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十计 - xp1024.com
《桃花十计》


第一章 万朵桃花映古庵

桃渡岭上桃花潭,桃花潭边桃花庵。

在奇峰秀岭壁立千仞的龙姆山大峡谷,盘亘着一条崎岖陡峭蜿蜒曲折的千年古道:桃渡岭古道。

古道东起桃渡岭古镇,西至龙姆山麒麟岗,是古代贩运丝绸、盐米、茶叶、山货的要道。

龙姆山大峡谷五步一瀑,三步一潭,层层折叠,形成高低不同大少不一的十八个深潭。

桃花潭水三千尺,飞泉腾空雪花翻。

桃花潭位于十八潭最上游,是龙姆十八潭最美的一潭。瀑布自崖口凌空倾泻,势如玉龙,于半腰撞击巨石,化为千万颗龙珠下落,晶莹剔透。潭中碧波,霎时澄澈。岸边野花蘸水而开,恍若仙境

距桃花潭一步之遥,有一片茂密的桃林,人称十里桃园。穿过桃园,便见一座千年古庵:桃花庵。

古庵枕碧潭,桃花映古庵。

相传桃花庵香火鼎盛时,庵中尼姑成群。桃花庵依红偎绿,风光旑旎。

花开花落,桃花庵时兴时衰。十里桃园几度繁茂,几度荒芜。

十年前,年久失修的桃花庵仅存一位年事已高的尼姑。一位来自富庶之地的中年女士前来进香礼佛,求签祈福。

中年女士长跪不起,恳求师太让她落脚于这方净土,削发为尼。

老师太正愁后继无人,见女士铁了心要摒弃红尘,皈依佛门。当下遂了女士心愿,剃发受戒,赐法名一慧。

半年后,一慧集资重修了桃花庵,重建了桃园。

古佛青灯,一慧潜心修行。

几年过后,老师太仙去,一慧接过衣钵。

又一个十年过去,桃花庵晨钟暮鼓,香火不断。一慧师太新收了二个年青的女徒弟,一个法名清竹,一个法名清音。

三天前,为赶上白岩洞天阿弥寺开光法会,一慧师太携大弟子清竹早早下山,留小弟子清音守庵。

他走进姹紫嫣红的十里桃园。

他叫苍耳,是一个背包客,慕名龙姆山大峡谷已久,于今日单枪匹马独闯龙姆十八潭。

苍耳从山脚一路溯溪而上,穿行于悬崖峭壁和乱石丛中。安全到达第十八潭桃花潭后,本想一鼓足气穿越刀削斧劈的麒麟岗,却因大峡谷消耗了他的大量体力,精疲力尽,打消了这个念头。

十里桃花,千朵万朵压枝低。

天空犹如一幅蓝色画布,勾勒着几缕浮云。仰望枝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景可拍成可追忆,苍耳拍了几组桃花特写。

人在花间,芬芳一身。满地花泥,踩上去软绵绵无处着力。花蚀骨,人更消魂。

苍耳此次重装上山,已作好露营龙姆山的打算,十里桃园是他首选露营之地。

他熟练地支好帐篷,席地而坐,喝着纯正的牛奶,吃着地道的火腿饼,听着风声,看着落花。

天色渐渐暗去,倦意阵阵袭来,苍耳迷迷糊糊睡去。

隐约中有音律传来,苍耳迷迷糊糊中醒来。

是谁在念佛经?清丽盈耳,娓娓动听:

南 无 阿 弥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

哆 地 夜 他 阿 弥 唎 都 婆 毗

阿 弥 唎 哆 悉 耽 婆 毗

阿 弥 唎 哆 毗 迦 兰 帝

阿 弥 唎 哆 毗 迦 兰 多

伽 弥 腻 伽 伽 那

枳 多 迦 唎 娑 婆 诃

月光明媚,苍耳踏歌而行。

循着音律,苍耳左转右拐到了庵后,眼前出现一株孤立的桃树,宽大的树冠沐浴在一片清辉下。

这是一株树龄已久的桃树,躯体伟岸,枝条粗壮。奇怪的是桃花少得可怜,集中在一条伸到庵墙上的树枝上。风一吹,桃枝一沉一沉,花瓣摇摇欲坠。

夜冷如水,这簇绽放的桃花仿佛一对痴男怨女分手前的最后一次拥抱;又恰似窦情初开的少女执拗地牵着情人的手不放。

美得淋漓尽致,爱得痛不欲生。

苍耳舍不得这个画面,未带相机,就用手机拍。

刚调整好角度,取景框里突然出现了一把剪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然后他听到“咔嚓”一声,桃枝齐斩斩地剪掉了。

“清音。”

一慧师太临行前嘱咐小徒弟:“你每日至诚一心,为庵后的那株桃树持诵《往生咒》,早晚各诵二十一遍,念足三日,便可连枝取下供于菩萨前。切记,早一日桃花达不到效果,晚一日桃花则失去功效。”

“弟子谨记于心。”清音恭别师傅。

第三夜,清音忙完庵中诸事,沐浴漱口,于庵墙里燃香合掌,为墙头的桃花持诵《往生咒》。

清音心无杂念,一心一意念足二十一遍《往生咒》,护寺居士齐伯在墙边张罗好竹梯,清音手持剪刀登上梯子,用力将在墙头摇曳的桃枝剪下。

墙外

苍耳心痛不已。不光心痛桃花被活生生剪掉,更心痛游记失去一张好照片。他喜欢在云旅论坛发表驴行日记,乐此不疲。照片意境好,游记会跟着出彩。

庵墙里伸出一个脑袋瓜子,一个尼姑的脑袋瓜子。

尼姑看起来挺年轻。

苍耳哭笑不得,想不到桃花庵的小尼姑竟顽皮之极,遁入空门,仍有闲情雅致移花摘草,

墙头。

清音显然看到了苍耳,四目相对,清音向苍耳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苍耳莫名其妙。清音嫣然一笑,隐了身。

苍耳颇感失落,慢吞吞走回桃林。有人早一步在帐篷边等他。苍耳一愣,借着月光,看清是一位衣着朴素的老伯。

老伯说他是桃花庵护寺居士,叫齐伯。受清音小师父所托,前来请苍耳过去一叙,小师父在寮房后面等他。

空山寂寂,寺院深深,竟有小尼姑派居士过来请他,苍耳也是醉了。

见苍耳犹豫,齐伯解释说寮房是香客留宿挂单之处,不用顾虑。

庵门虚掩,苍耳轻轻推开。

穿游廊,过殿堂,但见庵宇清净,佛像*。东西侧殿香烟缭绕,暗香阵阵。正殿后面是紫竹林,林间一道小路直通寮房。

绕过寮房,苍耳眼前一亮,一堵粉墙拦在十米开外。墙头分外眼熟,桃红依旧,正是小尼姑向他打招呼的地方。

苍耳纳闷:墙上桃花明明被小尼姑剪掉了,怎会完好如初?

四处悄然无人。

苍耳苦笑:又被这个顽皮的小尼姑捉弄了。

苍耳吊起的好奇心化为乌有,转身离开。

“施主!”有人喊他。

苍耳回头,庵墙西边,芭蕉丛中,小尼姑冲着他笑。

第二章 尼姑清音

庵墙西边藏有一扇后门,紧贴着芭蕉丛,平时后门紧闩着,很难被人发现。

清音向苍耳招过手后,随即下了竹梯,安置好桃花,溜出后门。清音在桃树下等了片刻,不见苍耳人影,她怕苍耳会错意,赶紧折走回庵里,求齐伯出面。

齐伯起身,清音一直在芭蕉丛中等,直到苍耳走到后庵。苍耳以为无人,准备离开,清音及时喊住他。

清音带苍耳走出后门。

墙外,苍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桃树,墙头桃花在风中摇曳,开得更加鲜艳。

苍耳觉得不可思议!

