手,后面有个小兵立即跑过来。

“你们把皇上刚刚赏赐给我的绫罗绸缎都搬到帅府,对了,那些黄金也留下。“

陆凶瞪大了眼睛。

绫罗绸缎还好,黄金不是小数目,这个家伙也太大方了吧?

张傲却不以为意,“大帅,城外兄弟们还饿着肚子,这些,就充当军饷吧,由您调度。”

陆凶一听,便也不再推辞,让人一样一样都收了进去,只剩了一辆空车给张傲。

“大帅,您忙,我先去城外看看兄弟们。”

“嗯。”

送别张傲,沈沉还在目瞪口呆。

“大帅,我只听说过掷果盈车,没想到还有往人家府里扔丝绸黄金的。“

陆凶生气地横了他一眼,沈沉这才知道自己用错了词,赶紧闭嘴。

两个人进了府,到了书房,陆凶看看左右无人,轻轻地关了门。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刚回京他就鬼鬼祟祟地在自己家门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陆凶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一边尽量假装风平浪静地慢慢抿着,一边提心吊胆地等着沈沉开口。

“程大哥,这是夭妹从宫里送来的。”

沈沉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竹子做的鸟,送到陆凶面前。

“妖媚?”陆凶撇茶叶沫子的动作一顿,皱着眉瞟了沈沉一眼。

“哦,就是陶院长的女儿陶夭夭,我叫她夭妹。“

陆凶哦了一声,心道这个天才真不会给小姑娘取名字。

他放下茶杯,拿起那只鸟,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

那鸟是仿造郭平传信用的木鸟所造,手工有些粗糙,功能也没有郭平的强大,但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还是越锁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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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奏折

木鸟身上,有一抹香灰。

若不是他太了解阿娆了,肯定会把这香灰当脏东西。

那是个记号,表示阿娆有话想跟他说。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即便沈沉不来找他,他也一定会去一趟灵枢院。

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她被囚禁在深宫里,过着怎样的日子?竟然用这种方式传信。

想着想着,陆凶的心头忽然一紧。

若不是自己在城门**出了兵权,他估计以后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璟同帝把她留在深宫,为的就是威胁他。

默默地叹息了一声,陆凶问:”陶夭夭说什么?“

“她说:紧急,求救。就这四个字。”

陆凶的眉头一跳。

“给我看看!“

沈沉将陶夭夭的信交给了他,陆凶展开看了半天,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大哥,怎么办?”沈沉问。

“那个夭夭,你很了解她吗?”

“当然,没有大事她是不会求救的。”

“那,对她来说,最大的事情是什么?或者说,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吗?”陆凶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带笑地看着沈沉。

沈沉略一沉吟,终于明白过来了。

“哦,是材料!”

那个丫头,怎么说话也说不清楚?

“这就对了。”

“大哥,你是怎么猜到的?你对女孩子很有经验吗?”

沈沉一兴奋就口不择言,但是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可惜想改口已经晚了。

陆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张纸上,你看看画的是什么?”

他将那张纸重新丢给了沈沉。

沈沉这次才把注意力放在了陶夭夭那鬼斧神工的文字以外。

“是一张图纸,一个很精密的机械图纸。”

“没错,你那个天才小夭妹,见了这么好的图纸,最先想到的肯定不是自己的命,她被困在深宫里,最缺的就是材料吧。”

陆凶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这才想起自己的一杯茶只抿了几小口。

沈沉挠了挠脑袋,旋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陶夭夭那下丫头片子情急之下忘了写全内容,求救被他理解成了救命。

虚惊一场!

沈沉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紧绷的神经终于轻松了下来。

“大哥,你还笑,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其实,现在还没有见到她们,我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不必多虑,皇帝已经答应派人送阿娆她们出宫,想来不会食言,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应该能见到她们了。“

陆凶说完,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城外的十万大军吃住,实在是他的心病。

“好吧。”沈沉应了一声,道:”大哥,那瘟疫之事可属实?“

一听瘟疫,陆凶的目光又锋利起来。

正月的长安滴水成冰,他的十万兄弟一路奔波劳累,现在却因为莫须有的一个“瘟疫”被迫留在城外,不能入城,也不能去大营,大冷天的连个暖和的地方都没有。

“有人诬陷,但是留在外面也好,省的万一进了城,到时候瘟疫爆发,反而贻人口实。”

沉默了片刻,陆凶道。

那些人要是真的有意诬陷他,即使璟同帝那边不在乎,放他们进了城,那个诬陷他的人也会趁机散布瘟疫,到时候疫情成真,他们更加有口难辩了。

“我明白,只是军帐残破,将士们又缺衣少粮,大哥,可有什么好办法?”

陆凶摇了摇头。

他当然没有,他正愁呢。

金殿之上皇帝只是封赏了他,并没有犒劳其他将士,就算他把那些赏赐都当了做军饷,短时间内也凑不齐那么多帐篷。

去云南的时候那些帐篷都坏了,现在能用的没几个。

“大哥,我有办法!”

沈沉却看着他,眸光一闪。

“哦?”陆凶目光一亮。

“这样……”

两人商量好了,再也不停留,即刻向着城外西南东北两个大营出发,出城的时候,沈沉放飞一只木鸟,那只木鸟带着他的信,直接飞往灵枢院。

两个人赶到大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兄弟们刚刚在雪地里搭好帐篷,正准备生火做饭,一见陆凶过来,立即都围了上来。

“大帅!”

张傲走过来,满脸愁容地道:“大帅,我们的补给已经在途中用完了,如今城中粮草未到,兄弟们只能吃这个了。”

说着,他拎起来一口锅。

锅里有刚刚融化了的半盆雪水,清澈的水底只有几棵米粒。

“马也没有吃的了,这冰天雪地的,连根野草都没有。”

“兄弟们坚持一下,熬过这一天,粮草很快就到了。”陆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在朝堂之上,他已经上奏璟同帝,说是大军粮草不足,璟同帝答应先从城中驻军那里调拨一部分给他们,只是大军住用的问题他说也只能着户部尽力去办,只盼着瘟疫早些过去,好让这些当兵的从临时的行营搬到虎贲大营。

虎贲大营驻扎在长安城城东,主要职责是保卫皇城,由虎贲将军薛润带领,那里的条件比这里要好一些。

“只是这又饥又冷,恐怕兄弟们受不了。”

“这个张将军不用担心。”沈沉道,“我已经让灵机院给兄弟们送来御寒之物,应该过不了半个时辰吧。”

御寒之物灵机院?这事情不应该是户部管吗?

张傲纳闷地看了看沈沉。

“等会儿张将军见了就知道了。”

沈沉故意卖了个关子。

宣和宫的炉火很旺,暖和得如同春日一般,璟同帝拿着笔,就着炉火批改奏折。

折子是云南送来的,署名是朱鹮。

他的笔忽地顿住,抬起头,皱着眉头凝视着炉火。

朱鹮竟然带着程大直接把夜国给灭了,还扶植了一个傀儡做国主,胆子真是够大的。

璟同帝咬了咬牙,眼睛微微眯起。

忽然,他拿起奏折,凑近了火苗。

火舌舔着纸张,不大功夫便烧到了奏折上的字。

“天下动荡,汝何以安好?“这几个字显然不是人臣写给其君的语气。

璟同帝看着那几个字被火舌吞噬,脸上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是呀,他是没有资格安好了,这么多年,他拼命隐藏的秘密,恐怕是再也隐藏不住了。

抬手拧了拧眉头,他将手里的笔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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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心机

见璟同帝起身要出去,旁边伺候的太监赶紧走过来,将一袭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

”陛下摆驾何处?“

“白鹿苑!“

璟同帝没有带侍卫,只带了那个太监,选了一条比较僻静的路走。

来到白鹿苑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清冷的门庭内有些鬼气森森的感觉。

里面没有人。

那个负责洒扫庭除的小太监早已经干完了今日份儿的活,躲到一边烤火去了,璟同帝也没有让人打扰他,直接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这里他很熟悉,几乎闭着眼睛都可以来去自如。他爱这里,也恨这压力,因为这里的一切都陪伴他渡过少年时最好的时光,也见识过他的黑暗,他的挣扎。

那根柱子上,仿佛还萦绕着他跟哥哥们捉迷藏时的笑声,那棵大树上,还有他们绑了根绳子做秋千的痕迹,而那里,是他发现身世秘密的地方……

每走一步,记忆便潮水一般地往他的脑海里涌,汹涌澎湃得几乎让他窒息。

若是平时,璟同帝是万万不愿意到这里来的,但是近日,他知道他必须来了。

他曾经竭力隐瞒了半生的东西,正在被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点点揭开,他知道,所有的伪装揭开的时候,便是他的死期了。

他活地很好,他不想死,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对付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

有些事情,总该来个彻底的了断。

进了曲廊,又转了个弯儿,他看到了那两个惨白的灯笼。

有风吹来,灯笼在轻微地摇晃着,好像两个已经没有了翻上去的眼白,周身上下,散发着瘆人的气息。

璟同帝的脚步顿了一顿,而后又快步走了过去。

推门进去,迎面是一张狭长的几案,上面摆了些新鲜的瓜果,旁边还有两支点了一半的白色蜡烛。

璟同帝沉默了片刻,轻轻地一摆手,那个跟着他的太监立即退了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几案上的灵牌没有字,好像一张已经被抹去五官的脸一般。

璟同帝盯着那个灵牌许久,敛襟跪了下来。

“母妃,许久没有来看您了。”

他垂下头,烛光从头顶上照过来,他看着自己的阴影,忽然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么多年了,他无一日不在恐惧,直到现在,他才渐渐有了解脱的感觉。

“母妃,夜国已经被攻陷,那个人的预言正在一件件成真,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吗?大梁亡国,真的是您想看见的吗?“

他的声音在空洞的屋子里回荡,最后变成了一阵阵冷笑。

璟同帝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痛快过。

原来,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过招,也能如此酣畅淋漓。

“母妃,我知道,您有可以让大梁亡国的秘密,父皇未能让您拿出来,儿臣也未能让您拿出来,那么,您为什么现在才让它重见天日?“

“您以为,您这样就可以胜了吗?事情未到最后,结局总是难以预料。“

顿了顿,他直起身来,目光直视那个灵牌。

门缝里进来的风摇曳烛光,将他的影子在墙上左右拉扯着,好像那个女人又回来了一般,但是现在的璟同帝已经不怕了。

“这么多天了,我忽然明白了您的用意,为什么您会收留我,为什么您会照顾我,我的母妃,当初你留了那么多后手,你的亲生骨肉没有看清,你的养子却终于看清了。“

“你想把我这个野种推上高位,然后让人名正言顺地推翻我,从此大梁绝后,你早就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哥哥们活下来的!“

璟同帝越说越激愤,目中狠厉越来越盛,他的手指紧紧抓着袍角,清白的骨节格格作响。

“你实在是太狠了,连大哥二哥都成了您的棋子。”

“您是唯一给我温暖的人,当年,我曾经想用生命去敬你,可是,可是到头来……“璟同帝苦笑一笑,抹了一把被泪水糊住的眼睛,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都死了还不肯放过我?还不肯放过大梁?“

声音落下,眼角泪珠滚落,他茫然地侧伏在地上。

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他忽然感觉到一直让自己紧绷的那股力量没了,整个人软得如同一滩烂泥。

但是这滩烂泥,始终只是那么一瞬间,做帝王做久了,便不可能一直放纵自己。

不大功夫,他从地上爬起来,盯着那个无字的灵牌道:”母妃,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会让你的计谋得逞,大梁不会亡,我也不会死。”

说玩,他咬了咬牙,重新站了起来。

风吹进来,吹动了白色的帘子。

帘子的一角刮过他的脸,带走了几滴泪珠。

清凉温柔的感觉,仿佛那个人的手指。

许多许多年前,她就是这样含笑将他眼角的泪水擦干,抱进怀里。

“你如此逼我,我也只能如此了……“

璟同帝转身,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只剩了风吹帘幕的声音。

“真是我的好儿子。“

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背后一个清凉的女声响起。

璟同帝吓坏了,骤然转身。

他四处看了几遍,并无人迹。

“后悔了,你便离开那个位子。“

那个女声继续说着,璟同帝侧耳倾听,竟然分辨不出她到底在哪里。

“什么人装神弄鬼?“

曾冷一声,他抽出了随身的宝剑。

“若不肯,那便奉陪到底。”那个女人轻笑了几声,渐渐远去了。

璟同帝额头上已经都是冷汗,他拿剑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一时间竟然忘了叫人,也忘了离开。

忽地,一阵劲风吹来,几案上的蜡烛被吹灭了。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门窗的花格里透出些熹微的雪光。

“好,奉陪到底!”

半晌,他恶狠狠地道。

收了剑,整理了一下衣襟,他轻轻地拉开了门。

那个太监还在外面站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见他出来,连忙将手里的大氅奉上。

“陛下,小心着凉。”

“方才,你可见有人?”

太监愣了一下,道:”那个看守宫苑的小太监刚刚经过,不过,并未发现这里有人。“

璟同帝蹙了蹙眉。

“女人呢?”

“女人?”那太监立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前几天璟同帝突然病倒,他大概是知道病因的,现在,容妃娘娘的鬼魂又找上门来了吗?

然而,再看看璟同帝,他好像却没有半分受惊吓的样子,神色倒是有几分狠厉。

应该不是不容妃吧?

“回陛下,老奴并未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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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隔墙有耳

阿娆接到圣旨准许她们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等收拾了七七八八,离开宫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璟同帝派了两个小太监送她们出宫。

陶夭夭将图纸和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乱七八糟打包了一大包,都给那两个小太监扛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刚打劫回来。

两个太监,两个女人,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到了帅府门口,阿娆下车,刚想打发那两个太监走,忽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

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尖刀,不由分说地就朝阿娆刺来,还好阿娆眼疾手快,身形一闪轻松避开。她这一避,恰巧挡了刚刚下车的陶夭夭的路,陶夭夭抱着一大堆零件,怕撞上她,原地一个转身,手里的零件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几颗钢珠崩出来,那个女子一不小心踩到,顿时仰八叉地倒了下去。

“有刺客,有刺客!”

那两个小太监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立即放声大喊了起来。帅府的人因为大帅今日归来,都忙着洒扫,这会儿门口只有一个老头儿看着,听了赶紧拿着扫帚赶了过来,可是一见那女子手中的刀,立马又退后几步。

那个女子很快爬起来,不依不饶,转眼又是第二刀。

两个太监吓得嗷嗷直叫,一边喊着抓刺客,一边瑟瑟缩缩地躲在了墙角。

阿娆有身子,躲来躲去,不敢有大动作,陶夭夭也没见过这种事,情急之下随手抄了一根木头,照着那个女人就打了下去,谁知那个看门的那老头儿的扫帚也到了,木头打到扫帚,两个人一下纠缠在了一起。

那女子身形一矮,从两人的武器下钻了过去,几步逼近阿娆。

阿娆的身后是一辆车,眼见躲无可躲,就要被那刀扎上,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忽然掠至。

那人出手又快又准,鹰爪一般的手抓住那女子的手腕,用力一拧。

那女子吃痛,啊呀一声惨叫,手中尖刀叮地一声落地。

“程大哥?”阿娆惊慌之中看清来人,竟然是陆凶。

陆凶穿着一身铠甲,显然是刚从军中回来。

“阿娆,小心!”

陆凶说着,就要去抽追风斩。

那个女子见形势不好,转头想溜,忽地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肩膀,那只手的五指如鹰爪一般,几乎要嵌入骨肉,那个女子顾不得疼痛,反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自然是伤不到陆凶的。

陆凶手上一用力,已经将那个女人强行转了个身。

女子的脸上很脏,头发就黏在了一块儿,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看着他的目光似在喷火。

陆凶只觉得那个女子隐隐有些熟悉,还没看清楚,那个女子忽然狞笑一声,低头照着他的手就咬。

就在这时,众人忽听一声刺耳的啸叫。

然而,这声音并不是陆凶发出的,而是旁边一个少年,那少年一时着急,找不到合适的东西,直接将身上背着的药篓扔了过来。

“莫瑶梳,你上次差点儿害我娘小产,今日又来害我爹吗?”

说话的人正是陆朝,他那一个药篓扔过来,直接扣在了莫瑶梳的头上,莫瑶梳什么都看不见,胡乱挣扎了两下,便被陆凶一抬手点了穴道。

“莫小姐?”

陆行曼声,抬手摘下了扣在她脑袋上的药篓。

这人脸上虽然脏,仔细看看还是能分辨出轮廓。

“是我……”莫瑶梳这个时候不装疯卖傻了,她双眸含泪,盯着陆凶道:“程郎……”

她的手不能动,若是能动的话,此刻肯定已经捧住了陆凶的脸。

程大哼了一声。

“莫瑶梳,方才朝儿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娘,你告诉爹。”

陆朝过来,拉过了阿娆,阿娆惊魂甫定,上前有些诧异地盯着那个女人。

“莫小姐,你为何这副打扮?”

一向高贵的莫瑶梳穿着乞丐的衣裳,脸上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离老远就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泔水味儿。

莫瑶梳一仰脸,不屑搭理她。

“阿娆,朝儿说的可是真的?”陆凶见阿娆过来,伸手轻轻将她护在身后。

“是真的,上次莫瑶梳找到府上,说是怀了你的骨肉,我气急之下,就……幸亏罗大夫尽力保全,否则就是一尸两命了。”

“什么?”陆凶额头的青筋暴突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都笼罩在一层戾气里。

“你……”他一把抓住莫瑶梳的衣领,”你为什么这么做?”

莫瑶梳看着他,眼底的怒火忽然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我为什么这么做,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她说着说着,眼角竟然滚落了一颗泪珠。

“自从在敦煌见你一面,我便对你日思夜念,吃饭的时候,喝茶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甚至走路的时候,都是你,我就好像中了魔咒一般,魂不守舍。我知道你的心里未必有我,可是谁让我栽在你的手里呢?程郎,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这个女人?你为什么就不肯多看我一眼?”

她抬眼看着陆凶,陆凶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一下将她甩开。

莫瑶梳被甩在地上,穴道撞开,她爬起来,哀怨的眼神里忽然迸射出了愤怒。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没关系,你不要我,也不会跟她在一起。这个女人的身世,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却一清二楚。她的来历,她的所作所为,以为瞒过你一个,就能满过所有人吗?”

莫瑶梳指着阿娆的鼻子,恶狠狠地道。

来历?

阿娆起初怔了一下,心道这个莫瑶梳莫非真的知道了她的什么秘密?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可能,若真的知道了,直接到太后那里告状,再在太后的帮忙下找个巫师把她打成妖女就成了,何苦多此一举?

“阿娆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好女子,身世清清白白,你不要血口喷人。”

陆凶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两道冰冷的目光罕见得如同利剑一般。

“程郎,我是不是血口喷人,过几日便知道了,前朝余孽,可不是空穴来风。”

“前朝余孽?”陆凶也跟着一怔。

这个莫瑶梳若说别的事情尚好,可是前朝余孽显然是戳到了璟同帝的痛点,万一真的有牵连,璟同帝第一个不放过阿娆。

“莫在这里胡说八道!”

陆凶一下打断了她,手指按上追风斩,只想直接要了她的命。

“我没有胡说,我有证据,阿娆娘家姓薛,往上查几代,不就明白……”

话未说完,莫瑶梳的嘴突然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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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棋子

她刚想开口,却又想到那个人可能去而复返,于是干脆脱了鞋子,爬到榻上。

“来真的?”陆凶用唇语问她。

他离开的时候阿娆还不显怀,现在回来肚子已经大了,若是他真的扑上去,她受得了吗?

“愣着干什么?上来呀!”阿娆一招手,娇嗔道。

这半羞半怒的语气,简直比莺声燕语还诱人,陆凶脸色通红,但是看到美人在前,还是想也不多想就爬了上去。

刚想动手脱掉阿娆的中衣,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阿娆摊开他的掌心,用手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了下来。

“隔墙有耳。”

陆凶一愣,刚想下床去揪出那人,却被阿娆一把拉住。

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继续写道:“府中有探子,可能是宫里来的。”

阿娆是第一次进这个府,里面的仆从并不熟悉,她突然说出这话,让陆凶很是震惊。

“你想多了吧?”他也抓过阿娆的手,在上面写道。

“那人的身上有暹罗香的味道,是太后宫中的,我不会认错。”

”原来如此。”陆凶从来不怀疑阿娆的鼻子,他点了点头,在阿娆的手心中写道:”方才你想告诉我什么?”

以阿娆的性子,肯定不会这么急着上床,陆凶也知道,自己方才确实是想歪了。

阿娆不过是用闺房情趣骗那个人而已。

“哎呀,你弄疼人家了!”阿娆忽然一嗓子。

陆凶吓了一跳,知道她在表演,赶紧接上,道:“哦,我小心点儿,我小心点儿!都忘了现在你是有身子的人了……”

“我怀疑莫瑶梳是受人指使,她今日来刺杀我,未必是因为争风吃醋。”

今日见莫瑶梳时,她觉得她有些不正常,具体哪里不正常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那种仇恨又空茫的眼神不应该属于天之骄女。

陆凶皱了皱眉,快速写道:“我从来不喜欢她,哪里来的争风吃醋?”

写罢,轻轻地在阿娆的身上拧了一把,阿娆痛呼一声,道:“程大哥,饶了人家嘛!”

这一声娇啼,阿娆自己听了都浑身鸡皮疙瘩,外面那个听了直接浑身一抖。

这大帅和夫人,实在是太会玩了。

屋里,陆凶接着写道:”何以见得?“

“她若来争抢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比打扮成乞丐更能吸引人?就算是为了刺杀我,要出其不意,也不一定非要等到我到了家门口再来刺杀,我猜,她最后几句话是说给一些人听的。”

最后几句话……

陆凶沉吟着,很快写道:“你是前朝余孽。”

阿娆点了点头。

当时在外面有些家人等着,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其中一个迅速眼色一变。

阿娆觉得那个人有问题,故意装作有急事的样子拉着陆凶进府,结果不出所料,那个人果然也跟了过来。

“有人想要利用莫瑶梳,引蛇出洞。”阿娆道。

“莫瑶梳的背后,朱鹮的背后,还有我们……看来京中势力,又要混战一场了。”

陆凶写完,默默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们是按兵不动好呢还是浑水摸鱼好呢?”阿娆问。

“此事应该从长计议。“陆凶道。

那两股势力的真正目的他尚且不清楚,但是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长缨军和阿娆以及自己,不过是那些人逐鹿的棋子。

他们在争夺什么?

陆凶总觉得给推翻暴政给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未免太抬举他们了。

隔墙有耳,有些话说起来不太方便,但是陆凶很快想到了一个主意。

“明天,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第二日一大早,用过早饭,陆凶便要带着阿娆出门。

“夫人,您现在身子不便,这是要去哪里?”飞花取出阿娆的狐皮大氅给她披上,不解地问道。

“老爷,您刚回来,怎么就急着出去?”旁边的常德也颇为不解。

“去城外行营巡视一番,夫人在家里闷,正好也出去走走。”

飞花和常德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纷纷表示担忧。

昨夜两个人折腾到那么晚,今日还有精力去散心?

“想什么呢,还不快去准备?”

阿娆身后,拍了一下想入非非的飞花,飞花赶紧应了一声,拉着常德准备马车去了。

因为去行营,陆凶只带了几个跟自己打仗的士兵,一个家人都没带,临出门的时候,飞花还委屈巴巴地盯着远去的车。

常德跟她说,没准大帅是向夫人展示自己的战利品去了,嫌他们这些下人去了碍事才故意不带他们。

飞花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再耿耿于怀了,想着今日还要去跟苏夫人学绣样,便回屋自己准备去了。

苏夫人听说阿娆要来京城,便早早劝夫君也搬了过来,其实飞花理解她的想法,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帮自己施展才华的人,谁都不愿意就此分开。

“常德,少爷还没回来吗”飞花整理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忽然发现从昨天开始便没有见到少爷。

少爷在门口出现了一下,连门都没进就跑了。

“你放心吧,少爷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武功又高,没有人会欺负他。”

常德将拿着竹竿,将灯笼挑到了曲廊的雕花格子上。

“怎么样?挂的好吗?“

“再往右一点儿,不,太多了,回来一点儿。其实我不是担心少爷的安危,我只是觉得自从夫人有了身子以后,少爷便很少露面了,我怕他会觉得老爷不喜欢他。“

她是个下人,对老爷夫人的过去却也是知道一些的,听说这个少爷不是老爷亲生的,是夫人和她那个亡夫所生。

如今马上要有小少爷了,这少爷心里不舒坦,也是正常的,只是这孩子千万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你就别多想了,你不知道老爷在的时候少爷多黏老爷呢,他们怎么可能有嫌隙?“常德一贯想得简单,根本没在意这事儿。

“那不一样,老爷以前没有自己的骨肉,现在有了自己的骨肉,对少爷肯定不一样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出去了,正好看看能不能在街上碰到少爷。”

那孩子在金陵的时候就喜欢去各处取生意经,说不定现在又在哪个摊上当学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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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抓住一个

陆凶和阿娆的马车出了城,便直接向行营而来。

陆凶怕颠到阿娆,特意吩咐车夫赶得慢一些,两个人一大早出发,慢悠悠得直到了日近中天才看到了行营的影子。

荒凉的雪地里,整整齐齐地立着些帐篷,不过那些帐篷都很破旧了,风一吹,布条便斜着飞了起来,要不是有人在那里巡视,还以为这地方早被人遗弃了。

“怎么会如此?”阿娆掀开车帘,一眼看到那些帐篷,心里不觉一痛。

这样的破帐篷能御寒吗?

“大军刚刚回来,城中便传出瘟疫的谣言,为了不传染城中百姓和其他大营,只好在这里暂且扎营,户部那边,也一时凑不够多余的物资,不过昨日倒是从其他地方匀了些过来,今日是饿不着肚子了。”

“瘟疫?什么瘟疫?”

于是陆凶又将昨日之事跟阿娆说了一遍。

阿娆听完,略一沉思,道:”这瘟疫倒是帮了皇帝大忙,否则他要收回兵权,可能还要费些周折。“

现在陆凶交了大印,手下士兵又饥寒交迫,就算他们不顾皇帝的命令跟着陆凶造反恐怕也没有多少力气打仗。

这个璟同帝,真够阴毒的,那个瘟疫的流言,说不定就是他放出来的。

“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先不要急着下结论。“陆凶看她神色,猜到她所想,于是劝慰道。

阿娆点了点头,抬手叫了一个士兵过来,然后将自己腕子上的一只金钏退下,道:”你拿着这个,去城中找云熙绸布庄的老板,让他务必想办法捐赠一百顶帐篷,越快越好!“

那个士兵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陆凶。

陆凶道:“去吧,只是此事尽量做得隐秘些,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夫人参与其中。”

若被璟同帝知道,他那个疑心病又该发作了,到时候不光他受排挤,阿娆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是,大帅!”

那个人领了命令,拿了金钏,调转马头直奔城中。

“阿娆,辛苦你了。”马车里,陆凶握着阿娆的手道。

“都是大梁的子弟,我怎么忍心看他们受冻?”

到了行营跟前,车夫下了车,将脚凳放好。

这边阿娆等人下车,那边张傲看见了,赶紧带了几个士兵迎了过来。

“见过大帅,见过夫人!”

“不用这么多虚礼,我带夫人去看看我的大帐,你们好生巡视。”

“是!”

陆凶和阿娆来到大帐里,陆凶确认周围都是心腹,这才将云南平叛的内情说了出来。

阿娆听了有些后怕。

十万大军,跑这么远不是为了对付几个叛军,而是去对付一个国家……

若不是陆凶能征善战,这仗打下来未必能占到便宜。

“他们,其实是故意让你去的?”阿娆问道。

陆凶点了点头,“没错,叛军只是个幌子,朱鹮最想让我做的,其实就是攻打夜国,因为他想要夜国的一样东西。”

“就是你给我看的那块骨头?”

“对,就是那块骨头。”

以朱鹮的能力,他想从大蟒蛇的老巢里拿到那个东西几乎不可能,这才迫不得已以叛军的名义逼陆凶过来。

“难道,容妃娘娘和夜国有关吗?”阿娆问。

陆凶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清楚。”

两个人正聊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陆凶起身,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怎么回事儿?”

陆凶问道。

有个士兵过来,道:“大帅,我们捉到了一个奸细。”

说着,几个人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推了过来,那人脖子上挂着个箱子,嘴里还塞了块破布,膝盖上都是泥巴和冰雪残渣。

“你是”

阿娆看到那个男人向自己眨眼,以为他认识自己,然而看了看那张脸,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男人着急了,更加频繁地向他眨眼。

这次换陆凶生气了,直接上去想给那个男人一拳,谁知拳头还没有落下来,他便眉头一皱。

是他!

怔了一下,他对那几个人道:”松绑!“

”大帅”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好像散布瘟疫的家伙,那些士兵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陆行亲自上前,直接抽出了那人嘴里的破布。

“说,你来这里干什么的?”

“草民是一个江湖郎中,行走到这里,凑巧听说南征大军里可能有瘟疫,抱着济世救人之心,就过来了。“

“哦,原来是个大夫。“陆行点了点头,又给那人送了绑,然后拎起他的药箱仔仔细细看了看,回头对那几个士兵道:”是个大夫,别大惊小怪的……“

“可是……”

那几个士兵还想说什么,阿娆忽然捂着肚子哎呦一声。

“夫人,怎么了?”

“有些痛。”阿娆咬着牙,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这位夫人脸色不好,想必是多日劳累动了胎气,草民会些方子,开上一副便好了。”

”既然如此,那赶快里面请!“

那个男人拿了箱子,跟着陆凶进了帐篷。

“原来真是个大夫,看来是咱们冤枉他了。“

“这样鬼鬼祟祟进行营的大夫还是第一次见。”

帐篷里,陆凶将药箱还给了那个男人。

阿娆进来后肚子也不痛了,坐在椅子上,用好奇的目光盯着那个人。

这个家伙,差点儿就没有认出他来。

陆凶上下打量了那人半晌道:“罗大夫,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这个家伙用了人皮面具,还把自己的好功夫藏了起来,否则就外面那几个小兵,还不够他打着玩的。

罗迪笑了笑,道:“草民姓钱,名坤。”

“好,钱大夫,你怎么到我这行营来了”

“正如我之前所说,为了瘟疫一事。”

“可有发现?”

“军中将士都健康的很,但是那些人既然已经诬陷南征大军带回瘟疫,肯定一不做二不休,方才我在营地附近撒了些药粉,为的就是防止瘟疫,没想到专心致志干活的时候,被你的手下逮了个正着,幸亏遇见你,否则我要想别的办法脱身了。”

罗迪看到陆凶的桌子上有酒,也不问就自己拿过来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到了胃里,几乎冻僵的身子终于暖和了一些。

“罗大夫,那边有灵机院送来的炭炉,您还是过来烤烤火吧。”

阿娆看着他通红的手,道。

“钱大夫。”罗迪纠正道。

“哦,对了,是钱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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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玲珑骰子

炭炉是灵机院改造的,比一般的火炉要暖和些。

这些东西本来是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冬日用来取暖的,去年就定制了,被灵机院以打造军备没有时间为由拖到现在,眼见冬天就要过去了也只有个雏形,昨日沈沉知道了将士们在城外挨冻后,回去连夜将这些半成品”弄活“了,今日一大早又以新品需要”找活人实验“的名义送到了行营中。

虽然数量上有限,好歹也算解了燃眉之急,至少那些受伤的伤兵不会半夜冻死了。

“这东西不错,改日我也去弄一个。“

罗迪一边烤火,一边看着那个黄铜的大炉子赞不绝口。

这东西设计得确实相当巧妙,炉子是烧炭的,上面连着两根粗大的管子,有水从一根管子流进来,烧热了以后,又沿着另一根管子流到其他地方,这样,一个炉子便可以温暖很大的区域。阿娆觉得,这东西和二十一世纪的暖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更为绝妙的是,这东西不用人工添加燃料,在炉子的边上,沈沉专门做了个带机关的手臂,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己添加燃料,算是个半自动装置,炉子上面还有一个可以控制水温的东西,通过调节水温来调节温度。

但是陆凶帐篷里的这个火炉刚刚搬过来,热水还没有让整个帐篷暖起来,所以,罗迪想要暖和起来,只能跟它来个近距离接触。

“钱大夫打算以后怎么办?一直留在军中吗?“

陆凶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昨日看到陆朝的时候,他便猜到,罗迪很可能也进京了。

现在有人谣传瘟疫,正是需要神医的时候,只是不知道罗迪此次进京的目的是不是帮他。

罗迪点了点头,“若是大帅需要,钱某倒是可以留下来。”

“求之不得!”陆凶道。

“那就请大帅给钱某个行医的地方吧,方才大致看了一下,有些伤兵的伤口已经恶化,需要及时治疗。”

“这里怎样?”

陆凶指了指大帐。

罗迪抬起头来看着他,那意思是“你呢?”

“皇上有意削我兵权,我若执意留在行营中,倒是更加让他起疑心,往后这里就交给张将军了,他在旁边有营帐,用不着这个。”

“哦,看来做大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罗迪说完,转过身来,道:“大帅,有时间的话,还请去见见那个散播谣言的奸细,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凶。

陆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答应。

那个人的幕后究竟是谁,恐怕得用些非常手段才能问出来,若是璟同帝,他大可以按兵不动,若是别人,他必须想办法除根。

长安城百姓众多,绝对不能让瘟疫流传开来。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罗迪便自请去看伤兵了。

陆凶转身,发现阿娆正托着下巴凝眉思索。

“还在为奸细的事儿犯愁?”陆凶走过来,从后面轻轻地环住了她。

许是最近劳心劳力,阿娆这几个月非但没胖,反而消瘦了很多,陆凶隔着衣服,感觉到骨头有些硌人,心疼不已。

“别的人好说,我们家里的那个怎么办?又不能赶出去。”

阿娆愁眉不展地道。

“既然是来打探消息的,那就让他打探到一些消息呗。”陆凶满不在乎地道。

反间计,他可是用的顺手。

阿娆急了,“可是,若每次都像昨晚一样,我们两个……“

“我们怎么了?”陆凶有些困惑地道。

昨晚他们两个人表演的不是挺好的吗?

阿娆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我们每次那个……不是被别人偷听?”

说着,她嘤咛一声扭过了头。

陆凶看她的脸色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想了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儿。

“要不我们在行营……”

话说到一半,便被阿娆截断,“亏你想得出来,这里这么多人,这破帐篷又不隔音!”

“哈哈,我开玩笑的,怎么能让你舟车劳顿地跑这么远?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陆凶皱着眉头,负手在帐篷里走来走去,走到第三圈的时候,终于顿住脚步,两眼放光地对阿绕道:“我们用美人计如何?”

阿娆怔怔地看着他。

到哪里去弄个美人去?

晚上回府的时候,陆凶拿了几两银子,让飞花去给那个人送去,说是大帅的赏赐。

阿娆抿了抿嘴,心道这美人计十有**要落空了,飞花这丫头长得不赖,但到底心思单纯了些,别把自己栽进去就好。左思右想,她还是觉得不合适,便打断道:

“常德,还是你去吧,飞花去不方便。”

陆凶瞥了一眼阿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不信任我?”

阿娆摇了摇头,凑近了悄声道:“宫里来的人,能是什么人?”

“太监?”陆凶恍然大悟。

他怎么没想到呢?

“夫人说的没错,还是常德你去吧,顺便套套那个人的底细,昨晚突然发现我从云南带回来的一块上好翡翠不见了,你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陆凶一本正经地道。

只要非关男女之情,陆凶其实比任何人都会算计。

常德愣了一下,随即拍着胸脯道:”老爷,您放心,我保证三杯酒下肚,就让那小子吐真言。“

说完,他拿着那几两银子就跑了。

“真的有翡翠?“

阿娆等几个人都走了以后,悄悄地问。

“哪里来的翡翠?我去那里是打仗的,不是去搜刮民脂民膏的。“陆凶笑了笑,看着阿娆略带失望的眼神,话锋一转,道:”不过有样东西确实是想送给你的。“

说着,他转身,拿出了一个包裹精致的盒子。

一层层的包装打开,阿娆的眼前忽然一亮。

那是一个玉白色的正方体,上面有几个孔,里面有一粒血红色的南国红豆。

“骰子?”阿娆惊喜道。

陆凶点了点头。

“你自己做的?”

“送给你的东西,当然我自己动手。“

”没想到你这个打仗的人,还有这般的手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在蜀中的路上,忽然想到这句话,就自己动手了。”

陆凶笑了笑,抬手将她额前的一缕头发撩开,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好像永远看不够一般。

“阿娆,我想你!”

一用力,他便将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拥入了怀中。

风风雨雨中,那么沉积的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决堤,陆凶捧着她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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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手链

隼在城墙的最高处,看到了一辆车,车里的人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掀开帘子的一角,伸出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隼微微蹙了一下眉,便一纵身消失在长安城的街巷中。

雪早就停了,风有些冷,他袖着手,在小巷里快速穿梭,半张脸都藏在风帽里,只有一张下巴露在外面。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酒馆。

酒馆不大,门口飘着一面酒旗,字迹有些模糊了,但是勉强能分辨得出。

他抬头看了一眼,便闪身走了进去。

“客官,里面请!”

小二见了他,赶紧迎了过来。

“二两花雕,再来几个小菜,送到上面的雅间。“

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楼上有几个雅间,其中有一个靠窗的,他推门走了进去。

“你来了!“

里面早已经有了人。那人一袭青衣,凭窗负手而立,听到他来并没有转身,而是微微扬起头,似在看着窗外的街景。

外面,其实什么人都没有,只是透过袅袅升起的炊烟,隐隐约约能看到皇城的影子。

薄薄的暮色之中,那皇城仿佛笼罩在一只只看不见的大手里,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撕扯得粉碎。

大梁的社稷,其实一直都脆弱不堪。

“有约不赴,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隼抱了抱拳,一掀长袍,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桌子上有一壶酒,旁边有两只杯子,其中一只空着。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滋味如一团火一般滚过喉咙,身上的寒气一下子便被逼了出来。

然后,他又倒了一杯,看着杯子里的液体出神。

“长安的杏花春,酒虽好,可惜不够清冽。”

他抹了一下嘴,摇了摇头,轻轻地将酒杯放下。

“有些时候,太清澈了反而不好。”凭窗那人曼声,顿了一顿,他继续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是给我的警告吗?”隼勾勾嘴角,不屑地笑了笑,他收回目光,看着酒杯未满,又给提起酒壶倒了一些。

“酒满则溢,自信也是一样,有时候自己觉得天衣无缝,其实早已漏洞百出。”他看着酒杯,淡淡道。

凭窗的那人轻笑一声,道:”世间从来没有十拿九稳的事,不过都是赌而已,我不过是那个最疯狂的赌徒。“

“呵呵!“隼也跟着轻笑了两声,继续道:“大人的布局应该已经开始了吧,不知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抿了一口酒,抬眼撩了一下江宇珩。

江宇珩前几日进京,本来是去见陆凶的,可是阴阳差错地被七星堂打乱计划,他只能另找机会,只是七星堂着实讨厌,总是鬼鬼祟祟地跟着。

方才,他们两个也是好不容易才拜托了七星堂派来的尾巴。

江宇珩终于转过了身。

”沉渣泛起,终归要有人收拾,不过那条大鱼早晚会进网的,现在留着,还有用,另外,我这边有些意外……“

他的眉头微微一蹙,撩起衣摆,在隼的对面坐了下来。

隼皱了皱眉头,立即想到了些事情。

江宇珩道:“昨日,我在帅府门口,看到了一个人。“

隼微微一笑,“原来昨日在那里偷着的,并不只是我一人。”

昨日莫瑶梳那个女人出来刺杀阿娆的时候,他手中的飞镖几乎要飞出去,幸亏陆凶及时出现,他才收住了手。

若是莫瑶梳伤在陆府门口,那个莫停肯定不会放过陆凶和阿娆,但是离得远,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救阿娆。

江宇珩笑笑,继续道:“昨日本想去大帅府拜访一下,没想到刚走到拐角处就碰到了这一幕,你也是觉得奇怪吧,那个莫瑶梳为什么突然要杀阿娆?她明明知道杀了阿娆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隼不说话,手指捻着杯子的边儿,静静地等着他继续。

“莫瑶梳的话,显然是故意说给某些人听的,而以那个女人的头脑,未必能想出这么做的后果。”

隼点了点头,道:“那大人的意思,是先要找出那个幕后指使之人?”

“正是,那个人想浑水摸鱼,一定会影响我们的大业,必须在动手之前除掉那个变数。”

“大人手下有几个好手,为什么非要找我来?宫里的那个,身边的那个,哪一个不比我强?”

隼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有些不屑地道。

“你已经都知道了?”

隼没有回答他,而是微微一笑,抬起手来。

他的手指上勾着一串黑曜石做的手链,形状不是很规整,仿佛参差的狗牙一般。

“在保命还是泄密之间,那个人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命。”他继续道。

前几日,他终于追上了那个人,剑搭在那个人的脖子上的一瞬间,那个人便拿出了这串手链。

他,竟然是天命的人。

江宇珩丝毫不觉得惊讶,“那是因为我说过,他们的命只能交给一个人。”

言外之意,就是那些人死也要死在他的手里,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死。

听上去霸道,其实人性得很。

“为什么?和我一样吗?“

隼苦涩地笑了一下。

“没错,我也答应过他们,在那件事情完成之后,就给他们自由,这一点,也和你一样。“

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早就猜到了。

江宇珩这个人实在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温和无害,他控制人的手段,简直比那些个天命的头子都狠毒。

“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江宇珩看着他问,”你在宫中几日,可有什么新发现?“

“大人倒不如直接去找陆凶,那个家伙,一定会都告诉你的,现在以他的力量,根本应付不了眼下的局面。”

隼顿了顿道:“大人真的不打算调回京城?这样你们两个一文一武,用不了多久,就把那个混蛋皇帝撵下龙椅了。”

江宇珩略一沉思,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容妃娘娘究竟有什么秘密,还需要璟同帝自己去解开,他只有在那个位子上,才能最大限度地调动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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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天蚕丝

事情的关键在容妃,而解开容妃的秘密,只能靠璟同帝。

陆凶,阿娆,江宇珩和隼,几个不同的人,突然间心有灵犀一般,隔空达成了共识。

城外行营在第三天的时候,忽然收到了来自民间的几百顶帐篷和从其他大营调来的粮草,将士们的吃住问题算是有所缓解。

陆凶再也没有去过行营,整日和阿娆腻在一起,制香舞剑,风花雪月。

其间璟同帝派人来看望过陆凶,知道这些日子他的所作所为后,痛心疾首地规劝了几句,实际上早已心花怒放:

陆凶原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自己原来的担心,恐怕都是多余的。

因此,他便对陆凶的监视放松了些。

疑似宫里人的下人谢宁一如既往地殷勤,有事没事就来请教陆凶,陆凶干脆将他安排在自己的跟前,负责打扫庭院准备马车之类。

那日常德去找谢宁,本来是给谢宁送赏银的,可是常德发挥了自己自来熟的本领,让谢宁感觉和他一见如故,不到三杯酒的功夫就天南地北地胡侃起来,侃着侃着,两个人觉得不过瘾,就玩起了掷骰子的游戏,结果那个谢宁不是常德的对手,眨眼功夫就将陆凶的赏银输光了,还赔了自己的一块玉佩。

常德将玉佩交给陆凶的时候,陆凶更加确信那个人就是宫里来的了。

这块玉佩,别人不认识他可是认识的,不是值钱货,却意义非凡。

当初平南王被斩家被抄的时候,这块玉佩就从平南王府流进了宫里。

睹物思人,看着那块玉佩,他的眼睛有些湿润,然而他还是努力地克制了一下情绪,将玉佩交给常德,叮嘱他改日再想办法把玉佩输给谢宁,顺便再打听些消息。

常德看着陆凶赞赏的目光,瞬间感觉自己都要被自己的伟大智慧感动了,于是二话不说就跑了,一边跑一边想着怎么再从谢宁那里套出些什么,等下次那个家伙输得裤衩都不剩的时候,说不定就经不住自己威逼利诱将偷大帅的翡翠交出来了。

正月末的时候,小谢来到了京城,她一见阿娆就有说不完的话,还拉着阿娆要去看她在京城的生意。阿娆拗不过,只好跟了她出去。阿娆,小谢,飞花,三个女人在长安城逛,到了天黑还没有回来。

小谢功夫好,陆凶倒也不担心她们出意外,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府里有些闷,便拿了一壶酒在院子里吹风。

其实这个时候的风还是挺冷的,但是他觉得屋里的暖炉实在是闷,不如这外面的空气让人舒服。

下人们都休息去了,只有谢宁一个人在旁边伺候着。

暗夜无声,陆凶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大帅,回屋休息吧,小心着凉!“

谢宁好心地劝道。

“无妨,等夫人来了一起回去!“

话音未落,夜色中忽然传来一声破空,陆凶惊呼,然而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谢宁听到一声惨叫,抬头看时,发现陆凶的半边肩膀已经被一支黑色箭矢穿透,鲜血顺着箭杆流下来,触目惊心。

“大帅!“他惊叫一声,就想去拔箭,却被陆凶一把推开。

“有刺客,保护好自己!“

陆凶大声道,手指一动,追风斩已经展开。

雪亮的光在暗夜里格外得逼人,谢宁不会武功,只得听话地退后。

他本来想大声喊,但是一想到这府中除了老头儿就是孩子,好不容易有个青壮年常德还被派去给夫人赶车了,便也放弃了呼救的想法。

让他们过来,还不是上赶着给人送人头嘛!

“什么人?”陆凶对着箭矢射来的方向道。

远处墙头上暗影一动。

“大帅,久违了!”

那个人站在墙头,黑色长袍当风,凛冽肃杀得如同地狱使者。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好听,嘶哑干涩得好像许久没有上油的门轴。

那人好像生怕陆凶认不出他来,伸手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也不射出,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陆凶发现那箭尾上有一个奇怪的标记。

“是你!“他一咬牙,忍痛折断箭矢。

“没错,是我,没想到大帅还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

那人嘿嘿一笑,慵懒地拿箭拍着手掌。

“蛮人鼠辈,竟然敢到我帅府行刺!”

陆凶盯着那人,厉眉怒竖,他的半边肩膀早已被鲜血染透,看起来相当吓人。

“怎么不敢,我这不是来了吗?在敦煌让你逃过一劫,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不过我这次是奉上面的命令取一样东西,若是大帅肯配合,我这第二箭,可以不用射出!“

说着,那人持弓上箭,再次对准了陆凶。

“休想!”

陆凶堂堂大元帅,怎么会受他威胁?他想也没想,迎着那人就扑了过去。

“找死!”

那人怒哼一声,手指一松,箭嗖的一声就照着陆凶射来。

陆凶也不示弱,手中的追风斩白虹一般横扫,叮的一声,那支射到半空的箭突然一折两半。

谢宁看着钉入自己脚下石板的箭头,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陆凶欺近,那人再也用不了弓,只得用弓身格挡,陆凶的追风斩舞成残影,那人见抵不过,干脆扔了弓,从腰中抽出佩剑。

他的剑法极好,回风舞柳一般,两个人过了十几招,陆凶再也没有耐心,手中追风斩一横,噼噼啪啪十几枚刀片便打了过来。

谢宁从远处看去,便见那些刀片如数不胜数的暗夜流星一般。

那黑衣人密不透风的剑招被刹那间搅碎,心有不甘,反手一剑,口中喝道:”祁连飞雪!“

陆凶跟着道:”风起北疆!”

两个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大招一出,便是摧枯拉朽之势,两股杀气顿时将院子里的积雪都激了起来。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乍一看去,两个人仿佛置身于魔鬼的结界中一般。

谢宁在一边都看呆了,连脚下那半截断箭被杀气卷走也没有察觉到。

忽然,陆凶觉得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仿佛风中被撕扯的败絮一般。

这个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我再问你一遍,交出来?还是死?“

对面那人手中长剑一抖,闷声问道。

“你……使阴招!”

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陆凶咬着牙,低头,终于看清了身上的东西。

该死的,竟然是天蚕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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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遇刺

天蚕丝顾名思义,是由天蚕所吐,不过这种天蚕并不是普通的蚕,而是经过一种特别的方法养大的蚕。

这种丝在江湖上极为罕见,自从上一代天蚕的主人死后,他那个养蚕的小屋被匪人付之一炬,这种东西便几乎在江湖上绝迹了。

陆凶手中追风斩一转,想砍断,却又立即放弃了。

这种丝非常有韧性,一般兵器根本砍不断,据说只有头发丝一样的一根,便能将人切断。

他粗略地瞥了一眼。

自己身上至少有十几根丝,蜘蛛网一样绑满全身,丝线的另一头牵在那个黑衣人的手里,若是那人一用力,他已经不是五马分尸的问题,而是直接凌迟寸段。

他不想以身犯险,所以手中的追风斩转了一半,便重重地落了下来。

殊死搏斗?还是委曲求全?

身上的护身符飘出一阵阵淡淡的香味儿,是阿娆最喜欢的香,闻到香味儿的瞬间,陆凶便下定了决心。

他还有阿娆,还有孩子,怎么能这么轻易死了?

抬眼盯着那人,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成王败寇,我程大既然已经束手,便不再挣扎,前朝之事终归只是前朝之事,我还有妻子儿子,何必为了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死在你的手里。”

那人微微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帅是聪明人。“

然后,他伸出了一只手。

”拿来吧!“

“本来都是身外之物……“陆凶边说边探手入怀中。

“少废话!”那人不耐烦了,手中长剑一抖。

那一刻,也不知道那人用了什么招数,漫天雪光突然炸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谢宁只听到嗖嗖风声过耳,发生了什么根本看不见。

紧接着白光里传来陆凶一声惨呼。

又一阵大风卷过,陆凶的声音被彻底带走了。

“大帅,大帅,您醒醒,您醒醒啊!”

炫目的光终于暗了下去,谢宁看见陆凶倒在地上,肩膀上一个大大的血洞,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半晌,陆凶从疼痛里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的身边,有一支折断箭,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肉,看着触目惊心。

他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谢宁赶紧扶了他一把。

“大帅,要不要我去报官?”回屋的路上,谢宁问。

“不用了,那个人的武功在我之上,报了官他们也抓不到,既然不是来谋财害命的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凶咬着牙,断断续续地道。

谢宁还想说些什么,被陆凶的眼神打断,“你去,找夫人,还有,找个大夫……不用别人,就行营中那个钱大夫……”

这种伤,也只有那个人可以医治了。

谢宁安顿好陆凶,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那个钱大夫就提了个药箱来了。

将所有人都赶出去,陆凶才将伤口露了出来。

那个钱大夫看了一眼,啧啧了几声,道:“看来那个人来真的。”

“不来真的还用假的不成?他装腔作势的话,我怎么会将那些东西给他?”

