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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记事》


1初见(已修)

1

“小娘子,小娘子,人已经到了”

丫鬟素蕊兴冲冲地跑过来,气都没有喘匀就开始叽叽喳喳叫着。

程嫣皱了眉头,“什么人到了,让你连规矩都不顾了。”

素蕊大大喘了一口气,稍稍缓过来一点,就急急说着:

“是下邳的刘勇到了。”

刘勇,这个名字确实挺如雷贯耳的。

十三年前,大夏的外戚,大将军王夏侯扬废了末帝刘冕,立国号为周,号周始帝。五年前,周始帝的舅兄郭群又杀了周始帝,自己却被手下李起砍了脑袋。自那起,王朝礼乐崩坏,群雄并起,称帝立国的就有七八个。

刘勇,确实算得上是并起的群雄中的一个。

他是大夏王朝的宗室子,只因血缘太远早就没有了爵位可继承。

当朝纲崩坏政令不达的时候,大夏宗室子的名义让他占了大义,手里有着下邳、怀远两郡,并万人左右的队伍,也可以称得上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听说,前段时间有个自号赤眉大王的叫吴觉的人看上了刘勇的地盘,招揽不成,就打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几个月过去谁胜谁败,他刘勇又为什么来了真定。

“你可听说刘勇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什么人来?”程嫣感兴趣地问道。

她舅舅真定王刘远同样是大夏王朝宗室,还有着祖上传下的王位在,可比刘勇和皇族的血缘近多了。只是如今,大夏都没了,皇室自然也不存在了。她舅舅这样手里有真定五郡,几万人队伍的一方枭雄,都要投靠洪州太守苏全以求自保。

刘勇来又是为了什么?

借兵,连横,还是投靠?

“是和一个叫伍淮安的人一起来的。”素蕊又道。

伍辰伍淮安,应该是淳州伍家的人,刘勇身边的第一谋士。

“对了,奴婢还听说他们还带了好多人来,好像都安排在真定郡城外边的庄子上了。”

带了很多人……

难道刘勇这是败了,带了人前来投靠不成。

程嫣蹙着眉想了想,道:“走,我们看看去。”随即把手里的鱼食全洒入池塘。

她们所在的花园离着待客的正厅并不远。程嫣却没有想到在通往正厅的甬道边上,会碰到真定王世子刘池为首的几个表哥。

程嫣扫了一眼,成年的表兄弟里边,除了领着差事在外的,现在都在这里了。

她先行施礼:“嫣儿见过诸位哥哥。”

就冲着姑母长宁郡主刘蔷的份上,以刘池为首的众兄弟可是不敢怠慢了她分毫,纷纷拱手还礼。

刘池更是伸手扶了一把:“嫣儿,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下邳刘勇到了,我有点好奇,想去见见。”

“正好父亲叫我们过来也是为了见见那个刘勇,一起过去吧。”

程嫣点头,跟在几个表哥的身后。

如今这个世道对礼教大妨并没有大夏还在的时候那么严苛。所以家中的小女儿跟着父兄见见客并不算什么出奇的事情。

刘勇跪坐在塌前,一张脸保持着面无表情,耳朵里听着淮安和刘远互相吹捧,神思有些飘忽。

事实上,他是一点也看不上自己这个族叔,半点风骨也无。

洪州统共十五郡。原本是真定王刘远五郡,太守苏全七郡,他手中两郡,吴觉无立锥之地,定山无人掌控。那个时候他可是派人游说过刘远,准备合力对抗苏全来着。如果当初他答应了,他不仅不会丢了下邳和怀远,还能和苏全扛上一扛。结果刘远胆小怕事,没理他,反而投靠了苏全。下邳、怀远被那赤眉老儿夺了去。他只好去打了定山。连续几个月的征伐,原来的过万人马如今只有七千不到。

他和伍淮安合计来合计去,觉得如今唯一的出路还是会应在刘远的身上。但他上次更有实力的时候派说客过来都没能说服这位族叔,这次就更不行了。思来想去,刘勇只能是亲自过来真定,看看刘远是否能够看在同是大夏宗室的份上肯守望互助。

这次不同于上次,刘远待他很是热情,几杯茶汤下肚,就让人叫了自己所有的子侄前来相见。

“父亲!”

“伯父!”

“伯父”

一下子五六人涌了进来,纷纷弯腰行礼。

刘远乐呵呵的自塌上站起来,“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

刘勇和伍淮安也紧跟着站起。按着刘远的介绍一一打量过去。

真定王老太妃还在,真定王府三嫡房两庶房也就没有分家,下一代的众兄弟还在一起排行。

这次来的是行二的真定王世子刘池,行五的二房嫡次子刘沂,行六的五房庶子刘汋,行八的四房嫡次子刘澝,行十的五房嫡次子刘汐。

还有一个小娘子,被刘远避过去了没有介绍。可刘家阳盛阴衰的太过有名。只看这穿着打扮,刘勇就猜到来得应该是真定王的外甥女真定大族程家长房的嫡女程嫣。无他,只因整个洪州都知道刘家这一代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女儿。所以,他们才会把人家程家的女儿宠上了天。

刘勇只是拿角扫了一下刘池众兄弟。就把注意力放到了程嫣身上。美女嘛,总会比糙汉子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规规矩矩的跪坐在桌后,微垂着头,一副认真听人寒暄的模样。肌肤似雪,眉目如黛,自有一股风华在。

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传说中的娇蛮任性啊!

刘勇暗暗勾勾嘴角,用茶杯掩饰了自己的表情。

他的丽华如果有机会坐在这厅中一定会比她还要高洁。

程嫣微微咬了下唇。她的案几在后面一排,让她能够借着舅舅和表哥们的身影掩护,大大方方的打量来人。

这个刘勇看样子应该有三十上下的年纪,已经开始蓄须。刀削斧刻的面容很严肃的板着,似谁欠了他八百贯不还似得,半点表情也无。人虽然长得不丑,却给人很不好接近的感觉。只是……

程嫣看看自己的几位表哥,看看大舅舅,再看看正侃侃而谈的伍辰,却不得不承认刘勇似乎是这些人里边最特别的一个。她转着眼珠,想刘勇给她的感觉到底和谁最像。对了,应该是四舅舅。她四舅舅管着真定五郡的军务,是上过战场打过土匪的。

而她大舅舅真定王做久了,就少了那股锐气,做事情容易瞻前顾后的。几个表哥都还在跟着长辈们历练,还不能独当一面。伍辰却一看就是一个靠着一张嘴吃遍天下的主,凭空多了几丝猥琐。只有这个刘勇,带着人真刀真枪的拼杀过,身上有了肃杀之气,让人生出点点惧意。

可他到底干什么来了?程嫣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簇起了眉头。

2心思(已修)

夜渐深。真定王府的各处却还都亮着烛火。

刘勇和伍辰坐在王府西路前院的客房中,面对面品茗下棋。

外边传来三长两短的布谷鸟叫声,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伍辰丢了手中的棋子:“主公,俟江看过了,没有人盯着这边。”

刘勇也丢了手中的棋子,改跪坐为盘膝:“你觉得我这个族叔如何?”

“胆小怕事,瞻前顾后。”

伍辰毫不犹豫的给出八字评语。

刘勇垂了头。当初这个族叔如果当初胆子大一些,同意和他们联手,吴觉那老贼怎么有胆子盯上他的地盘。而且说不定他们如今已经从苏全的口中夺了一块肉出来。那样……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他这次亲自来的目的也不是找个族叔讨说法的。

刘勇平复了情绪,又问伍辰:“那你觉得其他人如何?”

真定王这辈兄弟五人,嫡出的老三刘景已经亡故。老二刘塘是庶出,总领的政务,老四刘敏嫡出,统领军务,老五刘常庶出,管着庶务。

下一辈兄弟十七人,已经成年的应该有十一二个,跟着叔伯辈在各处历练。

如今是嫡长继承制。越是讲究的家族越会重视嫡长子。也就是说,不论才能如何,只要世子刘池活着,他就是下一代无可非议的真定王。

伍辰在脑子里整理着自己所知的情报,“如今是新胜三十年,从十七年到如今已经有十三年了,真定王掌管的还是真定五郡……”新胜是大夏末帝的年号。虽说末帝早亡,但像刘勇这些依然自诩为大夏子民的人都坚持用着末帝的年号。大夏灭亡了十三年,真定王掌管的还是当年夏朝廷分封给真定王府的几郡,足以证明他们只能守业。“……刘池已经二十有七,却没传出过什么名声。”

“那到底是韬光养晦还是……”

“这个不好说。而且据说他们家的媳妇都出自豪门望族,姻亲遍布洪州。”

刘勇点点头,转了话题,“大哥那边怎么样了?”

他大哥刘寂也是勇武之人,如今带着五千人的队伍留在了刚刚打下来的定山郡,稳定民心。

“大爷那里刚刚传信过来,他们说服了陈家,许家的家主。由他们出面稳定民心,开仓放粮,平抑物价。相信很快就能真正的把定山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了。”说起这个伍辰很是欣慰,脸上也带了笑。

“石州那边如何了?”

石州和刘寂算是刘勇的左膀右臂。刘寂留在了定山,石洲就带着人护卫着刘勇。如今这些人都留在了城外真定王的庄子上。刘勇只带了二十多人的贴身护卫进了城。

“石洲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可是真定王府那边不允许他们随意走动。石洲让人看过,周围的包围很严密,真的要冲出来恐怕损失会很大。”

刘勇眉头聚成一个川字:“你让石州不要轻举妄动。我想,他还没有那个勇气吃掉我们。”

他要是有这个魄力,当初就应该答应他的条件。刘勇不屑地哼了一声。

伍辰拱手应诺,起身出去安排。

刘勇转着手里的茶杯,沉思着。

同一时间,东路后院的倚翠楼里,程嫣跪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篦梳梳着秀发。

长宁郡主刘蔷斜依在临窗塌上的大迎枕上看着自己的女儿。

所有的婢女都避在屋外。

“嫣嫣,你觉得他怎么样?”

程嫣的手顿了一下,问:“哪个他?”

刘蔷嗤笑:“还有哪个他?那个号称人中蛟龙,大夏复兴之望的刘勇呗。”

大夏复兴之望?刚丢了两郡地盘的他居然还能被人称之为人中蛟龙?

“娘,他要是都能被称为大夏复兴之望的话,那个更始帝算什么。”更始帝刘轩是目前已经称帝的大夏皇族里边势力最大的一支,如今占据了绥州全境和大半个朔州。更始是他的年号,为了区别,现如今世人都以年号称呼各个称帝的豪强。

“这个谁又说得准,也许他就真的会成为未来的中兴之主呢。”

她阿娘向来不关心外边的事情,如今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刚来的刘勇,还说什么他会成为未来的中兴之主?这是谁到她阿娘耳朵边乱传话了。

程嫣就有了一丝怒气。为了掩盖脸上的表情,她就低着头继续梳理自己的秀发,“不怎么样。”

“什么叫不怎么样?”刘蔷感兴趣地支起了身子,追问。

程嫣丢了篦梳,转回身,直视着自己的母亲,“不怎么样的意思就是我没兴趣。”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意思。可她才十三,人家都快三十了,都差不多可以当她爹的了,她又怎么可能有些什么想法。

刘蔷眼神变得悠远,似乎在透过女儿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嫣嫣,你要知道,你大舅舅已经开始为你相看人家了。”

如今的世道这么乱,世家为了求存免不了要合纵连横一番。而保证这种连横能够维系下去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结两姓之好。所以刘家嫡支子弟已经娶进门的媳妇无一不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出身。但媳妇多了,也就不新鲜了。所以现在人们的眼睛都盯在了嫣嫣的身上。

刘蔷只能细细为自己女儿解说着这里的关系:“……你毕竟是刘家唯一的女儿家。身份自然因着这份唯一水涨船高。现在外边都在传,谁家能娶了你,谁家就是真定王府最牢靠的盟友,未来也和我们绑在了一起。”

“阿娘,你才是刘家唯一的女儿好不好,我明明姓程。是真定程氏嫡支的嫡长女。”

“是啊,你姓程……”

可姓程又如何!

程家百年前还可算得上是洪州的顶级豪强,如今却已经沦落成为刘家的附庸。

而程家当家的是二房程冕,程嫣的嫡亲叔父。也许是怕被刘家吞了祖业,程嫣的父亲程序临死前把所有的祖产和私产全留给了自己的弟弟,妻子和一儿一女没能继承一丝一毫。

等程序上了山,程家拿出他留下的字据和印信,刘蔷立刻带着自己的儿女和嫁妆回了刘家。

“……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们程家能够把产业计较的那么清清楚楚,如今又怎么敢插手你的婚事。”

刘蔷缓了缓,轻轻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继续说着女儿:“这么多年,你受的是刘家的供养,顶着的是真定王外甥女的名号,也就意味着到了需要的时候,你就要为刘家做出牺牲。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白来的,总要付出代价。”

程嫣也看出母亲心中的苦涩,干脆直接爬到母亲身边,刘像小时候一样窝在母亲怀里,安慰着母亲,等母亲情绪好点了,才轻声问:“……阿娘,当初你也和我一样吗?”

谁又逃的脱呢?可能区别只在于每个人的态度不一样吧。这样才有人把日子过得锦绣繁华,有人过得……

3再见(已修)

阿娘,你的日子过得到底是锦绣繁华还是不可言说呢?

那晚,程嫣很想问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口。

当年的阿娘才真的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作为真定王一系三代唯一的一个小娘子,阿娘一出生便以庶女的身份被册长宁郡主,阿婆也母以女贵被册封成能够上玉谍的侧妃。

嫁人的时候,千挑万选定了程家嫡长子,入门有喜,隔了七年又生了她这个嫡女。就算她小的时候是个不肯说话的小哑巴,夫妻二人也没为这事红过脸,很是过了几年甜美的日子。

如果,生活就能永远停留在当初该有多好!

程嫣印象里的阿爹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哪怕对着一只受伤的小狗也有着很重的怜悯之心。

可是……

没有人想到,没人能够想到阿爹居然剥夺了大哥身为嫡长子的继承权,把祖宗基业和家产一股脑全都给了自己的弟弟,连一点点念想都没留给阿娘。

程嫣还记得当初阿娘呆呆傻傻的,仿佛魂魄都被阿爹给一起带走了。要不是她一直哭,也许阿娘真的就那么走了。

程嫣怎么都想不明白阿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怎么能就那么狠心的在最后时刻把妻子儿女弃之不顾。诚然,她阿娘手中是有着大把的嫁妆和护卫,可仅仅因为他的儿女不缺爹爹这点东西,他就能随意剥夺儿女本该拥有的东西吗?

在外人的眼中,程家程序是一个风光霁月的美男子,在阿娘眼中,他又是怎样的呢!这可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程嫣叹口气,将手里光秃秃的花梗丢到水里。

反正在她心中,她已经不再认那个是自己的阿爹,那是自己的家了。

可她依然姓程,永远变不成真定王府正经的小娘子。所以她骄傲,却从不敢娇纵。

程嫣再次从素蕊手捧的花束中抽出一支菊花,将花瓣一点点扯下,丢在水中,看着水里的鱼儿们追逐着花瓣游来游去。

到了真定已经呆了七天的刘勇很是烦躁。不管真定王刘远也好,还是他那三个掌握着实权的弟弟,各个都像蚌壳,口子闭的死紧,一不小心还能被咬上一口。

如今已经是秋收季节了。下邳怀远两郡被他用心经营了两年,却被赤眉老儿摘了桃子。定山民生凋敝,收上来的粮食恐怕都不够那些乡民一年的口粮。而大户素来在本地根深叶茂,让他又不敢大肆搜刮。

现如今,他不仅要操心自己的粮草,还要操心定山的民生,更要操心那些大户在背后搞的小动作。而这一切,本都可以用一个东西解决——银子。

问题是他缺的就是银子!

这几天,他和真定王见了不下五六面,一口一个王叔皇侄叫的不要太亲热,却只得了一句要他安心住下,一切都有王叔在的空话。和刘池几个兄弟喝了多少次酒也没见任何人去帮他说项。

再拖下去,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弟兄们交代。

真定王府如此难啃,是他和伍辰在来之前都没有料到的。

被逼急了,伍辰居然提出了什么美男计,要他干脆把真定王的外甥女,那个叫程嫣的小娘子拐到手。就冲真定王府疼外甥女的样子,怕不是都会把真定拱手奉上。

他本是不同意的。他都快三十了。那个小娘子才十三还是十四啊。这么一个小娘子他怎么好意思下手。可他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思前想后了良久,刘勇才决定碰碰运气。他也不是想要做什么,如果小娘子肯主动为他说项,也是一个好事情不是。

可他刘勇怎么说也是外男,总不能傻愣愣的直接登门拜访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娘子吧。

就这么又拖了两三天,才接到内院的消息,说程嫣在花园的水池边喂鱼。他就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看看能不能来个偶遇。

到了花园,果见程嫣依在水边的栏杆上,往水里丢着什么。

刘勇深吸口气,整了整衣冠,才装作赏景的样子,施施然沿着湖边廊道走去。

刘勇这幅样子早就落在了素蕊的眼里。看到人果然往这边过来,忙不迭地拽着程嫣的袖子,“小娘子,小娘子,您看那是不是就是前些日子来做客的刘公子?”

都快碰面了,程嫣就没想着再躲,立在原地等着刘勇过来。

“程七娘子!”刘勇站在了程嫣面前,深施一礼,态度恭谨。

程嫣将残花随手丢进水里,还礼:“刘二公子。”

你称呼我排行,我也叫你排行,这算不算礼尚往来呢。

刘勇尴尬的一笑,又很快的掩饰过去。

“小娘子在这里喂鱼吗?”

程嫣略略点头,没有接话。

刘勇双手扶栏,和程嫣一起面对着湖水。

“我其实很羡慕这些金鱼……”

“……”

程嫣蓦的发现,原来刘勇是一个很健谈的人,而且是一个很厚脸皮的人。程嫣在心里腹诽。没人说话,他就自己一个人不断地侃侃而谈,他不尴尬吗?

一开始,聊的是水里的鱼,后来就聊的是湖,又聊到了花园的布景,不知道怎的,又聊到了下邳,聊到了定山。

他说他家在下邳,是个多么多么美的地方,周围的乡亲是多么多么和善。他说他揭竿而起是不忍大夏政权旁落,是不忍看祖宗基业葬送。他说他这次之所以让出下邳、怀远根本不是因为他打不过赤眉老儿,而是因为马上就要到秋收的时候了,仗再打下去,百姓一年的辛苦将付之东流。而他之所以占了定山完全是看到定山郡的百姓生活困苦,需要他去解救。

他还说他将来会如何如何,他有多么伟大的理想……

他到底在干什么!

程嫣轻蹙了眉头。

看着旁边素蕊的崇拜的目光,就知道刘勇的这套说辞有着多么强的蛊惑。可他把她当成了什么?像素蕊这样没见识的婢女吗?

程嫣轻轻用手指点按着栏杆,却还是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小心地时不时应和一声。

“……我说这些是不是太无聊了?”

刘勇终于停住了喋喋不休的诉说,转身观察着小娘子的表情。

他多少有些失望,因为程嫣脸上并没有露出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听到英雄的故事的时候应该流露出的兴奋的表情。。

“没有,刘公子……”

程嫣低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尽量摆出崇拜的表情:“嫣儿不懂这些,可也听得出刘公子是如何为三地百姓殚精竭虑的。相信,有了刘公子这样的人,我们大夏一定能恢复往日荣光。”彬彬有礼,让人无可挑剔的待客态度是世家贵女的必修课,她练得很好。

刘勇似乎被她的表情和话语给说服了,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分开。

看着刘勇渐渐远去的背影,程嫣冷着脸,唤了声“十九”。

一个身影自湖边大槐树上跳下,跪在了程嫣的面前。

真定王府规矩,自主子七岁起,就有两个暗卫十二时辰维护在身边。人都是暗卫营闯出来的,换人不换名。

程嫣随着母亲回了刘家,身边也被配了暗卫。

只是她少出真定王府,暗卫更多的还是负责帮她传递信息。

“你去让吴麼麽去查下是谁把我在这里的消息透露给客人的,对了,还有,去查查是谁无聊的总找阿娘去聊天。”

十九看她没有别的吩咐了,低声应了,立刻转身离开。

那头,素蕊立在七八丈外,身姿亭亭玉立。

程嫣眉头蹙的更紧,用手指轻轻的扣着栏杆。

刘勇,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4哥哥(已修)

很快,吴嬷嬷就把查实的消息回禀上来。程嫣已经猜到了一些,听了吴嬷嬷的话只是更加确认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然会有刘勇的人。

程嫣看向在院子里训斥着小丫头们的素蕊咬了咬唇。

那天在花园里看到素蕊的表情她应该就醒悟过来的。只是她没想到素蕊竟然是下邳人,更没想到刘勇竟然有本事兵不血刃就把她贴身婢女给收拢了。素蕊以后……

算了,反正再过些日子,这个刘勇不管目的是否达成,都应该走了。他总不能一辈子住在真定王府吧。

“大公子。”

“大公子。”

一声声恭谨地招呼声由远及近。

大哥,是大哥,大哥来了!

程嫣很快地反应过来,飞快地从塌上爬起来,连鞋子都顾不上提,赤着脚就奔了出去。

程谨没有想到妹妹就这样奔出来,险险将人接了个满怀,不由虎着脸,斥责道:“都多大了,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就跑出来了!”说着,将妹妹打横抱起,大步进屋,将人安安稳稳放回软塌上,才松口气。

程嫣也不反驳,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大哥。

也许,这个世上只有大哥才能配得上“君子如玉”这个词吧。尤其是刚刚,阳光都映在大哥身上,洒了一圈金光,就像是光芒中走出的神祇,更让人无法挪开眼。

当年,阿爹死的时候,她七岁,大哥也才十四。爹爹做出那样的事情都没有击垮大哥。族老拿着他的手书出面的时候,娘都不肯接受,自己也做不了什么。是大哥。是大哥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做出决定,让自己安抚母亲,派人给舅舅家报信,配合族老清点一切产业。

等一切尘埃落定,阿娘带着自己回了娘家,二叔接任了族长之位。大哥就在爹爹的坟前结庐而居,边守孝边读书。

大夏以孝治天下。时人要做官,必须要有世家大族的举荐函。而符合举荐的第一条,就是要有无边孝义。及至后来,不管是哪个自命为帝,都要标榜自己是大孝子。就连被刘勇称之为赤眉老儿的吴觉,都派人把自己孝顺父亲的事情宣扬四方。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哥被尊为洪州四君子之首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自守孝期满,大哥又开始跟着大儒董群董言归游历四方已经三载,中间只回来真定两次,还都是来去匆匆。这次见到了,程嫣怎么可能不兴奋。

程嫣只是贪恋地看着兄长的俊彦,不论听到什么都嗯嗯的点头。

程谨看着好笑,却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陪着妹妹的时候太少,也不计较,吩咐着婢女收拾了几案,摆上茶点,和妹妹慢慢诉说别情。

“……所以我就赶回来了。”

“等等等等,哥哥你说你是为了我的婚事赶回来的?”程嫣再次确认。她上身都已经直起来,准备一个不对就要弑兄了。

“不错。”程谨点头,一点也不怕妹妹故作凶狠的表情。

“哥哥,长幼有序,也应该是你先给我娶个嫂嫂好不好!”

程嫣气的跌坐回去,扭了头,不想理会他。

她及笄都没到,谈什么婚事啊!难道哥哥是嫌她碍眼不成!

程谨也正了脸色,伸手握住程嫣放在几案上的手,郑重的说:“嫣嫣,我之所以瞒着阿娘先来见你,就是为了谈你的婚事。如果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只要告诉哥哥,哥哥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如果没有,就告诉哥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君,洪州没有就到其他州去找,一定找个符合你心意的。不过不论怎样,你必须一个月内定下婚事,年底前嫁过去。”

“为什么!”程嫣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她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让她必须马上出嫁!

程谨看着妹妹尚未完全张开,却已经有了倾国倾城的雏形的脸庞,低低地叹口气。

他们阿婆就是因为美的惊人才被纳入真定王府。阿爹程序也是有名的美男子,所以嫣嫣不论长得再祸国殃民都是正常的。可如今,生逢乱世,他还根本没有成长到能够庇护她们的程度,所能做的,似乎只是避免妹妹成为他们争夺江山的筹码。

“嫣嫣,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刚跟你说过的洪州和绥州朔州的情况?”

程嫣愣愣的点头。

三洲以品字形排列在大夏疆域的腹地,大浠河自西向东横贯三洲,是大夏的龙兴之地。自这里起兵,可在十天内抵达京城。

“更始帝的使者到了南川郡……”

南川郡……

苏全的府衙就在南川郡……

程嫣的脸更白了。

她不仅不笨,相反还很聪明,又是跟着刘家的诸位表哥一起启的蒙,学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三经五史。而和哥哥通信,谈的从来都是天下大势。

她怎么可能听不懂哥哥的未尽之意。

更始帝派使者的目的肯定是想达成同盟,以便在几个称帝的人中占领先机。

下邳怀远在洪州最西,远离另外两州,可以忽略不计,定山郡却位于三洲交界之地。不论谁占领了定州,都可以以它为跳板,快速出兵占领对方的地盘。而定山郡在刘勇的手里……

“可……可这个和……和我的婚事又有什么关系。”

“不出三日,苏全的人就会到真定,要大舅舅无论如何也要把刘勇争取过来。而自古以来,联合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结成秦晋之好。两家同姓刘,同出自大夏皇族……”

这也就是说即使刘勇有亲妹妹也不可能嫁入真定王府吗?那就不能嫁入真定王府的附庸家族中吗?

是了,既然是附庸家族,分量却不够了。

可程嫣还是不想放弃,还想挣扎一下:“可我……我也只能算是王府姻亲家的孩子,和我有同样身份的很多!像沈家,李家,他们家都有很多女儿!”

真定王妃姓沈,世子妃姓李。

“但她们都不是像你这样自小在王府中,在大舅舅的膝下长大!”

感觉到妹妹的颤抖,程谨缓和了一下语气:“嫣嫣,如果刘勇是良配,我会顺水推舟。可他不是!只要你愿意,我一定按照你的想法将你嫁到你想去的人家,我们不去管他们。”

“哥哥……”

“嫣嫣,相信哥哥,哥哥这两年并不是仅仅在游历,哥哥也有自己的势力。只要你成了亲,我保证就算是更始帝亲至,也拿你没办法!”

“哥哥,我不能单纯的不嫁吗?”

程嫣满怀希冀地看着哥哥,却在哥哥躲闪的眼光中败下阵来。

“大哥,你让我想想……”

想想未来……

5茶果(已修)

程嫣依在临窗的矮塌上,手里捧着一本搜神记却半天都没有翻一页。

她不知道程谨匆匆忙忙的赶回来,而且一回来就要想办法解决她的婚事是因为程谨不仅知道了刘勇开始打她主意的事情,更是知道了洪州太守苏全也知道了刘勇的打算想要利用一下。

一个刘勇,真定王府自然不怕,可对上洪州太守呢?这个乱世,没有人敢轻易树敌。

原本,程嫣是随着众表兄弟一起在书房读书的。可自从年长的几个表哥都领了差事,在长辈身边历练以后,她不耐烦和几个小的混在一起,就找了借口,禀了大舅舅,不再去书房。只是这样一来,却给了她更多的时间胡思乱想。

嫁人,这个词原本距离她好遥远的。可是自从那个刘勇来了以后,先是阿娘跟她提,然后就是大哥来跟她说怎样都要找个人嫁了。

她不明白,这世道怎么就容不下她一个小娘子了……

“小娘子,累了就歇歇吧,要不要上点茶汤,我今天早晨做了些茶果,也正好用上一些。”

素蕊看到程嫣半天没动,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看到程嫣点头了,忙不迭的下去准备。

程嫣却用手指轻扣着膝盖。

素蕊什么时候会做茶果了?难道又和那个人有关?

府里还在沿袭着大夏皇族的规矩,主子身边服侍的贴身婢女都是品级在的。素蕊是她身边的一等婢女,算起来也是从七品的女官。平时不知道有多骄傲,除了会做一些贴身服侍并且露脸的事情以外从不做多余的事情。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能下厨做茶果,她知道醋是酸的吗?

素蕊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一串儿的小婢女,抬着案几,茶具,吃食等物。

她很快安排着小婢女把所用之物一一摆好,又挥手把人轰了下去,这才跪坐在程嫣的对面,开始净手烹茶。

如今人们喝茶喜欢加了葱姜或是橘皮薄荷一类的,还要加盐调味。

程嫣却不喜欢这样,觉得味道太杂了。她喜欢在茶汤里放入晒干的花,再加些冰糖。这样,茶会染上花的芳香。其中她最喜欢的是南边过来的一种叫桂花的干花,馥郁的芳香是什么花都比不上的。有时候,她也会往茶汤里加入羊乳,做成乳茶。阿娘常常笑她丑人多作怪,她却不理,照样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素蕊无疑最清楚程嫣的习惯。用初沸的水洗净了茶具,就开始煮煎茶的水。

旁边,茶叶已经被细细的磨成了粉,桂花冰糖都盛放在白瓷的小碟子里。

等壶里的水沸到有鱼眼似的小泡泡冒出时,就是一沸了。素蕊用竹勺舀了一勺冰糖丢进水里。又等了片刻,水沸似泉涌,素蕊忙用汤勺盛出一勺沸水,放在手边的小瓷碟上,然后右手执了竹夹,在沸水中搅动,让水中形成小漩涡,左手拿了竹滑,将上边的茶粉和干桂花投入到沸水中。

等水咕嘟嘟冒起大泡就算是到了三沸,素蕊又将旁边汤勺里边的水倒回到茶壶里边。茶壶里的水温降下,白沫浮起,一碗茶汤就煎好了。

素蕊拿起小汤匙,将表面的白沫一点点撇静,开始分茶。

看着素蕊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程嫣笑得有点高深莫测:“素蕊,你这茶煎的越来越好了。”

素蕊眉毛动了动,却是表现出不明所以的样子,将分好的茶汤往程嫣的方向推了推:“小娘子先尝尝好不好喝再来夸奴婢。”

程嫣也不再说什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说好还是不好,就放下了。

素蕊见了,又将盛着茶果的碟子往前推,“小娘子,这是我家乡的一样小食,您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程嫣看过去。

灿粉的瓷碟上摆着几个裹着椰蓉的面果子,圆圆巧巧,瞧着有点像是之前吃过的如意果。

她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个,小小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外皮裂开,里边是素白的馅料,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冰冰凉凉,甜而不腻,很是符合她的口味。

程嫣将手里的一个面果子吃了,却不再吃第二个,拿起旁边的娟帕净了手。

“这是什么?”

“这个叫吉祥果,是我家乡的一种小食,和如意果做法类似,只是馅料不同。我们那里……”

程嫣点头,打断了素蕊想继续说下去的话:“你也辛苦了,我累了,你们收拾了,下去吧。”

素蕊还想说什么,可看到程嫣又把目光调到手上的书上,勇气似被针扎破的皮囊,泄了下去,再也不敢提起。只能是深深弯腰行礼,然后垂头丧气的从塌上起身,下去了。

不大的功夫,素兰带着一众小婢女们上来收拾。

很快,东西收拾干净了,程嫣叫住了落在最后的素兰。

“素兰。”

素兰转身,屈膝躬身下去,等着吩咐。

“我记得我屋里的干桂花已经用完了。”

“是,小娘子。上个月最后一点被世子妃屋里的黄嬷嬷借去做桂花糕招待李家的小娘子了。这个事情奴婢跟您禀过。如今世道不好,今年的新桂还没运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素兰什么都不问,很干脆的退了下去。

程嫣丢了书本,依靠在大迎枕上,右手的中指一点点敲击自己曲起来的膝盖。

素蕊是当年她刚刚随着阿娘回到真定的时候王妃沈氏安排过来的人,只比她大了三岁。等她身边的一等婢女沉芷嫁了以后就升了等。她总觉得自己是王妃派过来的,又是小娘子身边的第一人,慢慢倨傲起来,很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如果是在程家,这样的婢女程嫣肯定是容不下的。可谁让王府的后宅一个小娘子都没有呢!没了小娘子们之间的争风吃醋,就少了很多的是非。少了是非也就没什么大祸好闯,素蕊才安安耽耽呆到现在。

她手下除了素蕊,还有素兰,素梅,素竹,素菊四个二等的,掌着她的吃穿用度。这四个人全是大哥从家生子里层层选上来的,很是废了一番心思。吴嬷嬷则是她房里的管事嬷嬷。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在,她房里那些小的才没有被素蕊给带坏了。

她本打算着再留她两年,等她出嫁前就放她出府,并送上厚厚的嫁妆,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情分。只是如今看来,素蕊是留不得了。

程嫣却用手按着太阳穴,大哥丢下的问题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这个时候她房里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6初提(已修)

更始帝派人到了南川郡联系苏全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真定。使者和苏全到底都说了什么也从隐秘的渠道传了过来。

刘远和二弟刘塘,四弟刘敏,儿子刘池,侄子刘汜聚在真定王府外院的书房里商议此事。

刘汜是三房的嫡长子,如今已经二十六岁。真定王府请来为子侄讲经的大儒顾温瑜曾经赞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在众兄弟当中也颇能服众,自领了差事以后又样样圆满。是以王府但凡有重要事情商议都会叫上他。因为他不仅代表着小兄弟中的佼佼者,还代表着三房。

如今几个人都立在那里,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幅舆图。刘远却盯着手中的信函。

“老二,这消息可可靠?”

“消息是城隍递过来的,自然可靠。”刘塘很肯定。

如今天下大小势力不知凡几,之间不是今天你联合王二麻子打我,就是明天我勾结着李四跛子打他。于是谁家往外派的间子都不在少数。在这样的情形下,两年前出现了一个专门贩卖情报的神秘势力。因为这个势力出面接生意的人都是城隍庙的庙祝,势力也就被叫做了城隍。

刘远一个拳头砸在几案上,震得几案上的东西叮当乱晃:“他们争定山就争定山,做什么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打到我们身上就罢了,居然敢盯上嫣儿,他们当我们真定王府是泥捏的不成!”

刘汜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也顾不得礼数,直接从大伯父手中把几张纸拿过来看。这里只有他和刘池到的晚,还没有看过城隍送过来的消息。

消息里边不仅有更始帝使者和苏全谈了什么,还有苏全和幕僚都谈了什么。

更始帝想收服苏全,苏全自认自己称帝无望,也想找个大树靠。可双方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定山位置特殊,就成了必争之地。但是定山现在在刘勇手里。刘勇和赤眉大王吴觉打完之后队伍都成了骄兵悍将。定山又是他们最后一个落脚地,根本没有可能主动让出来。

可双方都没有胆子在对方的虎视眈眈之下妄起刀兵。这要是三天之内拿不下定山,引起了混战,合作也不要谈了。

打不成,只能拉拢。

更始帝也姓刘,和刘勇本就是本家,又可以用皇帝的名义许下种种好处,苏全有什么?

不好的是,苏全知道了刘勇现在人在真定,并且有意和刘远攀亲迎娶程嫣。在整个洪州有谁不知道真定王府有颗明珠的。可苏全也在防着真定王府,于是他的想法是成全刘勇,还不能让刘勇和真定王府穿了一条裤子。

刘汜看完了消息,脸色很难看。他把信函递给刘池。刘池慌忙也看起来。

刘远面色不善地盯着刘池和刘汜兄弟:“那个刘勇算个什么东西,打起你们妹妹的主意居然还要让城隍送消息过来才知道。你们平时都干什么吃的。”

刘池和刘汜的脸色一样难看。他们确实疏忽了,居然没派人盯牢刘勇。二人齐齐拱手,并不辩解什么。

刘塘看了看两个侄子,把话题引回来:“大哥,现在关键是我们该如何是好?”

“那我们就不可以干脆扣下刘勇,拿到定山吗?”刘池脱口而出,在感觉到刘汜在拉他的袖子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似有不妥。

刘远拿眼扫向刘敏。

刘敏看到大哥的眼神,代为作答:“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看到刘池尚有些迷茫的眼神以及刘汜的似有所悟,暗暗叹了口气:

“刘勇自去年就和赤眉军打,如今更是攻入了定山,队伍里都是见过血的老兵。而我们距离定山郡最近的是武义郡,有兵五千,郡守是谢玉谢子怀,你十一弟也在那边。”一个是只知悲春伤秋的文人骚客,一个是根本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这仗根本就没得打。

刘池有些丧气的垂了头。真定还是太安逸了,到了要用兵的时候却发现无人可用。

不能打,难道只能如他的意把阿嫣嫁过去不成?

这个问题是所有人都在愁的,刘汜问了出来,却没人能回答。

书房里的气氛沉滞下来。

“我有一计。”刘塘突然开口,待众人都看向他的时候才继续接下去,“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四字一出,书房里所有人都瞪着他。

刘塘知道是自己的话没说清楚,拳头放在唇边干咳了两声,解释道:“我并不是说干脆把嫣儿嫁过去。而是说在他们开口之前把嫣儿的婚事定了,然后另外找人嫁过去。刘勇把主意打到嫣儿身上无非是他如今走投无路,想和真定王府绑的更紧密一些。我们让他目的达成也就是了。”

“那如今时间如此紧急,到哪里找个合适的人娶阿嫣。”刘池还是有些不安。

“我们宠我们自己的外甥女碍着他们狗屁的事了。一个乡下不知怎么长大的野小子也敢打嫣儿的主意,我看是活的不耐烦了。”刘远怒,再次一拳头砸在案几上。这次案几没撑住,破了一个大洞,上边的东西噼噼啪啪往下掉。

几人下了一跳。

刘敏忙说:“大哥,我看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想到办法的,不如下次再议吧。反正更始帝的使者还在南川,一时间苏全也不会派人过来。我们还有时间。”又转头对着刘塘:“二哥,我那边有些军饷没有及时拨到位,正想找你问问。”

说完,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刘塘看看刘敏,再看看两个侄子,又看到大哥刘远瞪着他瞪到快要突出眼眶的眼珠子,无奈的叹口气,甩脱刘敏的手,冲着刘远躬身施礼:“大哥,我先跟四弟去看看军饷的事情。”

待刘远摆手,方转身退出。

看到刘塘走了,刘敏也带着两个侄子施礼告退。

刘敏出了书房,看到刘塘还在院子当中站着,忙追上去埋怨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程家那档子事出了的时候,大哥差点没带人灭了程家。要不是心疼瑾儿和嫣儿,真说不好现在程家还在不在。当初阿姐就是因为嫁得匆忙才落到程家的。如今嫣儿才十三,你又说要把她现在就嫁了,别说大哥,我也生气。”

刘塘苦笑:“我们刘家可就嫣儿这一个小娘子,你们疼她,我就不疼了啊。可看刘勇拿下定山郡后的一系作为,他背后没有高人才怪。我现在不提,人家上门来提要娶嫣儿的时候,难道会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再来想办法吗?”

“那现在怎么办?大哥那里摆明了就是不同意。……哎,你别看我,我告诉你,不要说我,就是把阿娘请出来都不好使。”

“可是这也不是个事情啊……”

刘池和刘汜出了书房,看着两位长辈边说边走远,同时站住了脚。

刘池扭头对着刘汜:“慎之是不是住在你外边的宅子里了?哎哎哎……你别动手啊……”看到刘汜要抓他的领子忙往后跳了一步躲开,“这事情他也就瞒着长辈,根本没瞒咱们兄弟。连小十二都知道他住在你的外宅了。我是让你赶紧把消息递给他。”要他说,程谨程慎之这人胆子也太肥了,就不怕他们兄弟里谁把他的行踪捅给长辈们啊!

刘汜放下手:“这事你怎么说?”

刘池望着天,已经有大雁自北国飞来,在天空列队而行。

“这事我听慎之的。姑姑心中装的是祖宗基业,搞不好会被二叔说动。嫣儿嫁给谁还要慎之拿主意。”

“那你呢?这祖宗基业将来可是你的。”

“我?”刘池把视线收回,看着刘汜这个兄弟中最优秀的四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出来。他略显平凡的脸庞因为这个笑焕发出几分光彩,“这祖宗基业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算。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事事指望着小娘子。”

刘汜也笑了。此刻,他才觉得,他们确实是兄弟。

7婚事(已修)

同一时间,在刘汜位于珍珠巷的私宅的书房里,程谨一边整理着手头上的画像一边听着属下的回报。

他的消息比真定王府的消息还要快。他不仅知道苏全的使者什么时候到,还知道他的主要目的是什么,都和谁取得了联系,和哪些家族统一了意见。只要他想,那使者这辈子都进不了真定城。只是,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不敢越俎代庖的做出什么决定。毕竟以后的日子是要妹妹自己过的,而不是他能代替的。

“……公子,五舅老爷已经知道您回来了。郡主还不知道,不过也瞒不了多久。”

“不用担心,我这两天就回去了。”程谨不在意的随口答道,同时抽出一张画像丢在一边。

“公子,我们的人已经到了下邳,随时可以动手。”

到了啊……

程谨沉吟了一下:“你让他们先待在那里把人给我看好了,不要轻举妄动。”

“是。”下人应着

“另外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鸽信内容。”

程谨又补充到,等确认了,就挥手把人打发下去,继续整理着画像。

很快,二十几份画像就分作了两堆。

刘汜看到的就是一向光鲜亮丽的程大公子一会儿拿起一幅画像看看,丢在左边,想想不对,又拿起来看看,再咂咂嘴,丢在右边。

再看看原来干净整洁的书房,如今地上、塌上、书案上摆满了或卷起或铺开的画像。

刘汜不由得笑出来,出声打断程谨的纠结:“慎之,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怎么找了这么多画像来?”说着,又弯身拾起一幅画像,念着画像上注着的小字:

“稷山阮氏三房嫡长子,年十七,性温驯,擅书法,懂琴,无通房。”

刘汜愣了愣,将画像丢在一边,从地上又拾起一副,打开,又把小字念出来:“泽川杨氏长房嫡次子,年十九,性豪爽,朋者众,懂兵法,好游猎,有一通房,无子嗣。”

再望去,什么汇丰袁氏,溧阳吴氏不一而足。

“这是什么?”

程谨抬头,看到刘汜在拿着画像看,忙阻止他:“你别乱动,我刚刚收拾出来,你这么一弄我又要重新收拾。”

这也叫收拾出来的?我们是不是对收拾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刘汜满头黑线,小心翼翼躲避着地上凌乱的画卷,踮着脚走到书案前,看着程谨手上的一份,接着问:“慎之,我是问你找来这么多画像做什么?”

“这是找给我妹妹的,她要嫁人了,我总要给她挑一个好人家。”

刘汜很快反应过来,“你已经知道了……”

程谨放下手中的画像,斜睨着刘汜:“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赶回来的。”

刘汜点头,看这样子,他也能猜到程谨是绝对不会同意阿嫣嫁给刘勇那个竖子的。可这些都是世家大族子弟的画像,他刚刚甚至还看到了四大世家八大宗族这种顶级姓氏旁支的子弟,慎之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画像?他实在是不敢相信慎之这三年游历能够把这些人全都认全。

想到了,他也就问了出来:“可是这些人的画像你哪里搞来的?还连人家有没有通房有没有子嗣都打听清楚了。”

程谨开始收拾散乱的卷轴,还抽空瞥了刘汜一眼,轻描淡写的说:“城隍那里买来的。”

原来城隍盯着的不仅是各大势力,也是盯牢了十二姓。刘汜在心里把对城隍的重视又向上提了提。

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还是牢牢记着自己过来干什么的:

“我想你已经知道苏全要派使者到真定的事情了。不管你现在做什么都要快。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这个事情。另外也跟你说一声,如果我们想把阿嫣另嫁,就一定要有个身份相当的小娘子嫁给刘勇。这样才能堵住南川那边的嘴。至于刘勇那边反倒不用过多考虑,反正他要的只是我们的支持。”

“我知道了。”程谨点头,已经抱起了一堆卷轴,准备往外走,“谢谢你啦,另外把这些画像都烧了吧,流出去好像也不太好。”

所以我来就是给你收拾屋子的?刘汜看着满地的画像瞬间无语……

程谨走入倚翠楼的时候,吴嬷嬷正跪在程嫣的塌前回禀着什么,看到了大公子,立刻打住了话头。

程嫣见了哥哥,也顾不上吴嬷嬷这头,立刻从塌上爬起来,欢欢喜喜地就往外扑。

程谨见了,忙丢了怀中满抱的画轴,三步并做两步,堪堪将人接个满怀。

兄妹俩都没注意横梁之上,一个人影动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哥哥!”程嫣欢快的叫着。

程谨却虎了脸,“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他要不是弓马骑射娴熟,动作还算迅捷,这丫头的鼻子今天肯定就保不住了。

程嫣却只是呵呵地笑,一点也不把哥哥的训斥放在心上。

吴嬷嬷看了这个样子,悄无声息的退下,同时把屋外候着的婢女轰远了些,把空间留给这对兄妹。

程谨却是满心无奈。

兄妹俩差了七岁,她小的时候就是在他怀里长大的,也许是那个时候就养成了她动不动就往自己怀里扑的习惯。后来,阿爹走了,阿娘前两年忙着悲春伤秋,后边又忙着和各位舅母打好关系。他自己则是先守孝,后游历。嫣嫣在真定王府的后院,跟着众多的表哥一起长大,好像就没学会避嫌这回事。

而他这次回来,却不得不把她嫁出去。她能够适应那些世家大族后宅的生活吗?

他开始有些痛恨自己的羽翼不够丰满,不能把她护得更好一些!

程谨偷偷叹口气,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将程嫣重新安置在塌上,才回身将自己刚才丢了一地的卷轴一个个拾回来,坐到程嫣的身边,把画轴推过去:“你看看这个。”

程嫣好奇地打开一幅,是男子画像,旁边标注着小字。

她喃喃念出:“山阴王氏……”

合上,丢在一边,再拿起一幅,打开,“沧临李氏……”

所有都是年轻男子的画像。

程嫣把所有的画轴拂开,望着自己的哥哥,嘴唇微颤着:“哥哥……你就这么急着将我嫁出去?”

8商量(已修)

看着哥哥倏地变白的脸色,程嫣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哥哥对她的疼爱她不是不知道。如今的世道她也不是不清楚。

如果她想着此时自己是姓程的就真的是没有良心了。当年阿娘要带她回来的时候她怎么不哭喊自己姓程不应该回来啊,享受着舅舅舅母的疼爱表哥们的照顾的时候怎么不拒绝啊。如今因为她享受了一切,要付出代价了,她自然也没有拒绝的权利。这是不是就是阿娘说的小娘子也有小娘子应该负担的责任呢。

更何况,相信没有一个人想着顺水推舟牺牲她的,否则哥哥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的画像堂而皇之的进入她的倚翠楼。

“哥哥,让嫣儿看看你都为了嫣儿找了什么人来。也许我真的能从里边找到金龟婿也说不定啊。”程嫣摆出一幅调笑的样子,随手拿了一个画轴打开,去看上边的人。

程谨知道妹妹会想得明白,可这样的妹妹却更令他心疼。有的时候他却更希望能够妹妹不要这么懂事。

程谨敛了心思,也看向程嫣打开的画像。她拿在手里的还是刚才就打开过的山阴王氏长房嫡幼子的画像。

“这个山阴王氏和刚刚你看到的沧临李氏都是十二姓的旁支,而且都是近支。”

大夏承汉而立,迄今近四百年。而所谓的十二姓指的是从前朝就已经存在的四大世家八大宗族。虽说前朝蔡侯改进了造纸术,让书不再像竹简那么沉重,也不会像锦帛那么昂贵,可依然是保存在在世家手中代代相传。如今不要说读书人,但凡识的字的人,不是各个世家的子弟,也是依附世家之人。十二姓之所以站在了各个世家的顶端,不仅仅因为他们传承久远,还因为他们读书成才的子弟最多。刘氏就算成为了皇族,也没被这十二姓放在眼里。

“哥哥,既然他们是王氏近支,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起居注里边可曾经记载着他们大夏某位皇帝陛下欲嫁女儿进十二姓而不得的故事呢。别说如今大夏已经式微,就算是盛世,她这个旁支皇族的外孙女都不一定有机会的。

程嫣丢下手中的画卷,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哥哥得罪了十二姓,那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程谨笑,像小时候那样用手揉乱妹妹扎起来的双丫髻,“傻丫头,既然画像已经摆在了你面前,只要你选中了,我自然有办法让对方主动来提亲。我已经想过了,如果你选定了王氏的子弟,我就娶李氏的小娘子。如果你选了李氏子弟,我就娶阮家的小娘子。这些个世家彼此联姻,总能找得到相应的关系。到时候他们看在自家小娘子的份上,也不能对你不好。”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程嫣有些急了,把哥哥的大手从自己头顶拨了下来。

“怎么样?”