见苍耳死盯着桃花,清音戳戳苍耳后腰,压低嗓门说:“此地不宜久留,小尼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苍耳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清音领路,苍耳机械地跟着。

经过桃园,花落无声,俩人一路无语,呼吸声此起彼伏。

走出桃园,往左是桃花潭,清音脚步轻盈,走向桃花潭,苍耳紧跟。

潭右十米深处,隐藏着一支狭窄的小路,勉强容人通过。俩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走出小路。

山势突变,迎面二座山峰刀削般耸立,双峰对峙,中间相隔不过尺余,上头略窄,紧夹着一块圆石,景色颇为奇特。

清音介绍:“双峰夹石,状如含珠,此峰名含珠峰。”

苍耳注视着头顶上的圆石,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走出夹谷,是含珠峰山背,陡势稍缓,有一斜径直通峰顶。借着月光,清音带着苍耳攀上峰顶。峰顶平坦,足足可容下七八个人。

万籁俱寂,月色当空,峰顶如水洗般光洁,躺在峰顶上绝对是件享受的事。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走动,都快成了小尼的私人属地。”清音洋洋得意。

苍耳无语,他深知眼前这位桃花庵小尼姑带他登上含珠峰,决不是来欣赏夜景的,有何意图,唯等小尼姑自个挑明。

清音对着空谷,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苍耳:一年生草本植物,和仙人球一样表皮长满尖尖的刺。”

苍耳一愣,不知清音葫芦里卖什么药。

清音高谈阔论:“仙人球的刺,是不想和养它爱它的土地分离;而苍耳的刺正好相反,是为了别人能将它带走。一个是坚守,一个是逃避。苍耳虽然想逃避,仍怀着绝望戒备之心。”

苍耳不再沉默,因为这些话刚好说出了他取苍耳网名的深意,他好奇地问清音:“小师父认识我?”

清音一本正经回答:“驴友苍耳,千里走单骑,钟爱撰写驴行日记,并乐此不疲。”

苍耳暗暗惊奇:小尼姑说得都在点上。

清音眼珠子一转,字正腔圆介绍自己:“贫尼:法名清音,网名小蜻蜓,是苍耳的铁杆粉丝。”

苍耳一听,石破天惊。

他做梦没想到眼前的小尼姑竟然是网友小蜻蜓。近一年来,他的每一篇游记贴,总离不开小蜻蜓的点赞。苍耳心目中,早视小蜻蜓为知音。

奇怪的是:他和小蜻蜓从未见过面,小蜻蜓怎会一眼认出他就是苍耳?

看苍耳茫然不知所措,清音格格笑了起来,鼻梁上皱起的几道浅浅褶痕。

苍耳脑子灵光一现:他之前发表在云旅论坛的几篇游记,上传了他本人徒步的正面照,小蜻蜓如读了这几篇游记,认出他不难。

这个问题有了答案,其他问题纷至沓来:桃花庵墙头,小蜻蜓跟他是偶遇?还是事先知道他今日进山,一直守着?就算没有墙头偶遇,请也要请过去?

清音看出苍耳眼中的问号,轻声问:“还记得你一个月前发的贴子吗?”

夜色中,清音的眼睛清亮清亮。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苍耳记起来了,这是一篇名为《寻找龙姆山》的贴子。贴子回顾了他一个月前骑行龙姆山的经历。本想感受龙姆山原始风情。不料天公不作美,下起滂沱大雨,他冒雨进谷,路遇村民,好言劝他出山。最终理智战胜冲动,苍耳打道回府。

贴子结尾,苍耳详细介绍了今后的龙姆山行程计划。

苍耳惭愧,这篇贴子等于指明他这次穿越龙姆山的日期。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小蜻蜓年纪轻轻,为何遁入空门?以及非要见他的目的。

清音知道苍耳在想什么,她倒不急,宛然一笑:“清风明月,良夜美景,不如坐下来听贫尼慢慢道来。”

笑容挂在清音脸上,春风荡漾,吹碎了峰顶的月光,也搅乱了苍耳的心湖。苍耳不由自主坐下来,听桃花庵小尼姑讲那过去的事情。

※小蜻蜓(清音)出家前向往诗和远方,大一时加入当地的户外俱乐部参加活动。因在校就读,受各种因素限制,凡和学习时间发生冲突、偏远的户外路线只有放弃。如此一来,户外俱乐部对小蜻蜓来说可有可无。

见缝插针参加过几次户外活动后,小蜻蜓积累了一些经验,于是自封强驴,脱离俱乐部,自己制定户外路线和方案,享受自由自在的驴行生活。

最近几年,龙姆山大峡谷声名鹊起,网上关于龙姆十八潭的探险文章和攻略层出不穷。

暑假,小蜻蜓独行龙姆山,凭着胆大心细,手脚并用,溯溪到双龙潭。

双龙潭是十八潭最险要的一潭,三面悬峰,无处登攀。瀑布倒挂,突角处折成双瀑,气势汹汹,直奔崖脚巨石,宛若双龙抢珠。

要想继续前行,眼前只有一条路:游到崖脚瀑布下,借驴队遗留在悬崖上的绳索攀至崖顶。否则只能退回到下游的蘑菇潭,经小路穿插到桃渡岭古道,然后从古道迂回到上游的龙须潭,要绕一大圈。

为赶时间,小蜻决定迎难而上。就在跳进双龙潭的前一秒钟,小蜻蜓打了退堂鼓,于是折回蘑菇潭,取道桃渡岭。

桃渡岭古道有一段路程严重损坏,热心的山民披荆斩棘在古道上方开辟出一支分路,方便大家通行。久而久之,毁坏的老路无人问津,近乎荒废。

小蜻蜓本想走上方的分路,见古道口竖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寡妇路情断义绝”几个字,字下面一支箭头直指毁坏的路段中心。

木牌上的这句话触动小蜻蜓好奇心,她临时改变主意,决定走老路。

第三章 寡妇路遇险

古道泥泞不堪,越往前走越困难。行至上方,迎面是一排高过二三个人高的光秃秃的岩壁。岩壁上方古木参天,有几支细流从树林中窜出来,流经排岩,侵吞古道,一波三折,汇入山涧。

古道下方是大峡谷,逶迤着一条银光闪烁的白练,水声轰鸣,触目惊心。

古道水汪汪的,无处下脚。小蜻蜓打起十二分精神,踩着石块艰难通行。

小蜻蜓环顾四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和寡妇路三个字牵联得上的是这排寸草不生的光秃秃的岩壁。

寸草不生寓意寡妇路未尝不可,情断义绝牵强附会。

岩缝里往外突突冒出泉水,前方一段平路被水流完全淹没。小蜻蜓脱下鞋袜,淌水前进。

小蜻蜓走走停停,脑子里充塞了情断义绝四个字,总想找到能够证明这四个字的依据。一分心,登山杖戳空,身体失去重心,侧空翻下山涧,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蜻蜓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桃花庵的庵堂里,一个法号叫清竹的年轻尼姑照料着她。从清竹的口中得知,救她的是古道热肠的齐伯。