钱大夫看着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陆凶这个家伙,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自己真下得了手。

又过了一个时辰,阿娆终于回来了,她听说陆凶受了伤,赶紧跑去屋里。

钱大夫已经给陆凶包扎好伤口,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阿娆上前,心疼地道。

“这就是我想要的啊,有了这伤,以后就可以安心陪媳妇了。“

陆凶笑着看她,却被她狠狠剜了一眼。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因为受了伤,陆凶被璟同帝放了个长假,不用天天到大殿上去汇报工作,他也乐得清闲。

城外的十万大军有了粮饷和御寒之物,又过了几天,璟同帝便把将大军打散,分派到各个大营,从此以后,陆凶成了个彻底的光杆司令,整天除了喝阿娆炖的汤,就是陪阿娆看风景,再有就是给她肚子里的宝宝读书,偶尔把脸贴上阿娆的肚皮,还能被那个小家伙猛地踢一脚。

“一定是个儿子!“陆凶起身,非常自信地道。

“别这么肯定,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我整天闹得她睡不着觉。“阿娆笑了笑道。

“那……”陆凶的眉头忽然蹙了起来,“若是个跟你一样的巾帼,我这个做爹的不是要整天提心吊胆?”

“儿子的话你就不提心吊胆了?”阿娆好奇地问。

“儿子不一样,儿子要散养,就像朝儿一样。”

说到朝儿,阿娆这才想到,有段日子没见到这孩子了。

前几日听常德说他在外面跟着云熙绸布庄的掌柜做起了生意,专门负责供货,不过后来生意做起来,他就撒手不管了,好像又盯上了其他的行当。

还有隼,自从宫中一别,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阿娆想着这两个人,有些黯然神伤。

“怎么了?”陆凶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这辈子,并不是谁一定要陪谁到天荒地老的,遇见了,相伴走一程,然后分开,这才是最正常的吧。”

“阿娆,别想那么多了,就算别人都离开了,你还有我,我发誓,我一定会陪你到地老天荒。”

阿娆听了,微微一笑,侧身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宽厚结实,确实是个值得依靠一辈子的地方。

又过了一个月,长安城下了几场春雨。

雨水过后,土地松软,杨柳淡黄,西北的春天总算是来了。

阿娆终于出门不用披大氅,穿得少了,人也觉得没有那么笨重了,想着古诗词中的名胜古迹,她便经常让陆凶带着她到处转,什么乐游原,什么大雁塔,什么华清池,都玩了个遍。陆凶总是怕她一个孕妇这样玩下去会过于劳累,劝她多休息,她却说孕妇要多走动走动,到时候生产的时候才会顺利些。

在太平村陆凶听说过几个难产而死的先例,听她如此一说,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只是出门的时候随从带的多了些,生怕路上一颠簸,孩子就要出来了。

阿娆笑他瞎操心,这孩子现在也就五个多月,离出生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又过了段日子,陆凶胳膊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绷带拆了,也不用换药了,阿娆在门口看见他重新拿起追风斩,整个人英姿焕发,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这个男人,是天生属于军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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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夫子来了

养伤的日子,谢宁特别殷勤,经常找各种借口往外跑,回来的会后就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补品。陆凶也不拦着,只是叫郭平的人暗地里盯着他,盯了几日,果然发现这小子在给宫里的人传信。

陆凶心道:这消息送出去了,自己祸水东引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不出意外,谢宁一定会告诉皇上那只箭的样式,而璟同帝肯定也会不费吹灰之力找到那支箭的出处,到时候,皇帝知道了他掌握的秘密落入了蛮人的手里,便不会再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他要做自己的事情,也会顺当得很多。

虽然这么做对阿斯兰有些不公平,但是想到阿斯兰觊觎阿娆的眼神,他又觉得这么做非常解气。

皇帝不怀疑他了,朝中权贵又因为他丢了兵权懒得巴结他,所以陆凶这段日子过得简直如同隐士一般,基本上除了小谢和几个做生意的掌柜的,不会有人登门拜访。

这一日,门可罗雀的帅府门口突然来了位客人,那个客人也不等下人通报,直接就往里面闯。常德拦不住,眨眼那人已经跑到了后花园。

好家伙,那脚丫子一撒开,手里的拐棍儿完全就是个摆设。

陆凶正和阿娆在后花园的假山亭子里晒太阳,见忽然冲进来一个人,吓了一大跳。

“夫……夫子?“

待看清那人的面貌,陆凶差点儿跳了起来。

这老爷子是吃了返老还童药还是怎么的?不但健步如飞还面色红润……

不对,这面色好像不是代表高兴的意思,是怒气!

陆凶想明白了,侧身,躲在了阿娆的后面。

那件事情多半被这个老头儿知道了,自己该怎么跟他解释呢?或者说,该不该给他解释呢?

“躲什么?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出来!“

老爷子隔着一个孕妇不好发作,只好抬起手里的拐棍儿指着陆凶大骂。

常德刚好追到后花园门口,远远看见自己家大帅被一个老头子教训得服服帖帖,便原地停了下来。

大帅出糗的场面,自己还是别掺和了,说不定这位老先生是大帅的某个长辈……

陆凶目光躲躲闪闪,正寻思着对策,忽然瞥见远处的常德,大声道:”来客人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备茶去!“

常德闻言终于反应过来,回头一溜儿小跑跑了。

还备茶招待,果然是长辈,而且是大帅颇为敬重的长辈。

“夫子,您别站着,您请坐!“

那根拐棍从自己的肩上越过去,眼见就要戳到陆凶,阿娆赶紧指着一张铺了软垫的石凳道。

那老头儿见了也不客气,放下拐棍儿提着袍子几步就走了过去,一转身,咚的一声坐在上面,力气大得石凳都晃了晃。

阿娆吓了一跳,生怕这老先生用力过大,把骨头给坐断了。

好在,虚惊一场,看那老爷子面不改色的样子,屁股应该没问题。

“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老爷子坐下来,从陆凶身上收回目光,沉声道。

他说话的时候,胡子一翘一翘的。

他怎么能不生气呢本来他来京城,做个大隐隐于世的智者,白天听听曲儿,晚上看看书,饿了有人做饭,渴了有人倒茶,闲了还能织织消息网,小日子过得要多滋润又多滋润,可是这个陆凶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添麻烦。

前几天听说他受伤了不能上朝,他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十万大军等着他整肃,他竟然弄伤自己借故不上朝陪媳妇逛街卖布制香,这像一个将领应该干的事儿吗?

“沉迷酒色,不务正业,数典忘祖,胸无大志,你,你,你烂泥糊不上墙……”

老爷子坐在凳子上,上半身探出,几乎都和抬起的拐棍儿一条线了。

陆凶被他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有些懵,他看看阿娆,阿娆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老爷子骂人向来文雅含蓄,今天这么没水平的发挥,看来是真的气坏了。

“夫子,您别急,您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大火气吗”

他小心翼翼地递上了一杯茶,被那老爷子一拂袖推开,但是他不气不馁,依旧用孜孜不倦的求学态度,等着夫子给他醍醐灌顶。

这眼神在阿娆看来,那是相当的无辜,如果她不知道内情,恐怕也要相信了。

“少废话,先说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指着陆凶还不怎么灵活的半边膀子问道。

“这个……”陆凶欲言又止,求助似的看着阿娆。

“夫子,是这样的,前几日进了贼,本来是来偷东西的,恰巧被程大哥碰到,就打了起来,不小心受了伤,那贼人还抢走了一些东西。”

“什么?“

老爷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你是说,那几样东西都没了?你知不知道,那可是,可是复国……呜呜……呜呜……”

陆凶眼疾手快,身形一闪,已经捂住了老爷子的嘴,然后直接扛起来就往屋里跑,阿娆看着这俩人,惊讶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直以来,陆凶和姚老夫子都是父子一般,陆行对这个夫子,更是比对他爹还孝顺,夫子的命令,陆凶从来都不敢说半个不字,像今天这样野蛮的行为,还真是出乎意料。

她想跟上去看看,又觉得不合适。

也许这俩人有什么秘密要说呢,自己过去人家不是不好意思吗?算了,春光明媚,还是亭子里舒服。

如此想着,她便重新坐下来,铺开纸张,一笔一笔描绘绣样。

那个苏夫人说了,她的绣样总是出乎预料,很想多看看她的作品。

阿娆看着纸,凝眉沉思了片刻,便在纸上画起了向日葵。

那向日葵长得颇为恣意,乍一看,热情浓烈得仿佛夏日骄阳一般。

常德拿了茶回来,发现那个老头儿不见了,陆凶也不见了。

“夫人,那位老先生呢?我方才听到那人出言不逊,该不会是惹了老爷,老爷……”

阿娆缓缓地抬起头,“别乱猜,那人是老爷的一个老邻居,人年纪大了,脑子有些不好使,刚才……疯劲儿上来,被老爷带回屋里了,这会儿应该休息了。对了,你这茶就放在这里吧。”

“哦。”常德放下茶盏,将信将疑地摸了摸头。

“你下去吧,这里没事儿。”

常德应了一声,刚想往回走,又道:“夫人,今日少爷的店开张,您来吗?”

阿娆一愣,手里的笔在纸上拖了一条长长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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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奇怪的病人

“少爷的店?什么店?”

在金陵的时候,阿娆跟陆朝提过这个要求,希望他可以自己将生意做得大些,可是这实践的速度,也太超乎预料了吧,这孩子才来长安几天?

“就在城东的聚贤街上,离我们这里不远,夫人,少爷说不要让我告诉您和老爷,但是我觉得这事儿毕竟是件喜事,要不咱们偷偷去看一眼?”

不告诉他们,这个陆朝,果然长大了!

阿娆对陆朝到底开了个什么店颇为好奇,于是对常德道:“准备一顶轿子,我们悄悄去看看。”

说完,她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留给陆凶,自己便跟着常德走了。

长安城的聚贤街是一条非常热闹也非常有品位的街道,街上大部分店铺都是卖文房四宝和名人真迹的,陆朝的医馆在这里看起来格外得突兀。

但是,这并不妨碍它的热闹。

瘟疫的谣言在城里流传了很久,虽然并没有人真的生病,但是这件事情始终是长安城百姓们的一块心病,所以他们听到有个专门治瘟疫的大夫在这里坐诊,开业头一天又不收诊费的时候,他们便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阿娆坐在医馆对面的酒楼上,居高临下地从窗户上里往下看。

刚开始下面乌压压的一片,后来有人出来维持秩序,乱糟糟的人群很快排成了队。

队伍宛如一条长龙一般,从店铺门口一直蜿蜒到了街道口,其间还不断地有人加入。

“夫人,我跟你说吧,这个长安城里的人,都是一群胆小鬼,特别的惜命,一有头疼脑热地就往医馆里跑,一点儿都不像我们那些小地方的人,像他们这种小病小灾的自己抗一抗就过去了,哪里用的着什么大夫?”

常德在旁边,给阿娆倒了一杯茶,送到她的手上。

他说话的语气颇为不屑,甚至带着几分讽刺。

“不过对少爷来说倒是件好事,医馆刚一开业就门庭若市。“

这个长安城里的人在他的眼里,确实是一群惜命又没头脑的家伙,前一段时间天冷的时候,这伙人到处找雪搓澡,弄得全长安城没有一块干净的雪剩下,有些人甚至还跑到城外去挖,有些懒的人干脆花钱买。后来南征大军在城外驻扎,他们便连出城的胆子都没有了,整日躲在家里,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烤火,说是南方带来的瘟疫喜热怕冷,他们要把瘟疫冻死。

常德听几个下人说了,不以为然地道:“恐怕瘟疫没冻死,他们自己先冻死了。”

“夫人,咱家少爷真有经商天赋的,您看这长安城中正缺大夫,瘟疫的事情又弄得人心惶惶,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办医馆,真是太明智了。“

“是呀,朝儿的目光一向独到。”

阿娆对陆朝确实有几分赞许,可是赞许过后,她很快想到了另外的几个问题:这孩子的钱从哪里来?大夫又从哪里来?

她眯起眼睛,定睛看了一会儿队伍前头那个诊脉的大夫,心里忽然掠过了一阵异样。

那个人长着一张和罗迪完全不一样的脸,可是举止却有几分相似……

难道是罗迪厌倦了钱大夫的脸又换了一张?

若是能请到他坐镇,恐怕用不了几天这医馆就人满为患了。

这陆朝也太有面子了!

也是,人家两人一个干爹一个干儿子,关系铁得很,如此一来,这小子也不算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了。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

阿娆一边看一边点头,常德在旁边,眼睛里也满是骄傲。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忽然从队伍的最后面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往前慢慢移动。

“夫人,那个家伙要插队,我要不要下去教训他一下?“常德眼尖,一眼看到了那个人。

阿娆抬手制止。

“我觉得那个人可能真的有事。“

二月末的长安已经不是很冷了,那个人却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一丝风吹着他。

……

”以你的剑法,可以瞬间把他挫骨扬灰。”

长安城外,一间已经废弃的客栈里,一个面貌的丑陋女子对一个黑衣男子道。

说完,那个丑女一扬手,丢过去一包银子。

黑衣男子抬手接过了那包银子,垫了垫,然而满意地一笑。

分量足够了。

“我当然可以把他挫骨扬灰,不过,我不愿意。”黑衣男子高傲地扬起了头,一把破旧的宝剑抱在怀里,杀气全无。

“为什么?“那个丑女猛一回头。

“你出的价格,只够买这些东西。“

那人放下银子,从怀里摸出几块骨头,往那个丑女面前轻轻一推。

骨头一根如笔管,一根如笔山,还有一小节,似是指骨。

“如果我再加一千两黄金,让你要他的命呢?”

那个女人衣袖一扫,几块骨头顿时都消失了。

“那我也不愿意。“

“再加一千。“

那个黑衣男子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

“女人,你听说过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吗?我鬼使做事,可从来不会去做第二次。”

他勾起唇角,邪魅一笑。

那个女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就在她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却忽然风一样的飘到了她的面前,俯身,抬起手指,捏住了她的脸颊边缘。

“如果这张脸下还藏着个美人,说不定我会重新考虑!”

他微微一笑,嘴角满是戏谑。

“混蛋!”

那个女人抬手打落了他的手。

“看来没有,那就后会无期了!”

那个男子似乎是生气了,拿起银子,一甩衣袖,倏地一纵身,便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女人终于忍住气,将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把撕扯了下来。

下面的那张脸又黑又黄,长相颇为彪悍,若不是盘着女人的发髻,兴许会被认作是男子。

她听到周围没有动静,便将衣袖里的骨头重新拿了出来。

骨头看不出特别,除了那根小指略似骨笛之外。

鬼使神差的,她将那根指骨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

第一次,没有动静。

第二次,从里面发出些呜咽的声音。

她顿时好像发现了宝藏一般,刚想再试,忽地一阵风卷过,她手里的指骨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女子手里。

“你怎么来了?”她忽地起身,愤怒地盯着眼前那个漂亮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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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等你很久

那个漂亮女子的轻功很好,什么时候来的她根本没有发觉。

她穿了一身雪白色的纱裙,上面点缀着些金丝银绣线的星星月亮图案,刚刚立定身形的时候,一条轻薄的白色披帛缓缓落下,整个人宛如仙女下凡一般。

披帛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之声。

那个丑女这才发现,那披帛的末端裹着一粒金属球,正因如此,软绵绵的披帛才可以当做武器用。

方才,那漂亮女子正是用这披帛将指骨抢了过来。

她抿了抿嘴,心里愤愤不平:若不是不知道这女子还有这样的招数,她方才怎么可能轻易被夺了东西?梁人真是太狡猾了!

手指狠狠地攥成拳头,骨节攥得都发白了。

那个漂亮女子完全无视她的愤怒,拿着指骨,微微一笑,柔声道:“我若不来,你就闯下大祸了,你可知道这东西会招来什么?“

丑女一扭头,不屑地道:“多谢阁下提醒,不过这件事情,以后你不用参与了,主上说了,剩下的事情由我全权负责。”

“你?”漂亮女子闻言,讽刺地一笑,“你确定你能行?这里是大梁,不是你的蛮夷之地,你是熟识地形还是手握人脉?况且你的易容术太差,一生气这脸皮都皱了。方才那个人肯定已经发现了,若是他跟你计较,恐怕你今日是走不掉的。“

言外之意,就是那个黑衣人对她的真实面貌没兴趣。

丑女的目光忽然凛冽起来,她看着那个漂亮女子,不服气地冷笑道,”这么说,你的本事在我之上了?只是,你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若不是我出手,这几样东西恐怕还在那个人的手里吧“

这句话一下说到了那个漂亮女子的痛点上,她微微蹙了蹙眉,道:“你是怎么拿到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个丑女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拖长声音道。

“那个人的武功可不低,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打败他。”漂亮女子还是不信。

“强中自有强中手,你在梁国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有些孤陋寡闻了?也是,这江湖上人才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岂是你一个沉溺声色犬马的人能了解的?”

漂亮女子不再说话了,只是将目光在那个女人身上来回扫着。

这个话题,她不想继续,她不是无知,她只是知道,有些棋子不能动,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反杀。

那个丑女见她无话可说,终于得意地一笑。

“他真的说过,让我退出吗?”许久,漂亮女子终于道。

那个丑女点了点头,道:”主上说过,你为他做一件事情,便算是报了当年的救命之恩。你已经为他打探到了这几样东西的下落,自然是已经报了恩,从此以后,你们两不相欠,当年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没有发生过?“漂亮女字仿佛被这句话迎头痛击,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

他,竟然如此薄情吗?当年黄沙中的相遇是那样的浪漫唯美,只一眼,那个顶着黄沙走来的少年便触动了她的心弦,永远的刻在她的心上,可是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欠债的人吗

心里苦,眼睛不知不觉湿润起来。

“那个东西还给我!“

丑女人伸出手,盯着那个漂亮女人,目光灼灼。

“这个东西不能还给你!”

那个漂亮女人忽地一缩手。

“难道你要背叛他吗?”

“不,我不会背叛他,只是这个东西事关重大,我一定要亲自送到他的手中。”

原本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是方才,那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天下最厉害的骨笛,不是出自骨魂曹护之手,而是这个看起来有些年代久远的指骨。

但是,这样的东西,真的该为他所用吗?他会知道,这样东西带来的巨大反噬吗?

不,她不能看着他自取灭亡。

“可是他不愿意见你。”

“他会来见我的!”

那个漂亮女人说完,手中的披帛轻轻一扬。

轻薄的纱,仿佛微风吹动一般,那个丑女人本来没有在意,然而在那披帛靠近脸颊的时候,竟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它瞬间变成了一把平削的剑。

她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等她再去找那个漂亮女人的时候,却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该死!”

一拳砸在桌子上,她狠狠地骂了一句。

方才跟那个女人已经撕破了脸,以后她再想找她已经不可能了。

难道,真的要主上亲自去见她?

临行前那个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头痛得要命,觉得不用等到告诉主上这个消息,自己就可以自杀谢罪了。

到手的鸭子飞了……

主上交代的事情搞砸了……

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脑袋里乱作一团,她抱着头坐了很久,终于霍然起身。

她从怀里摸出一只金属管和一小块羊皮纸,然后咬破手指,用血写了几个字。

接着,她吹了一声口哨。

不大功夫,一只雪白的鹞鹰落在窗子上。

她上前,小心地将那只金属管绑在鹞鹰的脚上,然后摸了摸它的背,沉声道:”去吧,快去!“

鹞鹰好像听懂了她的话,转过身去,一震翅膀便飞上了天。

在离这间破屋子有一段距离的山顶上,一个黑衣男子看见一只鹞鹰从头顶飞过,忽的抬起了手里的飞镖。

然而,想了一会儿,他还是将飞镖收了起来。

更远的地方,那个漂亮女子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盯着那条满是荒草的路,想起那个人的身影,心里莫名地一痛。

他希望不是她,但是她方才出手的方式又是那么像她。

“喂!“

正沉思着,头顶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抬起头,便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你打算占用我这张脸到什么时候?“

那个人是真正的鬼使,在江湖上专门收钱替人杀人盗物的人。

“再借用一段时间。“那个黑衣男子道。

“那我呢?“

“你就乖乖地消失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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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瘟疫来了

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汉子贴着队伍,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前面。

他本来想往队伍里面插,可是刚刚动了几步,便被几个凶悍的眼神杀了回来。

他瑟瑟缩缩地退到一边,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大夫。

天气不冷,那个人却很快抖成了一团。

大夫给几个人诊好了脉,开了药方,朗声喊:“下一个!”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忽然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声音很大,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那个人晕倒了!“

众人一阵惊呼,有几个不用排队的赶紧上去查看。

“别动!“

那个大夫也发现了,他起身,制止了想要解开那人脸上布巾的人。

他蹲下来试了试那人的鼻息,然后转头对伙计道:”人快不行了,赶紧抬到后面去!“

开医馆本来就是为了救死扶伤,大夫如此做,别人也没有异议。

几个伙计过来,找了一副门板,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放在上面,便抬去了后院。

大夫跟着过来的时候,脸上早已经蒙了一条草药浸过的布巾。

“你们几个出去,仔细沐浴更衣!“

那几个伙计见大夫这个样子,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赶紧照做去了。

“义父,是他吗?”

刚才还在外面忙着招呼客人的陆朝也跟了过来。

大夫跟他交换了个眼色,他立即抽出一条布巾蒙在脸上。

“不要直接碰他!”

大夫递给了陆朝一副手套。

“是!”

陆朝接过来戴上,帮着大夫将那人脸上的黑色布巾一点点打开。

打开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两个人都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的脸早已经面目全非,黑得像刚从炭里挖出来一样。

“果然是那个人。”大夫道。

前几天陆凶打算去天牢看那个奸细,却被告知奸细逃跑了,为了此事,璟同帝狠狠惩罚了看守监牢的差役,还责令莫停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个人捉捕归案,生死不论。

其实,那个人自己根本跑不了,是有人故意放走的,放走他的人是隼。隼接到陆凶的命令,将人偷偷地带出来的时候,还跟罗迪打了个照面,确认那人身上的病是假的之后才放走的他,没想到几日之后,他竟然真的病了。

“你叫什么名字?”罗迪摸了摸那人的额头,轻声问道。

那个人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大夫,这病好治吗?”陆朝问。

罗迪轻描淡写地道:“这种病叫毒血病,人没死,换血就行。”

“可是,有谁的血可以给他换呢”

那个人一听是毒血症,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听到有救,又有些喜出望外。

此时他的眼白已经变成了深色的血红,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和瞳孔分别开。身上的皮肤也变成了紫黑色,本来看着还挺完整的,刚才一害怕,身体一抖,皮肤立即鱼鳞一般地掉了下来,很快露出了一块块同样黑红的肉。

陆朝抿了抿嘴,强忍了恶心。

“换血不能随便,不过只要找到他的近亲便可。“罗迪依旧波澜不惊,他放下那人,回头拿出了一套刀具。

刀具非常的薄,拿在手里寒光闪闪。

那人吓了一跳,半晌终于张着嘴,费力地道:”大夫,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罗迪道,”这种病不会要人的命,只会让人像蛇一样不停地蜕皮,可能会痛苦一些。“

可能……

那个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痛苦一些的事情吗?方才他一动,浑身便被像被剥了一层皮一般,若不是有报仇的欲望支撑着,他现在恐怕早已经咬舌自尽了。

那种痛苦,真不是人受的。

那个人,他也一定要碎尸万段!

“你是长安城的人吗?在这里有没有亲戚?兄弟姐妹没有的话,表哥表弟表姐也行。“

罗迪拿了刀,挑起他的一块皮肉,放在白色的磁盘里,然后在里面滴了些不知道什么药水。

那块皮肉很快变色了,变成了更加令人恐怖的黑色。

他看着那块皮肉,勾起唇角哼了一声。

“没有。”那个人想了半天,终于忍痛摇了摇头。

“没有的话……”罗迪翻着那块肉的刀忽然顿住了,然后他拿了一块布,不耐烦地在上面擦了擦刀身,“没有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你还是离开吧,我外面还有好多病人等着。”

说着,他转身要走。

“等等!”

那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从担架上坐了起来。

这一坐,身上又扑簌簌地往下掉东西。

“有一个人,可以救我!”

“哦?”罗迪目光一亮,看了一眼陆朝,陆朝点了点头,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帮你找来。”

“他在城外黄土村的百花铺。”

罗迪使了个眼色,陆朝立即一闪身走了出去。

“那个人该不会得的就是瘟疫?”

阿娆在酒楼上,盯着医馆看了半天。

那个神秘的病人被抬进去有一个时辰了,期间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

她的心里惴惴不安,生怕真的是瘟疫。

陆凶说过,那人既然想用瘟疫来牵制大梁,除了散布谣言,肯定还想到了后手,若是璟同帝听到谣言做出的反应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这瘟疫恐怕就要变成真的了。

当初陆凶痛痛快快交出兵权,除了她,也有这一方面的考虑。

“我们回去!”

阿娆对常德道。

常德正看得津津有味,听阿娆要走有些不解。

“这件事情,必须尽快告诉老爷!”

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姚老夫子已经从剑拔弩张的状态彻底变回了慈眉善目的老者。

但是阿娆知道,这个人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沉稳,骨子里还是时不时压不住的小孩子脾性。

“阿娆,刚想去找你,朝儿那里怎么样?”

陆凶见她进来,忙牵着手将她引到一把最舒服的椅子里。

姚老夫子见了,本来已经垂下来的胡须倏地一下又翘了起来。

他眼中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阿娆早已了然,然而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也无暇顾及。

“陆大哥,瘟疫的事情恐怕要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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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都染病了

陆凶闻言心头一跳,姚老夫子也探了探身子,侧耳倾听。

于是,阿娆将在医馆看到的事情又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陆凶听完,凝眉沉思片刻,道:“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城中有罗迪坐镇,疫情应该不会很快扩散开来,但是朝儿在那里,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跟死去的平南王交代?

陆凶牵了那匹汗血宝马,直奔医馆,到了医馆,罗迪说陆朝去城外黄土村了。陆凶也来不及细问,直接上了马又赶往黄土村。

那黄土村离长安城不远,坐落在一个小山坳里,四周都是黄土,只有四五户人家,住的都是些佃户,专门替城中的香铺种花的,这里的佃户们都是外地人,所以偶尔来个异乡客也不会有人注意,那些人选在这里落脚也很好理解。

村外黄土,村里却有许多树木,现在春天到了,从泥土的房子里斜着伸出来几枝杏花,在袅袅升起的炊烟映衬下,显得格外温馨。

然而,陆凶刚刚到了村口,便感觉到了一阵阵肃杀的气息。

他下了马,找了个地方将马藏好,拔出追风斩,便悄悄走了过去。

里面很安静,做饭时灶台底下爆出的噼噼啪啪声清晰可闻。

路朝来了,怎么可能没动静?难道他已经离开了?不,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

陆凶又往前走了两步,见路边有一座废弃的土房子,房前庭院里的杂草好像有被踩过的痕迹,窗户里还有影影幢幢的人影。他的心猛地一提,立即轻身一纵,跃上了屋顶。

房子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榆树,枝条浓密,垂在房檐上,盖住了一大片屋瓦。他悄悄移动着脚步,将自己藏在树后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陆凶听到下面有动静,小心地揭开一块瓦,往里面看。

这一看,他吓得差点儿掉下去。

里面有五六个汉子,手里都拿着刀,刀尖则对着中间一个少年。

那少年,正是陆朝。

被这么多人围着,陆朝依旧波澜不惊。

“各位别冲动,我只是过来找人的,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卓三的人?”

卓三就是那个人说的表弟。

那群人听了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是谁让你来的?”

其中一个道。

“卓三有个表哥,叫朱荣,病得不轻,需要卓三的血来救,我也是为了救人,迫不得已才走这一趟。“

陆朝说完,缓缓举起双手。

“你看,我根本没有恶意,我的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你们要搜身也可以,我自己把衣服脱了给你们看也可以。“

陆凶趴在房顶上,看着他真的将披风扯了下来。

胳膊腿儿的都很完整,身上也没有血迹,还好还好,这个小兔崽子没有受伤。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将手中追风斩迅速变换成了弩的样子。

箭上弦,只等陆朝需要的时候射出。

“这么说你见过卓三?那个家伙在哪里?“

有个人问。

今天一大早他们便发现卓三不见了,本来以为那个馋鬼又到别处觅食去了,可是等了快一天了,那个家伙还没有回来。

“他在我的医馆,我是长安城中的大夫。“

“大夫?“那个人斜着眼盯着陆朝,有些不相信。

这毛头小子,乳臭未干,怎么就敢自称是大夫?还有卓三那小子,闲着没事儿去医馆干什么?万一被捉住怎么办?

“你真的是大夫?”

“正是,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已经出师了,这位大哥,你是不是觉得皮肤有些痒?就像蚂蚁爬过一样?“陆朝平静地道。

那个人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刚想嘲笑他胡说八道,却突然身子一僵。

怎么回事儿?

这个小子不说还好,他这一说,他确实觉得皮肤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可是一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不要摸,更不要挠!”

陆朝看见他抬手,刚想制止,可是那个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他话说到一半,那人的一只手已经迅速划过自己的脸。

旁边的人看着他,眼神里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

“大……大哥……”

“怎么了?”那个人问道。

“你的脸……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那个人不明白手下为何如此慌张,想找个镜子看看,可是这破屋子里却连个铜片都没有。

“你的脸,跟朱荣……朱荣一样了!“

“什么?“

那个人闻言腿一软,反应过来,连刚刚闯进了个外人也顾不上了,他没头苍蝇一样地在屋里乱转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可以照见自己脸的东西。

有个人提醒,”大哥,刀,刀!“

他忽的一下反应过来,一下横过了刀。

刀身雪亮,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脸。

手指挠过的地方,清晰地留下了几道黑紫色的指痕。

看到自己脸的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不,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得这种病,那些人说了,只是普通的毒,并不会传染,我怎么……我怎么可能这样!“

他长啸一声,双手抱着脸,不顾一切地冲到外面,提了一桶水就照自己的脑袋倒了下去。

“这几位大哥,你们是不是也有……“陆朝见那人跑出去,微微一笑,然后假装善意地提醒道。

那几个人幡然醒悟。

他的大哥都被传染了,他们肯定不可能幸免于难。

“老三,你的脸上,有一块黑斑……“

“二哥,你的脖子上,也有……“

一个人忽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骗子,骗子,那个家伙是骗子,他说过,瘟疫是假的,怎么会这样?“

有一个年龄最小,顶着一头营养不良的黄头发,愣了半天,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儿,我他妈的还没有成亲呢!呜呜呜……“

“大哥二哥三哥,我怎么办啊?”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怎么办啊,你没有妻儿,我可是有的啊!”

“都怪你们太贪财了,这破事儿怎么都能揽啊!”

“那银子你不是也分了吗?这个节骨眼上就怪我们了?”

……

一时间,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吵累了干脆抱头痛哭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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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诈

陆朝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缓缓道:”各位不用害怕,其实这瘟疫并不是不治之症,我的医术有限,但是我师傅一定可以医好你们。“

“真的“

那几个人哭得正带劲儿,有的甚至已经想好怎么写遗书了,忽然听到这句,立即爬过来抱住了陆朝的腿。

“小神仙,小神仙,你一定要救救我们,一定要救救我们。我们,我们把钱都给你,不够的话,我们再去筹,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只要你救了我们,我们给你当牛做马!”

“对,天天烧香上供。啊呀!”

那人还没说完,脑门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下。

“人家是活神仙,用的着香火吗?是吧,小神仙?”

老大收回手指,谄媚地看着陆朝。

陆朝扫了他一眼,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捏着下巴,略带为难地道:”救你们可以,只是为防瘟疫,城中戒备森严,你们现在这样子,恐怕没有办法进城。“

几个人面面相觑,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陆朝继续道:”不如这样,你们在这里等着,哪里都不要去,我现在就回城请我师傅,让他到这里来给你们诊治,这出诊的费用我就不收了。“

几个人自然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见陆朝真的要走,又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怕他跑了再也不回来了,于是道:”小神仙,我们几个在这里的饭食都是百花铺的那个老太婆做的,那个老太婆每天给我们送饭,恐怕也早已染了病,那个老太婆又喜欢到处串门,现在估计这个村子,都……到时候这瘟疫若真的传出去,一旦波及京城,恐怕小神仙也脱不了干系,还请小神仙速去速回。”

他们几个都是外乡人,这个小孩可能根本不在乎他们几条性命,但是瘟疫一旦传染开,城中人的性命,他自己的性命,他总得在乎吧?

“你们是担心我去了不回来吧?”

聪明的陆朝一下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那个人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了。

“放心吧,作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本职,再说这瘟疫一旦传播开,肯定死伤无数,我不能看着我大梁的百姓不管不顾。”

那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这才放心放他离去。

陆朝出了村子没有多久,忽然听到背后有得得的马蹄声,回头一看,竟然是陆凶。

“爹爹,你怎么来了?”

陆凶闪到一边,那匹骏马便在他面前转了几个圈停了下来。

“听罗迪说你在这里,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不放心……

陆朝起初听了很高兴,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滋味。

这个陆凶到底还是和阿娆一样,把他当孩子对待了。

要知道平南王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驰骋沙场了。

“爹,我没事儿,我能应付。“

“上来!”陆凶一伸手,将他拉上了马,边走边问:“方才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儿?“

陆朝神秘地一笑,“暂时保密,爹你就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这段时间陆凶一直为瘟疫的事情劳心费力,现在正好有机会将祸根铲除,永绝后患。

“小子,果然长大了,连爹都瞒着。”

陆凶口里训斥着,暗地里却早已心花怒放。

这孩子,长得比自己预想的要快!

“朝儿可否麻烦爹一件事?”

“请爹帮忙怎么叫麻烦,只管说就是。”

“朝儿怕一去一回中途生变,请爹爹在这里监视那几个人如何?”

陆凶本来就想留下来盯着那几个人的,他这句话正合他心意,于是二话不说从马上跳了下来。

“去吧,路上小心!”

说罢他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那匹马立即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天快黑的时候,陆朝终于带着罗迪来了。

两人还带了几个伙计,每个伙计背着一大篓子的药材。

陆凶躲在房顶上看着,估摸着那些药材要是让这些家伙门当菜吃,也要吃个好几天。

“你们这病究竟是从哪里带来的?”

罗迪进了屋,挨个给那几个人诊完脉,边在纸上记录病症边问道。

陆朝挑亮了屋里唯一的一盏灯,灯光照进罗迪的眼睛里,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沉稳。

这份沉稳,竟然莫名其妙地让那个几个人相信了他。

原来他们这病果然能治!

“不瞒大夫,其实我们几个,都是做小买卖的……”

罗迪闻言,倏地转过头,原来沉静如幽潭的目光一下子严厉起来。

那几个人看见他的眼神,赶紧改口,”就是劫富济贫,俗称土匪。“

罗迪终于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那怎么会到京城来?皇帝眼皮子底下,可不是你们这些土匪嚣张的地方。“

“说来话长,神医,其实我们做一行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前一阵子兵荒马乱的,谁会铤而走险干这刀尖上添血的买卖呢?“

“我只是一个大夫,负责看病救人,你们为什么做了土匪,我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这病是从哪里来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了解疾病的来龙去脉。“

罗迪的笔顿了顿,语气有些不耐烦。

”实不相瞒,前一段时间,我们抢劫了一个人,从他身上搜到一个盒子。这一般的人见了我们,都是畏如猛虎,恨不得立马掉头就跑,可是那个人见我们拿到了盒子,却笑了起来,我们问他为什么笑,他说他是受人所托,送一样东西到京城,本来不想应这个苦差事,可是实在没有人跑腿,便只好自己去,然后他就跟我们谈了一桩买卖,说是我们把那个东西带到京城,再假装被抓住,顺便散步一下谣言,他就不杀我们,还给我们一百两黄金。“

那个看似土匪头子的人道,他一边说旁边的人一边应和,想来说的并不是假话。

“那个人给了我们一种药,说是到时候往身上一涂,看起来就像得了瘟疫一样,等哪一天放出来,或者被扔到乱葬岗子,再吃点儿解药就行了,我们亲眼看到他在一个人身上试药就信以为真,谁知道那个家伙竟然真的让我们带了瘟疫过来。“

那个家伙越说越气愤,说得口沫横飞,眼神凶得几乎能把人给撕掉。

“那个盒子呢?”罗迪镇定地问。

“在,在外面。”

土匪头子道。

“我们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就埋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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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万恶之源

这件事情,躲在房顶上的陆凶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陆朝说他们感染了瘟疫,他们立即想到了那个盒子,于是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盒子,然后隔着几层布,捂着鼻子,直接将它丢在了院子里一个已经挖好的大坑里,随后又盖上土,用脚踩实,最后还是不放心,仿佛怕那个东西诈尸似的在上面添了好几层砖才罢休。

罗迪听完了他们的处理,气得差点儿笑出声来。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瘟疫埋起来根本没用,必须烧了才算彻底断根。”

他起身,一招手,示意那些人跟他一起把那个盒子挖出来。

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动手。

罗迪看着他们认真地道:“一个人不会死两次,同样,一个人也不会被同样的病感染两次,放心吧,我一定会救治你们。”

那几个人这才磨磨蹭蹭的拿着铁锹等工具将那个魔鬼的坟墓一下一下挖开。

里面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看上去还挺精致。罗迪戴上手套,轻轻地打开。

打开的瞬间,立即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若不是他早有准备,恐怕立马会被熏晕出去。

一层层打开包裹用的布,罗迪发现那是一只断手。已经断了很久,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肌肉也腐烂得差不多了。

罗迪看了一眼,便挥手让人将那个东西扔进了早已经点好的火堆了。

他猜的没错,那些人果然有后手,只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他们找了一群窝囊废来办这件差事,三言两语一吓唬就把底子都交出来了。

回到屋里,罗迪用一种药粉里里外外地净了手,这才重新提笔写药方。

“这几天你们就在这里好生休息,等把我开的药吃完了,病就好了。”

罗迪将那张纸交给那些人,信心满怀地道。

众人扫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回到医馆的时候,陆凶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钱大夫,你实话告诉我,那几个人得的真是瘟疫吗?”

陆凶不等罗迪放下药箱,就跑过来问道。

方才罗迪诊治那几个人的时候,他一直在房顶上看着。

虽然罗迪已经尽力做得像模像样了,但是陆凶还是觉得他太过于敷衍,态度甚至都不如上次处理太平村的水痘疫情谨慎。

“我现在是梁大夫。”罗迪很认真地瞥了他一眼,纠正道,然后,他推开陆凶,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椅子前。

自从陆凶的十万大军被瓜分之后,他这个钱大夫就卷铺盖走人了,现在的身份是陆朝请来的归隐神医梁梦辰。

“好吧,梁大夫,那几个人得的究竟是不是瘟疫?“陆凶过来,发现自己原先坐的椅子已经被抢占了,只好乖乖站在一边。

“当然不是,若是瘟疫,我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坐着?“罗迪淡淡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副药方,”朝儿,去交给伙计,让他们抓些药,给那个朱荣吃。“

“那么,这几个人的病?“陆凶待陆朝离开后,又问道。

“朱荣是中了毒,毒是我下的,当时你让隼把他从大牢里放出来的时候,我为了引出他的背后之人,便悄悄在他的身上下了毒。放心,这毒不会要人命,吃几服药就好了,一点儿后遗症都没有。”

陆凶看着罗迪,忽然觉得这个人简直有些让人惊艳。

当时他知道从那个人的嘴里问不出什么,干脆把他放了,想找人跟着他,找到他的主子,没想到罗迪竟然来了这招。

“你派人盯着,最多能找到他的同伙,并不能揪出那个幕后之人。现在瘟疫的来源被毁,那个一直躲在后面的人,肯定忍不住要出场了,只是我这里……”罗迪瞥了一眼四周,道:“若是那人要来杀人灭口,宰了我这个坏了人家好事的人,朝儿想必能应付,只是那几个知情的人,我便鞭长莫及了。”

说完,罗迪又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个淡然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有人正在筹谋着刺杀他。

“你放心,我会在医馆附近派人保护,另外黄沙村我也会布好天罗地网,那个家伙一现身,立即将他捉住。“

罗迪抬头看了他一眼,会心一笑。

这个陆凶平时看起来粗犷,其实心细得很,他几句话,他便知道他不是要他保护人,而是要他捉住那个人。

陆凶给罗迪借了纸笔,写了信,装在木鸟里给郭平送去。

“不出一个时辰,那些人便会就位。“陆凶道。

“很好!“

罗迪不再说话,陆凶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怎么,大帅,还有什么需要我交代的?或者您哪里不舒服,要我这个大夫诊治?“

陆凶瞟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教陆朝下毒?“

在屋顶上的时候,陆凶亲眼看见陆朝脱下披风后那些人便浑身难受起来,当时屋里光线昏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许多细小的灰尘一样的东西从陆朝的披风下飞了出来。

“看你的样子并不想让他学。“罗迪道。

“没错。“

“术无好坏,关键看用的人心术是否正。下毒的手段虽然不光彩,但若不是朝儿当机立断,又怎能骗那些人交出瘟疫之源?”

罗迪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这一举动,救了多少人,大帅比我心里有数吧?”

陆凶闻言沉默了。

大丈夫成大事而不拘小节,这些都是平南王教他的,怎么到了陆朝这里,他反而有这么多的顾虑?

他将来是要担起大梁社稷的人,若是一味的保护着反而不好吧

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阿娆已经睡下,陆凶没有打扰她,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想在那里凑和一晚。

姚老夫子没走,他被安排在客房里,自己离开的这一段时间,他当真在仆人面前演起了疯子。陆凶刚刚坐好,常德就迫不及待地向他告状,说是那个老头儿差点儿把他收藏的酒都喝干,他去劝阻,他还拿着拐棍儿想打他。

“人老了,脑子不好使,你们多担待些,酒少了多少,我补给你就是!”

“老爷,我说这话不是这意思,我是怕那个人把我们府中搅得一团糟。”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平时多注意些就是,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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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情书

常德却不肯走,半晌,他才嚅嚅嗫嗫地道:”老爷,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他摸着后脑勺,目光不停地在书架上瞥。

陆凶以猎户的身份入伍,府中本来没有多少藏书,书架上的东西少得可怜。

“说!“

“那个老头儿,他,他把您最喜欢的那个盒子拿走了!“

“哪个盒子?“

“就是……就是您经常拿出来,偷偷看的那个盒子!“

常德战战兢兢地指了指书架的一个角落。

陆凶经常拿出来偷偷看,却从来不肯好好藏,看完了一合就放回固定的地方。

“你说什么?“

陆凶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也没有听常德说完,就一阵风似地跑出了书房。

“果然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常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后面自言自语道。

“不过,为什么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怕别人看不到吗?“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陆凶可能是觉得这个府里的人不需要防备,因为他信任他们,心里又莫名地舒坦。

姚老夫子的房间还亮着灯,远远看去,灯光将那个老头儿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正在不耐烦地从盒子里往外丢纸片,那纸片被他丢得活像鬼节撒的纸钱。

然而,陆凶看着那些东西飞出,简直比鬼节的纸钱直接都落在头上还让人毛骨悚然。

他站在门口踌躇了半晌:是冲进去呢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呢?那老爷子看了会不会把他的皮揭了?

自从平南王死后,姚老夫子便像收养邻家遗孤一样把他揽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虽然那个时候陆凶已经是战神了,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根本不需要这么个老人家的庇护,但是人家一番好意,他也不好推脱,只得当爹一样供奉着,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爹管的比他那个死去的爹还多。

姚老夫子认定陆凶将来一定是要担负重任的,所以平时几乎是用残忍到令人发指的方式来训练他。

以前,陆凶只是个武夫,充其量是个多读了些兵书的武夫,对那些朝堂争斗之类根本不感兴趣,自从遇到姚老夫子之后,他便天文地理的学了个遍,朝堂里的各种事情更是比皇帝本人还清楚。也不知道这老先生是实在找不到接班人了还是怎么回事儿,对陆凶几乎是拼了命地往里填,传授完了还时不时让他实践一下,好在朝儿后来渐渐大了,接了他的班,否则他估计连装死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期望实在太高,所以姚老夫子严禁陆凶做出任何有悖他门训的事情,其中第一条就是:贪图安逸,沉迷酒色。

盒子里放着的是他在云南数月间写给阿娆的信,为了看起来更加风雅一些,他还特意用蝇头小楷一封一封写好,只是当初怕被人截获,并没有寄给阿娆,后来他从云南回来了,也就懒得再送出去。每次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倦了的时候,他就拿出来一封封的看。

虽然都是自己的字迹,但是在字里行间品味着当时的那份思念,他竟然觉得很美好,偶尔还会被自己感动得落泪:

原来我陆凶并不是阿娆眼里的榆木疙瘩,不懂风情!

有时候他读着读着就勾起嘴角笑起来,还轻声念几句:“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

他投入的样子弄得送茶进来的常德还以为老爷转性了,要弃武从文,于是特地投其所好地从旧书摊淘了几本前朝诗词给他,结果他看了后一脸茫然,半天才明白了常德的意思:他也许觉得自己总是抄那么几个人的不好,要多换几家。

屋里纸片缓缓落地,姚老夫子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椅子里。

陆凶皱着眉,咧着嘴,一副牙疼的样子。

许久,他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门。

“谁呀?“

姚老夫子没好气地道。

“是我,陆凶。“

“你怎么来了?我已经睡了。“

这老爷子虽然睁眼说瞎话,但是最终还是落实到了行动上。

话音未落,陆凶眼见着里面的灯光消失了,接下来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夜晚风凉,我来为夫子加条被子,放下就走,夫子只管睡就是。“陆凶随机应变,直接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很黑,只有满地的雪片泛着淡淡的光泽。

陆凶上前,摸到床,给姚老夫子掖好了被子,姚老夫子一动不动,只把呼噜打得震天响。

陆凶转身,借着微弱的光,将地上的信一片片都捡了起来,重新装回那个盒子里。

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梦呓似的声音:不问则取是为偷。

“睡着了说梦话……夫子,物归原主而已,您就安心睡吧。“

陆凶假装没听懂,说完赶紧逃窜出门。

关上门之后,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夫子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把他劈头盖脸大骂一顿,是因为他自己做错事在先还是在男女感情这方面开悟了?

陆凶猜测多半是前者。

拿着盒子回到书房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陆凶将盒子打开,一封信一封信地打开,看着看着,两只眼睛忽然直了。

姚老夫子竟然用朱笔在他的信上圈圈点点了好多地方。

这个夫子,是把他的情书当试卷来批了吗?难怪他当初那么生气,原来自己的遣词造句,竟然错了这么多。

陆凶一扶额,瘫坐在椅子里。

幸亏当初没有寄出去,否则丢大人了!

哎,以后还是别拽这些诗词了,老老实实写信多好。

长安有人感染瘟疫的事情很快流传开来。

那几个感染瘟疫的外乡人被平安医馆的大夫安置在城外黄土村,黄土村禁止外人进入,也禁止里面的人出来,若有一个敢违背,则立刻会被守在那里的衙役扭送到衙门里。

这事儿过于严重,衙门也怕承担责任,因此对擅闯者处罚得相当严厉,有人亲眼看到一个人被打烂了屁股用板凳扛回了家,其实那人也就是偷偷跑到城里给孙女买一串糖葫芦而已。

看来,这次瘟疫的事情是真的了,从那以后,长安城里城外的百姓再也不敢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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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终于来了

到陆朝的平安医馆问诊的人越来越多,陆朝和那个大夫都很细心地一个个诊治,诊治完了还每个人发一个小册子,上面写满了怎么预防疾病的注意事项。

这主意是阿娆出的,她说,这是来自神的国度的司南告诉她的,他们那里都这么干。

当然,这事儿除了陆凶谁都不相信,因为一个以颠覆大梁为己任的小孩子还能抽空告诉她这些实在是匪夷所思,但是罗迪和陆朝并不打算戳穿她。

也许这个阿娆确实和司南的那个师祖一样,是从神的国度来的,否则她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但是这事儿只能天知地知阿娆知他们知,否则迟早会给阿娆惹麻烦。

眨眼三天过去,长安城并没有瘟疫扩散的迹象,百姓们的心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下。他们将这功劳算在医馆的头上,有些人还自发组织给医馆送了妙手回春的匾额,罗迪和陆朝自然很高兴地收下,由此医馆的生意越发好,陆朝趁机又盘下几个生意不好的医馆,派了自己的几个人过去,将方子传授给他们。

当然,这些人都是从郭平那里借来的情报高手。

被”软禁“在黄土村的几个土匪在吃了三天难以下咽的草药之后,身上的颜色渐渐变淡,欣喜之余,不由得又有些担心。

他们是没事了,可是那个人交代的任务……

那个家伙好像说过,若是瘟疫的谣言散播开来,长安城还没有乱,他们就必须把那个装着万恶之源的盒子投放到长安城人最多的地方。

可是现在那个盒子已经被毁了,那个人万一找来了怎么办?

“他会来找我们算账吗?山高路远的……“有个土匪还有些侥幸心理。

旁边一个立即给了他一栗凿儿,“白花了那么多钱,要你你能不来算账?”

“他要是真来了,大不了把钱还给他,他还能真的要我们的命不成?“最小的土匪心思单纯,听了几个大哥的心事,立即将那包黄金拿出来扔在地上。

黄金是真的,散落在地上,发出了金属交击特有的声音。

那声音很诱人,但是那几个人都知道,他们可能有命拿没命花。

“可是,他要是不要这些黄金,只要盒子呢?”

有个土匪忧心忡仲地道。

收了人家的钱,没办成事儿,还把那个东西给毁了,换成他他非气炸了不可,杀人鞭尸都算轻的。

“我看这病也差不多了,要不我们连夜跑吧,这个地方全长安城都知道了,那个人找到我们肯定不费吹灰之力。“

有人提议道。

老大看了一眼堆在墙角的草药。

大夫临走之前说吃完这些药病就好了,并没有要求他们复诊,他们完全可以带上这些药跑到一个人谁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草药已经下去了一半,几个人分一分,勉强可以塞进包袱里。

“嗯,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弄些蒙汗药,出去的时候把那些官差放倒。“

老大一声令下,几个人立即分头行动,很快收拾了好了东西,然而,当他们刚刚打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忽然一个个都僵住不动了。

半晌,他们举起手缓缓地原路退回,几个人的脸上满是恐惧,张着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把雪亮的剑在他们的面前展开,杀气四溢,将他们堵了个严严实实。

握剑的人他们认识,正是那个送给他们银子的人。

“怎么?事情没有办成,就想逃走吗?”