看着哥哥满不在乎的样子,程嫣更急:

“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婚事和我的绑在一起!要知道,你可是程氏的……”

……宗子

程嫣使劲儿把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如今的程氏族长是二叔,宗子也只会是二叔的嫡长子,和他们恐怕连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了……

“我是说你可是我和阿娘的唯一依靠了。将来在建一个程氏宗族的责任可全是在哥哥身上了。”

程嫣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身子前倾,抓了哥哥的双手,大夏建朝之前刘家也只是泥腿子罢了,他们再重新建个程家总比建一个皇朝要容易吧。她叽叽喳喳和哥哥说着自己的想法,

“……所以说哥哥你的妻子的位置真的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坐得稳的。而且我还盼着你和嫂嫂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给我多生几个侄儿侄女呢,到时候我要教他们读书……”

程谨就看着妹妹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都说到是生三男两女好,还是五男两女好,生出来的侄儿到底要娶哪家的小娘子的时候才实在忍不住,把话题拉回来,

“如今是给你选夫婿,又不是别的,你别把话题扯远。”

说着,又正色道:“嫣嫣,其实你不要想得太多。我本来就有意从这些世家里选一个小娘子求娶。现在无非是把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让我们和那些世家联系的更为紧密一些而已。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看到程嫣想要说什么,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而且男子和女子是不同的。我也希望未来我能够和你嫂嫂举案齐眉,可就算不能也没什么。我将来也不会有什么精力放在后宅之上。她若能替我孝顺阿娘,教养儿女自然好。若不能,将人好好的供起来,再娶个合适的贵妾管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将来还有阿娘帮我看着内宅。可你不同,女子嫁人,不止要看夫婿,夫贵则妻荣,还要看家风,家风正则没有那么多阴私的事情。我看不上刘勇,也是因为……”

“等等……等等……”

程嫣举手打断了程谨,“哥哥,你先等等,让我把这个事情理理”

程嫣干脆从塌上站起来,穿了木屐,在屋子里开始来回兜起圈子,同时嘴上喃喃着:

“苏全要拉拢刘勇,就打上了我的主意,想让我嫁给刘勇是不是?”

见程谨点头,程嫣又接着说:“哥哥之所以拿了这些画像就是想用新的婚事堵了苏全的嘴是不是?”

见程谨再次点头,又说:“可苏全的使者这两天就到,那些世家根本来不及提亲,使者也不会相信。”

“老师已经拿了这些家的帖子在真定城里,只要你选定了,老师会马上来提亲。”

程谨的老师董群董言归不仅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还出自十二姓中的董氏主支。只要是他出面,相信这些世家没有人敢不给面子。

程嫣点头,这样一来,苏全捏着鼻子也要认。可是,似乎有个最大的问题,

“哥哥,我才十三……”

她想起来了,同时脸也爆红。

这个根本就要怪大舅母沈氏。她没亲生的小娘子,就把自己当成了亲生的来疼。沈氏身边有个擅药的嬷嬷,最喜欢跟她叨叨些医理,药理,还从十岁开始就给她调理身体,就是为了将来好生养。所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好像都知道了。还没及笄的小娘子不宜嫁这个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放心,我只是为了拿婚事堵苏全的嘴。怎么可能让你如今就出嫁。”程谨微笑着解释:“我早已和老师说好,不论最后定的是哪家,你都会在十六岁以后再嫁。而且……”

而且那些世家子弟好则罢,不好,他到时候一定帮她退婚。只要再给他三年,相信没人能够再把他,把他的家人当成棋子对待。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跟嫣嫣说了,也没有必要让她跟着担心。

“哥哥,如果我不想嫁了,你是不是会帮我退婚?”

程嫣目光灼灼地望着程谨。

她终于找到违和的地方了!

哥哥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这么草率的把她给嫁了。至于退婚,如今再嫁女嫁到世家的都有多少,退婚算个什么。

程谨无奈,只能点头,到底还是被看穿了。

“那既然都是退婚,那这个刘勇和世家子弟都一样了对不对?”

程谨被程嫣说的愣住,就算是三年后退婚她就不再议亲了吗?要知道这些子弟现在还在任他们挑,三年后可真的不一定啊!

“小娘子,素蕊姐姐来了。”门外,素梅的声音传进来,“说是夫人请小娘子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程嫣扬声答着,又回头看着程谨:“哥哥,你回来的事情我可是还帮你瞒着阿娘呢,你可要小心哦!”说完,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门外,传来程嫣欢快的声音:“走,我们去见阿娘。”

9母子(已修)

“你说说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程谨踏进宁仙阁的时候,看到一帮婢女像鹌鹑似的贴着屋子的边跪着瑟瑟发抖,而阿娘手里拿着鞭子,背着手,背门而立,不断地训斥着。嫣儿则跪在母亲的身后垂头丧气的听训,还不时挪动挪动双腿。

“你哥哥回来了,也不知道进来看看我也就罢了,你还帮他瞒着。我听到了,问了,你还……”

程谨无奈的揉揉鼻子,自己那不是想瞒着阿娘把事情办妥嘛!

算了算了,这个时候女人最大!

他也只能是紧走两步,和程嫣并排跪下,老老实实的一起听训。

程嫣看大哥一声不吭地跟自己一起跪下,都快气死了。这个时候他装什么孝顺,难道不知道进来的第一件事情应该是抱着阿娘的大腿哭,喊着阿娘我好想你吗?到时候再哭诉哭诉自己这几年在外边受了多少苦,阿娘保准什么气都没了。

他傻不愣登地这么一跪,她怎么办?现在她哭已经来不及了啊!可她腿麻了!

程谨不是没看到妹妹的挤眉弄眼,可他确实是对不起阿娘。六年了,他根本就没在阿娘膝下承欢过一天,还让阿娘寄居在舅舅家里,千方百计的奉承着大舅母。这顿训斥是他应得的。

“笨蛋!笨蛋!你到底是怎么被人称为四公子的?”程嫣小声地碎碎念。

长宁郡主刘蔷转身,就看到跪着的一个变成了两个。再仔细一看,多出来的那个是自己的儿子。再看到酷似相公的那张脸,想到自己相公对自己的绝情,想到这个儿子来了也不知道出声,只知道悄无声息的跪在那里,跟他阿爹的那个拧脾气一模一样,不知怎的,泪就这么迸了出来,手上的鞭子也随手挥了过去。

看到鞭子冲着哥哥背上就这么过去了,程嫣慌了,想也来不及想,一边喊着:“阿娘不可以。”一边就向哥哥的背上扑过去,想帮他挡下鞭子。

程谨也慌了。他挨上一鞭子,是应当应分的。可妹妹是个女孩子,这要是被伤了,留下疤痕可是大事情。只是程嫣是扑在他背上,他又跪在地上,想转身再去护住妹妹都做不到,无奈之下,只能伸了手,去抓鞭子,同时叫道:“阿娘。”

还好,鞭子是被他顺利抓到,只是鞭梢甩过,在他脸上就这么留下了一条细细浅浅的血痕。

看着这兄妹俩,你护着我,我护着你,她心里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也气愤自己就这么硬生生的被这兄妹俩衬托成了恶人。

长宁郡主刘蔷咬牙,把鞭子丢下,转身去了侧屋,坐于软榻上生着闷气。

看着大哥脸上的那道血痕,程嫣有点心疼,可是这是阿娘打的,她又不能帮她哥哥去打回来。只能嘟囔着:“让你哄哄阿娘都不会,活该挨了这一下。”

程谨笑了,扶着妹妹起来:“你刚刚过来就跪在这里了不成?”

“还不是你!”说道这个程嫣就气,“阿娘叫我过来,还没问我两句话,就要我跪下,然后就训上了。你说说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头长宁郡主的声音:“你们两个还不给我滚进来!”

兄妹对视了一眼,连忙一前一后向里边走去。

到了内室看到母亲坐在塌边,忙一左一右的坐了,各挽住一只胳膊。

程嫣冲着哥哥挤眉弄眼。程谨只好干咳一声,捡了自己游历的事情说了几件。

气氛就渐渐好起来。

长宁郡主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程嫣不由得竖大拇指给哥哥,这话题转移的真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听说你想和十二姓结亲,怎么样,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

程谨被问的一窒,立刻拿眼瞪程嫣。

程嫣半躲在阿娘的身后,摇头又摆手。这个锅她可不接。要是她说的,还用得着被阿娘罚跪了那么久吗?

长宁郡主也说:“你也别看你妹妹,是王夫人写信告诉我的。”

长宁郡主口中的王夫人是董言归的夫人,同是十二姓中八大宗族王氏的人。

听说是自己师母说的,程谨只能点头:“是有这回事,不过具体是哪家的小娘子还没决定,这个要看妹妹嫁到哪家去。”

“你少糊弄我,你妹妹的事情是最近两天才出来的,你的事情却是几个月前王夫人就和我说了的。我就不相信你一点打算都没有。”

这个儿子就仿佛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娶妻这样的大事本该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一个回娘家寡居的后宅妇人,如何有能力为他谋得一份可靠的助力。还好孩子自己有运道,能够拜一个好老师,能够为他筹谋。不过,不管如何她还是要问问,毕竟那将是自己嫡亲的儿媳妇。

“老师的意思是王氏的小娘子。”

“是山阴王氏还是越川王氏?”

“是琅琊王氏。”

四大世家的王氏比较著名的就三支,其中琅琊王氏是嫡支,山阴王氏和越川王氏都是分支出来的旁支。

长宁郡主没想到王氏提到的亲事居然是琅琊王氏,喜色就浮现在脸上,可转瞬又开始忐忑不安。不是她妄自菲薄。大夏皇族刘氏从前就没入过十二姓的眼,如今更不够看。程家,现在只能算真定王府的附庸,号称的八大宗族中程氏旁支压根就没被认可过。这样的家世怎么看都入不了那些人的眼。

“琅琊王氏这样的世家怎么……”

怎么就看上你了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太打儿子的脸了。可该问的她还是要问清楚。

程嫣在后边掩嘴轻笑,她不认为哥哥就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差,可看着哥哥脸上变换的表情还是挺好玩的。

“娘,世家重传承,处事秉承一个稳字。可如今是乱世……”

世家大族和一般的小家族不同,小家族会全力扶持优秀子弟,讲求拳打一处。而大族却往往把优秀子弟分出另立一支,想的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越是世家大族分出的旁支越多。可优秀的子弟都分出去了,主枝因为没有优秀的人才支撑,渐渐没落也是常事。

如今是群雄逐鹿的时候,全国十三州,势力最大的就是更始帝,却也只限于一州半之地,未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十二姓要想在新朝依然还是十二姓,自然都有自己的打算。

“……他们看中了我无家族之累。”

无家族之累……

无家族之累也就意味着要全力帮扶岳家。

长宁郡主听到这几个字眼眶又红了起来。

程嫣看到了,忙开口:“哥哥,既然这样人选可是定了?总是要让我和阿娘见见吧。”

听了这话长宁郡主也把眼泪收了回去,目光灼灼的看着儿子。

程谨失笑,面上难得的红了起来。“九九重阳的时候,师娘会在芷园办花会,到时候王家会有几位小娘子过来。”

程嫣看了,免不了要调笑几句。

母子三个就谈起花会会有什么人参与。气氛温馨隽永。

10保媒(已修)

苏胜苏如诲坐在高头大马上由东门入了真定城,身后跟着三十余人的护卫卫队。宁云打马落后了他半个马身。

苏胜回头看看身后的护卫,虽然打扮还算整齐,可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一路上,他们不断遇到山匪打扮的人的围追堵截。损失了二十多个好手,才算是到了真定。那帮人直到他们碰上了真定城出来的兵马,才退去了。

苏胜冷哼了一声,心下腹诽:你家苏二爷是直,却不蠢。这些山匪是谁派来的连猜都不用猜。你不就是想让我们进不来真定城吗,我他nn个熊的还是要不把事情办成了就不回去了。

宁云催马赶上去两步,压低声音问苏胜:“大人,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客栈梳洗一下再去真定王府?这样也太……”太狼狈了吧。

“怎么?你怕了?”苏胜撇嘴,不屑的问。

“我这不怕丢大人您的脸吗!”宁云舔着脸笑着。

“不用,我们就直接去真定王府。”他nn个熊。他就是要让真定王府的人看看,他们还是到了真定,而且还不走了呢。

真定城被历代真定王经营了几世,已经算得上大夏数得上的繁华城镇。街道布局井然,道路宽阔。从东门进城,连个弯都不用拐,要是策马奔驰起来,也就是半个时辰,就能到真定王府的正门前。

苏胜和宁云他们信马由缰的,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门前。

苏胜抬头,看到的是两扇高大的红漆木门矗立在眼前。门左右的柱子上镌刻着一副对联,两只汉白玉的石狮子分列左右。门楣上“真定王府”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辉,有些耀眼。

怪不得大哥做梦都想封王。苏胜心下暗晒,比起破破烂烂的太守府,真定王府好上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宁云,上去叫门。”苏胜冷哼。

宁云应声,下了马。

只是还没等他走到大门前,红漆大门已经分左右缓缓打开,刘敏笑呵呵地自门内出来,拱手行礼:“想必是苏大人到了,请恕在下没能远迎,家兄已经恭候苏大人多时,快快请进。”

苏胜也很快地摆出一张笑脸,翻身下马:“想必是安远兄当面,小弟有礼了。”安远是刘敏的字,只是这个字鲜少人知。

两人一番较量,你早就知道我什么时候到,我也把你的家底了解的清清楚楚,算是半斤八两不分胜负。

刘敏笑得更加灿烂,拉了苏胜,边问候着边并排向里走。宁云以及其他的护卫自有人招待着下马入宅。

很快又有真定王府的小厮上来把门口的马匹牵到侧门的马棚里去。

苏胜和刘敏并排走着,边应付着说些闲话。一路行去,王府的侍卫站立两边,刀出鞘,箭上弦,铮铮铁血,迎面扑来。

苏胜的心紧了紧,却暗自磨牙。这下马威来得好不讲究。

刘远、刘塘、刘常三兄弟已经站在正厅的门前等着苏胜的到来。看到苏胜和刘敏的身影,刘远当先迎上来,刘塘刘常紧跟其后。

“苏兄远道而来,本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苏胜也连连拱手:“王爷客气。请!”

双方谦让着,往厅上来,刘敏陪着宁云紧跟其后,刘塘、刘常两兄弟又落后一步。

厅堂之上,早已经在案几之上摆好了茶水及茶食。双方分宾主落座后,开始喝茶寒暄。

刘远夸着洪州在苏全的治理下有多么繁荣,苏胜就顺势把话题引到了刘池众兄弟身上:“……听闻世子跟随董大家学习,乃人中龙凤,不知我是否有缘得见。”

刘池同样跟随董群学习,而世人皆称其为董大家,苏胜才有此一问。

“哪里,哪里,苏兄谬赞了。有幸拜见苏兄是小儿的荣幸。”刘远说着,招了招手,吩咐下人去把世子找来,才继续和苏胜谈笑。

盏茶的工夫,刘池和刘汜兄弟就联袂而来。

两兄弟都是宽袖长衫,头戴书生巾,一走进厅堂,齐齐施礼,

“学生刘池见过苏大人。”

“学生刘汜见过苏大人。”

苏胜捋着长须,眯了眯眼。两兄弟一穿皂色,一着青色,同样的打扮,同样的风流。可这个四公子刘汜颜如冠玉,风流倜傥。刘池却……却稍显平凡了一些。不论长相还是风采都比之差的太远了。

没想到刘池这个真定王世子居然是个毫不出彩的人物。这可真的有意思了……

等两兄弟见完礼,马上有下人抬了矮几进来,安置在刘远身后。

刘池和刘汜刚刚坐好,就听到苏胜又说:“听闻下邳刘勇也在府上,那可是难得的少年英才。就是不知道我是否有缘得见。”

重头戏来了吗?这个苏胜还真是一点也不讲究,够直接的。两个小兄弟对望一眼,就听见真定王刘远淡然的声音:“想来能够见到苏大人,王侄他一定觉得荣幸之至。”

称呼从苏兄变成了苏大人,苏胜听了也只是撇撇嘴,没做声。

很快,刘勇就到了,到的比刘池兄弟刚才到的还快。

苏胜眼睛就是一亮。这个刘勇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轮廓分明的脸上鼻若悬胆,唇若涂脂,端的是一副好样貌。难得的是他身上有着血性男儿的硬朗,一下子就把刘池兄弟给压了下去。

这个样貌好呀,时人识英雄重英雄,这个样貌才能引得那些小娘子们趋之若鹜啊!

刘勇也坐下了,位置被安排在了苏胜的下首。

“咦,今天怎么没见到咱们的真定明珠啊!”苏胜喝了几口茶,又开口询问。

他这话一出,堂上刘家众人除了刘远、刘塘以外,都面有怒色。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世交,有几个会主动要求见人家的小娘子的。

苏胜见了此情此景,哈哈一下:“王爷别误会。我那侄女和真定明珠神交已久。这次听说我要来真定,特意托我带了好多礼物要送给程小娘子。没见到人,完不成我那侄女交给我的任务,怕是回去不好交代。不瞒王爷,我那侄女被我大哥宠坏了,我还真有点怕她。”

你们二十多人轻车简从的,连马车都没一辆会有什么礼物。

刘远也不计较苏胜话里的真假,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才回到:“也不瞒大人,我外甥慎言回来了,他们兄妹前去祭拜我那没福气的妹夫,近日不在府中。大人可能一时见不到了。”

“没关系没关系,”苏胜摆手,“真定明珠名声在外,想必也是一个秀外慧中,不可多得的小娘子。只是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大人请说。”

“我看刘勇侄儿也是品貌非凡,想来配得上我们的真定明珠,我来为他保个媒如何?”

11齐至(已修)

“我来为她保个媒如何。”瞧这说的轻松之至,就好像在问你今天吃饭了没。虽然在场的没有一个不知道他来真定的目的,可如此直接,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霎时,大厅里安静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了苏胜,包括刘勇在内。苏胜似乎对这种压抑的气氛毫无所觉,还是含着笑,转着茶杯,等着真定王刘远的回答。这是提亲来的吗?这是结仇来的吧!怪不得他刚才见完了刘勇,又要见阿嫣,这是还没见到人,就直不楞登地保媒。他把他自己当成谁了!

刘池比较冲动,攥拳就想站起来。刘汜本就和他共同跪坐在同一案几之后,见状忙伸手把他按了回去。虽说他也恨不得一拳将这个四六不懂的苏胜给打出去。可如今长辈都在,还轮不到他们小辈说话。就算是要打,也等长辈说完了话再打也不迟。

刘远也恨到咬牙。现如今哪个人不是做事留个三分,即使双方背后恨不得生吞对方的血肉,见了面依旧笑嘻嘻的称兄道弟。他苏胜可好,上来就一刀子捅下去,他仰仗着什么,他那个远在南川的大哥不成?他如今是投靠了苏全没错,那是因为他不想轻起战事。真定五郡,打起来确实有点不够看。可逼急了,他也不会一味的忍让。宁云更加傻眼。没错,他们出来之前大爷确实吩咐了他们既要让刘勇达成目的娶到那个程嫣,还不能让刘勇和真定王府真的结成同盟。到了那时,刘勇就只能依靠他们苏家。可事情也不能这么做啊!这里可是真定王府的地盘,他们还能走出去吗?二爷我的二爷诶,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喽!

大厅上,八个人,八双眼睛,都移到了真定王刘远的身上,看他是如何推脱,还是就此答应下来。

刘勇眨眨眼,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他想起来那短短的两次见面,那个娇俏的小娘子。想到伍辰说的美人如玉,想到程嫣身后所代表的意义,这些,都让他的内心一片火热。

“苏大人,程嫣只是……”刘远刚刚开口,却被洪亮的声音打断。“王爷,老夫前来讨杯酒吃,王爷不会嫌弃吧。”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向大厅门口。刘池最先激动的自蒲团上站起来,来的不是别人,是他的老师,董群董言归。

真定王刘远以及苏胜都站起身来,躬身见礼。董言归被世人称为大家,要是见了他都不起来行礼,让人知道了一定会被戳脊梁骨。刘塘悄悄抹了把汗。刚刚仆人来报的时候,他马上示意把人引到厅堂上来,现如今果然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等这事过去,他肯定悄无声息的把那个苏胜丢出去,相信更始帝会感谢他的。

众人和董言归一一见礼之后,重新分宾主做下。董言归做了上首,苏胜则屈居到了次席。真定王当先问董大家:“不知董大家说的讨杯酒吃是何事?”

董言归哈哈一笑,说道:“老夫此来是准备讨杯喜酒吃吃。”

喜酒……喜酒!所有人惊了,苏胜更是已经面色不善的看过来。

“王爷可知道稷山阮氏?”

等刘远点头了,董言归接着说道,“稷山阮氏三房嫡长子阮斌今年十七,想聘程家七小姐程嫣为妻,特央我做这个媒人。我也就厚着脸皮来讨杯酒吃吃。”

真定王刘远兄弟都震惊了一下,彼此对望。刘汜和刘池两兄弟却猜到这个应该是程谨这个表弟的手笔,有些得意的瞥向苏胜和刘勇。

苏胜是怒目而视,却不敢说什么。

董大家是董氏嫡支的人。响当当的十二姓,不要说他,就是他大哥苏全在这里,也不敢惹,最起码是不能赤手空拳的直接怼上去。刘勇的面色却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就算是四大世家阮氏的旁支,也不是他这个来自下邳的乡野小子能够比得上的,何况稷山阮氏是阮氏的嫡支。要是大夏没亡,要是他家爵位还在,他也许还有点底气,说人家是个只靠祖荫的二世祖,可现在……

“董大家、苏大人,感谢你们对嫣儿的厚爱,嫣儿毕竟姓程,婚事还是要她啊娘做主。”

苏胜看到董言归一脸合该如此的表情,也没有接话。现在有一个样样都更加优秀的阮氏子弟比着,他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只是到底鹿死谁手还要看谁更加诚心(不要脸)才是。

众人也把就把这些事情放下,开始谈起其他。可是大家谈兴都不浓,很快就散了。

苏胜一行人也由刘常陪着被安排在外院的客院住下。

刘勇踱着步回到自己的院子,却有些怆然若失。伍辰看到刘勇似乎不太对,忙问起发生了什么。刘勇也就把刚刚在大厅之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问他:“……也不知苏大人这是何意。”

伍辰笑了,“主公,看来苏全身边还是有明白人的。他们应该是看出我们急需真定王府的帮助,想和真定王府联姻。可是又不想我们真的就上了真定王府的船,才派人来了真定。”

看到刘勇蹙着眉看着他,伍辰接着说:“我估计他们想赶鸭子上架,逼着王府应了我们所求,还在中间插根刺。”

刘勇眉头皱得更紧;“苏全离着定山太远,根本靠不住。如果真定王府真的厌了我们,娶到程小娘子又有什么用。”

说到这个伍辰却觉得不是什么问题:“一个从小娇养大的小娘子,又是唯一的女孩子,怎么轻易的舍弃的了。到时候只要主公多宠着她一些,多哄着她回来哭上一哭,不就什么都有了。”

刘勇点头,表示认可伍辰的话,旋即他又想到董大家提的那门婚事。“那个阮斌……”

“稷山离这里太远了,阮氏的情况我还真不太好说。不过就算是董大家保的媒,只要程娘子一心嫁给主公,咱们就不用担心什么。”

让程娘子一心嫁过来吗?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个。不由得,他又想起她趴在湖边的栏杆上,向水中丢着花瓣时候的样子。那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只配了珍珠串成的头箍,整个人娇俏可人,似落入凡尘的精灵。只是,他好像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素蕊好像已经不在程娘子的身边服侍了。”刘勇开口,有些迟疑。

伍辰点头。他们毕竟是做客在府中,不可能大肆的收买仆妇。那个小婢女还是因为仰慕主公,才让他逮到机会说服,让她帮忙多在小娘子身边说些好话。也借着她的手送了一些东西进去。可是还没看到什么效果,那个小婢女就被调到了长宁郡主的身边。这让他们不敢再轻易的动手。

“主公,我们住在府中,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况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伍辰说着,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刘勇勉强扯了扯嘴角。伍辰这样说,他并不是很高兴。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他没有高傲的本钱。兄弟们等着军粮,定山郡的百姓也在等着救济。他们来了真定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

程嫣,如果我真的能娶到你,必不负你!

12花会(已修)

前厅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后边,程嫣听说了,却完全没去想这些事情。这两天她一直在忙着和阿娘一起准备花会的事情。

之前,真定的各大世家也曾经办过花会。可她阿娘不喜欢应酬,她跟着几个舅母去了两次,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喜欢去了。

这次花会却不同,自从听说王氏的小娘子会参与以后,阿娘的热情可是空前的高涨。今天忙着做衣服,明天忙着打首饰,后天又忙着絮叨这些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提醒程嫣应该和哪家的小娘子亲近,又应该躲着哪家的小娘子远着一些。

程嫣有些哭笑不得的听着,终于熬到了九月九重阳节这天。

这天太阳还是很给面子的,一反前几天的阴沉,露出个笑脸,清风徐徐,吹在身上还不会觉得太冷。

芷园位于真定东南五里的玄雾山下,占地面积广阔。它曾经是属于皇室的私家园林,被大夏的皇帝给了第一代真定王。后来,第三代真定王不争气,把园子卖给了一户有着世家背景的商贾。后来的真定王曾经想把园子买回来,园子的主人却不肯,抵不住真定王压力,干脆就把园子拿出来当成了各世家举办聚会的场所。真定一年四季的花会几乎都是在芷园举办。

因为经常举办花会,园子前的道路被修的宽阔异常,并排跑个五六辆马车都不在话下。程嫣悄悄掀开帘子,发现即使如此宽阔的道路还是被各世家的马车给堵了个水泄不通。也许是芷园的小厮应付这种情况已经很熟练了,马车从哪里进,从哪里出,又停到哪里都规划的井井有条,是以外面的情景显得忙而不乱。

“还不坐好了,小心被人看到说你没规矩!”长宁郡主假装虎着脸训斥着自己的女儿。

程嫣听了,吐了吐舌头,乖乖的坐好。

这次的花会真定王府派出的马车就有个十几辆,王妃沈氏并四房的夫人陈氏带着程嫣的四位表嫂都来参加花会,目的无非是为了家里到了年龄却还没定亲的十一、十二、十三三位公子相看小娘子。爷们那边王爷并几位爷都没参与,来的是四公子刘汜。马车浩浩荡荡地排在芷园的门口,又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方轮到下车。

程嫣今天穿了一件桃红暗花并蒂莲百鸟裙,头上还是双丫髻,戴了一支点翠蝶形翡翠钗,耳朵上带了一对镂空桃型猫眼耳坠,脸上只薄薄的施了层粉。因为是出来参加花会,又照着今下时兴的样子在额间点了黄色的花细。整个人明眸善睐巧笑倩兮,一下车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程嫣踏着脚凳下了马车,四下看了一圈,回身扶着阿娘长宁郡主刘蔷下车。

今天在门口迎接女客的是董大家的大儿媳钱氏,二儿媳孔氏并女儿董婧。董大家的两个儿子董肇,董罄则在迎着男宾。

刘汜跟着董大公子自去了。

而董婧看到程嫣来了,忙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捏了捏,才向长宁郡主行礼。

后边的马车上,沈氏,陈氏带着儿媳妇并侄儿媳妇也都下了车。钱氏、孔氏也慌忙迎上去,双方纷纷见礼,寒暄了几句。董婧拉了程嫣的手,陪着真定王府来的众人往里走。

往常的花会,真定王府应该算是最尊贵的客人,最起码要钱氏陪着往里走才合适。可今天这花会,十二姓的嫡支都有派人来参加,规格超过以往的花会数倍。真定王府的人这个时候真的不够看了,才会是由董婧这个小娘子陪着。

程嫣回头看看钱氏和孔氏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模样,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董婧,“今天都有谁要来?”

董婧也学着程嫣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跟她咬耳朵:“十二姓里边李氏、程氏、阮氏、苏氏、姜氏都有人来,我们本家并舅舅家也有人要来。”

李、程、阮、董为四大世家,杨、苏、孔、闵、王、姜、沈、欧阳为八大宗族,合起来为十二姓。程嫣掰着指头一数,十二家里边来了七家,不由得咋舌:

“还是你阿娘的面子大,这些家来的是嫡支的还是旁支的?”

“李氏、阮氏并我们本家和舅舅家都是嫡支来人,余下的来的是旁支。”

程嫣:“……”

怪不得。程嫣这才算是明白为什么董婧的两个嫂嫂都是那么紧张了。

董婧看看,距离他们今天摆宴的听风阁还有段距离,又接着说:“其实我阿娘也没想到他们都会来。一开始定的是芷园的清音轩,后来……这才改到了最大的听风阁。又担心听风阁都不够,把旁边的望春亭都定下来用来安排男宾。”

程嫣点头,表示知道了。

董婧见了,也不再说什么。

等将人送到了听风阁,引着见到了王氏,又低声和程嫣说:“沈五娘子已经在里边了,你要是无聊就去找她,我一会儿忙完了再找你们玩。”

沈五娘子沈澜是真定王妃沈氏的娘家侄女,和程嫣董婧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

程嫣点头,眼珠一转,调笑着问:“不知道王家哥哥有没有来?”

董婧和舅家二房的嫡长子王黎王君逢定了亲,来年五月就要嫁过去了。

董婧俏脸一红,瞪着程嫣:“表哥来没来我不知道,不过我可是知道阮家那个阮斌可是来了,你小心着吧。”

程嫣:“……”

好吧,她好像是调笑不成反被人家给调笑了。

看到程嫣无语了,董婧掩袖笑了笑,又捏了捏程嫣的手:“你好好玩,我去忙了。”又冲着真定王府的诸位行礼,才带着婢女转身重新到门口迎客去了。

程嫣随着阿娘和两位舅母一起给王氏互相见了礼,王氏就开始引着她们见身边的几位妇人。其中一位,王氏特意介绍说这是自己娘家的嫂子孔氏。程嫣就知道这位可能是哥哥未来的岳母了,见人还算是随和,多少放下点心。

作为真定王府唯一一个小娘子,程嫣收获了一大堆的玉佩、镯子、钗环之类的见面礼,让随身的素梅收了,才被获准可以到花园里找小伙伴玩耍。程嫣这边稍稍舒了一口气,忙带着素梅退下。

听风阁之所以成为芷园最大的院子,是因为它是围着一个很大的湖建起来的。

程嫣问清楚沈五娘子在湖边的回廊中和小姐妹闲话,拒绝了芷园婢女的带领,带着素梅往湖边而去。

谁料到,刚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了“程七,程七”的呼唤声。

程嫣回头,看到了她最不愿见到的人。

13赌斗

程嫣不想见到的人很多,但是这些人里边,从没有自知之明,敢大大咧咧在外面直接喊她程七的,都冠了一个程字。

程家虽说努力了多少年都没有和广陵程氏连宗成功,也算得上是真定城里一个大家族了。

程嫣七岁前都生活在程家,和程家的这些堂姐妹算是一起长大的,可从小看贯了她们人前表现的温婉无双,背后掐尖要强以后,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喜欢这些堂姐妹的。

程嫣干脆转身站定了,想看看这三个堂姐今天到底想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开口喊“程七”的是二房的嫡幼女程六娘子程珏,今年也已经十四岁了,还没有定亲。她和程嫣因为岁数差不多,又都是嫡女,从小就喜欢争。争漂亮的珠花,争好看的衣服,也争长辈的宠爱。可程嫣是长房嫡女,又有个拥有郡主封号的阿娘,所以不论争什么都是她输。

自从六年前,大伯父过世,她阿爹成为了族长,程珏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把程嫣踩在脚下了,程嫣却随着长宁郡主回了真定王府。自那以后,除了大伯父的忌日绝不露面。

程珏就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吐不出来。

今天,程嫣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裙子,而她则穿的粉色,怎么看都觉得被对方给压了一头,所以她气不顺,说话的语气就不那么好。

“程七,看到姐姐们也不知道行礼?”

程嫣挑挑眉梢,可他们一家并没有破族而出,所以这话她还真不好反驳。

所幸她也不太在乎跟堂姐妹们为了这点子小事情争长道短的,很干脆的一屈膝,行了个礼,口里说着:“见过三位堂姐。”然后就站了起来,望着程珏。

程珏:“……”

看到程珏还想说什么,旁边的程五娘子程玙马上拦了。她是二房的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太清楚这个嫡妹的脾气了。

她马上及笄了,却还没有定下婚事,不免有些着急。可她也知道,就凭着她程家庶女的身份,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好亲事找上她。

程嫣这个堂妹却不同,才十三岁,听说不仅有大姓嫡支的公子求娶,还有名满天下的大英雄倾慕。世家自来就有滕嫁的规矩,不管堂妹选了哪家,她要是给堂妹做滕,也是一个谋不来的好出路。

所以她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嫡妹惹恼了堂妹才是。

“六妹妹是想问七妹妹这是准备到哪里去。”程玙急急忙忙描补着。

程四娘子程玲只是笑眯眯的站着,一语不发。她是三房的嫡次女。当初的大房的产业可是都到了二房手里,跟他们三房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她犯不着帮着哪一方,只要看着就好。

“我只是听说小娘子们都在湖边,想过去看看。”程嫣笑着回应。

“我们正好也要过去,一起走吧。”

程嫣点头,当先转身。她们愿意跟就跟着,只是不要打着她的招牌做些四六不懂的事情就好。

程六娘子还不愿意,被程五娘子挽了胳膊,硬拉了跟上。她也怕动作大了被人家瞧见有了不好的名声,也就半推半就的跟着。

程四娘子走在最后。几个小娘子的贴身婢女都跟在了后边。

听风阁里边的湖叫镜湖,水平如镜,碧绿清澈。

小娘子们三五成群,分散各处,说着体己话。

沈澜先看到了程嫣,忙和自己身边的小姐妹说了几句话,应了上来,等近了,才发现程嫣身后跟着的三个是程家的三姐妹。

她上前挽了程嫣的胳膊,一同向她刚才站的凉亭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们怎么走在一起了?”

程家当年的事可是被死死捂在程家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的。她是因为自家姑姑是真定王妃,又是程嫣的手帕交,才知道一二,也很清楚程嫣有多不待见自己的堂姐妹。是以看到了才有此一问。

程嫣不以为然地道:“没什么,碰上了而已。你也不用理她们。”

“我倒没什么。只是今天来的生人多,你要小心她们打着你真定明珠的名号。”

“……”

程嫣霎时无语了,真定明珠这个诨号完全是小姐妹之间的玩笑,怎么听起来好像还传到别处去了。

看到程嫣的表情,沈澜就知道她没把这个名号放到心上,忙说:“论家世,论长相,论才华,你可是我们当之无愧的明珠。今天有十二姓的小娘子在,大家还等着你争口气呢!我们怎么能让程家那几个坏了你的名声。”

“争什么气?”程嫣突然觉得有点不对,“怎么回事?沈姐姐你可不能瞒着我。”

“呃……这个……你看,杨筱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快点过去吧!”

“沈姐姐!”程嫣拉着沈澜站在原地,“你要是不说我可扭头回去了。”

“别别,千万别……”沈澜有些慌了。

可这个也不能怪她啊!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今天的花会不同以往真定城里的花会,十二姓来了七个,每家都有两三位小娘子。这二十来人一到了芷园就自成了一派,不和她们这些真定城里的小娘子交谈,摆出了高高在上的架势。

要她说,就这样泾渭分明的也挺好,等到花会散了,各自回去找自己的阿娘,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先挑起来的,好像是一开始在评说天下英雄,那些大世家的小娘子看不起真定世家几个优秀的公子。后来又开始看不起真定的小娘子。这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真定的小娘子们也各个都是自家娇养大的,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沈澜小心翼翼地看着程嫣的脸色,把前边的事情都说出来,“……就这么的,双方约了赌斗。”

“赌斗?”程嫣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你们要赌什么?”

“还能赌什么,无非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你真当我们还能学那些爷们掷骰子推牌九啊!”

“那你怎么不拦着一些!”

“你也不说今天来了多少小娘子,这是我想拦就能拦得住的吗?”

沈澜也委屈啊。如今这真定城里的世家,她家世算不上一等一,才华上也没有艳压群芳,就算拦也没那个底气。

“然后呢?”

“画上我们已经输了一局,是崔大娘子对上的阮家一位小娘子。安十三一看不对,就借口人没来全,把剩下的三局压后了。”

程嫣觉得头疼了,安家十三娘子安蓉是她们这些人中最有急智的。她这样把赌局压后,肯定是在等她来。可是她来了,她们就能赢吗?

“嫣嫣,这个还是要靠你啦,求你啦!”沈澜双手抓了程嫣的右手,左右摇着,可怜兮兮地说。

靠她?问题是人家可是十二姓嫡支出来的,靠她靠得住吗!

14把握

程嫣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靠得住!

程家自从被真定王府排挤以后,日子是每况愈下。她那个“好”二叔不是忙着跟各个世家走动,忙着争权夺利,就是忙着和十二姓中的程氏连宗,让自己也变成程氏旁支。是以程家的儿女众多,却并不重视后辈的培养。公子们还能有族学进学,小娘子们就只能是跟着自己的阿娘读书识字,学些孝书女戒之类的。幸亏程家的媳妇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还真没出现不识字的存在。

而她基本就是回了真定王府,跟着表哥们到了书房才开始启蒙,本身就比别人晚了一步,又没专注在琴棋书画上边,如今能靠得住才怪。至于说真定明珠的玩笑话,一个是因为真定王府能够压所有的真定世家一头,另一个就是因为她有一个被称为洪州四公子之首的哥哥。平心而论,在真定各家的小娘子里边,她是哪个也拿不下头筹。

“你们说一切都靠我了,合着我输了就不丢脸了是吧!”程嫣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沈姐姐,你就和她们一起坑我吧!”

“我们哪有……”沈澜难得的心虚了那么一丢丢,喃喃自语着:“程大公子可是总在夸你才华举世无双呢,再说了,你要是真输了,程大公子肯定舍不得的,到时候肯定会想办法给你找回场子。”

“……”

程嫣彻底无语了。

合着她们根本就没盼着她能赢,而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等着她大哥找场子。这样看来,就算是她再怎么推脱,她们也能把她架在火上烤了。可让一个男子来为小娘子找场子,她们就不觉得丢人吗?程嫣就没明天她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到。可既然这样,总要让她给自己谋点好处吧!

“那好,既然这样你们总不能太小气了吧。只要是把白起送我,我什么都答应”

白起是最近沈家新得的一匹千里马,是沈五娘子的大哥沈诤的心爱之物。沈诤得了白起,为了炫耀,还曾经办了一次宴会,请了真定很多人到他的马场去赛马。因着真定王妃的关系,程嫣也跟着去过。也是自那开始就惦记着白起了,但她还真没有理由买过来,毕竟沈家也不是差钱的主。

沈澜听了,知道这就是答应了,忙不迭的点头,“只要你肯下场跟她们比比,无论输赢,我都负责把白起讨来送你。”凭着她大哥宠她的程度,沈澜相信自己有这个面子。而且只要抬出了程嫣,相信她大哥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程嫣点头,才跟她一起继续向里边走。

听风阁名为阁,实际上是由围绕着镜湖而修建的一圈圈水榭组成的。

今天的天气难得的好,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片云朵,清风徐徐吹拂着湖面,荡起层层的涟漪。树叶已经由绿转黄,随风沙沙地响着。为了应景,水榭的各处摆满了各色的菊花堆成的菊山。各家的小娘子和小姐妹聚在一起寒暄着,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在这一片喧闹声中,一处凉亭中十多个小娘子安安静静的坐着品茶,即使偶有人交谈,也都是交头接耳的轻声细语,不免显得十分的突兀。

程嫣拿下颌示意着那头:“那些人都是……”

沈澜马上明白她在问什么,瞥了一眼,语带不屑,“可不是。也不知道装模作样的给谁看。你看,中间穿白色描金如意曳地裙的是李家的小娘子,旁边樱红乌金云秀锦裙的是阮家的小娘子,就是刚才赢了崔倩的那个。”

她也没敢抬手指指点点,只是用眼神示意着程嫣看。

程嫣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问沈澜,“你说杨筱还在等我们,人呢?”

沈澜忙拉着她转了向,“在这边呢。”说着就向左转。

程嫣跟着她走去,却也趁着这个功夫回头,后边程家三个小娘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素梅见到了,跟上前一步,压低着声音禀报着:“程家娘子跟着吴家二娘子去了。”

吴家是程家的姻亲,吴夫人就是如今程家的宗妇,她的二婶娘。吴家二娘子是吴家众娘子中最优秀,也是最好面子的一个。相信有她看着,那三个堂姐应该做不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才是。

程嫣点头,也不再关注这个。

杨筱、安蓉占了水榭上一个小角落,桌子上摆了茶点,自得其乐。奇怪的是崔倩崔大娘子也在。只是杨筱安蓉两个在一起说说笑笑,崔倩就在边上喝茶,也不觉得尴尬。

看到程嫣和沈澜两个,杨筱首先招手。

等沈澜和程嫣到了,在桌边坐下,婢女轻手轻脚的捧了两杯茶上来。

程嫣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安蓉奇怪,以眼神询问。

“我不喜欢加了盐和陈皮的。”程嫣笑着说。

崔大娘子见了,悄声吩咐她的婢女换杯蜂蜜水来。婢女忙点头应了,下去吩咐不提。

这下子程嫣更奇怪了。

真定、醴陵、昕宁、仪源、平渡五郡都归真定王管辖。其中真定郡是五郡当中最大,也是最富庶的一个郡。所以很多世家的本家都是在真定郡。这么多世家里边沈氏、安氏、李氏、杨氏又是除了真定王刘氏以外最大的四大世家。这几家的爷们出仕的多在真定王手下任职,所以他们几家的小娘子也是程嫣最熟悉的。

可崔氏不同。

崔氏是在十年前才从京城迁来真定。他们家出仕的子弟原来多在大夏朝廷任职。直到大夏江山无继,子弟挂冠归去,才把家族迁来。是以,崔大娘子这个崔家第四代的嫡长女向来是有些看不起她们这些真定本地的小娘子,觉得她们都没有见过世面。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没人理她不觉得尴尬,还能主动照顾她这个喝不惯咸茶的。

程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崔倩,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左手边的安蓉。

安蓉只是掩了唇笑,不回答。

杨筱不管这些,直接说:“她这是借花献佛,等着你帮她赢回来,好出口恶气的。”

程嫣只觉得额头冒汗,心中的小人翻着白眼看杨筱:你还真是敢说。

崔倩也是脸颊爆红。可被杨筱说破,她反倒大大方方起来:“我就是输的不甘心,不可以么?”如愿的看到杨筱鼓起眼睛,又哼了一声,扭头看着程嫣:

“那个阮家的小娘子根本就是取巧才赢的,我当然不服。可比都比了,我也不会不认账。所以一会儿你要是能赢,我做条帕子送你。”

“一条帕子就把我打发了?”程嫣笑。

这次轮到崔倩瞪眼睛了:“那你想怎样?”

程嫣比出三个手指:“三条,至少要三条帕子我才答应。”崔倩的女红在真定的小娘子里边要是说排第二,都没人敢说第一的。她阿娘经常用崔倩的女红来鄙视她。到时候她用一条,丢一条,让她阿娘再说她。

“这可不行!”杨筱却跳出来反对,“主意可是我们出的,人是啊澜说服的,你光谢阿嫣可不成,要我们一人一条帕子才成,还要绣工最复杂的那种,不许糊弄我们的。”

崔倩又瞪眼睛,半天才磨着牙说:“一人一条就一人一条,绝对不糊弄你们。可我速度没那么快,你们要肯等才行。”

杨筱马上喜笑颜开,“没问题,我做主了,一人一条的,出言无悔的。”

“什么一人一条?”一个声音插进来。

众人回头,看到董婧带着婢女走过来,大家忙起身,一阵忙乱,才安排好位置,重新坐下。

等沈澜把前因后果和董婧说了,董婧就转头问着崔倩:“可有我的?”

崔倩想反正已经应出去四条,也不差这一条,当即点头:“只要程七肯下场,就有你的。”

董婧马上看向程嫣。

程嫣看几个人全都望过来,马上举手:“我下场好了吧。”

众人齐点头。

安蓉却蹙了蹙眉:“阿嫣,说真的,你有把握能赢吗?”

程嫣闻言想哭了:姐姐,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迟了点啊!

15斗琴

程嫣拿起婢女刚刚送上来的蜂蜜水。她不想说话!

正这个时候,一个婢女过来,向着沈澜屈膝行了个福礼:“沈娘子,李娘子和阮娘子请您过去。”

几个人向那些十二姓的小娘子所在的方向望过去,就算离得远,也能隐约看到那边的人是望着这边的。

沈澜望向程嫣:“阿嫣,人家好像是等不及了。”

“那我们过去好了。”程嫣当先起身。

几个小娘子见了,也纷纷起身,跟上程嫣。

真定的小娘子从来都是以程嫣为首的。这场赌斗虽然一开始发生在崔大娘子和阮家的小娘子之间,可聪明的早就猜到程嫣一定会参与进来。如今看到程嫣她们离开一开始占据的一隅,向着那些十二姓的小娘子走去,纷纷起身跟上。热闹谁不爱看啊!

以李娘子和阮娘子为首的十二姓的小娘子由于聚在一起的人多,一直占了水榭中最大的一个凉亭。

一开始这些人都是散座在凉亭四周的,如今开到有人过来,纷纷起身站在了李娘子和阮娘子身后。

真定的小娘子们则跟在了程嫣和董婧的身后,等双方都到了凉亭上,泾渭分明的两派对峙而立,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很多身份不够的小娘子,和跟着小娘子们过来的贴身婢女,都留在凉亭之下,等着看热闹。

李家是四世家之首,李冉作为李家的嫡女,自然有她自己的骄傲。

她一直没想明白一个小小的真定的花会有什么好参与的,怎么值得她们风餐露宿了一个多月赶过来。就算这个花会是董大家的夫人举办的又能如何,她还是瞧不上眼。

所以虽然和这些同出自十二姓的众家小娘子不熟,却依然不妨碍她同仇敌忾,一齐想压这些真定的小娘子一头,以便让这些乡下的土包子看看什么叫世家大族的风范,什么又叫世家贵女。

后来,阮娇娇出头,挑逗着对方赌斗,并亲自下场在画上赢了对方,她是乐见其成。安蓉借着人没来全,把后边的赌斗压下来,她也无可无不可的。因为她压根就不相信真定这个小地方还有什么惊才艳艳的人物在。直到她见到了程嫣。

女孩子见女孩子,永远不会觉得对方更美。在她的眼里,这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小娘子虽说自有一股风华在,却远远及不上自己。但她却被她的眼睛吸引住了。

这是怎样一双明眸啊!似她见过的大海,无边无际,深不可见底,却酝酿着一番可将人席卷进去的风暴!让人挣不脱,也根本就不想挣脱!她想,如果她是男子,为了这双眼眸,恐怕不管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吧。

李冉眨眨眼,收回思绪,对着安蓉道:“你们的人全了吗?是否还要继续比下去?”