小蜻蜓运气好,在龙姆山大峡谷入口跟齐伯打了一个照面,齐伯平时的身份是桃花庵护寺居士。

齐伯见小蜻蜓一身驴友装备,知道她独闯大峡谷。

俩人擦肩而过。齐伯走着走着,心里惦记着小蜻蜓年纪轻轻,是个姑娘,放心不下。回转身,悄悄地跟在小蜻蜓后面,暗中保护她。

小蜻蜓果然在寡妇路出了事,东碰西撞,眼看就要滚入深渊,一片灌木及时拦住了她。

小蜻蜓摔昏迷过去。

齐伯将小蜻蜓救出险境,背着她一口气赶到桃花庵,请庵主一慧师太救小蜻蜓一命。

一慧师太见小蜻蜓昏迷不醒,当即给她服下桃花庵秘制之药桃花露,小蜻蜓一缕香魂悠悠还了回来。

龙姆山有不世出的药材,齐伯祖祖辈辈是药农,更难得的齐伯还是一位接骨高手,只要小蜻蜓还有一口气,没有摔变形,齐伯保证会让小蜻蜓活蹦乱跳起来。

无独有偶,一慧师太精通药理,会调药治伤。清竹心细如发,洗伤口、换纱布、煎药十分在行。有这三双妙手护体,小蜻蜓想不好起来都难。

一个月后,已无大碍的小蜻蜓依依不舍拜别一慧师太、清竹和齐伯。

小蜻蜓学业一结束,不知怎么想的,二上龙姆山,说要报桃花庵救命之恩,求一慧师太收她为徒。

一慧师太怕耽误小蜻蜓年华,断然拒绝。

小蜻蜓有备而来,日里在庵前跪拜,夜里在桃园扎营。饿了吃干粮,渴了喝潭水,死心蹋地要做尼姑。

一天夜里,小蜻蜓半梦半醒,感觉有一个人孑立在帐篷外。

她拉开帐篷一看:是一慧师太。

风止树静,夜凉如水,师太善目慈眉,僧衣沾露,估计站了不少时间。

月圆如镜,师太拉着小蜻蜓的手走进桃花庵,小蜻蜓如愿以偿做了尼姑,赐名清音。

※“不可思议!这哪像个庵堂?” 含珠峰顶,苍耳听了清音的出家经历,惊讶。

秘制桃花露,神医师太,药农齐伯,药童清竹,桃花庵活脱脱是一个古代医庐。

清音双眸剪水:“你不信?”

“至少,”苍耳头摇得如小贩的拨浪鼓:“你报恩出家的说服力不够,一个似花如玉的小姑娘死皮赖脸乞求做尼姑,谁信?除非你和我一样遇到......”苍耳欲言又止。

清音追问:“遇到什么?”

“不提了,都过去了。”苍耳一声叹息,“但原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还是说说你的事吧,就算你心意已决,你家人不反对吗?”

“我认准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清音语气坚决,“家人反对又奈我何?”

苍耳无语。

清音愉快地说:“我父母非但没有阻止我,反而帮我实现了一个美好的愿望。”

苍耳意外。

清音目视远方,一脸憧憬:“曾经,我有个梦想,开一间四季如诗、温暖如春的民宿。一来为游客提供一个田园式的生活环境,二来为自己营造一个惬意的空间,远离尘嚣。”

苍耳风趣地说:“挺会享受的一个女人,怎么不明不白就做了尼姑?”

清音自嘲:“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苍耳无言以答。

清音错开话题:“你来桃渡岭,见过‘岭上人家’了吗?”

岭上人家,是一家规格不少的民宿。

苍耳点点头。

清音不无感慨:“我父母用心良苦,在桃渡岭为我开了这家民宿。说白了,他俩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干扰我出家。”

苍耳听出清音的言外之意:岭上人家,等于清音父母为女儿在古镇安了一个新家。要是女儿觉得佛门枯燥约束,随时可以下山逍遥自在一下;要是女儿鲜感一过,做腻了尼姑,转身就是岭上人家的老板娘。

岭上人家,分分钟钟考验着清音。

※岭上人家经营初期,由于龙姆山尝未开发,组团观光的旅行社少之又少,一些户外俱乐部和驴友大都选择在山上露营,民宿接待的都是三三两两来渡假的散客,生意十分清淡。

清音父母不着急,开店初衷是让女儿回心转意,不求一时。

管理民宿的是清音表姐,名字叫三月,三十刚出头,是个事业型的女性。听到表妹清音出家的消息,三月倒吸一口冷气,二话不说,义无反顾加入到挽救表妹的阵营。

清音无动于衷,继续做她的尼姑。

跳出三界外,仍在五行中。

清音习性难改,闲时独处一室,通过手机关注山外的消息,特别是云游论坛上驴友发表的各类游记,满足自己对驴行生活的向往。

一慧师太对清音格外宽容,只要不影响修行,睁只眼闭只眼默许清音此举。

桃花庵讯号偏弱,清音念好经,打完坐,有空便去寻找讯号强的地方。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寻到讯号满格的地方:含珠峰峰顶。

龙姆山自然风光经论坛发酵和网上传播,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上龙姆山,游客络绎不绝。岭上人家凭着良好口碑,客流量一日比一日增多,民宿经营渐入佳境。

一星期前,岭上人家住进一个奇怪的客人。

第四章 烟鬼

这个客人不修边幅,披着一件皱巴巴过时的风衣,下穿一条洗得发白磨损的牛仔裤,蹬着一双泛黄毫无光泽的皮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大脑袋,后脑勺头发蓬乱,脑门仿佛塞满了奇思妙想似的十分饱满,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一个落魄潦倒的艺术家。

这个客人听闻龙姆山空气新鲜,特地跑过来度几天假,他住的客房叫“碧瀛”。

岭上人家开设十八间客房,对应龙姆山大峡谷十八个潭瀑。客房取名别出心裁,依次对照十八个潭名。顾名思义,碧瀛对照的是碧瀛潭,碧瀛潭为十八潭之第二潭。

岭上人家虽然是一家农庄式的民宿,却引进了最时尚的电子产品。

大厅和每个客房都安装了一台高智能的LED视屏,该视屏支持VR(虚拟现实)运行,720度的环视效果让人身临其境。

早在试营业期间,三月就请一家专业的3D摄影团队,制作了一部以龙姆山实景为蓝本的高清VR,通过高智能LED视屏,将美仑美奂的龙姆山自然风光展示在世人面前。客人只须触触屏幕划划手指,足不出岭上人家,就能自由穿梭于大峡谷、十八潭、桃渡岭古道、十里桃园等各景点之间。

碧瀛房间的客人当晚看了龙姆山VR,赞不绝口,激动得象小孩子一样,一下子就迷上了婀娜多姿,研若朝霞的十里桃花。

第二天一大早,这位客人起身前往龙姆山,直到天黑才回到岭上人家,带回了几块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溪石。

客人兴致勃勃对女服务员小丁说起他一天在十八潭度过的时光:

其实他只爬到相对平坦的碧瀛潭。因昨夜住在碧瀛,爱屋及乌,喜欢上了碧瀛潭。

碧瀛潭突出一个碧字,水平如镜,一眼见底。阳光照耀水面,潭底下的鹅卵石光怪陆离,色彩斑澜,令他移不开眼睛。

潭边水深及膝,他止不住手痒,步入潭中去捞鹅卵石。捞出这块,又觉得那块好;捞出那块,又觉得旁边的更好,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于是带着精心挑选出来的几颗爱不释手的小石头,匆匆赶回到岭上人家。

一夜无话。

第三天,这位客人又起了个早,临出门时见到小丁,马上拉住小丁的手,一脸神秘地说:“中邪了!昨夜我房间里的桃花一朵一朵掉下来。”

小丁一时莫名其妙。

上午小丁去收拾碧瀛房间,一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烟味夹杂着方便面的辛辣味扑鼻而来。小丁顿感呼吸不适,止不住打了个喷嚏,连眼角都挂出了泪花。

室内一片狼藉:一满缸的烟蒂、吃剩的方便面、横七竖八地的空饮料罐。

“这人好大的烟瘾,真是个烟鬼。”小丁一边清理一边埋怨着。

茶几上分散着几颗小石头,小丁心想客人可能整夜未睡,一边抽烟一边摆弄着这些小石头。

收拾好碧瀛,想起“烟鬼”说的“中邪了!昨夜我房间里的桃花一朵一朵掉下来。”这句话,小丁特地又检查了一遍房间,哪有什么桃花?