那个人冷冷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阴森森的,狼一样。

几个人赶紧摇了摇头,“不,不,我们只是……我们正想把那个东西投到人最多的地方。”

老二跟着附和,“对,对,就是那个茗香苑,我们打听过了,那是长安城最大的妓院,每天门庭若市,投到那里,不到几天就会传播开来,到时候……“

忽然,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眼前雪光一亮,破房子的门板就在他们的眼前整整齐齐地碎成了六块。

几个人顿时都成了哑巴泥塑。

“你们几个人?六个?一个人一块棺材板,够不够?“那人扫了他们一眼,冷笑里带着几分戏谑,然后见他们不敢吱声,又摇了摇头,笑道:“不够,你们这些人太大了,这么小的棺材板肯定盖不住,要不我为你们削减一下尺寸?”

手腕一转,剑就照着土匪头子的肩膀砍了过来。

“不要啊!”

那几个人见他抬剑,终于反应了过来,情急之下将自己手里的包袱一股脑儿地往那人身上一扔,张牙舞爪吱哇乱叫着掉头就跑,可是跑了半天,发现这个破屋子里根本没有后门,只有一扇只能容一个人出入的窗户,于是掉头又往那个窗户挤。

几个人一起挤,只能钻进个头,很快谁都动不了了。

那个人扫了一眼,发现这几个家伙从后面看着好像硬是塞入一个坑里的几根萝卜,乐得差点儿笑出声来。

他放下剑,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然后抬起剑,点了点:“这条腿不错,就给你留着吧,你这条胳膊,你这个脑袋……”

剑尖点过的地方,冰冷刺骨,那几个人心一沉,连喘气都不会了。

他们只是普通的土匪,哪里有本事跟这样的高手过招?

心里叫苦,可嘴里早就说不出话来。

“从你开始吧!“

那个人用剑指着那个最小的土匪,那个最小的土匪一慌,空气里顿时弥漫开来一股尿骚味儿。

情急之下,那个家伙竟然尿裤子了。

“生死不过一睁眼一闭眼的事,别想太多了,你掉的是脑袋,受苦最少!“

那人淡淡道。

那个小土匪一听,身子一软,直接晕倒了。

那人却丝毫不在乎,提着剑在那个人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之后,忽地一下抬起剑,眼见就要砍下去,忽然一阵破空之声。

那人吓了一跳,侧头一看,见一支黑色的弩箭夺的一声钉入了墙里,箭尾还在摇晃着。

墙是石头的,箭身没入三分,可见射箭的人力量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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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刑讯逼供

那人眯起眼睛,凛冽的目光在四下一扫。

“什么人?”

没有人出来,他的耳边却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方才一箭是想留你性命,退后三步,否则,这一箭对准的便不是墙上的那个黑点,而是你的脖子了。”

那个人忽地一下又转头。

果然,箭矢钉入的地方有一个鹌鹑蛋大的黑斑点。

如此精准狠辣的箭法!

“一群缩头乌龟,面都不敢露,只敢在这里放冷箭!”

那人咬牙切齿地道。

那个声音哈哈一笑,道:“对对一个鬼鬼祟祟地想用瘟疫亡别人国的人,还用得着光明正大?阁下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接着,那个人又补充了一句:“如今你的阴谋已经暴露了,你也无处可逃了,下一步你是如实交代还是自杀表忠心呢?”

那个声音在周围回荡着,飘缥缈渺的,根本无法确定方位。

“你!”

那个人脸色气得铁青,这个射箭的家伙太可恶,居然连他的下一步都替他想好了。

真的已经无处可逃了吗?

那人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抬起手里的剑。

雪光划过,宛如闪电一般,照着自己的脖子就割了下去。

就在这时,突然又一支箭叮的一声打在了剑身上。

“真的想死啊?可惜还不是时候。”

射箭的人话音未落,却见那把剑忽然调转,银蛇出洞一般向他刺来。

“果然藏在这里!”

那人冷笑着,从门口飞出,话音未落手中剑已经舞成了残影。

“真是太狡猾了!”

方才自杀,并非真的是想自杀,而是为了从剑身的投影中找到他的位置!

陆凶收了箭,翻手化成刀。那把剑刺过来,他急忙中从树上掠起,一身用来伪装的树叶簌簌落下,尚未落地,便又被追风扎带起的杀气卷得飞了起来。

刀光雪亮,刀意如梦,几下便将那把剑逼退几丈。

“你是谁?”

那人立定身形问。

“打败我就告诉你!”

陆凶冷笑,抬手摘掉了头上的树叶。

“打败你?哼,我要杀了你!”

那人气急,手中剑一转,人已经腾空而起,眨眼间,手中长剑又如一线闪电从空中劈下。陆凶也不怕他,原地站着不动,收了追风斩等他过来。

那人以为他看不起自己,出招更加狠辣。

几个土匪费了半天劲儿终于把自己从窗户里抽了出来,一个个惊魂未定,但是当他们看到院子里两人纠缠在一起,模糊一片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时,忽然又想起了原先的计划。

他们是要逃跑的啊!

“那两个人打得厉害,我们还不趁机会赶紧走?“

老二道。

老大猛地点头,拿了自己的包袱,就往门口跑,其他几个也赶紧跟了过来。

那两个人打成一团,村子里的人都在看热闹,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遛着墙根儿到了墙头一处豁口那里,老大先蹦了出去,其他几个跟上,看看都出来了,刚刚松了一口气,谁知道一抬头,竟然有十几双眼睛盯着他们。

那些人都是官差打扮,抱着胳膊看着他们笑。

原来方才一直没动静不是他们不想捉他们,而是人家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几个人顿时泄了气,蔫头耷拉耳地跟着那几个官差走了。

有个官差停了下来,对其他几个道:”你们先把这几个人带回去,我去搭把手!“

转身,他便向着打成一团的那两人而来。

那人正是祁玉,原本跟着江宇珩来京城,后来出了这事儿,就临时过来帮忙。

他走过来的时候,陆凶已经点了那人的穴道。

几十招过去之后,他轻松找到了那人的弱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拿住了。

和隼的剑法比起来,这个人根本不值一提。

那人不服,却也没有办法,陆凶见他根本没有自尽的意思,知道并不是个死士,便放心地将他交给了祁玉。

祁玉也不客气,一脚揣在那人僵挺的膝盖窝上,那人的骨头发出咔嚓一声,便硬挺挺地跪了下去。

“你是谁?“

陆凶居高临下地道。

“随便。“

那人傲慢地道。

陆凶微微点了点头。

随便就随便,反正他就算说个名字,他也不相信是真的。

“那好,随便,你的那只断手从何而来?”陆凶问道。

“乱葬岗里随便捡的。“

那人斜睨了一眼陆凶,一副”我就是胡说八道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你可认识这个人?“

陆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拿出了一副画像。

那是个女子画像,样子颇为妩媚,穿着华贵,却总是透着股风尘味儿。

那个人终于微微一蹙眉,脸色上的神色变了一变,随后又恢复了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她是谁?这样的女子千千万万,大人,莫不是您家里丢了家伎把我当人贩了?“

陆凶回头,侧目冷然:”当真不认识?“

那人迭声道:”不认识,真的不认识。“而后又眯起眼睛,”这长相也太普通了吧,扔到人堆里到哪里找?“

“你不说是吧?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说。“

陆凶一张脸冷若冰霜,他探手入怀,缓缓摸出一个小瓶子。

而后,倏地一道闪电般的刀光闪过,那人的脸上突然多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伤口不深,只是慢慢地往外渗血,半天也没有凑成了一滴。

那人有些不解地盯着陆凶。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用点儿刑而已。“

那人的脸色一变,惊恐交加地看着陆凶从那个小瓶子里倒出一点药膏。

旁边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不明白陆凶明明给了这个家伙一刀,为什么却还用药膏给他疗伤。

然而,下一刻,他们便知道陆凶为什么这么做了。

那人的脸上刚刚沾了一点儿药膏,整张脸立即扭曲了成了包子,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若不是被点了穴逃不走,恐怕早已经痛得满地打滚了。

“无耻,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那个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陆凶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小瓶,摇头道:”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这虎狼之药!“

那药就是罗迪研制的伤药膏,抹上去痛死人的那种。

“什么虎狼之药?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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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抓人

陆凶微微一笑。

“不过是让你的伤口慢慢恶化的一种药,比起你带来的瘟疫,可能要稍微难受一些。你现在是不是疼痛难忍?那不过是因为药物渗入血脉的正常反应而已。半个时辰后,药物会通过血脉流遍全身,一个时辰后,你的身体便会停止疼痛,开始发痒。你会拼命得去挠,但是怎么挠怎么都缓解不了奇痒,你只能用力更加用力,最后,你全身的肉都被你的指甲一点点刮下来。”

那人吓得不再说话了,脸色苍白如纸。

陆凶却觉得还不够,继续补充道:“你见过梳刑吗?我大梁第一酷刑,就是把人扒光了放在钉板上,两头来回拉。不过,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见过,那么,我给你举个例子,对了,擦床,擦床你总见过吧?到时候你就是擦床上的葫芦或者土豆,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成丝了。”

陆凶说完,勾起唇角一笑。

那人眼前迅速掠过厨房里那个闪着亮光的东西,不过下面的蔬菜丝都变成了一条条的肉丝,而上面那根葫芦,也变成了自己。

不知道是难受得还是吓得,那个人瞬间满头大汗。

“我说,我什么都说!”

半晌,他咬着牙道。

这什么该死的药,实在太让人难受了!

他想动,可是动不了,他想大喊,可是他也知道,一喊出来,自己憋着的最后一股劲儿也就泄了,到时候说不定忍不住咬舌自尽也有可能。

但是,他不能死,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他才不要做那个倒霉的萧郎,他要把自己心爱的女子抢回来!

“很好,若是早些说出来,就免受这些皮肉之苦了。”

陆凶很高兴,但是他又有些担心。

因为罗迪这种药只能等到疼痛自己过去,并没有好的办法。

他凝眉沉思了半天,道:“你现在就回答我的问题,回答对了,我就给你解药。”

罗迪的药没有解药,但是阿娆好像还找罗迪配过一个可以止痛的药,实在不行用点儿那种药把这个家伙迷晕了也行,等几个时辰过去,这药效也就失灵了。

“你叫什么名字?“

“萧廷。“

“哪里人?“

“四处流浪,没家没父母。“

“倒是挺老实的。“

“解药?“那个人抬头,目光冷冷地盯着陆凶。

陆凶摇了摇头,”这一半解药先给你,阻止你的毒入心肺,等你说出我想知道的,我自然会给你另外一半解药。“

等这个家伙说完,估计半个时辰还不到,到时候被他发现他使诈,再想问别的可能就不方便了。

陆凶想着,从衣服里摸出一粒药丸。

那里药丸闻着很香,薄荷一样。

那个人想也不想就吞了下去。

其实那只是一粒香丸,阿娆做的,平时放在衣服里,和香水香粉一样的效果,不是吃的,但是吃了也不会死人。

“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人吞了药丸,感觉伤口的疼痛没有进一步扩散,心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这些当官的,比江湖上的人手段还恶毒!

“你究竟是怎么认识那几个家伙的?”

陆凶指的是那几个土匪。

“我在路上碰到他们,他们抢劫我,反而被我打了一顿,后来,我就给了他们黄金,让他们帮我办这件事情。“

那些人果然没有撒谎!

陆凶暗道。

“你是受谁指使的?“

那人迅速地瞥了一眼陆凶,道:”没有人指使,我自己喜欢的。“

“自己喜欢?京城这么多人万一感染了瘟疫,于你有何好处?“

“好玩啊,京城这些达官贵人,最看不起我们这些跑江湖的,我就让他们尝尝苦头,让他们知道,十三年前那个在大雪天里被他们赶出城的落魄少年又回来了,而且,带回了一个让他们心惊胆寒的魔鬼。“

“仅仅是报复?“

“否则还能是什么?我无亲无故,不用为了谁卖命,我才不会管你们这些当官的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丢了兵权,更不会管你们的那个狗皇帝会不会愁得茶饭不思。“那个人一撇嘴,忍着疼痛哼的一声冷笑。

陆凶微微蹙起了眉。

这个家伙说不不在乎,其实恰恰说明了他最在乎。

散播瘟疫的目的就是让他丢掉兵权,让那个皇帝提心吊胆。

”好,暂时压回去,交给刑部!“

陆凶一声令下,祁玉立即押着那人向村外走。

散播瘟疫的人被抓了,村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可是看着他们走,他们又有些不安。

“大人!“

终于有个胆大的老婆子跑过来,拦住了陆凶。

陆凶猜测这个人就是给那些土匪送饭的老太婆。

“老人家有什么事?“陆凶问道。

“大人,这坏人是抓了,可是我老婆子给那些人送了几日的饭菜,会不会也感染了?不行,您得让那个大夫也跟我开个药。“

她亲眼看见有个大夫给那几个坏蛋送了几包草药,而她这个密切接触者却什么都没有,不免心里惶惶。

“老人家放心,那瘟疫之源头已经被大夫毁掉了,而且那几个土匪感染的也不是瘟疫,只是中了毒而已。”

旁边的萧廷听了,立即气得咬牙启齿。

“看什么?本来就是骗你出来的,没想到你闯陷阱的速度还挺快的。“

祁玉在旁边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把他伸长的脖子又敲了回去。

萧廷气得要死,要不是被点了穴用不上力,他肯定跟这个狗仗人势的家伙好好打上一架,先用剑穿他个糖葫芦,再斜着来一剑,横着来一剑,最后直接切片……

“你最好乖乖的,现在你可是阶下囚,等会儿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那个人想到陆凶的毒药,还有剩下一半的解药,立即老实了。

刑部的李大人早已经等候在那里。

“大帅,辛苦了!”

这事儿本来是皇帝交给刑部去办的,但是刑部的人手实在不好用,所以这个李大人就找了陆凶帮忙。

毕竟这事儿查清楚了也可以洗清楚陆凶的嫌疑,所以,他认为陆凶一定会帮他,结果如他所料,陆凶很乐意出手。

“李大人,这审讯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陆凶道。

“请大帅旁听如何?”

陆凶缉拿凶犯的事情李大人已经听说了,他自认为自己没有陆凶了解这个凶犯,到时候审不出来还要请教陆凶,倒不如让他在一旁做指导。

对于这件事情,陆凶当然是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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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莫停

天快黑的时候,长安城的西北角忽然聚集起了乌云,浓浓地一大团墨一样涌来,看起来好像藏着无数妖魔鬼怪。乌云很快盖住了大半个长安城,眼见就是一场疾风骤雨,不到半盏茶功夫,街道上的人便跑了个七七八八。

长安城的这个季节,很少有这样的天气,因此,这样的天气也格外地让人不安。

乌云滚滚,好像预示着有大事要发生。

刚刚从宫中回来的莫丞相往外看了一眼,立即让轿夫加快了脚步。

天色一下黑了起来,他的心里莫名有些惴惴。

“再快点儿!”

他挑起帘子对那几个轿夫道。

有些后悔,今天为什么不骑马来,若是骑马来,现在应该早到家里了。

然而,那些轿夫的脚步非但没有加快,还干脆停了下来。

“混账东西,怎么停了?“

他再次掀开帘子,脸色一下阴沉起来。

轿夫用眼神指了一下前面的十几个差役。

莫停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一个高大结实的年轻人身上。

“张将军,为何挡住本丞相去路?”

张傲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里的拿着马鞭,见了他一点儿施礼的意思都没有。

他的脸冷若冰霜,目光更是透着几分狠厉。

半晌,他终于沉声道:“给我拿下!”

旁边立即有几个武将过来,亮出兵器,哗啦啦将轿子围成了一团。

几个轿夫见了,忙不迭地放下轿子,瑟缩到一边。

他们在京城呆久了,也知道这些事情不该掺和。

”你们敢!你们,你们竟然是……“

怒气忽然一转,变成了恐惧。

莫停终于认出了,那几个人都是御前侍卫,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皇帝的令牌。

是皇上派人来抓他的。

他的腿一软,身子也跟着委顿了下去。

几个人上前也不多说,直接将莫停从轿子里揪了出来。

“为何抓我?”

莫停反应了过来,他试图挣脱,却被那几个人牢牢按住。

“莫丞相,事到如今,还不服吗?”

张傲终于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重重地丢在莫停的脚下。

莫停的目光扫过那个东西,脸色立即变了。

那是一封教唆人散播瘟疫的信。

“不,不是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在远处传来的闷雷声中有些支离破碎。

”我要见陛下!让我去见陛下!“

莫停两腿战战,却还是心存侥幸地看着张傲。

“丞相还是先去大牢吧,刑部李大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来人,送丞相去刑部大牢!“

张傲怒喝一声,眼中满是霜雪。

他转身上马,几个侍卫立即押着莫停向刑部大牢而来。

就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很快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激起一片烟尘,众人的身影相继模糊在雨雾里。

莫停的衣服很快湿透,然而没有人给他这个罪犯撑伞,甚至没有人愿意照顾一下他老态龙钟的步伐。

他几乎是被粗暴地拖着往前走。

大雨糊住了眼睛,砸进眼眶里,流进鼻孔里。

他觉得有些窒息,很快,便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

“这事儿竟然是丞相干的。”

大雨要来的时候,阿娆正靠着廊柱赏海棠。

那是一株白色的海棠,开起来颇为俏丽。

一阵风吹过来,带起了一片沙尘,迷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揉眼睛的时候,几片花瓣飞到了她的指尖。

“回去吧!”

陆凶拉着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屋里走。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霸道地拉扯她。

没办法,这个女人非要在这里等陆朝回来,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在哪里等不是等?雷声这么密集,万一一道闪电劈下来怎么办?

阿娆还想回头,陆凶干脆抬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走吧,那小子长大了,不需要你时时操心。“

“可是,这么大的雷声,我总是担心朝儿的病……“

几年前的雷雨天气里,朝儿突然犯病了,那个时候她没有一点儿为人母的经验,看着他苍白着脸不停地呓语,只好把他紧紧搂在自己的怀里。

往后的每个雷雨的日子里,她都会尽量地在他的身边。

“他练了那么多年的心法,应该不会发作了。“陆凶道:”再说,那个罗迪不是还在他身边吗?有他在不比你在强得多?”

阿娆顿时不说话了。

陆凶说的没错,罗迪确实比她好很多,她完全是瞎操心。

“上次小谢说朝儿的病可能有希望,罗大夫那里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阿娆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

陆凶愣了一下,随即神秘一笑,“当年能够威胁的大梁的,只有夜国和金国。夜国如今已经和灭亡差不多了,他们若有朝儿这个后手,肯定早已经用上,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只能说明他们不是当初下毒的人,对下毒的事情不知情。”

陆凶顿了顿,抬头看着远处和长安城模糊成一片的雨雾,道:“剩下的那个人,很快就要出现了。”

容妃娘娘的遗物落到了蛮人手里,作为蛮人首领的阿斯兰,现在应该过得不舒坦吧?

“怎么了?“他忽然瞥到阿娆微微一皱眉。

“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痛。“

“我抱你回去!“

“不用了,我能走!“阿娆话音未落,陆凶已经一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力气大,走路的速度快,脚步又稳,阿娆在他的怀里倒是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觉得有难为情,等到拐过长廊,来到卧房屋檐下,迎面撞见一个人的时候,这份难为情便立刻化为尴尬了。

那个站在对面,恭恭敬敬地等候着的人,正是江宇珩。

江宇珩一身青衣,书生打扮,原本沉静若水,可是一见到陆凶风风火火地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立即羞赧地垂下了头。

垂下头的一瞬间,心底一股奇怪的感觉迅速爬过,痒痒的,酸酸的,像下面满是蒸汽的锅盖一样往上顶!

“江大人,内子有些不舒服,请稍后!“

陆凶经过他身边,,非但没有把阿娆放下的意思,反而一张脸紧紧贴在阿娆的颈窝,害得阿娆脸上的温度又腾腾上升了几度,恨不得找个地缝儿赶紧钻进去。

进了卧房,他将阿娆轻轻放下。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见见江大人。”

阿娆本来还有些话想问江宇珩,比如江宁县的香铺如何,比如太平村的学堂如何,现在被陆凶一闹,门都不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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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心里难受

陆凶告别阿娆,出门见江宇珩还在那里等着,明明身体笔直地站着,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自在。

他知道他有些吃醋,于是强忍得意,伸手道:”江大人,这边请!“

“哦,呃,好!“

江宇珩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竟然忘了眼前是比他品级大好多的大帅,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两个人来到书房里,看不见阿娆,江宇珩的心情这才略微平静了下来。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想整理心绪,却突然目光一瞥,看到了阿娆的一幅画,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立即又咚咚地跳了起来。

原本以为,阿娆和陆凶成亲了,他便可以真正地退出,现在看来自己确实是高估自己了。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何时开始,何时结束,真的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他不想在陆府见到和她有关的东西,于是不等陆凶请他,直接选了一把背对那幅画的椅子。

陆凶好奇地看了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道:“大人随意!”

江宇珩这次进京,本来是想秘密见陆凶,但是当时的行程被七星门的人打乱了,他只好明着来。

今日来陆府,他就是一个地方小县令来见自己县里出来的大帅,心细的他还特意带了些土特产,不过一进门就被常德收了去。

“那个人已经交代了,幕后指使人是莫停。他叫萧廷,是江湖上的一个风流浪子,曾经跟莫瑶梳好过一阵子,后来莫瑶梳嫁了人,他就一个人在江湖上浪荡,再后来不知怎么就被莫停找到了,莫停就用莫瑶梳的性命相要挟,让他做这一件事情,还答应他,若是这件事情成了,就把莫瑶梳下嫁给他。”

江宇珩听着陆凶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傻眼了。

莫瑶梳是莫停的女儿,为什么他拿自己的女儿做要挟,那个人竟然还相信?

虎毒不食女啊!

然而,转瞬,他便想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莫停不惜以自己的女儿性命相要挟一个人,那么他背后的势力是不是已经强大到了连他都无法抗衡的地步?

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大帅是如何想到莫瑶梳的?”

江宇珩心思电转,却并没有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他知道,陆凶若是愿意告诉他,这些早晚会说的,反而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可能会略过不讲。

不过,他恰恰对那些事情很感兴趣,他想知道,这个曾经在别人眼里无所不能的战神,在情报方面究竟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我刚回来的时候,莫瑶梳忽然出现在陆府门口,刺杀阿娆。”

说到“阿娆“两字,江宇珩不自在地动了动。

身后,仿佛有两道目光自那幅画中射出来,他攥了攥拳头,顺便拉了拉衣袖,将自己的局促不安藏在衣袖之下。

“那个时候,阿娆便发现,她可能被人控制了。于是我派人盯着莫瑶梳,意外地发现皇帝也派人盯着莫瑶梳,不过那些御前侍卫显然不是莫瑶梳背后那个人的对手,几下就被甩了。这期间,莫瑶梳去见过一个女人,我以为是这个女人下的毒,后来发现,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莫瑶梳的父亲莫停,每餐都会在女儿的饮食里下毒。喏,就是这个。“

陆凶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个小药包。

药包里有些白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股甜香。

这个莫瑶梳平时太放荡,难免会染些病,平时的饭食里少不了调理的药,不过她并不知道她常用的药早已经被人做了手脚,而那个人真是她的父亲。

“我给阿娆和罗大夫看过,确定里面是一种可以致幻的毒药,莫停就是用这种药,控制了莫瑶梳,让她飞书给那个人,那个人又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个得了瘟疫的人,砍了人家的手。不过他自己聪明,找了些替罪羊来,自己并没有露面。“

江宇珩点了点头,“萧廷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为一个女人卖命?”

据他所知,江湖上的人都有些所谓的气节,重情重义的有,可是莫瑶梳这样的人,哪里来的魅力让别人为她出生入死?他如此一问,其实并不是想知道这个人和莫瑶梳的情义,而是在揣测这个人是不是可以从莫瑶梳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然而,陆凶显然理解错了他的用意。

“我也不清楚,据说萧廷是江湖上的一个有名的浪荡子,曾经可以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折在莫瑶梳手里,这么多年了一直对她死心塌地。”

江宇珩听他如此说,只好将自己满心的疑问又压了下去。

方才他还想过,爱一个人,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不知道到何时结束,爱,其实是很奇怪的东西。

“大帅是如何让那人开的口?”江宇珩转移了话题。

“简单,告诉他他那个梦中的岳父对自己的情人做了什么就行了。”

当日的酷刑,只是让那个人暂时软了下来,后来审问的时候,他还是故意曲解搪塞,陆凶气急了这才拿莫瑶梳威胁他。

既然莫停能拿莫瑶梳威胁他,他为什么不能?

从莫瑶梳的一封信,再联系到那个人的名字,他很容易猜到了当日莫瑶梳那封“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信是写给他的。

“除了威胁,我还许他会把莫瑶梳交给他。“陆凶道。

江宇珩哦了一声,“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放了。“

“放了?“

江宇珩有些不敢相信,那样的人怎么能说放就放了?

“想控制莫瑶梳的还有一个人,如果不放了他,我们就要自己动手了,我暂时还不想自己动手。“

那个人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是个熟人,他不想这么快与她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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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骨笛的秘密

“江大人,江宁县那边可还安好?“

陆凶说完了京城的事情,侧过脸,定定地盯着江宇珩。

其实他也知道,江宇珩都亲自进京了,江宁县那边肯定不安宁。

江宇珩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有一件大事。前几日我留在老虎山的密线截获了一封信,原来蛮人在老虎山的目的是为了骨魂,他们想通过他找到失传已久的骨笛,那只骨笛据说可以号令天下百蛊,若是有了它,莫说狼王俯首,就连大帅在南疆密林中见到的那些东西,都不在话下。”

江宇珩没有说下去,而是抬头看着陆凶。

但是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出了一身冷汗,负手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走了三四十圈,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本来以为,老虎山山洞里那些本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已经是终极噩梦了,没想到还有更甚。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骨笛竟然在宫里。“陆凶闻言,也努力平静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而且宫中那个人,和前朝的灭门惨案有关,容妃娘娘,就是林鹤的后人。林家一直以来掌握着控制百蛊的方法,后来不知何人走漏消息,林鹤为了将这一方法传承下去,不得已才自己给自己捏造了个谋逆的罪名,借皇帝的手死遁。但是当时他也知道,若林家不损一人,肯定无法全身而退,手里的那个方法流出,更是会危害苍生,所以,他假戏真做,真的让林家上百口人死在了刽子手的刀下,当时除了一个家人和最小的女儿逃出,再也没有其他活口。”

听到这样的事情,陆凶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波澜起伏。

他本来以为自己对自己已经够狠,可是没想到这个林鹤,竟然狠到了这个地步。

“容妃娘娘就是林家小女的后人,她知道如何制作骨笛,当年惠武帝出游的时候被群狼围攻,是容妃娘娘用笛音操纵野兽,这才救了他一命。惠武帝本来觉得好奇,后来想到林家的传说,便生了几分怀疑,于是回宫之后找了个借口将她接入宫中,不久之后便封为妃子,极尽宠爱,只是容妃娘娘直到死,也没有说出这个秘密。“

江宇珩说到这里,再次顿了一顿。

陆凶看着江宇珩,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多消息?若说他身后没有一个像郭平那样庞大的情报网,他是不信的。

但是,他只是一个清贫的县令,他有这样的能力吗?

还有,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向他透露这么多?

他认识江宇珩有一段时间了,两个人虽然合作得默契,但是在某些方面,却都是各有保留,这一点,陆凶知道,江宇珩也知道。

他,是不是要试探什么?

“江大人果然神通广大!”陆凶想了半天,不痛不痒地夸赞了一句。

“哪里,哪里,机缘巧合而已。“

“真的只是机缘巧合吗?一直以来,江大人给陆某的印象,可都是高深莫测啊!”陆凶说着,目光一下落在了江宇珩的身上,缓缓地,上下打量,”江大人,容妃娘娘宫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既然他都说了那么多,那么自己心里的那个疑问,也可以抛出来了吧?

江宇珩淡淡地笑了笑,“大帅在京城,这样的问题,怎么会问我一个远在天边的人?江某此次进京,也不过是为了交代一下骨笛的事情,容妃娘娘的事情,也是调查曹护时才知道的,至于宫里的那个人,江某真的不知道。”

“那是我想多了。”陆凶道。

“无妨。”江宇珩这个人果然脸皮厚,两个字直接把这事儿给堵了回去。

陆凶心里不舒服,但是也不好追问下去。

“大帅,江某此次进京,还有一件事情相告。”

前襟有些皱,江宇珩慢条斯理地理平。

“什么事儿?”

“前几日,我们终于在老虎山附近抓到了曹护,曹护当时跟一只巨大的怪物在一起,不过那只怪物经死了,因为腐烂得厉害,仵作最终也没有辨别出是什么,不过江某猜测,应该是当日吓退小黑的那个东西,看样子,更像是某种蛇类。“

方才听陆凶说了云南的事情,江宇珩更加确定,曹护在不遗余力地复制骨笛,是妄想像夜国的国师一样控制蛊王,而那个怪物,或许就是他弄出来的,只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竟然死了。

若不是那个东西死了,曹护觉得活着没了希望,也许他们到现在还抓不到那个家伙。

陆凶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表示质疑。

“容妃娘娘难道和夜国有关系?“他自言自语,并未指望着江宇珩回答。

“或许是。大帅,江某斗胆猜测一句,我们的陛下,恐怕来历也不简单。”

江宇珩说完,抬头看着陆凶。

陆凶原本深邃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了一道光。

闪电一般飞逝,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当初陛下杀平南王满门,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掩盖什么?”江宇珩继续道。

陆凶更加沉默了。

他的拳头紧紧攥起,因为用力太大,骨节都有些发白了。

他和隼见过两次,隼说起璟同帝在容妃娘娘寝宫的异常行为时,他便开始怀疑了。

就在两个人沉默着各怀心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条缝,陆凶往外一看,发现是常德。

常德站在门外,也不知道是该进来还是该等着,样子看起来很着急。

“江大人稍等!”

陆凶说着,伸手拉开了门。

“什么事儿?”他问道。

常德跑得太快了,这会儿还上气不接下气的,“老爷,老爷,是夫人……”

“夫人怎么了?”

陆凶的脸色一下变了,上前揪住常德的衣领。

里面的江宇珩一听心也慌了,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上次听说,莫瑶梳差点儿气得阿娆小产,后来虽然经过罗大夫的调理,保住了孩子,可是终究经过那么一次磨难,怕不是要……

心里惴惴,他起身上前几步,抬手扶住了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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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兵器

“夫人她……咳咳……”越着急嗓子越痒,常德一句话愣是说了半天才说明白。

“夫人想吃南北斋的冻梨!”

冻梨?

陆凶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只是想吃个冻梨!好说,好说!

“那怎么不去买?”他道。

“老爷,小的刚刚去了,可惜最后几个被灵机院的陶院长买走了。小的想让陶院长分几个,结果那个老家伙说,想要的话让您自己去取。“

陆凶微微皱了皱眉头,食指拇指托着下巴转了个圈儿,随后朗声道:”好,我这就去灵机院一趟。”

说完,转身对江宇珩道:“江大人,不好意思,今日府中有事,还是改日再叙。”

媳妇要吃冻梨,这个做元帅的就立刻下了逐客令,这不仅让江宇珩有些瞠目结舌,就连旁边的常德也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家老爷什么时候宠媳妇宠得跟前朝那几个昏君差不多了?正事儿也不顾了?

“既然大帅有事,那么在下就告辞了!”

江宇珩起身,略施礼,便转身出来。

出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又瞥到了那幅画。

想到陆凶阿娆夫妇的恩爱日常,江宇珩心里就乱糟糟的,怔愣了一会儿,便同手同脚地走了。

“老爷,江大人这是怎么了?”

常德看着江宇珩古怪的走路姿势,不解地问陆凶。

“也许是酸了。”

“坐得太久腿脚酸了?”

常德摸着头,心道这江大人进来也没有多长时间啊。

“非也!“陆凶得意地摇了摇头。

这江大人多半是被他们两口子的恩爱给酸的,但是看着常德一脸懵的样子,他也不打算给他解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备马?“

“是,小的这就去!”

陆凶当真快马加鞭跑到灵机院,向陶院长讨冻梨。

不过一进门迎接他的是陶夭夭。

陶夭夭听说了他爹跟一个孕妇抢冻梨的事情,立即对她嗤之以鼻,本来想亲自给阿娆送去,但是想到自己的杰作需要有人欣赏,便在这里眼巴巴地等着阿娆过来。

她听宫里的那个公主说过,这女人一旦害喜起来,想吃的东西一定要到手,否则就会寝食难安,有这筐京城最后的冻梨做诱饵,阿娆一定会来的,到时候就可以展示自己的大作了。

但是,为什么来的是他?

陶夭夭冷着脸,不客气地将一筐冻梨往陆凶怀里一塞。

“拿去吧,不用给钱了!“

陆凶被这个小丫头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真以为自己抢了人家宝贝,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刚想说几句表示歉意,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阴沉的声音:

“夭夭,不可对大帅无理!“

陆凶抬头,发现陶院长迈着方步从后面走了过来,见了他,微微施礼。

“老人家!“

陆凶放下满怀的冻梨,恭敬地还礼。

“大帅,老朽刚刚才听了这梨子的事情,本想让夭夭亲自送去,谁知道大帅竟然早一步到了,小孩子任性,望大帅莫和她一般见识。“

陶夭夭听了直接把头扭了过去。

爹什么时候让她去送了?还有,方才大帅家的下人百般哀求他也不肯让出几个,现在倒好,想做好人了?她是个直性子的姑娘,看不得这虚伪的一套,刚想离开,却被她爹拦住。

她生气地瞥了一眼她爹。

这个老家伙,明明自己姜太公钓鱼,等着陆凶上钩,现在鱼上钩了,还留着自己干什么

“夭夭,跟大帅道歉!”

陶老爷子严肃地道。

“道什么歉,道歉你……“

她想说该道歉的是你,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揭穿她爹,只得气呼呼地转身跑回去捣鼓自己的零件了。

没有什么烦恼,不是沉浸在机械中忘不了的。

“大帅!“

陆凶也想告辞,却被那老头儿叫住。

那老头儿瞅了瞅左右无人,道:”大帅,请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来到院长办公室,陶老爷子关好了门,连杯茶都没来得及给陆凶准备,便道:”大帅,你看!“

说着,他从身后乱七八糟里的半成品残品里拿出了一把追风斩。

“这把追风斩怎么了?”

陆凶看了一眼,觉得那把追风斩并没有什么问题。

老爷子也不回答,直接手指一压,将追风斩啪的一声弹开,指着凹槽道:

“飞虎爪出了问题,这里面被人做过手脚。“

他一用力,从凹槽里面抽出了一根线。

“这不是飞虎爪的专用线!”陆凶瞥了一眼便立刻明白了。

他挑起线,狠狠地用力一扯。

那根原本可以承重千斤的线竟然一下绷断了。

“有人换了。“陆凶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胸中的怒火已经腾腾地燃烧起来。

这追风斩是将士们战场上杀敌救命用的,一个小零件的粗制滥造,便可能要了成千上百人的性命。

“没错,是换了,而且是全部替换了。昨日小沈不小心摔坏了一个,发现了这个问题,我听说后,又偷偷查过最近出的一匹追风斩,结果无一幸免。当初大帅在敦煌用飞虎爪出了问题,灵机院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才改完了设计。新的追风斩,线都是隐蔽的,不到用的时候根本看不到。这批追风斩是上个月才分发给将士们的,使用了半个月左右,还没有用到飞虎爪的时候。若不是偶然发现,这样的失误很可能会导致大批将士在训练中受伤,到时候灵机院难辞其咎。“

陶老爷子紧锁着眉头,眼底波澜起伏,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一般。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然也是愤怒到了极点。

“这些蛀虫,实在可恶!”

追风斩所用的丝线价值不菲,他猜测是有贪财的人拿去换了劣质品。

“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陆凶略一沉吟道。

“若是有人中饱私囊还好,可是若有人蓄意毁我大梁,该如何是好?”

贪财的人拉出来砍了就完事,可是若有人真的想要毁了大梁的社稷,那么背后的牵连就不是一个两个的事情了。

“难道是……”陶老爷子低头,陷入了沉思。

刚刚抓到一个试图乱了长安城的丞相,现在又有人把魔爪伸向了军队,难道幕后黑手都是一个人?

“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院长,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我会派人暗中去查,万一打草惊蛇就不方便了。“

“是,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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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面

陆凶扛着一筐冻梨回来的时候,阿娆突然说不想说吃了。

怀孕的女人口味多变,陆凶虽然没有亲身体验,但好歹也听说过。

据他早逝的娘说,她当初怀他的时候,半夜里突然想吃柿子,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爹看着难受,就冒着大雨,到村外的柿子树上给她摘柿子。好不容易摘回来了,他娘咬了一口就不动了。他爹对媳妇极好,自然是不会生气,自己一个人把剩下的都吃光了,还说这下省了早饭。

这一筐子的冻梨没人吃,又没有个冰窖可以存着,眼见就要化成汁水,陆凶没办法,只好把下人们都叫过来,挨个分了下去。

他府上总共也没有几个下人,每个人抱了好几个,怕放坏了都赶紧吃,这样一来,一帮人的晚饭又都省下了。

“想吃点什么,我做给你!“

“我想吃芒果!“

阿娆觉得自己这几天嘴馋的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她有时候真想回到二十一世纪,想吃什么直接上网搜一下然后下单第二天就能送到了。

可是这里是古代啊,是吃个新鲜荔枝都要跑死几匹马的古代啊!

刚刚说完,她立刻后悔了,改口道:”不,我不想吃了,那东西不酸不甜的难受。程大哥,我想吃程你做的面。“

程大做的面可以说是一绝,看着清汤寡水,其实非常有味道。

阿娆这几天被大鱼大肉补的有些腻,正好需要点儿东西清清口。

“你等着,我这就去!”

陆凶来到厨房,卷起袖子就要洗菜,他家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厨子吓得立即跪了下去。

“老爷,您要是想撵老奴走,就请您直说,老奴绝对收拾好铺盖卷儿麻溜儿得滚蛋,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陆凶不高兴地皱着眉,沉声道:

“你滚蛋了,谁给我切菜,谁给我烧火?“

有几日没下厨房,他觉得手脚有些生疏了,看着一屋子的蔬菜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吃饭极其随便,在军中打仗的时候更是能凑合就凑合,这突然要精细,还难免有些不适应。

“你也别闲着,先把水先烧开!“

那厨子应了一声,赶紧去点火。

做个烧火工也比四处流落受人白眼强。

他心里虽然有些委屈,却还是暗道幸亏老爷还需要他。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名厨,在京城的一个馆子里打杂干了几年,人老了,手艺也没有什么起色,那馆子就寻思着打发他走,正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正好听到大帅府招厨子,就被熟人介绍到这里。没想到做了几个乡野小菜,竟然颇受陆凶喜欢,于是就这么战战兢兢地留了下来。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厨艺配不上大帅的地位,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很努力地提高自己的厨艺,除了每日给老爷夫人做三餐之外,还给下人们提供”每日特色菜“,其实都是他前一日练手的残次品,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几日他也摸清了老爷夫人的口味,进步了不少。

灶底的火很快烧起来。

陆凶洗好白菜,专心地切丝。

那厨子生好了火,看着陆凶只是自己想露一手,并没有打算赶他走的意思,这才略略放了心。

不大功夫,水滚了,陆凶想下面,这才想到自己光顾着切菜了还没有擀面条,于是只好先把洗好的青菜豆芽丢进去过过水。

“没想到老爷竟然是个厨艺高手!”

厨子看着他和面擀面,手法越来越熟练,不由称赞道。

“夫人喜欢的,自然要学好。”陆凶骄傲地道。

那厨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老爷夫人伉俪情深,真是羡煞众人也!”

陆凶对他这恰到好处的马屁,自然是非常的受用,手中刀飞快,很快切好了面条。

“老爷,做面要熬汤头,不知道夫人等不等得及。”

厨子这一句话提醒了陆凶。

这最简单的骨汤也要熬四个时辰,若是等上四个时辰,还不把阿娆饿坏了?

“那就素汤头吧,放些笋子,豆芽,香菇,红枣之类。“

那厨子看了一眼灶底的火挺旺,于是道:”老爷,您先忙着,老奴这就去给您找食材去!”

等厨子找齐的时候,陆凶的菜码面条也都准备好了。

他力气大,檊出来的面特别劲道,刀法又好,面条蔬菜切得一丝不苟,这手艺让厨子看着都有几分羡慕。

两人又忙活了一会儿,面终于出锅了,陆凶亲自端着给阿娆送来。

那碗面做的相当漂亮,一碗清汤里,井然有序地躺着白白的面条,上面还飘着翠绿的葱花,金黄的蛋丝儿,红红的萝卜和水嫩的豆芽。

清清淡淡的,正合阿娆的胃口。

“慢点儿吃!”陆凶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劝道。

“我现在是两个人吃饭呢,怎么能慢着,慢了一分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还不跟我耍脾气?”

阿娆抹了一下嘴,有些无赖地道。

“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给你拿一碗。”

“去吧!”阿娆爽快地道。

陆凶这个动辄直辉十万大军的元帅在家里被媳妇指挥得团团转,还跑前跑后不亦乐乎,听了媳妇的话,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厨房。

等陆凶把面端过来的时候,阿娆却又没胃口了,“程大哥,你累了,这一碗,你吃吧!”

她这一说,陆凶才想起自己的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于是抱起碗,三五下吃了个干干净净。

“还说我,你看自己吃得多块!”阿娆道。

“军中习惯了。”

吃完了饭,阿娆继续她的胎教,虽然陆凶不知道这种教育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但是阿娆觉得有用,他也愿意陪着试试。

“阿娆,你说我是该给我们的孩子舞剑呢还是读书吧?”

“大半夜的,怕把孩子弄得兴奋了,睡不着,你还是读书吧!”

阿娆靠在卧榻上,以手撑额微笑着看着陆凶。

陆凶这个人有学识,但是却不大会教别人,再好的文章被他一读,听者都能昏昏欲睡。

果然,陆凶的一本《齐国策》还没有读到一半,阿娆就睡着了。

陆凶把书放下,悄悄走过来,拉过被子给阿娆盖上。手不小心碰到她的肚子,忽然觉得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

这个小家伙,还不想睡觉!

陆凶嗔笑道。转身又拿起了那本书,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读。

他一边读书一边将手放在阿娆的肚子上,读了半天,那个小家伙终于安静了,他起身,刚想走,却又被踢了一脚,于是只得继续。

阿娆醒来的时候,发现陆凶已经在她的身边睡着了,他的手里还拿着那本书,被他枕在额下当了枕头。

看看书页,已经是最后一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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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要她?要它?

敦煌城中的一幕幕再次展开在眼前。

阿斯兰仿佛看到了那个孤身一人,在他的府邸中与他周旋的女子,仿佛看到了那个明明握着天下命脉,却狠狠地将它毁了的女子。

聪明,果敢,身上几乎集齐了所有他喜欢的女子的品质。

若是这样的女人放进金国的后宫,他是不是从此就安枕无忧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色忽然一变。

临行前那个头痛的问题又浮现在眼前。

既然做了国主,还是要操心一下国家的大事。

“请你来,只是为了报复一下你的丈夫,他的祸水东引,害得我好苦。”

阿斯兰带着几分幽怨地道。

几个月前,他接到了飞鸽传书,说是有了那样东西的下落,于是他派哈尔赤来跟那个人接洽。

他不喜欢那个人,但是为了那样东西,他又不能假装不认识她。

前几日尔赤回来之后,带给了他几样东西。

不过,那几样东西他一眼就看出是假货,只有哈尔赤那个家伙还以为捡到了宝贝。

“国主,那个骨笛在那个女人的手里。”

哈尔赤道。

“这几样东西是假的,你以为那个东西会是真的吗?“

“可是……“哈尔赤无法想象,那个东西那个女子那么害怕,为什么会是假的?但是他又实在没有理由怀疑国主的智商。

“都怪臣上了那个鬼使的当。“

他不说鬼使的事情还好,一说鬼使,阿斯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手下这个能征善战的将军,被别人摆了一道还不自知,真是……

盛怒之下,他叫人重重打了哈尔赤二十板子。

哈尔赤从小跟着阿斯兰,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可是他的板子还没有挨完,便有人送来了前线的战报。

当日被留下镇守边境,如今已经是梁国大将军的秦汉,突然要攻打敦煌。

那个家伙,竟然鬼一样的急行军,三天时间不到,便从边城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敦煌城下。

阿娆回去以后,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和平相处了一阵子,本来也没有什么理由开战,但是哈尔赤这个家伙,却给梁国皇帝留下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把柄。

阿斯兰想到这里就头疼。

他男扮女装寻找“圣器”找不到也就罢了,可是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竟然花重金请了个骗子从陆凶的手里硬抢,抢也就抢吧,那个鬼使竟然还把他的箭顺了去,伙同陆凶演了一出栽赃陷害的好戏。

金国的箭矢出现在大梁的帅府,这样赤裸裸的挑衅,任是哪个皇帝都受不了。

璟同帝一气之下,发了一道密旨,令镇守北境的秦汉连夜调军,趁机收复敦煌。

现在兵临城下,阿斯兰一时间又没有大军可调,只得又给哈尔赤加了十板子出气。

哈尔赤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也觉得自己的这一顿板子挨的是轻了,想让阿斯兰再加几十板子,却被阿斯兰拒绝。

“罢了,此事还要我亲自出马,你去敦煌,协助敦煌城城主,能都多守一天是一天。“

说罢,他自己一个人转入帘子后不见了。

自那之后,金国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阿斯兰,坐在他那个位子垂帘听政的是当朝太后,也就是阿斯兰的母亲。那个女人一直以来委曲求全,其实非常有手段,有她在,金国乱不了。

阿娆大概知道陆凶祸水东引的计划,听他一说,心里暗暗叫苦。

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果然成了政治斗争的筹码。

“那国主想要如何解决?“

镇定下来,她终于抬头,看着阿斯兰。

阿斯兰却扭过头去。

若非情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对她用那样的手段的,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一样的人,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要程大拿真正的骨笛来换。”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小节指骨。

阿娆看到那节指骨和自己当初在宫中捡到的一模一样,但是她知道,那是假的。

陆凶说那个东西太厉害,绝对不能流落到外人手里。

好像那个指骨上有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东西,阿斯兰看了一下,便扭过了头,接着,他嫌弃地将那个东西往地上一丢。

过了一会儿,他想到阿娆被自己点了穴道,根本够不着地上的骨头,于是又捡起来塞到了她的手里。

“夫人不会不认识这个吧”

他道。

”原来这就是国主要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何用处”阿娆问。

这个阿斯兰,对这样东西究竟知道多少?

他的异术,是不是也跟它有关?

“夫人心知肚明,何苦多此一问?“

“哦。“阿娆若有所悟地道:”这个东西是我大梁前皇妃容妃娘娘的,我听说她是被惠武帝强行带回宫的,她并不喜欢惠武帝,可能在入宫之前早已经有了心上人。据说她的秘密只传给血亲,国主会操控这骨笛,是不是和容妃娘娘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抬起眼皮,撩了一眼阿斯兰。

紫色的眼睛波涛涌动,却不是那种令人深陷的烂漫星辰一般的光。

阿娆知道,他生气了。

敢猜疑他的身世,这个女人够大胆!

“夫人难道怀疑我是容妃娘娘的私生子吗?哼!”阿斯兰冷笑了两声,抬手卷起衣袖,露出了手臂上一块紫色的纹身,”我阿斯兰确实是我母后所生,只是小时候,她为了讨好父王,让我修炼异术,把我送给了一个夜国的国师做徒弟,那个家伙在我的身上种了蛊,所以,我能操控骨笛。“

顿了顿,他继续道:”一般的骨笛在我的手里,已经能号召群狼,但是若是换了那个骨笛,就不是群狼的问题了。到底如何,夫人,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阿娆心里当然有数。

那不是群狼,那是可以席卷天下的野兽虫子大军。

“原来在国主的眼里,权势真的如此重要。当日在敦煌合作,还以为国主的眼里只有百姓,没想到……”

阿娆说完,垂下眼眸,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

“百姓,女人,孩子,在你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你和那些昏庸皇帝并无区别。“

阿斯兰的底线在哪里,她必须试探清楚。

“在你的眼里,我原来是这么的不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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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底线

阿斯兰果然动怒了。

他的喉结滚动,心内天人交战。

他想立即把国主的大印砸了,带着这个女人远走高飞,他想拿到那根笛子,然后当着她的面亲手毁了,只为证实他的心里不止有权势,只为让她高看自己一眼……

但是,他是金国的国主,他有他的百姓,他的王国……

许久,他起身,退后一步,看着阿娆。

眼睛里几乎要喷出怒火,然而很快,那怒火便变成了乌云一般,将那满是星辰般的紫色目光重重的遮掩,遮掩成了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渊。

阿娆的手指不觉攥了攥。

她知道,这次她真的惹到他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愤怒。

有的人生气了会大喊大叫,大喊大叫完了怒气也就消了。

有的人生气了会假装不在乎,装着装着,也就忘了。

但是他,她知道他在酝酿一场阴谋。

不过生气也是件好事,说明他有软肋。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就要是不是有本事他记住,除了权势,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我听说了你家的狼王。”

阿斯兰沉声道。

目光一瞥,不经意地划过阿娆的脸。

那个女人竟然微微蹙着眉头,眼神里有几分恐惧。

她,竟然是害怕他的。

“你放心,如论发生什么,它都不会是你的,否则,它就不配是狼王了。”

阿娆抬起眼睛来,静静地看着阿斯兰,手心里已经都是汗水。

“夫人,一只能令所有狼群俯首称臣的狼王,再加上南疆无数遁入深山的毒虫,你说万一南北夹击起来,会发生什么?“

他狞笑着,侧头盯着阿娆。

“你不会那么做的。“

“你错了,我会的,因为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让我心爱的女人平安,此生此世,免于征战,我也想用自己的方式,让我的百姓不再痛苦,天下一统的时候,便是战争永远消失的时候。”

顿了顿,他继续道:“夫人,我的心里不是没有百姓,没有家人,只因为我有他们,我才必须用这种方式。”

“他不会给你的。”阿娆道。

”是吗?那就走着瞧吧!”

只要陆凶的心里还有阿娆,他就必须做出抉择,到时候无论他选择给还是不给,他都不会是输的那个人。

如果他不给,他和阿娆的感情必然会破裂,如果他给,阿娆也不会原谅他。

“我饿了。”阿娆道。

阿斯兰略略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提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要求。

“我不会做饭。”他老实地道。

“你解开我的穴道,我自己做。“

这里应该是一个农家小舍,院子里的菜地里有鲜嫩的韭菜和菠菜,旁边还有一口井。

她不吃饭可以,但是她肚子里孩子不能饿着。

阿斯兰犹豫了一下,抬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看着我!”