安蓉看了程嫣一眼,回应道:“比自然是要继续比下去的。不过第一场你们挑了画画来比,第二场比什么自然由我们说了算。”

李冉还没有回话,阮娇娇已经当先站了出来,“你们说就你们说,不过总要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里边选,万一你们要比什么谁吃得多,我们也听你们的不成?”

“你……”杨筱气急。她的身材稍显丰腴,阮娇娇这话当她听不出来不成!

下边自然有嗤笑声传出来。

程嫣拉住杨筱,“我们比琴好了!我们这边我来,你们又有谁下场?”

“我来。”十二姓中的小娘子站出来一位。

董婧见了,低声在程嫣耳边低语:“她是姜氏的姜涵雅,琴艺在这些小娘子里边不是数一也是数二的。”

她本就出自十二姓,今天又是负责迎客的主家,认出在场的人谁是谁也就不奇怪了。

姜涵雅却不像程嫣还要人提醒。直接说:“程七娘子,你说怎么比吧。”

程嫣轻笑,有点像偷吃到葡萄的小狐狸:“比绘画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比的?”

“自然是不署名字呈到望春亭由董大家等大儒点评。”有人回答。

“可弹琴又不能像画画这样留在纸面上。又总不好为了小娘子之间的玩笑就把各位大家请过来。你们总不会真的觉得谁的琴艺真的能引得百鸟朝凤吧。要是那样,也不用比了,这局就算我们输。”

“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嘛……”程嫣顿住,环顾四周,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后才继续说道:“这里离望春亭也不远,谁的琴声要是能够引得望春亭的公子相合,就算她赢了。你们说如何?”

这个比法是程嫣提出来的,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就转到了姜涵雅的身上,看她如何说。

姜涵雅低头沉思了一下,点头同意。她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让人家主动相合,却对着自己的琴艺有着绝对的信心。她要是做不到,相信程嫣也绝对做不到。所以她很干脆的同意。

董婧见她们商量好了,招呼了芷园的婢女吩咐着。

众家小娘子见了,纷纷走下凉亭,以便为两人斗琴腾出地方。

很快,三张矮桌被人抬了上来并排摆好。中间的桌上摆着香炉,里边的香已经燃起,烟雾袅袅。两边的矮桌上各摆放了一张琴。又有人送上了两个蒲团。

整个布置的过程快速却又无声无息,可以看得出芷园婢女的训练有素。

程嫣用眼扫了一下两张琴,抬手示意对方先选。

姜涵雅也不客气,直接迈上两步,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琴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整理好裙子。

程嫣就坐在了她的对面,同样是盘膝而坐。

时人讲琴棋书画里边的琴其实是琴瑟的合称。琴为七弦,无琴码,而瑟十二弦,有琴码。相较起来,琴瑟都是易学难精,可瑟的变化更多,听起来更加悦耳,而琴却略低沉,更考琴艺。

今天芷园备下的两张都是琴,一为焦尾,一为玉露。很巧,这两张琴程嫣都弹过,很清楚之间的区别。而今天她用的是玉露,更加适合她。

程嫣稍稍试了试音,就停了手,看着姜涵雅。

姜涵雅也已经试好了音,同样望过来。

她们二人一准备好,小娘子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窃窃私语,目光集中过来,现场的气氛就变得沉闷起来。

这些人里边,董婧的心情又格外不同。她作为今天的主家,是除了程姜二人以外唯一还留在凉亭里边的人。可她听闻过别人夸赞姜涵雅的琴艺,却从没听过自己这个手帕交弹琴。甚至,她压根都不知道程嫣到底会不会弹琴。但比琴又是程嫣自己提出来的,总应该有点把握的吧……

此时,姜涵雅的琴音已经响了起来。

16相合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不知怎的,程嫣想到了这么一句。

姜涵雅讨了个巧,也没说一声,就先弹了起来。

既然比的是谁能让隔壁的公子主动相合,先起手的自然要占一份先机。

可董婧也没有说错,十二姓的小娘子果然个个都不简单。这个姜涵雅的琴艺确实很好。琴比瑟的音色更加低沉,更加适合一些舒缓的乐曲,就不那么容易让人听得愉悦。而这个姜涵雅一曲清秋泉上曲却连她都差点沉迷其中。

如果不是今天,也许她也就认输了。

可比什么是她提出的,怎么比也是她提出的,要是就这么认输了,不就显得她太无能了吗?!这里边可是还有个王姓小娘子也许会成为她嫂嫂呢,她的脸能丢,哥哥的脸也不能丢呀!

程嫣微微勾起嘴角,双手纤纤玉指按在琴弦之上,在姜涵雅乐声一个旋转的时候切了进去。

同样的是清秋泉上曲,起手却比姜涵雅的高了一个调子。乐音由一个人的独奏,变成了两人合奏,只是一高一低的调子,总有那么一丝违和。

这是在做什么?望春亭那边还无人相合,如果现在有了,算是谁赢,没有,又算是谁输?

有的人反应过来愣住,有的人却还在迷茫。

姜涵雅也蹙起了眉头,她也想不明白程嫣到底想干什么。而且程嫣的琴音总让她觉得难受,还说不清楚为什么。不过她并不怕,因为这样只是更加显得程嫣黔驴技穷而已。

所有人都在等,他们希望等到一个人放弃,或者一个变化出现。

清秋泉上曲现如今流传的很广,在场的小娘子就算不会弹,总也听过。

随着弹到半阙的时候,王氏的王梓楠脸上的笑容消失掉了,她总觉得如今弹的不是清秋泉上曲了,最起码不是她熟知的清秋泉上曲了。

她就是董婧口中那个琴艺在十二姓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另一个,所以她对自己的琴艺非常有信心。

再听了听,她终究是忍不住,悄悄走了几步,凑到李冉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

李冉的目光还是集中在亭子中弹琴的二人身上,袖子被人拉住她也只是头歪过来而已。

王梓楠就凑在李冉的耳边,轻声说:“曲子不对了。”

李冉闻言马上把目光转回来,凝视着王梓楠:“什么叫曲子不对了。”

“我是说她们弹的已经不是清秋泉上曲了,涵雅被那个程七娘子带偏了。”

李冉一惊,再细听,猛然反应过来,如今弹得确实不是清秋泉上去了,更甚之连原本的清秋泉上曲的旋律都不见了,完完全全成了一首新的曲子。

这个时候,反应过来的不止她们两人,很多善琴的小娘子都反应了过来。可琴声没停,照着规矩,就没分胜负,也就没人能够阻止她们继续弹奏下去。

姜涵雅身在局中,比别人的反应慢了半分,却也明白了过来。可她发现,自己硬是无法把曲子转回到清秋泉上曲上边,只能顺着程嫣的调子继续弹下去。

她的额头见了汗……

望春亭里边,自听风阁的琴音飘飘袅袅的传来,就逐步的安静下来,都在聆听着琴音。

简简单单一曲清秋泉上曲,让人似乎看到了飒飒飘落的枯叶,似乎让人听见了泠泠的泉水溅在石上崩裂的声音。

王睿王子谦听到了琴声,向着边上的程谨笑道:“这个不是舍妹,就是姜家的涵雅在弹。她们两个可称得上是我们这些人家里琴艺最优的两个人。”

程谨也笑着问:“连子谦都比不上吗?”

“我怎么弹得出这么高雅的琴音,当然比不上。不过听说慎之的琴艺也是举世无双,不如找个时间和梓楠切磋一下如何?”

程谨只是笑,继续听着。

阮斌也站在他们身边,陪着他们聆听着琴音。渐渐地,他蹙起了眉,倏地又舒展开了,喃喃自语着:“原来如此,有意思。”随即又高声叫着,“有琴没有,没琴箫也行。”

旁边自有芷园的小厮听到了,跑出去忙。

王睿指着阮斌,却看着程谨,问:“他这是想干什么?”

程谨揉了揉鼻子,多少有些宠溺地道:“你等着瞧就知道了。”

程嫣会琴,只不过会的有点一言难尽,所以才没人听过她弹琴。而他,是被她自始折磨至终的那个。

他十岁的时候开始随着父亲习琴。

而程嫣也许是觉得没人陪自己玩了,哭着闹着也要学。问题是三岁的小娃,还没有琴高。父亲没办法了,特意为妹妹亲手斫了一尾琴,这琴和正常的瑶琴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尺寸上小了一圈,琴弦也更软一些,适合三岁的小奶娃用。妹妹特别宝贝这尾琴,还特意取了个名字叫涿泪,因为琴身上有着一个似泪斑的木纹。

自此,妹妹和他一起开始学琴。

也许是妹妹太小了,弹出来的曲子永远是似是而非的。父亲纠正了也不知道多少次,还是改不过来。后来,父亲就放弃了,说也许妹妹是真的没有习琴的天份。相对的,则是他的琴越弹越好,直至被董大家看中,收为弟子。

可妹妹却没有放弃过,还是坚持练习,并要求他陪着一起练习。练来练去的结果,就是每次他都能被妹妹的琴音给带走。很奇妙的就是每次……

后来,父亲走了,妹妹则把那尾琴给烧了……

再后来,妹妹摸过两次琴,都是在父亲坟前。

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妹妹居然肯把她的琴艺拿出来,这是……没受什么刺激吧!

很快,就有小厮跑着,送过来一管箫。

阮斌接过箫,看了一下,又在手上转了一个花,然后才把箫凑在唇边。

小厮这样跑进跑出,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看到阮斌的架势,很多人都停下交谈,看他准备做什么。

而君子六艺,在场的人都是世家公子,精通音律的人不少,很快听出了琴音的不对,也开始议论纷纷。不过他们也没多想,只是以为是小娘子那边有人失手了而已。

就这样,阮斌的箫音,在又一个转折的时候插了进去。

17谁赢

箫音的响起,自然也惊到了听风阁的众位小娘子们。

“果然有人相合了。”

“是啊,还真的有人会吹箫相合的”

“只是不知道那边是谁的箫声?”

“……”

不论是以沈澜、安蓉等人这边,还是李冉王梓楠这些十二姓的小娘子这边,此时都有同一个疑问,这琴艺斗下来,到底是算谁赢了?

姜涵雅先弹,程嫣紧接着就跟上去了。然后望月亭那边的箫音才传过来。她们总不好不管不顾的去望月亭问那人到底是和的谁的琴音吧。

姜涵雅的额头却已经密密实实的冒出了汗珠。

清秋泉上曲是她弹得最好的一首曲子了。之所以选这首曲子不仅是因为它的曲调悠扬动听,很能让人沉醉其中,还因为这首曲子传播广。要引人相合,总要找个对方会的曲子吧。

程嫣一开始加入起来的时候,她心里是不以为意的。不仅不以为意,她还耍了个小小的花音的技巧,想让对方知难而退。对方的琴音低下去的时候,她还洋洋得意来着。

可也许就是她太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了,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被程嫣的琴音引得走了调,使得清秋泉上曲变得似是而非了。

姜涵雅听出自己的琴声不对的时候马上觉得浑身燥热,背上可能还出了汗,才让冷风一吹觉得瑟瑟的。可她又不能马上停手,只能是硬咬着牙,继续按照清秋泉上曲的谱子来,想把程嫣带跑的琴音再给找回来。

而在这个时候,箫音响了起来。

如果在平时,也许这箫音能够让她静下心来。可如今,在琴艺上除了王氏嫡支的梓楠妹妹以外从没服过人的她觉得今天在这么多小娘子面前被一个真定的小丫头带跑了琴音,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觉得就算今天的斗琴输了,她也要让所有人见识到自己的琴艺。

程嫣在箫声响起的时候唇角含上了笑容。

她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之所以从没有在小姐妹面前献过艺,一个是因为她的琴艺根本就拿不出手——独奏,她不会,合奏,她也只会把人家的琴音拐跑,另一个就是因为她的琴艺是那个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人教的,弹起来折磨自己,还会惹得阿娘泪水涟涟,何必呢。

而且她曾经和大哥约定过,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听到她的琴音,她大哥必须是要用琴音相合的。这么清新脱俗的琴音,大哥根本就不可能错过。所以就算那位姜小娘子琴艺真的出色到能让望月亭那边的公子相合,大不了大家打个平手。

一曲好好的清秋泉上曲,被程嫣给搅了。

而箫音的加入,让原本涓涓细流的琴音变成了澎湃的波涛,又变成了万马的奔腾。

“这……这是……”

王睿的嘴巴都惊的合不上了,他用手指着阮斌,看着程谨,希望他给个回答。

“没错,是十面埋伏。”

程谨点头。他是真的没想到阮斌的音律居然好到如此的地步,硬生生的从嫣嫣杂乱的琴音中听出来她想把琴音给拐到十面埋伏上。他不仅听出来了,还用箫音带着琴音,真的奏出了十面埋伏。想当年,可是只能在妹妹跑到不知道“宫”还是“羽”的琴音后边追的。

“你是说刚才那乱七八糟的弹的是十面埋伏?”王睿再惊。

“呃……”程谨揉鼻子,但愿子谦兄千万别问那是谁弹的,“没错。”

“这也太……太……”

王睿“太”了半天,还是闭上了嘴巴。算了!听风阁那边都是各世家的小娘子,不管刚才是谁弹的他还是给人家留点面子吧。

“十面埋伏,是十面埋伏!”

听风阁也是议论纷纷。箫音加入进来之后,她们被曲调中那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壮所吸引,也听出来是十面埋伏,纷纷嚷了出来。

“原来阿嫣弹的是十面埋伏,这样姜涵雅就输了吧。”杨筱询问着身边的小姐妹。

安蓉、沈澜频频点头,崔倩却若有所思。

跟着弹到十面埋伏的姜涵雅稍稍松了口气,十面埋伏的曲调激昂,也就需要高超的琴艺才能表现出来。她已经看出来对面的程嫣的琴艺稀松平常,搞不好就是根本不会。只要她能应和好那箫音,逼着程嫣跟不上自动停手,她就赢了。

程嫣却觉得有些好笑。那吹箫的肯定不是大哥,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公子居然能听出她想弹的确实是世面埋伏。可那又怎么样,她其实有点不喜欢迎合别人的。

程嫣抬头撇了对面的姜涵雅一眼,恰恰看到了她脸上的笑。

现在就笑,好像早了那么一点点。

程嫣深吸一口气,停了一个音,手势再变。

“这是在干嘛?”

王睿觉得自己是大开了眼界。

清秋泉上曲转到十面埋伏,十面埋伏转到阳春白雪,阳春白雪又转到高山流水,后边又到了平沙落雁……

很多曲子他都不知道能用箫吹的,还有些曲子是他根本就没听过。

问题是这两个人在干嘛啊,比谁会的曲子多吗?问题是为什么他总觉得对面弹琴的就是一阵乱弹,然后就被阮文举的箫音带着了。

“可能是碰上知音了吧。”程谨也有点不确定了。

“那他们准备吹到什么时候去啊?”王睿再问。

“快结束了。”你没看文举的脸都白了吗?

多年后,参加过此次花会的小娘子都还是觉得箫音的戛然而止让人非常遗憾。

在第四首曲子的时候,姜涵雅就已经停了手,只能看着对面的程嫣和望月亭的不知哪家公子琴箫相合。她停下是因为她已经跟不上对方曲调的转换,破了音。

等箫音停歇的时候,她长身而起,怒目看着程嫣。

她很想说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耻,比琴不比琴艺比捣乱的。可一开始的比试方法是她同意的,后来也确实有箫音相应。她就算已经看破又能说什么!

阿娘常说世家最重风骨,输没关系,只要日后找回来就好,但是如果输了还要耍无赖丢了风骨,就不能被世家所容了。她不能在此丢了世家风骨,否则就算回去了,阿娘也不会饶了她。

李冉、阮娇娇、王梓楠等几个人都快速上了凉亭,站在姜涵雅的身后。

如果此刻眼神能够杀人,程嫣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可她们这些十二姓的小娘子和姜涵雅有着同样的顾忌,谁都不敢说此场比试不算。

最终,还是姜涵雅忍受不住,甩了甩广袖,当先走下凉亭,径直朝着各家主母聚集的地方走去。

阮娇娇有点心虚,她总觉得那箫音是自家大哥的杰作,看到姜涵雅走了,匆匆丢下一句“我去追她”也跟着疾步离开。

这个时候安蓉等几个也到了程嫣的背后。

看到对方走了两个,安蓉得意的一笑,问:“接下去还比不比了?”

18阮斌

“比,为什么不比!”李冉气哼哼的回答。

“好呀,比什么,你说!”安蓉表现的很是大度。

和十二姓的小娘子比起来,输了不吃亏,赢了却是赚了。谁让她们总在讥笑真定是凶山恶水的。就算是穷山恶水出来的小娘子,只要能赢个一场,她们就已经踩着那些十二姓的小娘子们扬名了。接下来的输赢她们根本就不在乎了,所以先在正好大方一点让她们看看她们的风度,多好!

“我们比棋艺。”

“比就比。”

“……”

看着李冉和安蓉很快商量好接下来要斗的才艺,董婧开始安排着婢女们收拾凉亭,重新铺排棋案等物,程嫣开始觉得无聊。

琴棋书画诗酒茶,书,她能保证自己写出来的字别人绝对能看得懂;画,鉴赏古画她敢说第一,却不敢自己画;诗,对不起,声韵启蒙还没史书背得全;琴,哦,恐怕所有今天来参加花会的人都已经见识过了。剩下的,茶,她的口味好像特别了一点,跟别人喝不到一起;酒,她能把自己大哥灌趴下;也就棋艺还能拿出来晒一下。

她自认自己的棋可是学自弈秋的,谁知道董大家却说她下棋“不尊规矩,善用诡道”。她就不明白了,下棋不是为了赢吗?这和征战疆场根本就是一个道理。问题是你兵书上还说兵不厌诈呢,她怎么就不能用“诡道”了!

是以,她不喜欢和别人下棋,省得对方输了棋却不肯认。

一听说现在双方比棋艺,她就觉得没意思,想躲了。

程嫣左右望望,见小娘子们都开始往前涌,想就近观看,就开始趁着别人不注意开始往外溜了。

等出了人群,程嫣快步走向月亮门,她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去喝杯茶,一下子弹了那么多的曲子,手不累,脑子都累了。她如今还觉得脑子里边嗡嗡地,盘旋着都是刚才弹过的曲子。

等出了月亮门,到了甬道上,看着不远处花树下半隐半现的两个人影,程嫣就一拍脑门,她真的很蠢哎!

花会,历来是变相的相亲宴,而这次的花会之所以选在了望月亭和听风阁,就是因为这两个园子中间有一个名为甬道,实际上都够得上一个小花园的通道相连。而这个甬道里边遍布了湖石和花树,哪对男女看对了眼,隐在这里一诉衷情不要太方便。

当然,为了保障自家小娘子的安全,哪个世家都会安排了贴身婢女仔细看住自家小娘子,约会可以,出格就不可以。况且,芷园提供了这样的约会场景,也在两边的月亮门处安排了膀大腰圆的婆子当值。女孩子只要不愿意,立刻有人出现相救。就算当时没救,事后家里人想查出谁干的好事也不难。

程嫣还没到相看的年岁,但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两桩保媒,阿娘在来的路上特意将这个事情跟她提了又提,就怕她在这个多事之秋一不小心吃了亏。

她回头,发现素梅没跟上来,就有些懊恼。特意避开人是她的不对,可她也没想到居然也把素梅给甩了啊。

她又没和什么人约好在这里私会,又丢了素梅,看来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妥当。

程嫣果断的转身。

“前边的小娘子请留步!”

听到声音,程嫣犹豫了一下,又转回来,就看到一个玉树兰芝的贵公子站在身前。

这人身材欣长,穿了一件月蓝色广袖长袍,长袍的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金色的纹样,腰间束了一条湛紫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油亮的头发用儒巾束在头顶,儒巾之上还有一颗碧绿的祖母绿玉石。再看脸,剑眉朗目,绝对说得上是仪表堂堂了。

“你是阮家的人,稷山阮氏嫡房的人,”程嫣蹙眉,又仔细看了看这人的眉眼,恍然大悟,“你是阮斌阮文举!”

也不知道是谁家带起来的风俗,如今的世家子弟都喜欢用自己的族徽纹样给衣服镶边,而镶边的针法都是每个家族的不传之密,是外人轻易模仿不来的,但凡细心一点并且熟知世家谱系的人都能从镶边的纹样辨认出这人到底是哪家的人。她怎么说也是真定王府里长大的,对天下这些世家族纹就少有不知道的。

而一开始没认出这人就是阮斌是因为据说这次阮家来了三位年龄相仿的公子,大哥给她的那幅画像又只有五分像。

“正是在下。”阮斌正正式式地给程嫣见了礼,“想必是程家七娘子当面吧。”

程嫣看他这架势,只能还礼,却也不满他拦住自己,干巴巴地说:“我是程嫣。”

阮斌腼腆地笑着,“刚才的琴音是程娘子的吧……”声音越说越小。

程嫣狐疑地看着他,不答话。

阮斌继续笑,用手搔头,耳朵渐渐染上了霞色,“慎之兄曾跟我提过小娘子的琴……”说完,露出一口白牙。

程嫣看着他那个傻样子,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心里却把自己大哥给骂死了——琴艺无双的洪州公子有个琴艺白痴的妹妹很好听是不是!就问你是不是!

看到程嫣笑了,阮斌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眼睑,声音已经近似呢喃:“那箫是我吹的……”

啊?箫是你吹的,那又怎么样?你箫吹的好你了不起啊是不是!

程嫣心里拼命一二三,却还是努力摆出最淑女的微笑。并且拼命的对自己说:我是最风华绝代的小娘子,绝对不给阿娘丢脸的小娘子。

“程娘子,我能不能去府上拜望。我们可以以琴会友。”

“……”泥沟了!

程嫣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福了福身,“阮公子,等有机会再说吧!”说完扭身就走。

你绝对绝对没机会了!

啊?这是……生气了吗?……我……做……错了……吗?

阮斌搔头,看着已经没入月亮门的身影:慎之的妹妹好奇怪啊!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让我笑一会儿!哈哈哈……”

“哎!文举这样我真的有点担心……嘿嘿……”

阮斌扭头,看到两个损友。

笑的夸张的是王睿,笑得含蓄的是程谨。毕竟那女孩子是自己的妹妹,否则他兴许笑得比子谦还要夸张。

阮斌走过去给了王睿肩膀一拳,终于成功止住了他难听的笑声,又瞪向程谨:“你们是不是朋友?”

“我一定是!慎之就不一定了。”王睿回答,还是含着笑意。没办法,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这么白痴的时候,不笑个过瘾怎么对得起自己。

阮斌又扭头看程谨。

这个嘛……

“我还真不一定是……”

19相争(已修)

“你什么意思?”

阮斌真的生气了,拳头握了又松。要不是担心打了那张俊脸被人家小娘子找上门算账,他绝对一拳头挥过去。

程谨用拳放在嘴边干咳了一下,缓了缓笑意:“别急!我问你,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妹妹切磋琴艺来了?”

“小娘子琴艺那么好,怎么就不能切磋了?”而且他和人家又不熟,不是也找不到别的理由搭话嘛。

阮斌脸上染上一丝羞赧。

“好?”王睿提高了调门,马上又意识到,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放下心,继续问阮斌,“你说程家小娘子的琴艺好?”这是什么审美标准?

“你说我妹妹琴艺好?”程谨也纳闷。可阮斌的琴艺和他是齐名的啊!难道他学了个假琴?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阮斌也奇怪,这两人说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

王睿觉得这个纯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不过他还是要问问:“程小娘子的琴艺哪里好了?”

阮斌有点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解释:“琴艺又不是琴技。我承认程小娘子的琴技是差了一点,可她的才华很高,弹的每个调子都可以独立成曲。我还想回去把今天的弹过的调子记录下来,然后和程小娘子一起试试看看能不能完整成曲呢。”

程谨和王睿对视一眼:原来不是因为程家小娘子/我妹妹的琴艺不好,而是他们没成为琴艺大家不懂得欣赏。这还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

程谨抚了抚额,决定不再讨论琴艺这么高深的问题,问点实际的:“你问了我弹琴的是谁就匆匆跑出来了,现在人已经见到了,觉得如何?”

阮斌只是笑。

王睿突然觉得这样的阮文举有点傻,怼他:“你别以为董大家帮你提亲了,人家小娘子就会同意。别忘了还有个大英雄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阮斌向着程谨深深一躬,“还请慎之兄助我。”

程谨眼睛一亮:“你喜欢我妹妹?”那么多画像,嫣儿根本没说看中哪个,他只能和老师商量着定了一个最合适,也最有把握的。如果阮斌能喜欢妹妹,那么妹妹将来的日子无疑会好过很多,毕竟他就算能护着,也只能护个一时,护不了一世。

“我也说不清是不是喜欢。”阮斌感觉自己的脸颊热了起来,微垂了头,怕两个朋友发现自己的异样,“只是程小娘子比我认识的世家小娘子都有意思的多,我想将来生活在一起一定很有趣。”而且她很漂亮,又有点像狡猾的小狐狸,能够想得出用如此琴艺压那个姜小娘子的琴技,也不会是任人欺负的软包子,会很适合他家。

“好!”程谨点头。

三个人交谈着,一齐转身回望月亭一端的月亮门。

他们都没留意到,他们走后,一个穿着赭石色长袍的男子自旁边的湖石后转出来。

刘勇看着三个世家贵公子的背影,握紧了双拳。

他没有想到,程谨程慎之都不看好他,不希望他成为妹婿。

其实,他现在也不是只有程嫣这一个选择。

就在昨天,他在溧阳苏氏的引荐下见到了在更始帝手下担任大司徒的苏翎。

苏翎带来了更始帝的圣旨,把自己的外甥女杜如芝许配给他。也就是说,只要他点头,他就成了更始帝的外甥女婿。

苏翎还说,杜如芝比程嫣大了四岁,今年十七,正是适婚之龄,只要他同意,年底就可成亲。而且,成亲之后,更始帝不仅会封他为镇国大将军,还会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甚至承诺了会把定山临近的桐城、安道两郡交由他管辖。

刘勇觉得自己差点就动心了。

可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更始帝虽说是目前称帝的人当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家。可看看他给出的承诺:镇国大将军是个虚衔;桐城、安道两郡就算给他,以他目前的实力也控制不住;至于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不论和谁结盟都不是问题;说到最后一个,适婚的杜如芝比起程嫣,他既不是好色之徒,又不等着生儿子继承家业,算不得什么好处。

这么一看,更始帝给出的都是望梅止渴的东西。

可很重要的一点,更始帝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个外甥女,而真定王刘远只有一个外甥女,还是特别得宠爱的外甥女。也就是说,程嫣可比那个杜如芝在娘家更加说得上话。

而董大家替阮斌求亲,更加说明真定王府或者是说程慎之,和十二姓的关系很好。如果他能通过程嫣,程慎之兄妹得到那些大世家的支持……

男人嘛,只有争到的东西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刘勇笑了一下,松开拳头,看了一下听风阁一段的月亮门,也回了望月亭。

程嫣悄悄回了听风阁,看到刚刚比试琴艺的凉亭那里人群已经散了,就绕回一开始坐的地方,果然看到董婧几个都在这里。

见到她回来,董婧忙不迭地拉着她坐下来,问:“你到哪里去了,刚刚你的婢女到处找你。”

程嫣笑而不答,反问她:“怎么样,刚才下棋是谁赢了?后边又比了什么?”

“别提了。”回答的是杨筱,她鼓着一张包子脸,碎碎念着:“你说你那个六堂姐,没本事就不要上去献丑!刚刚对上王家的一个小娘子,这棋才走到三十三手,就变得救不回来了。要是她乖乖认输也不算太难看,可她偏偏不肯,还要悔棋!你说说你们程家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皮的……小娘子。”

沈澜听着不对,慌着去拽她的裙裳。

杨筱看到旁边的人脸色都变得不那么好看,可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只是一说完了,就慌慌张张去拿杯子,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看到沈澜和董婧的抱歉,杨筱的慌张,安蓉和崔倩的不明所以,程嫣有些苦笑。她总不能见一个人就和程家人划清一次界限吧。

之前她不太出来应酬,还无所谓。今后恐怕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会层出不穷。如果次次都介意,她恐怕就要累死了。

“反正只是堂姐妹,又不是亲姐妹,她丢她的脸,我怕什么。”她笑着看着杨筱,示意自己不介意。

“嘿嘿——嘿嘿——”

杨筱干笑两声,低着头,用牙齿咬着杯沿,眼珠却骨碌碌四处乱转着。

安蓉见到了,虽然还是不太明白程嫣和程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代表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忙夸起崔倩的衣裳。

几个小娘子也跟着转了话题,气氛很快又融洽起来。

这个时候,素梅也转了回来。看到程嫣坐在席上,悄悄松了口气。可想到刚刚见过的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俯身到了程嫣的耳边。

20诘问

程嫣随着素梅到了一处僻静地。

在水岸边,已经站了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小娘子。那小娘子一手拿着素白小碟,一手撒着鱼食,在喂鱼。

看着女子就这么站在离湖面只有两三步的台阶之上,贴身婢女又在十几步之外站着,程嫣就觉得自己像被拎出水的鱼,呼吸都窒住了。

没办法,她胆子小啊!

在她的印象里,但凡举办花会的地方,一定有湖,没湖也会有个荷花池之类的。而有了水,就一定会有小娘子落水。等落了水,要么有什么公子搭救,然后两情相悦神马的,要么是名声扫地,再被英雄打抱不平,两情相悦。别问她怎么知道的,话本里都这么写的。百年前的一个叫吴秋水的人就写过一篇什么《落水金枝》,被众小娘子拿来竞相模仿,弄得这些年时不时就能听到哪个小娘子在哪个花会上落了水。

进了听风阁,她可老实了,一直离着水不少于十步,真不想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相约站在危险的地方啊喂!

是以,程嫣走到离着那黄杉小娘子还有四五步的距离就站住了,屈身福礼:“程嫣见过姐姐。”

那小娘子转回身,看着离着自己还好几步的行着福礼的程嫣,愣了一下,把素白小碟递给身边的婢女,提着裙子走上两级台阶,到了程嫣的近前才还礼:“阿嫣妹妹好,我是王氏昕楠”

琅琊王氏的人?阿婧的表姐妹?

程嫣眨了眨眼睛。

王昕楠见了,笑了,又补充道:“我是王睿王子谦的堂妹。睿堂兄和程大公子是至交好友。”

程嫣想笑了,心说,你要是跟我说你是阿婧的表姐妹,兼未来的小姑,我会更清楚你是谁。可如今提到哥哥,莫非是……

看着程嫣犹如偷吃到葡萄的小狐狸的表情,王昕楠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她应该说自己是董婧的表姐来着,可如今话都出口了,收也收不回来。

王昕楠暗自懊恼着,一下子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打算,结结巴巴夸了几句程嫣人长得漂亮,衣裳漂亮,首饰也精致,才恢复了正常,说起这次来参加花会的事情:

“……阿娘和三婶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带着我和梓楠堂妹并迦楠堂妹,由睿堂兄辉堂兄黎堂兄护着来了真定。阿娘说本来我们十几天就能到,可如今世道不太平,为了安全就绕了路,才走了那么多天。我们是九月初二进的真定。阿娘说等花会结束了,我们还会住上一段日子。……”

还会住上一段日子,是为了商谈婚事吧。也不光光是哥哥是否能和琅琊王氏结亲的事情,这次可是来了七姓,说不定后边还有几桩喜事等着呢。

程嫣想着,接住了话头:“既然你们还要住上一段时间,空的时候不妨来找我玩。你知道,我舅家也没个女儿家,我连个玩伴都没有。”

王昕楠脸颊红了红,却也放下心来。

两个小娘子就开始说起真定都有哪些景致好看,有哪家的铺子卖些特产,可以带回去分给族中的姐妹,一时间笑语晏晏。

素梅看到两个小娘子就在水边这么聊起来,旁边也没个坐的地方,就低声和王昕楠的贴身婢女说着:“这里也没个坐的地方,也没个茶水茶果之类的,别一会儿小娘子口渴了都没得喝。妹妹你守着两位小娘子,我去找芷园的婢女来布置一下。”

王昕楠的婢女听了,忙不迭的点头:“姐姐尽管去,这里我守着呢。”

素梅又抬头看了看太阳,毕竟已经入秋,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倒是不用担心小娘子被晒黑了。再看程嫣不像有什么吩咐的样子,悄悄退下去,找芷园的婢女去了。

程嫣并没有注意到素梅的离去,王昕楠的话很有趣,她也就这样跟她聊了下去,连自己站得离水边太近这件事都给忘了。

程珏很不开心。

她可是程家嫡出的小娘子,是程氏族长的女儿。在真定,最多也就是程嫣会比她的身份高一丢丢而已。

她都十四了,马上就要开始相看了,这次花会可算是她的正是亮相呢。

那个王什么楠到底懂不懂规矩!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话她不懂吗?

程珏沿着岸边慢慢走着,随手扯一下垂下来的柳枝,把撸下来的黄叶丢到水里,再扯上一把。

程玙落后着她两三步的距离,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现在可是实在不敢上去触霉头。

两个人的贴身婢女又落后程玙两三步,手挽着手,一步一挪,一声不吭。

程珏继续走,继续念。

她在棋艺上还是很自负的,堂姐妹中都没有赢得过她的,甚至堂兄偶尔也会输给她。所以她在看到双方准备比棋的时候争来了这个机会。其实,她压根没想着能胜过十二姓的小娘子,只是,她已经想好了,下个几百手,再投子认输,来个虽败犹荣还是应该可以的。

谁想到对方一点也不讲规矩,还说什么琅琊王氏,琅琊王氏就了不起吗?

三十三手,只有三十三手!棋盘上还大片大片的空白呢,她就已经逼得她无路可走。这算什么!算什么!

程珏再次狠狠扯了一把柳条。

只是这次,她没有扯到柳叶,却让柳条划到了手。

看着揉嫩的掌心几条白色的道子,程珏更是气急,提着裙子走上去照着树干就踢了两脚,然后加快了速度沿着湖岸边继续朝前走去。

程玙有点慌了,这个嫡妹向来刁蛮。她还真怕她在花会上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也赶忙追了上去。

可程珏走了没几步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程玙走到她的身边,看看程珏已经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庞,又顺着程珏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了王昕楠和程嫣两个人站在离湖岸几步远的地方聊天。

糟糕!程玙暗叫。这两个一个新仇,一个旧恨,一齐让嫡妹碰上,不是沸水滴进了油锅嘛!

她现在也顾不上回了程家程珏怎么闹了,现在最关键的是别让妹妹继续丢脸了。

程玙毫不犹豫的拉了程珏往回走,同时喊两个婢女:“碧桃,丝雨,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过来。”

两个婢女还在后边慢慢走呢,此时距离的就有些远,听了五娘子的叫声,忙应了一声,往这边跑。

程珏却气呼呼甩掉庶姐的手,不行,她今天一定要问问,那个王娘子这么不讲规矩是不是因为程七在里边捣鬼,故意设套给她的。今天,她一定要代死去的大伯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敬堂姐的死妮子。

程玙一时没防备,被程珏给甩脱了,喊了声:“六妹妹!”就要追。

程珏已经奔到了王昕楠和程嫣的旁边,伸手就推搡着王昕楠。

“是不是程七让你算计我的!是不是!”

王昕楠和程嫣都注意到程珏的出现。而且王昕楠还是背胡而立,被程珏冷不防这么一推,腾腾倒退了三四步之多。

她却忘了,身后就是延伸到湖里的台阶,一不小心一步就踩空下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21落水

不是吧!真来啊!

程嫣觉得回去应该给那个叫吴秋水的人竖个碑做个传,顺便再鞭个尸啥的。

可她现在怎么办,先不说这个琅琊王氏的嫡女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的嫂子,就是现在自己的堂姐在自己面前把人家的表姐给推到水里,她就在阿倩面前交代不过去。

可她也没本事救人啊!

程嫣还在想呢,却忘了自己的动作比自己的脑子还快。

她的身子已经随着王昕楠的倒退向前冲,并伸手拉住了王昕楠的手。

小娘子本就没有多重,而程嫣平时喜欢跟着表哥们骑马打猎,还算有点力气,王昕楠真的被她拉了回来。只是程嫣毕竟没有练过,对力度把握不好。人是被她拉了回来,自己却向湖面扑去。

程嫣上一瞬还在想着自己没本事救人,下一瞬就开始疑惑为什么这水面竖起来到了面前了。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湿湿的水气,感觉到了鼻尖上的凉意。

她要不要屏住呼吸啊?

一声声惊叫响起,没有任何人能够料到仅仅两三个呼吸间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程珏也有点傻眼,她好似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开始发抖。

王梓楠扑在地上,回了头,喊着“阿嫣妹妹”

程玙愣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

那两个婢女还在往这边跑。

王昕楠的婢女张着嘴,瞪着眼没动作。

程嫣闭上了眼睛。她想哭了,她不会浮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救她。如果有下次,她一定提醒自己,湖边五六步的距离也不够安全,不能站。

只是,她还有下次吗?

预料中的冰冷迟迟没有袭来,却感觉有人揽了自己的腰带着自己飞起。

“主子,没事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冰冷的声音,却带着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响起。

程嫣眨了眨睫毛,睁开眼,看到了一张呆板又普通的脸。

是十九,是十九!原来十九跟了进来,幸好是他跟了进来!

如今她正被她自己的贴身暗卫护在怀里。

程嫣虽然没落入水里,可宽大的罗裙都已经被湖水浸湿。此时的她才觉得自己又冷又怕,又很气很委屈,不由自主地把头埋入十九的怀里呜呜哭起来。

素梅带着几个婆子正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她看着湖边几个人有站的,有跑的,还有趴在地上的,就是没看到自家小娘子,楞了一下,然后才看到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怀里拥着一个只露出乌发的女子。

等再仔细看,才辨认出那个男子是小娘子的贴身暗卫,只见过两面的十九,而拥着的小娘子就是自家的。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素梅马上丢了手上的托盘,提着裙摆跑过去,对着十九说:“把小娘子交给我吧。”

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也要先把小娘子接过来再说。

等程嫣从十九的怀里出来,扑到她的怀里,素梅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

这是落水了不成?

素梅觉得自己要步上素蕊的后尘了,怎么就离开不到盏茶的工夫就出事了。但现在根本就没时间给她想自己的下场,忙扬声叫着芷园的婆子喊:“还不快拿披风过来。”

“哦,哦!”有人答应着,转身就跑。还有人也跟上。这边小娘子落了水,她们要去跟董夫人禀上一声才行。

“十九,你先走吧。”

程嫣头也没抬,在素梅怀里闷闷地说。

除非主子出事,否则暗卫是不露行迹的。如果今天跟来的是二十,一个女子,继续站在这里也无妨。可十九一个男子,身处到处都是小娘子的花会上,就算为了保护主子安危,似乎也不是那么好说。所以她还是先让他离开为好。

十九又看了程嫣一眼,拱手施礼:“是,属下告退。”然后也不再等程嫣说话,两个起落,离开。

“啊——啊——”

“嘭——”

女子刺破耳膜的惊叫声和巨大的落水声传来。

又出什么事了?

程嫣从素梅怀里把头抬起来,四处望去。

所有人都还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

只是那些婆子们原来端在手上的东西都已经摔在地上了。

只是……

只是有个黑乎乎的,似乎是脑袋的东西在湖面上起起伏伏。

只是……

只是程珏不见了……

程……程珏???

程嫣张着嘴,看素梅。

难道程珏良心发现,或者怕被责罚,自己跳湖了不成?

素梅似哭还似笑,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是……是程六娘子落水了。”

我知道是程珏落水了,“然后呢?”

“是……是……是……”

是啥啊?你倒是说啊!

程嫣跺脚。

素梅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唇,“是十九把她扔下去的。”

“扔……下去?”几个意思?

“是十九单手就把她举过了头顶,像扔脏东西一样给扔到湖里的。”

啊?你确定你是看着十九把她给扔下去的?不是幻觉?

程嫣扭头,看看那还在起伏的脑袋,再看看素梅,用眼神询问。

素梅使劲的点头,没错,小娘子,请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程玙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尖声叫着:“你们还不快点救人!快啊!”

“啊?哦哦哦。”

“我们马上,马上。”

那些婆子们仿佛如梦方醒,有人开始找长竹竿,有人脱了鞋袜下水。

王昕楠已经在婢女的搀扶下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程嫣这边,和她站在一起看着那些婆子救人。

“阿嫣,你放心,我会帮你作证的。”王昕楠如此保证着。

程嫣点头,表示接受。

只是,她心里的小人却撇着嘴冷笑,就算程珏没犯错,被我丢到湖水里,二叔他们还敢找我算账不成。可她相信王昕楠并不知道程氏长房和二房的矛盾,如此,这个情就不能不领。

很快,程珏就被婆子从水里拉上来,委顿在地上吐着水,一双怨毒的眼睛瞪着这边。程玙蹲在她的身边安抚着。两个人的贴身婢女在她们的身边乱转,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已经有很多的小娘子发现这边出了事情,在渐渐聚拢过来。而一群贵妇人也已经出现在不远处。

那群贵妇人,打头的是董王氏和她的嫂子王孔氏以及长宁郡主刘蔷。后边程氏的人以及其他世家的人都有跟随。看热闹,永远是这群贵妇人最大的爱好,没有之一。

去取斗篷的婆子很机灵,拿来了不止一件斗篷,到了现场,看到又多了一个落水的小娘子,自己都开始夸奖自己的聪明了。

长宁郡主看到自家的宝贝的狼狈模样,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也顾不得仪态,抢上几步就揽住程嫣,拿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场几人的样子,就将目光射向了那群贵妇人。她不找小的,只找老的算账。谁也不要以为大夏亡了,她这个郡主就是好欺负的了。

所有人,即使觉得和自己无关的,也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长宁郡主的视线。

22来访

送走了程谨,程嫣松了一口气,忙忙乎乎的掀开被子就要爬起来。

素竹看了连忙走到塌边,制止自家姑娘的动作:“我的好娘子,您就消停消停吧!一会儿郡主回来了,看到您这样子,不把奴婢也打一顿才怪呢。”

程嫣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

那天刚刚换好衣服,她就被塞进马车里送回了府。然后就开始迎接着络绎不绝的探病人员。五个舅母来过了,四个舅舅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众多的表哥表弟们,除了公干在外实在回不来的,就没有不到她床前走个一圈的。阿娘已经是住在这里了,大哥是刚刚被送走。她就是反复强调自己根本没落水,只是沾湿了衣裳,却就是没人信。

这让她找谁说理去啊!

虽然被万众宠爱还是不错的,可被压在床上三天的日子实在是不好受。她觉得要是再不让她下床来动动,她一定会疯的。

“素兰,我根本没事好不好!”程嫣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谁知素兰仿佛根本没看到她挣扎,还是坚持着:“就算没事,您也要躺在床上让奴婢们安心!这次可是差点掉到湖里呢,就算没病也要收收惊。”

程嫣翻了个白眼,打发着素兰:“好,我不动了。你去我书房帮我拿个两本话本过来我看。这么躺着也太无聊了。”

素兰坐着没动,只拿眼神盯牢了自家主子。她是程嫣房里除了素蕊以外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最老成的一个。素蕊调走后,随身服侍最多的是素梅,可说话最管用的就是她了。

程嫣对上她的眼神,心虚了一下,还是坚持,“好素兰,求求你了,我保证很乖的不动好不?”

素兰想了一下,才点头:“那奴婢就去给小娘子拿两个两本话本来,可小娘子也要听奴婢的,别再下榻来了。”

看到程嫣拼命的点头了,她才起身出去,出去的同时还不忘吩咐素竹素菊两个照看好小娘子。

其实她也知道程嫣是真的躺不住了,可郡主嘱咐给她的又不能不做,只能是自己躲出去让小娘子自己松快松快了。

听到素兰的声音都离远了,程嫣飞快地从塌上起来,蹦到地上,连鞋子都顾不得提上就开始舒展着筋骨。原来在床上躺久了也是挺累人的事啊!

“做什么呢这是?你没病了?”

董婧和王昕楠进了屋子,看到的就是程嫣赤着脚,在屋里伸胳膊蹬腿的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忍不住笑着出声询问。

程嫣回头,看到了董婧,忙跑着迎上来。还好她只穿了白色的内裳,不像平常见客的裙子,才没被自己绊倒。

董婧和程嫣一起长大,也曾陪着她在真定王府住过一段时间,才能不经通禀地直接登堂入室,当然更知道她的小习惯。见了她这样,也忙上前几步扶了她的双臂,念叨着她:“你怎么这么大了,还是这个习惯,逮谁扑谁,小心哪天一不小心把自己鼻子撞塌了。”

“切!”

程嫣只拿一个语气词应付董婧,又歪过半边身子看着董婧身后的王昕楠,“王姐姐怎么也直接进来了,不会笑话我吧。”

言下之意,你都能不经通报闯人家的闺房了,总没借口笑话我不讲规矩吧。

王昕楠低头,用袖子掩了唇笑,又抬头直视着程嫣亮晶晶的眼睛,回她:“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董婧看到程嫣眼睛里得意的神光,无奈地笑:“快去床上躺好了,我们是来探病的。”

还躺啊!

程嫣慌忙的摇头,推着董婧:“阿婧,你带王姐姐到宴息室等我,我换了衣服就来。”说完就高声喊着素竹素菊,让一个招待客人,一个帮她梳洗打扮。

董婧摇头,只能是松了程嫣,转身拉着王昕楠跟着素菊出去。

程嫣很快就梳洗好,到了宴息室。

董婧、王昕楠两个面对面坐在矮几前,烧水冲茶。

程嫣坐在董婧的身边,双腿就伸到了矮几下,双肘支在矮几上,托着腮,看着董婧拨弄着茶叶,一板一眼的洗茶煮茶。

她可是“大病初愈”,才不学那两个规规矩矩的跪坐呢!

董婧瞥了她一眼,装作没看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王昕楠也注意到了程嫣的小动作,倒是有点惊讶的。

她和程嫣在花会上才是第一次见面。知道了那是谨哥哥唯一的妹妹以后就一直注意着。

那场斗琴,虽说琴艺不佳,心思却很巧。尤其是后来又听睿堂哥转述了阮公子的话,更加让她觉得佩服。

后来岸边的交谈,程嫣的凤仪,让她觉得她不愧是出身王府,是受过严格教养的大家闺秀。

再至后来,程嫣伸手救了她,自己却险些落水,让她更加感激。

王昕楠已经在想,即使她最后和谨哥哥的婚事不成,多一个这样的手帕交也不虚此行。

所以在听了表妹说要登门探病的时候她主动跟来了。

可为啥她现在看到的人和一开始见的完全不同呢?

这也……太活泼了吧!

王昕楠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词形容了。不过,怎么说呢,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妹妹更可爱了呢。

就像现在,她双腿伸在桌案之下,双手托腮,不仅没有让别人觉得她粗鲁,反而给人予率真的感觉。

“茶好没有啊!”程嫣嘟哝,她渴了。

董婧停了手上的动作,从旁边拎过来一个小壶,又递给她一个小碗。做完了,又开始继续自己的煮茶。

“这是什么?”

程嫣拎起小壶,晃了一下,见有水,自己给自己倒上,尝了一口,发现是温度正好的蜂蜜水,忙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又倒了一碗,才开始慢慢啜。

看到她的动作,董婧已经不想批评了,只是有点解释给王昕楠听的意思“我们喝不惯你喜欢的甜茶,只能委屈你喝蜂蜜水了。”

“那是你们没品味!”程嫣嘟哝。她同样想不明白为啥世人都喜欢往茶里丢盐巴和五香粉,这不是很怪吗?