被小丁骂为烟鬼的客人依然天黑回到岭上人家,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收获颇丰。

第四天中午,烟鬼来到前台退房,结好帐,压低声音地对收银员小汐说:“小姐,请转告你们老板,再这样调零下去,碧瀛的桃花寥寥无几了。”

小汐被他身上的烟味熏得睁不开眼睛,忙别过头。

烟鬼冲小汐挤了一下眼睛,不合时宜地搬出一句古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念毕,带着他的石头扬长而去

小汐一头雾水。

※傍晚时分,小汐将烟鬼原话一字不漏转学给三月,三月听了倍感蹊跷。

三月今天碰到过小丁,小丁当笑话似的讲到烟鬼,特别讲到烟鬼那句不着边际的话时笑了弯腰。

“中邪了!房间里的桃花一朵一朵掉下来。”

“小姐,请转告你们老板,再这样调零下去,碧瀛的桃花就没有了。”

二句话同出一人之口,三月上心了。

三月止不住走进碧瀛,房间里的烟味挥之不散。三月掩着鼻子将碧瀛地毯式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一点异样。

三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射到智能LED上。

三月心里一动,按下LED电源,激活视频,龙姆山VR快速运行,三月仿佛置身山中。

随着三月的手指转动,上下360度的环视察效果将十里桃园一览无遗地展示出来。

十里桃园红粉簇拥,枝头桃花妖娆烂漫。

看着看着,三月张大了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桃树底下,叠起一层层花瓣。

原先VR画面,整片桃树没有一朵桃花凋零。三月记得清清楚楚,就像记得自己名字叫三月一样。

三月不断旋转着VR,脸色越加难看。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毫无疑问,烟鬼说的是虚拟现实里的桃花,而且连续二夜,烟鬼亲眼目睹了龙姆山VR的画风转变。

岭上人家高智能LED内置系统,支持手机和蓝牙WiFi,上传文件随心所欲,数据即时刷新。

三月担心,服务器中的龙姆山VR文件包被人神不知鬼不觉调包了。

有人窃取了登陆服务器的帐号和密码。

烟鬼最值得怀疑,连续二天一大早出门,天黑才回到岭上人家。

烟鬼中间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三月心想,他是不是故意骗小丁说一整日呆在碧瀛潭,其实去了桃园?

十里桃园远在龙姆十八潭之上,光实地拍摄,一天来回已很吃力,何况还要后期合成。老VR囊括了龙姆山麓所有景点,牵一发而引全身。凭一人之力,想在一天之内完成全部流程,无疑天方夜潭。再说置换老VR有什么好处?丝毫不会影响到岭上人家的生意。傻子也不会干这种事。

为弄清VR画风转换真相,三月滞留在碧瀛房间里,VR一直在线。

上半夜没什么动静。

午夜,三月发困,坐在视屏前打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三月。

三月睁开眼睛:桃园起风了,树枝摩肩接踵,落英缤纷,树下多了一层落花。三月吓了一跳:这是分明是自然界的风,活生生的风。

三月崩溃。

第五章 清音的鬼点子

天一亮,三月给清音发去一条短信,让清音帮忙拍一组十里桃园的照片,有小视频更佳,尽早传给她。

眼巴巴等到下午,三月终于接收到清音发过来的桃园小视频。忐忑不安的她将小视频和VR中的桃园一比照,两者惊人的雷同。

真实世界中的桃花和虚拟世界里的桃花,破天荒有感应,同步生长。

三月一急,给清音发去一条短信:VR复活,扑朔迷离,速来!

※三月深知清音个性,轻易不会脱下袈衣,就算你把岭上人家开到桃花庵对面也休想把清音拉回头。

一进佛门深似海,从此红尘是路人。三月不指望清音短期内回心转意。

三月有三月的法子,她和清音约法三章:要是某一天岭上人家遇到一个天大的难题,凭她一人之力无法解决,清音必须下山共同应对,不能推辞。除此以外,清音做清音的尼姑,三月开三月的民宿。

三月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清音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索性答应,她不相信世上还有比天还大的难题。

※“VR复活,扑朔迷离,速来!” 三月短信不约而至。

短信中,三月将VR复活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一再强调岭上人家遇到一个天大的难题,请清音助她一臂之力。

清音想都没想回给三月四个字:无稽之谈!

※“你怀疑三月造假?”含珠峰顶,苍耳打断清音的叙述。

“对!”清音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明显是三月设的局,故弄玄虚,引诱我下山。”

苍耳想出一个主意:“要想证明三月有没有说谎,挺简单,眼下智能手机都支持VR,让三月发条链接给你,一目了然。”

清音面露难色:“三月随后发了链接,我打开全是乱码。”

不可思议!

“毕竟我和三月约法过三章。”清音叹息:“要想不违背诺言,只有一个法子:找到一个足够的理由,足够到我用不着下山,足够到我问心无愧。”

苍耳理解清音此刻心情,问:“怎么找?”

清音“卟哧”一笑,“你在桃园拍了不少照片吧。”

苍耳默认。

清音背着手,模仿苍耳语气:“挺简单,眼下岭上人家每个客房都安装有一台高智能LED,你拿桃园照片跟VR一比,不就清楚了。”

清音终于说到要点上:苍耳反正迟早要下山,何不替她跑一趟岭上人家,看看究竟VR作妖,还是三月搞鬼。

苍耳恍然大悟:“原来清音师父早就算计上我。”

清音脸一红,不好意思。

轮到苍耳叹息:“看来你每一步都想好了,其实……”

其实苍耳此行的最后一站就是岭上人家,他本想实情相告,话到嘴边又错开话题,提醒清音:“三月既然想引诱你下山,前戏肯定会做足,这一点不容置疑。要是弄虚作假,万一你守诺言下山,分分种就戳穿了她的把戏”

清音用心听着。

苍耳接着分析:“光凭三月一己之力能量远远不够,她会找人合作。最理想的合作对象就是老版VR的制作团队。他们不光有龙姆山所有景点的原始资料,更有过硬的专业技术。只需派一个专业的摄影师蛰伏桃园,每日把采集的影像源源不绝地传输给大本营,供团队合成3D,即可完成一整套流程。万一你在桃园发现摄影师,也无法猜出他的身份,是驴友还是游客?是善男信女还是记者?只要三月肯化本钱,团队每天换摄影师也无所谓,保证你看到的都是一些生面孔。”

所以结果只有一种:无论是清音本人还是苍耳代跑一趟,看到的绝对是成了精的VR。

“不怕VR成精,就怕三月作妖。”清音嘻嘻一笑,“幸好我想出了一个点子。”

“噢!原闻其详。” 苍耳洗耳恭听。

清音问他:“你还记得庵墙后的那棵桃树吧?”

苍耳点点头,随即问起:“奇怪!我明明看到墙头那枝桃花被你剪掉,怎又恢复如初?”

清音目光狡黠:“VR可以调包,桃花为啥不能?事先我仿制了这枝桃花。”

苍耳豁然醒悟:“偷梁换柱,以假乱真?”

清音沾沾自喜:“对!真实世界里的桃花和虚拟世界中的桃花,两者如确有感应,伪造的桃花就不会出现在虚拟的VR里,反之,就是人为的。”

苍耳拍节叫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过,”苍耳心里仍有困惑,“那枝假桃花何时嫁接上的?”