见她立即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他倏地一下抓住了她的双肩。

“我害怕你。”

“那种能力,我可以控制,你要明白,我不想用它来控制你。”

于是阿娆抬起头来,看着他。

忽地,她微微一笑,“国主大人,您不会真的对我动情了吧?若是真的,我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莫说我已经是有夫之妇,就算我是自由身,我也不会喜欢你。”

说话的时候,她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阿斯兰知道,这份镇定是她强装出来的。

她怕他,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这个女人也是有软肋的。

“为什么?”

“因为……你太老了!”

阿斯兰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放开阿娆,转身拿出弓,朝天放出了一支响箭。

箭尾带着淡粉色的烟炸开在天空里。

“草原上想嫁给我的女人可以从长安城门口排到皇宫门口。”

阿斯兰大声道。

“我这么惹你生气,你还不杀了我?”

“我不会,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要等你死心塌地地跟我的那一天。”

阿娆终于舒了口气。

几次三番试探,既然已经确认自己是被爱着,那么接下来便可以有恃无恐了。

阿斯兰射出箭的同时,大帅府旁边的一棵树上,有一个人拉开手里的弓,将一支箭嗖的一声射入了府中。

飞花正在洗衣服,猛地看见一支箭钉在脚边,吓了一跳。

“谁把帅府当校场了?”

好奇地拔下那支箭,当到她看到那支箭上的纸条时,脸色立即白了。

“老爷,老爷,夫人出事了,夫人出事了!“

陆凶刚刚从刑部回来,差点儿和飞花撞个满怀。

他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气得一把将那张纸条捏成了粉末。

这个阿斯兰,竟然趁他不在捋走了阿娆,还说什么要么用骨笛来换,要么就让阿娆跟他走。

晚上的时候,陆凶一只木鸟将隼招了来。

找这个家伙可不容易。

这段日子隼一直在跟踪皇宫里给他盒子的神秘人,追着追着就失去了踪迹,他有些不甘心,就一直在到处打听那个人的消息。

那个人一直没有踪迹,但是他发现容妃娘娘宫殿的小太监换了一个。

隼猜测,那个小太监就是那个神秘人。

盒子已经到手,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他很可能不会再出现了。

“这么急叫我来什么事?”

隼从怀里摸出那只鸟,扔在陆凶面前的书桌上。

鸟的肚子里有一根红线,一抹鲜血一样。

他曾经跟陆凶约法三章,只有需要他还命的紧急情况,才能用这个记号,见到这个记号,无论他在哪里都必须赶来见他。

“阿斯兰捋走了阿娆。”陆凶简洁明快地道。

隼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

他是圣剑的高手,这种突发情况面对的多了,他知道,越是大事,越不能乱了阵脚。

“他肯定发现他的那个儿子已经死了。“

阿斯兰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要进攻梁国,先前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投鼠忌器。

隼告诉哈尔赤,阿斯兰的儿子在梁国,在找不到那个孩子的具体下落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对大梁用武的。

但是前几天,郭平的手下送来消息,说是埋葬他的师弟阿木尔的坟墓已经被挖开了,里面的骨头被挖的一点儿都不剩。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阿斯兰很快要动手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要的东西给他,保证阿娆的安全。”隼毫不犹豫地道。

“阿娆不会有危险,但是骨笛一旦落入阿斯兰的手里,大梁就有危险了。”

陆凶一手扶额,表情痛苦异常。

“那么你就等着阿斯兰把阿娆带走?”

“他不会伤害阿娆的。”

“所以呢?”隼冷冷地道。

陆凶沉默着,没有言语。

算计阿斯兰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阿斯兰会用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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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私访

这个时候,陆凶绝对不能追去。

万一阿斯兰捋走阿娆,只是为了调虎离山,他若去追,京城空虚,那么一直隐藏在城中的势力定然会趁机造反。

京城一乱,大梁岌岌可危。

平南王多年的教诲,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

万事以国为重!

“今日去刑部的时候,莫停已经死了。”

片刻后,陆凶沉声道。

他没有细说下去,而是抬眼看了一下隼。

隼听了一愣。

“死了?”

本来想借莫停挖出他后面的一大串,他这一死,一切都乱套了。

“怎么死的?”

“一头撞死在牢房的墙上。”

莫停那样养尊处优的人,竟然能在牢房里一头撞死,若说他有气节,倒不如说他背后的势力实在太可怕。一旦计划失败,他们这些棋子的下场远远比死更加凄惨。

“该死!”隼生气地一拳头打在墙上。

刚刚被圣剑的姚老夫子叫去开了个小会,说是时机已到,让他和罗迪做好准备。

可这哪里是做好准备的时候?分明是又乱成了一锅粥的时候。

本来想借清除叛逆清洗璟同帝的人,现在倒好……

身体里似有一根根针往外冒,隼觉得浑身上下火辣辣的。

“你打算怎么办?”隼问陆凶。

“京城这边不能乱,我必须留下,阿娆那边,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隼一挑眉,眼底几分坏笑。

他对阿娆的心意陆凶是知道的,这个醋坛子怎么肯把自己心爱的女人交给他?

“我有选择吗?”陆凶苦笑道。

其实阿斯兰是只狼,隼未必不是虎,好在他们都不想让阿娆死,只要阿娆活着,其他的他都可以不计较。

“看在你这么信任我的份儿上,我就暂且忘了你当初忘记公平竞争的事情吧。放心,有我在,阿娆不会有危险。“

隼拍了拍自己手里的剑。

“阿斯兰那边,不要轻易打扰,我倒要看看,在这一场纷争中,他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陆续道。

“我知道。”

隼离开后,陆凶在书房里拿出一个盒子,找了一张面皮贴上。

军备作假的事情,他必须先查明白。

军队是大梁的脊梁,以后无论是内忧还是外患,这根脊梁都不能轻易折断。

陶院长告诉他追风斩的事情之后,他便让陶院长找个借口,严查兵器作坊,不过到现在还没有结果,他想,这问题也许不是出在兵器作坊上面,那么剩下的突破口便是押运兵器的人和使用兵器的人了。

陆凶是从后门离开的,离开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他,他特意在书房弄了个衣架,点了灯,从外面看去就像他还在夜读一般。

他戴着硕大的斗笠,遮住了整张脸,沿着人少的街道疾行而去,不到一刻钟功夫,便来到了东南大营。

东南大营是守护京城的主力,由虎威将军李政统领,据他所知,李政文人出身,有着文人特有的风骨,入仕以来一直两袖清风,兢兢业业,武器作假应该不是他主谋。

“干什么的?”

刚到大营门口,便有人拦住了他。

陆凶没有说话,摘掉斗笠,拿出了一面令牌。

当然,是伪造的。

“是……陛下派来的?”

那人吃了一惊,赶紧让开了路。

这种令牌,如皇帝亲临,东南大营中没有人不认识。

“因为莫丞相的事情,陛下怀疑军中有奸细,特意命我来查证,这件事情,不要声张。”

陆凶道。

他早就想好了,他戴了一张假脸偷偷来访,没有人识破倒好,万一被识破了,就推给莫停,反正现在死无对证。

那人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

“我们李将军巡营去了,这位……大人,可要在下通报?”

那个人是个机灵人,前几天莫丞相刚刚出了事,他猜测,皇帝对众臣肯定都不放心了,这会儿派这么个人来,多半是皇帝的心腹,李政知不知道,还真的不重要。

果然,陆凶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本来奉的是密旨,此事不宜声张。”

“那,营中复杂,还在下便陪大人寻访吧。”

那人将信将疑,最终还是留了个心眼儿。

陆凶的眉头跳了跳。

他的目光迅速掠过那个人,发现那个人品阶不高,也就是个小队长之类,许是常年在外面驻守,脸上晒得跟涂了一层黑漆一样,不过两只眼睛倒是活泛得很。

这家伙倒是个精明的人,说是陪着,其实是监视!

陆凶心想。

“那便多谢了!”

若是拒绝的话,倒是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不如顺水推舟。

“大人这边请!”那人道。

“先去看看将士们的兵器吧。”

陆凶看着天色不早,不想多耽搁,便直奔主题。

那个人神色不变,道:“武器库在这边。”

陆凶跟着那人,边走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他,发现他一路上神色坦荡,他猜测这个人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武器的事情。

“这位小哥,不知道最近军中的武器,是兵器作坊自己送来还是将军派人去取的?“

“都是将军派人去取的,去的都是些值得信任的人,这中间,自然是不会出差错。“

那人说完眨了眨眼睛,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

“那些人收到武器的时候,可曾亲自检查过?“

陆凶问。

“将军交代,所有到将士手上的武器,都必须由检验官一一试用,保证绝对没有问题才能运过来,分发到将士的手上。“

陆凶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如此说来,问题不应该出在兵器作坊。

难道是李政将军的手下出了问题?

”检验官是谁?“

“是李挺大人,跟随李政将军多年了。“

陆凶默默地记下这个名字,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跟着那人,又在大营了逛了一圈。

天快黑的时候,李政将军回来了,一进大帐便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一张本来不算结实的桌子立即四分五裂。

陆凶刚好在账外,对那个黑黑的小队长道:”看来将军看来心情不佳,我就不进去了,请这位兄弟将此物转交给将军,将军看了,自然该知道如何处理。”

说完,他将一把从武器库拿出来的追风斩交给了那人。

那人有些不解,但还是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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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情敌

陆凶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了,他施展轻功,很快消失在了远处。

李政从手下的手里接过了那把追风斩,又听说了钦差私访的事情,再加上今天在校场上的不愉快,立即想通了很多。

原来朝廷早就知道军备出了问题!

原来他们并不想声张!

今日把李挺重重责罚了一顿,会不会乱了朝廷调查的节奏?

他看着手里的那把追风斩,想到今日里训练时,那个因为丝线断裂从悬崖上摔下差点儿脑袋开花的手下,心中立即燃起一股怒火。

追风斩里老虎爪的绳子竟然被换了。

他本来想去灵机院理论的,刚刚回大营,便碰到了这事儿。

“你出去吧!”

他对那个手下道。

那个手下应了一声,乖乖地退了出去。

确认周围无人之后,他打开了追风斩。

里面的绳子已经被抽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条,上面整整齐齐地写这个几个字:

“追风斩有问题,近期之内不要使用,为引蛇出洞,还望将军配合演一出戏,切莫声张。”

落款是程大。

竟然是程大帅?

李政豁然起身,掀开大帐的帘子。

远处一片漆黑,哪里还有那个钦差的影子?

追风斩是程大和沈沉一起设计改进的,若说最有资格评判追风斩的,也只有他了,既然他说不要声张,那么便不要声张。

三日之后,璟同帝便会到演武场阅兵,到时候追风斩出了问题,灵机院逃脱不了责任,但是灵机院是大梁军队的后盾,没了他们,就等于断了大梁军队的兵器父母。

这样的事情,程大不允许发生,他也不允许发生。

退回来,他将手里的纸条就着蜡烛点着,看着纸条化成灰烬这才放了心。

“来人,把李挺放了。检查不严之罪,惩罚的也该够了。“

李政道。

这件事情,暂且就当是李挺疏忽,收了残次品吧。

三日之后若真的出了问题,那个暗中做手脚的人肯定会急着出来指责灵机院,程大这一招引蛇出洞用的不错。

忽的,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手下道:”今日起,严加看守兵器库,任何人出入都必须报备!“

东窗事发,他现在要提防的就是有人怕露了马脚,把作假的武器掉包。

长安城外的农家小院里,金国的国主被阿娆支使得像个下人。

“阿斯兰,那边的菠菜最好,又鲜又嫩,你怎么总捡着老的摘?”

阿斯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挪动了五步,刚准备蹲下,却听阿娆又叫了起来。

“算了,算了,吃了一天的菠菜了,还是换个口味儿吧,你去摘些野菜过来,这个季节的野菜最爽口了。“

野菜?

向来以肉食奶制品为主食的游牧民族,又是个高贵的王子,阿斯兰哪里认识什么关中的野菜?

他在院子里转了半天,只拔了一根看起来像是葱的东西。

“还是我亲自动手吧!“

阿娆噘着嘴,看着那根可怜的野葱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推开阿斯兰,在院子里胡乱采了些叶子。

“国主果然还是不适合这种田园生活。“

她一边捡野菜,一边用略带讽刺的眼神看着阿斯兰。

阿斯兰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团。

“别叫我国主,叫我的名字。”

阿娆白了他一眼,拿着篮子去洗菜。

洗好了,刚想下锅,谁知却被阿斯兰一把抢过去。

“这个,不能吃!”

看着阿娆气得脸色铁青,他连忙解释。

“这是断肠草,吃了会死人的。”

他从筐子里一连捡了几棵,生气地扔了出去。

“你是想自杀还是想杀我?”

“……”

阿娆的脸色有些惨白。

她真的不想死啊!

其实她也不怎么认识野菜,一个二十一世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认识长得那么像的野菜?她这个古代的身体,也没有给她多少关于野菜的记忆,毕竟原身也只是个大家闺秀啊。

“算了,今天早晨饿肚子吧。“

阿娆垂头丧气地往灶边一坐,两手托着腮,看着灶底发呆。

看着她的样子,阿斯兰忽然有些不忍,于是温声道:

“怎么能饿肚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打些野味回来。”

“我……”

阿斯兰一抬手,阿娆立即不能说话了。

她呆呆地看着阿斯兰拿了弓,转身出了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这个家伙!

她反应过来想发火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一个人在屋里,有些无聊,被点了穴,只能这么坐着,她更加无聊。

不大功夫,她便昏昏欲睡。

忽然,她觉得脖颈前一凉,迷迷糊糊中眼前有一线银光亮起。

她吓得赶紧睁开了眼睛。

眼前站着一个女人,干净得仙女一般。

女人身材姣好,一张脸藏在斗笠垂下的白纱里,看不清长相,但是直觉告诉阿娆,她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

“你是谁?“

阿斯兰点了她的哑穴,她连说话都只能做口型。

希望她能看懂吧

那个女子手里的刀微微一转,不知道是没看懂还是忽略了她,答非所问地道:

“金屋藏娇,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

她幽幽地开口,声音好听,却很清凉,好像大漠上飘下的雪一般。

阿娆好奇,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听她言语之间满满的醋意,应该是来跟自己争宠的,可是她跟本不想跟她争啊。

什么金屋藏娇,分明是破屋囚禁了个孕妇。

她很想说一句”你愿意你拿走。“但是张嘴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半句话。

冰凉的刀锋在脖子上游走着,阿娆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抬眼看着那个女人,发觉她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明显。

她忽然觉得很委屈,自己竟然被本不该存在的”情敌“杀死,这死的也太冤了吧?

“为什么不说话?哦,原来她点了你的哑穴。“

那个女子话音未落,出手如电,阿娆忽然觉得自己的声带变得利索了。

“你冷静一下,我根本不喜欢阿斯兰,是他逼我的。”能说话了,为了保住小命,她必须赶紧说道关键点儿。

“你竟然直呼他的名字?“没想到那个女人自动忽略了她的”不喜欢“,把关注点落在了名字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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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旧情

”不喊会死啊!”

阿娆轻声嚅嗫道。

那个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从面纱后透过来,似乎锋利了很多。

阿娆有些发抖。

若是死在这个“情敌”手里,自己就太亏了。

不知道金国的国主打起兔子来是不是和他捋人一样利索,若是追个兔子都能追上半日,自己恐怕真的没有活路了。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身上倒是有可以防身的武器,只是,穴道被点,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若是有个口箭之类的就好了,回去就让陶夭夭设计。

可是,自己还有机会回去吗?

想到这里,她不觉苦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死得冤枉,明明没有插足,却被人当情敌杀了。不过这个时候,我无论怎么辩解都不会有人听。早知如此,我就假装喜欢一下阿斯兰,至少我死了他还会记得我的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还会给我报仇。”

“你……“

那个女子气结。

“这位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冤啊,我真的不想插足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也是受害者。“

手指好像有些感觉了,再坚持一会儿,是不是就可以冲破穴道了?

”你说说看,你若是能自证清白,说不定我能放你一马。“

被捋到敦煌城那么长时间,一个弱女子能在城主的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若说阿斯兰对她没有几分偏爱她是不信的,若说她对他没有回应,她也是不信的。

倒是听听她如何巧舌如簧,迷了阿斯兰的心。

这样一来,那个女子便来了兴趣,提起裙子,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张椅子是阿斯兰坐过的,上面有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一时说不清什么滋味。

”你喜欢那个阿斯兰是吗?“

察觉到那个女子的醋意,阿娆再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有了几分的疏远,就像叫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样。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个女子不喜欢回答她的问题,冷漠地道。

“其实,我若是个普通女子,他可能早就把我杀了,第一次,他捋我到敦煌,是因为我知道神之手的秘密,这一次,他把我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他想用我交换一样东西。若是有个男人这样对你,你还觉得他是喜欢你,那么你就真的要当心了,小心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斯德哥尔……征?”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是喜欢上强迫你的人,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这嗜好。”

阿娆一边说,一边活动着手指。

手指的关节好像能蜷曲了。

“不过,既然你是真的喜欢他,我又不喜欢他,那么不如我们合作一次如何?“

“怎么合作?”

那个女子似乎来了兴趣,身子往前微微一探。

“你把我放了,我再也不见他,这样一来,我解脱了,你也没有人碍事了。”阿娆道。

这个提议甚好,但是那个女子细细一想,便冷冷哼了一声。

“我若把你放了,就是彻底得罪了他,你以为,到那个时候他还会给我好脸色看吗?”

阿娆的心一沉,暗道此路不通。

“我不如杀了你,让你永远不会出现。”

寒光闪过,那把刀再次架在了脖子上。

戒指怎么这个时候卡住了?不行,她还需要些时间。

”等等!“

阿娆看着那把刀,眼珠微微一转。

“在这里杀了我,处理现场想必不容易吧?要清理血迹,要抹去脚印……“

”不用你操心!“

那个女子手中的刀微微一动。

忽的,阿娆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神触碰到那双面纱后透过来的寒冷目光。

“姐姐,你真的这样绝情……“

她温柔地一唤,声音是那样的凄凉,眼神是那样的熟悉。

那个女子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手中的刀猛地一震。

“姐姐,你我的姐妹情,也要受一次这样的考验吗?“

“你说什么?谁和你有姐妹情?“

“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是谁。”阿娆道,”我一直当你是亲姐姐,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对我。“

阿娆说着说着,微微拧起了眉,本来就水润的眸子里仿佛下了一场江南烟雨一般。

“你,你怎么知道……”

那个女子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阿娆勾起唇角,哼的一声冷笑,”骗你的,阿斯兰,你回来了!”

话音方落,那个女子猛地一惊,这一惊手中的刀便偏了几分。

阿娆趁机捏破了滑到手里的一粒药丸。

幽罗香,但愿管用!

来长安的时候,她将珍藏的幽罗香制成秘药,藏在手上的一枚戒指中,为的是以防万一。

这种药一放出,若无人及时相救,便极有可能同归于尽,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许多了。只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快死了,只希望阿斯兰赶紧回来,能在幽罗香彻底要了她的命之前救回她来。

她真的不想死啊!

穴道被点的时间过长,即使自己冲开了,手指的僵硬也无法避免,她费了很大的力,才将那枚戒指打开。

香味儿很淡,几不可闻,若不是有她这样的狗鼻子,是绝对不会闻到的。

这个过程,那个女子自然也没有觉察到。

“你骗我!”

那个女人回头,发现门口空空如也,她怒不可遏,转身抬起手里的刀就向着阿娆刺来。

“阿斯兰……”

香气窜入鼻中,阿娆有些昏昏欲睡,她想躲,但是躲不了了。

“你还想耍花招!”

听到她再次叫那个名字,那个女子更加生气了,手上用力,刀眼见就要刺穿阿娆的胸口。

就在这时,那个女子的眼前忽然飞过了一道黑影。

怎么回事儿?

头越来越沉,眼前的女人开始出现了重影。

中毒了?

“你竟然敢耍阴招,好,那我们便一起下地狱!“

察觉到可能中了毒,她强行凝聚精神,再次抬起手里的刀。

然而,刀尖刚刚触碰到阿娆的衣服,她便见又一道黑影倏地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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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假的

等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看清的时候,她发现,阿斯兰抱着那个女人,已经退到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跟你说过,不要碰她!”

阿斯兰声音低沉,仿佛狮子一般,他盯着那个女子,眉峰凌厉,目中隐隐有流火乱窜:

这个女人,竟然找到了这里!

那个女子看不清他,但是能分辨出的他的声音。那一刻,她的心仿佛坠入了冰窟一般,许久,她竟然用尽了平生的力气,调转刀尖,猛地划向了自己的脖颈。

眼前一黑,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连刀刃割破皮肤的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重新回到了黄沙之中。

那个时候的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是她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十三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只一眼,便将毕生的爱恋都给了别人。

从那以后,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不曾后悔过。

哪怕,为了隐瞒身份,和一个根本不爱的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哪怕,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是自己。

那个人走近了,又走远了,她躺在黄沙上,指尖微微一动,似乎想拉住他。

可是,她却喊不出来。

声带好像也跟着麻木了。

她急了,想哭,泪水很快如泉涌一般。

那个人终于察觉到了,他转身走了回来,在她的面前蹲下。

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脸。

“夫人,你若想留着她的命,就留着吧!”

一语落下,她猛地一个机灵。

她睁开眼睛,发现阿斯兰正看着她,手指凝在空中,他的旁边是那个脸色苍白的大肚子女人。

方才不过是个梦!

梦里的温存破灭之后,剩下的只有刺骨的冰凉。

那种冰凉,好像昆仑的冰刀,将她的身体和灵魂割裂得粉碎。

她知道,这辈子他们是不可能了。

好,既然如此,那么便来生再见吧!

身子还能动。

她摸了摸,咬着牙,抬起手里的刀。

多年前的相遇,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漫天的黄沙中,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他穿着蛮人的长袍,手里拿着一只羌笛,幽幽的《折杨柳》声音入耳,她有些惊呆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风沙中这么镇定?

待他走近时,她便知道,自己的这一生要与这个人永远纠缠了。

那样的眸子,仿佛只有仙境里才能幻化出。

“阿斯兰,但愿我们有来生!”

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然而,他看她的眼睛里竟然只有厌恶。

……

长安城。

一弯残月如钩,一点灯光如豆,映着窗户上的一个身影,摇摇曳曳,有些凄冷。

平安医馆的夜,第一次这么安静。

疫情没有扩散,求医的人少了,那个朱荣也彻底痊愈,不过刚刚痊愈便被关进了大牢。

罗迪难得有时间翻翻医书。

其实这些医书他早就刻在脑海里,不翻他也能倒背如流,只是这种有书捧在手里的感觉很好,特别是心烦意乱的时候。

有这些医书在,他便觉得师傅还在,心里便安定了许多。

手指捏着书页,屋子里很快只剩了沙沙声。

他忘记了一切,眼前只有各种各样的草药。

半晌,他终于放下医书,对着虚空道:

“来也来了,看也看了,现在该下来了吧?”

声音方落,空气中便传来了一阵簌簌之声。

片刻之后,有个红衣的妩媚女子落在面前,正是小谢。

“罗大夫可想到破解之法?”

她微微一笑,也不等罗迪邀请,便自己坐在了椅子里。

屋子里正熬着药,满室的药香。

罗迪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小谢脸上的笑容一下暗淡下去。

“这么说,朝儿的病……”

罗迪没有回答,而是从自己随身的药箱里抽出一张羊皮纸,展开,推到了小谢面前。

“夫人,不知道这张纸可有疏漏之处?”

小谢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道:”没有,我在敦煌阿斯兰府中看到这种禁术时,便只有这些,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罗迪的脸色忽的一变。

“敦煌?阿斯兰的府中?可是你明明说过,这是夜国的文字。”

早些年间,小谢在敦煌做歌女,往来的客人中偶而有夜国的,她天生聪明伶俐,见过几次,便能读懂夜国的文字了。

当初她被阿斯兰蒙骗,竭尽全力想报复的时候,她便想起了在阿斯兰府邸中无意看到过的这卷羊皮纸。

禁术,王妃,皇子……

本来她只是拿过来,想着以后也许会用到,没想到陆凶说了陆朝的事情,又向她打听禁术,她这才把羊皮纸给了罗迪。

本来以为以他的天分,很快就能参透其中玄机,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毫无进展。

看着罗迪,她略略有些失望。

“没错,是从阿斯兰府中拿的,不过上面的文字确实是夜国的。”

“这就对了。”罗迪的眉头忽然蹙了起来。

“什么对了?”

小谢站起来,不解地看着他。

“这里有改过的痕迹,我原先以为年代久远,字迹不清,所以有人特意补了上去,现在想想,应该是阿斯兰故意改错了。“

如果没有猜错,被遮盖住的那味药材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他是个大夫,只要一眼,便能分辨出这些药材放在一起会起什么样的效果。

羊皮纸上的配方,显然没有他想达到的效果。

“你是说,阿斯兰故意改了配方让我偷?”

罗迪微微点了点头,”也许吧。“

那是只狡猾的狼,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这个家伙,太可恶了。”

小谢咬着牙,骨节攥得发白。

“不过,我们至少知道了其他的配方。这样吧,夫人,阿斯兰已经来到了京城,我想,想要要到这药方也不难,不如我们合计一下?”

“他在京城?“

“对,方才朝儿说程夫人被阿斯兰捋走了。“

“……”

阿娆被捋走了?

这么大的事情,那个程大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今日见到他的时候,他竟然还跑去调查军备的事情。

真是岂有此理!

“在哪里?我这就去找!”

她和阿斯兰的仇倒是可以放一放,她最放心不下的是阿娆。

阿娆现在有身子,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会愧疚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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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丝线

“你不用去找了,已经有人先你一步。“罗迪淡淡道。

小谢微微出了一口气。

这个陆凶,究竟还不算马虎到家。

“那,那阿娆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谢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阿娆被金国国主捋走,这几个人也太淡定了吧?

“她暂时不用回来,这个节骨眼上,在那里也许更好。”

罗迪说着,低头又拿起笔。

沉思了半晌,他的笔始终停留在半空中,忽然,他抬起头来问:“你说,如果程夫人真的做了金国王后,那真正的药方是不是就容易拿到手了?“

小谢差点儿被他一句话噎死。

半晌,她铁青着脸,道:”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大业?一个程大,妻子出了事,满脑子想的都是国家安危,一个陆朝,母亲出了事,还在到处跑他的医馆生意,还有你,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不想着救回人质,竟然还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来换取药方!”

小谢一通抢白,竟然让罗迪无话可说,不过等她发泄够了以后,他又觉得自己很委屈,便试着为自己辩解道:“俗话说‘成大事不拘小节’,夫人,这些令尊难道都没有教过你吗?”

小谢的父亲是曾经的敦煌城主,那个人心中有妻女也有家国。

但是他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小谢更加生气了,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来。

好在罗迪虽然是个大夫,身手还是不错的,否则这脸估计明天没法见人了。

“夫人这是为何?”他困惑地道。

难道自己说错了吗?

“不为何,只是警告你不要把那句‘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说出来。”

小谢狠狠抽回手。

“但是,我说的没错啊!”

这事儿阿娆如果知道了,她也肯定会这么选择,轻重缓急,她拿捏得清楚。

本来以为这个小谢和阿娆不相上下,现在看来,境界还差的远。

罗迪是个涵养很好的人,即使被人误会,他也不想生气。

“时候不早,不送了。”

“好,你们不管,我自己去救!”

小谢气得摔门而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夫人莫要坏了大帅大事!”

小谢虽然走得快,这句话到底还是听见了。

从医馆出来,她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半,走到门口的时候,迎面正好撞上陆朝。

她想也不想,一把揪住那孩子的衣领,将他连拖带拉地揪到一处阴影下。

“朝儿,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瞒着我”

这几个男人,都跟人精一样,若说他们真的这么无情无义,她也不太相信。

陆朝瞟了她一眼,很快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

“小谢姨,稍安勿躁,事缓则圆。”

说着,他看了看左右无人,便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你可曾见过?“

那是一缕白色的丝线,显然是从女人的衣物上扯下来的。

“这个好像是……“

小谢接过那缕丝线,摸了摸,手感冰凉,质地坚韧,便知道并非凡品。

”这,好像是天蚕丝。“

“天蚕丝?“陆朝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多谢!”

小谢还想问些什么,那个小家伙却一把抢过来,转身要走。

“站住!”

小谢伸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了陆朝的肩膀。

“陆朝,我既然得了你娘的原谅,便不会再伤害她,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是还不肯相信我吗?你若是还不肯相信我,我就……”

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之类的誓词似乎都说烂了,现世报也罕见,没有说服力。

小谢正琢磨着怎么发个毒誓,却见陆朝一把将那束天蚕丝塞到她的手里,然后又加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谢姨,这是我的私印,有了这私印,京城十八布店都会听令于你,你想查这东西的来龙去脉边会容易的多。”

说完,这孩子小大人似的压了压她的手心,那眼神比托孤还郑重。

四目相对,小谢仿佛被烫着了一般。

“朝儿,你,你真的相信我?”

握着那几样东西,她有些受宠若惊,甚至忘记了去想陆朝这么个小孩子哪里来的私印,还能调动十八家布店。

“先生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谢姨,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做了。”

陆朝盯着她的眼睛,深邃沉静,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不用他重复第二遍,小谢已经夺路而去。

陆朝见了她的身影消失,这才淡定地转身向着医馆而来。

“义父!”

看见罗迪还在挑灯夜读,他在门口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身体如何?”

罗迪头也不抬地道。

“并无异样。“

罗迪不说话声,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有事?”

半晌,罗迪见他不走,终于抬了抬眼皮。

“我娘……”

“你娘有隼保护着,不会出意外,倒是你,要千万小心,不可暴露身份。”

“是!”

“回去睡吧,不早了!”

“可是……”

他想说一说那束丝线的事情。

他派出去保护阿娆的手下,今日在长安城外找到了这样东西,这东西非常罕见,可防身可杀人,这样的东西出现在阿娆的身边,他总觉得心里不安。

“去休息吧!”

罗迪不耐烦地一摆手。

他的脑子里现在都是草药,一样一样地刚理清,现在陆朝一来,他又觉得那些东西飘远了。

陆朝无奈,转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心中郁郁,他探进袖子,手指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就在不久前,他见到了姚老夫子。

姚老夫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就是长篇大论,而是出乎意料地嘘寒问暖,半天都没有提一个“政“字。

陆朝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这老夫子的东拉西扯未必是什么好事,说不定扯着扯着,就扯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来。

果然,茶喝到一半,那老头儿便自己起来转身到屋里拿出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来。

“朝儿,你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该跟你明说了。”

陆朝看着他剥笋子一样将那个包裹一层层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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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遗物

本来以为里面可能是可以证明自己身世的东西,比如说血书啊玉佩啊八字啊之类的,可是到最后,那老头儿竟然从一堆珠宝玉器里挑出一条皱皱巴巴的布,看起来比婴儿尿布还寒碜。

陆朝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嫌弃什么?自己用过的东西还嫌弃?”

陆朝扁了扁嘴。

这个东西,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尿布!

他盯着那个东西,努力想象着亲娘给自己换尿布的样子,想象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好接受了些。

“夫子,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这就是我今日要你来的原因。”

夫子说着,宝贝似的展开了那块皱皱巴巴的布、

上面只有几个字,还是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写得非常不认真。

“夫子,这是谁写的?”

陆朝自小便知道自己不是陆凶亲生,他是平南王托孤给陆凶的,可是,若说这字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写的,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因为实在是太难看了。

他人中龙凤一样的父母,怎么能写出这样的字?

带着满心的拒绝,陆朝匆匆瞥了一眼上面的字:

“明正轨,辟歧途!”

六个字,本来应该是铿锵有力的,但是陆朝总是觉得这些字出自一只无力的手,好像濒死的时候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写出来的。

“这是你母亲临死之前留给你的。”

“母亲?”陆朝抬起头来,看着夫子,原本有些嫌弃的眼神竟然生出几分敬畏来。

若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那么这个女子的气度,倒确实值得人钦佩。死前想的不是儿子的以后,而是天下,这样的女人,怎么能不让人敬畏呢?

“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有平南王在,他的母亲,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姚老夫子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道:“十三年前,一个婴儿在皇宫中降生,这个孩子生来便不一般,因为,他生来就不是天潢贵胄,而是一个工具,一个被人控制着,用来颠覆大梁的工具。”

“工具”两个字像两根刺一样扎在陆朝的心上,瞬间鲜血淋漓。

这么长时间了,他也隐约知道,自己打母胎里带来的病,多半是没救的。

而这么长时间了,那只控制着他心智开关的手还没有找到。

万一等到那一天那个人才露面,他和所有人的辛苦付出,恐怕只是为了那人做了嫁衣裳,

有些紧张,有些恐惧,小小的脸上竟然渗出了一层汗水。

“你的生父,也就是先帝,也知道了这件事,本来想一剑杀了你,但是你的母亲百般央求,说是想给你喂最后一天奶,你的父亲看在她时日无多的份上,便允许了。你的母亲就趁着天黑派人出宫,给平南王送信,求他保你一命。这血书,就是当时她写下的。平南王见了,立即马不停蹄赶过来见先帝,为了让先帝放心,他将你收养在自己府中,对外就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如此,你才勉强留下一命。”

陆朝听到这里,本来鲜血淋漓的心里又忽然温暖了起来。

他被人设计的命运里,终究还是有人在乎他的。

“你的母亲知道,若非除掉那些想陷害她和你的人,你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她才希望平南王‘明正轨,辟歧途’,可是,这责任终究还是落到了你的身上。”

夫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看见陆朝紧锁眉头,小拳头握得青筋暴起,便语重心长地道:

“朝儿,你已经十三岁了,现在也是时候了,大梁的将来,就靠你了。“

说完,他抬头,深深地望着陆朝。

十三岁的少年个头已经长开,竟然比他这个老头子还要高上几分。

“你不是平南王的儿子,而是先帝的儿子,你是大梁唯一的正统。当年你的叔父璟同帝为了夺权,杀了你爹娘,杀了平南王,所幸有陆凶的维护,你才得以存活下来,这些仇,你不能不报。朝儿,只有你能明正轨,辟歧途,你登基称帝,那些含恨九泉的人,才能彻底瞑目。“

“你,准备好了吗?”

夫子青筋鼓起的手落在他的双肩上,他感觉到异常的沉重。

“不,我还没有准备好。”

陆朝几乎是本能地摇头。

然后,他慌乱地推开夫子,夺路而逃。

外面的空气清新冷冽,狠狠吸了几口,他沸腾的内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本以为平南王是他爹,没想到也是个养父,他的亲生父亲是先帝,先帝竟然想杀他。

他的身世,怎么这么复杂?

而且他的母亲,究竟为何在孕期被人下毒手?那些人为什么选了她?因为她有见识

从她弥留之际留下的几个字来看,那个女人,确实是个有见识的人。

陆朝知道,他的叔父璟同帝不是个好东西,早晚有一天要推翻,但是那个坐上宝座的人真的该是他吗?他身上有神秘人种的术,说不定什么时候发作,到时候,说不定亲自毁掉大梁的正是自己。

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又乱了起来,那一天,陆朝在外面一直逛到天亮才回去。

然后,他就有了主意。

不是还有陆凶吗?有他在,他还怕什么?

自己房间的门虚掩着,陆朝推门走了进去。

桌子上落着一只木鸟,他伸手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郭平送来的,提醒他有变,但是郭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他攥着那只鸟,缓缓走到窗前。

长安城的夜空不像太平村那样黑,自然也见不到那么多的星星。

眼前一团团的,仿佛迷雾一般。

他的心头也有一团迷雾,但是,他已经下决心自己驱散。

那个给自己下毒的人……

那个在背后操纵着大梁社稷的人……

不管他是谁,他一定要亲手把他揪出来。

陆凶,阿娆,所有他关心并且关心他的人,都绝对不能步平南王和他母亲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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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花蕊

”果然是你!“

阿娆揭开那个女子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张无比清丽的脸。

是花蕊夫人。

方才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时,她便猜到了几分,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又一个!

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她不觉苦笑。

为什么自己的身边都是些处心积虑算计自己的人?

小谢,隼,花蕊夫人,都是抱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接近自己的。

这个身体,究竟是怎样一块美味的唐僧肉?

花蕊夫人别过头去,没有回答,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下。

方才,阿娆让阿斯兰抢走了她的刀,她死不成了。

但是守着这样无望的爱情,她又实在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特别是面对这个貌似胜利者的女子,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践踏。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仿佛一座火山,在酝酿着爆发。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对我?我曾经是真心待你们的。“

阿娆起身,怅然若失地坐回到椅子上。

她抿着嘴唇,目光落在那个女子的脸上,却并没有聚焦。

心里太乱了,她有些无法思考。

“让她走吧!”

半晌,她对阿斯兰道,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接二连三地被背叛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阿斯兰进山打了一只兔子,回来便看到花蕊夫人想杀阿娆,当时他对她确实是动了杀心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想动手了,阿娆这句话,正中他下怀。

有些人,他真的不想留在记忆里,哪怕是恨,是讨厌,是轻蔑。

自发觉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有异样时,他便想丢弃她。

哪怕她对自己有用。

“你说什么,我都听。”

他宠溺地冲阿娆微微一笑,落在她脸上的眼神温柔得仿佛春水一般。

花蕊夫人见到了,心猛地一抽。

疼痛自心底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彻底碎掉了。

“你的毒我已经给你解了,你走吧,以后,我们两清,谁都不欠谁的。”

阿斯兰的眼神落在花蕊夫人身上的时候,立即变成了冷漠。

那种冷漠,就好像觉得她这个人根本没必要存在一样,不值得喜欢,更不值得仇恨。

这种冷漠,更是深深刺痛了花蕊夫人的心。

她咬着牙,从地上翻身而起,踉跄着,捡起了自己的刀。

阿斯兰,我不会这样放弃!

离开的时候,花蕊夫人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院。

仿佛为了再给她伤痕累累的心补上一刀,窗户里的阿斯兰将手臂亲昵地穿过阿娆的腋下,然后把她轻轻搂在怀中,唇贴上她的头发,贪婪地嗅着她的香气。

“阿斯兰,我发誓,我不会这么放弃!”

“好了,她已经走了,你做戏也做够了。”

阿娆见远处那个身影消失,对阿斯兰道。

幽罗香的毒性刚刚过去,她的身体还有些软弱无力。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后一躲,谁知身体竟然再次僵住。

这个该死的阿斯兰竟然在她试图逃开的时候又点了她的穴道。

“他走了,另外一个人还在呢。”

阿斯兰故意靠近,温暖的鼻息萦绕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好像蜘蛛网一样。

阿娆想动动不了,只得看着他紫色的眸子越来越近,最近唇上一凉。

他竟然猝不及防地在她的唇上一啄。

“外面的那个人送信回去,你的丈夫肯定会气炸了,到时候他一定没有现在这么淡定了,你说我到死后是不是可以坐地起价?比如除了那根骨笛,还让他割地三百里?”

阿斯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外面,微微地笑着道。

“你……卑鄙!”

阿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骂了一句书中女主角最喜欢的台词。

“我卑鄙吗?”阿斯兰一勾唇角,邪魅地笑道:“我现在想要的是你的心,所以卑鄙的手段,我是不会用的,等哪一天我确定得不到你的心的时候,我便会想要你的人,那个时候,你才有资格说我卑鄙。”

阿娆心中一凛,不说话了。

半晌,她问:“我的烤兔子呢?我快饿死了。”

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吧,以后的事情,只能徐徐图之。

“哦,这倒是件要紧的事。“

阿斯兰去烤兔子了,隼从树上一跃而下,跑到一个隐蔽的地方。

要不要回去呢?

他很为难。

陆凶要他保护阿娆,不让她有危险,可是他一来就遇到阿斯兰欲行不轨之事。

只是,这样的事情需要告诉他吗?

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跟陆凶提一下,于是放了一只鸟出去。

兔子很快烤好了,阿斯兰撕了一条最肥的腿给阿娆。

蛮人吃饭不喜欢用筷子,都是直接下手,这位高贵的国主也不例外。

“我要筷子!”

阿娆却不想入乡随俗。

“吃吧,不用你动手!”

阿斯兰直接将兔子腿递到她嘴边,阿娆饿急了,不想再计较,直接上前咬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就是淡了些,这兔子比起程大哥做的,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阿斯兰本来看着她狼吞虎咽满心欢喜,谁知道她一转头就来了这么一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别逼我,我卑鄙起来,用的手段可是你想不到的。“

阿娆一怔,差点儿被噎死。

“不过你作为一国之主,能为一个女人亲自下厨已经不错了。“

阿斯兰微微一笑,”这还差不多。“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上等的龙涎香吧?”

阿娆乘胜追击,继续拍马屁。

讨这个家伙欢心自己才有好果子吃,没有人愿意跟自己过不去。

“没错,是西域进贡过来的,你喜欢我可以让人给你送来。”

“我当然喜欢,不过这龙涎香和其他的香比起来,有些特别之处,不知道是不是国主……阿斯兰你加了什么特别的香料?”

阿娆鼻子灵,很容易就能闻出来。

“北国有一种植物,叫风雪兰,生长在冰峰峭壁之上,一年开一次花,花香悠远绵长,比起其他,又多了几分清冽,只是这花花期极短,三天即谢,生长的地方又艰险,若想采到非常不容易。”

阿斯兰说着,目光里渐渐现出几分骄傲。

没有什么比在心爱的女子面前炫耀更让人心情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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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香?药?

“当年,我在这雪山上苦苦守了半个月,才等到这花开放,等采了下来,人冻得也跟雪人差不多了。“

“当年?这么说,这花香已经存放了很长时间了?“阿娆好奇地道。

“正是。“

“花香如此持久,倒是个奇迹。我也想试试,不知道这兰花是否还有剩余?“

“当然有,不过在我金国宫殿中。“

“金国宫殿……“阿娆本来光彩熠熠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她托着腮,一脸的失望。

“怎么没机会?你跟我去金国不就行了?“

阿斯兰提议道。

“可是……”阿娆还是有些迟疑。

“不急,等你哪一天喜欢上我了,或者不那么讨厌我了,再做决定也行。”

阿斯兰笑着,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

早就听说这个女人是个制香狂人,若知几朵风雪兰就能让她动心,自己何必费那么多事?

“蛮人身上多腥膻,国主倒是特别,颇有我大梁文人雅士之风。“

“窈窕淑女面前,怎么着都得收敛一下莽夫习性。“

“也是,不过你这身上的香味儿虽然好,到底是要消减的,你不会打算在这一直住下去吧?”阿娆试探着道。

“无妨,找些替代品就是了。”

说完,阿斯兰拿过纸笔,在上面刷刷几下写下了一些香料的名字。

都是些容易见到的香料。

“大梁境内虽然没有风雪兰,其他的奇花异草倒是有的。”

说着,他将那张纸送到阿娆面前。

“没想到金国还有一位隐藏的制香大师。”

阿娆只扫了一眼,便觉得那配方精妙无比,但是细细一想,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也许,这东西更接近药方。

不过在古代,有些香确实是当做药来用的,这一点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若是能试试手就好了。”

阿娆搓着手,两眼放光。

那样子就像饿急了的狼突然见到食物一样。

“这简单,我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别业,地方很大,也有幽静,想来也没有人打扰。”

“别业?”

阿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金国的国主,在敌国境内竟然有别业!

但是阿斯兰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一向诡异,所以,她也不打算追究了。

“我们今天就搬过去,明日我就让人准备器皿和香料。“

“你不怕我程大哥找来?“阿娆道。

“他已经找来了,不过他这个人太聪明,怕是个陷阱,不敢轻易试探,也不敢轻易把你带走,所以你就放心吧!“

阿娆抽了抽嘴角。

她还真的不知道陆凶有什么打算。

“不过你也不用太生他的气,他只是太过于小心,并非不在乎你。”

阿娆彻底无话可说了。

这个家伙,竟然还替情敌说话,这是变相地在显摆自己大度吗?

第二天,阿斯兰果然带着阿娆搬走了。

当然一路上阿娆是被蒙着眼睛的。

等到那里的时候,她还没有揭开眼睛上的黑布,便听到了一阵流水声。

想来这应该是山里了。

阿娆猜测。

“小心!“

阿斯兰也没有给她揭开蒙眼黑布的意思,直接牵着她的手,上了台阶。

阿娆只觉得自己跟着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知道拐了多少弯儿以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可以了!“

阿斯兰抬手,拿掉了布条。

光线落入眼帘,阿娆发现眼前是个素雅的小院子,有几间房子,点缀着亭台假山,颇为精致。

院子里种了些奇花异草,此时正是花季,各种各样的香味儿混杂在一起,竟然丝毫没有庸俗的感觉。

阿斯兰这个人,倒是真有几分品味!

阿娆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门口几个垂手而立的下人身上。

“你这个国主悄悄溜进敌国,竟然还拖家带口的。“

那几个人她见过,是阿斯兰的亲卫。

“来这里,一是为了奇宝,二是为了迎娶本国王后,阵仗还是应该有的。“

阿娆笑笑,”我若不愿意,国主还要明抢吗?“

“明抢倒是不会,不过我相信,倾国为聘,夫人总有看得上的东西。“

阿斯兰说完,眼角的余光悄悄一瞥。

他发现阿娆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心想这个女子跟他虚与委蛇,果然是有所求。

有所求便好,有所求他就有机会,若她真跟那些梁国贞洁烈妇一样,他倒是真的没办法了。

“北国荒蛮之地,怎么比得上我大梁富庶?国主恐怕要失望。“

“万物相生相克,我北国虽然荒蛮,却未必没有可以克制大梁的东西,夫人莫要把话说得太满。“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阿斯兰就差说出自己有控制大梁的杀手锏了。

“夫人随我来看看我制作的香如何?“

阿斯兰一伸手,示意阿娆跟着他走。

阿娆也不推辞,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间屋子前。

门没开,阿娆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还有硝石硫磺的味道。

这不像是制香的地方,倒像是炼制丹药的地方。

阿娆想起这个人以前做过药人,便对他的”制香术“又多了几分怀疑。

“夫人,这是清风凝露,用暮春的木香,初夏的莲花,还有深秋的桂花做成的,为了它,我可是在大梁足足呆了一年的时间。“

“哦,难怪你进了大梁就跟进自己家一样,只是不知道国主什么时候到的大梁?“

“十三年前。”

阿斯兰说得云淡风轻,阿娆却听得心惊肉跳。

十三年前,不正是朝儿中毒的时候吗?

她努力平静心绪,拿起那瓶清风凝露,左右看了半天。

“国主的制香技艺别具一格,想来应该在大梁挤进前十。”

“哪里哪里,只是随意弄弄,和夫人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夫人,这里器皿一应俱全,不知道是否有兴趣一试?”

阿斯兰说着,拉开了一个柜子的门。

里面大大小小的,都是制香用的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

阿娆说完,便动起手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她的鼻子,在这里找到几味奇怪的药材应该不难,说不定能帮助罗迪解开朝儿身上的毒。

她一个人忙忙碌碌,阿斯兰就在旁边看着她。

制香的阿娆,脸上有着权力漩涡之外的女人特有的执着与纯净,好像草原上初春的阳光一般。

阿斯兰忽然有些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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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三剑

“既然来了,何必这么急着走?”

花蕊夫人从那个小院里出来,在树林里找到了一匹马。

她提起裙子,刚刚想跳上那匹马,却见旁边的树上落下了一个男子。

那人黑衣仗剑,目光如炬。

“是你?”

她嚅嗫着嘴唇,转瞬换了一副从容的表情。

“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话音未落,她已经手臂用力,翻身上马。

如果没有猜错,她的事情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姐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然而,她的马飞出去了,她却还留在原地。

一缕天蚕丝从她面前滑落,收入了隼的掌心。

她惊魂甫定,道:”你真的想杀了我?“

若不是她反应及时,她现在早已经被那束天蚕丝切成碎片。

“若真的想杀了你,我便不会用这天蚕丝,当年,这天蚕丝可是你亲自传授与我。“

隼转头盯着她,眼角通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好像一头极力隐忍的豹子。

这是她最容易躲过的武器,他还有些话要跟她说。

“出手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抽出长剑,在手中挽了朵漂亮的剑花。

紧接着,未等花蕊夫人拿刀,反手便刺。

花蕊夫人自然不会等死,剑刺来的一瞬间,凌空一跃,匆匆后退三丈。

“这一剑,为大梁!“

剑光如龙,吃啦一声,斩断了花蕊夫人的披帛。

他出招极狠,即便是天蚕丝织就的披帛,也挡不住他灌注了毕生真气的剑。

那一剑,锋利无情,如他今日的话语一般。

花蕊夫人惊声尖叫,一转身,将刀挡在了自己胸前。

在这样鬼魅般的剑法面前,她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胜出的,但是,她不想就这么死。

“姐姐,到这个时候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隼剑指花蕊夫人,目光冷冷地从她的脸上划过。

方才在那个小院子里的一幕他已经看到了,如果阿斯兰不回来,他定然会出手救阿娆。

他慢了一步,因为,他知道阿娆猜出了那个面纱下的女子是谁,他也猜出来了,只是当时有些不敢相信。

他一直信任一直依恋的花蕊夫人,这个差点儿成了圣剑闭门弟子的女人,竟然是个里通外国的奸细。

“我没什么好说的。“花蕊夫人道。

“好。“

话音未落,隼的第二剑已经卷了过来。

剑气如虹,杀气如风,花蕊夫人避无可避。

“第二剑,为师门。“

圣剑有着严格的门规,所收弟子绝对不能做出对大梁不利的事情,若有违反,便受万箭穿心之苦。

万箭穿心之苦,对她来说太残忍了,他宁愿自己出手,替圣剑清理门户。

叮的一声,剑刺在刀身上,然后,他的手腕一转。

剑气如蛇,转瞬之间,已经沿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一缕青丝落地,触目惊心。

花蕊夫人的功夫本来不及他,在他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她亲眼看着手腕上的血珠连成了一条线,雪后红梅一般泼洒开来。

一声惊呼未起,双腿又是一痛。

“今日断你手筋脚筋,从此以后你和圣剑再无关系,以发代首,圣剑之人再也不会找你索命。”

隼看着她,目光有些悲悯。

圣剑的人离开圣剑,不准带走任何东西。

功夫要留下,秘密也要留下,幸亏花蕊夫人尚未正式拜师,不知道圣剑的核心机密,否则,他今日只能给她服下忘忧散,让她彻底忘记一切。

什么都不知道的花蕊夫人,真的不是他想看到的。

“小……小荀……”

花蕊夫人跪在地上,血从口中涌出,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姐姐还记得这个名字?”