“对了,你们今天怎么会想起来看我?花会后来如何了?”

程嫣放下碗,问董婧。这可是她这几天问谁都没问出来的,快好奇死了呢!

23后继

董婧和王昕楠对视了一下。

董婧开始分茶,不答。

程嫣马上又望向王昕楠,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

王昕楠觉得自己又想笑了,低头轻咳了一下,才说:

“那天花会午宴后没多久就散了。据说程六娘子回去就病了。程二夫人天天往府上跑,据说是要贵府交出那天把程六娘子丢下水的人。贵府交没交人我们就不知道了。”

对了,十九!她怎么把十九给忘了。她还以为这两天她是躺在床上才没看到十九。可听王娘子这么一说,她舅舅不会就这样把十九丢出去吧……

程嫣马上大喊:“二十!二十!”

宴息室承梁之上,跃下一个黑影,单膝跪在程嫣的身边:“主子。”

王昕楠和董婧都被吓了一跳,慌忙抬了头看着房顶各处,她们可没想到屋顶都能躲人。

程嫣可顾不上她们两人想什么,问着二十:“这两天都是你当值?十九呢?”

二十抬眼快速看了一下程嫣的脸色,又垂下头,“这几天都是属下。十九被刑堂抽了四十鞭,还在床上躺着。”

“舅舅不会把十九交出去吧?”程嫣又问。

“不会!”这点二十倒是很肯定,“暗堂的规矩,就算犯了错,也是自行处置,不会交给外人。”

“那……”

二十知道程嫣要问什么,接着说:“十九已经受了鞭刑。”言下之意,同一件事,已经处罚过了,就不会再有别的刑罚下来。

“我知道了,你嘱咐十九好好养伤,药问素兰拿就是了。”

程嫣说完挥挥手。

二十看到程嫣没有什么其他吩咐,又一纵身,躲回了承梁之上。主子终归是记起来问问他们的下场,虽然不是很及时,不过也够了。

董婧和王昕楠抬着头仔细找,却看不到办个人影。要不是她们亲眼看着人跃上去,打死也不会相信承梁上还躲着人。

程嫣看着两人,知道这次要是不解释一下是不行了,只能叹口气,拿起小碗,转着研究上边的花纹,说起自己的暗卫:

“真定王府的暗卫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我回了王府,舅舅就把十九和二十安排了过来。”

“十九?二十?”这两个名字……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后边如果有人不再适合做暗卫,接任者会继承他们的编号。两个人轮值保护着我,可以说跟我形影不离的。”

董婧和王昕楠点头,表示了解了。她们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世家大族又有几家是没有培养暗卫的。只是一个是她们身边都没有暗卫,二是她们家族的暗卫好像也没有程嫣身边的这两个厉害,所以才会如此惊讶罢了。

“这么说,那天把程六娘子丢下水的是十九?”王昕楠感兴趣的问。

其实她这次过来也多多少少有这个目的。听说了程二夫人天天蹬真定王府大门的目的以后,她就已经在想,如果真定王府不保人,她就要大哥出面把人要过来好了。

实在是那天的事她可是从头经历到尾的。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人从水面上捞回来,又能把作怪的人毫不犹豫的丢下水,这人本事有了,又足够忠心,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能培养出如此人才,真定王府也是不可小窥啊!

“是十九。”程嫣点头,别的就不肯说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并不喜欢跟别人讨论自己的暗卫。

董婧看到了,把茶碗向王昕楠的方向推了推,招呼着她喝茶,又看向程嫣:“你知不知道洪州太守苏大人的弟弟现在在真定?”

程嫣点头。

董婧看她知道,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本人知道比较好,又接着问:“那你知不知道那位苏小大人这两天在忙什么?”

见到程嫣摇头,她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不会不知道他来真定做什么来了吧。那人可是天天在酒楼里散播什么刘勇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大英雄,你和刘勇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消息。”

王昕楠还没听到过这消息,忙问:“那个苏小大人是干什么来了,怎么能如此下作,在酒楼乱传小娘子的话。”

都是大家大族培养出的小娘子,就算是读着女戒长大的,也不会缺少眼光。董婧就跟王昕楠解释了洪州和更始帝的关系:“……就这样,那位苏小大人就一心一意地想把阿嫣和那个刘勇凑成对。”

王昕楠又看向程嫣。看在谨哥哥的面子上,她也要多关心一点。

看程嫣一点也没有得知女儿家的名声被污蔑后该有的反应,董婧有点火,忙一口气把茶灌进肚子压压火气,“你可长点心吧。这留言传着传着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别到时候传出你和那个刘勇私相授受的消息来。别忘了那个刘勇还住在你们真定王府里边呢!”

程嫣笑了,笑容惊艳到两个小娘子,“这个留言向来都是传久了,就没人记得了。再说了,我又不着急嫁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董婧却不肯放弃八卦:“就算没有那个刘勇,我阿爹可是给你保了阮家的大媒。我听表哥说你已经见过那个阮文举了,怎么样?说说,说说。”

董婧口中的表哥向来只有一个,就是她未婚夫王黎。这次王黎也来了真定。

“能怎么样,挺傻的。”程嫣撇嘴。

刘勇勇武有余,却太市侩,阮斌钟灵文秀,却透着股傻气,都没能让她一见倾心。

可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如今,恐怕没人能够允许她躲过去,最晚,年底也要定下婚事了。她却一个也不想选!

程嫣第一次品尝到了愁滋味。可她并不想向董婧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倾诉。

她只能故作轻松的笑着:“阿婧,你们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来了?来八卦的啊!”

王昕楠看出来程嫣不想说,忙岔开话题:“阿嫣,我可以叫你阿嫣吧,我和表妹约好了五天后去大昭寺看看,你要不要去?”

“大昭寺?好呀。”程嫣马上点头,“据说大昭寺的后山还有间月老祠,阿婧是不用求了,昕楠姐姐却可以去拜拜。”说着,还调皮地眨眨眼睛,果见王昕楠红了脸颊。

董婧见了,也顺着转了话题,说起到大昭寺去都要约着谁,要做些什么准备。

24伙伴

送走了董婧和王昕楠这对表姐妹,程嫣再在长宁郡主那里撒娇耍赖一番,终于获准了可以不用再躺在榻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自此之后,她的倚翠楼似乎就被挖开的堤坝,不断有客人来往。

先是沈澜派了婆子来递话,告诉她白起已经到手了,让她什么时候到沈府去牵回来。后来又是崔倩派贴身的婢女送来一块新秀好的帕子,并约她什么时候一起去秀楼逛逛。再是程玙来了一趟,她是代替程珏前来道歉的。请程嫣千万要原谅堂姐的鲁莽,别破坏了姐妹之情云云。

程嫣一一把人打发了。只是等到程玙的身上,她倒是很想问问,她和程家那些小娘子还有姐妹之情吗,最终也是没问出口。

她七岁前是从没开口说过话的。那些堂姐妹们嫌弃她是个哑巴,又妒忌她是族长的女儿,最受宠爱,吃准了她没办法告状,总是背着长辈们欺负她。七岁之后,到了真定王府,她开了口,却不再有什么机会和这些姐妹们相处,也没机会培养什么姐妹之情。

这次,倒是更加干脆。程珏差点把她推到水里,她的暗卫一报还一报的反倒把程珏丢进去了。两个人之间恐怕只剩下仇了吧。

其实有时候,程嫣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少了姐妹缘,程家的小娘子处不来,刘家是没有。唯二的手帕交,一个沈澜,一个董婧,都是一起玩大的。她却从不喜欢像其他的小娘子一样对着闺蜜说些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

就像这次。其实她知道董婧这次来虽说抱着点八卦之心,可也是想来跟她聊聊闺话的,就像当初董婧刚刚定亲,絮絮地和她说王黎怎样怎样一样。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是不会,也是不想说。

再次长长的叹口气。程嫣趴在塌上,把头埋进了大迎枕里边。她似乎第一次品尝到了长大的烦恼。如果她再小上两岁,是不是还可以守在阿娘身边,或者跟着表哥们上山打猎,田园跑马呢?

原来长大是这个样子的,没等来喜,就先迎来了愁。

“这是怎么了?”

一个人坐在她身边,温柔的手抚上她的头。

程嫣扭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到了大舅母沈氏坐在她的身边,笑容满满地望着她。

程嫣又扭回去,继续把脑袋埋在大迎枕里,闷闷的说:“没事,我无聊了而已。”

沈氏笑,伸出双手,像挖小孩子一样把她从被子里边挖出来,念叨着“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娇滴滴的。无聊了就找阿澜去玩,要么找你那些表哥去。我听说他们约好了要到庄子上游猎,你要不要跟去?阿澜不是说白起被她要来送你了吗?去带着白起跟你表哥们打猎去,保证你不无聊了。”

沈氏没养过女儿。这个外甥女来了,她也不会养,又想着她刚刚丧父,有那些个表哥带着不会太伤心更好一些。等她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养出一个人前端庄,人后是假小子的小娘子。不过还好,就算大夏亡了,他们真定王府也算是一方豪强,不怕唯一的小娘子没人要。这不,人还没及笄呢,就两桩亲事找上了门。

沈氏从不操心外院的事情,所以也没想到底哪桩婚事好或者是不好。她只要照顾好所有人,听从夫君的意思也就是了。

所以听说程嫣这两天怏怏不乐的,又知道儿子和几个侄子约了出去游猎,就让他们把他们妹妹带着散散心。

程嫣顺着沈氏的力道爬起来,嘟着嘴回应,“大舅母。”又听到了表哥们要去游猎,立刻来了兴趣。

“大舅母您让表哥等等我,我收拾好马上来。”

沈氏站起来,点头:“好,你那几个表哥要等吃过午饭才出发,你别急,慢慢来就是。”

说完,又嘱咐程嫣别忘了跟自己阿娘说声要出去的事情,才转身离开。

程嫣立刻蹦起来高声喊着梅兰竹菊四个婢女,吩咐这个去派人去沈家牵白起,吩咐那个去跟长宁郡主禀告,再吩咐剩下的两个帮她梳洗打扮。

几个婢女并小丫头们都因为小娘子的高兴而高兴起来,整个倚翠楼顿时一片欢腾。

程嫣选了一件绯色的骑装出来换上,又让丫鬟给她把头发挽成一个髻,也不戴什么珠花,只插了一根玉簪,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得了刘池派人来说一定等她,程嫣才放了心,午饭只是简单吃了些,就跑去马房看刚刚从沈府带回来的白起。

马如果饲养的好可以活到三十多岁,而五岁为成年,开始步入最强壮的时期,一般都会在两岁前开始训练。她自十岁开始就偷偷跟着十九学骑马,学相马,一直渴望能够有一匹自己训练出的好马陪着自己。

白起如今刚刚一岁,已经经过了简单的训练,可以开始被骑乘了。程嫣第一次见到就喜欢上了这匹浑身雪白的小公马。可她不好直接跟沈大哥讨要,却也没放弃。这次沈澜自己撞上来,她才把注意打上。如今这马果然到了自己手里,程嫣别提多高兴了。

马房里,白起已经被梳洗干净,喂饱了草料,正在那里喷着白气,时不时地磨一下蹄子。

真定王府的人只知道程小娘子会骑马,却不知道骑术如何。

马房的管事见了程嫣过来,再看看身边还带着点烈性的白起,心里就直突突。他担心程娘子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王爷会摘了他的脑袋。

可程嫣坚持,马房管事见磨破了嘴皮都没办法改变小娘子要骑白起,而不是他送上的老实驽马,也没了办法。

程嫣从马房管事的手里接过了糖块,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伸到马嘴下。看着白起低着头看了一会,才伸出舌头把糖块卷走嚼着,她才稍稍吐出一口气,轻轻拍着马的鬃毛,说着:“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白起抬头打了个响鼻,又低了头,继续嚼着嘴巴里的糖块。

程嫣笑得更加开心了,慢慢的把头贴向它的脖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伙伴了。”

白起并没反抗,反而是也向程嫣靠近了一点。

程嫣感觉到白起的靠近,不知怎的,觉得鼻子酸了起来:从今天开始,我也有伙伴了——一个永远不会丢下我,也不会被我丢下的伙伴。

25纵马

很快,素菊跑过来招呼,告知程嫣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好了,就等她了。

程嫣点头,等着马房管事把白起的马鞍都安放好,才拍了拍白起的脖子,拉着缰绳,将白起牵出马房。

到了侧门,果然,长房的刘池、刘汛,二房的刘沂,三房的刘汜,四房的刘沔、刘淧,五房的刘汐全在,大哥程谨也在。不仅大哥在,阮斌,刘勇也都在。除了他们这些人,还有三个程嫣不认识的公子哥。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左近又聚集了一匹人,一看就是随从并贴身护卫。十九也混在这群护卫当中,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衣。

二十则做了普通婢女的打扮,和素兰站在一起。

看到阮斌和刘勇的第一眼,程嫣就想转身回去了,可后来一想,反正她是跟着自己的哥哥,又不是跟着他们,怕什么,也就不去在意了。

见她和素菊过来。程谨走过来,问她:“东西都带好了吗?”

程嫣昂昂头,点着素兰那边,“都在素兰那里。”

程谨点头,又问她:“我们这一路都要骑马,你还没骑过白起,要不要跟我换一下?”

他的风流跟了他三四年了,更加训练有素一点,也让程嫣骑过,他才会有此一问。

程嫣看看白起不耐地左右摇摆着的脑袋,摇了摇头,“不用了。”

程谨想了一下,也没勉强程嫣,只是说:“一会儿你跟在队伍中间,不许随便加速,让十九护好了你,听到没有!”见程嫣点头了,他也不再多说,走回到刚才的位置,低头和刘池刘汜那边交谈了几句,才提高了声音:“我们这次人多,一会儿我和二哥打头,四哥断后。大家想赛马的到了庄子再去,路上不熟的不要随便脱队,有没有问题?”

一时间,这个说:“表哥你放心好了。”那个说:“这还用表弟你说。”乱哄哄一片。

程谨点了头,这才喊了一声:“出发。”

侧门内,开始有小厮把马一匹匹牵出来。

程谨和刘池当先翻身上马,催着马开始慢慢溜达着,等着后边的人跟上。

众人依次上了马,跟了上去。

刘汛跑了过来,对着程嫣拍着胸脯:“表妹,二哥安排我保护你,一会儿你跟着我好了。”

他是长房的嫡次子,在众兄弟里排行第十二,今年十六岁了。这次出来的刘氏兄弟里,他是岁数最小的一个。

程嫣笑,猜到二表哥这么说不是让他保护她,而是因为她身边的十九二十都跟着,让他跟在一起,方便一起照顾着而已。

真定王府水字辈的兄弟众多,多了,也就意味着不值钱了。所以也不是人人都有暗卫,而普通的护卫总是不如暗卫。世子这么安排也无可厚非。

“那我就跟着十二哥了,以后还请十二哥多多照顾。”

刘汛很是得意,不断的点头。

自己兄弟太多,平时都没啥机会给他保护这个小表妹,今天终于有机会了能不好好表现嘛!

很快,刘汛的马也被牵了出来。他上了马,就等在边上,看到程嫣上了白起,而跟着她的婢女和护卫都上了马,才一抖缰绳,纵马跟上前边的人。

很快所有的人都出发了。

真定王府坐落在真定城的中轴线上。程谨带着人也没在大街上策马,直到溜溜达达出了城,才开始缓缓加速。

只是这么多人,吸引了路人不少的目光。没过多少时间,还滞留在真定城的众世家都知道真定王府的众公子纵马出了城,可能是游猎去了。

刘汛前顾后盼的,脑袋到处转,程嫣盯了他半天了,实在忍不住了,才问:“十二哥,你看什么呢?”

刘汛得意的笑笑,凑过来一点,和程嫣并骑着,用马鞭点着跟在程谨之后的几个公子,问她:“你知不知道那几位是谁。”

程嫣看了看,随口回他:“我认识阮文举和刘勇,另外三位就不认识了。”

刘汛觉得自己这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马上显摆着:“跟在阮文举身边穿了一身青的也是阮氏的人,叫阮城的。另外两个穿靛蓝色的叫王睿,穿墨灰色的叫王黎。”

程嫣点头。原来这两兄弟一个是哥哥的好友,一个是阿婧的未婚夫。

只是大舅母不是说是表哥们约好的吗,怎么有外人加入进来了?

程嫣疑惑,也就问了。

刘汛撇嘴,“我们只是叫了程表哥,结果那个叫阮斌的正好在,听到了也不好不叫。他就带了他堂兄并那个叫王睿的,王睿又叫了他的堂兄弟。至于刘勇,我们谁也没叫,是他听到动静,自己跟上来的。”

原来如此。

程嫣就不再问什么。

刘汛看没话题了,也开始专心赶路。

刘氏兄弟,讲究的下马能文,上马能武。平时在书房,不管是兵书站策还是经史子集都是要学。所以他们的骑术都不弱。

而弓马骑射也是世家对自家子弟的基本要求。

程谨为了照顾妹妹,没敢把速度提到很快。即使这样,等出了城,个人的骑术是否精湛还是显露了出来。

队伍开始分成了三段。

最前边的,程谨并刘池,后边王黎,刘勇,刘沔紧跟。刘汜一直压着速度跟在队尾,他身边的是王睿,阮城,刘汐。其余人都跟在中间。

程嫣跟在队伍中间,渐渐开始觉得不耐烦起来。自从学会骑马,她一直喜欢风驰电掣的感觉,却因为种种原因每次都不能跑个尽兴。而坐下的白起,也让她感觉到了阵阵的骚动。

这次没有阿娘跟着,她真不想放弃机会。

看看身边还勉强跟着,却已经额上沁汗的刘汛,她忍不住说道:“十二哥,你慢慢来,我去追大哥他们。”

“哎!阿嫣,二哥叫我看着你,哎——哎——”刘汛喊到,却还是没拦住程嫣,只能看着她加速追到前边去。

程嫣这一开始加速,随后的二十最先反应过来,一抖缰绳就要跟上。只是她还没跟上去,一匹黑马已经从她身边超了过去。

“你跟着十二公子,我去追。”

十九丢下这一句话,就跑远了。

二十知道十九的骑术,也不勉强自己,就没有再去追。

跟在最后边的护卫,看到主子们都分开了。护卫队长也疾声安排下去,把人分成三部分,各领各的职责。迅速的,就有一部分护卫纵马下了官道,在官道边加速驰骋,去追最前边的人了。

程嫣从来没有觉得劲风吹在脸上居然也是让人舒服的,也从来没有觉得原来天地是如此广阔。她不由得大笑出来,留下阵阵银铃般的欢声。

……

26不及

一前一后,一骑白一骑黑两个身影自程谨等人身旁飞速的掠过。

程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那是程嫣和她的护卫。

“嫣嫣!”

程谨大喊。如今的世道并不太平,已经有了很多灾民陆续涌入了真定。虽然他们人多,带的护卫也多,可也不敢确保一路上没有不长眼的冲撞过来。

他之所以在最前边没敢纵马就是怕把人都拉得太开出了什么问题。

程嫣这样只带一个护卫就走到前边去,万一碰到什么事情岂不是麻烦。

“大哥,我们先走一步,你们慢慢……”

程嫣随口回答,声音还没落,却都快看不清人影了。

程谨就有些着急,“你们慢慢走,等等后边的人,我去追嫣嫣。”

他快速的交代着,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清,马鞭就抽了下去。

他所骑的黑影瞬间加速,当头就冲了出去。

刘勇本来保持这速度,跟着打头的这几个人,但却是最后一骑。见此情景,也知道刚刚过去的是程嫣程小娘子,看到程谨要追下去,一提马缰,下了官道,从旁边超过去,又上回到官道,向下追去。

王黎和刘池对视一眼,王黎当先说道:“难得有机会,我们比比骑术如何?”

刘池点头。两人也不再控制马速。

刘沔见几个人都追着程嫣而去,摇头失笑,干脆勒停了马,等着后边的人。他是真定王府水字辈老大,却出身四房,为了不掩盖掉世子的锋芒,他已经习惯了忍让。

天空湛蓝,远山如黛。

他们把这次行猎的地点定在了真定西五十里的雾山,在山的半山腰有一座占地广阔的真定王府的庄子,平时也是用来给主人家巡猎休憩所用。是以他们这次的路程前边一小段是官道,后边大部分确实盘旋蜿蜒的山路。

程嫣很久没有这么纵马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前边是耸立的涯壁,旁边是纵横的深沟。她把身子伏低,全神贯注在和白起的配合上边,心里只想着,快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这种快得要飞起来的感觉很奇妙,奇妙到让她沉醉。

程谨虽说是骑术精湛,可在官道上,他还能看得到妹妹的身影,进了山,就完全见不到人了。

此情此景气得他只能把鞭子甩得呼呼作响,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勇看到这些,又想到前边那个绯色的身影,想了一下,冲程谨喊道:“程娘子一个人在前边,我追上去看看吧。”

程谨是万般不乐意刘勇到妹妹眼前晃的,只是妹妹身边毕竟只有一个护卫在,不由得他不担心,只能点头;“这里到庄子只有一条路,你也小心。”

“好的,如果程小娘子到了庄子上,我会派人来给你报信的。”

刘勇说完,就越过程谨,追了下去。

只是……

在追了盏茶工夫还看不到人影,刘勇也觉得不对了。

他的骑术是战场拼杀出来的,坐下的马匹也是跟了自己多年配合默契的军马。他的骑术不敢说冠绝天下,在这群公子哥里边总应该难逢对手才是。

一开始,他顾忌着程谨。可盏茶工夫还追不到人,还是在这崎岖的山路上追不到一个规格的小娘子就有点不对了。而且据程慎之的说法,去庄子的路可就这一条,程小娘子不应该跑错才对。这个小娘子的骑术如此之高吗?有意思,真有意思!

刘勇勾起唇角。

他觉得程嫣这个小娘子越来越有趣了。

风瑟瑟地吹过。越往山上去,路也越窄。两边的林木高耸,遮住了本就不强烈的阳光。如今寒露将至,即使离着傍晚还有段时间,刘勇坐在马上也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

他有些苦笑,不由得又想到程嫣那个小娘子怎么就和其他的小娘子不一样,居然在这样的日子里纵马纵得欢快。

刘勇最终还是没有追到程嫣。等他到了庄子的时候,程嫣已经在马棚里给白起喂草料了。

“没想到小娘子骑术如此精妙!”

他边说着边把自己的马匹牵到马棚里,然后在旁边的草垛子上拿了些干草放在食槽里边。

其实已经有小厮要帮他安置马匹了,刘勇这是打听到程娘子在马棚里陪着那匹白马才自己过来的。

程嫣抬头看了看刘勇,礼貌地笑了一下,又把注意力移回到白起身上,颇有你忙你的,我忙我的的味道。

刘勇尴尬了一下。和一个刚十三四的小娘子该聊些什么,说实话,他真不知道。

回想自己当年和丽华的最初……

他好像是只要轻声说她很美,她很贤惠,或者她的衣服很漂亮,她就会羞涩的低了头。

可现在……

程嫣确实很美。可为什么他会觉得即使夸她很美,她也不会高兴的样子啊。要么夸衣服还是夸首饰?上下打量了一下程嫣的打扮,倒是挺英姿飒爽的。可毫无根据的夸他有点说不出口。

刘勇干咳了一下:“你的马叫什么名字?”

“白起。”

“白起?果然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这句夸赞刘勇倒真的是出自真心。如此崎岖的山路,程嫣居然比他快了有半炷香的工夫,除了骑术,马也是必不可少的。最起码能说明白起比他的马好上不只是一星半点,当得起一句良驹了。

只是素来宝马配英雄。如此好马到了一个小娘子手里,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到最后,刘勇还可惜了一下。只是,他也没那么傻直接说出来罢了。

看到程嫣开始给马梳理鬃毛,而白起停下吃草,开始扭转马头,刘勇忍不住上前:

“你的手势不对,这样的话它会不舒服的,你应该这样……”

他说着,接过程嫣手上的大刷子,给她做着示范。

论对马的熟悉,他还是很有一套的。

程嫣看着刘勇的动作,点头应着。

正在这个时候,前院已经开始有了鼎沸的人声。一个小厮跑过来:“小娘子,刘公子,世子爷和众位公子都已经到了,请您二位过去。”

“我们马上就来。”

“我就不过去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刘勇回身。

程嫣看向小厮,径直说:“前院都是哥哥的朋友,我过去多少有些不便,你跟你哥哥和众位表哥都说一声,我累了,晚饭也在自己的房里用。”

待小厮应了,程嫣又嘱咐着马房的管事照顾好白起,然后向刘勇福身告辞,就这样施施然走了。

刘勇多少有些怔忪,待小厮叫了三四遍,才回神,跟着他去了前院。

27夜话

前院还是欢声笑语,互相让酒,程谨找了个机会,和刘汜悄悄说了一声,就回了后头。

前院的喧嚣,越发衬托着后院的静谧。

程谨站在月亮门前,有些疑惑。

程嫣是七岁之后才学会的说话。可小时候的程嫣即使因为不能说话被堂姐妹嘲笑,依然是一个活泼调皮的小丫头。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总能有千百种办法达成目的。那个时候,阿娘因为想让妹妹早点学会讲话,安排的婢女都是聪明伶俐的。妹妹的院子里边永远是欢腾热闹的,没着片刻的安静。

后来,妹妹到阿爹的坟前看他,第一次叫出哥哥,他激动到痛哭流涕。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妹妹的院子就变得这样寂静无声。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把阿娘和妹妹送到舅家到底对还是不对。

即使真定王府再富贵,即使舅舅舅妈乃至诸位表兄弟都把阿嫣当成掌上明珠,那也不是他们的家。

自阿爹死后,他们就没家了……

程谨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拍门。

程嫣这边已经用完了饭,由素菊素兰陪着,整理着带来的东西,检查弓箭等物。十九和二十两个在廊下的柱子边,一左一右站了,互相也不说话,仿若两个门神。一干的小丫头们都是原来庄子上头的,被嬷嬷管着,躲在茶房里。

守门的婆子开了门,看到是表公子,让进来,轻声问着是否要通禀一声。

程谨挥挥手,让守门的婆子下去。

十九和二十两个人看到他来了,同时直了身子,抱拳行礼。

程谨走上前去,问他们谁值夜,谁会负责白天跟着小娘子。

二十看了看十九,见他还是一副谁也不理的样子,悄悄撇了撇嘴,把未来几天两个人的安排和程谨说了。

程谨点头听着,想了想,又嘱咐他们有任何问题就找这次带队伍来的刘丁。“……也好,只是这毕竟不是在王府。如今世道乱,真定城外都有了流民。你们去和刘丁说一下,让他专门拨几个人给你们,一起负责嫣嫣这几天的安全。”

二十忙应下。刘丁算是他们暗卫营中出来的前辈了,如今成了王府护卫中的一个队长。这次出来游猎,就是由刘丁带队的。

程谨看没有什么其他可嘱咐的了,就掀帘子进到里边,同时喊着:“嫣嫣,我进来了。”

程嫣听到大哥来了,丢了手边摆弄的弓,跳了起来,就要往外边奔。

素兰看了忙拦着:“小娘子,小娘子,地上都是东西……”

程谨已经掀了内室的帘子,看到程嫣的样子也觉得胆战心惊的,就怕她又踩到什么东西上边栽倒了,忙喝止着:“不许跑,你一步一步给我走过来。”

程嫣吐了吐舌头,倒也听话。提着裙子,踮着脚,躲避着地上这一堆那一堆的东西,走了过来。

到了程谨的身边,站好了,昂着头看着自己的大哥笑嘻嘻地问:“哥哥怎么有时间过来了,你们不在喝酒的吗?”

“他们喝他们的,我过来看看你。”程谨答着,又看着室内乱糟糟的样子,问她,“你们在忙什么?”

“我们在收拾明天要用的东西。哥哥快来看看四舅舅送我的弓。”

程嫣拉程谨走回到自己刚才坐着的塌边,重新拿起丢在地上的弓给程谨看:“有机会了,总要试试舅舅给我的弓好还是不好。”

程谨上下打量着程嫣,看着她娇娇柔柔的样子,又接过弓,拉弦试了试力道,不由晒笑:“你拉得动吗?”

程嫣一听就火了,抢回弓,满满拉开,得意地看着程谨。

素兰和素菊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程谨倒真的是惊诧极了。看到程嫣的样子,他就知道妹妹应该是练过的。可她是什么时候,又是跟谁学的弓箭,阿娘知道吗?就他所知,可是没有人给妹妹请过拳脚骑射的师傅的。可今天……

想到这些,程谨马上追问:“丫头,你的骑术和弓箭都是和谁学的?”

“这个……那个嘛……,哥哥,你今天是来看我的还是来训我的……”

程嫣听了,眸光飘忽着,左顾而言他,就是不肯正视程谨的眼睛,也不肯回答问题。任是程谨搬了脸以惩罚她身边的人做要挟,也没有问出分毫。

程谨见问不出来,故作轻松的笑着:“总不过是王府那些护卫。”

程嫣眸光闪烁了一下,又嘻嘻笑着:“哥哥要不要明天我猎只狐狸送你?”

还真的是王府的护卫不成?真是这样怎么没听二表哥和四表哥说过。程谨心里思忖着,同时配合着妹妹转移了话题。

“还是还我猎个几只狐狸给你做个披风差不多。不过明天你记得跟紧了我。如今世道乱,万一有流民混进来,碰上了也麻烦。”

“流民?真定也有了流民了吗?”

洪州势力最大的就是苏全和真定王府。这两人现在看还是站在一线的。下邳和怀远虽说打了有一年多,可毕竟离着真定还是远了一些。

提到这个,程谨叹口气,点头:“赤眉王和刘勇打了一年多,如今好不容易占了两郡,在拼命的抓丁抢粮,下邳和怀远出来的流民反倒比前几个月还多。更始帝那头上个月就开始对兵马大规模调动,看样子要对朔州剩下的几个郡用兵。南边本来就乱成了一锅粥。华阳王和留下王又都在上个月相继称帝了。如今算起来,泱泱大夏十三州已经有了七个皇帝。”

七个皇帝……

大夏十三州,北六州分别是洪州、绥州、朔州、甘州、德州、淳州,京城就在淳州,所以淳州又被称为直隶。南七州分别是汴州、梁州、禹州、铖州、闽州、湖州、百越州。

之前更始帝在绥州、景初帝在德州、嘉平帝在淳州、加上如今的禹州的华阳帝、铖州的留下帝,这五个皇帝都曾经是大夏的宗室子,都号称自己是正统,要光复大夏。而邵宜年曾经是闽州太守,在闽州称帝后定国号为陈。出身十二姓中的欧阳氏的欧阳炎彬则趁着这个机会在湖州吉川郡称帝,国号燕,算是十二姓中唯一一个站出来称帝的。

程嫣觉得额头冒汗,这都赶上春秋战国了。

“哥哥,既然世道如此乱,董婶婶怎么还有心情办花会,你们又有心情来什么游猎?”

“世道再怎么乱,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程谨揉着妹妹毛茸茸的脑袋,在收到大大的两个白眼仁后改为揉自己的鼻子,“好吧,其实来的不仅仅是七姓……”

准确的说十二姓中除了欧阳氏因为已经称帝,没人过来,其他十一姓的人都或明或暗的来了真定。除了这些世家,也有一些各地豪强的子弟或者使者。最近这段时间,真定的各大酒楼客栈,以及对外租赁的院子都被包了个干净。

所有人忙着串联、攀关系、谈交情,当然,也少不了寻仇。

二舅舅刘塘在真定城内发生了几次火拼后忍不下去了,明令各方,敢寻仇的,就要承担走不出真定城的后果,而出了真定百里范围,各凭本事,又安排了刘池、刘汜、刘沔、刘汘四兄弟分别带了人十二时辰的巡视,才震慑了四方。

也许,等各家离了真定,天下大势会清晰起来也说不定。

28位置

“……这次之所以和阮氏、王氏的子弟来游猎,也是在告诉四方,我们和阮氏、王氏已经达成默契。”

“那个刘勇……”程嫣有些迟疑的问道。

“刘勇是自己跟上来的。前几天,更始帝派了人见过这个刘勇,想把自己的外甥女许配给他。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拒绝了。”

程嫣听了,又追问:“他拒绝了更始帝,是不是就选择了舅舅?”

程谨看到妹妹变换不定的脸色,放柔了声音,“他的选择和你没关系。”又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摇曳的烛火,“他跟这些继承祖宗家业的各家公子不同,那点基业是他自己真刀真枪一点点拼出来的。所以他考虑的事情会更多一些。不会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定山郡再重要,毕竟也只是一郡之地,在更始帝面前多少有点鸡肋。而舅舅这边占了五郡,苏全有七郡……”

也就是说舅舅加上定山郡,会和苏全有一拼之力吗?

程嫣低头沉思。

程谨没有想过要告诉程嫣,其实早在赤眉王吴觉和刘勇打起来之前,刘勇派人到真定游说舅舅,就提到过程嫣的事情。那个时候来的使者就表示可以迎娶程嫣,让两家合二为一,共同对抗苏全。就是不知道这个主意到底是刘勇自己的还是他那个谋臣伍辰想出来的。当初他们要是不提到妹妹,舅舅也许会认真考虑,可提了,反而让舅舅觉得刘勇这个人刚刚有了一点小势力就敢肖想一个他不配肖想的小娘子,未免太自大不知进退。也不知道刘勇如果知道了当初游说失败的原因会不会后悔。不过看起来他们是不知悔的。

程谨一直觉得自己的妹妹应该学着其他人家的闺秀,做个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就好,不用去考虑这些天下大势。这些天下大势也不会影响到妹妹。当年,他们没了家,他庇护不了阿娘和妹妹。如今,他已经弱冠,可以重新建起一个比原来更好的家,为妹妹,为阿娘,为她们重新建起一个可以挡风遮雨,可以畅快欢笑的家。

他转移了话题:“嫣嫣,这次回去,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到昕宁去了。”

昕宁位于洪州西北,和甘州相邻,而甘州在甘州太守章含的治下。章含如今在观望,没有承认任何一个皇帝。

想到这些,程嫣蹙了眉头:“这是要动刀兵了吗?”

程谨抬头,看着程嫣眼中盛满的担心,犹豫了良久,才说道:“琅琊郡也在甘州。”

也就是说现如今和琅琊王氏的协议达成了,后边一步就要对甘州用兵。可如今舅舅托付在苏全的门下,更始帝又派了人去见苏全。如果苏全真的承认了更始帝的帝位,这甘州打下来,算谁的?

“那就要看看了。”

程谨自信地笑着。

程嫣抬头看着大哥。

烛光的照耀下,大哥的眼神深邃而悠远。

程嫣不由得想到当年。

那个时候大哥十四岁,她七岁。

那个他临行的时候只是跟阿娘说要出门访友,嘱咐哥哥要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孝顺阿娘,嘱咐她要听阿娘的话,不许淘气。

她嘻嘻地笑,看着阿娘为他收拾行李,看着大哥保证会照顾好阿娘和她。

两个月后,有消息传回来,说他在外边偶感风寒,要休养,不能赶回来。再一个月,二叔说不放心,带了人去接。又一个半月,就是二叔扶棺而回。

阿娘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是哀哀的哭。大哥换了孝服,带着她跪在棺前。

那个时候,她的心是痛的,却没有想过,还有更痛的在等着他们。

头七刚过,二叔和族老就过来,拿出了他的遗书。

至今,她都记得遗书的第一句:吾儿愚钝,不堪大任!

一句愚钝,一句不堪大任,否决了大哥身为嫡子嫡孙的应得的继承权,否决了大哥那么多年的努力。

她想不明白,大哥是哪里愚钝了,又是哪里不堪大任了。大哥要真的愚钝,会被董大儒收为关门弟子吗?不堪大任,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你又要他如何证明他堪大任?真定王府的那些表哥,有哪个不是在十七八岁才开始跟在长辈身边历练的。

她犹记得,当时的大哥,披麻戴孝,站在他的棺椁前,静静地看着二叔和族老。没有人见到大哥垂在身侧握紧的双拳,没人看到红肿的却不肯落下一滴泪的倔强的眼。他们的心里关心的只是能不能顺利的拿到长房手里掌握着的族产以及长房的私产。她知道,程家在刘家眼里犹如蚂蚁和大象,知道大哥和阿娘乃至她自己都不会在乎这些产业。可不在乎是一回事,继承权又是另一回事,这就好像我可以把东西自愿地送给你,但不代表我就愿意你来抢夺。

其实,伤大哥最深的还是那句“吾儿愚钝,不堪大任。”如果他自始至终都对大哥的表现不满也就罢了。可不论在人前还是人后,他总是在夸奖大哥“人中龙凤,堪为吾族表率。”大哥也确实担当得起这句夸奖。这是世所公认的。

没想到,唯一的一次否定就是这封遗书,用一封遗书把大哥活生生定在了耻辱柱上。

那个时候,大哥的眼神中酝酿着风暴。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他到底有多狠。

世人遵循嫡长继承制,也最重孝道。身为嫡子长孙,即使是一个傻子,也能毫无悬念的继承家业,除非不孝到被世人唾弃。

大哥要孝,就要遵循他的遗命,放弃继承家业;不放弃继承,就是不尊亡父,有违孝道,被世人唾弃,失去继承权。

无论左右,都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她很庆幸,大哥也是清醒的。因为那句:“嫣嫣,我早晚会证明给他看,我到底能否担当大任。”

乱世出英豪。如今,世道彻底的乱了……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那个位置?”程嫣喃喃

“哪个位置?”程谨看着她笑,“当皇帝吗?”

看到程嫣郑重地点头,程谨笑得愈发灿烂。

“有几个人没想过当皇帝呢,毕竟那种高高在上主宰众生的生活谁都喜欢。可当不当皇帝不是我现在应该想的……”

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是现在应该想的吗?

程嫣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程谨手痒,又太守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好了,你也早点休息。我也要回去了。”

看着程嫣笑眯眯的点头,程谨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想到点事情,转回身,“明天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去打猎吧,我让阮斌陪你,别看他文质彬彬的,武艺也不差,保证你明天不会空手而归。”

“哥哥!”程嫣皱着鼻子娇嗔着,爬起来推着哥哥向门口去,“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先想想自己要娶王氏的哪个小娘子吧。”

程谨失笑。

两人又笑闹了几句,程谨才告辞离去。

离开的时候,看到二十还是戳在廊柱旁充当门神,十九已经不知去向,他又多嘱咐了几句才走。

望着程谨很快湮没在夜色中的背影,程嫣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29不好

第二天清早,众人就带着仆从猎犬上了雾山。

他们选了雾山打猎,约定了辰正出发,申正回返。众人可以搭伙,也可以独猎,但不可过于深入。有事情以响箭和信号弹招呼。而且每人身边都安排了熟悉周围地形的小厮带着猎犬跟随。最终,也猎物的数量和质量评判优劣,输者要负责今日晚上晚膳上边的烤肉。

刘勇对这样的比试兴趣不大。他相信,只要他拿出半数的本事,就能把这群公子哥踩在脚下。可他就算胜了这群公子哥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毕竟本就不是同路之人。

他想见的是程嫣。而之所以参与这次游猎也是因为他听说程家小娘子会来。

可是人来了是来了,从昨天马房分手之后就没再见到过人。今天集合商谈出发游猎的事情也没看到她现身。不止她没来,她身边的那几个丫头都没见。可因为程谨对他的隐隐不待见,他又不能直接问。

最终,他只能有些意兴阑珊地随着众人骑马出了庄子。

雾山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是因为每日早晚,山上都会飘散着薄雾,只有正午前后一两个时辰,薄雾才会散去。

世子刘池安排过来的小厮叫刘桐,是个有着圆圆脸,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的大男孩,最多也就十四五的年纪。

刘勇笑着问他有没有成亲,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刘桐一边回着,一边介绍着雾山的分布,哪里有些什么样的猎物,哪里风景好,哪里又有温泉。

温泉?刘勇心里一动,“真没想到这山里居然还有温泉,你不如带我去看看如何?”

刘桐立刻点头,还说:“刘公子,我知道个小温泉,离这庄子不远。只是那里没什么厉害的猎物,也就有些野鸡野兔什么的。”

“没关系,我只是对温泉很好奇,想过去看看。”

他刚刚让自己带来的护卫悄悄去打听了,据说程小娘子一大早就带着人进了山。一般来说,女孩子总是胆子小一点,不会往有猛兽的地方去,而附近既然有温泉,能碰上也说不定。他总要去撞撞运气的。

刘桐是个很善谈的小厮。一路上,刘勇只是嗯嗯啊的回应几声,他一个人就能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可是,当刘勇问道刘池如何、刘汜如何,程小娘子又如何的时候,刘桐反倒一句话也没有了。

“……公子,小的只是庄子上服侍的,世子爷平常本就不怎么来,来了也是带着阿虎哥,小的根本就没有上前的机会。……至于小娘子,说实话,公子,也不瞒您,小的也只是听说小娘子来了,可人都没见到,也不知道……”

一个庄子上的小厮的话风都如此之紧吗?看来真定王府还真是御下有方啊!

刘勇又想到他自己。

他也是号称是大夏宗室的,可封号在三四代之前已经袭无可袭了。他家就变成下邳的一个普通农户,家里有着十几亩的薄田,阿爹阿娘靠着薄田,依附宗族,养活了他们三个。

他到了十八岁,阿爹就帮他在衙门谋了个差事,带着十几个人负责收税。石洲和俟江都是那个时候开始跟着他的。

后来,世道一天比一天乱,税渐渐收不上来了,他就少不了要挨板子。板子挨得多了,打出了他的戾气,在听到皇帝死了也就竖起了旗帜。伍辰也就是那个时候和他遇到的。

所以,他自始至终身边就只有兄弟,有护卫,从来就没用过小厮。

刘桐如此伶俐,让他起了爱才之心。可想到自己现在和真定王府的差距,又让他熄了招揽的心思,他如今可是刚刚打下定山,还没立稳脚跟,惶惶如丧家之犬,又何必提出来让人家笑话呢。

刘勇没了寒暄的心思。跟着刘桐看了温泉,没见到想见的人,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射起猎物。他不去争什么第一,可也不能真的空手回去服侍那帮公子哥烤肉吧。

程嫣此时席地坐在一个小山坡上,身下铺着一件狐狸皮的斗篷。

白起在坡下低头寻着地上的青草吃。它的身边,十九骑来的那匹黑马不时上去用头拱个两下。

素兰在坡地上左右走着,似乎是在寻觅着一些野花。可如今都快入冬了,哪里还有野花可给她采。素菊则去列一些小动物,准备一会儿烤着吃。

此时正值中午,浓雾散了一些,远处的景物稍微清晰了一点。听着稀稀落落的鸟鸣,看着袅袅的薄雾,程嫣又想起大哥来——不知道今天谁会输,谁又能拔得头筹。

不过,刘勇应该会更占优势吧,毕竟和一帮公子哥比起来,他是唯一一个上过战场见过血的。

“娘子小心!”

“嗖——”

一声箭鸣和素兰的呼唤同时响起。程嫣有些愣,慢了一息才偏头。一只慌不择路的兔子从她身边跑过,没两步就被一只箭钉在了山坡之上。

同时,一匹建马呼啸而至,一个人在她身前两三步的地方一跃而下,有些紧张的问她:“程娘子,你没事吧。”

刘勇?

程嫣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来人正是刘勇。

说实话,从见第一面程嫣就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因为她觉得刘勇的眼睛中有着太多的算计,不管是最初两个人花园的偶遇,还是后来素蕊的行为,抑或是他送到倚翠楼的一些小东西,似乎都是带着某种目的。她可以理解他留在真定是为了争取真定王的支持,可就是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他算计中的一部分。

所以程嫣只是露出一个略微有些腼腆的微笑,都没有起身,也没有招呼。她想他快点拿了猎物走开,把这一片的安静还给她,让她静静的想些事情。

只是她没有料到,刘勇没有走开,一撩斗篷,就那么直接的在她身边坐下来,看向她看着的地方:“小娘子怎么没有去打猎而是坐在这里。在看什么?风景很好吗?”

素兰想过来,被刘勇身边的护卫拦下。她看着自家的小娘子没有什么表示,也就没敢硬冲上来。

一时间,周围虽然还是跟着很多护卫在,山坡上却只有他们两人。

“不好!”

“……”

刘勇扭头看她

“我说风景不好。”

“……”

30歉然(已修)

“……”

“……”

两人都不说话,似乎在比谁的眼睛更大。

就这么相顾无言地互视着。

刘勇似乎是最先憋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

程嫣恼怒着回转了头,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刘勇向后倒去,双手相握垫在脑后,看着洁白的云以及显得有些灰暗的天空。

“其实你是想说风景不好,我也不好吧。”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程嫣的回答。刘勇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程嫣说着:“其实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坏的。”

程嫣有些莫名地看着刘勇,心里的小人满头的黑线,不知道刘勇到底想干嘛。

刘勇又翻身坐起来,学着程嫣双手抱膝,并肩看着远处的薄雾,似喃喃自语,又似对她说:

“其实我一开始来真定的目的就是想投靠王爷的。毕竟,和赤眉老儿干了一年多,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家业又丢了。近万人跟着我,没粮草,没落脚的地。我自己倒是不怕,可那些跟着我的兄弟该怎么办,我总要为他们谋一份前程。”

想到自己放弃下邳后,带着不到万人的队伍,在洪州几个郡游走,不仅要防着赤眉老儿的追踪,还要防着被苏全或者真定王的人马吃掉,惶惶如丧家之犬,刘勇的声音愈发低沉了下去。

“后来有人和我说定山既不属于苏大人,又不在王爷的治下,大有可为,我才带着人去了定山。到了定山,才算有了落脚的地方。可有了地方,还要有粮草,才能养活这帮人。我总不能把人带了出来,又让他们落草为寇吧。那样不仅是害了他们,也害了定山的百姓。

我来真定就是来投靠的。希望王爷看着同宗的份上,帮我一把。要我怎么样报答王爷都不是问题。”

程嫣眨眼。

“对不起,程娘子!”

“……”

看着程嫣有些懵懂的样子,刘勇唇角扬起点点笑意。

“我还真的要跟程娘子说声对不起才对。”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程嫣还是问了一句,虽然她已经有了一点猜测。

“我不应该收买你的婢女素蕊,让她帮我说好话的。虽然那个时候我很想有人能够帮我在王爷面前说项,可收买小娘子婢女的这件事似乎做得不是那么君子。”

看着程嫣并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刘勇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得承认,他一开始对程嫣的兴趣主要是因为程嫣这个小娘子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真定王,而且能够把他和真定王绑在一条船上。而且听伍辰说多了,他也确实认为娶程嫣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真定王府年轻一辈的弟子中,世子刘池稳重,却缺少年轻人的锐劲,刘沔处处忍让,有点谨小慎微,刘汜做事细致,却缺少大局观,刘汘是个只喜欢弓马骑射的武夫,其余兄弟也都不出彩。不是这样,凭着真定王府的家世,怎么能让程谨当了洪州四公子之首。

可后来,他觉得事情有点想当然了。最明显的,是真定王府虽说没有拒绝,却已经表明了态度,让他知道他很难达成所愿。

他也知道,自己留给她的印象可是并不好。可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既然做了,就绝对不会后悔,是一个肯担当一切的大丈夫。所以不管后边的事情会变得如何,他总要让她知道他真正的样子吧。

“我还要说声对不起的是即使我真的有意求娶,也会寻了合适的媒人上门和王爷和郡主请求,而不是像苏大人那样咄咄逼人,更不会把没有定下的事情传到街头巷尾,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只是苏大人并不是我能所左右的,真定又没有我的人,没办法及时把留言压下去。……”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想求娶我是吗?”