清音说出其中秘密:“是齐伯的手笔,在你离开庵墙走回帐篷之时。”

苍耳好生佩服。当时他慢吞吞走进桃园,齐伯已提早一步在帐篷边等他。可见齐伯移花接木的速度,不愧为身怀绝技的接骨高手啊。

苍耳可怜巴巴:“你的鬼点子真多,看来这一趟我跑定了。”

清音掩口一笑,鼻梁上皱起几道浅浅的褶痕,恰如一弯春水荡漾起丝丝涟漪。

※天刚破晓,苍耳穿过麒麟岗刀脊,登上龙姆山主峰。

东方抹上一层胭脂,染澄了天边,映红了云雾。云团渐渐散开,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霞光万丈,气势磅礴。

苍耳心旷神怡,一扫前段日子的隐晦。

返回到桃园,苍耳及时补拍了照片。

※苍耳下山,走的是桃渡岭古道。

他走古道,一半是赶速度,一半冲寡妇路。和清音一样,他对“寡妇路情断义绝”充满好奇。

按他的理解:此路段异常凶险,一不留神就会失足深渊。旧时商旅都是男人,一旦遭遇不幸,妻子无疑成了寡妇。

古道沿线奇峰林立,怪石密布,目不暇接。

最有趣的道旁指引景点的木牌,读起来令人捧腹:“仙姑洞冬暖夏凉”、“一柱峰一支清香”、“飞仙岩一步升天”、“天打钉飞来横祸”……

这些标示虽画蛇添足,却朗朗上口,一语中的,令人茅塞顿开。

苍耳步伐矫健,拾级而下,一口气赶到寡妇路。

寡妇路立着警示牌:此路段严重损坏,请绕道而行。

苍耳管不了那么多,一脚迈进寡妇路。

第六童 摩崖石刻的秘密

寡妇路阶石所剩无几,屈指可数,路面杂草丛生,草底露出一条条清亮的水带。

苍耳踏水而行。

走至排岩,苍耳止步。

排岩光秃秃的不长植被,上方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几支水流从上往下乘着岩壁分流向古道。

苍耳心里琢磨:光凭这些景致,确实和情断义绝四个字挂不上钩。

阳光照射到排岩上,水流绚丽多姿,宛如几条五彩缤纷的彩带。山风激荡,彩带随风而动,动的不光光是水带,还有排岩。

苍耳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贴近岩壁,水花打湿了衣襟,水滴刺痛了眼睛,他无暇顾及,双眼死死盯着排岩。

排岩纹丝不动。

奇怪,刚才明明看到排岩在动。

水珠纷纷扬扬散落下来,苍耳想到了女人的眼泪,想到一个受尽委屈的弃妇的眼泪。每一滴泪水仿佛都在哭诉,哭诉负心汉的寡情薄义,哭诉自己的不幸。

光秃秃不长草的排岩,不正是情丝已断,从此天涯是路人的写照吗?

苍耳表情突然凝固,眼尖的他又发现了什么?

岩壁中间吸附着几条蝌蚪,扭扭曲曲,水花打在它们头上犹在爬动。苍耳定睛一看,蝌蚪又静伏在岩壁上,一动不动。

苍耳纳闷:排岩上怎会出现蝌蚪?

蝌蚪高出苍耳一大截,他决定上去看看再说。

苍耳轻装上阵,空手攀岩。他手抠岩缝,脚踏石棱,一点一点往蝌蚪方向慢慢移动。

接近蝌蚪,苍耳保持身体平衡,腾出右手,去捉蝌蚪。

蝌蚪牢牢地钉在岩壁上,吸附力超强,苍耳顿时傻了眼。

这明显不是蝌蚪,而是石文。水流经过字体,形似蝌蚪游动。

这一处摩崖石刻凿着好几行文字,长年的流水冲刷和自然剥蚀,字体凹折处积满淤泥,笔划断断续续,字迹模糊不清。

苍耳好奇心大起:这处摩崖是赋诗咏景还是撰文抒志?是名家墨迹还是游客即兴?和寡妇路情断义绝有何联系?

答案就在摩崖石刻上,只要将字体凹折处的垢泥一笔一划清理干净,石刻的内容自然浮出水面。

苍耳解下腰间佩刀,用刀尖一点一点剔除石刻上的泥垢,字迹陆陆续续清晰起来,苍耳一个字一个字默记下来。清掉最后一个字的淤泥,苍耳浑身湿透,全身僵硬,几乎虚脱。

石刻重见天日,记载着一个腥风血雨的故事:

一个天性善良的妻子,深爱她的丈夫。丈夫却背着她做了一件天理难容的事,弃家别子隐姓埋名。妻子肝肠寸断,自此埋下仇恨的种子,发毒誓追杀丈夫。终于在十年后的一天,在情人冈伏击丈夫成功,十年仇恨深入骨髓,妻子手刃负心汉。

苍耳目瞪口呆:十年追杀,情断义绝。

※寡妇路真相大白。

情断义绝四个字让苍耳口服心服,寡妇路三个字他不认同:妻子杀死了丈夫,自然成了寡妇,但不能保证她从此不改嫁。

摩崖石刻信息量巨大,文中提到另一个地名:情人冈。

苍耳觉得寡妇路越来越有趣了。

石刻右下方刚够得手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一个浅浅的箭头指向前方,箭头旁也有字,虽然风化,但刮去泥沙,顺着笔势,不难读出三个字:情人冈。

情人冈原来在寡妇路上方,但苍耳一路下来并没有见到情人冈的路标。

苍耳注意到岩脚下有一排折伏的荆棘,看样子是被人压弯的,苍耳首先想到了清音。

清音说由于登山杖戳空导致她翻下山谷,苍耳怀疑她同样发现了摩崖石刻,同样攀上岩壁,一不小心从岩壁上摔下来。

清音自愿出家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寡妇路耗去不少时间,苍耳整理一下行装,抓紧赶路。

桃渡岭古道不少路段毗邻大峡谷,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深渊,苍耳凝神贯注,谨慎而行。走出古道,天色突变,乌云密布,春雷滚滚。

苍耳凭记忆找到岭口的甘翠翠小超市,进山之前他将单车寄存在这间小超市。

刚进超市店门,雷声炸裂,大雨倾盆而下,闪电划破苍穹,将大地照得犹如白昼。

天空如被扎成千万个窟窿的筛子,九天之水从窟窿直灌而下,道路迅速被淹没。密密麻麻的雨柱交织成一张大网,白花花的雨点在这张大网下窜腾着,跳跃着,如收网之鱼在鱼网中挣扎。

“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超市老板娘见到苍耳由衷地高兴,“真的担心你,雨后路滑,峡谷寸步难行。”

老板娘说得没错,苍耳见证了龙姆山大峡谷的凶险。

老板娘甘翠翠年近四十,风韵犹如。

坐等雨停,甘翠翠为苍耳沏上一杯香茶。

苍耳品了一口,赞不绝口:“好茶。”

甘翠翠得意:“龙姆山云雾茶,三年不败黄金芽。”

苍耳见老板娘如此热心,便跟她聊起桃渡岭古道的排岩。

甘翠翠瞪大眼睛:“啊!那可是一段寡妇路。” 甘翠翠实情相告,“自古至今,镇里的男人很少涉足。”

苍耳挺意外:“是路难走的原因吗?”

甘翠翠摇摇头:“不是,是因为一支马帮。”

苍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马帮?”