隼看着她,冷笑。

笑完了,忽然又觉得心里无比凄凉。

她曾经用最温柔的声音呼唤过这个名字,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冰冷,自己被设计的命运,也没有那么凄惨,可是,现在……

他们相识多年,她的聪明伶俐铁血柔肠让他感动,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想把她也带进圣剑。

说到底,是自己害了她。

如果她只是那个普通的女子就好了。

“当然记得,姐姐不怪你,姐姐是自作自受。”

花蕊夫人抬手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抬起眼睛来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毫无怨念,仿佛初见时那么明澈。

“姐姐,你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那个男人?”

花蕊夫人借诗才结交达官贵人,从他们口中得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他本来以为,她是为了圣剑,为了大梁,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奸细,前脚将消息告诉他,后脚就将这些消息送给了金国。

小谢通过天蚕丝查到她背后那个秘密组织的时候,他还有些不相信。

“是的,是为了他,如果换了你,如果那个人是阿娆,你会这么做吗?”

她淡笑着问道。

隼沉默了。

如果是他,他会如何抉择?

半晌,他微微一笑,道:”如果阿娆是阿斯兰那样的人,我自始至终都不会喜欢她。“

金陵城大牢里,那个女子用未婚妻的身份给他做掩护,看起来又愚蠢又让人感动,正是那个时候,他真正的喜欢上了这个有点儿小聪明又有点儿莽撞的女人,再后来,他们朝夕相处,越了解她他便越放不下她。

只是,他不会去触碰她的幸福。

他的幸福就像早晨的露珠一样,需要他精心呵护。

“第三剑,断情义!“

花蕊夫人见他抬起了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除了喷洒在脸上的热血,她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你……”

这个家伙,竟然给了自己一剑。

那一剑从左肩穿过,差一点儿就要了他的命。

“我欠你一条命,今日还你,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隼收起滴血的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的花蕊夫人跪在地上,头顶上有带血的花瓣飘落。

青春,温暖,那些相依的岁月,仿佛花瓣上的血一样,统统变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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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愿者上钩

多年习得的功夫不再,花蕊夫人并不恨这个弟弟,甚至觉得有些亏欠。

她也知道,他们本来不是一类人。

如果,当初没有那个偷偷喝酒醉倒在璇玑楼的少年,他们的命运也许根本不会有交集。

那一天,她魂不守舍地回来,看见他酩酊大醉,身上黑色的衣服上都是血。

莫名的,她想起了那个人,于是她叫人将他抬到房间里,不顾男女有别,给他脱了衣服清洗伤口。

那些伤口有些日子了,有些结痂,有些已经腐烂。

她拿着小刀,一点点处理腐烂的伤口。

其间,那个少年似乎知道她是在干什么,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便咬着牙,再也不发声。

“你是个杀手!”

他醒来的时候,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剑太锋利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剑。

那个少年用沉黑的眸子看着她,眼睛里有几分惊讶,几分敬佩。

“荀家乃是制香世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杀手?”

她站在他的面前,白玉一般晶莹的手指勾着一个香囊。

那是他的香囊,香囊里装着一些药材,是他自己调制的。

“这是用来镇痛的药吧,但是显然你用的是荀家独有的香做底,别问我怎么知道,我这璇玑楼里都是他们家的香。“

少年趴在桌子上,瞥了她一眼,便慵懒地转过了头。

他太累了,不想解释。

花蕊夫人跪在地上回忆过往的时候,隼的眼睛也被泪水蒙住了。

加入圣剑,对他来说是一个噩梦。

那一天,他第一次用剑杀了人,一个一直以来企图破坏圣剑的人。

他成功了,但是他心里一点儿都不好受。

孩子抱着已经死去的父亲哭的样子,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

有风吹来,他闻到了酒香,于是他翻进了那座楼。

里面没有人,只有几坛子好酒。

他不顾一切地灌自己,试图让自己忘记那个人临死时的眼神。

他不喜欢这样的命运,所以他用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来发泄。

本来可以天亮前就走的,但是他大意了,低估了梨花白的后劲儿,几坛下去他就醉成了一滩烂泥。

以后绝对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酒劲儿过去之后,他这样提醒自己。

哎,哪里还有以后?说不定这次就要玩完了。

想着昨日剩下的梨花白,想着今日可能被那个给他上药的女人扭送官府,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要是能再来一壶就好了!

如此想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桌子上的酒壶上。

他伸手拿过来,不顾一切地往嘴里灌。

“行了,伤得这么厉害还喝酒。”

漂亮的女人一把将他的酒壶抢过来。

“转过身来,我给你上药!“

她将酒壶扔在一边,见他不配合,两道目光瞬间冷厉如霜雪。

但是眼底却是那样的温柔。

他忘不了那个时候的她。

隼双手抱着头,翘起一只脚,躺在了一道黄土的墙上。

头顶是一棵浓密的大槐树,五月份的天气里那棵树盛开着雪白的花,丝丝缕缕的甜香随着风窜入他的鼻子里,他恍惚间竟然能闻到了。

和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如果他从来不知道他是阿斯兰的奸细该多好。

那么至少在这个冰冷的世上,他还有一个温暖的依靠,在他看着另外一个女人远离的时候,他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女人看着他。

可是现在,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算计。

“活该!“

隼苦笑了一笑,抬手拿起了酒壶。

最后一滴。

他生气地将酒壶扔了出去。

“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是利用我!“

从她发现那个香囊的时候,从她隐约知道他的身份的时候,她便开始了对他的利用。

幸好,他替她打听了那么多消息,唯独没有将圣剑的秘密告诉她,否则,自己现在自杀谢罪都来来不及了。

酒壶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摇晃着,他的血从背上流下来,沿着墙,流成了一条线。

不,不能这么下去,还有阿娆!

他猛然醒悟,一翻身,从衣服里翻出伤药。

“怎么样?“

阿娆将随意配好的香送到阿斯兰的鼻子边。

那香清冽甘甜,有些像她的味道。

“很好,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对于她,他向来不吝惜溢美之词。

“没想到你对大梁的文化还颇有研究。”阿娆道,”只是不知道你是如何开始制香的?是什么原因让你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大费周折的买下这处别业专门用来制香?我很好奇,你能告诉我吗?”

阿娆在他的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盯着他。

十三年前,他是为了给朝儿下毒才来长安的吗?

夜国国师和金国王子勾结,把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做成傀儡。

母胎中下毒,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若真的是他,那他可真是深谋远虑。

阿斯兰微微一笑,眼波柔亮如水。

这个女人,终于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了,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也好,也好,那就如她所愿。

既然她以为自己是猎人,那么他就上钩吧。

“十三年前,我师从夜国国师,无意间得到了一个方子,但是想要凑齐这个方子的药材非常不容易。我跑了很多地方,天山,雨林,戈壁,我都去了,不过最终还是缺一味药引,后来我辗转打听到,我需要的药引恰好就在长安。”

“什么药引?”阿娆目光闪动,紧追不放,”现在可还有?“

阿斯兰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个药方是做什么用的?也许你应该更关心这个。”

“这……我又不是大夫,关心药方有什么用?你随便跟我胡诌一个作用,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倒是这药材是否可以入香,我一听便知道。“

“哦。“阿斯兰点了点头,“既然你如此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说着,他将桌上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口渴了吧?这可是我亲自炒的茶。”

阿娆看了一眼。

那茶的气味儿很好,茶体通透,如明净的琥珀一般。

“多久了?”

她忽然问了一句。

阿斯兰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多久,刚刚从金国带过来的,你不用担心。”

“哦。”阿娆这才放心地抿了一口。

她不怕他下毒,因为他要下毒,她根本躲不过,除非她先把自己渴死饿死。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能屈能伸,才能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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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坦白交代

茶是好茶,阿娆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了吧?”

放下茶杯,她看着阿斯兰道。

“很简单,就是妇人的血,要怀了胎儿后的脐带血,越高贵越好用。你知道吗?我那个师傅,专门研究些歪门邪道,他给我的药方,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专门用来蛊惑人心的。那个时候,我跑去皇宫,正好看到一个妃子有孕,就顺便在她的身上试试。”

说着,他的身体微微前倾。

原本沉静如大海的眸子的此刻突然风云变幻,阿娆盯着他的瞳孔,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一张脸瞬间惨白扭曲。

他,竟然真的跟朝儿的毒有关!

什么顺便?分明是故意。

怎么办?怎么办?接下去这出戏该怎么演?怎么能暂时摆脱这个人,给陆凶送个信儿?

心脏突突直跳,手指不安地颤抖。

阿斯兰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勾,心道若是不出意外,自己的那枚棋子该是浮出水面的时候了。这个阿娆,肯定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

快点儿,快点儿求我去救那个孩子!

他盯着阿娆,有些迫不及待。

仿佛是为了提醒阿娆,肚子里的孩子在这个时候突然给了她一脚。

阿娆一声惊呼。

“怎么了?”阿斯兰问。

“没,没什么。”

“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我……我能不害怕吗?”阿娆颤抖着嘴唇道:“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你做成药引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

阿斯兰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她并不知道那个孩子的事情,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孩子。

“做了药引,人也就活不成了,你是我要迎娶的王后,我怎么会那么对你?”

他起身,站在她的身后,双手落在她的肩上,发现她的领口已经湿透了。

“你……你怎么会学那么邪恶的东西……”

“生在王族,自然有许多的不得已,人这一辈子没有办法选择的东西,一个是出身,一个便是爱上哪个人。“阿斯兰无奈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吃饭。“

他转过身来,拉着阿娆的手。

这一顿饭是厨子做的,这厨子是金国带来的,会些汉人的菜,但是做出来的菜总有些金国的味道,刺激,油腻,时不时有些黑暗料理,比如牛奶炖排骨之类。

阿娆吃了几口,便再也没有了兴趣。

“没胃口的话我们出去走走?“阿斯兰提议。

刚吃过饭不宜睡觉,阿娆也知道这一点,便听话地跟着他来到了花园。

鼻子嗅到了满庭的芬芳,她慌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些。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若是表现太明显,被阿斯兰猜到了朝儿的身份,那么平南王和陆凶费尽心机隐藏的秘密便保不住了。

幸亏这孩子踢了她一脚,真是个好宝宝!

双手垂下,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放心,这个孩子,将来我一定会视如己出。“

阿斯兰瞥了一眼她有些冒尖的肚子道。

“啊?”阿娆平白无故地又被他吓了一跳。

“国主封一个有身孕的女人做王后,不怕被人笑话吗?”

“怕什么?整个金国都是我的,将来,天下都是我的,谁敢对我说三道四?再说,我们北疆民风开放,只要我喜欢,有没有身孕,是不是亲生,都不是问题。我的母亲当年就是被我的父王捋到王宫,后来便有了我。我的父王一直不是很喜欢我,因为他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阿娆抬头看了一下他的眼睛。

心道多半不是亲生的,她从来没有听过金国人会长这样的眼睛。

“不过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将来你生下的孩子会视如己出,我就一定会视如己出,绝对不会像我的父亲一样。”

他拾起阿娆的手,温柔地看着他。

“可是我不能嫁。“

“你会嫁的,明天我就昭告天下,说我要娶梁国大帅的女人为妻,看谁敢拦我?“

“什么?”

阿娆差点儿被他吓得摔倒。

“你会答应的,是吗?我说过我会倾国为聘,只要你跟我回金国,我的一切,都给你,包括那个药方。”

他盯着阿娆,语气和眼神都充满了魅惑。

这是变相的威胁!

阿娆知道,自己是非答应他不可了。

朝儿的命在他的手里,她怎么可能不答应?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国主,哈尔赤将军有战报送到。“

一个仆人打扮的人过来,将一封信呈上。

“先送夫人回去!“

阿斯兰道。

“是!”

阿娆本来还想问几句战事,但是想到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便跟着那个人回了房间。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立即站起来。

“怎么办呢?怎么才能把消息送出去?”

她焦急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圈,忽然瞥到了一面镜子。

她拿起镜子,迎着阳光不停地变换位置发信号。

希望陆凶派来的人还在!

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动静,阿娆失望地将镜子一扔。

然而,就在她转头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桌子上停了一只鸟。

是送信用的木鸟。

她喜极而泣,赶紧将木鸟拆开,咬破手指,在里面画了几个符号。

外面没有人,她将那只木鸟托到窗口放飞。

做完这一切,她战战兢兢的心才彻底地平静下来。

“什么?”

半夜的时候,陆凶在书房里看到了那只鸟。

看到一半便气得一拍桌子。

桌子上的茶杯跳了跳,跳到了地上,粉身碎骨。

这个该死的阿斯兰,太过分了!

然而想到阿娆的决定,他又觉得有些心疼。

是自己太没用,救不了朝儿,这才让她一个女人以身犯险吗?

不,阿娆,这件事情,你不要自己去做!

他转身拿了追风斩,就要赶过去跟阿斯兰拼命,然而,刚到门口,便见有个太监从马上下来。

“程大帅,陛下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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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陆凶的身份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

想着那边决心独闯虎穴的阿娆,陆凶急的一脑门子的汗水。

然而皇帝召见,他又不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那个太监进了宫。

究竟发什么事?

陆凶一边走一边寻思,越想越急。

据她所知,璟同帝绝对不会半夜召见臣子,倒不是因为他体恤下属,而是因为他自己做的亏心事太多,入夜之后总感觉身边都是鬼魂,所以平时天黑之后,他的身边三尺之内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他甚至连灯都不敢多点,生怕照到不该照的东西,宣和殿因此远看有些昏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璟同帝是勤俭节约以身作则。

陆凶走到大殿门口,那太监先去禀报了。不一会儿那个太监出来,道:“陛下请大帅进去!”

待他走进去,那太监小心翼翼地关了门,还做贼似的往左右瞅了瞅。

那宣和殿的门轴仿佛为了渲染气氛,关的时候发出一阵极其难听的声音。

陆凶听了,不禁又冒出一层冷汗。

皇帝深夜召见,又这么隐秘,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宫殿里该不会埋伏着高手?

他瞥了一眼,并未发现异样。

“臣程大,参见陛下!”

陆凶又瞥了一眼,赶紧敛襟施礼。

远处的帘子里有个人影,陆凶知道是璟同帝。

他保持着坐着的姿态,单手扶额,看起来很头痛。

“爱卿平身!“

陆凶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璟同帝才用疲惫的声音道。

“谢陛下!“

“爱卿,朕深夜召见与你,可知有何要事?“

“臣愚昧,臣不知。“

陆凶老老实实地回答。

说完,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看旁边那个太监。

那个太监低眉顺目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好像一根木头一般。

看来,想从他的身上找出些线索几乎是不可能了。

陆凶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想着各种各样可能的问题和可能的应对之策。

是朝儿被发现了?是阿娆被捋走的事情皇帝知道了?

“程大……”沉吟片刻,璟同帝终于坐直了身子,在帘子后面幽幽地道。然而,他似乎突然忘记了要说什么,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是好。“

陆凶的心咯噔一声。

“臣,程大,江宁县太平村人氏。“

“程大这个名字,恐怕不是真名吧?”璟同帝的声音忽然冷厉起来,他探了探身子,目光透过薄薄的帘子,仿佛刀锋一般落在了陆凶的身上。

“长缨军战神,平南王义子,这才是你的真实身份吧?“

陆凶的身子一颤,连忙跪倒了下去。

他伏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

若是现在分辩,璟同帝又有了切切实实的证据,那么,他的欺君之罪只能罪加一等,若是承认,万一璟同帝是故意诈他的,那岂不是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到底该如何?

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然而还没有等陆凶挑选出一个最好的,璟同帝已经开口了。

“陆凶,你知道吗?朕方才得知你还活着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的高兴?长缨军是我大梁脊梁,朕在得知长缨军并未全灭时,心里是多么的激动?”

说着,璟同帝抬手。

那个太监赶紧过去,从他的手里接过了一页纸,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陆凶的手上。

陆凶展开,匆匆瞥了一眼。

该死的,竟然是当年他爹跟平南王往来的信件。

这信原来是藏在荷花缸中,后来被江宇珩拿走,现在又是如何落到了璟同帝的手里?

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璟同帝道:“当日朕派人查长缨军余孽,江宁县知县江宇珩有意隐瞒事实,将此信扣下。欺君之罪,岂可容忍?朕已经派人捉拿了江宇珩,关在大牢,不过朕念在他出于一番好意,又没有犯下大错,也没有想怎么样他,关他几天,小惩大诫,希望他以后知道臣子的本分。”

“陛下,臣知罪!”陆凶松了一口气,跪倒,再次拜了三拜。

“免了,朕没有怪罪你。这么多年了,朕也想通了,当年平南王一事,确实是朕错了,朕不该冤枉二哥,幸好上天有眼,让平南王留后,朕这才有了恕罪的机会。”

“陛下……”陆凶喃喃,不知道这些话该怎么接下去。

趁机替平南王昭雪?似乎有些操之过急。而且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清楚璟同帝的用意。

若说这个刚愎自用的皇帝忽然悔悟,简直开玩笑。

“行了,你起来吧,这件事情,朕不追究,只是希望从今以后,你能重整长缨军旧部,找到平南王遗孤,也算了了朕的一桩心事。”

璟同帝负手,在帘子后定定地盯着陆凶。

方才他所说的话,无疑一道晴空霹雳,可是在这个时候,陆凶还能沉得住气,足见这个人的稳重。

平南王是条龙,这个人未必不是只虎。

“陛下开恩,臣感激涕零,只是这长缨军已经解散多年,想要重新聚合并不容易,另外,平南王遗孤也早已在当日灭门之后失联,等到臣千方百计找到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病死了。“

“死了?“璟同帝惊讶地道。

”是,尸骨就埋在臣的老宅,老宅后院有一棵树,就在那棵树下。义弟生前体弱,一直用药,药入骨髓,陛下一看便知。“

陆凶缓缓道。

“哦,那,李公公,你传朕旨意,将皇侄遗骨找来,和平南王一起安葬,剩下的事情明日早朝再说吧。“

说完,璟同帝又扶了扶额头,似乎是非常的疲惫。

平南王那个儿子,一出生就是个药罐子,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常年服药的人,死后骨头的颜色会有所变化,这一点,陆凶骗不了他。

“臣代义父义弟谢过陛下。“陆凶再次磕头如捣蒜。

“嗯,陆凶,当年之事,是朕的错,朕自然会亲自下罪己诏,至于大梁的江山,朕希望你好好守住,这不只是朕的江山,还是百姓们的江山。如今北地战乱再起,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朕希望你能不计前嫌,为国效力!”

“是,陛下,臣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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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决战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陆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他不知道,那封信是怎么到璟同帝手里的。

难道江宇珩身边还安插有璟同帝的人?

无论如何,现在璟同帝用的着他,暂时不会动他,这事可以暂时放一放。

想到遗骨的事情,他又暗自庆幸。

幸好当日为了以防万一,在那棵树下埋了一个捡来的死婴,否则朝儿的身世,应该没有那么容易隐瞒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刚想往回走,却见前面一个身影鬼一样地冒了过来。

那个人穿着汉人的衣服,但是身形样貌一看就是蛮人。他的轻功不算特别好,若是平时,陆凶三丈之外便能听到,可是方才实在太紧张了。

他暗暗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已经冷静得如同幽潭一般。

“程大帅!”

那人开口,一口别扭的蛮子口音。

“你是谁?”陆凶问。

“在下是金国国主的使节,前来跟大帅谈判。“

陆凶哼的一声冷笑。

“使节?谈判?我看你倒更像是半夜拦路抢劫的。“

这个时候天色未亮,他又从个角落里窜出来,看起来确实更像是打劫的。

那个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一笑,道:“大帅见谅,长安城不适合我等白日行走,帅府又戒备森严,不便进入,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无妨无妨,我知道你们主子喜欢偷偷摸摸的,说吧,到底什么事?”

陆凶摆了摆手,话语里满是讽刺。

那人听了,觉得他这话有些别扭,但是细细一想,又不知道哪里别扭,于是便将阿斯兰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我们国主说,宝贝他要,夫人他也要。“

陆凶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这是谈判吗?这不就是想好了条件来通知他一下吗?

“我若不给呢?”

“不给的话,他便要整个梁国。”

陆凶掀起眼皮,冷哼了一声。

“想要梁国?好大的口气,我倒想知道,你们国主还有什么杀手锏?”

“当然有,很厉害的杀手锏。”那人阴恻恻一笑,刻意地模仿阿斯兰。

他低着头,眼睛埋在阴影里,但是那种笑意,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陆凶的心狠狠一沉。

不用猜他也知道,阿斯兰指的是朝儿。

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问朝儿的事的。

也许,阿斯兰并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他只是在诈他。

他对阿娆说的那些话,也许是同样的目的:他想用同样的方法诈出那个孩子的下落。

“宝贝择主,我肯给,它未必肯认,让你的国主有本事来抢。”陆凶抬头看了看天色。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已经快亮了。

“明日我们在城外的乐游原上见,一对一,公平较量,若是他赢了我,骨笛我拱手相送。”

那人顿了一顿,道:“大帅,难道您真的不在乎大梁的安危?夫人和药方都在国主手里,胜负早已分晓,何苦多此一举?”

其实,他就是被派来拿骨笛的。

“呵!”陆凶略带怜意地瞟了他一眼,“若是胜负早已分晓,你们的国主便不会让你来找我了。”

说完,他竟然不顾那人,转身而去。

回到府上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飞花见他进来,欲言又止。

夫人已经不见了几天了,大帅看起来也没有多愁苦,她几次想问夫人去了哪里,都被他搪塞过去。

“老爷,奴婢准备了夫人最爱吃的小菜,要不叫夫人一起来用?”

飞花打算旁敲侧击。

“不用了,夫人这几日在七夫人那里住着,她的那一份不用准备了。”

七夫人那里?她怎么不知道?

飞花偷偷地瞥了一眼陆凶的脸色。

似乎没有那么好看。

这两个人,该不会是闹别扭了吧?老爷把夫人气得找娘家人去了?

“是,老爷!”

看陆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不敢细问,赶紧应了一声,便战战兢兢地离开了。

都说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最可怕,这老爷平时可是脾气好得很,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已经生气到了极点?

陆凶回到书房,重新找出那只木鸟。

木鸟里有阿娆的字迹。

密码写的,只有受过阿娆训练的他才能看懂。

想着阿娆要只身入龙潭虎穴,他便觉得有些窝囊。

半晌,他从身后的兵器架上抽出追风斩,小心地擦拭了一番。

明天,他便在乐游原上跟金国的国主一战。

他,要好好地准备一番了。

天黑的时候,陆凶换了张人皮面具溜了出来。

确保没有人跟踪之后,他来到了平安医馆。

为了防止别人跟踪,陆朝来到京城之后,他便很少跟陆朝和罗迪见面。

陆朝和罗迪整天顶着个人皮面具,他见他们的时候,也顶着个人皮面具。

医馆里亮着灯,看样子罗迪又在研究医术。

“大夫,大夫,救救我!”

陆凶刚到门口,就捂着肚子大喊起来。

他的脸上抹了一层姜汁,看起来快死的样子。

伙计听到动静过来,看到他的面如死灰,痛苦难当,赶紧把他扶到罗迪的屋子里。

“你们下去吧!”

罗迪看了一眼,对那几个伙计道。

那几个伙计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大夫,我肚子痛得要命,想来是吃坏了东西,你快救救我,我快不行了。”

陆凶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起来一把抓住了罗迪的衣袖。

罗迪瞥了他一眼,“行了,这里没有外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我是大夫,这人有没有病,一眼便能看出来。说吧,到底什么事?”

陆凶这才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纸上写了一个药方,是他从木鸟里誊写出来的。

罗迪看了半天,一言不发,脸色也平静得很。

好像陆凶给他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药方,而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纸。

“你说句话啊,到底是不是?“陆凶等不及了,问道。

“你相信吗?”罗迪将那张纸又推给了陆凶。

“如果我要钓鱼,我一定用真的饵料,否则被狡猾的鱼知道了,就再也不会上钩了。”

罗迪微微一笑,“这药方应该是真的,只是少了一味药,阿斯兰这个家伙很狡猾,就像你说的,他是用来钓鱼的。你钓鱼的时候,会把鱼喂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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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噩梦

陆凶摇了摇头。

“你能找出是缺了哪味药吗”

罗迪摇了摇头,“此事恐怕只能委屈夫人了。”

陆凶沉默了,半晌他伸出手来。

“你这是干什么?”罗迪问。

“给我扎几针吧,锁住我的功力,明天和阿斯兰一战,我不能赢。”

赢了阿娆就没办法跟阿斯兰走了。

罗迪瞟了他一眼,“你怕赢,难道你就不怕死?”

陆凶不说话了。

他真是急疯了,为了配合阿娆演戏,他要“光明正大放水”输给阿斯兰,但是他竟然忘记了,阿斯兰可能对他下杀手。

“你有什么办法?”他看着罗迪道。

罗迪凝眉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倒有个办法。”

他不用假装战败,还可以让计划顺利地进行下去。

……

“陛下!”

宣和宫里,璟同帝还没有睡。

他难得认真地翻阅奏折,这个时候,好像只有这件事情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陛下,要不要老奴给您点上一段安神香?”

旁边侍候的太监见他眉头拧起,知道他心情不佳。

璟同帝点了点头,那老太监赶紧从紫檀木盒子里拿了一段安神香出来。

香是阿娆配的,效果非常不错。

袅袅的香烟升起的时候,璟同帝感觉自己的头痛好了许多。

“江宇珩怎么样了?“

他将奏折往旁边一扔,抬头看着那个太监。

“回陛下,江宇珩昨日已经离开大牢,回江宁县去了。”

顿了一顿,那个老太监颇为不解地道:“陛下,江宇珩犯下欺君大罪,按律当斩,陛下为何又放他回去”

江宇珩那个人不是个简单的人,放虎归山,恐怕后患无穷。

“朕知道,只是朕若是真杀了他,陆凶又岂肯安心辅佐于朕?如今南方方定,北方战事又起,正是用人的时候,朕怎么可能放着一个现成的战神不用?”

璟同帝对这个话题显然没有兴趣,那个太监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便打了哈欠,扶了扶额头。

“陛下,奴才说这话实在不应该,只是,奴才担心陛下养虎为患。”

那个老太监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请陛下三思!”

大梁向来有宦官不得干政的传统,这老太监今日是逾越了。

“有这只老虎在,我大梁的社稷才能安稳,朕也是权衡再三。”

璟同帝真的有些累了,他挥了挥手,那个老太监赶紧过来将他扶起。

躺在榻上的时候,璟同帝却没有立即入睡。

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个孩子。

当年平南王收养了先帝的儿子,这事虽然是前朝秘辛,他还是知道了。

一个上位者,想要知道些秘密,用些软硬兼施的手段就可以了。

那个孩子,先帝说是夭折了,其实并没有。

他为什么不愿意让那个孩子出现在大梁百姓面前?为什么要隐瞒他活着的事实?

平南王被灭门的时候,身边有个义子,也就是陆凶,还有一个小儿子。那个孩子据陆凶所说,早就死了。昨夜召见陆凶之后,他便连夜派人去太平村,消息刚刚送到,他们确实在陆凶的而家里找到一副婴儿的尸骨,尸骨发黑,显然是常年用药的结果。

至于陆凶的那个孩子,他派去的人也都打听过了,据说是和他的妻子一样,都是饥荒时捡来的。

璟同帝在被子下的手指缓缓蜷起。

那个孩子是捡来的,既然来历不明,又怎么能证明不是先帝的儿子?

安神香的香味儿越来越浓,丝丝缕缕,穿过床帏,璟同帝有些昏昏欲睡,他使劲睁了几下眼睛,最终还是睡着了。

梦中,他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在宫中一个隐蔽的地方读书。

那里草木葱茏,躲进去没有人会看到他。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长相诡异的外国使节落在了他的面前,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然后,两个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辩解说是迷了路,向他打听路,他指了路,后来那个人却向着后宫而去了。

再以后,先帝宠爱的妃子便病了,那个妃子当时有了身孕,后来生了孩子不久便死了。

先帝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但是他隐隐约约猜测,那母子两人应该患了什么不详的病。

他知道这是个梦,但却不想醒来,在梦里,他努力地追溯着那个外国使节的长相。

是夜国的人,还是金国的人?或者说西面的娄然人?

到底是谁呢?找到他是不是就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不,不是一双,是三双。

他震惊地回过头来,于是,他看到了先帝,看到了平南王,还有那个一出生孩子就夭折的妃子。

“你明明看到了,为什么不说?”

首先发出质问的是那个妃子。

她的脸色惨白,唇角有风干的血迹,好像她临死前的样子。

“我的孩子,是被你害死的。”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上前揪出他的衣领,可是手却穿了过去。

“你是想灭了大梁吗?“

这次质问他的是先帝。

先帝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剑眉几乎竖了起来。

他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冷笑着看着他,半晌,他道:“皇兄,你难道没有听母妃说什么吗?你听到了,还要假装不知道吗?我,你的弟弟,不过是个被派来混淆皇族血统的人,我本不该在这宫里活下去,但是母妃的怜悯,还有你们假装的仁慈,让我在这里勉强留了下来。你以为,我会喜欢吗?你以为,我该怎么回报你们的怜悯?”

“你说什么”

先帝和平南王同时震惊地看着他。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虽然和你们一样,生在这皇家,可我并不是皇家的骨血,我的母亲进宫时就已经有了身孕,我的地位,我的名声,我的一切,早晚都会被剥夺,我将来,什么都不会剩下,甚至连这条卑微的命,都会被你们抹去。”

“所以,你就放任那个人将大梁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先帝道。

“那又如何?斩草就要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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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契约

其实,当时璟同帝并不知道那个人要做什么,只是觉得一个妃子和一个外国使节有染,那么她肚中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孩子保不住,正是他想看到的。

这个该死的大梁,最好从这一代断子绝孙。

所以,他明知道那个人有问题,还是放他过去了。

“斩草除根,三弟,没想到你竟然恨大梁恨到这个地步,不过,你害了我的儿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九泉之下,我一定要你向大梁列祖列宗赎罪。”先帝道。

他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在璟同帝的面前直接自称“我”。

“我也不会放过你,数万长缨军将士的鲜血,不会白流,我的家人,也不会白死。”平南王道。

“还有我!我曾经尊你敬你,你却这么害我们母子,我一定要撕烂你的灵魂,让你永世不得超生。”那个妃子倏地转身回来,伸出两只惨白的只剩了白骨的手。

她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流出了带血的泪。

“昏君,拿命来!”

忽的,那三张脸竟然都变成了陆凶的脸。

他们的手里,无一例外地拿着一把刀,雪亮的追风斩迎风而下,眼见就要劈到他的脸。

璟同帝吓坏了,他匆忙间四处躲避,可是他太慌张了,一不小心脚底一空,人倒栽葱似地摔了下去。

疼痛袭来,他猛然惊醒,还是半夜。

他头朝下从床上滚下来,被子也被裹夹到了地上。

幸好没有摔伤。

他小心地爬起来,坐在床边,抬头看到旁边的蜡烛微微地摇晃着,惨淡的烛光在重帷之上勾勒出一道道诡异的阴影。

好像刚刚有人离开一样。

璟同帝抬手,摸着砰砰乱跳的心脏。

中衣已经湿透。

“陆凶!”

半晌,他喃喃道。

心中升起一股狠意,手指不知不觉地攥在了一起。

这个人,他迟早要除掉。

“等会儿我要去跟程大,不,跟陆凶决战。你需要什么,跟格尔木说就是了。”

吃过饭,阿斯兰从墙上取下一把佩刀,抽出来,小心地用布擦拭。

刀光雪亮,仿佛雪山上流下的水一般。

阿娆闻言一惊:陆凶的身份暴露了?

“什么程大,什么陆凶?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阿斯兰回头笑了笑,意味深长:“这么长时间了,你该不会真的没有认出来?前天,有人送了封密报给你们的皇帝,然后我的人就知道了。”

说完,他上前一步,抬手擦掉了阿娆嘴角的米粒。

阿娆恍恍惚惚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消息过于震撼,她的脑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密报,皇帝,他的人……

这个该死的阿斯兰,竟然在宫中都有眼线。

金国的国主爪牙伸到了大梁皇宫里,那大梁还能安稳吗?

阿娆莫名其妙地觉得胸口有些堵,缓了半天,她沉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是谁,那么你也应该听过他的名声,当年长缨军中赫赫有名的战神,并不比平南王差。惹了他,你们金国不会有好下场。”

阿斯兰摇了摇头,丝毫不以为意。

“猎人虽然很厉害,但是草原上的狼却从来没有灭绝过,为什么呢?因为狼有狼的生存方式。”

阿娆白了他一眼,心道那是因为狼没有到现代社会,等草原被人类占据的时候,看看你们还有没有活路。

不过,这些也只能当做气话在心里发泄发泄,现在阿斯兰举这个例子,她还没有事实依据可以反驳。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托着脸思考了半天。

“你去跟陆凶决斗,如果他死了,我为了孩子,只能跟你回瀚城,如果你死了,你的手下很可能立马杀了我……”

她一个人喃喃自语,越想眉头皱的越紧。

“怎么算都是你活着比较好,他那么厉害,我看你还是别去决斗了,我直接跟你回瀚城吧。”

又过了半晌,阿娆忽然有些任命地道。

阿斯兰擦拭刀身的手忽的一顿,他慢慢地扭过头来,好奇地盯着她。

“你们大梁的女人都这么嬗变吗?”

“不是所有人都嬗变,只有我会权衡利弊。其实除了上面两条,我还想到一条:陆凶的身份若是没有暴露,他自然可以做为一个普通人为我拼命,但是现在,他的身份暴露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平南王的义子,是当初的战神,是所有大梁人的救世主,现在,他还会放弃他的责任,来救我吗?他会为了我,负了千千万万人,负了平南王对他的期待吗?到时候他会不顾一切地杀了你吧?”

顿了顿,她继续道:“所以,这一战无论谁输谁赢,我都没有好处。我本来也可以做个心怀大义的女子,为了成全我丈夫为国为民的心,为了不让他为难,自刎了事,但是现在……”

她垂下头来,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越来越活泼了,她的母性也早已泛滥。现在,她宁愿自己死,也要为这个小家伙挡下所有的伤害。

“我不想死,我更不想我的孩子死。我们大梁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以后怎样,都可以徐徐图之,不是吗?”

说着,她仰起脸,盯着阿斯兰的两只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识时务者为俊杰。”阿斯兰道。

他面上欢喜,心里却打起了鼓。

若是这个女人想方设法地跟他斗,抗拒他,他倒是信她所言,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她吗?她对陆凶的信任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难道在所有大梁人的心里,女人都不及别人的江山重要?真是匪夷所思。

“我既然答应跟你回瀚城,就要为将来好好打算。你说过的,以后会好生待我肚子里的孩子,那些话,还算数吗?”阿娆问。

“当然算数。”阿斯兰道,“你们有句话叫爱屋及乌。”

“那以国为聘呢?”

阿娆是个商人,这方面当然要算计周全,所以阿斯兰也不觉得这句话有问题。

相反,他很喜欢她的爽快。

“当然也算数。以后你做了王后,整个金国都是你的。”

“好,口说无凭,立个字据吧!”阿娆趁机将纸笔推到他面前。

阿斯兰更加不解了。

这个女人,原来真是认真的。

他凑近了,眯起眼睛看她,一双紫色的眼睛里仿佛暗流汹涌。

半晌,他扑哧一笑,“没想到夫人如此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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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中毒

立字据这事儿自然难不倒阿斯兰,他虽然是金国人,汉文写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刷刷几笔,龙飞凤舞,最后敲一个金国国主的印章,这字据看起来比三书六聘还有分量。

“夫人,你怎么了?”

字据写好了,阿斯兰刚想交给阿娆,却见她正抬眼看着他,看着看着,便泪眼朦胧起来。

“我,我没事。”她抬起衣袖,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睛。

“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阿娆拿过那张纸,“只是觉得以我之姿,配国主之深情,有些暴殄天物。我提出这几个条件,本来也没有想到国主会回应,没想到国主不但回应了,还如此痛快。”

“哪里,哪里,分明是我捡到了宝,夫人不必怀疑我的真情,更不必怀疑自己的资质。”

“那,万一我将来负了你呢?”

“你能跟我回去,哪怕是心不全在我这里,我也知足了。”

阿斯兰拾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胸口。

阿娆听了,更是哽咽得难以自制。

“我被捋走数日,我那夫君不来寻我,倒是国主待我如此情深义重……”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次去,如果我输了,我就让人放你走,如果我赢了,我也会留陆凶一条命。”

“你一定要去吗?我不想你死。”

阿娆拉住了他。

“怎么能不去呢我草原的男儿不是懦夫,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见时候不早,阿斯兰将她安置好,自己拿了刀出了房门。

水晶帘动,门外的蔷薇架上不时送来一阵阵清香。

屋里的女人似已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阿斯兰望着外面,心内无波。

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接下来只要找到那个孩子,他这一趟就算圆满了。

一只雪白的鹞鹰从外面飞了进来,停在了他的肩头。

阿斯兰摸了摸那只鹞鹰的后背,然后从它的脚上解下一根金属管。

里面是一封信,敦煌送来的。

哈尔赤说,在秦汉的攻击下,敦煌已经失守,按照他的吩咐,所有兵力退到三百里外。

“暂时让你一让,早晚,这些都是我的。”

阿斯兰的手指缓缓攥紧,那一刻,他仿佛将整个天下狠狠地握在手里。

日近中天,是陆凶约阿斯兰决战的时辰。

两个人都很守约,没有带任何人。

“国主,你我真的要一战吗?”陆凶拔出追风斩,问道。

阿斯兰逆光而立,看不清脸,但是陆凶能感觉到他周身上下散发的自信。

“夫人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我不想伤害她,但是她若是铁了心不跟我走,我宁可毁了她,也不会让她留在这个世上,这个女人,一人可以当千军万马。”

他淡淡道,说完,微微一笑等着陆凶接话。

陆凶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若不让阿娆死心,他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够狠绝。

“看来这一战,是没有必要了。”陆凶道。

“我的手下应该跟你说过,我已经胜券在握,你要选择的,只有减少损失和扩大损失这两条路。现在,陆大帅,你告诉我,你究竟是选择要大梁后继无人,还是选择让大梁血流成河?”

陆凶沉默了。

这两条路,他都不想选择,但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

若选后继无人,阿斯兰便会用秘术杀了陆朝,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陆朝的下落,但只要陆朝登基,他就会动手,若选血流成河,则是将骨笛交于他,一旦得到骨笛,阿斯兰势必会进攻大梁,到时候百姓战火一定会烧变整个大梁。

“我陆凶这一生从未负过大梁,你竟要我做如此抉择。”

他咬了咬唇,仿佛下定决心般,道:“你要的东西,要我拱手相送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只要那两样东西到手,其他的,我都可以满足!”

烈日下的乐游原,一片青葱翠绿。

两个高大的身影在原上对峙,半晌,谁都没有动手。

阿斯兰从原上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下看到他手里的骨笛,都松了一口气。

“主上,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东西拿到手了,再在京城留着也没有意思,何况这里四处虎狼,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入那个人的陷阱。

他们总觉得,作为大梁的战神,陆凶为了个女人弯腰有些不真实。

这个家伙,究竟在做什么打算呢?

“即日返程。”阿斯兰道。

从原上回来的时候,阿娆刚刚从小憩中醒来。

“夫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人已经为了梁国皇嗣放弃了你,从今以后,你可以放心地做我金国的王后了。”

阿娆早就料到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还是有些落寞。

“他,他还说什么?”

“他说,让我不要伤害你,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我说过,你是我捡来的宝贝,我疼爱还来不及。”

“那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以国为聘,有生之年,绝对不会做对大梁不利的事情。”

他不会做,但是大梁自己垮了那就不怪他了。

璟同帝现在如惊弓之鸟,很容易除去,等他死了,那个孩子一定会出来继位,到时候,他只要动动手指头,那个孩子就会把大梁拱手相送。

如此一来,也不算他违背誓约。

“怎么了?”

阿斯兰见她捂着额头,很痛苦的样子。

“我有些头晕。”

“是不是起的太突然了,我扶你坐下。”

当晚,阿娆便昏迷不醒,阿斯兰试了很多方法也毫无效果,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让人乔装打扮去城中请最好的大夫。

最好的大夫,当然是平安医馆的罗迪。

“夫人这是中毒的迹象。”罗迪把完脉,对阿斯兰道。

“中毒?什么毒?”

阿斯兰顿时脸色惨白。

她的饮食,一直都是他看着的,这个院子里又都是他的人,她怎么会中毒呢?

“最近夫人是否是在研制什么……药方?她的手上身上,好像有香料的味道。”

药方?阿斯兰略一沉思,道:“确实在配置一些香料。”

“可否与在下一看?说不定能找出中毒的原因。”

阿斯兰犹豫了一下,道:“大夫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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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失忆

阿斯兰带罗迪来到了一间密室,密室很大,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

这间密室,本来除了阿娆,阿斯兰谁都不允许进来,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他也实在没有办法。

好在,配置那味药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情,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这个大夫真的是陆凶的人,即使他真的是华佗再世,也不一定能找到线索。

想到这里,他放心了许多,迈开大步将落地引到了密室里。

密室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花香和草药的香味儿,罗迪刚进来的时候有些窒息,适应了一会儿后,他才开始一样一样地翻找。

“最近夫人动过什么东西?”

“都在这边。”阿斯兰指着一堆小罐子。

“这是什么?”

罗迪一个一个闻了过去,最后拿出了一个小瓶子。

“里面是穿心草的药粉,加了熊胆粉。”阿斯兰老老实实地道。

“穿心草……”罗迪喃喃道。沉吟片刻,他将那小瓶子又放了回去,“夫人中毒的根源找到了,正是这穿心草。此物混合熊胆粉之后,毒性虽不大,但是用的时间久了,便会慢慢攻心,夫人有身孕,本来体弱,不宜长期接近此类草药,你这个做丈夫的,怎么可以如此粗心大意?”

“可是……”

阿斯兰被数落了一顿,还想辩解。

这草药在他这里都十几年了,药效还在不在尚且不论,当日阿娆也只是在香方里加了一点儿,怎么会就这么大的副作用?当年他用这东西害人的时候,少说也要七八斤才有效果还不能持久。

阿娆的身体,真的柔弱到了这个地步?

阿斯兰越想越不明白,眉头蹙成了一团。

最终还是罗迪点明了原因:“若是一般人,就算这东西接触上一年半载也未必有事,只是夫人的身子,实在有些虚得可怕。我方才给夫人诊脉,发现夫人心脉极其不稳。”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夫人以前是不是中过剧毒?”

阿斯兰不说话了。

以前用阿娆来研制药人的时候,他在她的身上下的毒并未完全解开,前几日他特意观察过,阿娆的身上,确实还有残毒。

“大夫,几年前内子曾被歹人捋去,想必是那时候中的毒。”

“什么时候的事情?”

罗迪故作不知。

“好多年了。”阿斯兰叹了口气,又问道:“大夫可有解毒之法?”

罗迪略一沉思,道:“这世上的毒药千千万万种,若是想找出解药,必须先要找出毒药的配方。只是,这歹人恐怕不好再找吧?”

“早已正法了。”阿斯兰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便难了。”

“大夫,是否这毒解了,夫人就会醒转过来?”

“应该是。”

“那容我仔细想想。”

当日,罗迪给阿娆开了些滋补的药便回了平安医馆,阿斯兰在密室里捣鼓了一夜第二天日上三竿才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顶着一对熊猫眼,脸颊两侧也都深陷了下去。

“本来有那毒控制着,你就算跑到天边,我都能找到你,可是现在,我不能不替你解毒了。”

他用了一夜的时间,配置出了解药,此刻有些心力交瘁,但是想到以后,他更多的还是不安。

这个女人,实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好控制。

太过刚烈的女人,往往没有多少鬼心思,可是这个女人,柔软的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

别的不说,怀着别人的骨肉痛快地嫁给他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阿娆还没有醒,脸色惨白。

他捏着她的口,将一粒药丸轻轻地推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阿娆终于缓缓地醒了过来。

“你醒了?躺累了吧?我扶你坐起来。”

阿斯兰的手伸到她的脑后,将她轻轻地勾了起来。

阿娆看了他一眼。

紫色的眸子在她的眼前,星辰大海一般,实在是太过于梦幻。

她忽然有种……

想跳进去的冲动。

“干嘛这么看着我?”阿斯兰笑道。

阿娆没有回答他,而是蓦地欺身过来,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未等阿斯兰反映过阿里,她柔软湿热的唇已经覆上。

那一刻,炙热火辣的触感瞬间流遍全身。

阿斯兰的惊愕完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见鬼似的盯着阿娆。

他想推开这个疯狂的女子,但是鹰爪般的手指凑近她的肩头时,却立刻化作了春水般的温柔。

他发现,他舍不得推开她。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自己的药出了问题吗?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辅以若水,以之忘忧。”

当年师傅留下的这方子,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是,服了药以后会慢慢遗忘种种的阿娆,怎么会……这么……疯狂?

片刻的缱绻温存后,她似乎醒了一点儿,放开了他,退后一步,双眼迷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战战兢兢的,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我……”

她又后退了一步,忽的双手抱住了头。

“我……我错了,我不该……”

“怎么了?怕了?”阿斯兰却不想让她远离,长臂一伸,便揽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后退的道路。

阿娆有些惊愕地盯着他,半晌,困惑地摇了摇头。

“我,我认识你。”

她极力地回想着,可是脑袋里却一团乱糟糟。

“我的父母不要我了,是你救了我,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

当年她被当个死人扔在了乱葬岗,是他将她从尸体堆里扒拉出来。

“我怎么……会有孩子?”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的大肚子,吓了一跳。

阿斯兰算是明白了,服药以后她的记忆消失得太快,现在,她只记得自己将她做成药人之前的事情。

于是,他决定将错就错。

“你当然认识我,我是你的夫君,看,你刚才还强吻了我。别的你可能忘记了,但是你喜欢我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忘记的。”

阿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天呢,她干了什么她竟然这么奔放吗?

“我们的事情,我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你。”

她说这话没错,她醒来的时候,他便对她用了幻术。

那双紫色的眼睛,可以让她对他死心塌地。

记忆恰巧退到这里,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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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兵权

璟同帝气坏了,他的一双剑眉倒竖,两只眼睛里波涛汹涌。

半晌,斜刺里忽然有人影闪出,厉声道:“李将军,失察之罪,是不是太轻描淡写了?你可知,若将士们带着这些武器上战场,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轻则战事失利,重则,大梁不保。陛下,臣奏请严查此事,既然灵机院和兵器作坊都没有作弊的嫌疑,那么,剩下的只有李将军和他的手下了!”

说话的人叫严欢,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

这人在任上有十几年了,清正严明,刚正不阿,人称“铁面阎罗王”。

那人说完,目光又转向李政,沉声道:“李将军,属下不察,您也不察,是真的不察呢还是包庇呢?”

他说话的语气一向锋利如刀锋,在场的人听了都不觉得替李政捏了一把汗。

这无论是谁,落在严欢的手里,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御史台出面,璟同帝自然要给几分面子。

“李将军,你意下如何?”

“回陛下,臣心下坦荡,绝对不会做有损大梁利益之事,只是这失察一事,确实臣做的不妥,臣愿意领罚。”

“既然如此,就请李将军配合严大人查清此事。”

璟同帝说完,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李政一人跪伏在地。

“李将军,请吧!”

严欢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次检阅,陆凶作为一个武将和深谙追风斩的人,本来在最靠近校场的高塔上做指挥,事情发生了以后,他也没有挤进来,只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切。

校场上人头攒动,谁为李政抱不平,谁幸灾乐祸,谁袖手旁观,他在指挥台看得一清二楚。

“大帅,很快便要水落石出了。”

沈沉在旁边探出个脑袋来。

陆凶点了点头,“传我令下去,这几个人,给我好好跟着。”

他抬手,指了几个人头。

“是!”

沈沉临时做了传令官,很是开心,他从怀里摸出一只木鸟,趁人不注意放入空中。

那鸟跟一般的鸟做的并无二致,混在天上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里,更是分不出来。

按照大梁律例,官员犯了事,哪怕只是嫌疑,这官印虎符之类也要暂时交还皇帝,李政自然也不例外。

璟同帝走了之后,有个太监一直在旁边等着,直到亲眼看着他将虎符交出才放心离去。

交虎符这件事情,本来李政早有预料,但是为了做戏,他还是装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李政跟着严欢离开,校场上的人很快也散尽了,东南大营有几个不知道内情的将领看见主将被带走,纷纷为他鸣不平,陆凶安抚了一阵子也没有效果,后来,他提议这些人回去检查一下自己的武器,这些人才猛然回过神来,赶紧回去召集手下检查武器去了。

这一检查可不得了,东南大营的追风斩飞虎爪竟然十有八九被换了,那些人顿时都慌了,纷纷跑过来请教陆凶怎么办。

陆凶自然是把这件事情交给沈沉,沈沉答应十天之内给他们换新的。

离开东南大营的路上,陆凶一直在想,若真的如李政所说,掉包的事情发生在李挺醉酒之后,那么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谁,又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悄换掉?

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便到了家门口。

家门口有个家丁站着,见他来了,叫了一声老爷,陆凶本能地想问一句“夫人”,转念一想,夫人已经在前几天“离家出走”了,至今未归,于是便闷闷不乐地往书房去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璟同帝再次将陆凶召进宫。

这个璟同帝,还真是晚上折腾人折腾上瘾了。

陆凶顶着一天的星星,进宫面圣,到了宣和宫大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陆凶,可知朕召你来何事?”

废话,还不是为了今日东南大营的事情?当时没有把他拎出来,迟早也要把他拎出来。

“臣,不知道,请陛下明示!”

璟同帝叹了口气,道:“前几日,我大梁丞相莫停刚刚被查出是奸细,现在,我东南大营军备又出了问题,你说这是巧合呢还是人为?”

“臣以为,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嗯。”璟同帝点了点头,“东南大营和西南西北大营是我长安城的最后三道屏障,若是这三道屏障破了,我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这个时候,有人想在军备上做手脚,可见用心险恶,事情发生在东南大营,李政难辞其咎。朕已经下旨,令李政暂时停职,配合严欢查明此事,不过这东南大营肩负重任,不可一日无帅,正好你闲着,这东南大营,就暂时交给你吧。”

璟同帝说完,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即有人将端着虎符的盘子送到了陆凶面前。

“陆凶,这虎符一分为二,若是京城有难,你可以用这一半虎符调动三大营勤王。”

璟同帝盯着陆凶,眼底波涛汹涌。

那种目光,就好像狐狸盯着一只随时可以吃掉自己的老虎一般。

陆凶被他盯得心突突直跳。

送他一半虎符,这是什么意思?