程嫣问着,同时低了头,掩住脸上的红晕。

天啊,她到底问了什么啊!脑子被驴踢了吗!如今心里的小人已经拿着铁锨拼命地在原地挖坑了,她想把自己埋了!一个待嫁的小娘子,想着春天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不管怎么说,同时有两人上门求亲,而且这两人一个是阮氏主支的嫡公子,一个是名满天下的英雄,总是一件让人得意的事情吧。现在,有一个人来对她说,他本意并不是想来求取的,她岂有不羞恼的道理?对,一定是这样没错的。

程嫣安慰完自己,等着刘勇的回答。

啊?这个是重点吗?刘勇突然一下子张口结舌:“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会请了媒人……我会……”

会什么……恨不相逢未嫁时吗?

刘勇突然很想狠狠地捶个自己几下。别忘了,他家里还有丽华在!刘勇猛然醒悟过来。自始至终,自伍辰在他耳边游说开始,他居然没有一次想到他家中已有娇妻。天!他枉为人夫!

“会什么?”程嫣扭了头,看着他。

刘勇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目光躲闪,不敢看程嫣。

“对不起!我想这是我今天跟你说的最后一个对不起!”

“什么?”程嫣觉得莫名其妙,坐在原地不动,昂了头看着他。

此时她才觉得他是如此高大,要她使劲向后昂着头才能勉强看到他的下巴。

“对不起,我家中已有……”刘勇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我家中已有妻室。是当初遵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娶进门的。虽说我并不喜欢她,可她毕竟跟我吃了很多苦,我不能对她弃之不顾。”

刘勇半扭了头,目光和程嫣的目光对上,让她看到他红了的眼眶:“对不起!”

说完,他向山坡下奔去,上了自己的马。

马匹原地转了个圈,他就在那里,远远地望了她一眼,才抖缰离开。

跟着刘勇来的人看到了,纷纷上马,追着他的方向离开。

素兰看到人都走了,慌忙地跑上山坡。看到自家小娘子的脸色变换个不停,不由得有些担心。

她跑到程嫣的身边,蹲下来,用手揽了自家小娘子的肩膀,声音中透着小心:“小娘子,怎么了?那个刘公子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程嫣摇头,却什么都不想说。

一个刚刚豆蔻年华的小娘子,第一次有人主动上门说亲,还是一个人人称颂的英雄,说不在意不自得都是假话。就算是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刘勇,可他的主动还是让她很是骄傲。

可如今,人家告诉她,让她别把求亲当回事,是因为那都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已经有妻室了。这算什么!

还有那个阮斌。如果不是因为哥哥担心她会被舅舅送给刘勇结什么秦晋之好,这个阮斌根本就不会出现吧。

原来,如今街面上传的沸沸扬扬的阮氏对上刘氏,都是一场笑话吗?

是啊,她本就是一个没有家族可依的普通的小娘子,她不是他期待的孩子。就算被舅舅家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又怎样,舅舅姓刘,她却是姓程的。

什么真定明珠,看得是真定王府,看得是哥哥。有谁,有谁看看她了?看看她是怎样的人,看看她想要什么。

素兰看着程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头渐渐低下去,直到埋到双膝上,整个人颤抖起来,愈发的慌张。

这是怎么了?哭了吗?自从跟了小娘子起,她就没见小娘子怎么哭过。那个刘勇到底说了什么啊!

31蠢呆

“小娘子……小娘子……”

素兰叫了两声,程嫣不理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边。

素兰毫无办法。她一个婢女,总不能生硬地把小娘子从地上给拉起来吧。如今,看着小娘子就这样坐在地上不动,她也只能是叹口气,也学着程嫣的样子席地而坐,把自家小娘子再往怀里揽了揽,同时盼着大公子是不是应该转到这边来。

刘勇,有本事就别让她知道他和小娘子到底说了什么。

阮斌远远的就看到了几匹马在那里悠闲的吃草,辨认出其中一匹白马好像是程家小娘子的白起后越发的兴奋起来。

他对打猎这个事情根本就不热衷,也不在乎自己最后是不是要为人执箸,他只想见到那个飘扬洒脱的身影。

自那日花会之后,他已经把那几个小的片段谱成了完整的曲子,很想弹给她听。他还听慎之说她擅长棋艺,想着两人是否可以手谈几局,如果手谈了要不要让子,是赢好还是输好。

所以听慎之说程嫣会来,他再不喜欢打猎也跟了来。

如今半天多过去,跟着他的小厮只提了两只野鸡两只兔子。他大半的时间都用来找她了。

所以见了白起,知道程小娘子就在附近,他忙勒了马四顾张望。等看到了山坡上两个身影并肩而坐的时候,就下了马,赶自己的马去和白起一起吃草,自己上了山坡。

上坡的路上,他低了头,想着等下见了程小娘子第一句应该说些什么。上次见面,他可是缠了慎之很久才明白自己是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次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

“程……程小娘子……”

咋回事?啥情况?他犯啥错误了?为啥叫了声小娘子人家就把头埋膝上了?他这是有多不被待见啊!

看看,看看,那婢女还拿白眼翻他,他果然是不被待见的。

素兰都快被烦死了。她本就没有素蕊伶牙俐齿,搜肠刮肚地说了不知多少好话,才把小娘子劝慰得肯稍稍抬头了。这位阮公子一来,很好,她白忙了!

你来什么!还不赶紧走!

我做什么了啊!你倒是说啊!

我让你赶紧滚回去!

程嫣拿眼神瞪他的身后。

阮斌回头看看。

我的小厮没跟上来啊!

老天啊!

程嫣抬头。

阮斌跟着抬头!

这季节有燕子吗?我只射到两只野鸡成不成?

两人用眼神交流半天,却完全是鸡同鸭讲。

素兰快抓狂了,再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口型说着:你滚开。

阮斌发愣:你什么啊?

素兰干笑,咳了咳:“阮公子,你看那边,我家大公子是不是在叫你啊。”

阮斌挠头,四下张望。

素兰已经彻底崩了,这位阮公子再不走她就不介意杀人灭口了。

再次看到素兰用口型说出的:你还不走,阮斌猛然明白过来,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蠢,马上点头:

“哦哦哦,慎之是在叫我,我要赶紧走了。”

说完,踉踉跄跄奔下山坡,牵了自己的马,不敢耽误工夫的拍马就走。

素兰悄悄抹去额头上的汗,低声继续劝:“小娘子,要不我们去打只狐狸?您不是还说要给公子打只狐狸来着?要不我们回庄子,听厨房的管事说准备了鹿肉,我们回去可以要点鹿肉来烤,或者上次埋在这里的梨花白,我们也可以挖出一坛来尝尝。这里太冷了,在这样下去您要是病了,回去了,郡主和王妃非要了奴婢的命不可。要不我们去找找大公子也成……”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程嫣抬头望过来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我们去跑马。”

声音很是正常。若不是眼睛有些红肿,素兰都不会知道自己小娘子刚刚是哭过的。

“好的,我们去跑马。”

程嫣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就向着坡下白起所在的方向走去。

素兰帮着她拍了身上的土,又收起地上铺着的斗篷,快步地跟上。

程嫣上了马,也不犹豫,一鞭子打下去,白起就如离弦之箭,快速地冲了出去。

素兰心知自己论骑术论马匹都跟不上小娘子,急的直喊十九。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空中飘过,落在马匹上,同样地狠抽下去。黑马前蹄腾空,嘶号一声,急速追出。

素兰稍稍松口气,也快速的上马,顺着同一方向追下去。同时,四周传来沸声,好几条人影纵马追了下去。他们都是负责保护着小娘子的人,可不敢把责任单单压在小娘子的贴身暗卫一个人身上。

“公子,公子,公子?”

声调一声比一声高。

阮平很是郁闷,要不是他们都坐在马上,他都要拿手去拉公子的袖子了。

刚才也不知道公子吃错了什么药,就像见鬼一样从上坡上奔下来,骑马就走。你说走就走吧,却走了还不到百丈,就停下来了,然后就像现在这样坐在马上不动了。这算什么?等鬼追上来?

其实不用人说,他也知道公子的小心思,不就是想搏美人一笑,然后争取顺利抱得美人归吗!他也是男人,他懂!他更知道刚刚不定公子又干了什么蠢事,惹得程家小娘子不快了,才会见鬼一样,可走出百丈又舍不得了,才傻子一样在这里等。

街上已经有赌坊开出了盘口,赌到底是他家公子,还是那个叫刘勇的大英雄会抱得美人归。他要是不是阮家的小厮,一定会买刘勇赢。没办法,他家公子啥都好,就是看见美女就犯蠢的毛病没得治。

像现在,他就闹不懂公子到底在等啥呢。

“公子?”

阮平又喊。捧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公子要犯傻,他要给公子兜住了才成。

“你听到了什么没有?”阮斌问。

“听到什么?”

“马叫声,是马叫声,是白起的叫声。”

白起的叫声?它的叫声和其他马有什么不同吗?阮平表情有点扭曲。

“在那边,我们过去。”

阮斌说着,拨转马头,一抖缰绳,双腿敲击马腹,向着一个方向就奔出。

“哎——哎——公子——。你们还不快点跟上!”

阮平想哭,却还是尽职尽责带着护卫们同样拨转马头跟上。

风瑟瑟作响,一棵棵树木拍着队向后奔去。泪水洒落在空中。

32追问

一个小娘子,骑术这么好做什么!

阮斌恨恨地拿鞭子抽打着身旁的树干。

“公子,我们还追不追?”阮平小心翼翼地问。

“追?追什么追!”阮斌没好气地回应。

统共他追了也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开始的时候鼎沸的声音还能告诉他没追错方向,后来连人声都听不到了。雾山这么浓的雾气,二十丈开外就见不到人影了,又没了声音,让他怎么追。

“那……我们再去列个几只兔子?”阮平继续小心翼翼地。

“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估摸着未时末快申时了吧”阮平抬头看天。这雾昭昭的,他哪知道时辰啊。

“我们回去。”

“回……回去?”阮平嘴唇哆嗦着:公子,我的公子喂,我们刚列了两只兔子两只野鸡你就说回去,不怕被其他公子嘲笑吗?

“你有意见?”阮斌斜睨着自己的小厮,不满。

我敢有嘛我!反正又不是我丢脸。

看着阮平垂了脑袋,阮斌觉得有点好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们回去。”说完,又叫着庄子安排过来指路的小厮:“那个刘什么来着,你认识不认识这是哪里?”

那小厮很是机灵,听着这么问了,立即催马上前:“回公子,小的认识,现在我们再庄子东南向二十里不到的地方。”

阮平听了四下乱看。这里的树长得都一样,还雾蒙蒙的,你是怎么分出来的?

“那你带我们回庄子吧。”阮斌吩咐着。

“是。”

小厮干脆利落的应了当先带路。后边的人很快跟上。

阮斌回了庄子。跟庄子上的人一打听,原来他不是第一个回来的,刘勇回来的比他还早,而且也没打回什么猎物。人一回来就回了屋子,吩咐了等大家都回来再派人去叫他。

“奇怪。”阮斌叨叨着。

这个刘勇怎么也这么快回来了,他难道对打猎不敢兴趣吗?不应该啊!有几个好武之人是不喜欢打猎的。

想想又觉得这不关自己的事情,也就吩咐了小厮,等大家都回来再叫他,然后就回屋梳洗去了。

到了申时三刻,庄子沸腾起来,打猎的诸家公子陆续回来了。大家比较着自己获得的猎物开始评论到底谁胜谁败。

程谨笑晏晏听着争论声,眼风一个个地扫过去。很快,他就发现有人没在厅上。他想了一下,挥手招来庄子的管事。

“刘公子和小阮公子回来没?”

因为阮斌比阮城小,在介绍的时候就说阮斌是小阮公子。

管事拱手:“两位公子很早的时候就一前一后的回来了,吩咐了等诸位公子回来后再派人去叫。属下已经派人叫过了,估摸着等下就过来了。”

“那嫣嫣呢?”程谨又问。

“小娘子是申初回来的,一回来就回了房,吩咐着晚上不用去打扰,饭食送到院子里就好。”

程谨点头,让管家下去。

他开始有点后悔了。这次应该不带嫣嫣来着,就算来了他也没办法照顾妹妹。或者他应该把事情推后两天再过来,让嫣嫣邀请着三五好友一起到庄子上小住。这样妹妹也有人陪,他也放心一些。

虽说如今他们这些世家之人都不是很去纠结什么男女大妨,可妹妹也快及笄了,混在他们一群男人堆里毕竟不方便。

“慎之,你在那边做什么呢?”那边有人喊程谨,要他过去一起裁判。这次王黎和五公子刘沂猎的猎物数量一样。谁的猎物更凶猛,难度更高就众说纷纭。大家一表态,结果双方支持人数相当,不得不喊了程谨过去评判。

刘汜看到程谨在那边和管事说话,又扫了一圈在厅上的人,就知道程谨在问管家什么事情。他已经听说了程嫣回来的时候有点不开心,等程谨走过来就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去看看阿嫣。”

程谨微微颔首。

刘汜就拉拉站在自己身边的刘池,以目光示意,待他明白了就退出了大厅。

大厅里,程谨已经蹲在地上,翻着地上的猎物,数说着每只猎物中了几箭,中在什么地方。

刘汜快步走到程嫣休息的院子,进去,就看见素兰、素菊、十九、二十四个都木桩子似的戳在院子里,一人占了一个角落谁也不理谁。

“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进去服侍?就算不用服侍怎么不站在厅里或者茶房里等着?院子里不冷吗?”

十九和二十一个望天,一个看地,都不接他的话。

暗卫认了主子就认主子一人,别的人即使真定王当面也可以不予理会。这是暗卫营的规矩。如今因着小娘子心情不好,让他们也没了应付其他人的心情。刘汜知道规矩,也就并不介意十九和二十的态度。

他刚刚那话也是问两个婢女的。

素兰和素菊双双福身。

素兰摇了摇头,示意小娘子的心情不好。至于什么原因心情不好,她不知道,更不敢乱说。

刘汜无奈,站在门口,扬声:“阿嫣,我是你四表哥,我进来了啊。”

不是亲哥哥,总不好直接闯进去。

里边声息皆无。

刘汜看向素兰,素兰示意人就在里边。

刘汜只好再说:“我进来了啊!”

里边还是没有声音。

刘汜左右看看,素兰素菊两个不约而同地垂了头。他只能是咬咬牙,撩开帘子进了屋里。

正屋厅堂之上并无人影。刘汜迈步进了西侧间。

程嫣此时正坐在西间的塌上,双手抱了膝盖,脑袋搁在膝盖之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大大的眼睛直呆呆地望着前方一根立地烛台。素色的锦被盖在身上,迎枕立在身后。

刘汜在踏脚上坐了,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带你来庄子上,是让你来开心的,不是来欺负你的。你这个样子让别人见了,也不用姑姑说,我阿娘就能直接掐死我。”

“三舅母才舍不得呢。”程嫣嘀咕着,声音小小的。

刘汜皱眉,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刘汜很喜欢这个表妹。

他和程嫣有着相似的身世。他阿爹在他十岁那年就离世了。他家里除了他,就一个当时还在襁褓里的庶弟。他和她一样都是跟着阿娘长大。

可他又比她幸运。他阿爹早走,他的几位叔伯就待他如父,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众兄弟有的,就从没缺过他的,而且只会更好。等到大了,又获得了大伯的一力扶持,使得他在家族中地位稳固。

所以当他听到姑父做的那些事情,和其他兄弟一样想冲到程家去为表弟出头,为她撑腰。

等她到了王府,他也是跑倚翠楼跑得最勤的那个。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岁数实在相差太多,他说不定会娶了表妹。如今表妹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放心。

“到底怎么了?出来什么事情了,就不能和表哥说说吗?”刘汜再问。

33丽华

她怎么了,她能说她矫情了吗?

原来,人永远是得陇望蜀的。

别的小娘子,恐怕每日最最烦恼的就是少了一条漂亮的裙子,或者是少了一件漂亮的首饰,要么就是哪个姐妹比自己受宠。

而她这些统统不需要烦恼。于是,她就开始纠结上了别人高看她一眼,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是真定王府的外甥女,唯一的小娘子。

现在答案真的挺打脸的,原来,她并不是她自己以为的那么美好。人家永远是先看到真定王府的外甥女,再看到她程嫣,甚至是根本就看不到她。

难道她要告诉四表哥她是被打脸打到哭吗?她要是说了,保证哥哥肯定今晚就会找过来,说不定再笑话上她一回。

“四表哥,我没事。”程嫣咬了咬唇角,说道。

她还没及笄,之前又不喜欢出去参加什么花会。别人不认识她,不知道她很正常是不是。

“还说没事,没事你哭个什么?”

“没事,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小,不想嫁。”程嫣调回目光,看着刘汜。

刘汜哑口,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嫣。

这个事情他和程谨也碰过。

如今已经有了五个夏国加上一陈一燕,大小势力数不胜数。纵横家就如同春秋战国一样大行其道。没看到真定城如今就被各家的代表给塞满了吗。

就算真定王府如今在苏全的船上,依然会有无数的人想把船打翻,阿嫣即使不嫁,也一定要订婚,否则就会变成一块肥肉,谁都会想咬上一口。

大伯今天能顶回苏胜,顶回阮氏,明天呢?

看着刘汜渐渐失去笑意的面容,程嫣低头,又一滴泪就这么滴在锦被上。

“四表哥,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

刘汜只能用沉默回答。

良久,程嫣打破沉默,“表哥,我是不是只能从阮公子和刘勇两个人里边挑一个?”

“当然不是……”刘汜意识到自己接的太快,,忙又补充道:“你当然可以选择你自己喜欢的人。只是现在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婚事,那男人如果太差,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杀了。”

程嫣轻笑:“四表哥你是不是担心我不知轻重,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男人便嫁了?”

刘汜不好意思的咧嘴干笑一下。其实他还真的挺担心小丫头不懂事惹出连他们也收拾不了的乱摊子的。

“放心吧,四表哥。我虽然没用,也不会轻易给你们惹事的。”

但愿她真的明白吧。刘汜心下暗自叹息。真定王府所控的五郡夹在苏全和更始帝的势力之间。如果苏全真的尊更始帝为正统了,谁能够掌握真定王府,谁就能够在更始帝的势力中埋下一根尖锐的钉子,又有几个势力会放弃这个机会。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他们不够强大罢了。而家族的男人不够强大,却让他们视为掌中明珠的小娘子来承担后果。他开始第一次怀疑家里的长辈在这个时候还是龟缩在真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刘汜又安慰了程嫣一会儿,看她没什么事情了才告辞离开。

等刘汜走了,程嫣脸上强装出来的平静立刻消失了。她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

……

刘汜回了前院的厅堂。

宴席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了。阮斌坐在厅堂最中的位置,守着支起来的架子烤着各种肉片,由小厮来回穿梭着,把烤好的肉片送到各桌。其他人虽说有自己的案几,可没有人是老老实实跪坐在案几后的。大家都是年轻人,有了这样不受拘束的时候,自然是找上关系最好的拼上几杯,灌倒一个是一个。

十二公子刘汛是在场的人中最小的一个,年方十六岁。这次是他第一次在没有长辈的约束下跟着哥哥们出来,不免活泼了一些。整个厅堂上就数他的声音最大,一会儿跑到阮斌的面前嫌弃人家的肉烤焦了,说既然输了,就要服气,要好好服侍诸位哥哥。一会儿又举着杯子给这个倒酒,嫌弃那个喝的少了的,结果就他最不禁逗,人家说上两句就一大杯下肚,没多久就开始东倒西歪。

阮斌比刘汛只大上一岁,又抱着讨好舅兄的目的,自然愿意和他笑闹,忙着烤肉也不耽误他灌酒。

其余的人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者小声交谈着,或者互相敬酒。

这里边似乎只有刘勇是格格不入的一个。他独自一个人占据了一张案几。桌子上的饭食都没怎么动过,空酒坛子却散落四周。而没人过来敬酒,他自己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倒,颇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

刘汜绕过众人,走到程谨的边上,挨着他在席子上坐下,并用肩膀撞了撞他,下颌点着刘勇的方向,问他:“那个怎么了?”

程谨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好气的回:“你管他呢。这次是他自己要跟上来的,我们又没少了他的酒,没少了他的吃食,他高不高兴管我们什么事情。”

刘汜知道自从程谨得到消息,知道这个刘勇有可能成为他的妹婿以后就好像炸了毛的猫,失了平常心。

可刘勇这个人,如果不做妹婿的话还是一个可交的朋友。再说,就算他确实一无是处,就冲着定山郡,他们总不能把人给得罪了吧。

“你也别这么说,来者是客。”

程谨又撇了一眼刘勇,还是觉得不爽,敷衍般地转移了话题:“我们也别说他了,嫣嫣怎么样了?”

阿嫣……

刘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她没什么事情,只是今天跑出去吹了点风,又有些累了,休息一下也就没事了。”

程谨点头,表示知道了。正在这个时候,看到王睿端着酒杯跑过来,两人也就不再说下去。

刘勇也不知道自己喝的是第几杯了。

他觉得很是愤懑,却怎么都吐不出这口气。

难道他和她真的就有缘无分吗?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他已经告诉她他家里已经有妻室,她怎么可能给人做妾。其他的,他不敢去想。

他曾经对丽华说过,娶妻当娶丽华。

……

34病来

前一天放纵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很多人都爬不起来了。

庄子的管事几个院子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灶上的婆子也把饭食热过,倒掉重做,才让各位主子顺利的吃了早饭。

阮斌爬起来,看到天光已经大亮,忙喊着阮平:“你去看看程小娘子起了没。”

阮平苦着脸挠头。

他一个小厮,去打听人家小娘子起没起,这个合适吗?

阮斌看到阮平半天没动,又吼了一声:“还不快去?”

阮平还是没动,继续挠脑袋:“公子,小的去打听人家小娘子的起居,这合适吗?”

好像是不太合适。

“那你就去找那个叫素兰的婢女,就说……就说是我想请小娘子手谈,问问小娘子有没有兴趣。”

阮平答应着,快速跑出去。

盏茶的工夫,阮平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阮斌笑:“你小子做事还挺快的嘛。小娘子怎么说?”

“小娘子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你还敢回来?”阮平停下手上的动作,瞪着阮平。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阮平重重吐出一口气,觉得没有那么喘了,才急急地道:“素兰姐姐根本就没工夫理我。程小娘子病了,现在后院人仰马翻的,忙着回城请大夫呢。”

“病了?怎么病了?”阮斌急了,上前两步把阮平的脖领子给提溜起来。

“我也不知道啊。听院子里的粗使婆子说,好像是昨天吹多了风。”

吹多了风?

如今虽说还没到十月,可北方冷的早,这又是在山里,吹病了还真是有可能的。

阮斌也顾不得再多想下去,急急忙忙往程嫣住的院子跑。

阮平看到自己主子的外袍还在床上,急忙拿了追上。他可不想自家公子也病了。

阮斌到了程嫣的院子的时候,发现程谨和刘池、刘汜都在。刘汜站在廊下,双手抱胸,眉头紧蹙。程谨和刘池两个则是在围着院子绕圈子。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程谨喊道:“大夫来了?”等看到来人是阮斌才很失望地改口,“是你啊,我以为是请的大夫回来了。”

他还是大意了,来的时候就应该把府医给带过一个来,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的了。

阮斌走上前,问程谨:“慎之,小娘子这是……”

“没事。应该是昨天吹了风,又太累了。今天早上有点发热。因为庄子上没大夫,素兰有些慌了,才报到我那里。”

“慎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千万不要和我客气。”阮斌急急地说。

程谨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点点头:“我知道了。”

阮斌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如今人家亲大哥和亲表哥都站在院子里边,他一个外人更不好进去看望,就只能陪着他们站在院子里边。

等了一会儿,刘汜看这样也不是个事清,走上来拍拍阮斌的肩膀:“文举,阿嫣只是有些轻微的风寒,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用担心什么。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到前院去坐坐。子谦他们都在,十二在招待着。你不如和子谦去坐坐如何?”

阮斌很想说我不去,可他也知道自己继续站在院子里好像确实不太好,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那我去找子谦下棋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定要跟我说。”

等刘汜再三保证了,阮斌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等阮斌走了,刘汜又和刘池说了几句,刘池看看正屋的方向,叹了口气,才离开。

他算是正经的主人,总不好把客人都丢在前院给兄弟们招待,自己却躲到妹妹的院子里。

等刘池走了,刘汜拉着程谨去了茶房坐,劝他:“如今天已经凉起来了,别阿嫣还没好你就病起来了。到时候难道换阿嫣照顾你不成。”

程谨随着刘汜去了茶房,顺便就问起他请的大夫的事情。

“怕家里人担心,就没敢派人接府医。我带了信给丘氏,让她把瑞和堂的李大夫和李夫人都接过来。”刘汜看看天色,接着说,“人是天没亮就走了的,估摸着也差不多快到了。”

丘氏是刘汜的夫人,两人成婚已经有八年,很是举案齐眉。

程谨听到丘氏会过来,稍稍舒了口气。他怎么没有想到,这里没有女眷,确实照顾人不是很方便。

“谢啦!”

“阿嫣不是我妹妹啊,谢什么谢。”刘汜笑。

想到刚刚他送阮斌出院子的时候,看到一个隐在树后的藏青色人影好像是刘勇。

程谨看到他停住脚步,问他怎么了。

刘汜想着自己也没看清楚,又看到程谨有些灰白色的脸色,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说。

程谨担心着妹妹,更没有多问。

丘氏是还不到正午的时候到的庄子。

她顾不上女人的端庄淑仪,不等脚踏摆好就从马车上跳下来,问迎上来的夫君:“相公,妹妹怎么样?”

“应该不严重。大夫人呢?”

丘氏指着后边刚刚跟进来的马车,“在那里。”

刘汜点头,用目光示意她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迈步走向后边的马车。

瑞和堂算是真定城最大的医馆。一般她的坐馆大夫都不出诊。可刘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真定的土皇帝。所以李大夫不仅夫妻齐至,还带了两个徒弟来。

很快的,诊脉,开方子,煎药,吃药,休息。

一系列事情忙完,丘氏就把刘氏兄弟和程谨往外赶:“这里有我在,你们都出去,出去。大夫已经说了,没啥大事。妹妹身体素来就好,没两天准没事。你们也不用天天跑过来探病,打扰我们休息。”

几兄弟没办法,只能是三步一回头的出了院子。

等人走了,丘氏坐回到程嫣的塌前,看着睁着眼睛望着房顶的小娘子,叹口气:“说吧,几年都不曾病过的人,这次是怎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的。”

程嫣把目光移回到丘氏身上,望着这个在几个表嫂中最不起眼的四表嫂。

真定王府水字辈人丁兴旺。她有着十四个表哥,有了八个表嫂,还有两个是已经定亲还没进门的。这十个表嫂里头,论长相,四表嫂可能算是最普通的一个了。平时多数时候又是躲在家里照顾丈夫孝敬婆母,很少到妯娌处走动,就成了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个。而四表哥,论长相,论才华,都是众兄弟拔尖的那个。一开始,她很不理解三舅母为什么给四表哥定了这么一个媳妇,还曾调皮的问过四表哥会不会觉得委屈。四表哥的回答是什么来着,他好像说得是四表嫂“有内秀。”

她为什么没看出这个嫂子秀在哪里呢?

看到小表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丘氏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衣饰什么的有什么不妥,忙低了头看,又问她:“怎么了?”

“表嫂,你为什么会嫁给四表哥?”

程嫣很认真的问。

“啊?……”

35抽丝

程谨把人拉到庄子上来并不是单纯来玩的。真定如今风起云涌的,几个舅舅都已经回了真定,在应付着各方势力。他们年轻一辈兄弟几个拉着阮氏和王氏的子弟躲到庄子上来,其实是在告诉着各方,稷山阮氏和琅琊王氏,十二姓中两大主支已经站在了真定王府的身后,其他人就不要乱伸爪子。

而刘勇跟上来无非是为了借着真定王府自保。他不介意给刘勇借势,因为他其实也有吞下定山的野望。

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有消息传出来,苏全会承认更始帝为正统。他们兄弟都不希望真定王府和苏氏绑得太死。拉拢刘勇多少会让苏全有所忌惮。

听到丘氏说妹妹的身体已经一天天好起来,他也就放了心,开始把精力放到正事上边。

他和王氏的婚事已经正式提出来,只是具体的人选还没定。这几天他的幕僚宗兴安忙着真定庄子两头跑,阿娘在和他商量此次王氏来的三个小娘子到底要选哪个。

琅琊王氏三个房头,王昕楠出自长房,王迦楠出自二房,王梓楠出自三房。长房是宗房,下一代却没有出彩的继承人,完完全全被王睿王黎这对二房的兄弟给压住了。而他的师母王氏则出自三房。而此次来真定,王氏派出的年轻一代是二房的两兄弟,也就是说琅琊王氏未来二十年都是二房说了算了。

表面看来,似乎他选择二房的王迦楠会更加有利一些。可家里有有力的儿子,就不会指望女婿如何,这又和他本来的目的相悖。

“你说我选谁更好?”程谨问宗兴安。

“我建议公子选长房的小娘子。”既然公子问了,他就说。具体会不会采纳,公子自己会衡量。

“哦?为什么?”程谨感兴趣地问。

“长房毕竟是宗房,就算两位王公子再优秀,未来的宗主还是会出自长房。”见到程谨点头,宗兴安继续说下去,“长房的两位公子,长公子王祁喜好读书,性格稍显怯懦,不论王黎公子说什么,他都会应好。小公子王凌年岁尚小,不过听说是个好武的。正因如此,王宗主在女婿人选上一直比较慎重。二房的两位公子,长公子也算得上您未来的妹婿,睿公子则是您的至交好友,也就用不着再行联姻。三房则是两头都不占。”

还有一句话宗兴安没有说,选三房的小娘子等于选了董大儒的侄女,可选了侄女还不如当初就直接选女儿。

想到王昕楠璨若星辰的黑眸,和每次见面都低垂着的丽颜,程谨点点头:“那你就这样回阿娘吧。”

王睿带来的话就是人选由他自己定,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客气。

宗兴安问清楚没有别的事情交代,就回了真定。

等程谨完全好了的时候,就听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他大哥和琅琊王氏长房的嫡女王昕楠定了亲事,纳吉都完了。等她回了真定,就要跟阿娘商量着给大哥纳征的事情了。

第二:洪州太守苏全承认了更始帝的正统地位,宣布洪州全境纪年废弃夏末帝的年号大靖改成更始纪年,如今是更始四年十月。

全国十三州最后一个州废弃了用了三十年的年号大靖。在末帝死了十三年之后,大夏正式亡了。

丘氏进来,看到程嫣又靠在塌上的大迎枕上发呆,不高兴地说:“妹妹,怎么又发起呆来了?我可是问清楚了,你就是在山坡上发呆太久才会病上这一场。这要是再病了我就把姑母请来!”

程嫣忙安抚着:“四表嫂,我没在发呆。我在想事情而已。”

丘氏却不信:“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如今是更始四年了,大夏还是亡了。”

她有些怅惘,大夏亡了,他们这些大夏的宗亲会如何呢?

丘氏坐在塌边,双手扶了程嫣的双臂,就那样看着她,仿佛等她继续说下去。看到程嫣半天不说话,之好问:“然后呢?”

“……”

然后?什么然后?

“大夏十几年前就已经亡了,我们日子还不是照过。”丘氏说。

不是她没心没肺,实在邱家也算得上大族,夏末帝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她根本就没感觉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不还是每日教育儿女孝敬婆母吗?

……

程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嫂嫂,我哥哥对你好吗?”

“呃……”

丘氏不知道小表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一下子踟躇到不知如何回答,脸色染上了一层霞光。

看到四表嫂白润的脸庞渐渐红了,程嫣有些无意识的呢喃:“嫂子一定很喜欢四表哥吧……”

看表嫂的这个样子,四表哥一定也很喜欢表嫂。几个成亲了的表哥房里都有侍妾和通房。好像就四表哥身边只有表嫂一个人。他们肯定是互相喜欢才这样的吧……

可她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程嫣脸上浅浅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四表嫂,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会儿。”

丘氏听了,忙应好:“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应该多休息。快躺下。”

她帮着小表妹躺好,并掩好被子,看人闭上了眼睛才轻手轻脚的出去。在门口,又反复嘱咐着几个婢女要仔细侍候好了,才离去。

等丘氏的脚步声远去了,程嫣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房顶上的承梁。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的是结两姓之好。世家大族的子弟尤其如此。就像阿娘说过的,享受了家族的供养,就要为家族奉献。这是他们的宿命。

四表哥和四表嫂算是幸运的,彼此喜欢着,身边没有其他人。可到了她的身上呢……

她无法确定她会有着什么样的命运。

程嫣翻了个身,望着窗棂上的花纹:她要是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

她不知道,在此同时,在庄子的前院的客房里边,同样有个男人摊在塌上,望着屋顶的承尘,发着呆。

刘勇知道,那天他说出自己已有妻室以后,他就已经失去了和真定王府议亲的资格。路是他自己选的,就算是爬着,他也要走下去。所以如果明智的话,他现在就应该去和世子把话说清楚,能争取到真定王府的支持最好,不能他就转身去找更始帝,或者那个还留在真定城里的苏胜。

可他就是无法迈出那一步,心中总有个声音告诉他,她病了,他最起码应该看到她病好起来,再行告辞才合适。

是的,他只是心有愧疚,担心她的身体而已。

36面子

“小娘子,你不知道,你都快吓死奴婢了。”

“小娘子,下次再这样,奴婢可是不依了。”

“还不都是你,要是你多劝着点,小娘子怎么会吹那么久的冷风,怎么会病了。”

“你本事,你本事你来劝小娘子啊。”

“你……”

“你什么你!”

……

程嫣不由得失笑,两个丫头一开始还都是在一人一句的说她不应该把自己弄病了。后边就开始互相指责起来,不知道有多热闹。

这是只来了素兰素菊两个,要是梅兰竹菊四个丫头凑齐了,她的耳朵岂不是要被她们吵聋了啊。

看到小娘子笑了,素兰素菊两个住了嘴。她们其实也不是在指责彼此,只是希望借着这个让小娘子好好长点心,别动不动就把自己弄病了才好。

“好了,你们两个。我们好不容易到庄子上来玩,结果就一天就病倒了,玩都没玩好。如今好起来,总要好好玩玩吧。”

“小娘子,您病刚好,可不能去打猎了!这是大公子特意嘱咐过的。”

素兰听了马上开口反对,并把程谨搬了出来。

“雾山一年四季都是雾蒙蒙的,没个好景色,不打猎能干什么。”程嫣嘟了嘴。

她都好了,大哥还管得这么宽。

“素兰姐姐,小阮公子过来了,在院子外边等着。”

一个小丫头在门边向素兰禀报着。

程嫣想了想,跟素兰说:“素兰,你领小阮公子到正厅吧,我马上就过来。”

又扭头吩咐素菊:“你帮我换身衣服。”

素菊和素兰应着,分头行事。

阮斌盯着厅堂一角的沙漏,多少有点后悔。

他来只是想看看程嫣妹妹身体有没有好点。等进了厅堂才猛然发现自己不是亲人,根本进不去人家的香闺。

可如果程嫣妹妹身体没好,还要梳洗打扮了才能来见他,他不就是罪大恶极了吗?

是以,他在厅堂上只能是来来回回的打转,根本就没办法在一边的席子上坐下来。

“阮公子。”

程嫣进到正厅,就看像是无头苍蝇在厅堂里转的正欢的阮斌,忙招呼了一声。

阮斌猛一个回神,看到了程嫣,忙慌慌地弯身行礼,口呼着:“程娘子。”

只是,他的身子弯下去了,头却没低下去,直直地盯着程嫣的脸色看个不停。

程嫣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垂了头打量自己的装扮。虽然匆忙了一些,应该没有什么不妥的吧。

见阮斌还是保持着弯着身子昂着头的样子,程嫣实在没忍住,问:“阮公子,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啊啊!没有没有!”

阮斌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傻事,忙直起身,双手乱摆。完了才垂了头,用手挠着后脑:“对不起程娘子,我只是觉得自己来的太冒昧了,担心影响你养病,才……”

这傻子!

程嫣腹诽,用广袖掩住了轻笑,直到觉得自己的表情不是太夸张了,才低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谢阮公子关心,我早就没事了。是哥哥担心我,才要我一定要多躺几天。”

“哦哦……”阮斌直觉的应声,“好的好的。”

什么啊,就好的啊!

程嫣再度满头的黑线。可她身为主人家,总不能让客人就这么傻不愣登地站在厅堂中间吧。

无奈何,她也只能再次招呼:“阮公子我们坐吧。”又吩咐着旁边侍候的小丫头准备茶点。

阮斌只觉得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似踩在棉花上,晕晕乎乎的,不知怎地就坐下了。程娘子对他笑了,笑了……

负责上茶点的小丫头在门口愣了一下,左右看了又看,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将茶点捧上来,在案几上摆放好。

阮斌对于小丫头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所有打量了一下厅堂的布局,猛然反应过来——他……他……他坐错地方了,他坐在了东边的主人位上。而程家小娘子坐在了他的对面,是在厅堂的西边客位之上。可这明明就是刘家的庄子,这里是程小娘子专用的院落,人家才是主人家!

怪不得小丫头站在门口犹豫了那么久,本来向左走的又转了方向。

阮斌的脸爆红!

如果他是个小娘子,现如今一定掩面而出了。可他是谁,他是稷山阮氏,是阮氏三房嫡子。阮氏那可是历经汉、夏两朝,繁衍六百余年的大氏族。他却像一个不懂礼数,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一样的蠢。

程嫣看着阮斌由白皙转至酱红再至发紫的脸色,实在是不忍心了,忙笑着转话题:“阮公子尝尝这些点心,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阮斌低垂了头,运气再运气,好不容易才把心绪稍微平复下来。脸皮已经掉到地上,捡不起来了。可他总不能继续在程娘子面前再丢面子了。

他吃了一块点心,觉得自己脸上没有那么烧了,又寒暄了一会儿,才说出自己来的目的:“……那次你弹的调子我给谱成曲子了,今天来是想给你听听看看喜不喜欢。”

“我弹的调子?”程嫣反问,她慢了一步才想起来可能是花会那天斗琴的事情。

“是啊!”谈到自己擅长的事情,阮斌兴奋起来,“你那天弹得调子虽然和几首名曲都有相合的地方,可我还是觉得谱成新的曲子会更好。现在曲子谱出来了吗,自然要谈给你听。”

程嫣想了一下,就点头应下来。反正她如今也不能出去打猎,困在庄子里有琴曲听也不错。

阮斌看到程嫣答应了,忙请人一起到桂月亭去。他可是在桂月亭不知好了一切,就等佳人莅临了。

这座庄子本就是真定王府的避暑别苑,占地广阔。桂月亭建在庄子的花园的最高处,是一座四面透风的凉亭。

阮斌看如今天气已经凉了,担心程嫣再次着凉,已经让人用帷幔将桂月亭的四周围了起来。而桂月亭中已经燃了火盆,点了熏香,布了琴桌、棋桌,备了软垫、茶水。

到了桂月亭,看到阮斌准备的如此充分,程嫣都有点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这庄子的主人了。可想到大哥的想法,她幽幽叹口气,真不知道大哥是真的为了她好,还是热衷当媒人。

37求凰

悠扬的琴声渐渐隐去。程嫣不得不拍手赞叹。

她弹的不好,不代表她不会欣赏。说实话,她一点也听不出此曲到底有哪个调子是她那天弹过的,因为她在花会那天为了搅乱对方的琴音,完全是乱弹一气的。可此曲找她来说都快不弱于阳春白雪了。透过琴音,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女,赤脚走在漫山的红叶林中。落叶发出的沙沙声,鸟的鸣叫声不绝于耳。少女是欢快的,在林中奔来奔去。带的她的心情都开始飞扬起来。

阮斌看着程嫣笑彦,也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程嫣是美丽的,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迟迟不肯吐蕊。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小娘子身上永远带着一份轻愁,笑容永远含蓄,却并不真正的快乐。

他想抹去她的轻愁,让她能畅怀大笑,就像他家中的几个妹妹,永远如同百灵鸟儿一样。

“好听吗?”阮斌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不想打破此刻的静谧。

程嫣回神,由衷地赞叹:“好听。世人都说我哥哥琴艺超绝。可我觉得这一定是世人没有机会倾听阮公子的琴声。”

阮斌垂头,耳尖微红:“我怎么能跟慎之兄想比。对了,”他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喜欢这首曲子吗?”

“喜欢啊,怎么了?”

“这曲子是我刚刚谱好的,还没弹给别人听过,也还没有名字。程娘子可愿给它取个名字?”

“取名?”程嫣想了一下,也没有扭捏,她确实很喜欢这首曲子,“如果阮公子不介意的话,叫《远山红叶》可好?”

“好,就叫《远山红叶》。”阮斌点头,马上就应承下来,根本就不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许是亭中的火盆烧的太旺了一点,程嫣觉得自己脸颊很热,非常想让人把火盆挪出去,可又不好意思总叫婢女进来,只是用双手捧了脸颊,期望冰凉的双手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

阮斌垂下眼眸,目光射在面前的琴弦之上:“在下和慎之兄相交已久。如今阮家和程家,和真定王府也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我们阮家排行是各房论各房的,我是家中的嫡长子。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所以在家里他们会叫我斌公子。我们这样阮公子,程娘子的也怪别扭的。不知我,”他顿住,又深吸口气,“我是否能跟着慎之兄叫你一声阿嫣妹妹。”

这个嘛……

程嫣想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家里的人除了那几个小的能够乖乖的叫她表姐以外,其他人都叫她阿嫣,还真没人客客气气的喊表妹的。

于是她笑着应了,“那我就叫你阮大哥好了。”

管他几个阮公子,一律叫阮大哥。她才不要叫什么斌大哥。程嫣又拿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她为啥觉得手心开始热起来了。

“那阿嫣妹妹,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好啊!”

程嫣点头,并自席子上站起来,走到棋桌的一侧,坐下。胳膊自然而然的扶在了身边的扶手之上。

阮斌走到棋桌的另一侧,才发现这里摆着一个木头打制而成的架子。

这个架子怎么说呢,很像是三面加了围栏的床榻,只是比床榻小了太多太多,只能供一个人横着坐在上边。架子上已经铺好了厚厚的软垫。

阮斌看了看对面程嫣的样子,有些狐疑的学着程嫣的样子在上边盘膝坐了。他等坐下来才发现后背有了依靠,左右也有了扶手。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危襟正坐,比日常宴席的跪坐不知道要轻松了多少。

“这个……”阮斌有些惊喜的看着程嫣。

程嫣见他对这个感兴趣,笑着解释:“我日常不喜欢跪坐,总觉得依靠在床榻上才舒服。可又不能真的就把软塌搬到亭子里边。后来我就让他们想办法打了这种小的坐塌,搬到亭子里边会比较方便。不知道阮大哥是否还适应。”

“我没想到阿嫣妹妹如此聪明,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我也不喜欢跪坐。等我回去了马上让工匠也打出这样的坐塌出来。”

程嫣掩唇轻笑,“阮大哥,我们还下棋不下?”

“下,怎么不下。”

阮斌回着。

两人猜子,结果程嫣执黑先行。

阮斌自认自己不是棋艺高手,可他觉得自己也绝对不差,古棋谱不知打过多少。等双方真正的下起来,他才暗暗觉得心惊。

第一盘,双方落子都很含蓄,有点试探对方棋路的意思。结果是他以三目的微弱优势赢了。

第二盘,下到第二百九十七手的时候,他输了,输了五子。

第三盘……

第四盘……

直到第六盘,他就根本没赢过。

期间,婢女们来问过,把午膳摆在亭上,两个人简单的吃了又继续未完的棋局。可他就是没能赢回来。

阮斌额头见了汗。

他是真的没料到自己居然没有下过一个小娘子。

阿嫣妹妹的棋路真的是……

他只能说一言难尽。他就没在任何一个棋谱上见过像阿嫣妹妹这么诡异的棋路。他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棋是这样下的吗?还能这样的吗?然后思考着思考着,他就发现自己输了。

“我输了!”

第七盘,阮斌掷子认输。也不用数,他的大龙被对家给截的七零八落的,丢到不能再丢了。

程嫣笑着,开始动手把棋子拾回盒子。

阮斌和她一起捡拾棋子。

看着程嫣红润的脸庞,他想了想,笑着问:“我再弹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程嫣点头。

阮斌深吸口气,站起来,走回到琴桌后,坐下。静了心,才把手重新放在琴弦之上。

泠泠琴音响起

这,这是……

凤求凰!

这居然是凤求凰!他居然弹凤求凰给她听!

程嫣想捂脸了。

就算董大家已经待阮家向真定王府提亲,就算大哥三天两头在她耳边说阮公子如何如何优秀,她还是坚持带着自己的乌龟壳,当他只是哥哥的普通朋友,就当自己不知道,一如既往的招待。

他们应该还算是陌生人吧。

可他今天居然在她面前弹起了凤求凰!

程嫣的脸乍红。

38匣子

一曲凤求凰不知道惊了多少人。

“公子,这好像是凤求凰。”伍辰有些犹豫地说。

刘勇点头。他虽然对琴艺不怎么懂,却也听得出这首凤求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当初不就是靠着这首琴曲,才有人如愿以偿的吗。

“这个不知道是谁有如此雅兴。”伍辰边说边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家主公的表情。

“应该是那位小阮公子弹给程家娘子听的吧。”

伍辰从平平淡淡的回答里似乎听出了自家主公的无限懊恼,脱口而出:“主公,其实姻缘还是要父母之命……”

未尽的话在刘勇举起的手中消音。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和程小娘子说过我已经娶妻。”

“这……”伍辰止住话头,有些慌张的倒厅门口张望了一下,确认服侍的下人都是他们自己人,而且站得远远的,才又回到厅堂上,脸色郑重地对刘勇道:“主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多少有些埋怨刘勇的妇人之仁。

娶妻了又如何。现如今哪个人不是三妻四妾。不说远的,单说真定王府里边。真定王一正妃,两侧妃,一个不少,侍妾不计其数。真定王世子除了世子妃也是有三个侍妾。世风就是如此,又有何必要还单独和小娘子去说上一声。

刘勇明白伍辰的想法。可作为主上,他总不能让自己的谋士和自己离心离德,不得不解释道:“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真定王府的人就不知道我已经娶过妻子吗?程小娘子是如珍似宝的长大的,又是真定王府这代唯一的小娘子,真定王府怎么肯让她做妾。而且我只要说了,反倒显得我们坦荡。”

“不做妾也有不做妾的方法。”伍辰还是有些不肯放弃,继续说道:“只要是程小娘子愿意,我相信真定王府会不认。而且,到时候就算委屈一下杨娘子又有什么。只要天下大定,杨娘子依然可以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刘勇有些惊异地看着伍辰:“你是说……”

伍辰回看,点头:“杨娘子如今还留在下邳,我们和下邳已经断了关系。赤眉老儿本就是个不讲规矩的匹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没有事情好了。天下大定之后,又有谁能够掣肘主公行事。”

刘勇倒吸一口气。他实是没有想到伍辰伍淮安如此之狠。可是想到自己已经出口的事情,刘勇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此事不要再说。话已经出口,怎么都是收不回的。”

说完,他不想再谈这些事情,转移了话题:“苏全已经公开承认了更始帝,后边恐怕要有动作了。”

伍辰知道这个事情虽说是为了大业,可也算主公的私事。主公要是打定了主意,他一个谋士说得再多也没用,便也顺着转移了话题:

“没错,估摸着更始帝要对朔州剩下来的地盘动手了。”

恐怕他正是因为准备动手,担心腹背受敌,才会派出使臣联合苏全。

朔州十二郡,更始帝占了半壁。剩余的一半,三郡留在了朔州太守薛元青手里,剩余三郡都是各自为政。

更始帝恐怕是要吞并朔州之后剑指北方了。

“我们恐怕也不能在定山长居下去。”伍辰又说。

刘勇点头同意。

对于各方势力来说定山是必争之地,可对于他们来说,定山又太小了。如果他们长守定山,说不定就会被各大势力困在当中,直到困死为止。

“其实如果我们明春如果能回到下邳就好了……”

刘勇和伍辰在谈着天下大势。

凤求凰的琴音若隐若现。

程嫣回到自己的院子,没想到程谨早就等在了堂屋里。等她一进来,程谨就挪耶地看着她,嘴里念叨着:“凤求凰啊凤求凰……”

程嫣气得直跺脚:“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有这么取笑自己妹妹的吗?”