“对!说来话长,” 甘翠翠打开话匣子,道出一桩尘烟往事。

※旧时,桃渡岭古道如一条扭带将龙姆山周边村镇要道串联在一起,古道建成时间追溯到一千三百前的唐朝或更早。

那时候的桃渡岭古道,马帮、骡队、挑夫、商贩络绎不绝;铃声、吆喝声、马叫声、山歌此起彼伏;私盐、茶叶、布匹、药材往来其中。

春夏交迭之际,桃渡岭古道迎来一支奇怪的马帮,这支号称来自漠北的马帮押运的既不是私盐,也不是名贵的药材,而是一批霓裳羽衣,形形*花花绿绿女人的新衣裳。这批新衣裳押运到桃渡岭古镇后,马汉们在老街找了个显眼位置,令人匪夷所思地卖起了新衣裳。

霓裳羽衣质地考究,做工精良,款式更是新颖,按理去大都市或者京城可以卖出更好的价钱。不知为何,衣裳的主人舍近求远,委托马帮劳师动众,千里迢迢运至偏远的桃渡岭古镇老街兜售。

衣服出价很低,低到近乎送人。

马汉们晒着太阳,爱买不买,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第七童 奇怪的马帮

衣服便易到白捡,让老街的女人怀疑世上是否真的有“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句老话。几个小媳妇扔下几个铜板抱走一大半新衣服扭头就走,马汉子们依然惬意地晒着太阳,根本没拦住她们的意思。

其他女人们如梦初醒,轧堆疯抢中意的衣裳。抢到手的女人满面春风,空着手的女人自认晦气。

老街的女人们记住了这支马帮。

自此以后,每临季节更替,桃渡岭古镇的集市、村落、廊桥冷不丁就会冒出卖霓裳羽衣的马汉身影,时令的罗衣美得让人窒息,常常没等摆出来便一抢而光。

山村的姑娘因这些霓裳而花枝招展,小镇的媳妇因这些羽衣而妍姿艳态。

马帮最后一次出现在桃渡岭是一个风高月明之夜,这一次押运的不是霓裳羽衣,而是一只神秘的箱子,据说由马帮帮主亲自带队。

马帮行至桃渡岭老街,遭到一群不明身份杀手的疯狂追杀。帮主拚死杀出重围,折回古道,将箱子护送到情人冈。

※“情人冈?”苍耳一声惊叫,眼睛瞪得如铜铃。

甘翠翠刹住话头,反问苍耳:“你知道情人冈?”

苍耳摇头:“只闻其名不见其容。”

苍耳当下将在寡妇路如何发现摩崖石刻、如何清理字体中的淤泥、如何发现情人冈三个字和箭头的遭遇一五一十说出。

听苍耳说完,甘翠翠惊叫:“小兄弟,你让姐姐我大开眼界了!”

苍耳腼腆一笑。

甘翠翠有点沮丧:“不瞒你说,我至今没有见过寡妇路的摩崖石刻和箭头,全是从长辈口中得知的。”

苍耳意外:“那您知道不知道情人冈在哪?”

甘翠翠爽快回应:“不知道!”

苍耳颇有所失,追问:“马帮帮主和那只神秘的箱子后来怎么样了?”

甘翠翠远视龙姆山,春雨潇潇,山色空朦,甘翠翠声音比山色更空朦,更遥远:“没等杀手追到,山冈上响起了刀声,那一刀的峰芒足以令山河失色,日月无光。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一夜过后,一切归于平静,马帮帮主和那只神秘的箱子没有了下文,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唯一留下痕迹的是光秃秃的排岩上多了一处摩崖石刻,记录着一个妻子追杀丈夫的故事。人们怀疑马帮帮主就是那个薄情寡义的丈夫,那群不明身份的杀手充当了妻子的刽子手。

“岁月变迁,物是人非。这个故事因石刻而流传下来,故事中的情人冈却被时间遗忘,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它的具体位置。

“再后来,有人看了摩崖石刻的内容,自作聪明,将排岩这段路称之寡妇路。渐渐的叫得人多了,便生了根,成为龙姆山的一个地名。

“不知何时起,镇上的女人嫌寡妇路三个字太晦气,不充许自家男人涉足这段路,必须绕道走。加上一些心虚的男人不敢光顾寡妇路,久而久之,寡妇路无人问津逐步荒废。”

苍耳费解:“心虚的男人?”

甘翠翠咯咯笑出声来:“世上哪一个男人敢说没有对自己的女人说过一句谎活?敢说没有背着自己的女人做过一件坏事?”

苍耳哑然。

雨适时停了。苍耳想起排岩脚下那一排被人压弯的荆棘,想起了清音,然后向甘翠翠打听桃花庵小尼姑清音的事。

甘翠翠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清音出家前在寡妇路遇过险,是一慧师太用桃花露救活了她,为报桃花庵救命之恩才出的家。

桃花露是桃花庵的秘制之药,药材取自于桃花庵庵后,伸到墙头的一枝桃花。

自古至今,桃花庵庵后只生长着一株桃树。最早的一株是桃花庵第一代师太亲手所栽。沧海桑田,第一代桃树早已灰飞烟灭,如今生长的是遗珠。桃花庵有个庵规:主持师太在世时都要精选一颗桃核,好让庵后的桃树一代一代繁衍,不至绝迹。

说也奇怪,庵后的桃树每年只长出一枝桃花,伸到墙头,从不间断。

苍耳还想打听什么,甘翠翠赶他出门:“快走快走,趁天晴,赶紧安顿住宿。路滑不好骑车,明天再来超市拿。”

甘翠翠给苍耳留了一个电话。

走出小超市,往左拐是桃渡岭古道和龙姆山大峡谷入口,往右拐去老街,直行是岭上人家。

苍耳脚不听使唤,往右走向老街。

天色已暗,老街空无一人,苍耳孑身独行。

走过泛着青光,被雨水冲洗得十分干净的石板路,就像走在长长的岁月里。

苍耳默立街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

千百年之前,车声辘辘,一支远道而来的马帮押送一只神秘的箱子,穿过长长的青石板路,空荡荡的街头突然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一群杀手从天而降……

多么奇怪的一支马帮,多么神秘的一只箱子。

※苍耳返回原路。

甘翠翠小超市已打烊,苍耳投以感激的一笑,转身走向岭上人家。

小超市至岭上人家是一条直街,鹅卵石铺成路面,两旁有不少买土特产的商店,路中间保存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桥下面是夹溪,龙姆十八潭涧水流出峡谷,经夹溪,汇入夹溪水库。

苍耳熟悉路况,走得特别轻松。

走了十几分钟,本来一眼便见石拱桥,却不见踪影。

苍耳走了半个小时,仍不见石拱桥的影子。

昏暗的路灯下,鹅卵石铺成的路面大同小异,街边卖特产的招牌均以“崔”开头,让人容易混杂。

苍耳心想:既然是一条直路,总会走到石拱桥上。便心无旁骛,继续向前。

不慌不忙又走了十几分钟,石拱桥根本没有出现的意思,他这才有点慌了。

趁着头脑还清醒,苍耳赶紧掏出手机,拨打超市老板娘甘翠翠的电话,占线;再拨打,还是占线,连续拨打四五个电话,总是占线。

手机上有几十个联系人,苍耳试着一个一个打过去,全部占线。

苍耳惊愣。

阵阵寒意袭来,苍耳第一次感到没有安全感。

第八章 三月

路越走越长,店面越冒越多。古色古香的石拱桥仿佛人间蒸发,雕梁画栋的牌楼却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让苍耳一下子看花了眼。

矗立的牌楼沿街面一字排列。

苍耳数了数,一共有五座牌楼。各牌楼间距相等,结构相近,清一色木石混合结构,看起来有点破旧,却掩盖不住往日的恢宏大气。

高高的横匾上,书写着斗大的楼名,分别是:博士、少卿、学士、少保、京兆尹。金字楷书,依稀可辦,彰显了牌主的功名和地位。

京兆尹是座圣旨牌楼,二级檐之间立竖内牌,上刻“圣旨”二字,柱子雕龙,门楣则写着“武官下马,文官下轿”八个大字。

苍耳脸上布满疑云:明明直行,怎么走到牌楼群街。

※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苍耳神经绷紧,不敢扭头,壮着胆问:“谁呀?”