西北大营的张傲是他的手下,西南大营里有他的大部分兄弟,现在他又能随意调动三大营,换句话说,就是整个京城的生死已经在他手里,只要他愿意,他马上逼宫也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想到平南王的仇恨,他有些雀跃,但是很快便按捺住了。

不,现在还不行。

他收下虎符,谢过皇恩,缓缓退出大殿。

璟同帝今日唱的哪一出戏?他当真真心悔过了?

顶着一天的星星去,又顶着一天的星星回来,眼前的陆府唯一的区别就是更黑了些。

陆凶为了省钱,一般三更之后会让人把没用的灯灭掉。

哦,已经三更了。

想着回卧房又是一张冷床,孤枕难眠,他干脆直接向着书房而去。

书房里没有点灯,门也虚掩着,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但是他还是倏地一下顿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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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逃跑

第二日,阿斯兰一大早便出去了。

暮色渐浓的时候他才回来,身上都是泥土和草木枝叶,手里还拿着一条蛇。

那条蛇手指粗细,通体乌黑,也不知道是本来就长这样,还是被阿斯兰“炼化”成这样的。

阿娆透过窗户,亲眼看着他将那条蛇剖开,取了蛇胆出来,然后掺在了给她熬制的药里。

“夫人,喝了吧,喝了以后,我们就可以白头偕老,谁都别想先走。”

这句话细细一想有些让人汗毛倒竖,但是阿娆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她痛快地将药喝了下去。

那药极苦,阿娆喝着喝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喝完了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吃颗糖,吃了就不苦了。”

阿斯兰摸了一颗糖给她。

阿娆一张嘴,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啦流了下来。

片刻之后,嘴里的苦味未消,她的身体里就好像有丝丝缕缕的气息在游动,起初是清凉的,后来便变得有些燥热。半夜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守在旁边的阿斯兰不忍心看她难过,便输了些内力给她,助她缓解燥热。

半个时辰过去,阿娆的身体终于好转了一些。

她凝起目光,盯着满脸汗水的阿斯兰,眼底都是疼惜。

“是我连累你了。”

阿斯兰摇了摇头,心道若是她知道真相非把自己杀了不可,不过现在她失忆了,只要他不让她想起来,这件事情,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如此,也好!

他看着她的脸,从未觉得如此美好。

“为了你,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心甘情愿。”

阿娆抿了抿嘴角,垂下了头。

忽然,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段日子,我喝了这么多的药,我们的孩子会不会……”

她有些担心地抚摸着肚子。

“夫人,你要相信我的医术,你不会让你死,也不让我们的孩子死。”

抬手,抹掉了她额头的汗珠,他对她宠溺的一笑。

手指落下的时候,衣袖刚好滑过手腕,阿娆目光掠过,陡然一惊。

“你这手怎么了”

他的手腕处一大块淤青,触目惊心。

“没事。”

他想抽回去,却被她用力抓住。

那块淤青的中间有两个牙印,很深,像是什么东西咬的,牙印周围的皮肤都已经发黑了,仔细一闻,还散发着一股腐臭味儿。

“真的没事,今日上山的时候被毒蛇咬了,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蛇,过几天就好了。”

“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已经上了药,不碍事的,还有你,赶紧睡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说着,阿斯兰细心地将她放倒,替她掖好了被子。

那一晚,阿娆睡得很香,嘴角始终带着甜蜜的微笑。

阿娆一直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捧着一本《毒经》,时不时侧过来脸来看看她,看到她的时候,嘴角也不会不自觉带起一丝微笑。

天亮的时候,他捋起阿娆的衣袖,发现那条红色的线已经变淡了,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里,阿斯兰每天去捉一条黑蛇,又连着喝了三天的药,阿娆终于彻底痊愈。

精气神好了,阿娆便在院子里赏花。

榴花飞落,一地残红,忽然有些感叹,她便拿起羌笛,随意吹奏了一首。

阿斯兰看着她投入的样子,竟然也跟着出神起来。

“该回去了。”

他从后面温柔地搂住了阿娆的肩膀。

“病刚刚好,别在外面站久了。”

忽然,他的神色一变。

因为阿娆在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身体的时候,本能的一颤。

似是抗拒。

她的记忆恢复了吗?

目光一凛,旋即又恢复了方才的温柔。

“我们是不是要回金国吗?”阿娆拂开他的手,转过身来。

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恐惧,就像要去见公婆的新媳妇一样。

阿斯兰看了半天,确定她还没有恢复记忆,便道:“是呀,只是带你到这里来玩玩,我们总不可能丢下金国不管,一直住在这里。”

“那是,不过……”

“不过什么?”阿斯兰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不过,长安的胡麻饼太好吃了,我有些舍不得。”

“这好办,我这就去多给你买些,路上带着吃。”

“要瑞祥斋的,他们家做的最好吃。”

“放心吧,小馋猫。”

阿斯兰宠溺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策马而去。

骨笛,美人,都到手了,这一趟,他觉得收获颇丰。

他的心情很好,路上策马的鞭子便响得格外清脆。

本来一切顺利,可就在他快要到长安城的城门口的时候,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乞丐。

他来不及停下马,那乞丐也没有看见他,眼见自己的马就要从那人的身上踩过去。

精于骑射的金国国主在马上一侧身,伸手捞起了那个乞丐。

马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灰律律发出一阵嘶鸣。

“你不要紧吧?”

他下了马,将那个人放在路边。

那个乞丐是个女子,瘦骨嶙峋的,很轻,他拎着她不费吹灰之力。

那个女子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阿斯兰见她没事,转身便想上马,谁知身体刚刚转到一半,他便感觉到背后一股冰凉入骨。

回头,那个女子正狞笑着看他。

“你,你是花蕊……”

眼前一片漆黑,阿斯兰很快便没有了知觉。

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潜入阿斯兰的别业,从窗户里倏地跳进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阿娆的身边。

阿娆见了他,丝毫没有差异,而是一连做了好几个手势。

“屋后有三个,武功很高,前面有两个,一个上茅厕了,一个快睡着了,可以用香迷晕。”

隼很快看懂了她的手势,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碾碎了往外面一扔。

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那个昏昏欲睡的人丝毫没有察觉。

未来的准王后喜欢制香,这香味儿从她的房间里飘出来谁都不会起疑心。

那人甚至觉得这香味儿颇为好闻,便贪婪地使劲嗅了几口,不一会儿便彻底睡了过去。

“换上他的衣服,我们走!”

阿娆又用手势道。

隼看了那人一眼,满脸嫌弃。

这个家伙睡觉流口水,太恶心了。

阿娆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个时候了你还瞎讲究什么?

隼却不慌不忙,将自己的衣服反过来穿上。

竟然和那些人的衣服有几分相像!

原来这个家伙早有准备!

阿娆松了一口气,看着他将熟睡的格尔木拖到了床底下,捆绑好,嘴里还塞了一块布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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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要生了

“夫人这是要出去吗?“

屋后的那几个护卫听见开门的动静,紧走几步过来拦住了他们。

“老爷出去很久了,我去看看老爷回来了没有。”阿娆道。

在这几个人面前,她一般都称呼阿斯兰“老爷”,毕竟他在这里扮演的只是个携家眷旅游的暴发户。

“夫人,属下陪您去!”

“不用了,我不会走远,有格尔木陪着就行了,对了,我那屋里的香该换了,你们几个去找一盘上等的香来,千万要挑老爷喜欢的。”

自从阿娆病了以后,阿斯兰就吩咐他们,严禁夫人再进入任何有香的地方,所以换香这件事情,虽然他们不擅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是!”

那几个人要走,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再次看了一眼带着格尔木面具的隼,并未看出任何破绽,这才放他们出去。

两个人出了别业,迅速拐进一片树林,树林里早已备了一匹千里马。

“上马,我们赶紧走!”

隼说完,将阿娆托到马上。

两个人走出很远,阿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不是去长安城的方向,我们要去哪里?”

远处青山渐密,人烟越来越少,好像离长安城越来越远了。

“谁说要去长安城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长安城很快就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这个时候陆凶的牵绊越少越好。”

阿娆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

“他已经准备好动手了吗?”

其实,她问这句话也没有指望隼能回答她,他们男人计划的事情,既然已经把她排除在外,就一定不会再告诉她。

但是,她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陆凶的身份暴露了,璟同帝一定不会留着他。

“该是沉冤得雪的时候了,姐,你相不相信陆凶?”

“当然相信他。”

“那就好,那你就放心地躲起来,等我的小外甥出生之后,你再想做什么做什么。”

阿娆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肚子已经很大了,算起来应该差不多也是临盆的时候了。

万一这个时候她要生孩子,说不定真的会打乱陆凶的计划,还是听隼的话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的好。

两个人策马扬鞭,很快离开了长安地界。

阿娆本来以为隼又会带她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谁知,这次马停下来的时候,眼前竟然是一座颇为壮观的宅子。

“这是哪里?”

“你儿子的私交府上,暂时借给我们一用。”

“朝儿?”

这个小家伙,一段时间没见,本事越来越大了,竟然能结交到这么有钱的人。

阿娆扫了一眼那宅子的规模和精巧程度,便知道主人肯定是个有钱人,而且是个文雅的人。

“行了,别看了,一会儿就被人发现了。”

下了马,隼见她不停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有些不耐烦。

“被人发现?”

阿娆吓了一跳。

“这么说我们不是借的,是私闯?”

“我来之前没有跟主人打招呼,等会儿打完招呼就不是私闯了。”隼振振有词。

阿娆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这个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敢干。

鬼鬼祟祟地摸进了人家的宅子,这完全就是私闯民宅嘛。

一路上,她特意小心留意了一下左右,发现并无恶犬也无仆人,这才稍微放了心。

进了一间屋子,关了门,隼倒了一杯茶给她。

“朝儿怎么样了?那药有没有效果?”

“你以身做饵,骗来的药,当然是真的。”

前段日子,阿娆的病是装的,她借看病的机会让罗迪进来,试图找出阿斯兰给朝儿下的毒的配方。

罗迪是个天才,紧紧靠她提供的几味药和小谢的药方,便得知了那种毒药的配制方法,但是解药却怎么都找不到,因为当初阿斯兰根本没有留解药。

后来,阿娆便提出了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给自己下毒,然后骗阿斯兰拿出解药。

罗迪一开始不同意,生怕有所闪失一尸两命,但是他第二次来给阿娆诊脉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私自服了毒。

“你不要命了?你就算不在乎自己,那么肚子里的孩子呢?这个孩子你总得在乎吧?”

罗迪难得如此暴躁,直接破口大骂。

“如果不走这一步,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局,骨笛拿不回来,朝儿沦为傀儡,到时候莫说我,整个天下都会遭殃,在这样的世上,我的孩子就算平安出生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罗迪没有办法反驳她,只好配合着她演戏。

后来,阿斯兰果然拿出了解药,罗迪也就按照这药的配方给陆朝解了毒。

“你放心,朝儿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隼道。

见她的茶喝完了,他又给她添了一杯。

阿娆忽然觉得肚子有些抽痛。

一阵一阵的。

该死的,不会这个时候就要生了吧?

她想着这空荡荡的院落,又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唯一的人,竟然是个男人。

忽然,她有些欲哭无泪。

这是,这是要丢人到家了吗?

她这边难为情,肚子里的小家伙却很兴奋,不停地踢打着她。

“隼,我可能要生了,你去给我找个接生婆吧。”

她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隼有些懵。

“怎么这么快?”

这个地方离长安城有好几十里地,他一个来回,阿娆可能已经开始生了,根本来不及。最近的人家也有十来里地,还都是些乡野村夫,根本不懂接生。

这可怎么办?

第一次,纵横江湖的剑客被急得满头大汗。

“你,你不要着急,让我想想办法!”

说着,他负手在屋子里一圈圈走了起来,走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办法。

若是他离开,阿娆有危险怎么办?若是不去找人,他自己……

他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

这双手好像只能做杀人的事情。

“我送信给罗迪!”

半晌,他终于回到了阿娆面前。

阿娆有些无语。

这个家伙,来来回回半天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不过算了,现在还是准备生孩子要紧。

“好吧,你写好信,就去烧些热水,然后,然后再准备些布巾和一把剪刀。”

“好!”

隼立刻跑了出去。

到这里来没有跟人家打招呼,现在想找个下人伺候都难,一切只能自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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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你干什么

决心虽然是下了,但是看着阿娆疼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他立马就手足无措了。

女人生孩子,他到底该做什么?

热水烧好了,布巾准备好了,剪刀也准备好了,接下来呢?

“你,你出去吧!”

阿娆痛得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虚弱地做了个口型。

都说这第一胎生的时候预备时间比较长,她肚子里的这位,怎么说出来就出来提前连个招呼都不打?

真是害死老娘!

要是能慢慢发动,她兴许还能等到罗迪过来,现在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不过,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生育过也从来不关心育儿的二十一世纪女人来说,她仅有的生孩子经验完全来自电视剧。

电视剧啊,谁都知道,里面十有八九都是编的。

阿娆越想越害怕,手指捏着床单的角,骨节都要发白了。

其实这个时候还不是最痛的时候,她是被自己吓的。

“上天保佑,宝贝你千万不要给娘添麻烦,千万要顺顺利利地出来。”

这个年代,万一难产,万一大出血,她就死定了。

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那么多人放不下,她怎么能死呢?

有液体沿着裤腿流下来,阿娆猜测,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羊水。

哦,先躺下吧,深呼吸,准备!

“阿娆,你行不行?”

隼在外面道。

阿娆心道,我不行你也不能来帮我啊,于是苦着脸对外面道:“你去看看,这里有没有女眷,实在不行,你给我抓一个来也行。”

隼听了,立马跑出去了。

不过这个地方实在够偏僻的,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刚想去附近村子里找,忽然听到阿娆一声惨叫,顿时又跑了回来。

“怎么样了?生出来没有?”

“废话,哪里有这么快!”

阿娆生气地道。她觉得肚子坠坠的,只得学着人家用力。

疼痛一波比一波厉害,渐渐的,她觉得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

不行啊,这么下去迟早会累死,她要养精蓄锐,把力量用在刀刃上。

于是,她深吸了几口气,咬牙强忍着疼痛。

隼在外面听不见动静了,以为她出了什么事,问了几声也没有人答应,当机立断,一脚踹开门闯了进来。

至此,大梁第一剑客,圣剑门剑宗的唯一继承人,又多了一重身份:

大梁第一男性接生婆。

阿娆已经痛得死去活来,根本顾不得突然有个男人闯了进来。

“他,他要出来了……”

她指着下面,脸上好像刚刚被洗过一行。

“我该怎么做?”

“接住……”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房间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哭声。

罗迪在外面听到隼的欢呼声时,差点儿晕了过去。

相比惊喜,他更觉得这简直就是惊吓。

半晌,他好不容收拾心情,敲了敲门。

“门没锁,赶紧开了!”

隼在里面大声道。

罗迪讪讪地开了门,还没来得及退让,已经被隼撞到了一边。

他端着一盆血水,肩膀上还搭着几条布巾。

“让开,让开,没见我忙着吗?”

其实这女人生孩子看起来虽然血腥,习惯了倒也还好。

特别是那个白生生的小家伙洗干净了以后,他简直像发现了新天地一般。

初生的婴儿,怎么能那么可爱呢?是谁说初生的婴儿都很丑的?是谁说他刚捡来的时候像个地瓜的?

他端着水盆,脚步轻快,不一会儿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水。

“让开,让开,我要给这个小东西洗澡。“

刚刚洗了一次,他觉得还不够。

“你要把她冻死吗?”

罗迪怀里抱着那个婴儿,不肯给他。

六月的天气说不上冷,但是在这空旷的房间里,一个初生的婴儿不着寸缕地被搓洗了好几遍,他还是觉得有些可怜。

手指勾起小家伙冰凉的手指,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怒气。

隼这个家伙,太莽撞了。

“可是……”

“可是什么,赶紧去找被子来。”罗迪道。

隼这才发现那个小婴儿裹在一件宽大的袍子里,看样子像是罗迪的。

“去吧,罗大夫会照顾好她的。”

阿娆躺在床上,有些虚脱,方才两个人在屋子里吵来吵去的时候,她没有力气回应,现在见隼不走,这才勉强翘起头来。

“我这就去!”

隼走后,阿娆才问道:“罗大夫,这孩子,是不是……”

她担心“术”的余毒未清,会影响到这个孩子。

“夫人放心,这孩子健康得很,你看!”

他俯身,将孩子放在她的身边。

阿娆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小家伙。

是个女孩,长得很像她。

半夜的时候,阿娆正在睡觉,忽然觉得身边有人。

她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陆凶。

陆凶没有看她,而是双眸盯着旁边的小床。

小床上躺着他们的女儿,粉嘟嘟的,睡得很香,嘴角还冒着奶泡。

陆凶在那里定定地盯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阿娆醒来。阿娆看着他的神色反复变化,一时竟然拿不准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似乎是惊讶,困惑,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掺合在一起。

许久,她见陆凶从怀里抽出了饮月刃。

他的饮月刃已经送给阿娆了,后来被阿斯兰没收,现在也不知道下落何处,这把应该是新定制的。

冰凉的刀锋在烛光下雪一般,陆凶看着看着,便将那刀锋凑近了那个小生命。

“陆凶,你干什么?”

阿娆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声大喊,直接从床上冲了下来。

“他是你的女儿!”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心脏紧张的砰砰直跳。

“你该不会怀疑我这几天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拿她出气?”

陆凶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

“阿娆,你快坐下!”

刚刚生产完的女子,还有些虚弱,这么猛然起来,身上都是冷汗。

“我不,你要杀了她,先杀我!”

陆凶忽然觉得很委屈。

“我为什么要杀她?她是我的女儿,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你的刀……”

“我只是好奇,她将来能不能继承我的衣钵……”

什么?

“我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我听说小孩子生下来喜欢什么,将来就会喜欢什么,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我却并不轻视她,所以我想试试她对刀剑感不感兴趣。”

陆凶看着手里的饮月刃,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确实是他太异想天开了。

一个正在熟睡的小婴儿,怎么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算了,她还小,你要是不喜欢她舞刀弄枪的,我就依你。”

“哦。”阿娆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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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弱水三千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卧,却谁也无法入睡。

阿娆没有问朝中的事情,陆凶也刻意避开没有说。

“没想到是个女孩。”阿娆道。

“女孩怎么了?我陆家好几代不见个女孩,这个小家伙一出生,我的列祖列宗估计都要高兴疯了,来看她的队伍可以派到门外。”陆凶抓着她的手,亲昵地放在胸口。

手指有些凉,许是”术”的后遗症。

想到阿娆前段时间以身犯险骗取解药,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于是将自己的头轻轻地往她那边移了移,似乎想把自己和她融在一起。

“你那些列祖列宗来了,我们的宝贝闺女还不被吓哭?”

阿娆嗔道。

“那倒是,我怎么忘了这茬?该打!”陆凶作势抽自己,却被阿娆一把抓住手腕。

“对了,我们女儿叫什么名字呢?我一直想,也没有想好。”

“嗯,你叫阿娆,她就叫三千吧?”

嗯?阿娆和三千有关系吗?

“三千,倒是个特别的名字。”阿娆勉强扯出个笑容。

“是啊,很特别,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一句话,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陆凶这一生,无论遇到多少女子,都只爱你一个。”

这本来是深情到极致的告白,阿娆听了,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亏是叫三千,而不是一瓢。

太快亮的时候,陆凶又戴上人皮面具,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宅子。

临走前,他找到了罗迪和隼。

罗迪没有什么好交代的,照顾病人和孩子他很拿手,对隼,他先是怒目而视一番,随后郑重地鞠了一躬。

“从今以后,你欠我的命只剩了一条,昨日若不是你,阿娆她们母子未必能平安。”

隼本来做好了跟他干一架的准备,他这么真诚的一说,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这个,我也是,临时抱佛脚……接生一事,我也是第一次,下次估计就熟能生巧了。”

“没有下次。”陆凶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我也不想有下次。”隼在后面,很无辜地道。

陆凶回到长安城,经过一座酒楼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楼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笛子,却丝毫没有韵律可言,听起来更像是鬼哭。

街边有条晒太阳的狗,本来很舒服的躺着,那声音一响起来,那条狗就像中了邪一样,原地转了几个圈,便双眼迷茫地循着声音走去。

街道上不大工夫便聚集了十几条狗。

长安城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好奇又害怕。

“大家别靠近!”

陆凶很快明白过来,当街大喝一声。

那些本来还带着几分好奇想凑上去的百姓立即退了开去。

与其同时,有个漂亮的女子在酒楼上露出了半张脸,目光如雪,倏地一下落在了陆凶的脸上。

竟然是花蕊夫人。

她来这里做什么?

花蕊夫人在楼上勾了勾手指,陆凶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

笛声消失,方才那些仿佛中了邪一样的狗终于四散开来。

“大帅请坐!”

花蕊夫人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

这是一间雅间,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菜,显然,花蕊夫人在这里等他多时了。

“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陆凶坐下,目光偷偷地在她的身上扫了一遍。

没有骨笛。

“看来隼有些事情还是瞒着你的。”花蕊夫人提起酒壶,倒了一杯梨花白,推到陆凶面前。

陆凶看了看,并没有喝。

“其实我不是个好人,我是个奸细,十几年前就是了,我在大梁,刻意结交达官贵人,为的并不是附庸风雅,而是为了从他们的口中套取机密。”

陆凶听了,心咯噔一声。

他看了看眼前的那个女人,目光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她?

不过,她说出来以后,陆凶也顿时想通了很多。

她一直出卖大梁的秘密,难怪那个人远在北国,也对大梁的动向了如指掌。

“让我猜一下,你背后那个人,应该是阿斯兰吧?”

“没错。”花蕊夫人很痛快地承认了,“多年前,我见了他一面,从此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为了让他摆脱被欺压的命运,我便用各种方法搜集情报给他,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在金国的王眼里,成为一个最有前途的王子。”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么多年了,他也果然如我所愿,从一个处处被欺压的王子,变成了金国的王。但是,我不想停止,我知道,他的志向不只是金国,他还想要整个天下,于是我千方百计替他打探出了骨笛的下落,让他来梁国。但是……”

花蕊夫人的语声忽然沉了下去,陆凶发现她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她开始哽咽起来。

“他并不愿意见我,我……我在他的眼里……连破烂都不如。”

她抹了一把泪,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的光突然阴沉起来。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为了她,他竟然连看我都不看一眼。”

陆凶沉默着,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渐渐从心底冒出来的那股火苗究竟是什么滋味。

酸?怒?恨?好像都有。

“你让我来,不只是为了听你的故事吧”

“当然不是,我让你来,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杀了阿娆,我给你骨笛。”

陆凶一怔,旋即脸色一沉。

“阿娆把你当亲姐妹,你竟然这样对她!”

“亲姐妹?”花蕊夫人刷地一下扭过头来,“她若真的当我是亲姐妹,又怎么会跟我所爱的人纠缠不清?她明明不爱阿斯兰,却还答应跟他一起回金国,陆凶,我问你,作为她的丈夫,难道看着她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你就不难受吗?”

这几句话如剑一般,深深刺入陆凶的心,然而,不过转瞬之间,他便冷冷一笑。

“花蕊夫人,你太小看阿娆了,她的心思,是你没有办法猜到的。她跟阿斯兰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哼,陆凶,你是不是太放心你的妻子了?若是跟阿斯兰在一起是另有目的,那么隼呢?他们两个纠缠不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男人的妒火和女人的妒火一样,燃烧起来都是毁天灭地的,花蕊夫人相信,陆凶这个男人就算是再相信阿娆,也绝对不会允许她跟别人这样纠缠。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陆凶的怒火反而渐渐熄灭了。

他拿起酒杯,一下一下地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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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同生共死

玉白色的酒杯闪着晶莹剔透的光,酒水里倒映着陆凶自己的脸。

剑眉星目,杀伐决断,这从来都不是一张任人宰割的脸啊!

他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抬手,将酒杯里的酒倒在了地上。

酒水洒在地上,滋滋地冒出一片小白泡。

“果然有毒!“他曼声道:“夫人若是毒死我,谁替你去杀阿娆?你能找到她吗?我想,夫人让我来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我杀阿娆吧。”

花蕊夫人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说吧,你让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陆凶放下酒杯,双手交叉在桌子上,两只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阿斯兰在哪里”

“什么阿斯兰,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花蕊夫人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的逼人的目光。

陆凶哼了一声,道:“这骨笛原本在他的手里,现在,应该也在他的手里吧,你让我来听你的故事,不过是想和他联手设一个局,目的就是我死。”

说着,他曾冷一声,抽出腰里的追风斩。

刀光雪亮,带着凛冽的杀气,花蕊夫人一惊,腾地一声起身,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你怎么知道的?”她惊慌失措地问。

“首先,骨笛不是谁都能操纵的。”

据陆凶所知,要控制那东西,除了血统,还要有一定的修为。方才他在花蕊夫人倒酒的时候便发现她的手筋早已被人挑断,换句话说,没有了武功的她,根本控制不了那只骨笛。

“其次,你若不是受他指使,应该跟我合作杀阿娆,而非杀了我。”

也许,这个女人已经彻底被爱情蒙骗了,即使被那个人嫌弃,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帮他。

实在是太可怜了。

“说,他,在哪里”

陆凶身形微动,杀气掠过,追风斩的刀刃已经抵到了花蕊夫人的脖子上。

对这样的女人,他虽然可怜,却不愿意留情面。

为情入魔的女人,是非常可怕的。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决绝。

“你到现在还相信他的话吗?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一定是告诉你,只要你杀了我,他就会原谅你,允许你留在他身边,对不对?”

花蕊夫人一怔,不说话了。

陆凶的手腕一转,锋利的刀锋收了回来。

“国主大人,你还是出来吧,每次都利用女人挡刀,算什么男人?”陆凶四下望了一眼,朗声道。

那骨笛的声音就在附近,阿斯兰肯定不会走远,另外,他也许被花蕊夫人控制了,合作只是权宜之计。

“成大事不拘小节,为了想要的,再卑鄙的手段我都能用出来。”

声音方落,雅间的一扇门便被推开了。

阿斯兰徐徐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支笛子。

他的脸上带着笑,但是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陆凶看了一眼地上的毒酒,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国主被人控制,最终还能反过来控制别人,倒真是令在下佩服!”

陆凶笑了笑,侧目避开了他的目光。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阿斯兰一定是被花蕊夫人算计,中了她的毒,然后又找准机会用自己的异瞳控制了花蕊夫人,借她的手引自己到这里来,一方面可以永除后患,一方面可以换取花蕊夫人的信任。

可惜,他算错了,自己对那种酒实在是太熟悉了。

阿娆的灵敏嗅觉多多少少传染了他,他只要轻轻一嗅,便能知道那酒被人做了手脚。

阿斯兰不语,默认。

“现在你们两个都在我的手上,你还有什么遗言,我可以替你转达!”陆凶抬起刀,对着阿斯兰。

阿斯兰笑了笑,“大帅莫非忘了,夫人还在我的手上?我若活着她便活着,我若死了,她便给我陪葬。”

“国主太过自信,你难道没有想过,阿娆为什么会突然回心转意?”

“……”

“因为她想要你的药方。”

说完,陆凶故意顿了顿,两眼盯着阿斯兰,品味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阿斯兰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拳头。

“你是说她的失忆是装的?”

“没错,你的确解了她的药人之毒,但是你没有想到,那个大夫早在阿娆的药里加了另外一味药,如此一来,你的解药的副作用便被抵消了。”

“什么?”阿斯兰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阿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竟然都是骗他的?

“那个大夫究竟是谁?”

“那个大夫,是圣剑神医,你以为你的医术,在他的面前会完全没有破绽?”

陆凶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觉得很解气。

“卑鄙!”阿斯兰怒斥道。

“国主刚才不是还说过,为了达到目的,手段卑鄙一些并没有关系。”

阿斯兰不说话了。

半晌,他道:“如此说来,那个孩子的‘术’也已经解了?”

“没错,不但他的‘术‘解了,阿娆也平安离开了那座别院,虽然你囚禁了她这么长时间,我还是要谢谢这段日子你对她的照顾。”

陆凶说完,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

阿斯兰气得脸色惨白,他没有想到自己精打细算,最终还是败在了这几个人的手里。

花蕊夫人见他的脸色忽青忽白,嚅嗫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阿斯兰没有了要挟陆凶的筹码,自己又中了毒,陆凶想要他的命是随时随地的事情。

怎么办?怎么办?她的手指蜷曲起来,不安地揉搓着。

“如果我现在把国主留在大梁,那我大梁子弟以后就再也不用征战了。“

陆凶上前几步。

他的刀直指阿斯兰,阿斯兰却站的稳如松柏,一动不动。

“现在你乖乖跟我回去,我保证,绝对不会伤你一根寒毛。”陆凶道。

“我若不去呢?”

“你若不去,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那你动手吧,我阿斯兰一生从来不受人威胁,死便死,死了我一个,金国又不灭。”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

陆凶的眉头微微一簇,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阿斯兰,你不能这么做。”

花蕊夫人一旁看着竟然哭了起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不用劝我,让我做阶下囚,我宁愿去死!”

“好,既然你想去死,那我就随你一起去死!”

花蕊夫人说着,用力一跃,猛地扑了过来。

她用的力气极大,这一扑,两个人的身体便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陆凶的刀快,却也只是擦着她的脖颈划过。

有血落下来。

等他往楼下看的时候,除了身形扭曲死状极惨的花蕊夫人,哪里还有阿斯兰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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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帝京变

陆凶来到楼下,看了一眼那个女子的尸体。

她的指甲里有血,还有一些粉末。

他猜测,在扑向阿斯兰的一瞬间,她将自己的指甲刺入那人的肌肤,本来藏在指甲里的解药起了作用。

阿斯兰的毒解了,他跑了,只留了这个可怜的女人,摔死在这冰冷的地上。

她的生命,本来应该如花一般璀璨,可是她却爱错了人,还至死不悔。

陆凶觉得她有些可怜,便找人将她的尸体收敛了,又买了一副棺材,找了个地方安葬。

做完这一切,他握紧了拳头。

方才两人落下去的时候,他的追风斩如闪电一般掠过。

阿斯兰手中的那只骨笛就像一枚果子一样,精准无误地落入了他的手里。

现在,解药有了,骨笛也回来了,一切好像尘埃落定。

安抚了围观的百姓,他便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路过平安医馆的时候,他特意停了下来。

“这位大哥,您怎么了?”

有个伙计过来,殷勤地问道。

他带着个面具,那个伙计并不知道他是陆帅,只是从他手中的武器上隐约猜出他可能是哪个大营的人。

“方才遇到了几个小贼,我受伤了。”陆凶故意捂着胳膊。

“真不巧,我们的大夫今日不在,如果不重的话,我给你上点儿药,您晚些再来。”

“你们这里的那个小大夫呢?”

“我在这里。”

话音未落,陆凶便见陆朝从斜刺里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负着手,面容沉静,十三岁的年纪,俨然已经是个大人了。

那个小伙计见掌柜的来了,赶紧退到一边。

陆朝把陆凶带到后院,一句话不问就要捋他的袖子。

陆凶赶紧抽了回来。

“我没有受伤,这血不是我的。”

于是,他将方才的事情跟陆朝说了一遍。

然后,他拿出骨笛。

“朝儿,这骨笛太过邪恶,我现在把它交给你,至于是毁是留,你说了算。”

他将那笛子塞到陆朝的手里,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陆朝的眉毛微微一蹙,手指用力,却又很快松了开来。

那一瞬间的犹豫,让陆凶感到一丝丝的不安。

“哦,我该说的都说了,我也该回去了。”

“爹,等等!”陆朝忽然叫住了他。

陆凶回过头来,看见他将骨笛藏在了袖子里,心里的不安更甚。

“我娘怎么样了?”

罗迪出去的时候,说阿娆要生了。

“你娘和你妹妹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是妹妹吗?”陆朝本来平静的脸一下绽放了无数涟漪,这个老成的小大人第一次露出了孩子的欣喜。

“我就知道是个妹妹。”

“怎么?是弟弟就不欢迎了?怕弟弟跟你抢东西吗?”

“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一直想……”陆朝看了看陆凶,有些不好意思了。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就是。”

“我是想……”陆朝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道:“我是想娶个和娘一样的妻子。”

年少的时候,他觉得娘才是世间最美的女子,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想把阿娆永远地拴在身边,但是时间长了,他渐渐明白,娘是属于爹的。

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另一种方式来满足他的愿望。

陆凶听了,竟然僵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自己的女儿还没有出生就被人惦记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帝王家,不是个好去处,可是朝儿,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人……

他越想越乱,迷迷糊糊地离开医馆的时候,连袖子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处理。

门口的小伙计看着他,想拦住他,他却跨上马眨眼不见了。

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夜空中繁星点点,空气中弥漫着阿娆喜欢的花草的香味儿。

多年的心事尘埃落地,他终于轻松了很多。

可是一转身,他看到了灯笼上的陆字。

长缨军,平南王,他们什么时候能沉冤得雪?

次月,璟同帝忽然下了一道圣旨,要重修帝陵。

帝陵选址在五陵塬上,毗邻汉武帝的茂陵,跟大梁皇帝自己的祖坟相隔十万八千里。

璟同帝的这一举动,被民间的人猜测是想向武帝刘彻的战功看齐,做一个千古帝王,其实陆凶猜测,他是想离所有的梁帝远远的。

修建帝陵本来是一件极其劳民伤财的事情,璟同帝继位以来,大梁长年战乱,百姓得不到休养生息,北征的时候,因为户部实在拿不出钱,修建帝陵的事情一度被迫停止,现在南方已定,北部又连连大捷,璟同帝觉得该是把这件事情重新提上日程的时候了。

这件事情,当然受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但是璟同帝一意孤行,根本听不了别人的意见,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在民间征集了数十万壮丁,后来人手还是不够,他干脆又把东南大营调了过去。

至此,陆凶从一个守卫京城的元帅变成了一个修建皇陵的工头。

手下多敢怒不敢言,纷纷去找陆凶诉苦,陆凶只劝他们稍安勿躁。

次月,关中大旱,禾苗枯死,百姓流离失所。

朝廷的赈灾款迟迟不下,陆凶看见饿殍满地,于心不忍,便将修建皇陵的标准降低,招了一群勉强可以动的人进来,又收了些老弱妇孺,给这些人做饭。

与此同时,秦汉在北疆再次拿下三百里城池,阿斯兰的军队一蹶不振,再也无力出击。

璟同帝连连收到捷报,心情大好,正好天气转热,他便带着文武百官跑到骊山避暑,对百姓受灾的事情视而不见。

陆朝的店铺已经开到了京城之外,他见满地饿殍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召集商会筹集钱粮,在各地开了许多粥铺,救了无数百姓,年轻的掌柜因此颇受百姓的拥戴。

阿娆还在山中的宅子里,几个月过去,三千已经长开了,小脸蛋越发的白嫩,一双凤眸也越来越像她。

有时候隼开玩笑,说是等三千长大了他要娶她过门,被阿娆怒斥几声,怼了回去。

又多了一段时间,因为修建帝陵,璟同帝不顾百姓死活,加重赋税,许多地方的百姓不堪重负,举兵起义。

璟同帝派张傲镇压,最先倒霉的是川南的百姓。

那里先是干旱,接着蝗虫成灾,后来好不容易下了雨,又直接引发了山洪,朝廷对灾情不仅不闻不问,还催逼赋税,引来了许多人的不满。

张傲带兵到了那里,看见百姓们生活困苦,实在不忍心镇压,便一直借故拖延。拖着拖着,他竟然跟义军首领一起,做起了赈灾的事情。璟同帝本来非常生气,但是后来发现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便也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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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台阶

收服最后一支起义军的时候,云南终于安定了下来。

镇南王朱鹮对张傲感激有加,特地在当地最好的酒楼设宴答谢他。

久别重逢,又都在兴头上,两个人便多喝了些,直喝到店铺打烊才离去。张傲还好,有人搀扶着,跌跌撞撞,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家里,朱鹮却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回去的时候,他借酒发疯,非要去当地最高的山上吹吹风,经过一处悬崖的时候,还跟手下起了争执,这一争执不要紧,年久失修的栏杆突然断裂,朱鹮一个猝不及防便从悬崖上跌落,等到手下们拿着火把跑到悬崖下去找的时候,杂乱的草丛里只剩了几块破布和几根带血的碎骨头。

自此,那个在战乱中还能悠闲自得的王爷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的视线中。

云南群龙无首,璟同帝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几日之后,终于敲定了云南王的合适人选:陆朝。

其实这孩子他没有见过,只是略有耳闻,听说已经十三岁了,文韬武略不输陆凶,只是眼界完全继承了他母亲,一心扑在挣钱上,一个月有二十多天不在家,对子承父业这种事情更是没有什么热情。

这样没有野心的人,放在云南他很放心。

璟同帝任命陆朝做镇南王这件事情,张傲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的。

张傲在报告朱鹮死讯的时候,又附了一份秘密奏折,其中虽然没有明说让陆朝去云南,但是却说陆朝已经长大,借经商之名交游广泛,其父陆凶又手握京城兵权,到时候若父子联手,恐对帝京不利,张傲站在为君分忧的立场上,请求璟同帝多加提防这一对父子。

陆朝经商的根基在京城,若是把他调走了,既能削弱陆凶的势力,又能断了陆朝的人脉,还可以让张傲看管一下这个孩子,万一陆凶造反,陆朝就是威胁陆凶的人质。再说,云南的镇南王看起来风光,其实没有什么实权,作用也就跟个使节差不多,平时招呼招呼往来的官员,没事遛鸟,有事就写个奏折向皇帝汇报一下之类的。

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陆朝还小,云南的事情,你多担待些。另外,好吃的,好玩的,都给那孩子,穷山恶水瘴疠之地,别让那孩子受委屈了,否则我这个做皇帝的不好跟陆大帅交代。”

璟同帝在回张傲的密旨里特意叮嘱他,语气亲切,说话啰嗦,很有长辈之风。

不过,璟同帝也不是十分信任张傲,所以陆朝去赴任的时候,他又派了个主簿给他。

主簿这个官职在大梁已经废除多时了,璟同帝以陆朝太小一个人忙不过来为由重新启用。

那人姓傅,名望舒,是璟同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有些才华,想必不会被一个小孩子坑了,另外,他跟张傲两人也不对付,可以相互牵制。

傅望舒本来对陆凶父子有些异议,觉得这两人平步青云得有些匪夷所思,听璟同帝跟他说要好生照顾陆朝,便也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哪里是去照顾陆朝的?分明是监视他去的。无论如何,到了云南之后,把陆朝架空就行了。

陆朝走后,京城中的生意暂时由罗迪代理,罗迪不是个喜欢管生意的人,只好一封信把小七给召了来。

九月金风渐起,老爷和夫人“斗气”至今未归。

飞花站在帅府的院子里,看着枝头的石榴渐渐饱满,然后变成红色,一场雨后裂开了无数晶莹剔透的籽,心里越发得惴惴。

这老爷夫人闹别扭这么长时间了,还谁都不肯放下姿态,该不会真的散了?

越想心里越难受,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很久,连常德在面前挥舞手指头都没看见。

”飞花,飞花,你这是又发什么呆啊?”

常德一连唤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我想夫人了,你难道不想她吗?”她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常德,一双眼睛眼见就要沁出水来。

“我也想想,但是我不敢,要是被老爷知道有个下人惦记着夫人,还不打断我的腿……”常德说完,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才凑近飞花的耳边道:“你知道吗?老爷书房的那副夫人卷轴,都被他摸得发亮了,我有好几次替老爷收拾书房的时候,都发现他在偷偷临摹那副卷轴。老爷的字好,可是画画的水平,你我都是知道的,他都能动笔画夫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飞花点点头,她明白。

“那我们是不是劝劝老爷让他把夫人接回来?”

“不行不行,你看他对夫人思念到那个程度,却一句软话都不肯说,别人若是先说出来,他会高兴吗?”

“哦。”飞花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可是,他们两个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哎,我今日要去觅音香铺在京城的分号,小七老板和七夫人正好在,听说他们关系挺好,要不,我让他们劝劝夫人早日回来,也好给老爷个台阶下?”

飞花略一沉思,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等我的好消息吧。”常德道,刚想走,却又忽地转过头来,“行了,别哭了,再哭都成哭包了,老爷的茶都凉了,赶紧去换。”

飞花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匆匆忙忙端着茶杯去书房了。

走到书房的时候,她故意放轻了脚步。

果然,透过窗户缝看过去,陆凶又在抚摸着那副画像。

画像上的人再摸下去都要摸糊了。

她默默叹息一声,在外面唤了一声。

“老爷,您的茶来了。”

屋子里有簌簌的声音,陆凶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副画像又挂了回去。

常德来到觅音香铺的时候,小七和七夫人都在。

两个人在柜台后一边对账一边有说有笑,看起来丝毫没有把陆凶的家庭矛盾放在心上。

“七老板,七夫人!”

常德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打断了人家两口子的甜言蜜语,那两个人自然是不高兴。

久别重逢,还没有温存够,就来这么个破坏气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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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三千

不过来人是陆府的人,他们也不好发作。

小七脸上带着非常场面的笑,道:“原来是常德啊,今日怎么有空来香铺啊?”

阿娆对香铺的生意向来放的开,陆凶偶尔过来,也是侧面打听阿娆的消息,平时陆府的人很少来这里。

“七老板,七夫人,常德今日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小七和小谢两人对视一眼,大概猜到了什么。

“有话你就直说,不用跟我们客气。”小七脸上依然挂着商人特有的笑。

看起来很温暖,阳光一样,其实却照不到人的心里去,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不过常德这个人实在,他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看小七脾气好,就竹筒倒豆子一样跟他说了半天。

从夫人不见,到老爷日思夜念,分毫不落地说了出来。

“原来陆大哥和大嫂闹别扭了吗?”小七喃喃道。

“七老板,你也不用装了,这件事情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我也知道夫人在你那里住着,你和七夫人自然是不会亏待她,可是这陆府毕竟是她的家,她作为女主人,一直不回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再说,再说,我们老爷日日思念她,人都瘦了一圈了,她就算不为我们这些下人着想,也得疼惜老爷吧,万一老爷出了什么事……对你们,对我们不都是不好吗?”

常德说话直接,不想兜弯子。

其实,他的心里对这对夫妻是有几分怨言的。

人家两夫妻吵架,你们不劝和也就罢了,还跟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

小七看了一眼小谢,意思是“你接着编吧,这件事情你比我明白。”

“常德,不是我不让姐姐回来,实在是……”小谢犹豫了一下,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实话告诉你吧,姐姐早就不在我那里了,她来了没几天,就要出去游历,我阻止不了,就给她准备了些衣物让她走了,本来不放心想找个人陪着她,后来,她那个弟弟来了,你也知道,她那个弟弟是高手中的高手,有他在,谁能奈何得了?”

“什么?”

常德又惊又气。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老爷?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下人,根本没有指责人家夫妻的份儿,心底嘀咕了半天,也只得道过谢怏怏地走了。

“跟你们老爷说啊,让他不用担心夫人,想停妻再娶,想纳妾都随便,姐姐放过话,她不会介意的。”

常德的背影快要消失的时候,小谢又补充了一句。

“这样说,合适吗?”小七摸着脑袋,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样说才能说明他们真的闹翻了,演戏就要演得像一些。你呀,就是有时候不太开窍!”

小谢想一根手指戳在这根木头上,可是木头已经成精了,敏捷地避开了她。

“怎么,你还想躲!”

“不躲了不躲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七回过头来,张开双臂,却趁着小谢凑近时候紧紧抱住了她。

好久不见了,怀中的这个女子似乎更加温软了。

不知道,现在的味道……是不是更好?

想着,他便沉下头来,想亲吻一下这个女子的头发,谁知小谢正好一抬头。

小七于是很悲惨地听到了自己上牙撞下牙的声音。

三千出生的时候,身体并不是特别好,时不时要病一场。

后来,罗迪专门给三千开了调理的药方,吃到第十副的时候,她的身体才变好了许多。

眨眼几个月过去,三千皱巴巴的脸长开了,越发玉雪可爱,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经常在阿娆和隼聊天的时候啊啊呀呀的插上一嗓子,说完了还用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那个样子,简直就是个指点江山的女中豪杰。

“这孩子说不定将来比你有出息。”

隼抬手,摸了摸她长了几根黄毛的头顶。

那孩子一生气,头一歪就要咬他,他赶紧把手指撤了回去。

他不是第一次吃着孩子的亏了,若不是亲眼看着她被阿娆生出来,他很可能以为这个小家伙是从狼群里捡回来的。

太会咬人了。

“她娘我在你的眼里就这么没有出息吗?”

阿娆停了手里的针线,侧头看着隼。

这个家伙,在孩子的面前都改不了嘴毒的毛病。

“那当然。”隼对她略带愤怒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自道:“你这一辈子最多只能做个大帅夫人,做做生意,这孩子将来说不定是当皇后的料儿,统领后宫,母仪天下。”

隼把自己的手指递给三千,三千一把抓住,咧着无牙的嘴冲他一笑,似乎对他的褒奖非常满意。

“做皇后……那不是要嫁给璟同帝那个老头子了?我才不呢,我的女儿宁可单身一辈子也不要嫁给那个老家伙。”

“既然不喜欢老家伙,那就换一个,换一个可以配得上我们三千的。”

隼轻描淡写,但是这句话却如雷霆一般重重地在阿娆的心里劈下。

他这是要她造反。

推翻璟同帝是迟早的事情,但是陆凶和陆朝他们都准备好了吗?

“外面怎么样?”

重新低下头,她一针一针地绣三千肚兜上的彼得兔图案,隼的目光很快被那只萌萌的小兔子吸引了,竟然忘了她的问题。

“这种图案还挺特别的,难道也是神之手的记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那只兔子抢了过来。

“送给我吧,我喜欢。”

阿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这么小,你穿的下去吗?”

“我可以改成手帕。”隼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可能不够充分,于是又补充道:“这只兔子可以抵消一份聘礼,等你送我三件礼物后,聘礼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说完,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阿娆。

这个狡猾的女奸商果然露出了一副精打细算的神情。

“三条手帕,每一条都可以让天下第一剑客做任何事情,而我的三只兔子,最多也就耗费三天的时间……”

“划算吧?”

“划算,就这么定了吧!”

阿娆说着,拿过剪刀,三五下将那条肚兜剪成了正方形。

三千坐在摇篮里,看着她娘的动作,先是睁大了两只眼睛,接着一撇嘴,最后直接哭了起来。

“三千啊,你不要哭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阿娆这一劝,三千哭得更加厉害了。

她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隼只好抱着她,用老招数又是上树又是翻墙的,折腾得满身大汗这个小祖宗才停止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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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剑客保姆

“睡着了!”

隼抱着熟睡的三千,在阿娆面前边轻轻地摇晃,边炫耀似地道。

这个哄孩子的招数是他在被三千的魔音折磨了无数遍之后才想出来的,百试百灵。

阿娆笑了笑,略带歉意地道:“这么上乘的轻功用来哄孩子,委屈你了。”

有这个免费保姆在,她确实省心了不少,但是她也知道,她这辈子是没有办法回应他的。

脸扭向一边,她避开了隼灼灼的目光。

这个陆凶,怎么把保护她和女儿的任务交给隼呢?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吗?不知道她尴尬吗?

然而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有些害怕。

他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了隼的心意,才特意让他保护她们。

他做的事情有多么凶险,他肯定是明白的,他这么做,只是给想她们母女俩留一条退路。

忽的有些心酸,阿娆抬起脸来,尽量不让自己的泪水落下来。

她何德何能,今生竟然能遇到这样的一些人?

隼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泪花,却假装没看见。

“有什么委屈的谁让我是她舅舅呢?她长大了就算把我当马骑我也愿意。”三千睡熟了,他将她重新放在摇篮里,一边轻轻地摇着,一边严肃地对阿娆道:

“阿娆,朝儿前几日被皇帝派到云南,表面上是受重用,实际上则是因为皇帝忌惮陆凶,容不得他们这一对父子都在眼皮子底下。朝儿此去,多半是送给张傲做人质的。”

张傲那个人的立场他还不是很清楚,他是个好将军,英勇善战,忠君爱国,但是万一陆凶跟皇帝闹翻,他能站在哪一边就不好说了。

“云南?人质?”阿娆微怔,手指颤抖了一下,刚刚穿过布料的银针一下子扎破了皮肤。

鲜红色的血珠很快渗了出来,在手绢上染成了一片艳红的花瓣。

“怎么这么不小心?痛不痛?”隼想拉过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我没事。”说着,阿娆满不在乎地抹了抹血珠,“只是朝儿还小,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实在不放心。对了,云南那边有没有人接应?”

侧过脸,她定定地盯着隼,平静的眼神,仿佛强行将暗流压下的大海。

陆朝那个孩子虽然被她扔到市井里锻炼了一阵子,但在官场上,他到底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官场凶险,人心难测,那些老油条随时随地都能要他的命。再加上他的身份特殊,万一被发现……

阿娆不敢往下想。

隼先是蹙了一下眉头,而后迅速回道:

“没有人接应,云南唯一可以罩着他的镇南王朱鹮前几日突然坠崖死了,窦老又一直没有踪影,他的手下也七零八散,张傲这个人的立场,一直不是很明了,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他。阿娆,这次,朝儿真的要自己飞了,如果他能坚持到过年,那么将来的大梁,就不需要我们操心了,如果不能……”

隼没有说下去,而是垂下目光,无声地叹息。

阿娆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陆朝连云南都搞不定,他们强行把他推上皇位只能是害了他。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要告诉你。”

隼见她凝眉沉思,忽然坏笑道。

“什么消息?”阿娆的目光果然一亮。

这一段时间,除了灾情就是混战,她实在是很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

“上次阿斯兰进城给你买胡麻饼的时候,半路被花蕊夫人算计,中了毒,然后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又商量好要设计陆凶,结果被陆凶反杀,花蕊夫人跳楼死了,阿斯兰逃走,后来他回到金国,发誓无论如何要铲平大梁,现在北部战事吃紧,我们大梁安静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阿娆听了默默点了点头。

她离开阿斯兰的别业之后便再也没有问他的情况,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忽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算什么好消息?”