看到妹妹真的不好意思了,程谨才停了笑,干咳两声,和她说起别的:“这次你生病的事情我可是瞒着阿娘的,你千万别说漏了。”

看到妹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又说:“师妹派人来,说是明天会和王家小娘子、沈家表妹、以及崔家的大娘子一起上山来。”

程谨口中的师妹指的是董婧。

程嫣调皮,刚刚被哥哥取笑了,如今她要取笑回来:“不知道是王家哪位小娘子呢?”

程谨却是脸色不变,斜睨着妹妹,“你说呢?”

“……”

真没意思!

程嫣嘟嘴,哪有这样的哥哥。

程谨好笑,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动手刮刮她秀挺的小鼻子,“是你未来嫂嫂,可以了吧。”

双方的婚事都已经走到了纳征了,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程嫣却对他的态度很失望,一双明眸眨着问他:“哥哥,你喜欢嫂嫂吗?”

喜欢吗?这个连程谨自己都说不清楚。可能当初他只考虑了是否合适,压根没想是否还需要喜欢吧。

“她很漂亮,而且是最合适的一个。”

只是合适吗?

看到妹妹似乎对自己的回答还是不满意的样子,程谨也只能伸出手,揉乱她的一头秀发:“哥哥是做大事的人,喜欢不喜欢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她是最合适的就够了。而且她很漂亮,以后说不定我会喜欢上她。”

看到妹妹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程谨觉得自己今天来错了。他本来是想问我她对阮斌的印象如何,是否很喜欢那首凤求凰,可不是来讨论他是否喜欢王昕楠的。所以他决定快点结束话题:“好了,你刚刚病好,要注意休息。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有小娘子要上山来找你玩,你提前安排好就好了。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乖一点,嗯?”

看到程嫣点头了,程谨也就离开了。

程嫣有点奇怪的回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哥哥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不过想想应该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程嫣就把这一切抛之脑后。

晚上,程嫣坐在梳妆台前,任素菊一点一点帮她通着头发,想着白天那首凤求凰。

说实话,她一开始很惊讶,后来则有了丝丝的羞意。这个天下,恐怕没有人会不知道凤求凰的含义。而他在她的面前弹起了凤求凰,是告诉她,阮氏提亲,不仅是因为家里的意思,还因为他心悦她吗?

这个时候,素兰从外边进来,拿着一个檀木匣子:“小娘子,这个是前院送过来的。”

39玉簪

程嫣将匣子接过,好奇的翻看着,“这是什么?谁送来的?”

檀木匣子雕着并蒂莲花纹样,但是并没有什么能够表示身份的纹样。

“前院的小厮送过来的,说是小娘子落下的东西,他们捡到了,就给送回来了。”

“我落下的?”程嫣疑惑。

她打开匣子,发现里边红色的绒布之上,躺着一支碧玉簪。

程嫣把簪子拿出来仔细端详着,匣子放在了一边。

这是一支碧玉簪,雕的是并蒂莲花的样子,玉质剔透,有着水润的光泽。只是雕工好像有点,有点太粗糙了吧!

程嫣蹙眉。她再次拿起匣子,用手上的玉簪和匣子上的纹样对比,蓦地发现这簪子好像就是照着匣子上的纹样雕刻而成。只是雕刻的人应该不是玉匠,雕刻的样子粗糙,只能是勉强辨认出是什么东西。而且花瓣上还有划痕,可以看得出应该是被刻刀划出却没有打磨过的痕迹。

两个婢女都看到了这根簪子。

素菊的嘴巴快,当时就说:“这是谁送的啊?雕成这样的簪子也好意思送得出手?”

素兰想了一下,有些叹息地接口,“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块儿玉。”

如此通透的玉,落在一个不会雕刻的外行人手中,确实可惜。

程嫣咬唇,没有说话,继续翻转着手中的簪子看着。

最终,她在莲花的背面,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篆字。

自从前朝蔡侯改进造纸术后,字体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写篆字了。

而这个篆字是个“勇”字,勇敢之勇,刘勇之勇。

是他?!

素菊也看到了那个篆字,只是离得有些远,没有看清楚,随口就问了出来:“小娘子,那个字刻的是什么字啊?”

程嫣手一翻,把簪子握在手心里边,对素兰素菊两个婢女说道:“我这边不用你们了,你们下去吧。”

素兰和素菊双双对视一眼,纷纷福身:“是。”行完礼,整理好妆台上边的东西,退了下去。

程嫣把簪子放回到匣子里边。想了想又把匣子放在床榻脚上摆着的一个小箱笼里边。放完了,她还是觉得有些心慌,复又把箱笼打开,用箱笼里边原本的物事盖住了匣子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她终是回到塌上,拉起锦被把自己埋在里边。

刚刚她已经仔细找过匣子,里边没有只言片语。只是他送了一个摆明了是自己雕出的簪子,又不留任何话,他想干什么!

程嫣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一会儿是凤求凰,一会儿是大红的嫁衣,一会儿又是兵戈铁马。

于是,等醒来的时候,她的眼下就浮现了重重的黑影。

素菊大惊小怪着:“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昨天没睡好不成。”

“没什么,”程嫣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两个婢女,“你找点东西来帮我消消就好了。”

素菊被素兰瞪了一眼,也不再多说,乖乖下去拿了煮鸡蛋来,帮程嫣滚眼下的青影。

等弄完了,又轻轻敷了粉,果然不太看得出来了,程嫣这才放心了一些。问起今天的安排。

因为昨天就已经得到消息,一大早素兰就已经把事情安排了下去。

庄子的管事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做熟的,很快就挨着程嫣所居的院子收拾出两个院子安排新来的客人。这会儿都快收拾的差不多了,只等着摆进去日用物件就算是成了。

程嫣满意的点头,让素菊帮她梳好头发,带了一套珍珠发饰就算是完了。毕竟她还未及笄,可梳的发式就是各种丫髻,根本没啥好选择的。

她刚刚打扮好,丘氏就过来了。

程嫣听到四表嫂来了,忙忙地起来问表嫂是否用过早膳了。听说还没用,两个人又一起用了早膳,完了,有一起坐在厅堂的席塌上闲话。

丘氏是听说了董婧等几个小娘子要到庄子上来,作为嫂子,过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看庄子上的管事都挺能干的,要用的院子早早就收拾好了,我也没什么可帮忙的。只是我那里还有些南边送来的青茶。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你可以让人给细细的研了。等小姐妹过来了,一起斗茶玩。”

世人吃茶,除了在茶中加入盐巴、姜末、陈皮等物煮食以外,还可以斗茶。

斗茶就是把好的青茶磨成细细的粉。到时候把茶粉置于沸水中,再用竹制的茶洗上下点拨,直到茶汤表面浮起细腻的泡沫为止。

一开始,大家只是比较谁点拨出的泡沫更加细腻绵滑。后来,据说有个叫莘芳的小娘子,能够让点出的泡沫行成诸如旭日东升或是叶子等样的图案。世家的贵女听说了,也不去追究事情的真假,就开始练习点茶。后来,还真有人练出来,可以用点出的泡沫形成图案。于是斗茶就变成了世家贵女间用来比较心灵手巧的方式,流行了起来。

程嫣对斗茶有点嗤之以鼻,她觉得茶就是用来喝的,再漂亮的斗茶如果不能喝也是白搭。而且她也很不喜欢点出的泡沫那种绵密的口感。可是大家都在斗茶,她也没办法免俗就是了。

斗茶最终成功,除了点茶的手法以外,青茶的好坏也是至关重要,不够好的青茶没办法研磨到足够细,就没办法点出足够的泡沫,更加形不成图案。

所以听说丘氏那边有好青茶,程嫣还是诚心诚意地谢了,并祝福素兰一会儿去取来。

“这都快冬日了,雾山上也没了什么好景色。我正愁等阿婧姐姐她们来了,这边怎么招待呢,四嫂这回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跟自家嫂子有什么可客气的,”丘氏拍拍程嫣的手,“不过是谁说雾山到了冬日就没好风景的。雾山里边的温泉很多。你可以让人先把温泉围了,和小姐妹一起去泡泡温泉。到时候我保证你那帮小姐妹都夸你。”

程嫣听得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记得三年前阿娘还在冬日的时候带我来泡过温泉的。到时候我问了她们,她们要是想去就一起去就是了。”

丘氏笑着点头。她这次等程嫣病好了,却没回真定城,就是因为刘汜要她留下来帮着阿嫣待客。当时她还不明白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客人会跑到山里来,如今才算是真的明白了。

40客来

董婧等几个小娘子是在傍晚时分到的山上。让程嫣没有料到的是来的人除了董婧、沈澜、王昕楠、崔倩四个以外,还有安崖李氏的李冉和平渡姜氏的姜涵雅。

安崖李氏和平渡姜氏和真定王府向来无交情。恐怕不仅仅是无交情,花会上的斗琴程嫣的一番作为恐怕还把姜小娘子给得罪惨了。

可是就算是姜涵雅看她的眼神透着愤恨,李冉看她的眼神是平静无波的,她们两个还是跟着上山来了。并且都是和董婧她们几个人一样,只带了两个贴身的婢女一个管事的嬷嬷外加一些随行的侍卫。并没有家中的女性长辈的陪同。

世人都说皇帝的后宫连着朝堂。其实不仅仅是皇帝的后宫,就算是世家大族的后宅一样是如此。程嫣就不相信,如果没有家里人的同意甚或是家中长辈的命令,两个刚刚及笄的小娘子就能这样仅仅带着几个人就跟着其他人家的小娘子来了山上。要知道,如今这庄子里住着的可都是各世家年轻的一代,连一个长辈都没有的。

看到两个计划之外的人,程嫣心中虽然惊讶,却也没有表现出来。除了赶快再收拾出一间院子供李冉和姜涵雅使用之外,就是示意素菊赶快把消息透给大哥知道。她知道大哥因为没有成家,向来都不是很关注内宅的事情,不一定会知道今天来的客人多出两个。

而李氏和姜氏为什么派了人来,又为什么来的是两个不能做任何决定的小娘子,这都要大哥做决定才是。

因为来的都是小娘子,而且里边除了董婧和王昕楠以外都是还没定亲的小娘子,程嫣就没有让前边的表哥出面,自行整治了一桌酒席给小娘子们接风,然后就以车马劳顿为由让诸人都早早的安置了。

只是在安排院子的时候出了点点意外。程嫣原来准备让王昕楠和董婧这对表姐妹住在一个院子的,可王昕楠一定要住进她的院子。程嫣稍微想一想就明白是因为王昕楠想见大哥才会这样要求,也就和董婧说了声抱歉就答应下来。

临散之前,没想到姜涵雅会主动走过来,跟她说:“上次花会,我斗琴输给你了,但是我输的很不服气。可和你继续比琴也是欺负你。听说你棋艺很好,难逢敌手。这次我要和你比棋。”

好干脆的小娘子。

程嫣摸摸鼻子,点头应了,才看到姜涵雅挽着李冉的手,施施然地跟着婢女到安排好的院子去休息。

等姜涵雅走了,董婧上来,笑着说:“我自小不在族里,和她没接触过,不知道她原来如此的……”

“爱憎分明吗?”王昕楠也走过来,站在两个人身后,双手分别搭上两人的肩头,补充道。

董婧想了一下,点头,“你说她爱憎分明好像也没错。”

王昕楠笑着说:“我倒是从小就认识她。等你们接触久了就知道了。其实她很有意思的,不过也总是不知不觉地得罪人就是了。”

程嫣想到敢把“我不服气”以及“欺负你”直接挂在嘴上的小娘子确实挺有意思,可也因为这份有意思才容易得罪人,也笑了。

几个小娘子说说笑笑,在甬路上分手,回了各自安置的院子。

程嫣因为王昕楠要住进来,早就吩咐婢女重新收拾好房间,把西厢让给了王昕楠,后罩房也重新调整过,让陪着王昕楠过来的婢女和嬷嬷也有地方安置。

一开始她还以为只要十天半月的就会回真定王府,所以只带了素兰和素菊过来。这次又有小娘子来,她免不了要做为主人招待小姐妹。于是她屋里的素梅素竹并吴嬷嬷,加上八个二等的婢女都随着车架来了庄子。素兰是好一通忙活才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回来跟她禀报:

“李娘子和姜娘子住在了翠染轩,沈娘子和崔娘子住到了翠缕阁,董娘子住到了四太太的翠微轩,四公子住到了前院。几位娘子都是分东西厢房住着,贴身服侍的人住在了后罩房。另外每个院子都安排了二等的婢女四人,粗使的婢女八人,婆子八人。守门的,巡逻的规矩都是照着王府的规矩走的。”

程嫣点头。素兰之前被素蕊压了一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看来,她确实是个精明的,第一次帮着接待客人,方方面面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想到这些,程嫣不由得打趣她:“一开始打算等将来都放了你们出去,如今我倒真是舍不得了。”

素兰忙跪下:“将来不管怎样,奴婢都是要跟着小娘子的。”

看到素兰这样郑重其事,程嫣又觉得有些无趣,点头:“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吧。”

这个时候,素梅撩帘子进来,打断了屋内有些凝滞的气氛。

“小娘子,大公子递了条子过来。”

“拿来吧。”

程嫣伸手拿过看起来。

因为王昕楠住在了她的院子里,程谨就不方便再进来了,有些事情又不方便让人传话,就写了条子递进来。

条子上边只有几句话,告诉她李氏和姜氏之所以把小娘子送到庄子上来,表面上是小娘子自发访友,实际上是李氏和姜氏在释放善意。

这些日子,真定城里的情势渐渐明朗了起来。明着来到真定的七姓,阮氏、董氏、王氏都已经确认和真定王府结盟;李氏、姜氏对着真定王府释放了善意,可也频繁和更始帝抛媚眼。嵘阳程氏,就是他们自己的本家千方百计都没攀上的程氏,立场分明地站了更始帝。

暗里的来了真定的大小势力的水还浑着。不过该办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程谨嘱咐她再在庄子上呆个十来天,招呼好这帮小娘子,就可以回去了。

程嫣看完了把条子在旁边的烛台上点燃了,看着纸条一点点烧成了灰烬,才丢掉。

就像哥哥在游历的时候寄回来的信写的都是天下各世家的情况以及新发生的大事一样,这张条子上也写了两条信息,一是苏全被更始帝封为征讨大将军,二是在南边,禹州的华阳帝和闽州的陈帝邵宜年打起来了。也就是刚刚秋收完,两边就打起来。

程嫣缓缓吁出一口气。

天下分久必合,这是定式。只是不知道会是谁能笑到最后。也不知道她们真定王府还会不会拥有以往的繁华。

41下棋

程嫣起的很早。梅兰竹菊四个还都在屋里服侍着,王昕楠就兴匆匆地跑了来。

她似乎是等进了门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妥似的,坐在软榻上,低着头,玩着自己的广袖,等着程嫣梳洗打扮。

她一定很喜欢哥哥吧。只有这样的小娘子,才会急着和未来的小姑子打好关系。

程嫣笑,问她:“你吃早饭了吗?”

王昕楠笑得含蓄,俏脸红彤彤地:“还没呢。”

“那我让她们把早饭摆在一起。我们吃好就去找董姐姐她们玩。”

“嗯。”王昕楠忙不迭的点头。她也察觉出自己的行为不妥,失了世家大族贵女的贤淑端庄。可她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在两年多前,程谨曾经由董大家的二公子董罄带着拜访过王家,并且住了有小一个月。

她贵家公子见得多了,却从没有哪个公子能够如程谨那样才华横溢却永远是不卑不亢。

程谨被他的父亲在临死之前剥夺继承权的事情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有耳闻,毕竟这个事情在当世有点骇人听闻。自那之后,很多人都对程慎之多有猜测。

自己的哥哥们见到程谨,总会不怀好意地问上一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程谨?”他却仿佛完全听不出人家语气里边的讽刺,总是云淡风轻的回答:“我就是。”

只是,在程谨走的时候所有的质疑声音全都消失了,她爹爹曾说:“此子绝非池中物。”

如此之人,怎么能让她不倾心。

恐怕不止是她,族中的姐妹都抱着同样的心思。而这次之所以来的是她和梓楠、迦楠两个,完全是因为她们三个都是各自家中的长女。她早就清楚她们姐妹三个同来完全就是来给他挑选的,可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羞耻,甚至还殷殷期盼着。

婚事的六礼虽然还没完成,她也算是程家的媳妇了,所以她如此讨好小姑,应该也是能被理解的吧……

王昕楠如此想着,和程嫣手挽着手到了厅堂。

早膳准备的很是丰盛。有北边的豆浆,油果子,也有南边的小笼,梗米粥,满满腾腾摆了一桌子。

食不言寝不语。

看到程嫣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致,专心吃着自己的早餐,王昕楠也只好认真地吃起早餐。

等早餐撤下去,两个人漱了口。婢女们送上了温热的蜂蜜水。

程嫣端起蜂蜜水,对着王昕楠说:“我不喜欢大早上的就煮茶。所以一般喝的都是蜂蜜水。姐姐尝尝,要是不习惯,我就让她们煮了茶过来。”

王昕楠笑着应好,也端起蜂蜜水喝了一口。她本来就没有嗜茶如命,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两个人又聊了聊,程嫣突然一拍脑门,完了,她好像是答应了她和阿婧什么事情来着。就是到庄子来之前的事情。

是什么来着?好像是……

“那个,那个……”程嫣有些不好意思,“你和阿婧姐姐有没有去过大昭寺?”

上次她和董婧去拜访她,还约好一起去大昭寺,顺便也要到月老祠里边拜拜,结果第二天她就跟着哥哥们上了山。

王昕楠听到程嫣提起这个事情,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她们怎么没去。不止是去了,还是在回来的第二天就得到了确定的消息,他选了她。

“妹妹有时间不如一起去大昭寺走走。”却不肯说自己到底去没去过。

程嫣多滑头啊,看到她这个样子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想到自己的身上,却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她的事情岂是一个月老祠能够解决的。

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外边婢女就进来禀报:“小娘子,王娘子,李娘子和姜娘子到了。”

程嫣点头。很快,李冉和姜涵雅就走了进来。

姜涵雅还是她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刚进门,也没见礼,就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喝茶。程嫣妹妹怕是不想和我下棋吧。”

李冉听了这话,直拽她的袖子。你这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挑衅的啊。就算再直肠子也不能这样吧。她有点后悔和她一起上山来了。姜涵雅这个样子,要是把程嫣给惹急了,说不定家里会把过错都怪在她头上,那她岂不是要冤死了。

正这个时候,院子里边又传来问好声,又有小婢女来禀,几个小娘子并丘氏都过来了。

程嫣有些懊悔。

真定王府的老王妃不喜热闹,免了儿子媳妇并孙辈的晨昏定省。老王妃都说不要了,自真定王妃到各房主母都没了晨昏定省的规矩。

她今天起来的早些,是想着起来后先到丘氏那边转上一圈,再到各个小娘子的院子里去,大家再一起商量今天要玩些什么。

没想到这些小娘子一个比一个起的早。她和王昕楠这吃完早饭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一个接着一个的都来了。

庄子上没有长辈,丘氏作为嫂子就是长辈了。没客人的时候无所谓,有了客人在,再没有给丘氏做面子,人家会怎么看丘氏,看他们真定王府。

程嫣慌忙自坐席上站起来,趿了鞋子,走到丘氏面前,屈膝行礼,说道:“嫂子怎么也过来了,我刚刚还想着我们在庄子上玩,这些日子还要多多麻烦嫂子呢。”

丘氏明白程嫣这是在各个世家贵女面前给她做面子,只是她从来不在乎这些,闻言拍了拍程嫣的手,笑着说:“我是把董娘子给你送过来,顺便看看你们有些什么需要。你放心,庄子里边随你们玩。不过要是想出去打猎什么的就要先河我说过,好让我安排侍卫随从跟着。”

“那我就要谢谢嫂嫂了。”程嫣笑着回。

王昕楠也自坐席上站了起来,各个小娘子见了此景纷纷行礼,齐声说:“谢谢汜太太。”

丘氏又和几个小娘子寒暄了一下,嘱咐他她们好好玩,就离开了。

看到丘氏走了,姜涵雅忍了一会儿,勉强吃了两块点心,再次开口:“程嫣,你什么时候肯和我下棋啊。”

所有人都想扶额了,她还真是够不死心啊!

42安排

程嫣掩了唇笑,她觉得姜涵雅执着的也挺有趣的。恐怕如果她不同意和她下棋,她是不是每隔上一会儿就会跑来问上一遍要不要下棋。

既然如此,程嫣也不再推脱,决定大家一起到园子里边玩,到时候不管是喜欢下棋的,还是喜欢别的什么,都能找到乐子。

这个庄子是真定王府历代的避暑庄园,经过几代的修葺,占地相当广阔。

庄子是建在半山腰上,依着地势而建,所以越往后边走,地势越高。甚至站在最后一进院子的亭台之上,可以把整个庄子的景色尽收眼底。

几个小娘子都没见过如此前低后高的宅子,程嫣就带着她们一边往后走一边介绍着。等到了最后一进院子,就是整个宅子的主院落。小娘子们爬上了一层层的台阶,站在屋子前的小平台上,往前眺望,果然看到了整个庄园的景色。

大家都兴奋起来,姜涵雅也暂时放下了下棋的事情。

“阿嫣,那边是不是师兄他们住的前院?”董婧含笑看了身边的王昕楠一眼,指着前边一处最喧腾的院子问程嫣。她口中的师兄自然是程谨。

程嫣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前院具体怎么安置的。不过那里确实是前院的客院。”

众人都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

下边一层层的院子里边,可以看到在原地站着不动的人,也可以看到来来回回跑着办事的人,还可以看到一队队巡逻的护卫在庭院中穿梭。每个人都很小,有点像是甲壳虫。忙忙碌碌竟然有序。

“阿嫣妹妹,你们把庄子修成这样,不怕别人……”李冉咬了咬唇,终归还是把剩下的字给咽了回去。

李氏怪不得能够坐稳四大世家之首。他们培养出的一个未出阁的嫡女就能有如此见识。

程嫣心中赞叹。

今天在场的小娘子,董婧,王昕楠,姜涵雅都是出自十二姓,可她们最多也只是觉得这样的宅子很有趣而已,却没有想到李冉所想到的。

程嫣知道她咽下去的是想问他们就不怕被人窥探吗。

确实,这样的宅子,只要站在最高处,就能把宅子里边所有的布置看清楚。如果窥探的人心怀不轨,是防不胜防的。

她突然觉得有点遗憾,如果自己大哥订婚的人选是眼前这个李冉就好了。可再一想又要笑自己是痴了。王家是因为下代子弟都不是很优秀,才想到要找个有能力的女婿。李氏一个小娘子都能如此,顶家立世的公子又怎么会差。既然不差当然不能找像哥哥这种女婿。

程嫣不再多想,笑着回答她:“我们平时不住在这里,就算是住的时候也会有别的安排。”什么安排却没说。

李冉瞬间就懂了。她们这些女眷住的院子同样在窥视范围内。既然知道了怎么会没有别的安排呢。

其他的小娘子,有的是没在意她们在说什么,有的是在意了却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这个话题就风过水无痕了。

等逛完了院子,程嫣带着她们到了位于院子中间位置的花园。

局限于地势,花园中没有湖,却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荷花池是活水,水是沿着山壁下来的山涧。如今这个季节,荷已经成了残荷,山涧也因为水量不多而显得了无生气。花园中的花可能也是因为季节的关系,多是见枝不见叶的。给人的感觉有点凄凉。

沈澜很想问问你们花园里怎么不摆些从暖房里搬出来的花填些生气啊,她们家就是这么干的。想想这个只是郊外的一个庄子,又是临时招待她们这些来游玩的小娘子的,就没问出口。

程嫣指着一处假山上的已经被帷幔围得严严实实的亭子说:“我们到那边去玩吧。那里铺有地龙,如今应该已经烧起来了会暖和一些。”

所有人都点头。于是几个人先后向着凉亭走去。

等进了帷幔,这些小娘子才发现原来帷幔里边,整个凉亭都用软席铺了起来,琴案、画案、棋桌、茶桌一应俱全。亭子的边上摆放着香炉,香烟已经袅袅升起。脱了鞋子,踩在软席上,觉得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

崔倩一向以贵门淑女要求自己,这次却是第一个脱了鞋子,进了亭子。在亭子里边翩翩转了一圈,不由高兴地说:“阿嫣妹妹,你是如何想起来这么做的?我回家了也要他们照着弄一个,冬天在这里赏雪景,下棋,弹琴,简直不要太舒服。”旋即她又看到每个位置上都安有扶手,铺着软垫,忙忙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身子斜倚着扶手,赞叹着:“哇,这样坐着舒服多了,不像每次跪坐,时间长了就会觉得腿酸麻的不行,可是又不敢随意变换姿势,怕不雅,简直难受死了。不行不行,我走的时候要把这个搬回去几个。”

其他人纷纷笑,也放开了,脱了鞋子走入亭中,四处转着,看着。

素梅作为程嫣的贴身婢女,忙跟各个跟过来伺候着的婢女说着:“各位姐姐们,亭子不大,人站多了不免烦闷。姐姐们不如商量一下,只要两位姐姐跟我进去伺候着。其他的姐姐不妨到这边等着小娘子们的招呼。”

她说着,就把她们引到了亭子另一侧,顺着山道向下走了十几步。

诸人这才看到外表看是一个假山山洞的所在,内里却被布置了起来,有软垫,也有火盆,不仅避风,躺卧也都方便。由于离得近,也不担心听不到小娘子们的召唤。这可比平常到了这种时候她们就要站在亭子外边吹冷风强得多了。

“姐姐们放心,”素梅又继续说,“平常我们陪着小娘子过来,碰上冷的时候,都是在这边避风的,小娘子也是知道的。”

“还是素梅姐姐想得周到。”诸人中的一个当先屈了膝,道:“这样不论是谁在里边侍奉着,谁在外边等着,就都不着急了。”

要是没有这样一个避风的所在,这十几个都是各自小娘子身边的贴身婢女,说不得还真得争争谁跟过去伺候了。如今大家反倒是觉得不论在那里都一样,也就不争了。

几个人你谦让我,我谦让你的,最终定下,由李冉婢女,叫觅双的,和董婧的婢女,叫思雁的,共同进去。其余人就在这里等着招呼。

思雁跟着董婧在真定王府住过,和素梅几个都熟悉,还打听了一下素蕊是嫁人了还是如何了,待知道她是被调回郡主身边,也就不再问了。觅双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很快和素梅及思雁混熟了,一起进了亭子。

43游戏

亭子里边素兰、素竹、素菊三个已经伺候着,看到素梅领着思雁和觅双进来,就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小娘子们已经各找了各喜欢玩的,没人留意到侍候的人换过了。

李冉比较担心姜涵雅的脾气,看到她拉着程嫣要下棋,就坐在一边观战。崔娘子在那边调着琴弦,看来是准备弹上一曲。董婧和王昕楠在另一侧玩起了双陆棋。沈澜铺开了画案,应该是想把亭子里边的景色画出来。

姜涵雅自从花会之后就觉得自己心中鼓着一股气散不出去。阮斌其实也是家中为她看好的联姻人选,双方的年龄合适,家世相当,又是郎才女貌的,不说天作之合也差不多了。而她和阮斌也短暂的接触过,也认可这个未来的夫君。

却没有想到,董大家却代替阮家向真定王府求亲了。

她是在来真定的路上得到的这个消息,当时差点没气疯了。她不明白,阮家为什么会选择一个王府的外甥女,还是一个已经破灭的王朝的王府的外甥女,而不选择她。她到底又比那个叫程嫣的小丫头片子差在什么地方了。

等到了真定,万万没有想到在花会上,两个人就直接对上了。对上也就对上罢,她却输了,输得不服气。

当时,她真的没有听出那箫音是阮斌吹的,如果听出来,恐怕就不是回了住的的地方再摔东西了,而是当场发飙了。不过她很庆幸,庆幸当初不知道,维持住了她作为十二姓小娘子的体面。

后来,她也想通了,阮家,或者说是阮斌不选他,是他们笨,并不是她不好。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娘子,依然是姜家的骄傲,阮斌,对不起,她不稀罕了。

可她依然是不服气的,她还是想在程嫣最优秀的方面压过她,让他看看谁才是最优秀的贵女。

这次家里说要安排一个小娘子住到山庄来。一听说是真定王府的庄子,她是毫不犹豫的就来了,还不是为了找回面子。更何况她可是听说了,阮斌就在庄子上。

来的原因,她根本没和任何人说过,李姐姐也只是以为她因为花会上的输掉而不忿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她才不会介意呢。她只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程嫣看着姜涵雅有些变换的脸色,不知道这个小娘子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好主动打破沉默:“姜姐姐,我们来猜子吧。”

姜涵雅点头。李冉就主动在棋盒里边抓了一把妻子,手背向上伸在两个人的中间,问:“单还是双。”

程嫣用眼神示意姜涵雅先选,姜涵雅看了,也不客气,当先说:“双。”

程嫣笑着跟道:“那我选单。”

李冉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一数,是六个,双数。

当下姜涵雅执黑先行。两个人你来我往下起来。

李冉也就安安静静的观棋。

两个人一开始都下得很快,仿佛是不用思考。棋盘上边,黑白子也是一直胶着,不分胜负。

后来,两个人落子的速度开始慢了起来,似乎都要经过长考才能决定走在哪里。

李冉的眼神飘了飘,悄悄叹息了一声。

表面上看,两个人的棋艺是不相上下,似乎谁也赢不了谁。可从表情上来看,涵雅妹妹的表情是凝重的,每一步走的都是慎之又慎。而程嫣的表情却是闲适的。她虽然落子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却给了人一种心有沟壑的感觉。

再看棋盘的走势,两个人始终相差三目以内。有时是涵雅占优,有时是程嫣占上风。

李冉觉得奇怪,两个人的棋艺再是不相上下,也不能把棋走成这个样子,很像——很像是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李冉眼神微缩,更加仔细地开始分析棋盘中的形式。等她看到棋盘自己这边的左下角一处时,不由得暗自腹诽:原来如此,程嫣,你设计的也太高明了吧。

程嫣在她看到的这个地方留下了一个活扣。从整体棋局来看,双方不相上下,最后的结果多是平手,而且姜涵雅的赢面还更大一些,最后很可能以一到两目的微弱优势胜出。但是如果解开这个活扣,那么涵雅的大龙将被程嫣给大面积的吃掉。到时候涵雅不仅会输,而且是惨败。

不过看整体形势,程嫣应该是不打算用到这个活扣的。她做这个活扣,很可能是给观棋的人,告诉别人:你看,我能赢,但是我不喜欢赢。

这算什么,低调的高傲吗?踩着十二姓的小娘子扬名?

也不对。这个时候她摆出这个扣子,万一在场的人棋力都不够,看不出来,谁给她扬名去啊!

别指望我,李冉自己在心里默念着。她李家可是执十二姓之牛耳,不可能做出自打嘴巴的事情。

果然,棋局的最后姜涵雅以两目的优势胜出。对这样的结局,姜涵雅说不上多满意,但还是开心的。

两个人往棋盒里边捡着妻子,姜涵雅就问程嫣:“要不要再来一盘?”

“不要。”程嫣很干脆的拒绝,又补充道,“你不累啊!”为了让两个人显得不相上下,她可是累死了。

“呃,那我们去看沈妹妹画画吧。”姜涵雅听程嫣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累了,扫了一圈亭子里边的情况,很干脆的说。不管是一目还是两目,她已经赢了,就达成目的了。聪明人的做法是我赢了你以后绝对不给你反败为胜的机会。所以她应该当个聪明人的。

“好啊。”程嫣干脆的答应,当先站起来。

李冉无可无不可,也跟着两个人站起来,做到沈澜的身边看她在画什么。

沈澜的画案是立案。沈澜就站在画案后边,一点点渲染着自己的画作。

一开始,她们都以为沈澜会画亭子里边的情景,结果过去一看,沈澜画的却是山岚险峰。

董婧和王昕楠也停下,走过来看。

董婧直接就问她:“我还以为你要把今天的情景画下来呢,原来画的是山。这是雾山吗?”

沈澜点头:“我工笔不行,画不来人物。这就是雾山,你看出来了啊。”

董婧摇头,“我不是看出来了,是猜出来的。”她说着,用手指着山峦中若隐若现的一处庄子,“这个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吧。”

沈澜垮下脸,“我的画技如此之差,还要让你猜的吗?”

大家笑,王昕楠了解董婧,就笑着说:“阿婧不是说你画的不像,而是她根本就没见过雾山的全景,所以根本不知道雾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你别理她。”

董婧也跟着笑:“是呀是呀,啊澜就原谅则个如何?”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一时间,笑声传出很远。

44纷扰

从这以后,几个小娘子就在庄子上开开心心的玩起来。都是没有出嫁的小娘子,又难得没有长辈管束着。几个人今天去赛马,明天就去泡温泉,后天则留在庄子里边弹琴闲话,不要太自在。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和她们相关。

阮斌这几天有些坐卧不安,他只和阿嫣相处了一天,就来了一帮小娘子,弄得他再没了理由,也没了机会向后院跑。

程谨和刘池看了,双双取笑他,并且告诉他,要想娶得美娇娘,大舅哥这一关一定要好好的过。而且真定王府别的不多,就是舅哥多。阿嫣可是有着十四个表哥外加一个亲哥哥的。

“我可告诉你,阿嫣可是在王府中长大的,又是我们王府唯一的小娘子。我们兄弟都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的。就算是那三个小的,一样是爱重阿嫣的。所以你要想好啊。”刘汜如此说。

对了,还有三个小舅子要讨好。阮斌觉得自己的追妻路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忍不住私下找到程谨,问他:“伯母准备什么时候答应我家的求亲?”

程谨听到这个问题,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着回应:“你应该也知道,如今阿娘在忙着我们和王家的六礼。应该要再等等吧。”

其实,他的意思是先答应了阮家的提亲,绝了刘勇的念头,再谈其他也不晚。这可是真定王府的庄子,刘勇不会以为他往后院三天两头的递东西,他会不知道吧。

可阿娘的意思是等他们回了真定城,问过阿嫣以后再决定。他知道,其实阿娘应该是被二舅舅说服了,想答应刘家的提亲,因为跟他的意见相左,才被逼拖延下来的。

那个刘勇可是家里有妻子在的。他在想该在什么时候把这个事情捅给阿娘知道。

阮斌想想,觉得程谨说的理由也没错,也就接受下来,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心虚,忍不住面对着程谨一躬到底,郑重其事地道:“还请慎之兄帮我!”

程谨点头,“你我兄弟,我会不帮你吗?”

阮斌放了心,两个人才聊起别的事情。

同样有些坐卧不安的是刘勇。他觉得自己已经真的放弃了和真定王府联姻的打算,送到后院的东西只是为了程家小娘子的那场病表达他的歉意而已。

可同样的,如今他已经拒绝了更始帝联姻的提议。好马不吃回头草,让他就没办法向更始帝提出要求。苏全那边又实在是太远,手伸不到定山。如此一来,他怎么办,跟着他们的那些兄弟又该如何。他可是有着万把人的队伍要养的。

“我们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刘勇问伍辰。

真定王府并没有拦截他们的通信,所以定山的消息也好,石州那边的消息也好,还是会按时递过来。而且由于真定城如今的形式太过复杂,他们到了城外的庄子上,联络反而更加方便了。

伍辰在心中思量着昨天刚刚收到的消息,回道:“定山那边因为有了当地世家的支持,粮草撑到开春没有问题,但是也只是支撑着留守定山的几千人。石洲的那边的人现在用的是真定王府的供给,后边……”

伍辰后边没说下去,刘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如今到了真定,那些人被限制在真定王的庄子上,被限制住了,可也是被供养起来了。他如果离开镇定,这些人肯定是要跟着他们走的,到时候恐怕就是一天的口粮都没有了。

“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定山,粮草可以支持多久?”刘勇又问。

伍辰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就是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吗?”刘勇用手指一下一下点击着桌面。

“看来我们目前是必须要说服真定王了。”

“我们……要不要请先生出山?”伍辰犹犹豫豫地问。他跟着主公到了真定也有一个多月了,一事无成。他已经没有什么信心继续下去了。

伍辰口中的先生,就是当初在他们败出下邳,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时候,为他们出谋划策夺取定山的人。

刘勇衡量了一下,还是很坚定否定了这个提议:“不用。如果我们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筹谋天下。这样吧,准备准备,我们这两天就回真定。”

伍辰点头,自去准备。

有些事情他想做,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是一个谋士,有些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说的。毕竟苏胜苏二爷可是还在真定城里没走呢。

……

“二爷,二爷,我的二爷唉!”宁云苦哈哈的扶起苏胜,踉踉跄跄地把人送回房。天知道,他只是一个护卫,接的任务也仅仅是保护着二爷安全的到了真定,再安全的回到南川,也就完了。

谁也没有料到,来的路上不太平,到了真定了还能不太平。

作为洪州太守派来的使者,一开始他们是住在真定王府的。可没几天,就来了很多四大世家八大宗族的人。真定王府的人就恭恭敬敬地把他们给请出了门。他家二爷还想着不住王府反倒行事方便,就计较什么。谁想到真定城因为一下子来得贵人太多,连好点的客栈都没了空房间。他们无奈,走了大半个真定城,才在这间破破烂烂的客栈住下来。

就是这样,他家二爷也不死心,买通了乞儿传了些程小娘子和刘勇那厮的风流韵事,想着也许真定王府就能捏着鼻子认了呢。谁想到也就是十几天的工夫,他们二爷出去就被人打了闷棍,街上的流言也不复听闻了。他知道,这是真定王府在警告他们了。要不是背后有洪州太守这尊大佛,他们这趟说不定会真的交代在真定城里。

更甚的,就是刘勇那厮也躲着他们。听说这些日子刘勇还跟着真定王府的一帮公子哥到城外打猎去了。他们也不怕被熊瞎子给吃了。

宁云狠狠的啐了一口,把苏胜在床上放平,给他脱了靴子,嘱咐着一个护卫看好二爷,才自己出了门,要回到楼下的酒桌旁继续吃。

没想到这家的店小二动作倒是利索,就扶人回房这么会儿的工夫,桌子上的残羹冷炙都被收拾干净了,如今小二哥正用白抹布来回抹桌子呢。

宁云急急忙忙走到小二哥的身边,伸手指着已经能够映出人影的桌子:“这边的菜呢?”这桌酒席可是用了他一两三钱银子,他还没吃几口呢。

小二哥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您说菜哪里去了,都剩空盘子了,我们不收等着老板骂不成。

可他是小二,总不能这么直接怼客人,只能挤出笑脸:“客官,这边……您看……”

“我看什么看我。”宁云挥起拳头。他粗人一个,就会用拳头。

小二哥抱了头,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拳头,却被一个人给拦了。

“这位可是南川来的宁云宁老哥?”

宁云看向了来人……

45消息

宁云看向了来人。

他并不认识。当然,他只是跟在主子身边的护卫统领,认识的人也不多。

来人却很热情,主动上前,把架住的宁云的那只拳头给拉了下来,“我们兄弟快有个五六年没见了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来来,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说完,那人又示意店小二,“小二哥,还不给我们找个雅间?”

饭点都过了,却来了大生意,小二哥当然高兴,忙不迭地把抹布往肩头上一甩,向前引路:“两位客官这边请。”

那人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当先而行。

宁云低头想了一下,除了苏太守侍卫统领这个身份以外,他好像没有什么好被别人图谋的。吃一顿饭而已,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终,他还是跟了上去。

店小二领着二人到了比较靠近后堂的一个小隔间。饭点刚过,前边的雅间都还没收拾好呢,就这个小隔间今天没用到,此时也不用收拾,正好。

进了隔间,那人打量了一圈,似乎很满意的样子,请了宁云上座,自己陪在下首。又招呼着小二哥,点了一堆店里的招牌菜,又掏出银子丢在桌子上,让小二哥出去买真定城最负盛名的梨花白回来。

等打发走了小二哥,他才恭恭敬敬地给宁云倒了一杯茶:“宁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居然还能在此相遇,来,兄弟以茶代酒,先敬宁兄。一会儿酒上来,我们再好好喝。”

宁云执了茶杯,并没有喝,而是蹙着眉头,毫不避讳地上下把来人打量了一番;“对不起,兄弟,宁某记性不好,你是……”

“哥哥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人哈哈笑着,自己给自己的茶杯满上,又喝了,才放下茶杯,长叹了一口气:“也怪不得哥哥不认得我了。兄弟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才老了这么多。哥哥,我是边雪风啊,你不记得了,就是杨树庄子边铁匠家的边雪风啊。”

“边雪风?”宁云蹙眉。

他出身在南川郡下边一个叫宁家村的地方。旁边的庄子就叫杨树庄子。宁家村是个小地方,村子里边没铁匠。于是村子里边谁家要打个锄头,磨个菜刀啥的都要到杨树庄子唯一的一个铁匠那里去。那家铁匠确实姓边。

宁云再次上下打量着边雪风。边雪风就坐直了任他打量。越看,宁云越觉得这人长得确实像是边家的小子。他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的,为了多看几眼好剑,他小的时候经常会偷着跑到边家铁铺去,也因为这认识了边家小子。

可是……

“我记得边家的哥儿叫边大雪啊。”

边雪风挠着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就是边大雪啊。只是我家公子觉得这大雪的名字太粗俗了,给改成了雪风。”

宁云这才恍然,放下了戒备。

两人又喝了杯茶,叙了叙别情,就有小二哥开始送酒菜上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话头,等小二把酒菜上得差不多了,边雪风嘱咐了小二不要随便来打扰。才给宁云斟满酒杯:“哥哥,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还能在此相遇。这也是我们兄弟的缘分。来,我敬哥哥。”

宁云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双方都放了酒杯,拿起筷子,互相敬着,让着,开始吃菜。

这客栈虽然小,酒菜整治的还真是不错,可惜我居然还是头一次吃到个中滋味。宁云在心里哀叹一声,筷子动得更快。

边雪风是个很有眼色的,总是能够先一步把他想吃的菜夹过来,或者转到他的身边,又是适时地劝酒。很快的两人都有了三分酒意。

“兄弟,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家,怎么到了真定。”宁云打着酒嗝,问着。

“别提了哥哥。”边雪风给宁云又把就被斟满,自己咂了一口酒,才接着说:“如今世道不好,我阿爹岁数也大了,就关了铺子。我在家也没事干,出来讨生活,一来二去的就跟了我家公子,给人家打个杂。”

“你家公子是?”

“不知道哥哥听没听说过淳州伍家。我家公子是他家的一个庶子。我跟着我家公子在刘公子身边当差。”

“刘公子?”

宁云眼睛眯了眯,酒醒了一半。如今真定城里除了真定王姓刘,还有个刘勇。可是他听说更始帝也派了自家子侄到了真定城。那个也是姓刘的。就是不知道他跟的是哪个刘公子。

“不知道是哪位刘公子?”宁云追问。

“就是定山郡君。”边雪风混不在意的说。

大夏官制,州府长官叫太守,郡县的长官就是郡君。当然刘勇的这个定山郡君是自封的。如今他占了定山,管自己叫定山郡君,也没人跟他计较。

“刘勇刘公子?”仿佛是为了确认一般,宁云再追问。

“是啊,没错。我家公子就是刘公子身边的幕僚伍辰伍公子。”

听说是伍辰身边的人,宁云彻底来了兴趣。这次换了他主动给对方斟酒,并敬了一杯。

“原来兄弟现在跟着伍公子和刘郡君做事。将来肯定是前途无量。这杯酒哥哥敬你。”

边雪风喝了,又放下酒杯,哀叹一声:“我也盼着前途无量,也好对得起我阿爹。可如今我们说不定要到绥州去。到时候离家远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家里还有阿爹阿娘在呢。”

“你们要到绥州去?”宁云更惊。这下子剩下一半的酒也醒了。

“是啊。”边雪风有些疑惑地看着宁云,似乎搞不明白他怎么这么惊讶,“刘公子都快成了郡马了,我们自然要到绥州去。”

“郡马?”宁云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又意识到不妥,很快压低了声音。他又给边雪风把酒满上,亲手把酒杯递到边雪风的手边,追问:“郡马是怎么回事。”

边雪风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喝了,才回答:“更始帝要招公子做外甥女婿,不是郡马是什么……”

接着,他就把更始帝派人传了圣旨,圣旨上写了什么,传旨的人是怎么游说的,刘勇又是怎么回答的,和盘托出,“……你说说,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又是皇帝的外甥女,放在你面前,你娶是不娶。而且不光是漂亮的小娘子,我家公子还会被封为征讨大将军。那可是掌握百万兵的大将军。这样的机会放你面前,你会拒绝吗?”

不会。宁云心里回答着,他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心思继续喝酒了。

46愧疚

“哎呀呀,爷头疼。”苏胜揉着脑袋,勉强坐了起来。

他对这趟差事很不满。如果是在家里,他要是喝醉了,夫人早就把醒酒汤给他送来了。环娘和锦娘还会温柔地给他揉头。才不会第二天这么头疼的醒过来。糙汉子就是糙汉子,连照顾个人都不会。

苏胜很是嫌弃地想。他开始琢磨着接下来的日子要不要住到凝香楼去,那里应该比这个小客栈舒服多了。

很快地发现他醒了,随从就端来了脸盆等物,服侍着他净了脸,喝了茶,才退了下去。

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面无表情坐在屋子一角阴影里的宁云,吓了一跳。

“宁云,你坐在那里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二爷,我们就算回去也是个死,倒不如干脆在这里吓死的好。”宁云没好气的说。

他太清楚自家那位主子的脾气了。别看这位二爷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供养者,那是因为他没有触碰到自家主子的底线。一开始,主子是要派得力的幕僚来办这事的。是这位自诩甚高的二爷主动抢了差事,还立了什么军令状。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平安进了真定城。这要是让更始帝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刘勇给翘了,回去一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怎么了这是?”苏胜抬头望望外边的天色。这小子不是素了太久了才脾气这么冲的吧。这天还没黑,要不要晚上到凝香楼,让这小子散散火?

“还怎么了,刘勇都快成了更始帝的郡马了。”宁云转过头对着苏胜。他是一个武夫,想主意这个事情还是要二爷出马。他再不成器,也是个文人,脑子灵活不是。

“什么郡马?”听到郡马,苏胜也紧张了起来。

程嫣可不是郡主,如果刘勇娶了程嫣,是不能被称为郡马的。

宁云就把自己从边雪风那边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合盘托出:“……属下下午已经派人出去查过了。更始帝确实是派了一个大司徒来了真定。这个大司徒可是溧阳苏氏的子弟,是能够代替更始帝做决定的人。而且他也确实见过刘勇,面谈了不少于两次。现在这个大司徒已经离开真定了。说不定是回去向更始帝回禀结果了。”

“那……那……刘勇那厮就答应了?”苏胜还是疑惑。

“要是没答应,那位苏大司徒应该和我们一样,继续留在真定城里,继续说服刘勇才对。而且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放在二爷面前,二爷会放弃吗?”