“你是苍耳吧?”一个女人细细的声音。

苍耳脖子僵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你怎么才来啊?”女人在埋怨苍耳。

苍耳毛骨悚然,血液凝固。

女人嗔怪:“你怎么跑这条街来了,不是说好去岭上人家的吗?”

岭上人家?

苍耳精神为之一振,脱口而出:“清音,是你?”他马上回头,却看到一张陌生女人的脸,一张挂着一丝浅笑的陌生女人的脸。

夜色朦胧,女人更朦胧,发如丝,衣如菊。

苍耳顿时傻了眼: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我叫三月。”女人大方地伸出手,肌肤胜雪。

※“有友苍耳,夜宿驿站。”

上午,三月收到清音发来的信息,寥寥几字,却非同凡响。这是岭上人家开业至今,清音唯一主动发给三月的信息。所以从收到信息的那一刻起,三月就作好迎接苍耳的准备了。

等到天黑仍不见苍耳人影,眼见外面风雨交加,三月焦急起来,怕苍耳迷了路。雨一霁,三月就满大街找人。

找到牌楼群街,见幽静的街头踯躅着一个孤独的夜行人,三月断定夜行人就是苍耳。

听到三月的名字,苍耳松了一口气。

三月进一步打消他的顾虑:“我奉小师父清音之命! 特地过来接你。”

苍耳表示感谢。

“走吧,”三月催他,“清音还等着你回话呢。”

苍耳微愕。

三月不容苍耳多想,拉着他的手就走。

※三月袅袅聘聘在前面带路,苍耳紧跟着。

穿过一条胡同,拐过几座小院,就到爬满常青藤,挂着红灯笼,古色古香的岭上人家。三月将苍耳领进预先安排好的房间:龙骝。

“龙骝”二字取自龙姆十八潭之龙骝潭,龙骝潭较为奇特,上方水流沿着坑壁东撞西撞,远看似一条游龙摇晃着尾巴,然而一头扎入深潭中。

“喏,”三月指着房间中的高智能LED说,“有图有真相,你自己寻找答案吧。”

三月对苍耳的来意了如指掌。

苍耳暗暗责怪清音不应该通知三月来接他,一通知,等于告诉三月,他是清音派来打前哨的。

用不着苍耳动手,三月替他打开龙姆山VR。

十里桃园在苍耳面前徐徐展示:桃树湿麓麓的,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地上残红点点,我见犹怜。

清音以假乱真的桃花没现身。

苍耳一颗心往下沉。

一个小时以前,整个龙姆山脉刚好下过一场倾盆大雨,虚拟世界的桃园也不例外,风吹雨打,说不出的诡异。

苍耳想不通。哪怕世界上最顶级的摄影师,最专业的团队,也无法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和如此匆忙的时间里,完成这一系列高难度的拍摄及后期制作。

这场大雨下得太及时了,轻而易举地推翻了清音和苍耳的种种设想,甚至用不着偷梁换柱的桃花,直接证明VR作妖的事实。

三月一旁观察苍耳的表情变化,看到苍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知道苍耳被VR震惊到了。

“我没骗清音吧?” 三月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苍耳迟疑了一下,说:“没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三月睫毛低垂,一脸委屈:“我知道,清音怀疑我动了手脚。”

苍耳一时语塞,脸额微微发烧,不光清音怀疑三月,他何尝不是?

三月见好就收:“看你一身风尘,先在龙骝住下,有事明天再说吧。”

苍耳正有此意。

三月突然冒出一句:“你不光为清音而来吧?”

灯光下,三月一张精雕细琢的鹅蛋脸,水一般光滑。

苍耳不敢逼视。

三月嫣然一笑,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她似乎不急于知道答案,轻轻带上房门,走出龙骝。

※苍耳冲了个热水澡,美美睡了一觉,看起来精神不错。他给清音发了一条短信,简简单单二个字:活着。

活着,就有生命力。除了这二个字,苍耳实在想不出其他词汇来解释他所看到的VR景象。

中午,苍耳收到清音回信,没有多问什么,只有一条网址。

苍耳猜想这是三月发给清音的VR链接,清音曾对他说过,打开链接全是乱码。

苍耳点击链接,果然跳出一排杂乱无章毫无规律的乱码:

C┉口#O→G ↑矢Red &N√ I *H…人=^“_^“+可$Z┉

苍耳头大了。

※夜深。

苍耳盯着乱码,一筹莫展。

清音决不会平白无故将发来链接,苍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将乱码抄写在纸上,重新排列归类。

挑出来的字姆:C、O、G、N、I、H、Z,归纳第一组

挑出来的单词:Red,归纳第二组。

挑出来的表情:^“_^“,归纳第三组。

挑出来的汉字:口、矢、人、可,归纳第四组。

挑出来的符号:┉#→↑&√*…#=+$┉,归纳第五组。

苍耳冷眼瞅着五组分类的乱码,

他怀疑第一组字姆是英文缩写,每个字姆意味着一个单词,连起来就是一句术语。

苍耳打乱第一组字姆,不同顺序产生了不同的单词。他很快失望,以这些字姆开头的单词基本没有实际意义,也组不成一句象样的术语。

第三组表情^“_^“仿佛一张幸灾乐祸的脸,正在嘲笑苍耳的无能。

苍耳一气之下将^“_^“划掉。

第九章 神秘的乱码

清音下山途中。

苍耳二个字“活着”,意味着龙姆山VR画风转换决不是人为,而是一种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证明三月说遇到天大难题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清音只能兑现对三月的承诺,下山助三月一臂之力,共同寻找真相。

清音经过寡妇路,一眼就瞧见摩崖石刻重见天日。清音断定这是苍耳所为,苍耳对龙姆山的一切充满好奇,凡事喜欢刨根问底。这一点跟她如同一辙,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发给苍耳的乱码。不知道苍耳将乱码束之高阁,还是兴致勃勃脑洞大口正在破解?

清音匆匆浏览了一下摩崖石刻内容,转身赶往岭上人家。

※岭上人家,龙骝客房。

苍耳倒头大睡。

反正是一条死胡同,何必撞得头破血流,再说这事跟他根本无关,不如放下包袱,轻轻松松睡一觉。

有人扣响房门,一记,二记。

苍耳睡眼惺松,心想是三月吧,早不敲晚不敲偏偏这个时候,破坏了他的好梦。

苍耳懒洋洋地起床打开房门,一看是尼衣尼帽的清音,没有感到意外,反而会心一笑:“我知道你这一二天会下山的。”

清音一愣,问:“你这么自信?”

苍耳回答:“因为你找不出拒绝三月的理由!”

清音无法反驳。

苍耳将清音迎进房间内。

清音看见地板上散落几十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符的纸条,深表歉意:“辛苦你了。”

苍耳连说“没事没事”,有清音这一句话,苍耳所有的倦意一扫而光。

房间里一台高智能LED特别招徕人目光,视屏黑着脸,跳回到保护模式。

“你来晚了一步。”苍耳遗憾地说,“听三月说,神通网络怕黑客侵入他们的服务器,暂时关闭了后台。”

清音笑了笑:“噢,我既然下山,自然相信你的眼力。”

信任有时是一种最好的安慰。

清音关切地问:“你解到哪一步了?”

“依然是未知数。”苍耳大倒苦水,“心力交瘁,灵感枯竭,解不动了。”

清音开导:“欲速则不达。”

苍耳试探:“要不你另请高人?”

清音继续为苍耳打气:“你好好睡一觉吧,说不定醒来就有了灵感。”

苍耳苦笑。

清音说要去见三月,起身告辞,快到门口,眼光被洗手间门上一块白底黑字的标示牌所吸引。

“XI SHOU JIAN,洗手间。”清音格格笑起来,鼻梁上皱起几道浅浅的褶痕,恰如一弯春水荡漾起丝丝涟漪。“三月真有意思,此门还贴上标示牌。”说完瞟了苍耳一眼,走出龙骝。

苍耳整日整夜窝在客房里,洗手间门上的这块标牌低头不见抬头见。清音说得没错,通常情况下,客房里的洗手间一目了然,用不着贴标示牌。

“XI SHOU JIAN,洗手间。”

一语惊醒梦中人!