“当然是好消息。你想想,阿斯兰在北边筹谋攻打大梁,璟同帝就无暇顾及内斗,这个时候,他傻了才会去动陆凶。你们几个,现在很安全。”

顿了顿,他继续道:“大梁境内天灾人祸连连,璟同帝不知道体恤百姓,再加上外患,恐怕大梁很快便要变天了。”

隼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院子里明媚的紫薇花。

不知道这院子的主人什么品位,弄得犄角旮旯里都是光溜溜的紫薇花,不过这个季节还挺好看的。

他抬手,随意摘了一朵,本来想别在阿娆的头上,想想不妥,就转身插在了三千的头上。

三千的脑袋上就几根短短的黄毛,根本插不住那花,睡梦中一个翻身那花就掉了,小家伙闻着花的气味儿好像有些不舒服,张大嘴打了一个喷嚏。

阿娆一惊,脸色骤变。

“怎么了?”隼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将那朵花拿出来扔掉。

“你知道吗?我们家祖上几代,第一次出了一个对花过敏的人。”阿娆认真地道。

“对花过敏?”隼很是困惑,旋即明白了过来,“无妨,我们家祖上几代还第一次出了我一个嗅觉失灵的,不是照样制香?不过,我想你的手艺还是另找传人吧,我觉得这孩子的心性很大,不适合被你关在小黑屋里制香。”

阿娆皱了皱眉,不说话了。

制香在前世是家传手艺,可是到了这里,只是谋生的手段,三千若是能一世富足,又何必风里来雨里去?

两人沉默了片刻,隼异常认真地道:“阿娆,如果有一天陆凶失败了,你想过以后没有?”

“没有,他不会失败的。”

隼微微一笑,有些无奈地道:“他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不能保证永远万无一失。”

“告诉我,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会怎么样?你还会像现在这么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吗?”

阿娆有些困惑。

但是,很快,她的心底便闪过了一丝恐惧。

这种眼神,不应该是隼常有的眼神。

“你想干什么?”

她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想干什么。”他趁机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今日这宅子的主人便要来了,你好好打扮一下,别让人以为我虐待你。”

说完,他硬是将阿娆拉了起来,然后一手抱着三千,一手拉着阿娆,回到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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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掩人耳目

阿娆打扮得漂漂亮亮,等来的却是陆凶。

陆凶扯下人皮面具,看着她一脸惊愕的样子,惴惴地道:”怎么了?不想见到我吗?“

阿娆摇了摇头。

“隼告诉我,这院子的主人要来了,我以为会是朝儿结交的某个人。“

陆凶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隼这个家伙,就喜欢开玩笑。”

接着,他话锋一转,道:“阿娆,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这样的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无聊得很。”

四周青山环绕,倒是个难得的清静之地,可是陆凶知道,阿娆是个闲不住的人,让她一个人在深山里躲着,她迟早会憋坏。

“想不想回太平村看看?我知道你惦记着云深处和徐嫂子他们。“

有几次梦中醒来,陆凶都能听到她叫小六小九干活,好拉着他的手说要给语童糖吃。

天平村那个地方虽然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却也有真心带给她温暖的人。

“那三千怎么办?“阿娆看着小床上熟睡的孩子,有些为难。

“不是还有隼吗?他会照顾她的。“

呃……

真的把这个天下第一剑客当保姆了?

“可是,若是有人认出你我来怎么办?“

他们假意吵架,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陆凶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张人皮面具,笑道:“戴上这个。快点儿吧,要不晚了被郭平那帮家伙找到,我又没有办法逃跑了。”

郭平和姚老夫子一直要求陆凶记住,替平南王昭雪,替陆朝夺回皇位,才是他正儿八经的任务,至于什么儿女情长,可以留到以后再说,但是陆凶觉得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所以,那几个人一不留神,他就溜到这里来了。

“你……又是逃出来的……“

阿娆闻言,眼前顿时浮现出姚老夫子凶神恶煞的脸。

他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嘴里翻过来覆过去都是那几句“红颜祸水,褒姒妲己。”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星一颗颗冒出,宝石一般闪烁,风将竹林吹着斜了过来。

这样的夜色,她竟然也生出几分“夜黑风高携手私奔”的浪漫。

转过头来,当她重新望向陆凶的时候,眸子已经温润起来。

“不知道,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好。”

陆凶瞥了她一眼,目光温柔,道:“难得你我单独在一起,以后那个奶妈走了,我们就只能带着这个小东西了,想偷偷摸摸也不成。”

他指了指床上熟睡的三千。

三千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小小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团。

阿娆尴尬地笑了两声,忍不住好奇地道:“你是怎么做到放心地把亲生女儿交给情敌照顾的?”

“这个……“陆凶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道:”因为我了解他。“

这个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你把他像贼一样防着,他就真的成了贼,但是当你坦诚相待推心置腹的时候,换来的同样是毫无保留。

隼就是这样的人。

就在陆凶带着阿娆,偷偷摸摸地出了宅子,跨上马远去的时候,江宁县的后花园里,两个老头儿正在把酒对青天。

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情,仿佛几十年的时间一下被缩短,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本来静水无波习惯了的两个人,突然有些不适应。

陆凶的真实身份暴露,璟同帝没有追究,还封他的儿子做了镇南王。

金国国主联合夜国国师在京城编织的”消息网”,因为丞相莫停而彻底毁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美丽得春日梨花一般的璇玑楼楼主竟然是个为了男人出卖自己国家的人。

还有,还有,陆凶竟然和阿娆闹起了别扭,两个人分居几个月连面都不见。

其中,最不可思议的当然是江宇珩竟然被皇帝一纸调令调到了京城。

两个老仆刚刚得知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一人一壶梨花白,背靠背跨坐在石凳上愁眉不展。

平时天高皇帝远地,他们为所欲为,一旦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他们还能这么优哉游哉吗?

“老弟,你那些女友该好好打发打发了。”

师爷指的是那些整天跟在管家屁股后面的媒婆。

他说这话,多多少少有些认命。

没错,他的命运就是跟着江宇珩,回到那个本来应该属于他的地方。

既然这是他的命,有什么好怕的?

“打发什么?我都带着去京城还不行吗?”管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酒壶空了,他一抬手,扔到了旁边的水池里。

忽然,他又托着腮帮子发愁道:“不知道皇帝给小江安排多大的宅子,够不够她们住的。”

“行了你,想金屋藏娇自己买宅子去,别连累小江,他到现在还没有妻室呢。“

“我倒是想买个宅子,可是我若走了,谁来照顾小江?“

“他快三十的人了,自己能照顾得了自己,用不着你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他都能照顾了自己了,你怎么还不去隐居?再说,你看他把自己照顾的,天天盯着一幅画看,我要不是在旁边给他操操心,他这辈子,可能真的要娶一幅画了,还是一副墨菊图。”

管家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师爷本来想回敬几句,但是转念一想,这老家伙说的挺有道理的。

幸亏有管家这个婆婆妈妈的家伙在,要是搁自己,还真的不会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当年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保护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从小就不能练武功,万一碰到个劫匪什么的怎么办?再说了,那个七星门不是一直盯着他吗?”

“对了,说到七星门我想起来了,你到底有没有捉到他们?”

“他们是个大门派,就在那里,想跑也跑不了,不过想揪出他们背后的人确实不容易,我派去的人已经死了三个了,现在这第四个,也命悬一线。”

“什么?”管家闻言脸色一变,“上次不是说金国国主可能是他们的幕后主使吗?怎么现在那个家伙的手,还伸的过来吗?”

阿斯兰联合花蕊夫人算计陆凶,反被陆凶逼得跳楼逃脱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个家伙逃遁到北方后,再也没有敢踏入大梁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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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诡异的村庄

师爷没有立即回答。

他放下酒壶,起身,负手看着天边的残月。

“也许,我们一直以来,都找错了方向。”

“什么?”管家微怔,“你的意思是,七星门的幕后另有其人?”

师爷微微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他以前就怀疑过,他觉得光靠一个异国君主,不可能一手掌控着大梁的朝堂,另一手还操纵着大梁的江湖。

这个人,一定隐藏得很深,极有可能,是地位极高的人。

只是,若如此,他明明有能力明着来,为什么非要用阴招?难道他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头微微有些痛,师爷决定还是不多想了。

这件事情已经如竹笋般层层剥开,再多的伪装,也终有被剥完的时候。

转身,他拍了拍管家的肩膀。

管家的酒量不如他,被他一拍有些摇摇欲坠,刚想听他的见解,他却一挥手,道:“行了,看你喝得醉眼朦胧的,告诉你你也没有办法理解。时候不早,差不多该回去收拾一下,过几日就要启程去京城,这边的事情要好生交代。”

“我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好收拾的?倒是你,这么多年了,那些兵器谱剑谱藏了不少吧?”管家也站了起来。

这个师爷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一门心思钻研武功,前几年他无意中淘到一本秘籍,就经常拉上他,让他练里面的什么”还童十八式”,说是练好了可以健步如飞,但是练了几日后他便放弃了。

这功夫,真不是给活人练的,因为活人早晚得累死,累死了就可以跟鬼一样飘了。

“不少,都在这里。”

管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裂开嘴,骄傲地一笑。

谁闲着没事收集那么多书?等着别人来抢吗?还不如记在脑袋里牢靠。

“你呀你,果然还是只老狐狸!”管家笑笑,继续道:“此番一去,这江宁县的月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了。”

“都是一个月亮,有什么好留恋的?”

“那不一样,这里的月亮有我那些美人的回忆。”

师爷想了想他的那些美人,还是决定不答话了。

两个人转身,在花园里兜兜转转好几圈,才各自回房。

倒不是贪恋这夜色,实在是因为喝太多了,记不住路。

两个人躺下后,江宇珩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和往常不一样,他并没有坐在案前挑灯夜读,而是负手对着墙壁。

墙上有一块长方形的痕迹,看起来比其他地方要新一些。

那里原来挂的正是阿娆送给他的墨菊图。

图收起来了,但是每日来看的习惯,却未改过来。

不知道那片花海如何了?

他忽然想到了那次和阿娆一起去看花田的事情。

于是,他决定临行前再去做一件事情。

陆凶和阿娆骑着马,从那处宅子偷偷溜了出来,带着假面具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竟然有了蜜月的感觉。

三天后,两人终于到了江宁县境内。

这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去太平村。

进村子之前,阿娆摘掉了面具,而陆凶还是别人的样子。他的脸上涂黑了,穿了一身短打,手里牵着根缰绳,看上去就像是阿娆的仆人。

阿娆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三。

太平村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村外的花田里密密匝匝的都是各色花朵,远远望去,她还能看到她的云深处在密林修竹中露出几角飞檐。

正是午饭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炊烟升起。

阿娆叫陆凶停了马。

“是不是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陆凶回过头来问道。

阿娆点了点头。

确实,她离开多时,现在竟然不知道村里的父老变成了什么样子。

“放心吧,那些嚼舌根子的恶婆子都搬走了,就算她们还在,也断断不敢非议你这个二品诰命夫人。对了,前些日子郭平还送信来,说是学堂里的学生比去年多了一倍。还有,语童和促织天天嚷嚷着,想让你买她们织的布,你在这里不肯往前走,她们不是很失望?”

阿娆扑哧一笑,“没想到你这个大忙人还有时间关心这些。”

“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关心。”

陆凶说完神情地望了阿娆一眼。

阿娆脸色一红,道:“快走吧,别被人看到我和一个下人眉来眼去。”

两个人于是继续前行,快到村口的时候,阿娆忽然愣住了。

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有个人正在翘首等待什么人,看到他们后竟然高兴地挥起手来,阿娆看清了,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那个人,竟然是徐嫂子。

她怎么知道自己要来的?她为什么在这里等?

带着满心的感动和疑问,阿娆下马,快步来到了大槐树下。

“徐嫂子!”

“阿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我每天在这里等你,总有一天会等到你的。“

徐嫂子臂弯里挎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些刚刚采摘来的野果,红彤彤的,上面还沾着露水。

“来,累了吧,吃点儿东西,甜着呢!“

阿娆连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徐嫂子就迫不及待地给她抓了一把。

“徐嫂子,这么多,我吃不了。“

阿娆见她如此热情,也不好推脱,那果子太多了,抓在手里直往外掉,于是赶紧分了一些给身后的陆凶。

陆凶的注意力一直不在这些娇滴滴的果子上,他扫了一眼徐嫂子,发现大半年没见,这个女人苍老了许多。

两鬓霜华,脸颊深陷,一双手上都布满了老茧,眼睛中的血丝更是让人感觉到她的疲惫。

陆凶忽然有种直觉,徐嫂子在这里等阿娆绝对不是因为想念,她很可能还有别的事情。她在阿娆没有告知要回来的情况下在这里等,也不是守株待兔,而是有备而来。

他们“私奔”的消息,难道有人泄露了?那个人会是谁呢?

“徐嫂子,语童还好吗?”阿娆拈了一颗果子放到嘴里。

“还好,还好,哎呀,你看我这脑子,来,快别在这里站着了,到我家去坐坐吧,你们的老宅子许久没人住,现在住进去也不方便,今晚啊就住在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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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这些人有阴谋?

阿娆二人跟徐嫂子去了她家。

徐嫂子的婆婆在半年前就去世了,丈夫从军未归,女儿去了外村外婆家,只有三个人,徐嫂子还是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饭后,徐嫂子竟然悄悄抹起泪来。

“阿娆,有件事情,只有你能帮忙了!”

她忽地一把抓住阿娆的手,因为太用力,骨节竟然有些发白。

“徐嫂子,你别着急,到底怎么了?”

阿娆自打进来,便一直觉得徐嫂子不对劲儿,她不说她也不好问,现在她说出来,她的心里反而舒服了许多。

“是这样的。”徐嫂子抹了一把泪,这才缓缓道来。

原来半年前老虎山的龙冢里忽然来了一只凶恶的野兽,一夜之间,几乎村里所有的猫狗都成了它的拥趸。本来人兽不相犯,倒也无事,但是有一天,村子里突然进了一只狼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叨了人就走,而且被叼的人好像中了魔一般,不要说反抗了,连喊叫都不会。

徐嫂子的婆婆是这件事情的第一个受害者,她在摘花的时候失踪,大家去找的时候,只发现龙冢旁边有一只染血的鞋。

大家都猜测,她是被献祭给那只奇怪的野兽了。

柯老太死了后,接着便是王大,然后就是里正的夫人,前几天,又轮到了徐语童。

这件事情徐嫂子不敢跟远方的丈夫说,一是他无暇顾及,二是怕她责怪自己照顾不周。

“这么说,嫂子是知道我会来的?”阿娆听了心痛不已,但还是很快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这件事情,怎么就成了她可以解决的事情难道江宁县知县江宇珩就不该去管管吗?

“这件事情发生的诡异,旁人根本不相信,村里的猎户进了山,也无功而返,有人认出,那个叨走人的东西很像你们家的小黑,村里的人这才想到了你。”

阿娆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的时候,发现陆凶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便各自回头继续看着徐嫂子。

“阿娆,小黑只听你们的话,你又是在战场上立过大功的人,有见识,村里人没办法,只能指望你了。前几日,里正大叔派人去给你送信,从那之后,我就天天等着你回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只是怎么只带了一个人?“

里正大叔给阿娆的信里说,老虎山出了怪事,让她多带几个身手好的人来。

阿娆看了一眼陆凶道:”徐嫂子,这是我夫君给我请的保镖,大梁顶级的刀客,一个可以当一百个,有他在,你就放心吧。“

陆凶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个红薯,剥了皮,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然后神色镇定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的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老虎山出事,江宇珩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消息送给他?

他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徐嫂子。

这个女人的憔悴和惊恐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徐嫂子,你别着急,我一定会帮你们的,只是,这件事情好像很复杂,我必须了解情况后再决定怎么去救那些人,否则救不了人还白白搭几条命进去。“

徐嫂子点了点头,等陆凶吃饱喝足之后,两个人便又在村子里走访了一遍,听到的大致和徐嫂子所说并无二致。

当晚,陆凶和阿娆睡在徐嫂子安排的客房里,却了无睡意。

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太平村平静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以人为祭,他们的小黑,狼王,在他们离开后的日子,终于完成了它“狼生”的蜕变。

不过,这是真的吗?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格照进屋里,阿娆侧头看了陆凶一眼。

陆凶正睁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陆大哥,我们明日要不要去一趟老虎山?”

她想亲自验证一下,那个家伙到底是不是小黑。

陆凶闻声,轻轻地侧过脸来。

“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明天你叫上小六,把咱们的陆家老宅打扫出来,在别人家里住着,我总觉得有些眼睛在盯着。”

说着,他轻轻地摸了摸阿娆的头发。

手指不经意触碰到她的肌肤,有些凉意。

莫名有些心疼,他将被子拉了拉,伸手,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

“好,我会等你回来的。“

他本以为她会坚决要求跟他去,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地答应了,一时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该欢喜,只能更加紧得将她抱在怀里。

“轻点儿,我都快没有办法呼吸了。“

阿娆挣扎着仰起头来。

“哦,哦。“陆凶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放开了她,

天亮的时候,徐嫂子给两人煮了简单的饭菜,两个人吃完,陆凶便一个人进山了。

阿娆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向着村子外面的路上很空旷,自从狼群频繁在村口”巡逻”以后,太平村的百姓们便再也没有出过村子,外面的人也很少进来,

阿娆看了看,便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

陆凶的那匹宝马很快跑过来,低着头,在她的身上蹭了蹭。

老虎山的龙冢好久没有人清理了,周围都是些动物的脚印。

陆凶好不容易找到入口,拨开杂草,弯腰走了进去。

前面有一点亮光,好像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那光是绿色的,两点,他本来以为是小黑,凑近了,见那火光一闪,一起一落地,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小黑,而是一个蹲在那里的人。

那人扔了手里的火折子,站起来,抱着双臂不屑地看着他。

“你是谁?”

陆凶盯着他,眼中电光火石,极其凌厉。

“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那个黑色的身影伸出手指,做了个挑衅的动作,然后在他的面前窜了几窜,消失在黑暗里。

陆凶顾不上其他,拔出追风斩便追。

他的轻攻极好,夜视能力又佳,龙冢中复杂的地形根本难不住他,但是在飞纵了几下之后,他的心还是一下沉了下来。

不好,这是个陷阱!

想到昨日见到徐嫂子时她的神色,陆凶的心隐隐升起了一股不安。

柯老太到底是不是死了?徐语童是不是真的被野兽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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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进山

阿娆骑马离开村子,直奔老虎山的方向而去。

行至岔路口,却见不远处有个人影。

那人一袭青衫,胯下一匹骏马,看起来书生气十足。

她微微一皱眉,心道这个时候,还有谁这么大胆赶往太平村跑?而且,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江大人?“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阿娆终于认出了那人,于是上前恭敬行礼。

江宇珩有些诧异:“夫人?!“

他勒住马缰绳,抱着拳,又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眼前这个女子真的是阿娆之后,才微微一笑道:“江某前几日接到圣旨,即日将赴帝京。临别之前想起这太平村的花田,本来想故地重游,没想到竟然巧遇夫人,只是不知道夫人千金之躯,为何千里迢迢又回到这穷乡僻壤之中?”

江宇珩说完,继续打量着她。

阿娆穿了一身粗布衣,显然此次回来,并不是以大帅夫人的身份。

莫非,她到这里另有隐情?

心里虽然有诸多疑虑,但是见着日思夜念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他还是难以抑制兴奋之情。

阿娆不想让他知道她和陆凶“私奔”到这里的事情,于是道:“京中无聊,又有些想念村子里的故人,便自己回来了。这次回来是偷偷回来的,不想惊动别人,因此没有及时去拜访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说着,她也抱了抱拳。

江宇珩这个人极其聪明,方才几次三番的打量,肯定已经看出了什么,所以她这个谎要编得圆满一些。

江宇珩似乎对她为什么回来并不是很感兴趣,他瞥了一眼她的身边,诧异地道:“前几个月听闻夫人诞下千金,不知道现在何处可有一起带来?”

“山高路远的,带着她不方便,就留给别人照看了。江大人一路走来,可曾遇到奇怪的事情?”

江宇珩神情悠闲,完全是一副“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的惬意。

难道,这村里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野兽危及村民,他这个做父母官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阿娆心思电转,又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到太平村后的情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实在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江宇珩的目光四下扫了几遍,道:“云淡风轻,山花烂漫,除了比平时好看些,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阿娆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这就奇怪了。”

“夫人,何处奇怪?”

“江大人,你来的正好,阿娆昨日一回来,便听说这太平村发生了大事。”

于是,阿娆又将在徐嫂子那里听到的和村子里打听到的话一并向江宇珩转述了一遍。

江宇珩听完,那表情活像见了鬼一样,片刻之后,他眼睛里的惊讶退去,变成了愤怒。

“岂有此理,我江某作为江宁县父母官,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百姓的事情,为了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上报?”

他抓着马缰绳的手指紧紧攥起,因为用力骨节发白。

“大人不必气恼,阿娆认为,这其中一定还有隐情!”阿娆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江大人,时候不早,阿娆就不耽搁大人赏花了,告辞!”

说完她就要走,却被江宇珩调动马头拦住。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随便转转。”阿娆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夫人恐怕不是随便转转这么简单吧?若是夫人不介意,在下愿意陪同夫人一起调查此事。”

阿娆正求之不得,于是爽快答应。

老虎山若真的聚集了野兽,她一个女人家去了也无能为力,到时候还需要江宇珩调度。

哎呀,自己有饮月刃护身,这江宇珩却是两手空空……

阿娆摸了一下腰里,随即眼珠一转道:“江大人,既然传说事情发生在龙冢,我们就先去龙冢看一看,但是那里若真的聚集了野兽,我们最好带些武器过去。江大人可否愿意与我回一次太平村找村民借些武器来?”

“夫人主意甚好。”

两个人策马扬鞭,又来到里正家里。阿娆问里正借了一张弓一壶箭,想了想,又将自己的饮月刃交给了江宇珩。

“江大人,这东西上有机关,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说着,她亲自给江宇珩做了示范,江宇珩对这个东西早已了如指掌,但是看她认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听完了。

“阿娆姐,我这里有两颗火雷。”阿福听说两人要往深山里去,踌躇了半天,从兜里摸出两个黑漆漆的东西,“是我上次打仗的时候偷偷留下的,本来想做纪念。阿娆姐,江大人,你们去的地方危险,还是带着防身用吧。”

“哇,这可是好东西!”阿娆接过两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很是高兴,“有了这东西,再多的野兽她也不怕了。不过你小子以后小心些,这东西不是玩具,别随便揣兜里。”

“哦,我知道了,姐,能不能带我去?”阿福跃跃欲试,却被里正大叔狠狠拍了一下后脑勺。

“你小子想偷懒是不是?花田里那么多的菊花还等着人采呢,你想把你爹一个人累死啊?”

阿福见她爹边说便冲自己挤眼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便退回屋里了。

阿娆和江宇珩交换了个眼神,各自将想问的话吞回肚子里,便出门上了马。

阿福透过窗户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消失的时候,他忽然默默地叹了口气。

一时间,无数复杂的情绪涌过少年的眼底。

有热血,有不甘,有恐惧,有内疚……

“爹,你这么做实在是不地道,你不知道阿娆姐还有陆大哥江大人他们都对咱们有恩吗?要是没有他们,咱们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里正大叔推门进来,他的手里拿着瓢,正想从米缸里舀点儿米煮饭,忽然被儿子的目光一扫,原本冰冷的眼神一下子涣散了。

手中的瓢掉进了米缸里。

半晌,他直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福,不是我不想,是我……哎!”

目光垂落,米缸里里的瓢已经停止了晃动。

煮饭这种事情,平时都是老婆子的活儿,现在却变成了他的。

也不知道她在那里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虐待她。

她那么大年纪了,腿脚又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个家就散了。

“造孽啊!”

老爷子痛呼一声,十指插进头发里,蜷缩在墙角。

那一刻,他头痛欲裂,脑子里回荡的都是那个人阴鸷的声音。

“要这老太婆的命,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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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幻影

“江大人,想必你也看出这太平村的不寻常之处了吧?”

从村子里出来,阿娆还在想着那两父子的眼神。

躲躲闪闪的,一点都不像平时坦荡的里正大叔。

“没错。”江宇珩点点头,“江某觉得,这村子里的人一定有更多的事情瞒着我们。夫人,你确定凭我们两个,可以进这老虎山?”

江宇珩拿出那把被阿娆强行塞的饮月刃,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他是精通各种武功不错,但是他的精通,始终停留在纸面上,这也就意味着,塞给他一把兵器,他未必能用的出来。

阿娆是不是有后手?方才他没来的时候,她明显是准备一个人闯老虎山的。

“不是还有这些吗?”

阿娆取下身上的弓,对着远处瞄了瞄。

嫁给陆凶后的这一段时间,她除了做生意就是练功夫,拳脚功夫要长久坚持,她的体力又不是很好,很难练到极致,倒是这射箭的本事长了不少。

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她也是射箭队的一员,虽然只是个业余的。

“见夫人如此自信,江某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江宇珩策马跟上来,与她并辔而行。

没想到一个女子拉弓射箭的样子,竟然可以比男子还要英气。

他忍不住看了几眼,目光便有些移不开,但是他又知道这样的盯着人家不礼貌,于是强行转移话题道:“夫人可曾尝试召唤过小黑?”

阿娆放下弓,摇了摇头。

“小黑是朝儿养大的,若是能召唤也只能是朝儿,它见了我最多能做到不伤我,想要让它出来简直比请祖宗还难。”

“哦。”江宇珩应了一声,随即调转过头去。

头顶晴空万里,两侧鸟语花香,身边还有个如花美人,前面若不是有那么多谜团等着他们,他真的想让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

阿娆显然不知道他所想,一路上不停地试弓箭。

一个时辰后,两个人便到了老虎山脚下。

那座形如卧虎的山在初秋苍茫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肃穆和……冷清。

自从这里重新修建龙冢以后,璟同帝便禁止闲杂人等入内砍柴打猎,所以原先生活在这里的猎户樵夫也差不多都搬走了。那山脚下原来有一处村落,现在远远看去一片荒凉,矮墙被野草淹没,房顶上也都长满了瓦松,偶尔还能窜出几只兔子。

村子里伸出一条荒废的小路,将视线引向深山。

目光所及之处,青山隐隐,迷雾阵阵,里面还夹杂着时不时的鸟叫,阿娆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种进入异世界的感觉。

这里,好像并不是她认识的老虎山。

这段时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江宇珩看了几眼后,原本沉重的神色忽然淡去。

“江大人莫非看出什么端倪?“阿娆好奇地问道。

江宇珩点了点头,随后谦谦笑道:“夫人,这世间不是妖魔鬼怪该逗留的地方,事出有异常,必定是人在作怪。”

“有人?”

阿娆细细咀嚼着这几句话,忽然间恍然大悟。

这山林里有鸟,荒村里有兔子,说明这里的大型食肉野兽并不是很多,否则这些家伙的戒备心早就被激起来了,哪里还能这么悠闲自在?

果然,徐嫂子和村民们在对她说谎。

“不过,这世上往往最难揣测最难应付的就是人心,夫人等会儿进了山,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看的东西也别看。”

江宇珩说着下马,将马拴在了山下的一棵大树上。

“江大人,这里离山里还有一段路,你打算这么走上去”

山路崎岖,却非马不能行。

“走路才能方便看到蛛丝马迹,另外,听这里面的声音,山中野兽还是有几只的,这马是衙门里唯一的脚力,万一被吃了我这个知县只能步行去京城赴任了。”

阿娆听了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江大人果然还是两袖清风!

想着胯下骏马是皇帝赐给陆凶的千里驹,万一被野兽吃了更不好了,于是她也干脆下了马,但是她并没有拴马缰绳,而是任它四处游荡。

这马有灵性,随便走到哪里,只要一个呼哨就能叫过来。

“飞飞,听着,在这里乖乖等我,要是你的主人来了,你就叫两声。”

飞飞是阿娆给马起的名字,因为这马跑起来就像飞一样,她就偷懒取了其中一个字。

她伏在马耳朵旁边说完,一转头,发现江宇珩正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

“夫人懂马语?”

江宇珩半天才面前凑了一句完整的话。

阿娆哈哈一笑,道:”江大人高看阿娆了,我不懂,我只是装懂而已。“

昏暗的龙冢里,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如两道黑色的闪电。

衣袂撕开凝滞的空气,带起一片尘埃。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眨眼间,龙冢里的墓道已经到了尽头,前面那人退无可退,终于不再退了。

陆凶拿着刀,一步一步逼近。

“已经带你到了这里,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剩下的,看你的本事!打得过我,你活,打不过我,你死!”

那人冷冷一笑,手指一动,一段兵刃便自衣袖中滑落。

那兵刃是一把弯刀,冰雪一般,好像自身能发光,即使在光线微弱的洞穴里,也能晃得人眼睛疼。

陆凶被那弯刀的寒气逼停了脚步,他静静地盯着那把刀看了一会儿,也没有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材质。

“你究竟是什么人?说了,我可以不杀你。”陆凶厉声道。

“我是想让你死的人,至于是谁,你也没有必要知道了!”那人嘿嘿一笑,手中弯刀转了几个圈,带起一片炫目的光。

“今日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陆凶话音方落,追风斩突然掣出,一阵浑厚龙吟之后,陆凶如蛟龙出海一般,从黑暗里一跃而起。

那一刻,天地变色。

炫目的弯刀光彩好像被横空斩断一般。

黑暗,降临的短短一瞬间,他对面那个黑衣人宛如鬼魅般在空中一翻身,然后,便如气泡一般破灭了。

没错,是破灭了,陆凶想趁着光彩消失的最后一刻抓住那人的碎片,却发现到手的都是粉末。

寒意一下子从脊背上升起。

他瞬间收回追风斩,换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这姿势铁通一般,饶是几百人也难一时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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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被捉了

阿娆和江宇珩走到龙冢入口的时候,发现这里墓穴入口是大开着的。

杂草被拨开,地上有脚印,看上去并未不杂乱。

阿娆的心微微松了松。

还好,徐嫂子和村民说的野兽聚集,不过是个谎言。

然而,她细细查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只有进去的脚印,却并没有出来的脚印。

“夫人,有何发现?”

江宇珩见她神色变幻,不禁诧异道。

“江大人,其实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

阿娆转过身来,将陆凶和她一起来的事情和盘托出,本来以为江宇珩会生气,谁知他竟然松了一口气。

“早知道他在这里,江某就不必担心夫人的安危了,此番跟来,实在是有些多余。“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阿娆听了,心里却又暖又愧疚。

这个江宇珩,终究还是没有能放下她。

自己这辈子造的哪门子孽?平白耽误了好几个优秀的男人。

“江大人说的哪里话?您能来,阿娆实在求之不得。陆大哥进去了,应该还没有出来,我估摸着是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江大人,不知道您有什么看法?我们是进还是不进?“

江宇珩这个人在江宁县多年,对老虎山和龙冢又了如指掌,此时此刻由他来拿主意最好不过。

江宇珩摸了摸下巴。

进去,便可以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里面若是个陷阱呢?他们贸然进去岂不是很危险?

正在犹豫的时候,里面忽然传出了一声疾呼。

“是陆大哥!”

阿娆听出了那个人是谁,再也不耽搁,拔腿便冲了进去。

她是个极其理智的人,可是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还是失了分寸,不过跑到一半,她的头脑便冷静了下来,身上摸了几下,已经将两颗火雷拿在了手中。

江宇珩见她跑了进去,也只好跟了上去,不过他比阿娆冷静的多,进去之前,不忘向空中放了一支旗花。

这段时间遇到的麻烦比较多,即使是出游,他也做好了防身的准备,这旗花随时随地都在他的身上,用起来很方便。

烟花发出一声呼啸,在空中炸开,很快彩烟散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娆进了龙冢,脚步很快慢了下来。

这龙冢并不像其他帝陵,里面没有长明灯,进去后走了没有多久,光线就越来越暗,害怕洞里有毒蛇毒虫之类,她只好放慢脚步。

“夫人,我们这是要往哪里走?”江宇珩追上来,问道。

龙冢里面洞穴纵横,根本找不到方向。

“跟我走,我能找到他!”

前面的通道岔路口并不多,她只要循着陆凶留下的记号往前走就行了。

就在不久前,两个人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就是以后无论谁去了哪里,都要沿途留下记号,省的另外一个人找不到踪迹抓狂。

想不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

“江大人,这边!”

墙壁上有追风斩划过的痕迹,像是打斗留下的,阿娆果断地选择了一个洞口。

自那一声疾呼之后,里面再也没有声音,阿娆的心惴惴的,不知道陆凶到底发生了什么,越想心里越不安,好不容易慢下来的脚步不由又快了起来。

幸好这洞穴里虽然阴暗,却也没有毒蛇毒虫之类。

江宇珩跟在后面,本来在查看墙壁上武器留下的痕迹,但是见她走远,只得又快步追了上去。

又走了不知道多远,空气越发潮湿,阿娆走在里面,竟然有些窒息的感觉。

“江大人,这龙冢自修建好,一直有人守陵吗?”阿娆忽然顿住脚步,问道。

江宇珩略一沉思,道:“没有,夫人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龙冢虽然是帝陵的规格,但是却并不像普通帝陵一样有专人看守,因为璟同帝觉得这样做有些亵渎神灵。打扰龙神休息,所以只有在天祭的时候才会跟满朝文武来一次。

“这里,好像有人的气味儿,很多,而且,很久了!”

有女人的脂粉味,有汉子的脚臭味儿,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感觉就像过年时拥挤的火车站。

阿娆前世偶尔去过,那种滋味,她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这么多的人,难道村子里失踪的人都曾经在此逗留过?若是真的如村民所说,捉那些人是献祭给兽王的,可是为什么空气中没有血腥味儿?

他们被抓去了哪里?抓去做什么?

被骗的滋味不好受,但是转念一想,阿娆又觉得有些庆幸起来。

没有血腥,没有野兽,说明他们没有死,这不是好事吗?

心情好了些,她不由得又往前快走了几步。

前面的路上有些碎石,尖锐,形状不一,她看了一眼,猜测应该是头顶的钟乳石被剑器削下来摔碎所致。

“江大人,他们刚刚在这里打过,应该还没有走远。”

阿娆轻声说了一句。

这里是个密闭的空间,很大,很空旷,声音发出去之后不久又反弹回来,形成了无尽的回声。

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鸣阁了。

阿娆听陆凶说过,璟同帝为了让这个地方看起来更神圣,特地修了这么个地方,等到雨季,外面会有泉水流进来,水流的声音在这里来回回荡,越聚越大,即便刚刚进洞的人也能听到。

其实这种特效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不过是给人造成一种洞内有龙神守护的假象,给大梁的江山添加一点神秘的色彩。

许久,阿娆的回声终于淡去,但是她却没有等到江宇珩的回答。

她有些纳闷,转过身来,却发现哪里还有江宇珩的影子?

阿娆望着那片昏暗,眉头越蹙越深。

她喊,但是话未出口,忽然觉得背后风起,阿娆猛然心惊,手中一颗火雷眼见就要扔出去。

然后,她便想到了这里虽大,却是个密闭的空间,爆炸后的硝烟会不会让自己窒息?况且那人离得如此近,扔近了伤到自己,扔远了伤不到那人……

饮月刃给江宇珩了,她的手里只有箭。

关键时刻,她也不及多想,拔出箭拉弓开射。

这一箭,力道极其大,但是一箭射出,她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不对,这一箭就算射不中人,也不会遁入虚空,怎么连声音也听不到?

正想着,她忽然间感觉得胸口一凉。

低头,发现一支白羽箭正顶着她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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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 为什么不拿出来

“箭法不错,可惜不够快!”

说话的是一个黑衣人,声音艰涩难听。

阿娆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容貌普通,身形不算高大,也不算强壮,但身手很敏捷,他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过来,她竟然丝毫无察。

“方才你是故意的?”阿娆盯着他,声音低沉。

那人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当然是故意的,若是不故意弄出声响让你转身,我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靠近你?”

说着,他扫了一眼阿娆手里的火雷,然后抬手,将它们霸道地抢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可不想激怒这个女人和她同归于尽。

这火雷是灵机院特制的,威力惊人,一颗足以将这个洞穴炸平。

他只不过想要个人质而已。

拿着手雷,看了两眼,他悠悠地道:“这东西太危险了,你一个女人家,最好不要随便玩。”

说着,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竟然几下将那火雷拆了,散碎零件扔在一边,还踢了几脚。

阿娆看着那些碎片有些心疼。

这么好的武器,就这么没了!

“跟我走吧!”

那人一手用箭指着阿娆,一手扳了一下她的肩膀。

阿娆被他的大力推的猛地往前一倾。

“你到底是谁?想让我做什么?”

她边走边问道。

被劫匪抓了,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配合,然后寻找机会。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那人语声平静,但是阿娆却能从中听出几分得意。

“他怎么样了?”

现在她还不知道那人究竟指的是江宇珩还是陆凶。

“没事儿,很好,就是像只想咬自己尾巴的狗一样,不停地原地打转转。”

说完他哈哈笑了两声,好像一个人看到自己的作品终于有人参观者一样。

没有生命危险就好!

阿娆在心底偷偷出了口气。

“为什么打转转?难道这里有迷宫?”

她旁敲侧击,试图从这个人口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有迷宫,我若是不想让他出去,他就会在这里孤独终老。”

那人挺老实,如实相告,只是说完了还不忘又嘿嘿笑了两声,笑得干涩难听,让阿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昏暗里的时间过得悄无声息,陆凶放下手里的追风斩。

他决定不再乱动了。

身所在,貌似是一个阵法,这个阵法非常的玄妙,饶是他用兵布阵已经出神入化的人,找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

所以,现在他最需要做的是保存体力,等待那个家伙的出现。

那个家伙把他引到这里,不达目的一定不会离去。

盘膝结印,他调整呼吸,三个小周天运行完毕,他终于听到了不远处有脚步声。

只是那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陆凶蓦然睁开眼睛,竟然见到了被箭指着脖子的阿娆。

心猛地一沉,半晌,他才颤声道:“不准伤害她!”

那个方才与他缠斗的黑衣人立于头顶一块突出的巨石之上,四下扫了一眼,然而自上而下俯视着他,面露狠厉。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不要伤害她?你现在只是我的囚徒。这个阵法,你应该已经在里面走了一圈了吧,你知道,你走这一圈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陆凶微微蹙眉,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少废话,快说!“

那人冷冷一笑,道:”若是你不走动还好,你这一走动,便直接启动了里面的机关,等会儿这个修罗阵便会露出它本来的面目,到时候,你会在它的碾压下变成一团齑粉。“

“修罗阵?“陆凶一惊。

以前在云南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窦榆瞑说过这个阵法,貌似是脱胎于夜国国师的阵法。

难道这个人和夜国有关?

那人冷笑一声,道:”久闻陆大帅大名,冲锋破阵,无往不利,只是这次这个阵法,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陆凶的身子一个机灵,

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自始至终,自己都未曾揭开人皮面具,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是陆凶?难道他一直跟踪自己?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十分确信这是个陷阱了。

从太平村到龙冢,这些人都在一步一步地设计他。

“区区一个阵法,岂能困得住我?“陆凶抬头,眼神平静地盯着那人,”你也知道,我陆凶素来破阵如砍瓜切菜,有什么,尽管来吧!”

说完,他起身,气定神闲地扫了一眼那人。

与此同时,阿娆看到他的手指做了一个动作。

他示意她用迷香。

迷香这种东西,阿娆为了自保一直带在身边,只是上次对花蕊夫人用了之后,她便换了一个地方保存,现在这个姿势,想要拿出来还没有那么容易。

“你可以相信自己的能力,我也相信假以时辰,你一定能从这个阵法里出来,可是她呢?她,你也不在乎吗?”

那人手中的箭动了动,阿娆皮肤吃痛,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声。

陆凶的心顿时仿佛被针扎了一般,追风斩悄无声息地展开,啪的一声后,化成了一把弩箭。

冰冷的箭簇对准了那个人。

那人略带讽刺地瞥了一眼,冷笑道:”追风斩,你以为追风斩可以杀了我吗?陆大帅,你是不是需要我提醒一下,现在在你的手里,有更为有利的一样武器,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肯亮出你的它?只要它一出来,莫说我会立刻葬身此地,就算再来几百个几千个人,都无法困住你。”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陆凶道。

“不明白我就告诉你,这个山里,有无数的野兽,其中还有你看重的那只狼王,只要你召唤,它们肯定会过来救你。亮出来吧,亮出你的骨笛,让我见识见识它的威力!“

目光再次扫过,那个人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升起了几分恐惧。

那根骨笛,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即使到了这样的穷途末路,陆凶也不肯用它。

穷其一生,他为的就是看到这根骨笛的魔力。他想唤醒,沉睡在这山里的“龙”,想让这个世界变成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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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陷阱中的陷阱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实现这个愿望呢?

花蕊夫人那个愚笨的女子,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愚蠢之下,他,绝对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手中的箭轻轻一转。

锋利森冷的箭尖从阿娆到皮肤上划过,带起一抹触目惊心的艳红。

“你感动她!”一股怒火突然窜起,陆凶疾步上前,脚下突然一片粘稠。

是火油!

那种东西,竟然不知何时流到了他的身边,填满了脚下的沟壑。

该死的,又是一个陷阱!

“再往前走啊!“

那人点了一支火折子,冷笑着看他,作势就要扔下去。

“不要!”阿娆惊慌失措地道。

只要这火折子一扔下去,陆凶立刻就会被火海包围。

那人斜了她一眼,停了手中的动作。

“想救他的命也可以,劝劝他,让他吹响骨笛,骨笛一响,我就放了他,也放了你。说真的,我对你们这两条人命根本没有兴趣。“

他的手动了动,含笑的脸格外欠揍。

火折子的火苗擦着阿娆的皮肤划过,阿娆觉得有些灼痛。

“别碰我!“

她怒极,手臂抬起,想抓住那人的手,那人却轻轻一闪,一下绕到了她的身后,趁势将她的手臂反剪。

“放开我!”

“痛吗?”那人抬起手指,抹掉了她额角的冷汗。

“痛得话就求求他,让他拿出骨笛!”

而后,他又看了一眼陆凶。

那个那人在昏暗的光线里站着,额角青筋暴突,一双眼睛亮得几乎要冒出火来。

“你就这么忍心看着你的女人受辱受苦?那支骨笛,真的比她还重要?“

……

江宇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阿娆给跟丢的。

他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在墙壁上找东西。手指一寸一寸地摸过石壁,专心致志的样子,让他有几分着迷。

他知道,她是在找陆凶留给她的记号,于是也没有去打扰。

后来,他碰巧摸到了一样东西,心下一惊。

那不应该是属于龙冢的东西。

他抬手,用力拔下石壁上的那半截箭簇。

手指轻轻滑过。

锈迹不重,是刚刚遗落在这里的。

接着,他便摸到了上面的凹痕。

有字!

“夫人,快看!”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兴奋地呼唤阿娆,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他有些慌,又唤了几声。

还是没有人答应。

半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四下去找的时候,却发现哪里还有阿娆的影子?

更糟糕的是,他所在的也不是原来的地方。

这是哪里?

江宇珩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他细细地扫了一眼周围。

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脚下还有汩汩的东西流过,从气味来看,应该是火油。

璟同帝修建龙冢的时候,已经将地下火油封死,现在,是谁故意将火油放了出来?

火油马上要沾到他的靴子底了,他小心地移动了一下脚步,跳到了下一块石头上。

一块一块的石头跳过去,用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他才到了一个洞口。

洞口有两颗龙头,一左一右,突着眼珠子对视。

好像是机关!

江宇珩摸了一下,发现一只龙眼可以滚动,他刚想按下去,却又忽地缩回手来。

这个机关,他好像在书里读到过。

手指扶着额头,他沉思片刻,眼前忽然一亮。

没错,是阵法,这里是阵法!

他又细细地打量了几遍那两颗龙头。

上面有刻痕,看样子应该是当初修建龙冢时留下的,那么说,这个阵法的存在时间,应该没有那么久。

忽然间,他明白了。

璟同帝修建龙冢是假,修建迷宫才是真!

但是,他为什么修建迷宫?他当时想困住什么?或者说,他想将来困住谁?

然后,他想到了太平村的村民。

那些村民难道是受璟同帝的人所迫,诱骗陆凶和阿娆来这里?

难道璟同帝的目标是陆凶?只是,修建龙冢的时候,陆凶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他是怎么知道的?不,不可能是陆凶,一定是更重要的东西。

如此想着,他便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空荡荡的,没有人来过的样子,阿娆,会去哪里呢?

再次钻进一个洞口的时候,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他自诩自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然而,他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面前,是无数枯骨,杂乱的堆放着,丝毫没有章法,好像是个被挖开的乱葬岗。

……

那人手里的火折子没有落下,陆凶的骨笛也没有吹响。

就在刚刚,阿娆借着假意挣扎的动作,用力将手臂上的臂钏撞坏,释放出里面的迷香的时候,头顶忽然一道黑影闪过。

紧接着,扑哧一声,阿娆扭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咬住了那人的脖子。

牙齿用力一扯,血喷泉一般喷了出来。

那人猝不及防,只挣扎了几下,便倒了下去。

阿娆吓傻了。

半晌,她才勉强回过神来。她看着脚下喉管被撕开,浑身是血的尸体,然后半天才把目光转移到旁边那只还带着杀气的黑狼。

原来小黑一直在这里。

她深吸了几口气,正在想如何救陆凶出迷阵,却听头顶忽然一阵巨响,小黑的警惕性比人高,在声响发出的刹那,腾空而起猛地一扑。

头顶巨石滚落,轰隆一声砸了下来,阿娆被小黑一扑,避开了头顶的落石,然而脚下却一空,人整个倒着摔了下去。

幸好,陆凶在下面腾空而起接住了她。

天崩地裂的声音消失之后,小黑在上面发出了一阵嗷嗷的声音。

“如今我们两个真的要同甘共苦了!”

陆凶看了一眼小黑,又看了一眼阿娆,然后抹了一把她额前的乱发,有些无奈地道。

“阿娆,我不该到这里来,但是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陆大哥,是我不该自作主张,连累了你。“阿娆知道自己成了他的累赘,低下头,讪讪地道。

“你是担心我,我不怪你,不过我被困在这里是自己失误,你被困在这里,倒全是因为我了。“

脸上落了些粉尘,陆凶抬起衣袖,细心地给她擦去。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相互道歉了,还是想想到底该怎么出去吧?“

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没有人能威胁他们,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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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杀

“这恐怕有些难。”陆凶如实相告。

方才他已经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阿娆急了,“真的没有办法出去了吗?”

陆凶不像隼,不是个喜欢跟她开玩笑的人,他说出不去,那就是真的出不去了。

陆凶摇了摇头。

忽然,阿娆想到了另外一个。

她的目光转过来,落在小黑的身上。

小黑没有理她,掉转过身去,两只眼睛盯着黑暗之处,口中发出一阵阵呜呜之声,目光森然。

那声音,竟然让阿娆又生出几分穷途末路之感,于是她赶紧收回了目光。

“稍安勿躁,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再说,我们就算出不去,外面不是还有江大人吗?他一定会找人来救我们的。”阿娆安慰陆凶道。

“江大人也来了?”陆凶有些震惊。

“是呀。”

陆凶摇了摇头,”现在恐怕他自己也脱不了了身了。“

“此话怎讲?”

陆凶抬起下巴指了指上面。

“方才那人死后,本来是我们逃出的最佳时机,可是天不如人意,偏偏头顶有巨石落下。我现在怀疑,我方才启动的不只是困住我的机关,恐怕整个龙冢的机关都已经启动了。方才即使那个人不被小黑要死,他也一定会跟我们同归于尽。”

陆凶说道这里,忽然有些好奇那人是谁。

那人的容貌他见过,但是显然戴了人皮面具,他又知道他的名字,恐怕是身边的熟人。

不过现在他的尸体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想求证也难了。

“累不累?累了的话靠在我的身上休息一下。”

脚下的火油正在缓缓流走,陆凶忽然有一种想法:自己也许是在沙漏的一头,而现在,这沙漏里的火油正在往另一个方向流。

那里不用说也不是个好去处,倒不如留在这里,慢慢想办法。

“我不累,陆大哥,你跟我说一下你进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

云南,张傲忽然接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打开的瞬间,他的脸色立即变了。

“张将军,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如此心神不安?”

陆朝正在沙盘前研究云南的地形,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没事,继续。”张傲摇了摇头,抬手将手里的纸片团成一团,凑近火折子,烧成了灰。

陆朝看着那片片飞落的尘灰,有些狐疑。

他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端倪来。

“小王爷,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长安府中出了个家贼,把我存了几年娶媳妇的奉银给卷走了。”

说完,张傲无比心痛的一摸脸,露出了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丢了再攒就是了。对了,我们刚才讲到哪里了?”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沙盘之上。

陆朝拿了蜡烛,凑近,指着几个地方道:

“讲到要把这几个地方的义军聚集起来,招安收入云南军。”

他看似随手一指,却早已胸有丘壑。

张傲瞥了一眼,心下有些震惊。

这个孩子,果然是个军事天才,他指的这几个地方的义军在义军中地位甚高,却有几个首领一直动摇不定,是个好的突破口。本来他们的战斗力也不强,只不过借助山势之利与朝廷军队抗衡,朝廷打不了拿不下,根本没有有效的办法,两边就这么不停地耗着。陆朝若是能将之收为己用,不但可以占据有利地形,掌控云南,还能让那些人群龙无首,而后稍加安抚便能都归附到他麾下,简直一举多得。

“想法不错,只是你打算怎么拉拢他们?”

“晓以利害,许以坦途,都是想活命的人,没有人愿意跟自己过不去。“

陆朝沉声道。

张傲嗯了一声,抬手移动了几个地标,“这几个,可以先放一放,这个,要先拿下!”

陆朝虽然胜券在握,到底有些不放心,张傲这一出手,他猛然想通了诸多环节。

“多谢张将军指点!”

先把杂鱼去除,他便可以安心地对付那几个人了。

“王爷不必客气,这是张某应该的!倒是王爷少年英才,着实让人佩服。”

张傲抬手,想摸摸这孩子的脑袋,然而,一看他抗拒的样子,赶紧又缩回了手。

也是,现在人家是镇南王了,怎么能随便摸?

“王爷,时候不早了,我要不要派人送您回去?”

张傲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他这孩子胆子大,在人生地不熟的云南,也敢独来独往。

陆朝说完,抓了自己的追风斩便往门外走。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出了门,院子的边上有几树高大的山茶花。都是云南名贵的品种,出现在官宦人家倒也不奇怪。

陆朝的目光不经意地往那边一瞥,茶花浓密的枝叶轻微晃动了一下,好像有人为了避开他故意藏到了茶花后。

他假装没看见,平静地抽回了目光,出了大门上了马便直奔自己的王府。

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没有几个,沿街的灯火也暗去了很多。

陆朝心中念头一闪,策马抄了一条小路。

这条路离王府近,但是路两边都是树丛和荒废的老宅,也没有光亮,这个时候走过去,感觉跟走乱葬岗子差不多。

陆朝上了小路,马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他侧耳静静听着,发现果然身后有簌簌的声音追了上来。

他冷冷一笑,心道这个璟同帝果然等不及要对他下手了。

方才张傲虽然把那片纸烧成了灰烬,但是在灰烬彻底碎裂之前,他还是看到了一个字:杀!