苏胜摇脑袋。他不会,他不仅不会,还会怕这个事情出了什么岔子。所以那位苏大司徒才会急急忙忙赶回去吧。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苏胜开始在屋子里边团团转。

他和宁云一样,非常清楚自己哥哥的脾气。他如果一直只是个二世祖,吃哥哥的,喝哥哥的也就罢了。可一旦领了差事,哥哥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坏他的事情的。而且涉及到定山郡的归属,这可真不是什么小事。现在哥哥已经公开承认了更始帝,也就意味着他们苏家和更始帝不能明着亮刀子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二爷,你可是要拿个主意出来。”宁云在那边还催着。

“我不知道嘛我。”苏胜没好气。他本不是什么有急智的人。孤注一掷的提亲,本以为用哥哥的势力可以压着真定王府点头。他可没想到阮家的提亲来的那么及时,就仿佛盯着他们的举动一样。可是有谁这么精明,他提亲是完全是自己临时起意,而不是和大哥商量的结果啊。

苏胜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沁出汗珠,转圈子转的更快了。

……

同一时间,边雪风已经在站在了真定王府在城外的庄子里边,伍辰的面前。

“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

“他们没起疑吧。”伍辰有些不放心,追问。

“没有。”这点边雪风倒是很肯定,“小的和宁云打小就认得了。他那人舞枪弄棒是一把好手,别的就一般了。而且,小的可是看着他派人出去打探的。”

“嗯,我知道了。”伍辰点头,想了一下,又嘱咐他:“这个事情别让主公知道。”

“是。”边雪风弯下身去,双手抱拳应着。

正在这个时候,刘勇从外边进来,看到伍辰和一个护卫站在屋子里边。伍辰好像正在吩咐着什么,有些好奇地问“有什么事情吗?”

伍辰惊了一下,马上挥手让边雪风下去,同时笑着对刘勇说道:“没什么,主公不是准备这两天就回去吗,我让他们先行准备好,别等着真的要走的时候手忙脚乱的。”

“哦。”刘勇点头,想了一下,又说道:“你明天点几个护卫,再跟他们借个向导,明天跟我进山打猎吧。”

“明天?”伍辰有些奇怪。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很多动物都开始冬眠,山里应该没有什么猎物好打才对。

“是的。”刘勇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动物的皮毛都会比较厚实。他很想进山打几张好皮子。

伍辰看他没有什么其他吩咐了,也告退走了出去。

冬天到了。

刘勇站在门前,透过薄雾,看着远处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他留在下邳的妻子——杨丽华。

丽华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家的女子。家里也就有着百多亩良田,算不上富裕,可也不穷就是了。

他家虽说祖上是宗室,可早就没落了。他阿爹阿娘靠着种田,养活了他们兄妹。

当时,丽华是庄子上最漂亮的小娘子,似一朵明媚的牡丹,迎风怒放;又似一朵最最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总会在他最低落的时候陪伴着他,逗他开怀。

他似乎是说过“娶妻当娶杨家女”,也说过“若能娶得丽华,夫复何求”更是说过:“今生不负卿”。可他如今在做什么?

他至今还记得她嫁给他的那天,大红的嫁衣,娇艳如花的笑颜,十里的红妆,对燃到天明的龙凤烛。甚至他还能回忆起他第一拥有她的满足感,第一次抱着女儿的喜悦。

生平第一次,刘勇感到了愧疚。

那个时候,赤眉老儿打到了下邳,那可是他们最后一个郡了。如果这个郡再丢了,他们该何去何从。他也不知道。阿爹年纪大了,两个女儿都还小,一老两小根本无法跟他们转战。是那个时候,丽华主动跟他提起,她会带着阿爹和两个女儿回到乡下的庄子里边。赤眉老贼绝对找不到他们的。她会照顾好家。

自从他们离开下邳,就断了消息。他们是否还好……

47狐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勇就带着人进山打猎去了。除了程谨稍微关注了一下,并没有别的人注意到他的去向。

也是这天,王昕楠和董婧都是难得寻到了机会找未婚夫诉诉衷情。李冉和姜涵雅躲在屋子里边弹琴画画自得其乐。沈澜和崔倩就去找了丘氏探讨花样子。

程嫣突然一下子空下来,还觉得怪怪的。阮斌就寻了过来。

程嫣觉得阮斌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虽然很多时候他的身上有着世家子都有的那种优越感,喜欢指点江山,喜欢品评世人的优劣。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很能照顾女孩子的感受的。让人有着如沐春风的感觉。

最难得的是他能够欣赏程嫣的琴艺,和她下棋,不管输了或是赢了都是不骄不躁。

等着阮斌依依不舍的走了,丘氏就寻了来。

“嫂嫂。”程嫣很是惊喜。忙站起来迎上来,并且向丘氏的身后看去,“嫂嫂,你怎么过来了,沈姐姐和崔姐姐没过来吗?”

丘氏携了程嫣的手,和她一起走到矮几边坐下,“这两日我们也要回去了,她们都回去收拾东西。我空着,就来看看你。”

程嫣点头。

丘氏又打量了一下四周。

程嫣知道这是有话说了,忙挥挥手,让都守在屋里的梅兰竹菊四个退下去。

等人走了,丘氏才问她:“阮公子走了?”

“四表嫂!”程嫣羞红了脸。

丘氏笑,“你四表嫂是过来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程嫣只能是点点头。她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谈起外男,再是洒脱也免不了羞涩。

丘氏问:“那你决定了吗?”

“什么?”程嫣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反问。

“阮公子找你,我们没拦着,那位刘公子向后院递东西,我们也没拦着。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总要随你的心意。所以我才会问你,”说到这里,丘氏故意顿住,仔细观察着程嫣的表情,“你决定了吗?”

最后五个字,说得一字一顿。

程嫣脸上的笑容消失,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决定了吗?她又该如何决定。

其实,这个时代,两姓之婚,讲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是阿娘或者哥哥帮她定下了,她闭着眼睛嫁过去也就是了。可如今,他们开始问她。这个要她如何说。

也许,程嫣咬咬唇,也许是因为阿娘吧。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很小,可是她依然记得舅舅和舅母惆怅的表情,记得阿婆絮絮叨叨的后悔。在外人看来完美的姻缘,人死后,受苦的是她的哥哥。所以舅舅和阿婆都在后悔当初为阿娘定了那样一门亲事。到了她的身上,他们才会这样的小心翼翼吧。

可是,她的选择就一定对吗?

阮斌,刘勇……

程嫣再次摇头。

丘氏来,本来也不是为了问出个结果,只是来给她提个醒。

她拍拍程嫣的手,“你四表哥和我说,城里好像又有了传闻出来,说真定王府迟迟不肯给你定下婚事是为了待价而沽,卖个更好的价钱。说阮家都来求亲了,搞不好会有哪个皇帝也会来求娶。这种传闻咱们家虽然不会在意。可就怕被有心人给传到外边去,真的招来了什么。”

丘氏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了,继续说,“所以你四表哥和你哥哥商议了,都觉得你的婚事不宜再拖下去,这两个月就一定要定下了。你四表哥就要我来给你提个醒。只要你自己有主意,哪怕不是在这两个里边选,是其他的什么人。只要是人正派可靠,我们怎么都会让你如愿。”

“嫂嫂,谢谢你。”程嫣觉得鼻子有些酸酸涨涨的。

“谢什么谢。”丘氏笑了,“别忘了我们是一家人。”

程嫣使劲的点头,笑了。丘氏又转了话题,和她说起回城的安排。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觉得事情都说到了,丘氏才起身告辞。

等丘氏走了,程嫣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喊了人进来。吩咐素兰给各位小娘子道个扰,说今天晚上就不在一起用餐了。又让素梅和素菊两个服侍着她梳洗了躺下,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

刘勇是入了夜才从山里边回来。他这次走的很远,收获很丰。到了住的院子,带着跟来的护卫开始收拾猎物。伍辰觉得好奇,也过来看。

“主公,您这是打了多少猎物。”

刘勇笑得很得意,“没想到这山里的猎物还是很多,我打了有七八只狐狸,还有两只是白狐。野鸡野猪的都送到厨房去了。到时候让他们收拾出来,你可以要两只烤着吃也不错。”

伍辰就蹲下了,跟着翻看那些猎物,“主公,这种白狐真的不多见,居然还能打到两只,看来运气真的不错。”

“是啊。”刘勇应着,又问,“咱们带的人里边有没有会鞣制皮子的?”

伍辰想了一下,“应该有,我记得有几个是猎户出身,里边应该有鞣制皮子的好手。”

“那你把这些交给他们。皮子鞣制出来以后送过来,我有用。”

伍辰看了刘勇一眼,答应下来,就开始招呼人把这些猎物搬出去。

刘勇看着他们把地上的猎物都收拾干净了,又叫住也要跟着退下的伍辰,“你和下邳能不能联系的上?”

伍辰吃了一惊,斟字酌句地回答:“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消息了,要不要派人回去一趟?”

“嗯,你派人回去一趟吧,小心点,别漏了行藏。”

“要不要带信回去?”

带信吗?刘勇想了一下,摇头,“不用了,也没人念给他们听。如果被人截下了,还麻烦。如果赶得上的话,让他们带回去一张白狐皮吧。”

伍辰目光微闪,低头答应了下来,问清楚没有其他的事情就退了下去。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伍辰惊疑不定。自从从下邳出来后,主公从来没有提到过家里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又想起来给家里捎皮子了。有谁在主公的耳边说了什么吗?

他加快了脚步。

到了屋里,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忙叫了守在门口的小厮,让他把边雪风叫过来。

等边雪风来了,伍辰附耳过去,把事情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交代了。等人确定明白了,才让他离开。

当天夜里,一骑从庄子里边飞驰而出,向着屯着下邳来人的庄子的方向而去。

程谨听说了,也只说了一句随他们去吧,就不再管了。

48聘礼

没过两天,庄子上的人开始启程回真定城。

来的时候,程嫣是骑马的。如今回程,因为有了丘氏和诸位小娘子,程嫣也之好放弃白起,跟着她们一起坐马车。

等到了真定城,绕了一圈,将所有人都送回了家或者暂居的地方,程嫣才和丘氏一起回了真定王府。

方到真定王府,素蕊已经等在了角门处,告诉程嫣,长宁郡主在二门处等着呢。

程嫣听了,也顾不得换车,直接跑着就去了二门。

长宁郡主果然已经由贴身的婢女拂叶扶着,等在那里了。

程嫣看到了阿娘,匆匆行了一个礼,就直接站起来扶着长娘郡主另一边的胳膊,搀着她向回走:“阿娘,你怎么等在这里。你看看,我这都没来得及梳洗呢。”

长宁郡主笑,拍拍她的手,“怕什么,我又不嫌弃你脏。”

程嫣垮了脸,“可是我嫌弃自己啊!再说了,之前我自己一个人都敢跑到庄子上住上两个月,也没看到阿娘你这么急。这次还有哥哥和这么多的表哥陪着,阿娘你怎么都担心成这个样子。”

“这不是最近不太平吗。”长宁郡主似是对程嫣说,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话音有些含含糊糊。

程嫣果然没有听清楚,追问:“阿娘你说什么?”

长宁郡主宠溺地笑着:“阿娘说,阿娘是着急我的嫣嫣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帮我给你哥哥把六礼过完。”

“对啊。”程嫣想起来,忙说,“其实我早就想回来帮阿娘把哥哥的六礼给过完。可是董姐姐她们不是去了吗,我要招待她们,就没早些回来。”

说起董婧,长宁郡主马上想起了自己未来的儿媳妇,问她,“听说王小娘子也去了?”

“是啊。”程嫣点头。

“那你这个未来的嫂子好相处不,你哥哥可还喜欢?”

这个儿媳妇是儿子自己选的。她寡居后在娘家住的也算是自在,就没想着儿媳要在自己面前如何晨昏定省,只想着如果儿媳妇能把儿子留在家里,她也就阿弥陀佛了。

程嫣笑着点头,“哥哥肯定是喜欢的。”她虽然不知道,可是也能猜。阿娘连三个王娘子恐怕都没分清楚,怎么定的人。所以人选一定是哥哥自己定的。

可是哥哥看中的肯定不是他自己喜欢不喜欢。只是这个事情也没有必要和阿娘细说了,省的阿娘还会担心。

想了想,程嫣又补充道:“嫂嫂的人很好,后边一定也会好好孝敬您的。”

长宁郡主笑着摇头,“我还真不盼着她孝顺,只想着你哥哥不再到处乱跑就好。听说南边打起来了,北边也快了。你说都是姓刘的,有什么好打的。”

程嫣听了,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夏亡了都十多年了,殇帝根本就没有子嗣留下。所以如今称帝的几个刘姓子孙都只是旁支,谁也不比谁的血统高贵,谁也不服谁,怎么可能不打。这可是关系到了江山啊!又不是程家那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想到自家事,程嫣又开始庆幸那个人不是皇帝,他要是留下的家财是万里江山,不论是哥哥还是她,恐怕都是不肯退让的吧。

“你想什么呢?”

长宁郡主发现女儿走神了,问她。

程嫣赶紧笑着,“女儿这不是在琢磨着怎么跟阿娘说,阿娘才肯放我回去梳洗吗。”

长宁郡主无可奈何的摇头,推着程嫣,“快走快走,洗干净了再过来。”

程嫣高兴地应了,带着自己的人顺势就回了倚翠楼。

等她梳洗完了,换了衣服,刚要到长宁郡主那边去,拂柳就过来传话,说长宁郡主让她好好休息,等歇过午觉了再过去。

程嫣也确实觉得累了,就没再勉强。

等午睡起来,到了长宁郡主的院子,就看着院子里边的粗使的婆子穿来穿去的。再向里走,不管是厅堂,还是卧房,都摆满了箱笼。

程嫣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走到长宁郡主身边,行了礼,才问:“阿娘,您这是干什么呢,难道是想着搬家不成?”

长宁郡主白了她一眼,“搬家,向哪里搬?在自己家里住的好好的搬什么啊。”

程嫣悄悄叹气,在长宁郡主的身边坐下来,“阿娘,咱们住在王府里边也没关系。之前哥哥住在王府里边也没关系。可是等哥哥成亲了,还住王府不成?”

“不住王府住哪里?”长宁郡主还是没有想明白。

“阿嫣知道舅舅舅母们都不会介意。他们都把哥哥当成亲儿子看。可是哥哥毕竟是姓程的,不成亲也就罢了,成了亲,就要顶门立户了,怎么还能住在舅舅家里。这样让嫂嫂入门以后如何自处。”

听了程嫣的话,长宁郡主明白了一些,却有些不甘愿,“难道你让你哥哥回程家不成,我养大的儿子,凭什么让给他们。除非你二叔把宗主之位让出来,否则免谈。”

她的儿子,虽说还在程氏的族谱之上。可在她的心中,她已经带着她的儿女和程家恩断义绝了。她是绝对不会把将要成家的儿子让出去的。

程嫣明白她阿娘的心结。而且她也知道,她的哥哥绝对没有什么回到程家,当那个程家宗主的想法。天高任鸟飞,她哥哥将会成为天空上的雄鹰,那片小小的天地已经不适合他们兄妹了。

“阿娘,我的意思是哥哥既然要成家了,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哥哥自立门户。以后让嫂嫂给哥哥多生几个儿子,不过二十年,就是一个兴旺的家族了。”

“多生几个儿子,没错,对了,你嫂嫂会不会不愿意?”长宁郡主马上高兴起来。

程嫣想捂脸了,我的阿娘啊,你的重点在哪里啊!算了算了,哥哥你还是找机会自己和阿娘说吧,妹妹帮不了你了。

程嫣拾起摆在长宁郡主身边的一本册子,翻看着问,“阿娘,你把这么多箱笼找出来到底要做什么啊?这又是什么东西?”

长宁郡主瞄了一眼程嫣手上的册子,说,“这个是账本,记录的是我私库里边的东西。你哥哥的六礼都已经走到纳征了。这聘礼最是讲究,对方又是四大世家的琅琊王氏。我怕丢了你哥哥的脸,就把东西都翻出来,看看到底这头一抬聘礼摆些什么东西才最有面子。”

程嫣对这个很感兴趣,就一页一页的翻着,跟阿娘一起讨论起聘礼的问题来。

49聚会

琅琊王氏在甘州。距离真定不说是万里之遥吧,也是不近的。如今世道又很混乱,所以他们压根不可能按照规矩真的把纳征礼给送到女方家里去。这要是半路上给人截了,琅琊王氏和真定王府那是把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

其实,程嫣要做的,就是和阿娘一起挑出合适的聘礼,让人录了礼单。然后把聘礼单独存放,把礼单给女家送去也就算完成了纳征礼。讲究点的人家,聘礼都是会跟着新娘的嫁妆回到婆家。琅琊王氏当然更加不会去贪图嫁女的聘礼。可如果这聘礼里边要是有什么适合小娘子如今使用的首饰珠宝之类的小东西,倒是可以先随着礼单给送过去,给到小娘子把玩。

双方都有诚意,所以不仅纳征礼进行的顺利,其他的事情也很顺利,连婚期都定了出来,就在来年的五月。如今都已经是冬月过半了,满打满算也就还半年的时间。

等婚期定了,王昕楠就不好再跟着董婧跑到真定王府来。而且程王两家的婚事定下来,她也要跟着家人回琅琊了。再来,就要变个身份了。所以王昕楠让人送了帖子过来,想请程嫣过去玩,小姐妹再聚聚。

程嫣想了想,就答应下来,还打趣哥哥她要帮他去看看嫂嫂,顺便帮他照顾着。

程瑾好笑,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我自己的媳妇自己照顾,用得着你操心吗?你操心好你自己的事情也就是了。”

程嫣笑嘻嘻揉着脑门离开。

这次,王昕楠还是把聚会的地方定在了芷园。只是她们人少,就选在了芷园的枫林小筑。枫林小筑是建在枫林中的一座只有二层的小楼。如今枫叶虽说都落了,但满山遍地的红叶,还是让枫林亭多了一丝凄婉,很适合她们这些娘子告别宴的氛围。

这次王昕楠的两个堂姐妹王梓楠和王迦楠做为主家也都出来帮着王昕楠待客。王昕楠请的客人不多,却都是十二姓目前在真定的小娘子,真定本地世家的小娘子除了程嫣以外一个都无,连在庄子上和她玩得很好的沈澜和崔倩都没有被邀。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王昕楠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更加可以看出这些世家贵女从骨子里边还是瞧不起十二姓以外的人的。

怪不得听说当初大夏的几代皇帝都想把公主嫁到十二姓世家里,不论求到哪家,都被拒了。最夸张的是孝帝,大夏的第九位帝王不信邪,派了五千御林军,带着圣旨和公主的花轿到了欧阳氏的祖地。御林军围了欧阳氏有半年多,也没有人出来接花轿。无奈何,当时的御林军统领只好把公主带回来。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哪个大夏皇帝敢去捅马蜂窝。听说当年那位在花轿里边坐了半年的公主回了皇宫以后就吊死在坤宁宫的侧殿里了。

想到这个在起居录里边只记录了寥寥数笔的事情,程嫣为那位连名字都没有被记住的公主感到悲哀,也突然对今天的小聚会感到意兴阑珊。同时,她又为自己的哥哥感到担心。虽说两家已经正式联姻,可哥哥想要获得王家的认可,得到切实的支持,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聚会的地方在枫林小筑二楼的敞厅里。如今敞厅已经被布置一新。靠墙的一侧摆放了几张高几,放置了瑶琴,棋盘,文房四宝等物。窗棂半开,可以从中看到遍地的红叶,似层层叠叠的红花绽放。而小娘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窃窃私语着,有的闹中取静正在对弈或观棋。当然,更多的小娘子是簇拥在王氏三姊妹身边的。

众多的小娘子,姹紫嫣红,为这萧瑟的初冬平添了一份盎然。

董婧看到程嫣上了楼,第一时间迎了上来:“阿嫣,你来了。”看到程嫣对着自己笑了笑,就把目光移向了人群中的王昕楠,忙替自己表姐解释着,“因着和你家的亲事,表姐刚刚已经很是被人打趣了一顿。她一向脸皮薄,又是今天的主人家,不好丢了其她小姐妹。因为这,她刚刚还三番五次的嘱咐我,要我照顾好你。”

程嫣挑了挑眉毛。照她说,婚事都已经定了,有什么可避讳的。没看阿婧和她也是未来的姑嫂,不同样大大方方玩在一起嘛。避讳的,无非是因为她的这个程不是十二姓中的程,怕同来的小姐妹笑话罢了。也不知道哥哥和王家的这门亲事到底有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不过……

程嫣笑着上下打量着董婧:“阿婧姐姐,如今我该叫你什么好?是不是该随着哥哥叫你嫂嫂啊?”

董婧和程谨原本是师兄妹,如今,一个是王家的媳妇,一个是王家的女婿,而董婧的未婚夫君王黎是王昕楠隔着房头的从兄。所以这下还真是有点不好论了。

董婧再是大方也红了脸,伸手就捏上程嫣的脸蛋:“你个调皮的。不管别人叫什么,你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叫我姐姐。”

“好了好了,阿婧姐姐,我错了成不!”程嫣因为脸蛋被捏着,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董婧看她求饶了,才递给她一个下次决不轻饶的眼神,松了手。

程嫣双手揉着脸颊,含含糊糊地嘟哝着:“真不知道大舅兄受不受得了你。”

董婧耳朵尖,马上摆出茶壶样:“阿嫣,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没没,真什么也没说。”程嫣马上举双手求饶,“阿婧姐姐,我什么也没说。”

董婧也知道程嫣有点小小的赖皮,斜睨了一眼,算是放过了她。

她们这边笑闹着。一群小娘子看她们久久不过来,派了两个小娘子过来喊人了。

那两个小娘子,一个穿着姚红金线如意纹广袖襦裙,一个穿着素色遍地金滚花广袖襦裙,一个风情万种,一个温雅含蓄,一个似牡丹吐蕊,一个如空谷幽兰,真是好漂亮的一对儿姐妹花。

程嫣忍不住,微侧了头,低声问董婧:“她们两个是哪家的小娘子?”

50争锋

董婧看向婷婷袅袅走过来的两个人,学着程嫣的样子,同样是微侧着头,压低了声音:“穿姚红色裙子的就是阮斌的嫡亲妹子,叫阮娇娇。素色裙子的那个跟你一个姓,是德州曲江程氏的小娘子,叫程语薇。”

曲江程氏,程氏旁支。程嫣瞬间就懂了董婧话里的未尽之意。没办法,她二叔做的那点儿事,在天下姓程的眼里都是一个笑话。

两个小娘子到了近前,双方互相见了礼,各自介绍了,其实是主要介绍了程嫣,就算是认识了。

阮娇娇看了程语薇一眼,拉起了程嫣的手:“早就听哥哥提起程妹妹,一直想见都没找到机会。哥哥也是的,我求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带你来玩,也把人藏得太紧了些。”

听了她这话,董婧和程嫣一起变了脸色。什么叫把人藏得太紧了些,轮得到他藏吗?两家如今只是议亲,还没定下。她这话算是什么?要是让不知情的人听到了,岂不是觉得小儿女私相授受。

董婧开口就想反驳,却被程嫣一拉袖子给制止了。她不再好开口,只能狠狠地瞪了阮娇娇一眼。谁知阮娇娇根本没看她,只是眨着大眼睛看着程嫣,一副见到心仪已久的小娘子,终于得偿所愿的样子。

程嫣笑了笑:“我又不是阮公子什么人,用不着躲躲藏藏的。阮姐姐想见我,直接递帖子到真定王府也就是了,我肯定是扫榻相迎,万没有拒客于外的道理。”恶客可就说不定了。

阮娇娇大眼睛转了转,“那下次我和姐姐登门,程妹妹可不要说不在哦。”说着,仿佛刚醒悟过来似的,“对了,程妹妹和姐姐都姓程,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董婧再也忍不住:“阮娇娇,你别太过分!”

她自小就跟着父母在天下游历,没在族中长大,也就最不喜欢世家贵女的这些弯弯绕。阮娇娇说出五百年前一家的话,她立刻就怒了。程嫣不仅是师兄的妹妹,也算是她半个妹妹,怎么可能任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欺负了去。

阮娇娇还是一副无辜的表情,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地:“怎么了?董姐姐,我说错话了吗?世人不都说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吗?”

是啊,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偏偏这话在程氏和程冕这里就不好用了。

这个时候,程语薇上前了一步,“董姐姐,程妹妹,娇娇,我们别站在这里了,王姐姐那边说不定都等急了。”

阮娇娇看到程语薇开口,也不再多说什么,当先挽了她的手,转身向着刚才来的方向走去。

看到阮娇娇的样子,董婧再次翻了个白眼,同样挽住程嫣的手,跟在阮程二人的身后,向着王昕楠的方向走过去。客人接到了,肯定是要第一时间和主人家打过招呼的。

程嫣估摸着双方的距离,前边两个人应该听不到她的说话,但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问董婧:“怎么回事?”

阮娇娇的敌意来得有点莫名其妙。照说,两家在议亲的情况下,她一个未嫁的小姑,就算是不赞成,也绝对不会轻易树敌才是。

董婧也压低了声音:“等下再和你说。”

程嫣四下看看,知道这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也就不再问。

王昕楠看到程嫣还是很高兴的。她看到几个人走过来,忙跟身边的小娘子说了几句,就走上前来,双手执了程嫣的双手:“阿嫣,你来了。我们过几天就要回琅琊了,很高兴今天你能来送我。”

“这有什么。”程嫣笑着回应她,“等你回琅琊的那天我送你到十里堡。”十里堡是距离真定城十里多地的一个小山坡的名字。送人离别一般都会送到十里堡,所以程嫣才会如此说。

王昕楠也笑着应是。两人就开始说起自从离了庄子都做了什么。说了没两句程嫣就说不下去了,王昕楠也红了脸颊。她回了真定王府就开始忙着帮着阿娘给面前这位将来的小嫂子准备聘礼,这要她怎么说。两个人背着人笑闹几句也就罢了,现在边上都不知道有多少只耳朵在竖着呢。

还好,董婧看出了两个人的尴尬,伸手随意指了一个方向:“表姐,那边苏娘子好像在叫你。”

王昕楠回头看了看,又拍了拍程嫣的手:“我过去看看,你反正……如今正好多认认人,对你有好处。”又扭头对着董婧说:“阿婧,你可要照顾好阿嫣妹妹。”

“好好好!”董婧忙不迭地应着,推着王昕楠离开,“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等王昕楠重新走近一群小娘子的中间,如众星捧月一般,董婧才对程嫣说:“不如我们到隔壁坐坐吧。旁边的几间静室都准备了差点,有好几个小娘子不耐烦这边的热闹,都躲到那边去了。”

程嫣四下扫视了一番,不期然对上了程语薇打量的目光。她微笑着点头示意,才收回视线,点头,“好吧。反正我也对认识这些人没什么兴趣。”

两人携手,走出了敞厅。

等到了静室,双双坐好,打发走过来伺候茶点的芷园婢女,董婧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等她拿着茶杯啜完了一杯茶,才有心情对着程嫣说道:“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不耐烦和那些小娘子在一起。所以也就没多事给你介绍什么人。不过你这个性子将来要是真的嫁到稷山阮氏了,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那你呢?你不是也要嫁到琅琊王氏吗?那阿婧觉得自己是好是坏?”程嫣双手托腮,歪着头,看着董婧。

董婧看着程嫣古灵精怪的表情,有些失笑:“说你呢,怎么又把我扯进来了。我和你怎么相同。”

“有什么不同的?”

“这个……”董婧咬了咬唇。

因着程谨是她阿爹的关门弟子,她和程嫣算是一起长大的。但凡是留在真定城里的日子,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她总认为自己是了解阿嫣的。阿嫣的表哥真是多得数都数不清,自小在表哥堆里边长大,阿嫣有着男子的爽朗,男孩的古灵精怪,却少了女孩子天生的那种细腻心思。有的时候,她免不了要怀疑阿嫣是不是生错了性别。可就算是没了阮氏,也会有李氏,有姜氏,有董氏……因着小师兄,阿嫣总会嫁到十二姓的一家成为宗妇的。她这样的性子,能当得好宗妇吗?

程谨入门后,阿爹感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慎之生当正逢时。”她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知道,她嫁进琅琊王氏是带着任务的。她嫁的是王家下一代最优秀的子弟,就是要帮着程谨扫平王氏宗族的后院,保证王氏宗族成为小师兄最坚强的后盾。阿爹是在用自己的女儿给关门弟子铺路。不过这些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董氏的宗子是阿爹的弟子。阮氏之所以能够求取阿嫣,也是阿爹的功劳。阿爹就是要让阿嫣再帮小师兄掌握一家宗族。她隐约知道阿爹所谋者大。可如今,阿嫣一个仅仅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能做好吗?

董婧觉得心里很慌。

51提醒

董婧觉得心里很慌。可她什么都不能说。想了又想,董婧觉得自己还是要点点阿嫣。

她想了又想,才说道:“这个怎么能一样。十二姓也是有排名的。阮氏是四大世家里边排了第三,仅次于李、程二姓。而王氏却只在八大宗族里边排第五。阮斌虽然只是三房嫡子,可阮氏的资源都倾注在他身上。黎表哥和睿表哥并称了王氏双雄,王氏的宗子却是长房嫡长子翼表哥,是你哥哥的嫡亲大舅子。所以将来我喜不喜欢应酬没关系,你却不行。”

程嫣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然后把手边的点心往董婧的方向推了推。

董婧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你干嘛?贿赂我啊。”

“我要听故事,自然要先讨好我的阿婧姐姐啦!你到现在都没有说那个阮娇娇干嘛一上来就针对我呢。我好像没得罪过她。”

董婧知道这是程嫣不想谈这些,在转移话题了,可阿嫣也不想想,说到底还是在围着十二姓打转,能转得出去吗。

她顺手拿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吃了,又喝了两口茶,看着程嫣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才施施然接着说道:“这个事情还不是因为你要嫁进阮家的事,”看到程嫣举手要拍过来了,忙又接着道,“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你别看阮公子平时看起来像个不染尘埃只知诗词歌赋的贵公子,有的时候还有点笨的可笑。其实他可是稷山阮氏未来的希望所在。在整个十二姓年轻一代里边这位阮五公子也算惊才艳艳的人物。否则睿表哥和黎表哥怎么可能和他成为好朋友。阮娇娇是相当为这个哥哥骄傲的。”

董婧停下话头,仔细观察着程嫣的表情。可她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程嫣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只能是低着头又啜了几口茶,继续说道:

“阮娇娇可是在几大世家的贵女前放过话,放眼天下,都没有几个小娘子能够配得上她哥哥的。阮文举从十五岁就开始议亲,议了两年也没成。阮娇娇一开始属意李冉做她嫂子,可李冉是和程家定的娃娃亲。后来程语薇就冒了出来。她今年刚及笄。”

能说的,董婧觉得自己都已经说过了,不能说的,相信阿嫣自己也能想明白吧。

“所以说阮娇娇是想让程语薇当她嫂子,所以针对上了我?”

程嫣眨巴眨巴眼睛,再眨巴眨巴。她怎么觉得这个可真是无妄之灾呢。

董婧也没把阮娇娇的挑衅放在心里,她只是担心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有样学样。

十二姓,每姓又有主支旁支,加起来多少个家族了。这些家族彼此联姻了不知道多少代。很多时候她都搞不清楚里边错综复杂的关系。眼睛盯在阮斌身上的又不止程语薇一个小娘子,只不过是她做事更加高杆,有本事拱着阮娇娇先跳出来而已。

今天在场的这些小娘子里边,仅仅董婧知道的,就有那么两三个特想嫁到阮家的,让她不得不重点提醒:“你这么说可能也没错。可是走了程语薇,还有姜语薇,苏语薇,你还是小心着吧。”

“我怎么有点想走了。”程嫣拿起茶杯也啜了一口。哇,这里边盐巴也放太多了吧,阿婧干嘛还喝得这么开心。

“你可别。你是今天的主宾。你要是跑了,表姐不吃了我才怪。”

“就算我不想走,你总要告诉我那个所谓的姜语薇和苏语薇是谁吧。”

程嫣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善良了。这里可是真定。这些小娘子就算是过江龙,遇到了她这只地头蛇,是不是也该盘着啊。

眼珠转了转,程嫣觉得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了。

董婧一点也没注意到程嫣到底在转着什么鬼主意,开始说着今天到的诸家小娘子里边,她到底应该注意哪些人。

两个人没说一会儿,就有婢女进来,请她们到敞厅那边去,原来是王昕楠久久看不到她们,派人来叫了。

两个人站起来,整理整理衣裙,跟着婢女走出静室。程嫣趁着董婧走在前边没注意到她的时候,在婢女的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婢女点头应了。

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王昕楠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悄声问她们到哪里去玩了,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程嫣笑着应对着,把厅上的人又打量了一圈。如今厅上的小娘子明显比她刚来的时候人多。看来不是晚到的,就是和她们一样,是被婢女请回来的。

阮娇娇也快步的走上来,很是活泼地把董婧挤到一边,从另一侧直接要去拉程嫣的手,“程妹妹,刚才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大家都等着你呢。”

程嫣动作比她快了一步,作势用手去缕头发,躲开了阮娇娇拉过来的手,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继续对着王昕楠说:“……那你们等下准备做什么?”

这种时候王昕楠觉得自己站小姑子一头绝对是立场正确,也就装着没看到阮娇娇的眉眼官司,笑着说:“我们准备传花令,所以才把人都找了回来。”也算是间接告诉程嫣,和她一样被找回来的小娘子还有。

程嫣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王昕楠的善意。

阮娇娇还想再说,却被她身后的程语薇轻拉了一把,只得咬了咬唇,放弃了。

姜涵雅自从和程嫣下过棋,并且“艰难”地赢了以后,觉得程嫣的棋艺快和自己比肩了,当然是自己人。看到这个场景,就主动站了出来,招呼着小娘子们排位置,抽花令,安排击鼓的人。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婢女走到了王梓楠的身边,低声禀报着什么,王梓楠想了想,又拉了李冉,说了几句。李冉就和王梓楠一起,跟着婢女出去了。

如今已经是冬月了,眼看就要到了腊月,正是梅花吐蕊的季节。众人几经争执,还是定了梅花为令。也就是说,花球在鼓声停下来的时候到了谁的手上,谁就要念一句和梅花有关的诗句。这诗不论是前人的,还是当场作出来的都算。可如果念不出,或者是念出的和前边的人重复了,就算输了。输的则要站在中央接受惩罚,可以是跳个舞,或者是讲个笑话。都不会的就干脆喝杯酒。

等众人把规则都定好了,李冉和王梓楠才一起回来。王迦楠问了王梓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就招呼着李冉和王梓楠一起玩游戏。

鼓声响起。

程嫣看到门边的婢女冲着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52位置

为了公平起见,敲鼓的是芷园的婢女。阮娇娇和程语薇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了和程嫣隔着一个小娘子的位置上。这位小娘子姓苏,脸上虽然总带着笑,可总给人一种怯懦的感觉。

看到阮娇娇转来转去的大眼睛,程嫣开始为这位苏小娘子暗叫可惜。看来苏小娘子很可能成为被甩锅的那个。不过说真的,她绝对不会有牺牲自己拯救别人的情怀。怎么不见有别的小娘子敢坐在阮娇娇和她之间,只有这位苏小娘子坐过来。

鼓声响起,先是一下一下很慢,然后节奏开始逐渐的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敲鼓的婢女肯定是专门练过的,鼓声敲得很有韵律,能够在不知不觉地调动起人的情绪。

居然是战鼓!李冉心下一惊,不由得微侧头看向击鼓的婢女。并不是说这个婢女现在敲的就是战鼓的鼓点,而是她在敲的时候运用了敲击战鼓的技巧,能够轻易地使人的情绪变得激昂起来。没有想到小小的真定城一个芷园里边居然有这样的婢女。李冉心下一凛。

“冉姐姐,你输了啊!”旁边的程语芃拍着手。

李冉回神,才发现花球已经躺在了她的膝上。原来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花球已经传了过来。既然输了,李冉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说地,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稍微想了一下,念道:“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众人细品。整句里边没有一个梅字,但确实写的是梅花。

王昕楠当先击掌,脱口赞叹:“徒有霜华无霜质。确实是好诗,阿冉,这是你自己写的吗?”

李冉微笑着摇头,“不是,这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来的。没前没后的,只有这么两句。我觉得很好,就记下来了。”

在场的小娘子没人计较李冉这句话是真是假。等人坐下来,鼓声再次响起,花球又传了起来。

第二个接到花令的是姜氏的一位小娘子,同样是站起来念了一句诗就坐下了。

花球在众人的手中传了一圈又一圈。有的人念出了诗句,有的没念出来,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惩罚。

在玩笑过程中,时间过得很快,可还真没有人被逼着喝酒。

阮娇娇的位置在程嫣的左手边,几次做手脚,想让花球在鼓声停下的瞬间落到程嫣手上,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倒是她们两个人中间的那位苏小娘子,因为这个站起来五六次,成为所有小娘子当中接到花令最多的一个。

也许是这位苏小娘子确实是个才女,几次都能顺利地说出描写梅花的诗句,才避免了尴尬。等后边接到花令的人多了,这位苏小娘子的表现越发的亮眼,竟然每次都能说出不重复的梅花诗。

程嫣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痕。看来果然如阿婧所说的,十二姓的小娘子能够走出来的,确实没一个简单的。有那么两次,如果不是这位苏书意苏小娘子配合,程嫣就接到花令了。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阮娇娇对上。

程嫣又看看阮娇娇被气成赖蛤蟆的小模样,忍不住心里腹诽:问题是阮娇娇这个样子会知道苏书意和她对上了吗?

阮娇娇果然是不知道的,她只是一次次在苏书意的耳朵边嘀咕着:你笨死了,又一次次拿大大地眼睛瞪着她。

程嫣的笑意更深。眼神又不能杀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王昕楠作为主人家,拍手结束了游戏,邀请各位小娘子到隔壁用餐。

如今的世家大族的用餐习惯还是遵循着大夏的规矩讲究分食。

芷园毕竟曾经是皇家园林,讲求的是端庄大气。即使是一栋小筑,也有着类似皇宫大殿的布置。

枫林小筑的一层,就有这样一个供宴席的大殿。大殿地底铺有地龙,融融暖意涌上来,让跪坐在席子上的小娘子们都几乎忘记了此时是冬日。

考虑到今天参加宴会的小娘子的人数,在大殿正前方摆放了三张案几,是提供给三位王氏小娘子的。左右摆放了前后两排的案几,每个案几之后可以坐两个人。中间的场地空出来,可以安排歌舞。丝竹班子坐在了殿门侧边,用屏风格挡。

看到这样的安排,所有的小娘子眼睛都是一亮。她们平常只有在家里招待高贵的宾客的时候才能看到如此布置,自己却从来都无缘参加。今日若是能够学着父兄一般,边用宴,边欣赏歌舞,真的是不虚此行了。

王昕楠对如此安排也很惊讶,低声问王迦楠:“这个是谁的主意?”

王迦楠看着王梓楠安排着各位小娘子入席,低声回答:“是芷园的婢女来问如何安排,梓楠和阿冉共同决定的。”

李冉出面了啊。王昕楠悄悄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宴会成功,众人都会说她们王家的好,如果失败了,还有李氏阿冉一起背锅。她就可以和家里说是李冉的主意。虽然这么想有些对不起李冉,可是……

算了,看现在的样子,所有的小娘子都很是惊喜,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王昕楠把心放下一半,开始和两个堂姊妹一起招待着各位小娘子入席。

在安排席位的时候,还是出了点小问题。十二姓的小娘子从来都是按着自己的氏族排名,四大世家在前,八大宗族在后,同姓的旁支让主支在前,妹妹让姐姐在前。王氏三姊妹作为主家,坐在正面三张案几后,都是单人独几。李氏除了李冉,还有一位小娘子李歆在,两个人共同做了首席。接下来是程氏、阮氏……到了程嫣这里却不好安排了。她姓程,却不是十二姓中的这个程氏,本应该陪在末座。可今天的宴会又是王昕楠作为主家办起来的,她可是王昕楠未来的嫡亲小姑子,真把小姑子给安排到末席去,王昕楠也不用在未来婆家做人了。

关键时刻,又是苏书意站了出来。今天来参加宴席的董家小娘子只有董婧一个,本来她应该是和董婧坐在一张案几后的,看到王昕楠为难,就和安排座位的王梓楠说:“王姐姐,董姐姐和程妹妹是手帕交,我不如和我妹妹坐在下一席好了。”一副怯生生,你不答应我就会哭的表情。

王梓楠想了一下,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郑重其事地谢了,才去继续安排。

程嫣听了王梓楠的安排,也听了董婧跟她说到的所谓十二姓的规则,知道是苏书意的善意,冲着她微笑着点头示意。苏书意回以轻轻的颔首,就到了自己的席前,和苏氏的另一位小娘子一起坐了。

别人对这样的安排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不给程嫣面子,她们也都会给王昕楠一个面子。只有阮娇娇。她和程语薇一席,恰巧就坐在了董婧和程嫣的上席。看到程嫣跪坐在了自己旁边的一席,阮娇娇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才把头半拧,一副不愿意看到她的样子。

程嫣不由失笑。

53醉酒

芷园的菜上的很快。一道菜上来,都是十几个婢女排成一排,按着顺序走到各案几之前,单膝跪地,将菜端到和案几几乎齐平。自有各案几边侍候的婢女跪着,将菜接过来,在桌上摆放好。又有另外一个婢女负责将菜布给两个小娘子。

十二姓虽说总觉得自己是高于皇族的存在。可他们传承日久,族人众多,负担就重。很多旁支庶出的小娘子身边只能有一个贴身的婢女一个嬷嬷侍候着,需要自己洗手作羹汤的也不在少数。论起享受来,自然不会有皇族日常的奢侈。芷园如今把皇家宴会的规矩拿出来招待这些小娘子,让众多小娘子纷纷觉得不虚此行。连李冉的眸光中,都透露出些许的异色。只有阮娇娇,面上总带着一股子不屑。

等菜肴上得差不多了,开始有小娘子离了席,向关系好的人敬酒。今天她们饮用的是由奉化水蜜桃酿制的果子露,口感甘甜,没有寻常果子酒的辛辣。所以很多人都很喜欢,也就没了以往的自控。毕竟,她们之前也没有什么到其他地方做客的机会。很多人终其一生,只有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到了婆家,后边再想省亲都是不易。这些小娘子后边都要跟着嫁人回去,再见怕是已惘然了。

程嫣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啜着果子露,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肴,在殿中觥筹交错的小娘子中间就显得有点突兀起来。

董婧已经被程家的程语芃和程语芙拉走,到其他桌敬酒去了。

阮娇娇看了半天,自己端着酒杯走过来,坐在了董婧原来坐的位置。半侧着身子,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用手撑着腮,看着程嫣:“这些菜很好吃吗?你是不是从来没机会到芷园来参加宴会,才会这么喜欢这里的菜肴。”广袖顺着手臂滑下,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

这是……

程嫣看着阮娇娇红艳艳的脸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种水蜜桃酿制的果子露其实是她无聊的时候鼓捣出来的配方。由于多次的蒸酒,去除了酒味的辛辣,只留了蜜桃的清甜。可说到底这也是一种酒,而且因为蒸酒的次数足够多,是一种后劲特大的果酒。

照说今人都嗜酒,小娘子中善饮的也不在少数。加上今天是小娘子的聚会,没有外男在,就是喝醉了也不会有什么丑事传出去,最多是小姐妹中间笑笑罢了。

她还想着找个机会把阮娇娇给灌醉,让这娇娇女吃点苦头也就算了。没想到自己还没动作呢,人家自己就把自己喝得差不多了。

这脸红的也太不正常了吧。

所以她有必要搭理一个醉鬼吗?

程嫣继续轻啜一口酒。她很喜欢微醺的感觉。可这些酒根本就没办法让她有微醺的感觉。

阮娇娇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很热,头也有些不舒服,可并没意识到自己是喝的有点多。见到程嫣不理她,有些恼羞成怒,拍着桌子,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程嫣,我问你话呢你没听到不成。”

阮娇娇这声音一大起来,让很多人看向了这边。

为了把芷园摘出来,婢女一定一开始就和李冉及王梓楠说清楚了这果子露的后劲强大的事情。李冉和王梓楠一定也找机会嘱咐了各家小娘子不要喝多。也不知道这阮娇娇是自恃酒量呢,还是因为人缘不好没人告诉她。也不等别人敬酒,就把自己灌得差不多了。

程语薇正悄悄关注着这边的事情,看到阮娇娇仿佛有点失态,忙赶过来,想把她扶起来,躲开这里去醒醒酒。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的人都会变重,程语薇觉得自己根本就拉不起阮娇娇,急的脑门都见了汗。

她没办法,只能笑着向程嫣表示抱歉,“对不起阿嫣妹妹,娇娇可能是喝得有些多了,你别跟她计较啊。”

程嫣挑了挑眉梢。这个程语薇还真的很有意思的,不过倒不是一个会丢下朋友的人,算是也有点可取之处吧。

“语薇,你拉我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阮娇娇一点也不接受程语薇的好意,把她推开,伸手拉了程嫣的袖子,“程嫣,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不是要学你们祖上的那个什么什么晋国公主吧。”

晋国公主?晋国公主又是谁?程嫣愣了一下,脑子转了两个圈才想起来那个曾经在花轿里边坐了半年的公主的封号好像就是晋国。

十二姓同气连枝。欧阳氏既然看过圣旨一定会知道当初要下嫁的公主的封号。欧阳氏知道了,阮氏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她提起晋国公主是讽刺她程嫣自不量力想要嫁入十二姓吗?不要说她还没决定嫁给她哥哥呢,就算她决定嫁了,也轮不到阮娇娇这个娇娇女来质疑什么。

程嫣冷了脸。

程语薇第一次看到程嫣冷下来脸的样子,不知怎的就打了个哆嗦。娇娇是和她一起看的欧阳燕的回信。自然知道自从那次的事件之后,大夏皇朝视此为奇耻大辱,再没用过“晋国”这个封号。也就明白了娇娇如此说的意思。可她没想到程嫣冷脸的样子如此的让人不寒而栗。她才十三岁啊!可是这里边众人中最小的一个。

程语薇一时间忘记了继续去拉阮娇娇。

阮娇娇没了人来制止,更加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她的哥哥是谁,那可是不弱于王氏双雄的青年俊才。稷山阮氏是谁,那是阮氏的主支,是仅仅次于李氏和程氏的大世家。她的嫂嫂怎么能是出身在这个真定乡下地方,没有一点点涵养的程嫣。自从花会那天见了这个程嫣,她就已经很为自己的哥哥委屈,很不爽了。看着像语薇姐姐这么好的人在眼前,她就不明白了,同样是姓程的,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阮娇娇觉得有些话是不吐不快。可她是盘膝坐在席子上,程嫣是跪坐的姿势,平白就比她高了半个头。她觉得自己的气势绝对不能输,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嫣,“你说啊,你就这么没人要吗?”