手指按在追风斩上,耳后风声响起的瞬间,陆朝在马上突然一个俯身,手中追风斩趁势横劈。

噗的一声,腥热的液体溅在身上,陆朝来不及起身,在马上一回手,又是一刀。

两个人,两刀毙命,剩下的人再也不敢直接上来。

陆朝从马上翩然而下,盯着那些黑衣人道:”你们是谁?“

那些人也不回答,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又倏地腾空而起。身形轻捷,好像一群蝙蝠一样。陆朝丝毫不怯懦,抬手又是一片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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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祭祀大典

陆朝在黑夜里被一群黑衣人围攻的时候,张傲熄灭了沙盘前的蜡烛,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先是翻了一本兵书,随后心里有些不安,便屏退随从,放下书,负手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子。

香炉里的一炷清香已经烧到了一半,现在是不是可以出手了?

“来人!“

他停下脚步对外面喊道,立即有手下心腹闻声过来。

“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暗卫召集起来,按照原先的计划去办!“

“是!“

那人领了命令,也不多问一句,立即向着府外而去。

张傲见那人离去,心并未定下来,他坐在案边,强装镇定,手指却在衣袖下不停地敲打着。

一个时辰后,那个人终于回来了,进门他便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包袱。

那包袱人头大小,湿淋淋的。

张傲看了一眼,道:”去交给那个人,不要走漏风声!“

“遵命!“

看着那人拎着包袱遁入黑暗,张傲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而,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样子。

但愿,不要出任何纰漏。

他重新在案前坐下,拿起笔,随手画了一张云南的地图。

明天,他该去会会那个义军头子了。

小黑不但是只狼王,还是个体贴的家人。

阿娆和陆凶被困在阵法中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了,但是他们知道这段时间里,小黑一直不离不弃,有时候嗷嗷叫着提醒他们有危险,有时候则带来几只兔子。

起初,陆凶自己动手做了个烤架,用石头小心翼翼地将旁边的火油隔开,然后把兔子剥了皮烤肉吃,但是后来随着时间的增长,阿娆一方面有些担心这洞里的氧气耗尽,一方面怕不小心点燃洞中聚集的易燃气体,便劝他停止了这种相当于自杀的危险行为。

自那之后,他们就只能茹毛饮血了。

这种野人般的日子实在是难熬,但是却一直没办法出去,每日看着小黑进进出出,他们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其实,不是他们不想跟着小黑出去,实在是因为小黑的兔子,也是从巨石之上的同伴嘴里得来的。

那块巨石,在他们看来,就仿佛天堂一般遥不可及。

巨石和地面之间隔着无数道阵法,他们想要过去简直比登天还难。据陆凶的研究,那些阵法包括但不仅限于乱箭,滚石,火油,甚至还有水淹。

只要他们在这里不动,这个阵法就暂时不会失去平衡,他们也就不会有危险,可是一旦他们动了,那么接下来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吃了几天的生肉,阿娆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

这天,她从陆凶的怀里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有一只被乱箭扎成刺猬的苹果,顿时欣喜无比。

这么多天了,小黑终于开了窍,不给他们送生肉了。

阿娆将狼王恩赐的美味一分两半,其中一半送给了陆凶,陆凶接过来想了想,却塞到怀里。

“怎么不吃?“

“刚刚吃过,不饿!“

其实他是想留着给阿娆吃。

他一个常年在行伍之中的人对茹毛饮血早已习惯,可阿娆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不能跟他这种糙汉子相提并论。

“陆大哥,这几天又是兔子又是苹果的,上面的箭阵是不是已经破了?“

阿娆啃完了苹果,还舍不得扔掉苹果核。

她抬眼看了一下上面的黑暗处,暗暗盘算着。

陆凶没有回答她,而是捡起一根兔子腿骨往上扔了出去。

嗖——嗖——

两声破空之后,那根兔子腿骨被利箭劈成了两半。

阿娆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然后狼王似乎发现了什么,找了些东西,用爪子推了下来。

立即又有几支箭射了出来,无一例外地精准穿透目标。

“璟同帝这个变态!“

阿娆暗暗骂道。

有这么好的阵法用在军事上多好,偏偏用在守墓上,你家老祖宗能替你保住大梁吗?

“你在说什么?“陆凶听到阿娆说了一个不太熟悉的词。

“我,我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璟同帝有些吃饱了撑的不务正业,本来以为他是个窝囊废暴君,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

陆凶的眉头忽然拧了起来。

是啊,别人眼中的窝囊废暴君,怎么会这么精妙的法子?如果他的手下有这样的人才,为什么又会在对金国的作战中被别人步步紧逼?

他究竟是不是装的?

“你说的对,我也觉得璟同帝有些不可思议。“陆凶道,“有时候太窝囊废,有时候又太精明,好像不是一个人一样。”

人格分裂?

阿娆忽然想到了一个词,然而就这段日子她对璟同帝的了解来说,这个人又不像是这样的人。

或许,他真的跟古往今来的那些昏君一样,把聪明才智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秋风阵阵,转眼到了大梁国一年一度祭天的日子,璟同帝和往年一样,带着满朝文武来到老虎山。

只不过,这次的阵仗格外大。

老虎山在江宁县境内,江宇珩作为江宁县的知县,自然是应该担负起迎驾的任务,但是圣旨从行宫送到江宁县县衙的时候,钦差却被告知,江宇珩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

那钦差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怔愣了半天,才道:“那,那江大人是如何失踪的?”

老管家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江大人前几日去太平村微服私访,至今未回。“

“这……“那钦差略听过一些太平村寡妇和江宁县知县的绯闻,最近那寡妇又跟新任夫君闹别扭半年多不回来,便想江宇珩这次一去不回,该不会是和那女人私奔了吧?太平村民风淳朴,他一个大活人进去,也不可能被绑了被害了。

但是这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无凭无据的,不能随便猜度。

“已经好几天了,江大人从未无故失踪这么长时间。“

管家将一杯茶递到钦差手里,抬手扶额,眼眶已经湿润起来。

自打那日江宇珩出去没有按时回来后,他和师爷便都慌了。

江宇珩是个稳重的人,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不可能连个信都不送就不回来。

一定是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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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急报

“可曾派人寻找过?

“师爷已经带着祁捕头和众衙役找了好几天了,只是至今音信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管家道。

那钦差听了,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皇帝亲临,指名要江宇珩接驾,现在他却失踪了。

“管家,陛下不日即将达到江宁,江大人却失踪了,这可让我徐某如何是好?“

徐大人拍了拍手里的圣旨,急得直跺脚,“陛下亲临江宁县,这江宁县的父母官岂有不见之理?”

“这……”管家略一沉思,道:”徐大人,您听说在下说,这祭天呢乃是国家大事,万万不可因为我家大人失踪就耽搁了,左右老虎山离金陵城也不远,徐大人可否考虑让陛下移驾金陵?金陵物产丰富,又有行宫,陛下一行人住起来,定然是比我们这清水衙门舒服些。“

徐大人又瞥了一眼。

因为江宇珩不日将赴京城的缘故,县衙里能打包的都打包了,现在看起来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管家见他神色动摇,又继续添油加醋地道:“江大人素来节俭,这江宁县县衙平时只是办公之用,若要接驾,还真怕委屈了陛下,到时候若是陛下住的不舒服恼了,恐怕你我都担待不起。不如徐大人回去婉言相劝,我们这边再找几日,等到祭祀大典的时候,让江大人去谢罪也不迟。”

徐大人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金陵虽然在距离上离老虎山稍微远一些,但是毕竟比这普普通通的江宁县要繁华,皇帝住在那里,吃穿用度不愁,一干人也省心。于是徐大人嘱咐管家务必加派人手搜寻江宇珩的下落,另外为了不打扰皇帝祭天行程,最好将这件事情暂时保密。

璟同帝是一国之君,来这里又是为了祭祀大典,虽然点名要见江宇珩,可是这早见晚见就不一定了。

嘱咐完,徐大人上马转身离去,一面走一面想怎么把江宇珩失踪这事在璟同帝面前圆过去,最后,他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璟同帝知道了江宇珩失踪的事情,先是大怒,而后又无奈地道:“这个江宇珩,终究改不了当初的臭毛病。”

当年因为看不惯自己行事,他自请到这穷乡僻壤,前几日调他进京,他磨磨蹭蹭推三阻四,现在要他来接驾,他竟然便出了这么个荒唐的借口。

不过,他不来就不来了,总不能因为这么个小官就影响自己的计划。

又过了三日,璟同帝带着一干文武上老虎山行祭祀大典。

老虎山虽然不是大梁境内最高的山,却因为祖神所在,在大梁皇族心中的地位格外得高。金陵城上下听说皇帝要来祭祀,自然是不敢怠慢,早在几天前就传令老虎山周围三十里禁止闲杂人往来,莫说走卒村夫,连皇帝侍卫们见着不太讨喜的乌鸦都被网子和弓箭拦在了外面,另外他们还连夜将去往老虎山的官道清理干净,通往祭坛的路上更是铺了崭新的猩红地毯,为了显示隆重,甚至还在沿途的树上挂了各色旌旗和灯笼之类。

就在皇帝的御驾到达老虎山脚下的时候,一位驿使突然从远处策马疾驰而来。马蹄带起一片飞尘,他不顾随从的阻拦,直接手举玄铁令冲入队伍之中。

那面玄铁令上有三道赤红色火焰,代表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那些官员刚开始还想拦他,待看清楚了上面的图案,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祭祀大典在即,哪里又出了大事?这些事算好了日子冒出来的吗?

心中惴惴,他们只得目送那个驿使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璟同帝已经在随从的侍候下换上了黑色丝绸上面绣着九龙云纹的朝服,然后踩着云纹皂靴,缓缓走上了龙冢前的祭台。

祭台有三百六十五级台阶,祭台的顶端,是宽大的祭坛,此刻,已经有数位礼官等候在祭坛之上。

台阶延伸开去,满朝文武很快被璟同帝扔在后面,走得越高,他的黑色身影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看起来就越醒目。

“陛下,急报!”

那驿使一路拨开文武百官,冲开御林军,直接跑到了离璟同帝只有一丈远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云南出事了!”

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身形跪姿依旧一丝不苟。

“说!“

璟同帝在台阶上,半侧过身来。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是,是镇南王出事了,镇南王勾结暴民,想谋反……”

“谋反?”

璟同帝的音量陡然增高,这一声怒吼,连隔着很远的文武百官和御林军都听到了。

谋反?

那个十三岁的孩子果然不甘寂寞吗?他若谋反,他的父亲……

天呢,京城的守军不都是在他的手里吗?若他真的跟着动手,那么京城是不是已经沦陷?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心怀忐忑,最后纷纷把目光投在了璟同帝身上。

忽的,他们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时候比起担心京城来,他们难道不应该更担心自己吗?自己跟陆凶的关系,是不是清清白白?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赶紧撇清?

“小小年纪,居然敢谋反!张傲呢?他连一个孩子也看不住吗?“

“回陛下,张傲将军正在和叛军对峙,叛军已经被围困三天,无水无粮,至于是杀是留,将军请陛下定夺。“

说着,那人递上了一封信。

璟同帝接过来,拆开上面的漆封,粗略地扫了一眼。

而后,一丝复杂的光从他的眼底掠过。

若有人离他很近,定然能从那一丝复杂的目光中品出几分释然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该杀该留,张将军说了算。朕就知道,有张傲在,那个小子掀不起风浪,祭祀大典在即,这件事情,祭祀之后再做商议,先退下吧。“

“是!“

那人闻言起身,缓缓地退了下去。

璟同帝转过身去,扶了一下额头。

而后,他抬起脚,继续向前走去。

冰凉的白玉石阶,仿佛那个家伙的脊梁,佑护大梁的神现在就在他的脚下长眠,他莫名其妙的,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幼年起便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终于要卸去一般。

不管是自己分离挣脱,还是跟那座大山同归于尽,他都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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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孟奇来了

江宇珩不知道已经在黑暗里呆了多长时间。

这一次,他仍然没有找到出口。

有些疲惫,他找了一块干净点的石头,缓缓坐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夹了一根牛肉干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这么多天了,他本来已经该饿死了,但是,他一直是个深谋远虑的人。

当日派孟奇在这里守着的时候,他便为了以防万一,让孟奇留了很多后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准备充足的食物,以防万一龙冢被彻底封闭,外面的食物送不进来。

几日前,江宇珩饿急了,然后他就想到了和孟奇的约定,于是,他在昏暗中一路摸过去,当他摸到一个标记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有救了。

他用力扒开砖石,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纸包,然后拿出饮月刃,用力割断了捆绑着的绳子。

油纸包里有孟奇藏的牛肉干,足够他十几天的干粮,后来他又找到了干净的泉水,有吃有喝,所以这段日子他过得还不错。

黑暗里待久了,他的视力也好了起来,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现在竟然看得清细节。

吃饱喝足,他又在洞穴里转了一圈。

和往常一样,转来转去,他又回到了原点。

江宇珩本来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所以他看到自己留下的标记时,也没有感觉到多少失望。

重新在石头上坐下来,他背贴着石壁,闭目小憩。

忽然,他直起了身体。

没错,有人在敲击石壁!

心下欢喜,待那边的声音停止后,他也试着敲了几下。

那边的人听到回声,似乎很是高兴,又敲了几下,这几下敲得很是急促。

那边的人是谁呢?是阿娆还是来找他的孟奇?

江宇珩心想,光这么乱敲,对方是谁也不好确认,于是他停下来,仔细想了想。

那边传来的声音似乎有高有低,但是并不成曲调。

忽然间,他便有了主意。

他抬起手,试了三四遍之后,终于成功地敲出了一段《沧海一声笑》。也亏他精通音律,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能在石壁上敲出合适的音。

过了一会儿,那边也有了回应,是断断续续的同一首曲子,但是显然没有他连贯。

真的是阿娆,她还活着!

江宇珩心下暗喜,然而欣喜之后,他又有些郁闷。

怎么办呢?现在明知道她在对面,他却没有办法看到她,更没有办法去救她。

重新在石头上坐了下来,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见到她,然而,他却听着那敲击的声音远去了,于是,他赶紧追了上去。

阿娆在想办法跟他见面!

徐大人走后,一个年轻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衙门里。

师爷见了,一把将那人拉进了书房。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他问。

那人是孟奇,穿了一身鱼皮一样的紧身衣,脸色比原先苍白了许多,本来瘦削的脸有些浮肿,似乎浸泡的时间有些过长。

“师爷,属下未能找到江大人,但是属下打听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孟奇的声音低沉,眼中有隐隐担忧,他说完,四下望了一眼。

“放心,这里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师爷道。

“属下从一个猎户口中得知,江大人失踪前曾出现在太平村,所以,属下就在太平村蹲守了几日,然后,属下便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一个阴谋。”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躲在里正家屋后的树上,然后忽然发觉有人盯着他,往下一看,才知是里正的儿子阿福。

阿福提着一桶水,正要去浇菜。

他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回头对屋里道:“爹,阿娆姐和陆大哥我们都已经按照那个人的意思,骗去老虎山了,现在还搭上个江大人,那人也该知足了吧,他什么时候才能放娘回来?”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孟奇差点儿没从树上掉下来。

那个阿福还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冲出来的里正一把捂住了嘴巴。

“你这个小兔崽子小声点,你想害死你娘吗?”

阿福不说话了,乖乖地跟着他爹进了屋里。

师爷听了孟奇的转述,心猛地一沉,半晌,他才沉声道:“这么说,有人早已设置好了陷阱,想要置阿娆和陆凶于死地,而江大人被困,只是个意外,太平村的村民是受那些人的要挟……”

师爷捻着手指,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

“如此说来,江大人岂不是很危险?那些人若有意害陆大帅和陆夫人,定然不会留下江大人这个活口。”

眉头紧紧蹙起,师爷一时也想不出主意。

这么长时间了,老虎山那边都没有动静,他们是已经遇害了还是还活着?

“师爷,属下已经去过老虎山,确认江大人已经进入龙冢,若是没有意外,江大人就算被困在其中十几日也没有问题,他一定能找到属下留的食物和武器。”

师爷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的担忧却未曾减淡。

“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师爷!不过……”

“有话快说!”

“属下发现龙冢的结构已经改变,恐怕是那人……已经启动了机关!”

那天孟奇看到江宇珩放出的旗花信号,第一时间赶到老虎山,但是却发现已经无法进入,他试了几次都无果之后,便折返回来。

“那怎么办?对了,当年的水下暗道还可以进入吗?”

“师爷,属下此番回来,便是为了水下暗道而来,听江大人说,这府中有一套灵机院特质的水靠,穿上后便可以在水中行走如陆地,几个时辰不出来呼吸也没有问题。”

孟奇说话的时候拳头握紧,好似下定决心一般。

那水道就算还通着,他进去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但是为了江大人,他必须冒一次险。

”水靠?”师爷恍然大悟,“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随我来!”

说完,师爷抬手转动了书架上的一个花瓶,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一间密室。

密室中摆放了很多武器,都是灵机院秘而不宣的独特设计,这些东西本来打算离开的时候找个稳妥的地方先存着,现在出了事,也只能先拿出来用着。

“这是当年我从灵机院偷出来的,还能用,你穿上,去找江大人,记住万事小心。”

“是!”

孟奇当即脱了自己身上那套鱼皮一样的衣服,换上了轻薄的水靠。

“告辞!”

“万事小心!”

孟奇离去以后,师爷又将祁玉叫了出来。

“祁玉,最近老虎山上也许会有大事发生,你带着人,按照我吩咐的去办!记住,千万不要惊动太平村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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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梁帝的阴谋

阿娆和江宇珩边走边用民歌旋律交流。

大概一炷香功夫之后,他们终于得知了对方的处境,也知道想见面根本不可能。

他们被困在了两个独立的阵法之中,这两个阵法紧邻但是并不相通。

有些失望,阿娆再次蜷缩在石壁下。

其实她并没有走出多远,头顶还能看到巨石上小黑的一双绿眼睛。

“江大人应该被困在另外一个阵中,不过现在没有生命之忧。”阿娆对陆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想,那个人想杀的一直是我们两个,江大人并不在他的计划内。”

“他那里可以随意走动吗?”陆凶问。

“可以!”

“那至少比这边要好一些。”

“不过,他这段日子去了很多地方,还是找不到出口。”

阿娆有些郁闷,十指插进头发,用力地揉了揉。

“阿娆,稍安勿躁,越是危险的时候,越要沉下心来。”

陆凶拉过她的手,温柔地道。

“现在没有火油干涉你的嗅觉了,你试试,看看能不能发现些特别的?”

脚底的火油彻底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汩汩的泉水。

然而,让陆凶担忧的是,这泉水越来越多,不到半天功夫,便已经到了脚踝。

若是一直这样涨下去,自己和阿娆迟早被淹死。

他们必须找出路!

小黑在高处的石头上来回徘徊着,显得异常焦躁,也许,它也预料到了什么。

……

璟同帝已经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在祭坛前转过身来,目中收入了老虎山秋光下的风景。

老虎山不高,却绵延数百里,远远看去,好像一只卧着的老虎。

秋日的阳光有些耀眼,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这大梁的江山,看起来也挺好的。

只是,拿在手里总不那么安稳,就好像,一个孩子坐在偷来的宝座上一般。

那宝座,本来不是他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原本的主人就会找来。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那个主人永远消失,或者,让这个宝座消失。

脚下似乎有轻微的震动,他的注意力很快从远处转移到了脚底下。

这脚底下的大地,其实并没有那么厚重,仿佛随时随地都会裂开一条缝,将他和他的一切收入其中。

他必须在那条裂缝将他吞噬之前,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自己掌控。

想到这里,他向礼官打了个手势。

那个礼官立即朗声对文武百官道:“吉时已到,祭祀仪式开始!”

声音未落,鼓乐齐鸣,璟同帝从旁边的侍从手里接过三炷香,点燃了,恭恭敬敬地拿在手里,念出了每一个皇帝都会念的祝祷词。

阿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到这里以后,她就变得特别能睡,几乎有一半多的时间都是睡眠中度过的。

她梦见自己的前世,梦见那些想吞噬她财产的亲戚们在她的遗书公布之后,一个个都陷入了泥潭。

他们本来也没有能力控制那么大一个公司,她走了,就等于带走了父母一手打下的江山。

梦很沉,也很真切,阿娆看着那些人,竟然有些舍不得醒来。

她是被碎石坠落的声音惊醒的,醒来的时候,陆凶把自己弯成了一张弓,紧紧地护住了她。

有碎石落在他的身边。

“陆大哥,你没事吧?”

阿娆抬手,拍了拍他背上的灰尘。

“没事。”

这山顶似乎有些不稳定,不时落下些东西来。

她和陆凶躲在一道向前倾斜的石墙下,相对安全些,碎石落下的时候,并没有砸到他们。

“又做了什么好梦?梦中笑得很开心呢。”陆凶道。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样东西吸引了。

他放开阿娆,上前伸手拨了拨石头。

拨了几下,下面露出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只剩了一半脖颈的死人脑袋。

脸上的皮被碎石割破,露出了下面的一层。

“是他!”

陆凶揭开那人脸上的面具,看了一眼阿娆。

阿娆也认得那人,正是刀剑笑的老掌柜。

“他为什么想要骨笛?难道他也是阿斯兰的人?”

陆凶点了点头,“很可能是,阿斯兰虽然败北,他手下的残余势力却并没有放弃。”

然后,他又似乎发现了什么。

抬手,撬开那人的嘴,从里面抠出了一样东西。

“这种毒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陆凶看着手指上的一点粉末,想了想,找了条手帕小心地收好。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三声巨响。

“这是什么?地震还是有人炸山?”

阿娆一惊,反手抓了弓箭。

“都不是,是礼炮!”

陆凶平静地道。

大梁的礼炮很有特色,他一听就能听出来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

如果没有猜错,现在是大梁一年一度祭天的日子,而今年又是大祭,他猜测,这个时候,璟同帝和文武百官已经在外面了。

心里忽然掠过了一丝凉意。

璟同帝的身世,他已经知道了,就藏在容妃娘娘遗留的骨雕里。

这个秘密,他是在不久前破解的,现在除了他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如果,那个人已经知道了秘密泄露,如果他想把他和满朝文武连同璟同帝一起干掉,这岂不是个绝佳的机会?

想着想着,陆凶的冷汗便从头上流了下来。

火油的味道好像又出现了。

“阿娆,我们必须出去,否则大梁今日可能就要亡国了。”陆凶豁然起身,掣出追风斩,一下劈在了身边的石头上。

追风斩在石壁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好似在嘲讽他一般。

这样的蝼蚁,怎么能破这么精巧的机关?

怎么办?难道自己真的要辜负了平南王的期许?真的要看着大梁亡国?

礼炮的轰鸣声仍然不绝于耳,璟同帝的祭词都被压了下去。

香燃到了一半,袅袅的烟飘散在空中,淡而馨香。

是王室最喜欢的龙涎香。

璟同帝看着香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风吹来,那香燃烧的速度快了起来,起先,他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后眼底便掠过了一抹厉色。

“母妃,您在泉下有知,该看到儿子今日做的事情了吧?”

儿子被逼到今天,也是迫不得已。

他喃喃自语,声音随风而去,却并未落在身边随从和文武大臣的耳中。

“你处心积虑那么多年,生下了我,抛弃了我,我恨过你,也鄙视过你,然而就在前几日,我忽然明白了您的苦衷。”

他上前几步,从腰带中抽出一块已经破旧的丝帛,然后,抬手扔在了祭坛前的火盆里。

火苗很快吞噬了丝帛,将它化为一片片灰烬,风一吹,翻飞着飘向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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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风云变

烟灰化作无数飞蝶,璟同帝的目光跟着烟灰,也移到了半空。

快了,马上就要好了!

那一刻,仿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心事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忽然,他的心猛地一震。

不远处,正有云快速地聚来,那云极黑,极浓,仿佛携带了足以淹掉整个老虎山的暴雨。

怎么这么凑巧?老天爷这是故意为难他吗?

想到几年前老虎山也发生过一次山火,然后莫名其妙被雨水浇灭,他便有些不安起来。

不行,必须尽快完成计划。

孤注一掷,必须成功!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燃烧的香上。

香只剩了三指长,惨白的灰烬不停地从上面坠落,在下面堆起了一个个小小的灰烬堆。

他莫名想起了大梁历代先帝的祖坟。

快些,再快些,一切就要结束了。

没有整日压在他身上的身世之谜,没有时刻威胁他的先帝遗孤,那样的日子,该是多么让人向往。

三天前,瀚城王宫。

一只雪白的鹞鹰落在朱红的琐窗上,看了看周围,有些不乐意地震了震翅膀。

它不喜欢这中原的窗户款式,但是他的主人一定要修成这样,作为一只信使,它丝毫没有办法。

“璟同帝携满朝文武赴老虎山举行祭祀大典,陆凶失踪,长安空虚,可趁机直入!”

阿斯兰从鹞鹰的脚下取下一封信,目光一扫,便将内容都收入其中。

随后,他将那封信拿起来,凑近了火苗,看着信上的字和一只黑鹰的标志被烧成了灰烬。

然后,他起身,透过朱红的窗户,负手看着远处。

那个方向,是大梁的所在,也是他的心之所在。

想起那个女人,他的心仿佛又被利器猛扎了一下,新伤旧伤,鲜血淋漓。

在别业的日子,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他以为,他和她可以这样继续下去,只是没想到她的温存她的柔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那个女人,从来没有爱上过他,她的倾慕,她的失忆,都是假的。

她想要的,只是解药,为了解药,她甚至不顾腹中胎儿的安危,以身试药。

是个狠人!

从腰里取出那段她曾经吹过的羌笛,他的眼底神色变幻,异常复杂。

半晌,他哼的一声冷笑,道:“阿娆,这一辈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笑话,他金国国主看上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逃脱?这一辈子,只要他不死,即使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她抓回来。到时候,囚禁在瀚城的宫殿中也好,找个偏远地方金屋藏娇也好,或者更彻底一些,将她双腿打断,将她记忆抹去……

反正,他是不会让她离开了。

目光抬起,他看到了桌上的一碟胡麻饼。

是他亲手做的,她说他喜欢,他没有在长安城买到,便将配方带回了瀚城,自己动手做。

阿娆,以后跟着我,你会有吃不尽的胡麻饼。

“哈尔赤!”

忽地转过身来,他冲外面大喝一声。

“臣在!”哈尔赤立即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单膝跪地。

“传我圣谕,立即集结梁国境内精兵,围攻长安城!”

精心布局十几年,现在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说完,阿斯兰的拳头紧紧攥起,骨节握得咯咯响。

他们以为,他只有那个孩子一个杀手锏吗?

“是!”

哈尔赤领了命令,起身大步出去了。

那只鹞鹰听到了他的口哨声,尖啸了一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哈尔赤拿了一块鲜肉给它,待它吃完,拍了拍它的背。

“刚刚回来,又要劳烦你回去,这次,你一定要快,知道吗?”

粗犷的汉子,看那只鹞鹰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情人一般。

阿斯兰听到脚步声远了,便拿起那支羌笛,凑到嘴边,幽幽地吹响了一曲《折杨柳》。

一曲罢了,他的心痛似乎没有丝毫缓解。

爱上一个人,原来是这么难忘吗?被一个人欺骗,原来是这么难受吗?

“国主,您这是……”

旁边的侍从见他抽出了许久不用的刀,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位三王子从小到大便性情古怪,表面隐忍实则桀骜不驯,做任何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这下,他该不会是要为了那个女人出征?

自打从大梁回来后,他便每日吹奏《折杨柳》,起初他以为是吹给那位已经逝去多年的王后的,后来才知道是另外一个女子。

这么多年了,自从那个王后也就是阿尔木的母亲死后,国主的眼睛里便再也没有装入另外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的突然闯入,却让这个本应该在王座上大展雄风的王者陷入了泥潭。

在这个泥潭里,他挣脱不了,也不想挣脱,他甚至任性地拿自己的命,拿自己的国做赌注。

“国主,别忘了,您还有金国几千万子民。”

那个侍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紧紧地贴着合在一起的手背。

“一个女子都拿不下,哪里还有资格做这个国主?哈图,去,把我的盔甲拿来!”

曾冷一声,阿斯兰拔出了刀。

刀光雪亮,未曾老去。

杀气蔓延过来的时候,那个侍从只觉得头顶一片冰凉,他知道,他应无法阻止这个特立独行的王了。

“此去,王一定要保重自己!太后还有您的子民,都等您平安归来。”

将那套铠甲拿出来的时候,哈图战战兢兢地叮嘱了一句。

阿斯兰套上铠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宫。

是日,五万大军在瀚城集结,在国主兼主帅阿斯兰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奔赴敦煌,打算从那里往东,取道阳关进入大梁。

守护北疆的秦汉等人接到急报,知道不好,立即重新部署边防,然而,他们已经晚了,阿斯兰的大军早已突破了东部防线,连下三座城池。

果然敦煌不过是个幌子,阿斯兰的真实意图是东线。

东线溃败,秦汉气急败坏,立即将此事上奏,同时附书一封送给了云南的窦榆瞑。

璟同帝在老虎山,接到这份战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看了看便扔到一边,道:“北部边境之事交给秦汉,祭祀大典照常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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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被骗

三德子抬起头来,原本惶恐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他看着窦榆瞑,希望他也能低下头来看一眼自己,然而窦榆瞑的目光始终盯着外面。

那里,有好几个黑衣人已经被他的手下捉住了,有个已经自尽,有几个反应慢的看到三德子好像在跟窦榆瞑说着什么,本来想自尽的心便犹豫了起来。

“这么说,你加入鹰猎是为了推翻暴君?”

“没错!”三德子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十三年前,璟同帝为了夺位,戮其兄长,后又灭平南王满门,这口气,是个大梁人都咽不下去。”

窦榆瞑终于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么说,你们引狼入室还有道理了?你们当真以为,阿斯兰会比璟同帝做的更好吗?”

一句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三德子劈蒙了。

“窦帅您说的哪里话?鹰猎不过是暂时委身金国,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会做卖国贼?”

“看来你还不知道。”窦榆瞑看着他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怜悯。

“你自己看吧!”

甩手,又是一封信扔在了三德子脚下。

他爬过去,捡起那封信,迫不及待地打开。

“什么?阿斯兰要进攻长安?”

时间和鹰猎集结进攻长安是一样的。

哪里有这样的巧合?即便他是猪脑子,现在也能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那封信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鹰猎因为尉迟德的事情被灭,后来残存势力被先帝解散的天命组织控制,天命效忠先帝,这事儿谁都知道。这么多年了,天命暗中筹谋,不过是为了给先帝一个交代,怎么,怎么幕后主使就变成了阿斯兰?”

鹰猎叛变他可以理解,可是天命,天命怎么会叛变?

“很难理解吗?”窦榆瞑瞥了他一眼,“因为这个天命,一直以来便是个骗局,真正的天命成员,其实解散之初就被璟同帝派出去的人杀了,后来只剩了一个楚宁,也就是这个人前不久查出,有人冒用天命的名义,对江湖人士发出号令。七星堂,落花堂,鹰猎残部,还有其他一些小门小派实际上都是听命于阿斯兰的。”

“可是,可是这个组织前不久明明亲自处决了阿斯兰的儿子阿尔木。”

“那是他自己要死,再说,当时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三德子的身子一软,不说话了。

那日之后,三德子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窦榆瞑也没有特意叫人看着他,第二日的时候,他们再去看时,发现三德子已经在屋中用裤腰带悬梁自尽了。

墙上有几行醒目的血书:大梁若亡,悉因吾等。

张傲看了一遍那封信。

信上说,阿斯兰集结江湖势力围攻京城,他自己的军队也很快就要攻入长安。

长安以北没有得力的守将,他这一路来,定然不会遇到太多的阻碍。

“窦老,陛下虽然与百官出行,但是京中有陆大帅防守,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张傲想着,即便那些人真的打到了京城的城墙下,也一定能被陆凶逼退。

经过云南一役,陆凶在他的眼里,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战神了。

现在,他选择无条件相信陆凶。

窦榆瞑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本来与平时无二,但是张傲还是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去。

不知为何,那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想要将他的伪装一层层剥掉。

“张将军,陆大帅的儿子陆朝刚刚被朝廷正法,你哪里来的信心,觉得陆大帅会全心全意地守长安城?”

张傲被他这一问,立即不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是瞒不过窦榆瞑的,于是干脆硬着头皮承认。

“窦老,实话告诉你,陛下确实忌惮陆凶,因此将他的儿子派到这里让我监视,前几日又暗中下了杀镇南王的命令,但是张某已经用了李代桃僵的办法瞒过朝中的人,现在镇南王已经离开云南,去往京城了,想必他此时已经与大帅会合,商量进一步的计划。”

张傲是亲自送陆朝去京城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半路上,陆朝劫持了张傲派去给璟同帝送信的信使,换了他的衣服,假扮成他,去往老虎山了。

祭坛上的香很快只剩了一指宽,头顶的阴云也早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天空。

凉风阵阵,带着些雨意,眼见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璟同帝见香即将熄灭,他的心终于一横。

转身,从旁边的人手里接过一盏酒,本来按照程序,他应该将这杯酒洒在地上祭奠龙神的,但是他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因为,那一刻,他从那个人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奇怪的神色。

那神色复杂得很,好像是等着看戏,又好像是等着蛇出洞。

心咯噔一声,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瞟了一眼那个人。

那个人穿着太常寺的官府,很年轻,不过十几岁。

“李公公呢?”

李公公就是那个一直陪在璟同帝身边的老太监。

那人恭恭敬敬地道:“回陛下,祭祀大典,一直是太常寺的人负责,李公公上祭坛于理不合,已经被少卿大人安排在外围等候。”

“你是谁?”

璟同帝虽然是个昏君,但是眼皮子底下的几个官员还是能认识的。

这个年轻人面生的很,好像以前并没有见过。

“小人夏仁,是新任斋郎。”

“朕怎么没见过你?”璟同帝又瞥了那人一眼。

“小人福薄缘浅,哪里有幸得见天子真容?若非今日大典,同僚又生病,恐怕熬到白首也难见陛下一面。”

那人说完,垂下目光,嘴角带着深浅适中的微笑,看着脚下的地面,态度恭谨却又不卑不亢。

璟同帝微微皱了皱眉,转过身来,又扫了一眼祭坛上的其他人。

那几个人他倒是都见过,都是在太常寺供职的。

恐怕是自己多心了。

想到这里,他的手腕一翻,杯中的酒液顿时倾洒在汉白玉的祭坛之上。

那汉白玉顿时仿佛被融化了一般,冒出了一小串滋滋的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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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血统

声音细小,不绝于耳。

夏仁的目光一直在璟同帝的身上,见他的动作,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

“住手!“

他大喝一声,扔了手里的托盘,上前一脚把将璟同帝踹翻在地。

旁边的礼官看了,立时呆若木鸡。

这么多年了,他们还第一次见到一个小小的斋郎在祭坛旁边把皇帝直接踹翻的。

这孩子不要命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用眼神商议下一刻怎么办。

按照礼制,祭祀大典时礼官各司其职,没有特殊情况不准擅离职守,可这算是特殊情况吗?

看那孩子的样子,像是给皇帝驱邪!

祭祀大典什么时候多了这一项?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璟同帝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斋郎扛起祭坛上的天恩玉露瓶,用尽全力地向璟同帝身上倒去。

瓶中玉露为几日前在山间收集的露水,量不少,这一泼洒,璟同帝立即从头到尾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然而,那个小斋郎却还不满意,干脆举起瓶子,底朝天,照着璟同帝又倒起来。

璟同帝屁股底下的气泡终于消失了,细细断裂之声也停止了。

那个小斋郎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瓶子往祭坛下一扔。

上面的礼官不动,下面的文武百官和御林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呆呆地看着上面的一切,待见到那个小斋郎扔掉瓶子,转身一把揪起璟同帝的领子时才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祭祀环节之一,而是那个小子狗胆包天以下犯上!

“护驾!”

有人立即振臂一呼,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立即拿着兵器包围了祭台。

“事急从权,还愣着干什么?一群……一群猪脑!“

代丞相苏艺卿见那些人围着祭台犹犹豫豫不敢上去,破口大骂道。

规矩是用来遵守的,也是用来破坏的,皇帝有难,还死守着那些规矩有什么用?

这些家伙,怎么一个个脑袋比自己这个酸儒还不知道变通?

那些人听到丞相发话,这才一哄而上。

祭坛上的几个礼官也终于明白了那个小斋郎要干什么,正在琢磨着要不要救驾,忽的发现那孩子的手里一把寒兵银光闪闪,再看那些御林军已经冲了上来,便又纷纷退了回来。

明哲保身,就是这个时候用的。

“你们谁敢过来!“

夏仁一手拎着璟同帝的领子,一手拿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御林军不敢上前。

“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璟同帝不甘受辱,大叫,夏仁生气了,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上。

老皇帝闷哼一声,再也不敢叫了。

再叫,估计自己下半辈子就只能在轮椅上过了。

不过,这个小孩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个时候跑出来坏自己的好事?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是在启动老虎山的机关?看他的动作的熟稔程度,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究竟是谁呢?

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几眼那个孩子,他发现那个孩子身形脸型竟然一点都不熟。

应该是易容过的。

难道自己的计划今天要失败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惊慌,旁边的御林军见他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以为他害怕被宰了,更加不敢轻易上前。

空气中又传来一阵咔咔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密。

璟同帝知道,方才那个小斋郎的举动并没有阻止机关启动,他的计划,很快就要成功了。

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他偷眼看着那个孩子。

果然,他的眼神中露出几分惊恐。

旁边的御林军再次被他这个眼神弄懵了。

皇帝陛下为什么这么高兴?难道自己做对了什么?但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啊?

“挟持君上是死罪,现在收手,留你个全尸!“

御林军统领上前一步,厉声对夏仁道。

手中长剑上反射出一线阳光,照在了那个孩子眼睛里,然后,那个孩子的脸上便绽放开一个讽刺的微笑。

“挟持君上是死罪,可若是这人是假的呢?”

“你胡说什么?陛下怎么可能是假的?“御林军虽然不信,却还是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璟同帝。

不像是假的。

“假的真不了。”

背后有道影子靠近,夏仁知道是有个小礼官拿了祭器想从背后敲他的脑袋,立即回头瞪了那人一眼,那人一看,手上的动作立即犹豫了。

这人敢劫持皇帝,难道这个皇帝真的是假的?

那个小礼官也有些怀疑自己。

“他,他怎么是假的?”

小礼官指着璟同帝结结巴巴地问道。

夏仁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璟同帝,厉声道:“你是谁?狗胆包天,敢冒充当朝陛下?”

这个时候,有几个文武官员已经冲上台阶,本想勤王,然而听到小斋郎的话,立即又停了下来。

什么?那人竟然不是璟同帝?

然后,他们又看到了白玉石阶的裂痕在渐渐扩大。

如果他不是,公然借着祭祀大典破坏大梁龙脉,也就说得通了。

为首的苏艺卿抬起目光,盯着那个小斋郎,”竖子切莫信口开河,你最好拿出证据来。“

“证据就在你们脚下,这个家伙,想用有毒的酒腐蚀祭坛,销毁龙脉,你们看,这裂痕越来越大,很快便会扩散到整个老虎山。“

那几道裂痕虽然越来越大,但到底只是蚯蚓大小,若说能扩散到整个老虎山,有些匪夷所思。

苏艺卿看了一眼御林军,几个人的表情似乎都在说这小斋郎的话就是个笑话。

“你,竟敢怀疑朕!”

璟同帝被衣领勒着脖子,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朕在此,快来救驾!”

他盯着御林军和苏艺卿,脸上青筋暴突,眼睛里几乎要燃起火来。

夏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讽刺道:

“救驾?你若是真的皇帝,他们就来救驾,你若不是,他们只是捉拿乱臣贼子而已!”

夏仁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璟同帝一眼。

“你的身上,没有大梁的皇家血统,我说的对吗?我的陛下?”

他说完,脸上仍然在笑,但已经是冷笑了。

那一刻,璟同帝的心忽的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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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救谁?

洞里的轰隆之声终于停止了,周围再次变得一片死寂。

小黑盯着上面,眼神越发狠厉。

空气中再次飘来血腥味儿,越来越浓,还带着一丝丝温暖的气息。

阿娆知道,那是新鲜的血液的味道。

有东西死了?

正在沉思,忽然听得咚的一声闷响。

小黑侧身一闪,待看清扔在脚下的是同伴的尸体时,它出离地愤怒了。

那是一只狼,被从中间撕成了两半,那痕迹,好像刀削斧劈一般。

难道那个东西还有武器?

阿娆向着那尸体扔下来的方向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崩塌带起的尘埃久久未散,远处一片迷蒙,只有围在泄入天光的洞口处的一群狼警惕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听到小黑的声音,从上面一跃而下。

可是,就在它们跳到半空中的时候,一条巨大的黑色的丝带一样的东西忽然横空一扫,便那些狼竟然被毫不费力地卷走了。

动作太快,阿娆还来不及惊讶,那黑色的东西便不见了。

剩下的狼落在小黑的身边,一个个眼睛绿莹莹的,有几只嗷嗷叫着退了几步,似有些怯懦,被小黑一瞪,又立即振奋精神。

血雨飘落,带着温热,不用说,是方才那些被抓住的狼的血。

似是挑衅一般,血雨过后,上面又恢复了平静。

小黑在下面打着转,最后立定了,一声不响地盯着上面。

阿娆看着它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可怜,然而想到自己和陆凶的处境,她又将这一份怜悯迅速地从心中抹去。

这个时候,容不得一丝一毫别的情绪。

那个东西就在上面,但是,它在哪里?

手中的箭转了三百六十度,她还是无法定位。

忽然腰一紧。

“小心!“陆凶一把将她拉开,说话的时间,手中已经连发三支弩箭。

弩箭砰砰砰射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无一例外地落了下来。

一股凉意瞬间从脊背散至全身。

连灵机院的玄铁弩箭都射不透,那个东西的皮得有多厚?

“阿娆,这个东西很难对付,等会儿一有机会,你就跟小黑走!”陆凶一抬手,将阿娆挡在了后面,转后转身对小黑道:”打不过就跑,明白吗?“

狼王自然用不着他教训,狠狠地回瞪了一眼作为回应。

箭矢坠落之后,洞里又安静下来。

许久,阿娆听到了沙沙的声音,好像是蛇游动的声音。

难道那个东西是爬行类?脑中又一闪而现传说中的烛龙。

她悄悄拉了拉陆凶的衣角,道:“陆大哥,你是不是说过有人试图在这里复制蛊王?”

南疆的蛊王是一条白色的巨蟒,这里的怪物,会不会是同样的一只?或者,威力更大的一只?

阿娆这一点,陆凶的心里顿时一亮。

没错,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那个曾经挖出来的怪物尸体,还有小黑惧怕的东西,也许真的就是蛊王,不过,不是一只蛊王,而是有无数条……

但是,现在能控制蛊王的国师已经死了,他们怎么办?

那个东西一旦失控,可是毁天灭地,上次在云南,他们是算准了时机才侥幸得手……

忽的,他想起了骨笛。摸了摸怀里,那支骨笛还在。

不过这支骨笛,真的是控制蛊王的吗?

“阿娆,如果它真的是蛊王,你能让它现身吗?“陆凶问。

“我试试。”

阿娆点头,只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只臂钏,左右一拧。

那臂钏咔嚓一声,断为两截,从中间的中空里流出一些粉末来。

这是她用来放倒刀剑笑老板的迷香,里面有些成分和那怪物带出来的气味儿颇为相似,想必,它会喜欢。

……

祭坛上的官员和御林军四仰八叉,混乱之中,璟同帝突然抽出旁边一个人的佩剑。

剑光如水,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小斋郎的背心递去。小斋郎反应灵敏,回头踢掉了那把剑,抬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你敢……杀……我……”

璟同帝被掐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为何不敢?”

小斋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我知道……你是谁……”

小斋郎笑了,“你当然应该知道我是谁,你想杀我,可是我没有死。”

说着,他一下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

下面露出的竟然是陆朝的脸。

几个东倒西歪的大臣终于站了起来,然后一眼瞥到那个掐着璟同帝脖子的孩子,心里顿时漏跳了一拍。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

“大家不用惊慌,我是陆朝,当今的镇南王。”

镇南王叛乱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中,大臣们并不知道这回事,听他亮明身份还拿出了官印,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没有松多久,心中的疑惑便再次蔓延开来。

这孩子,怎么这么像先帝?

听说平南王死时有个儿子,算起来年纪应该差不多,难道那个孩子没有死?

“大家不必惊讶,我前几日接到密报,说有人借祭祀大典破坏龙脉,今日特地到此就是来抓这个冒牌货的。“

说着,他手指用力,将璟同帝又转了过来,然后目光沉稳地望着一干人。

那一刻,十三岁的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沉静的眼神宛如泉水淬过的乌玉。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满朝文武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璟同帝听到他说密报,心里忽然不甘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究竟是谁泄露了秘密?“

这一句话一出口,便等于承认了他冒牌的事实。

陆朝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祭坛下的满朝文武,随后,缓缓开口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我,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停下这里的机关。“

说着,他一用力,又将那人转了过来。

那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道,”我的计划既然已经被你戳破,怎么会停止毁灭这里?你来得正好,本来我还没有办法威胁到你。告诉你吧,你的父母陆凶和阿娆就在这龙冢中,你若是不想让他们死在里面,你最好现在就去救人。”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机关一旦启动,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晚了,这里就全完了。“

说话的时间,老虎山又有几处塌陷了下去,原本山清水秀的地方,变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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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江伯伯

更糟糕的是一个近在咫尺的大坑。

方圆大概十来丈左右,上面的草木在陷入的瞬间被大水吞噬。

里面流出的水,竟然是黑色的,好像陈腐的血一样。

陆朝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然而他知道,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慌乱。

他看了一眼远处那个深坑,皱了皱鼻子。

不好,是火油的味道!

心中恐惧,他的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这些年多位恩师的言传身教,已经让他学会了如何控制情绪。

他将那个假冒的璟同帝一把拎起来,甩手丢给了旁边的御林军。

“机关停不下,你们带上他,赶快下山!“

那个御林军接过璟同帝,三五下捆绑了,抬头一看,十三岁的镇南王已经他头也不回地走下了祭坛。

祭坛的汉白玉台阶已经一片狼藉,有几处迈过不去,他直接轻身一纵,身子如一只鸟般轻敏地落在了台下。

祭坛之下,本来有一条小溪,溪水如一条玉带般让祭坛包围起来,本来绝佳的风水,此刻却化作了牢笼。

溪水暴涨,冲垮了原来的石桥,将破损的祭坛变成了一座孤岛。

水流上漂浮着火油,随时都可能燃烧起来,陆朝不敢迟疑,挥刀砍倒一棵大树,又将皇帝坐的步辇抬起来,横在了溪流之上。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回头一看,有些文官吓得已经腿软,他厉声大喝,拽了一个文官的袖子就要往临时搭建的桥上拖。

那个文官养尊处优惯了,见这破桥立即被吓坏了,他的身子软得如同一滩烂泥,越拖越往后退,嘴里还嚷嚷着,“龙神发怒了,龙神发怒了,我们跑不了了,跑不了了,被白费力气了……“

气得陆朝想抬手给他一个嘴巴子。

他这偶尔的暴脾气像极了他的义父隼,然而他还没有抬手,却见那个文官已经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苏艺卿从后面冒出来,扔掉了手里半尺长的粗木棍,对两个随从道:”抬着胡大人,过桥!“

一声令下,那些人立即抬了那人过去,见有人过去,后面的人顿时蜂拥而上,苏艺卿不得已又担负起了维持秩序的重任。

他最后一个上了桥,走到桥的另一端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陆朝。

陆朝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纵身向着水流流出的方向而去。

一众官员和御林军刚刚过了桥,水面便再次暴涨,皇帝的步辇被冲得没了踪影。

老虎山深处,不断有断裂之声传来,而他们的脚下,也时不时出现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看起来就像地狱的入口一般。

“我们去哪里?”

“我们跑不了了!”

官员们绝望地大喊。

这些人平时在朝堂之上一个个耀武扬威,唯我独尊,现在遇到事情却一个个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半晌,他们看到了在灾难面前依旧保持镇定的苏艺卿,一下子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苏大人,苏大人,您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给我们拿个主意啊!”

苏艺卿扫了一眼。

下山的官道已经完全封死,而山上机关启动,更是凶险万分,他沉思片刻道:

“跟我走!”

水上有火油,为了避免被烧死,他们绝对不能靠近低洼处,树多的地方也不能走。

苏艺卿选择的是一条小路,平时并没有多少人走,两侧都是低矮的野草。

一群人刚开始面面相觑,最后见他拂袖而去,纷纷又跟了上去。

陆朝足尖点地,几次纵跃之后终于找到了可以落足的地方。

他站在一棵大树上,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乌云。

乌云已经压住了半座老虎山。

天助我也!

他心下一宽,从怀里掏出一只木鸟,咬破手指在里面写了几个字,放飞之后,便再次向着泉眼之处纵去。

木鸟是送给老虎山附近的眼线的,火油流出,陆凶和阿娆在里面必然九死一生,有人接应,总比他一个人忙活好。

“江伯伯?”

陆朝好不容易到了面目全非的泉眼处,刚想进去,却见粘稠的水里钻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青衣布衫,脸上很脏,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江宇珩口里含着一个东西,那东西连着身后的一个皮囊,陆朝知道,这是灵机院设计的水靠,专门用来潜水的。

可是,江宇珩突然进山,怎么会带这种东西?

他把江宇珩从水里拉了上来,江宇珩却来不及跟他说话,将口里的管子扔到一边,便又在水下扒拉起来。

半晌,他起身,呆呆地坐在的地上。

孟奇,不见了。

出来时,他把仅有的水靠让给了自己,这么远的水路,他估计已经不行了。

有些心痛,但是江宇珩却哭不出来。

那个孩子自从从海南渔村出来,便一直跟着他,他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他,他也用绝对的忠诚来回报。

陆朝猜出了什么。

“江伯伯,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江宇珩抹了一把脸,转头看着他,半晌,他涣散的目光终于聚起了焦。

“朝儿,你怎么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江伯伯,那个狗皇帝已经启动了机关,想把老虎山毁了,我爹娘都在龙冢里面,我要救他们出来。”

说着,他看了一眼那个泉眼,“这里还能进去吗?”

江宇珩摇了摇头。

“我们出来的时候,山体塌了,孟奇受了伤,洞口也堵住了。“

他清楚地记得上面的石门砸下来时水里都是血腥味儿。

孟奇一声不吭,但是他却能感觉他推动他的速度慢了下来,还有些不稳。

他试着去摸了一下,发现他的左腿已经不见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孟奇就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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