“没人要”三个字陡然地拔高。让原本喧闹的大殿霎时安静下来。

54挑衅

刚刚,在阮娇娇离席到了程嫣这边,已经把很多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等“没人要”三个字一出口,更是所有人都望过来。

董婧、王氏三姊妹、李冉等几个小娘子都是纷纷走过来。

阮氏的小娘子除了阮娇娇,还有一个阮芳芳在。她着急地拉着王梓楠的袖子,一脸急切的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程语芃和程语芙站在了程语薇的身后,目光冷冷地看着依然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的程嫣。她们是支持程语薇鼓捣着阮娇娇出头的,否则刚刚也不会非常有默契的拉走董婧。董婧和王昕楠都站在了程嫣这边。李冉自觉自己是中立的,站在了两个人中间。

像姜涵雅、苏书意这些出自姜氏、苏氏、李氏的小娘子们觉得事不关己,都是远远的看着热闹,同时小声讨论着谁会输谁会赢。这个世上没几个人是傻子。

阮斌自十五岁开始议亲,议的是李氏的李冉。也不知道李氏是怎么想的,借口李冉有娃娃亲在身,把婚事给推了。阮氏后来又看中了董婧,董婧则飞速地和舅家隔房的表哥议定了婚事。后来,就没有消息继续传出来了。但阮斌不管怎么说,都是十二姓年青一代里边的翘楚。安崖李氏和象山董氏看不上,不代表仙泉李氏看不上,更不代表这么多世家都看不上。来了真定的十二姓小娘子,几乎都知道程语薇和阮娇娇是如何成了焦不离孟的密友,也都知道程语薇到底在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她们的想法是只要少了程嫣,阮斌阮文举就还是大家的,于是皆袖手旁观了。

程语薇莫名觉得心慌,她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心慌。可能是因为董婧、王昕楠的怒目而视,也有可能是看到了李冉眼神中的不赞同。可她又能如何呢!这次能跟来真定,就是因为族里已经决定尽快为她议亲,阮斌却不在族里这次考虑的人选当中。可她,自从两年前那一见阮郎便误了终身。

选上阮娇娇,除了因为她是阮郎的同胞妹妹以外,还因为她性格比较冲动,又因着世家贵女的骄傲,看不上程嫣。程语薇料到了阮娇娇会借着今天的机会发难,却绝对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宴席开始之前,李冉和王梓楠曾先后派人来提醒果子露的酒劲过大,要注意一点。她尝了尝,觉得口感很好,没有丝毫酒的辛辣,就没放在心上。可她也没想到阮娇娇居然是个沾唇就醉的啊!稷山阮氏可是通过董大家把阮郎的八字送到了程家的。依着娇娇的傲性,如果她是清醒的,搅黄了婚事的过错绝对会一力承担下来,自己就能全身而退。可如今这样子,等着娇娇酒醒了,都不一定记得发生过什么,如何能够帮她。

程语薇咬咬唇,决定放弃,忙忙地站起来,揽住阮娇娇的双肩,语气严肃:“娇娇,你喝醉了,和我回去。”

阮娇娇使劲扭动双肩挣扎着:“语薇姐姐,凭什么她能做,我就不能说了。你咽的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程语薇的身上,似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更是有人小声嘟哝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说呢。”阮娇娇的一句话,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测。

程语薇环顾四周,看到什么样的目光都有,气得浑身颤抖,双手用力,口气更加地严厉,“娇娇,你跟我回去!”

阮芳芳走到了程语薇的身后,用手拉着她的袖子,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语薇姐姐,阿姐是和你坐在一起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个样子。”

程语薇气结。这还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只会跟在娇娇身后,总是怯生生模样的阮芳芳吗?真是甩得一手好锅。不过她此时根本就没心思搭理阮芳芳,只是半扭了头,瞪了阮芳芳一眼,“你要是真担心你阿姐就帮我把她送回去。”

阮芳芳一听,慌忙松手,后退了两步,使劲地摇头,“阿姐很凶的,我不敢。”

程语薇如果不是双手还使劲板着阮娇娇的肩膀,真想给她一巴掌,最终她也只能是小声地对阮芳芳说:“你要知道,娇娇要是在这里丢脸了,你同为阮氏的小娘子一样落不得好。”

阮芳芳还是连连摆手,口中喃喃着:“我不敢得罪阿姐的。我不敢……”

看到阮芳芳完全指望不上,程语薇只能是无奈地放弃,小声地在阮娇娇耳边说:“娇娇,你今天喝醉了,我们回去。有什么事情后边再说。”

阮娇娇却对这一切都恍若未闻。她终于是挣脱了程语薇的双手,依然执拗地看向程嫣:“你说话啊,你就这么没人要吗?非要倒贴着上来求着嫁给我哥哥。我告诉你说,我哥哥可是阮氏骄子,你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你娘是郡主又如何。大夏早就亡了。就算没亡好了,那个所谓的晋国公主死皮赖脸的在欧阳氏的牌楼前坐了半年,不是还没嫁进去吗。不过你要是讨好讨好我,说不定在我家门前坐个一年,我就让我哥哥纳了你。我告诉你,我们阮氏祖上……”

阮娇娇还在继续说着,说着阮氏曾经有过的辉煌。

整个大殿安静极了,只有阮娇娇的声音在里边回荡。

十二姓兴起的时间都差不多是在前代大汉时期。那个时候还没有蔡侯纸能够把书籍传播天下,书简的复刻不易让读书成为了天下最奢侈的事情。一个家族若有个百卷藏书就可以兴盛起来。于是,汉代的官员差不多都是出自十二姓,这让十二姓更加兴盛。到了大夏将立。十二姓还是十二姓,却差不多分裂出四十几个大族。刘氏皇族要依靠这些十二姓的人家为他们继续掌管天下,也不敢多做什么。就形成了十二姓和刘氏共天下的局面。到了孝帝嫁女而不得,刘氏皇族在十二姓面前就开始逐渐式微。

于今日,大夏已亡,十二姓还是十二姓。甚至,每个有野心逐鹿天下的人无不在极力争取十二姓的支持。更始帝如此,赤眉王吴觉如此,南方割据的几个称帝之人亦如此。

阮氏有他们的骄傲,阮娇娇是家中的娇女,其他氏族又有哪个会比稷山阮氏差了,又有哪个小娘子不是在家中荣耀的环绕下长大的。阮娇娇的话其实说出了在场所有小娘子的心声。她们都只是作壁上观,看着还坐在那里喝酒的程嫣会如何反应。

55巴掌

程语薇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抓着阮娇娇了。她无力地垂下胳膊,靠在堂妹程语芃的怀里。

她都不知道阮娇娇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根本没醉。她要是没醉,就算是对程嫣再不爽,应该也没胆子如此直白的对上。如果醉了,她的话怎么还能条理清楚,连当初孝帝嫁女的事情都给扯了出来。大夏是完了,可真定王还是姓刘的,她们十二姓都不知道有多少核心子弟还都在真定,在人家的地头上呢。

今天这个事情,不管结果如何,娇娇算是完了。阮氏的族规不是摆设。阮氏总归是在和程氏议亲。阮郎的生庚八字可是通过董大家的手递到了真定王府手上。就算是将来议亲不成,也不能是因为娇娇的关系。娇娇完了,她说不定也完了。一个娇养的小娘子废了,阮氏会不和她伯母程氏的宗妇去说道说道吗?早知道有今天,她何苦去招惹娇娇,那就是一个男人而已。就算再优秀的男人,他也变不成三条腿的蛤蟆。

程语薇这边欲哭无泪。程嫣还是保持着原来跪坐的姿势,在众人的焦点中,一口,一口啜干净了杯中酒。酒杯空了,她就执了酒壶,又满上一杯,继续喝。大殿中的气氛也因为她的这份不紧不慢变得愈发的凝滞。所有人都在等,等着看她的反应。

等喝了三四杯,酒壶也空了,她才施施然地站起来,转了身,正面看着阮娇娇。

阮娇娇原本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阮氏的辉(发)煌(家)史,看到程嫣和她站在对面了,不知怎的,突然就被口水给呛住了。

她干咳了两声,觉得嗓子好受多了,强撑着喝问:“你……你想怎样?”

程嫣笑了,笑得如沐春风,“你说完了?”

阮娇娇觉得程嫣的笑容很渗人,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案几,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她也没去关注自己到底都撞倒了什么,又问了一遍:“你想……想怎样。”

“啪!”

一声脆响,一个巴掌就打在阮娇娇的脸上。阮娇娇被打了一个趔趄。

李冉看到阮娇娇向着自己的这边倒过来,忙扶了一把,避免她直接摔在地上。可等阮娇娇站稳以后,她也很快地撒了手。

阮娇娇很想问问程嫣,问她怎么敢动手打她,可她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能完整地吐出一个字。

程嫣伸手,有一个芷园的婢女递上来一条素白的帕子。程嫣用帕子把双手擦了擦,丢在地上,才扯了扯嘴角,“我这一巴掌是为了告诉你:大夏亡了,是没错。可大夏亡了,真定王还在呢。孝帝当初没治欧阳氏的抗旨之罪,是怜惜他们欧阳氏有十一名子弟死在了抗击回鹘的战场上,于国有功。你们阮氏又有什么?是出了治世之说,还是拓宽了疆土?都没有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吗?而当初孝帝没做的事情,我们真定王府可是会做的!”

孝帝没做的事情,真定王府可是会做的。做什么?是灭了欧阳氏,还是灭了稷山阮氏?程嫣这话可真是……

大殿里边嗡嗡声顿起。所有的小娘子都在互相问着: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能代表真定王府不成?

众小娘子有成算的,要么是想着程嫣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要么是想着回去了如何向家族回禀。没成算的,则议论起了阮娇娇和程嫣这番的输赢。

程嫣都没管这些,只是回身,冲着王昕楠屈膝福了福,“王姐姐,不好意思搅了你的宴会。我有些喝多了,就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王昕楠多说什么,迈步就走。

众小娘子被她的气势所欺,看到她走到面前,纷纷让了路。

程嫣没有停顿半刻地向着大殿门口的方向走去。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的一丝落寞。花会,因为她早早就结束了。这次未来嫂嫂的告别宴,好像也是因为她而变得一塌糊涂。原来她真的不适合参加这些小娘子们的聚会吗?

董婧看看离开的程嫣,又看看犹如一朵无助的娇花的程语薇,磨了磨牙,还是开口说道:“程语薇,但愿这次你能学聪明一点,不要去惹你根本惹不起的人。”说完,也不等着程语薇的反应,急急地追着程嫣离开。

她们两个人走了。其他人也没了饮宴的心思,纷纷向王氏姊妹告辞。

王昕楠三人只能是把小娘子一波一波地送走。

芷园见到宴会如此草草散场,忙替王氏姊妹一家送了一坛水蜜桃酿成的果子露,一坛真定本地特产的稠酒。各个小娘子已经喝出了果子露的好,以为是王氏姊妹送的,高高兴兴地接了,告辞离开。

众人走了,芷园这边只剩下了阮氏两姐妹。阮娇娇喝醉了,脸又肿着,只知道委顿在席子上哭。阮芳芳是个没主意的,除了拿着个冰帕子帮阮娇娇敷脸,就不知道还该干什么了。

王昕楠叹了口气,让阮娇娇带来的贴身婢女接了阮芳芳的活儿,把阮芳芳拉到一边,对她说:“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陪着娇娇回去,然后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别加一个字,别减一个字的告诉阮文举和欧阳伯母。该怎么做自有他们决断。今天这么多人在,如果你乱说话,自然知道后果。”

欧阳氏是如今稷山阮氏的宗妇,听闻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想必她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去妥善处理掉。就算欧阳氏不醒事,还有阮文举在。这个事情的两头一个是他嫡亲的妹妹,一个是他要求娶的人,他自然要拿个决断出来。

阮芳芳忙不迭地保证:“昕楠姐姐,我不敢,我不敢。”

王昕楠看到阮芳芳还算听话,多少松了一口气,看向阮娇娇那边,说道:“我现在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我也会让我哥哥找文举表哥的。”

阮芳芳看她没有其他什么要说的了,忙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一五一十的把发生的一切据实转告后,就过去扶着阮娇娇离开了。

王昕楠看着阮氏姊妹的背影,又想叹气了。

如今王氏和程家的婚事已定,是撕撸不开了。她已经算是半个程家人。只是,希望阿嫣这一巴掌,别把阮氏和程家的关系打断才好啊!

56不走

等各家的小娘子归了住处不久,真定城都不知道往外飞出了多少信鸽。所有的氏族其实都不关心阮娇娇和程嫣之间的小女儿之争。他们关注的,一个是程嫣和阮斌这门亲事还能不能成,也就意味着稷山阮氏和象山董氏和琅琊王氏的联手是否能成。另外一个就是程嫣的那句话:孝帝当初不能做的,真定王会做。做,做什么?当初孝帝可是围了欧阳氏半年,还是撤了兵。真定王如今还想围上稷山阮氏半年不成?或者说真定王敢于屠了稷山阮氏,甚或是其他世家不成?

不会吧!

应该不会……

所有来真定的十二姓之人心头都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真定王府只控有五郡之地,兵马据说也就是三万多。和洪州太守比起来都要远远不足,更不要说已经称帝的更始帝了。她程嫣一个小娘子,怎么敢就放出这样的话来?或者是因为一时之气,脱口而出的?看起来不像啊!

于是,各家的小娘子又被长辈们找了回去,详细询问宴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甚至要她们连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的语气、动作、神态都要详细描述,还要演示出来。

当时站在程嫣身后远远看热闹的那些小娘子顿时叫苦不迭,又不敢说自己当时根本没注意到这么多,只能是“是是是”地应付着。

这样一来,又不知道多少信鸽连夜飞出了真定城。

伍辰同样听说了聚会上的事情。

前两天,刘池把刘勇和他找去,已经和他们说了真定王府决定支持他们继续掌控定山。并且因为这份支持,真定王府会提供给他们三十万担粮草,五百匹军马。同时也承诺,将来他们要想接到真定王府掌控的区域,真定王府一定会提供一切方便。后来,刘池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安排人手接收粮草和军马,就快和他们直接说:你们来真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不赶紧滚。

而伍辰之所以还没打算离开就是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苏胜那边就是个不顶用的,消息递过去这么久,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在加上一把火的时候,听到了小娘子们在聚会上发生的事情,这让他顿时兴奋起来。

刘勇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俟江带着人在收拾行李,有些怅然。他马上要回到定山去了,今后山高水长,也不知道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伍辰满脸喜色地进来,不由有些奇怪。

“有什么事情吗?”

伍辰看了看四周,没有说话。

刘勇反应过来,挥了挥手。俟江见了,忙招呼着人一起退下去,把房间留给刘勇和伍辰。

刘勇看看乱糟糟的内室,对伍辰说:“我们到厅堂说话吧。”

伍辰点头,和刘勇一起到了厅堂。等两个人一起在炕桌的左右坐好,喝上茶水,伍辰才说:“主公,今天王氏的小娘子因为要回去琅琊王氏,在芷园办了宴会,邀请了所有十二姓在真定的小娘子,也请了程娘子过去。”

刘勇一听是小娘子们的事情,有些不感兴趣,只是拿起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伍辰也看出刘勇对这些不感兴趣,想了一下,决定单刀直入,说重点。

“席上,阮氏的小娘子嘲笑程小娘子,被打了一巴掌。听人说,这位阮小娘子的脸是肿着的,巴掌印很明显。”伍辰炖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位阮小娘子是阮斌的嫡亲妹妹,叫阮娇娇的。”

刘勇放下茶杯,看着伍辰。很明显,他还是不太明白伍辰到底是想说什么。

伍辰笑了,为刘勇续上茶水,也为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说道:“主公,虽然我还不知道在宴会上程娘子和阮娘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争执起来,可以能看得出两个人是不合的。阮小娘子也是阮氏娇养大的,又是阮斌的亲妹妹。真定王府又素来喜爱程娘子这个外甥女,怎么可能舍得她嫁到一个不喜欢她的家族里去。要知道,这女子嫁了人,可就要看婆家的脸色过活了。”

刘勇蹙眉,干脆松开一直窝在手中的茶杯,定定地看向伍辰;“你的意思是真定王府会因为阮小娘子的态度而拒绝阮家的提亲不成?”

伍辰点头,很有自信:“光是这一点也许不太可能。可是我听说阮斌那是十二姓的小娘子都想嫁的好儿郎。一定有很多人不想程娘子成为阮家妇,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刘勇离开坐塌,走到廊下,看着院墙边冒出的光秃秃的花树枝子发呆。

伍辰也走出来,站在刘勇身边,陪他一起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此时天空中有些灰暗,只有两三片云随风飘着,也不知道会飘落何方。

良久,刘勇才轻声问:“定山那边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吗?”

伍辰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马上回答:“没有。如今是冬天,正是农闲的时候。大爷组织人手开始修城墙练兵了。”

“既然回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们不如再等等吧。”

“是。主公。”

伍辰回答的声音中明显带出了喜意。

如今刘池是巴不得把他们赶走,才捏着鼻子送出了三十万担粮草加上五百匹军马。这些粮草用完了呢?他们跟真定王府可没有那么牢靠的关系,下次的支援还有没有真的不好说了。可如果他们主公成为了真定王府的外甥女婿呢?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放弃的。

俟江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很明显是想问什么时候可以继续收拾。伍辰忙走过去,告诉他他们暂时不准备走了,让他把东西归位。

俟江挠挠脑袋,不明白怎么突然又不走了。他可是很想回定山去看看的。可他也就是个护卫长,主公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所以俟江决定不多想了,很快叫了人来把东西都归位。

他们不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主院那边。

刘池、刘汜和程谨三个人正聚在一起喝茶。

刘池挥手把报信的小厮打发下去,看向程谨,等着他的意思。

程谨低头想了一下,笑道:“他们肯定是听说了嫣嫣和那位阮氏小娘子起争执的事情。不想走就随他们吧。反正他们不走,还省了我的事情呢。”

“你做了什么?”刘汜马上追问。

程谨笑而不答,“你们等等就会知道了。如今我要去看看嫣嫣去。她不定多不开心呢。”

他自然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的,心里不由得把阮斌也恨上了。不过理智告诉他阮斌也挺无辜的,同样的事情他也遭遇过。只是……

程谨失笑,他可没有嫣嫣回击的干脆。

57兄妹(双12青云榜加更)

素兰掀了帘子进来,看到自家小娘子双肘支在案几上,托着腮发呆,莫名有些心疼。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小娘子,大公子来了。”

程嫣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素兰还想说些什么,她的身后,程谨拍了拍她,让她不要管了。素兰屈膝行礼,退下。

程谨走了进去,在程嫣对面隔着案几盘膝坐了。

程嫣仿佛是没看到一般,还是盯着一点发呆。程谨疑惑地回头,顺着程嫣的视线看过去,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物事,又伸手在程嫣的眼前晃了晃,看到她没反应,无奈的笑了笑。他执壶为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发现水是冷的,又吐了回去,因为动作太快呛到了自己。

程嫣终于因为程谨的咳嗽回了神,收回双臂,坐直了身体,“哥哥你什么时候喝口茶也能呛到了。”

程谨咳到觉得好些了,抬着头看着妹妹:“怎么,终于注意到我了?”

程嫣不理他,扬声喊着素梅。素梅来的很快,帮二人换了茶水,茶具,又送上了茶果,退了下去。

等婢女们退下去,程嫣又重新帮程谨倒好茶水,才问道:“哥哥你不去抓紧时间和未来的小嫂子亲亲我我,跑来找我做什么。”

程谨的脸颊难得的红了红,伸手一个爆栗敲在程嫣的额头,“这次开心了吧,都知道打趣哥哥了。”

程嫣鼓了腮帮子,“怎么就开心了,我都被人欺负了怎么可能开心。”

“被人欺负?你还能被人欺负?”程谨觉得自己一定是离家太久了,妹妹啥时候变成芝麻馅的他都不知道,“蜜桃酒酿制有多么麻烦我就不说了。奉化离真定有多远你不会不知道,年景好的时候才能送过来多少水蜜桃,除了吃的都被你用来酿酒了。这两年的年景不好,奉化水蜜桃减产了七八成,外边又乱到盗匪横生。送到你手上的水蜜桃一年比一年少了,除了送到几位舅舅舅母那里品尝的,你能留下多少桃子酿酒。如今这酒不说价比黄金,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时候能够这么大方,不仅把这酒拿出来宴客,还在临走的时候一家送上一坛子。我看你无非是看中的这酒的口感好,没有什么辛辣味,能够让人毫无防备的喝多。”

被看穿了!程嫣咬了咬下唇,强辩道:“哥哥你也知道蜜桃酒价比黄金啊。我拿出来还不是为了给嫂子做面子,也让各世家不再小看你。”

来参加宴会的小娘子们不懂行,但是家里的长辈一定不会不懂。只要知道这酒是奉化水蜜桃酿制出来的,自然能够判断它的价值。其实价值倒在其次,关键是在如此世道还能有如此多的水蜜桃用来酿酒,可以看出程家,或者说真定王府,到底有多少实力。这样,那群出身十二姓的大佬们应该不会再把他们当成一定要攀附十二姓的蝼蚁,哥哥未来的路才能好走一些。

“你呀!”程谨有些无奈地叹气。可能真的是因为两兄妹的成长环境不同。他做事考虑的会更多,手段也会更加圆融,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却也紧守着自己的底线。而嫣嫣似乎更加果断,也更加洒脱。她要是决定了事情,一定会去做,至于后果,等事情结束了再来考虑也不晚。就像是这次,除了那个阮娇娇,一定也有别人的态度让她觉得不舒服了,她就会毫不犹豫的立威。

看到程嫣眨着大眼睛,程谨觉得手痒,又想给她个爆栗了。

程嫣发现哥哥的小动作,双手很快交叠放在脑门上,挡了哥哥的手指。

看着修长的手指交叠覆盖在白生生的脑门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瞪着,小腮帮子还鼓着,像只小河豚鱼,程谨的手就敲不下去了,只能是悻悻然地放下。

“你说说你把蜜桃酒摆出来就摆出来,干嘛又去灌醉阮娇娇,还给了人家一巴掌。你还没过门就把小姑子给打了,以后过了门该如何相处啊。”

什么过门不过门的。

意识到哥哥话里的含义,程嫣马上紧张起来,支起上半身,直接伸手拉了程谨的袖子,“哥哥,难道阿娘已经答应了阮家的求亲不成?”

看到妹妹紧抿的唇角,严肃的面容,程谨有些诧异:“怎么了?你难道不想嫁给阮斌不成?哥哥认识他已经有两三年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十二姓的小娘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给他而不得。”

程嫣觉得自己还没有想好,不想多说,可她绝对不会允许大哥和阿娘一起稀里糊涂地就把她的终身给定下来,所以她只能用加重的语气反复重申自己的态度:“哥哥,我还没有想好。所以不论如何,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您和阿娘都不要对外允诺什么可好?”

程谨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略带严肃地看着妹妹:“嫣嫣,阮娇娇被她家里人宠的性子娇蛮,却不代表文举就是个不好的。这些世家大族里边,又有几个会没有不争气的子弟呢。你不能因为这个而觉得稷山阮氏不好。要知道,他们能够……”

程嫣抬手,打断了哥哥还没说完的话,带着笑说道:“哥哥,我哪里就说稷山阮氏不好了。可能我只是没准备好嫁人而已。你就不用紧张了。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好不好?”

程谨仔细看着程嫣,却没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只能是无奈的叹口气,“好吧,我会和阿娘说的。”

程嫣这才笑着点头,殷勤地为哥哥倒了茶水。

程谨看着重新恢复笑颜的妹妹,也微微笑了。

算了,妹妹想如何就如何吧。老师是属意把妹妹加入十二姓的世家中,以便让几家的联盟更加紧密,好在这乱世中继续挣得一片生存的天空。可如果他们的家族都只能系在一个小娘子身上,他又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当初,他之所以选择游历天下,不也是为了寻找能够让自身强大,保护家人的方法吗。如今,妹妹一心为他,就算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真的得罪了稷山阮氏,他相信他也能为她承担掉。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程谨放下心事,和程嫣一起聊起他后边准备到甘州的事情,以及他了解到的甘州的风土人情。

他可不知道,在同一时间,另外一对儿兄妹正在剑拔弩张。

58处置

阮斌对于自己妹妹不长脑子的事情是气到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他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又转回到阮娇娇的面前,用手中的藤鞭指着阮娇娇的鼻子:“你要不是我亲妹妹,我今天一定打死你。”

阮娇娇的酒早就醒了,脸上也差不多消了肿,只是还带着些许的红印子。如今她跪在屋子的中间,泪水涟涟,好不可怜。

稷山阮氏的宗妇欧阳氏端坐在临窗的塌上,看着兄妹对峙,不发一言。在来之前,她的相公,如今的稷山阮氏组长阮堰就曾经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到了真定,一切都要听文举拿主意。她来,就是为了帮文举压阵的。而阮氏这次之所以除了欧阳氏,没有任何长辈前来,就是为了把机会给到年轻一代。等到他们回了族里,阮氏也差不多到了交接的时候了。阮娇娇这个侄女,欧阳氏向来不喜欢,觉得她娇蛮还不长脑子,是个很容易让人利用的主。瞧瞧,如今她才几天没有盯牢,这个丫头已经恨不得把心掏给那个程语薇了。

可如今,阮娇娇得罪的是和阮斌议亲的程嫣,自有阮斌这个亲哥哥决定到底是向着妹妹,还是向着八字还没一撇的未婚妻。她不管说了什么,将来都有可能是错的,她又何苦得罪人。

欧阳氏想得很好,也就端坐在那里装成一个不会说话的佛爷,只是看着两兄妹自行解决问题。她只要保证阮斌不会一冲动之下真的动了手,把小娘子给打坏了就成。

阮娇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到哥哥愤怒的用鞭子指着她,就怕鞭子真的会落下来,忙膝行了两步,保住阮斌拿着鞭子的那只胳膊:“哥哥,你就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我喝醉了啊!”

她哀哀的哭着,有一种凄婉的美。

阮斌可不觉得阮娇娇如此哭着有多美,他也没有心情怜香惜玉,听了阮娇娇这话,只有更加愤怒:“你喝醉了!怎么就一点点果子露就喝醉了?为什么那么多小娘子,喝的一样的东西,就你醉了?就算是真的醉了好了,你醉了就让人给你找间静室老老实实睡你的觉,怎么就跑到阿嫣面前大放厥词。……”

阿嫣,阿嫣,阿嫣!

阿嫣两个字燃爆了阮娇娇的怒火。她呆呆地看着自家大哥的嘴唇上下翕合,仿佛在不断吐出“阿嫣”这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却仿佛成为了一个魔咒,让她疯狂的魔咒。

“够了!”阮娇娇蓦地大吼,自地上站了起来。

阮斌,包括坐在塌上的欧阳氏,都被阮娇娇这一大吼吓了一跳,均吃惊的望向她。

“你们够了!”阮娇娇怒吼着,指着自己的脸颊,目光直勾勾地盯住阮斌,“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口中的阿嫣打的。她打我!我长这么大,阿爹阿娘都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她就敢打我,当着那么多小娘子的面一巴掌打上来。你是我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阿嫣,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我脸颊如今还是肿的。我不过就是说了她几句而已。怎么了,她有本事做,就不要怕人说。怕人说就不要做。她自己扑上来扒着我的哥哥是事实,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她一个不知道该姓什么的小娘子,都妄图攀高枝攀到我们阮家来了,我怎么就不能说了。”

“你!娇娇!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我们阮家向人家求亲,而不是阿嫣上赶着嫁过来。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阮斌看向阮娇娇的目光中有着痛心疾首。

而阮斌的目光,却刺痛了阮娇娇的神经,她露出嘲讽的笑纹:

“哥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董大家背后作保,就她的身份,怎么可能有资格嫁入我们阮氏,更不要说让我们主动提亲了。哥哥,你别再傻下去了,程嫣她表面上有个真定明珠的名号又有什么用,远远不如语薇姐姐……”

阮娇娇的话突然停住,因为阮斌又举起了藤鞭。

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阮斌的鞭子举了起来,怎么都落不下去了。阮娇娇看到阮斌的鞭子迟迟没有落下来,胆子又大了起来,干脆把右胳膊抬高举到阮斌的面前:“你打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好了。到时候阿爹阿娘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说不定会很高兴的。”她的右胳膊上的袖子已经撕开,胳膊上也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在雪白的胳膊上格外刺眼。那是刚刚一开始的时候阮斌发火,没有控制好,鞭子梢甩到阮娇娇的胳膊上抽出来的。

看到阮娇娇如此模样,阮斌咬了咬牙,直视着她的眼睛,却是对着旁边坐着的欧阳氏说道:“大伯母,麻烦您派人将娇娇先行送回稷山去。”

欧阳氏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

阮斌很快反应过来欧阳氏在担心什么,又接着道:“您把人都给派出去好了,我们到时候和苏氏一起走。”

欧阳氏听了,想了一下,说道:“反正花会也结束了,不如我带着芳芳和娇娇就回稷山好了。让城儿和维儿都跟着你,到时候事情忙完了,一起回稷山。”

阮城是二房嫡子,阮芳芳的亲哥哥。阮维则是欧阳氏的次子。三个人当中阮斌最小,却是阮氏下一代最有话语权的一个。

阮斌想了一下,他们兄弟三个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而且即便大伯母将护卫都带了回去,他们或者跟苏氏一起走,或者跟慎之借些人手,都是方便的。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阮娇娇一看大哥和伯母三言两语就决定了接下来的去留,顿时不服地叫起来:“我不走。凭什么我要走!我就不走!”

阮斌冷笑:“你确定你不走?”

阮娇娇被阮斌脸上的冷意吓了一跳,却还是凭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劲头梗梗着脖子,“我就不走。”

阮斌点头,“很好,那你就自己留在真定好了,我们全都回稷山。”

他说完,又对着欧阳氏道:“大伯母,一切就拜托了。”

欧阳氏站起来,点头,“你放心吧,一切有我。”

阮斌听到了,终是不再盯着自己妹妹,转身向欧阳氏行礼,然后大踏步除了堂屋。

阮娇娇跺脚,指着门口,冲着欧阳氏不满地道:“大伯母,你看哥哥!他……”

后边的话自动在唇边消音。她敢和哥哥顶嘴,却不敢挑衅大伯母。原因无他,她自始至终相信哥哥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那一鞭子毕竟是意外。可是大伯母,她始终记得大伯母惩罚触犯族规的二房堂姐的样子。

“你去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启程。”欧阳氏开口。三房自从出了个阮斌,已经目中无人很久了。她可没有兴趣帮他们管教女儿。所以她只是把要交代的交代下去,就出去了。独留阮娇娇一个人还站在屋子里。

看着欧阳氏走过月亮门不见了的背影,阮娇娇咬唇,她该如何通知语薇姐姐呢?

59邀约

阮娇娇不知道,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语薇姐姐如今已经把她恨死了。

程语薇回到住处,见了家中长辈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惩罚。程家此次来真定的人当中地位最尊的是程氏族长的亲弟弟,长房的二老爷程擎宇。程二老爷坐在上首,静静地听着程语薇说了前因后果,又问了程语芃和程语芙两个是否有什么要补充的。等两个小娘子都摇头表示没有了,就挥挥手把她们打发下去了。只不过三个小娘子刚刚回到住的地方,程二老爷就派人来取走了从芷园带回来的蜜桃露和稠酒。

三个小娘子不知道将来会如何,都有些面面相窥。程语薇却没有心情和两个堂妹上演什么姐妹情深,忙忙地将人打发走了,才倚在塌上想着心事。

她和阮娇娇在真定才是第一次见面,所以并不是特别了解阮娇娇的个性。她只是觉得这位阮氏小娘子性子有些好胜,有些冲动,还有些天真,是个好糊弄的,又是阮郎的亲妹妹。她也就可以交好去了。她可没想到后边阮娇娇的所作所为会把她之前的小动作都摊到了明面上。在场的小娘子可都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又有几个是看不穿的。就算一时看不穿,还不行有旁边的姐妹解释给她们听的吗。之前宴会散席的时候,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各家的小娘子都在躲着她走。

此事一发生,她恐怕不仅是没了机会嫁给阮郎,连参加真定花会的这几家,她也没了机会了。那些小娘子回家了一定会添油加醋地说她的八卦。当家的主母听了,又怎么会再为家族子弟聘她。

程语薇咬咬唇。她真的很不甘心。她的未来更加渺茫,可她却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她紧紧握拳,指甲在手心压出了白色的月牙。难道没有阿娘为她打算,她就只能等着不成!

各家的反应和程家差不多,都是招来小娘子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派人拿走了两坛子酒水,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真定城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等着阮家的反应,等着看稷山阮氏和真定王府的婚事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程嫣就算不太关注外边的动静,也知道了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很不开心,却又没什么办法,弄得这两天来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梅兰竹菊四个婢女就开始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

这天,素菊和素竹正在陪着程嫣玩投壶的游戏,素兰就拿着一个拜帖匆匆忙忙地进来:“小娘子,是阮氏的拜帖。”

“阮氏的拜帖?”程嫣随手把最后一只短箭投入到箭壶里边,伸手接过了拜帖。

这是一张表面看起来很普通的拜帖,区别只是拜帖的封面上印着的是稷山阮氏的族徽,代表着拜帖的主人出自稷山阮氏。

程嫣把拜帖打开,里边的内容无非是问候和希望前来拜访的话语。她就直接把视线投注在左下角的署名处:阮氏文举。

阮文举,阮斌阮文举。阮斌终于登门了吗?就是不知道他这次来是登门问罪来的,还是登门赔罪来的。

程嫣咧了咧嘴角,顺手把拜帖丢给了素竹,跟素兰说:“你去跟来人说,就说我恭候他大驾光临。”

听说有客人要登门,院子里的人都兴奋起来。他们小娘子不开心,他们也跟着不开心。这次有客人来,小娘子总应该能开心了吧。

程嫣没有管其他人的想法,她从素菊的手中拿来短箭,继续投壶。只是心思已经不在游戏上边了。

也许,她也确实要有个决断了……

阮斌是在第二天清早登的门。

程嫣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他是先去拜见了真定王,才由程谨和刘池陪着,到了倚翠楼。

今天的阮斌和以往的打扮大有不同。之前他喜欢把头发披散下来一半,竖起来的部分用书生巾固定。喜欢穿儒袍,喜欢拿折扇。而今天,阮斌将头发全都束了起来,用了一根碧玉簪固定。衣服换成了劲装,腰上悬上了长剑,右手扶着剑柄,施施然走进了厅堂。

程嫣歪着头看着,觉得今天的阮斌怪怪的。怎么说呢,那个人还是那个人,只不过这么一来,气质已经迥然。原来的翩翩美少年变成了少年英雄吗?

看到程嫣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他,阮斌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浑身上下有无不妥的部分。等确认没有了,他还故意原地转了个圈,用调笑的口气问道:“怎么了,这么打扮不好看吗?”

程嫣咬了咬唇,“好看”两个字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只是拿鼻子哼了一声。

阮斌的身后,程谨和刘池对视了一眼。由程谨说道:“阿嫣,人我们已经送到了,就交给你了。”说完,又伸手拍了拍阮斌的肩膀,“你可不能欺负我妹妹啊,否则我们可跟你没完。”

阮斌有些脸红,没有回答。

程谨本就不在意他回答什么,又重重地拍了两下肩膀,就拉了刘池离开了。

等程谨和刘池出了倚翠楼的院子,阮斌才清了清喉咙,问道:“今天天气还好,不是很冷。小娘子可愿意跟我去赛马?”

“赛马?”程嫣有些诧异。这个阮斌今天来了也不提那天宴会的事情,就直接说赛马。

“是啊。我看小娘子的骑术好像很好。但上次去雾山多是山道,小娘子肯定没跑痛快。我知道在东郊有个马场。不如我们去赛马如何?”

“阮公子既然知道东郊有个马场,可知道那个马场是我的?”程嫣笑着问。

真定东郊只有一个马场。早在她八岁多学会骑马的时候,大舅舅就做主把马场送给她了。

“啊?”阮斌这次是真的有点意外。他想去赛马,慎之马上就跟他说东郊马场可以用,却根本没提这东郊马场是阿嫣的呀。这次尴尬了,请人出去玩,结果选的地点居然是人家的产业。

阮斌挠着头,脸更红了。

程嫣噗嗤一声笑出来,决定放过这个可怜人:“好吧,反正我也好久没出去骑马了。这次就去骑马吧。”

阮斌看到程嫣还是答应下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后还是要做好准备才是。不过稷山的好山好水很多,总比真定可玩的地方多多了。到时候他肯定不会再做出这么尴尬的事情的。

60马场

程嫣和阮斌带着人纵马出了真定王府,出东城门,直接往马场的方向而去。

阮斌自今早出了宿处,已经有很多或明或暗的探子跟上了。各方都在看稷山阮氏和程氏或者说和真定王府的婚事是否还能进行下去。虽说阮斌的生庚八字和刘勇的生庚八字是同时递进的真定王府,可没有人认为真定王府会选刘勇而舍阮斌。阮斌也很清楚他们这些人的心理。今早出来就没去理会这些探子,任凭他们跟着。其实,他正大光明的拜访真定王府,也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稷山阮氏的诚意不会因为一些个小娘子间的争执而被影响。

程嫣向来不在闺秀圈中,对这些个谈论更加不介意。一行人就没对行踪进行任何的隐藏。于是,等人还没有到马场,程氏小娘子和阮氏儿郎共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真定城的角角落落,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真定城又沸腾了起来。

现在已经进了腊月,大雪节气刚过,真定很应景的下了一场雪。这雪虽然不大,却将天地裹在银装里边,别有一番美丽。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可太阳虽然在天上挂着,却仿佛一个冰盘,一点暖意都没有。纵马驰骋,风吹在脸上,虽然不能说似刀割,可还是有些刺骨。阮斌心下隐隐有些后悔。他是因为看到程嫣在庄子上明显比在真定王府里欢快,才想到约她到马场上。可他忘记了考虑如今的天气并不是跑马的好时节。但是当看到程嫣一马当先,犹如飞出笼子的小鸟的时候,阮斌悄悄吐出一口气,也许这个真的是阿嫣喜欢的。他不再犹豫,拍马追上去,一起加快速度向马场奔去。

马场早就得了消息,知道今天主子要过来。马场的管事早就等在了门口。等一行人到了,看清了当先的正是程嫣,马场管事就连忙跑上去,牵了白起的缰绳。

“主子,小的已经收拾好了房间。您和阮公子是先到处看看,还是……”

程嫣回头看向跟在后边的阮斌。阮斌也听到了管事的话,催马上前,以商量的语气说道:“我们不如先梳洗一番,再到处走走如何?”

此次出游可是他安排的。一个不小心把出游的地方安排到人家自家的马场上已经够丢人的了,再让人家小娘子反客为主来招待他,他就不用活了。

阮斌暗暗下着决心,以期望的眼光看向程嫣。

程嫣一路跑下来,身上感觉到了微微的汗意,想着梳洗一番也会舒服一些,就点了头。

阮斌见了忙吩咐管事:“先带我们梳洗吧。”

管事这才想起来程谨命人前来吩咐的事情,心里嘀咕着,在人家的地盘上请人家做客,这位阮公子也怪有意思的。可他面上不显,忙不迭的应了。一挥手,门里跑出来一群小厮,接了来的众人的马缰绳。

程嫣众人纷纷下马,跟着小厮向马场里边走。

如今是冬季,马匹都已经进了马厩,草场已经枯萎,被皑皑白雪覆盖着,满目望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不过也可以想象这要是在春夏,马场该是如何热闹。

阮斌想到隐隐听说真定王府提供了五百匹军马给到刘勇的事情。也不知道真定王府除了这座马场是不是还有其他马场。不管有没有,可能十二姓都低估了真定王府的实力。

“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阮斌马上回神,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马场里单独隔出来的院子处。程嫣停了脚步,在问他为什么走神。

阮斌很快甩掉自己杂乱的想法,笑着回答:“我只是没有想到真定附近多山地,还能有如此规模的马场,有些震撼罢了。”

程嫣听了,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阮斌也没指望着她能够接自己的话茬,接着说:“不如我们先去梳洗一下,简单用些饭食,再来看看该做些什么可好?”

程嫣想想,也就答应了下来。两个人在院门处分手,各自带着自己人安置下来。

这次跟着程嫣来的是素竹素菊两个和十九。一到了马场,十九把马匹丢给了马场的小厮就不见人影了。素竹素菊对于十九和二十两个人的经常失踪早就习惯了,也不去管他,自去服侍自家小娘子梳洗用膳。

程嫣梳洗完了,简单用了午膳,挑了一套银红色的骑装换上。到了厅堂坐着喝茶兼等人。

阮斌来得很快。他还是一身素白色的劲装,打扮上和来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大氅换成了墨绿色的,更显得身姿挺拔。

看到程嫣已经在等他了,阮斌脸色微红,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阿嫣妹妹,你好像很喜欢骑马,不如我们去赛马如何?”

赛马?素竹觉得自己要不是一个婢女肯定要出声顶撞了,即使是现在她还是不停的在心里腹诽:阮公子,这是什么天气啊!赛马,你居然想邀小娘子赛马!早上骑马到马场还不够是不是。这要是跑得一身汗再着了凉算谁的。我就问你算谁的!

程嫣却没有觉得冬天赛马有什么不对。听了阮斌的话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下来。“也好,反正如今也没什么好玩的。”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在素竹幽怨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马场的管事早已经得了吩咐。白起和一匹黑马各自被牵着等在那里。

程嫣走过去拍拍白起的脊背,看向阮斌。阮斌也不多废话,翻身上马。程嫣紧跟着翻身上马。两个人催动着马匹踱着碎步,并排走在了一起,共同向前开始慢跑着。

因为是在马场里纵马,素竹素菊都没跟过去,就在起步的地方等着他们。

程嫣和阮斌两个人一开始还是慢慢的向前跑着,后边速度开始加快,越来越快,最终变成了离弦之箭。

马场看起来很大,可实际纵马跑起来还是能够很快跑完一圈。这一圈,程嫣和阮斌几乎同时到了终点。两个人过来,都没有减速,第二圈又开始了。

素竹一个“哎”字还含在喉咙里,就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只能是无可奈何的跺了跺脚。

第二圈,程嫣落后了半个马头。

第三圈,阮斌落后了半个马身。

第四圈……

素竹不耐地搓了搓手,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十九:“小娘子到底要跑到什么时候啊?”

十九望着两个并驾齐驱的身影,轻声回道:“快了。”

素竹没有料到十九居然会回应她的问话,忙扭了头看他,又追问:“你说什么来着?什么快了?”

十九紧抿了唇,不肯再回答。

161认识

程嫣的骑术是他教出来的,他自然能够看清两个人的差异。总的来说,白起的体力更好,而阮斌的骑术更精湛。谁能赢完全看两个人跑多久。不过看样子,也快结束了。

果然,跑到第七圈,两个人的马速就慢了下来。最终在素竹身前双双停下。

两个人下了马,相视而笑。

程嫣当先说道:“没想到阮大哥的骑术如此精湛,小妹自愧不如。”

称呼终于从阮公子变成了阮大哥,这是不是代表着她能更加接受他了呢。阮斌心下有些小小的窃喜。

“还是阿嫣妹妹承让了。”阮斌拱手客气几句,又问:“我们去射箭如何?”

射箭?程嫣对阮斌今天来马场的目的猜到了几分。微微扬了扬眉梢,点头答应下来。

素竹又想跺脚了。你说说你就不能和小娘子躲在屋子里边一起下下棋弹弹琴吗?这冷冷霍霍的天气赛完马又要去射箭。小娘子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办啊!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护着小鸡的老母鸡,操碎了心,可是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行人到了马场的一侧,那里早就摆放好了两个草编的圆形箭靶。箭靶中间点了红心,还用红色的颜料画了一圈圈的环。阮斌的小厮阮平已经在那里把两个箭壶准备好了,还拿了阮斌惯用的弓。

素菊也在,手里拿着程嫣的弓。女子和男子的臂力毕竟不一样。所以弓上边就会有很大的差别。

阮斌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程嫣笑着当先走过去。看到了箭靶上用红颜料勾画出来的痕迹,笑着问阮斌:“这个箭靶……?”它们平常用的箭靶只有中间一个红心,并没有那一个个的环。

阮斌看了看箭靶,笑容中带了一点得意,“我们兄弟练箭的时候常常为了谁射的更准争论不休,每次还要一个个的量过去才能定论。我就想了这个办法。大家能够一目了然,争论就少了。后来我家里人联系用的箭靶就都如此画了。”

程嫣点头,抽出一只箭,搭弓,瞄准了箭靶,松手,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出平常经常有练习。箭靶上有一个红心和五个同心环,这一箭,射在了第二环和第三环之间,更加靠近第三环的位置。程嫣明显对这一箭并不满意,咬了咬下唇,再次抽出一支箭,弯弓而射。这次的成绩稍微好了一点,临近了第二环。程嫣咬牙,又连续射出七八箭,而且是越射越快。箭箭中靶,却没有一箭射中红心的。最好的成绩是其中一箭射进了第一环之内。

程嫣再去拿,发现箭壶中没有了预计羽箭,才停了手,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箭靶,喃喃念叨着:“还是不行,都射不中靶心。”

阮斌失笑,开口:“阿嫣妹妹如此箭术,已经可以说是女中豪杰了。”他这话并不是恭维。大夏女子一改大汉女子的彪悍,多数被女规女则束缚起来,讲究的是以柔弱为美。善骑马会射箭的女子已经很少了。

程嫣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干脆直接说道:“阮大哥已经见到了我的箭术了,不知道阮大哥的箭术如何?”

阮斌听到程嫣如此问,也不客气,从阮平手中接过自己的弓,拉了两下试了试。才上前一步,和程嫣站在了同样的位置,伸手拿出羽箭,搭在弓上。也不见他怎么瞄准,羽箭就离弦而去。

“嗖——嗖——嗖”

几声风的呼哨,箭壶里的箭就全都射了出去。

程嫣后边几箭虽说是越射越快,中间还是有在瞄准。而阮斌的箭根本不见停歇,完全是凭着感觉在射。而且他的箭是支支正中红心。

程嫣看到了,不由不竖起大拇指:“阮大哥果然厉害。”

阮斌达成了目的,对于射箭就没了什么兴趣,问程嫣,“阿嫣妹妹还要继续吗?”

程嫣挑了挑眉梢,掩唇偷笑,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阿嫣客随主便。”

阮斌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看透了,不由得觉得脸颊发烫。可他的脸颊已经被冻得红彤彤的,就算是再红也看不出来了。

他干脆干咳了两声,摆出坦坦荡荡地模样:“我们跑了马,又射了箭,应该也累了,不如去一起喝杯茶,休息一下可好?”

程嫣还没有答应,旁边的素竹已经连声称好:“……奴婢已经命人在阙望楼的二层摆了茶水点心。那里可以看到整个马场。风景很好,正好适合公子和小娘子休憩。”

程嫣悄悄瞪了多嘴的素竹一眼,看向了阮斌:“阮大哥,那我们到阙望楼可好?”

阮斌自然是无不可的。一行人就去了阙望楼。

阙望楼其实是马场的瞭望楼,站在楼上可以对马场上所有的情况一目了然。所以阙望楼修建的比一般的二层小楼都要高一些。

只是如今是冬季,又没有马匹在马场上,素竹就做主把四周的窗子兜关了起来。冬日的阳光照在明纸之上,在屋内留下了斑驳的光影。

阮斌等服侍的人收拾好东西都退下去了,才开始自己动手烹茶。程嫣双手捧着一杯热热的蜂蜜水,一点一点喝着,看着阮斌手上的动作。

等人都退了下去,室内静了下来,只有壶中水咕嘟嘟沸腾的声音的时候,程嫣竟然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跳得快起来。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掌控的,不喜欢发生的,却将要发生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掩耳盗铃里边的那个想偷范氏大钟的百姓,认为只要能够堵住自己的耳朵,一切就都安全了。

阮斌一直在动手烹着茶,同时不断鼓励自己。很多话,他其实是想等到以后慢慢跟她说的。可是打到娇娇脸上的一巴掌同样也打醒了他,让他知道了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怕,如果此时不说,他和她会没有以后。

“阿嫣,我其实很早就认识你了。”

阮斌将煮好的茶注入到杯子里边,推到程嫣的手边,如此开口。

他觉得自己的心怦怦地犹如战鼓在擂。可想到如果阿嫣能够懂得他的心意,他不介意心跳得更加猛烈一些。

“阿嫣,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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