XI SHOU JIAN,是洗手间三个汉字的注音。

假如第一组字姆C、O、G、N、I、H、Z,不是缩写,而是汉字注音,将这几个拉丁字姆组合成汉字,会撞击出多少火花?

他快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写满字符的纸条,在空白处重列这些字姆。

七个大写的C、O、G、N、I、H、Z字姆换成小写,得到c、o、g、n、i、h、z。

c、g、n、h、z是声姆,o、i为单韵姆。

i、n可组成前鼻韵姆in。

i、n、g 、o、n、g则组成后鼻韵姆ing 和ong。

五个声姆中,第一个c和最后一个z分别跟h合,产生需用舌头翘起来发音的二个声姆:ch、zh。

经过反复组合,声姆c加声姆i可以拼出“此”、“次”等一系列同音字,声姆c加后鼻韵姆ong则拼出“从”系列同音字。

以此类推,第一组注音可得出以下汉字:工、嗯、您、拧、弄、中、红、总、吃、冲......

光以上七个声姆和二个韵姆就能够拼出一箩筐的汉字,要想从中筛选出有用的汉字,无疑大海捞针。

解码再次搁浅,苍耳觉得努力没有白费。 至少看到一丝曙光,这要归功于清音,是她的一句话启示他另辟蹊径,转攻汉字方向。

有意思的是“此门还设立标牌”的“此”这个字,出现在推算出来的汉字阵列中,和其他推算出来的汉字组合,得出以下二个字的词组:此工、此嗯、此您、此拧、此弄、此中、此红、此总、此吃、此冲……

一连串以“此”字开头的词组排出来,就“此中”这个词组靠谱些。

此中,什么东西在此中?

“此门还设立标牌”清音的话又一次提醒了苍耳。

此门,此门中。苍耳豁然开朗。

第二组单词:Red。译成中文“红”。

第三组四个汉字:口、矢、人、可。矢左口右合成一个“知”字,人左可右合成一个“何”字。

第三组表情:^“_^“。一张笑脸。

此门中、红、知、何、笑。

苍耳问自己:倘若第一眼看到这几个字,首先会想到什么?

苍耳脑海里浮现出一首唐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整首诗有四行诗句,每行七个字,总共二十八字。

假设这堆乱码“C…口#O→G ↑矢Red &N√ I *H…人=^“_^“+可$Z…”是整首诗,他捡回的六个字,无疑是这首诗的六颗遗珠,其他的二十二个字则面目全非,沦为第五组符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功夫。龙姆山VR链接乱码迎刃而解:一首脍炙人口的唐诗《题都城南庄》:

唐贞元年间,书生崔护上京赶考,名落孙山。为方便来年再考,便安居在长安一处。春日,崔护出都城郊游,于城南一户庄园邂逅一位妙龄女子,彼此一见钟情,因时间关系,双方没来及表达爱慕之情。一年后,崔护无法控制思念之情,再次去城南庄园找这位妙龄女子,却见大门紧锁,人不知去向。物是人非,崔护怅然若失,于门上题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古往今来,这首《题都城南庄》广为传诵,也让诗作者崔护名垂青史。

第十章 算计

苍耳百思不得其解:都城南庄和十里桃园,一个在长安,一个在龙姆山麓,两者相隔一千三百多年,却被一条VR乱码稀奇古怪地捆绑地一起。

有趣的是桃渡岭古镇卖特产的招牌均以“崔”开头,不难猜想,崔氏在古镇是个大家族。

苍耳于是展开天马行空的想象:崔氏是崔护的一支血脉,祖籍博陵,于一个兵荒马乱年代迁徙至桃渡岭繁衍至今。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镇上五座矗立的牌楼增加了这种可信度。特别是最后的圣旨牌楼“京兆尹”,直接指向崔护。唐贞元十二年,崔护进士及第,太和三年,崔护官至京兆尹,长安最高的行政长官。

苍耳想到一个问题:本不用操心的清音,干嘛把时间白白浪费在链接乱码上?而且把他也拖下水,何必多此一举?

当他深陷于乱码谜局中,又是清音一语惊醒梦中人,及时为他指明了方向。

通常,VR链接地址是固定的,三月发到清音手机上的链接如果出现乱码,岭上人家高智能LED上的VR同样崩塌。

结果只有一种可能:乱码是清音设计的。

清音为什么要设计乱码?苍耳浮现出清音的笑容:鼻梁上皱起几道浅浅的褶痕,恰如一弯春水荡漾起丝丝涟漪的尼姑清音。

清音找上他,除了替她跑一趟岭上人家外,是否还有其他更深的目的?

苍耳一步一步走进清音的世界,却发现迭宕起伏的情节远比他想象得离奇。

※苍耳投寄的简历,正静静地躺在三月的抽屉里。三月本人收集到的苍耳信息,比简历全面得多:

苍耳,男,三十岁。在一家上市公司计算机中心当过差,开过网吧,卖过电脑耗材,写过网络小说。去年六月,帮朋友担保了一笔五十万的贷款。因朋友投资失败,破产跑路,双双被法院起诉。苍耳为偿还这笔贷款,变卖了家产。为此,相爱七年的女友打包去了远方,杳无音讯。

受此双重打击,苍耳心灰意冷,一度萌发自杀念头。经历了生不如死的半年后,苍耳退出生意圈,中断网络小说更新。沉湎山水,纵情穿越,试图从自虐中找到一丝慰籍。因车子抵了债,只好骑着单车四处为家,成为名副其实的一个骑行客。

由于没有固定收入,苍耳一边打工一边行走。最喜欢在风景优美的宾馆、酒店、商场、民宿落脚。既可打工补贴费用,又可浏览风景。几年下来,苍耳几乎跑遍周边的大小景区。

无独有偶,苍耳在云旅论坛看到网友三月三发的贴子,贴子图文并茂,详细介绍了龙姆山大峡谷的地理位置、山貌特征,一张张龙姆山自然风光照片令苍耳叹为观止。

其中一张拍有安全提示的照片,引起了苍耳的格外注意。

“龙姆山景区尚未开发,设施短缺,临高攀爬,危险存在,严禁旅行社在此区域开展一切游泳活动。自驾游、自助游、驴队及户外俱乐部等野外活动组织,一定要小心谨慎,注意安全,严防发生安全事故。涉险报警电话:110。”

一个尚未开发的景区,通常游人稀少,有着最原始的气息、最干净的空气,最清澈的水,最淳朴的居民,比热门景点更具诱惑力。

这张照片击中苍耳的软肋,点燃苍耳征服龙姆山的欲望。

三月三时不时上传龙姆十八潭、桃渡岭古道,十里桃园的照片,撩得苍耳心底痒痒。人在曹营心在汉,苍耳虽然在邻县打工,一颗心早已飞向龙姆山。

他特地请了二天假,半夜三更出发,一路疯骑到桃渡岭,本想和龙姆山来个亲密接触,感受一下原始的风情。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进山时下起大雨,路遇村民,将他劝退出山。

遗憾之余,苍耳写了一篇名为《寻找龙姆山》的贴子,回顾了他首次骑行龙姆山的经历,受阻原因。分享他了解到的最佳徒步路线,详细介绍下一步的行程计划。

与此同时,三月三在云旅论坛透露了一条消息:桃渡岭一家叫岭上人家的民宿还在招收人手,并附了邮箱地址。

这条消息的重要性对苍耳来说可想而知!他马上给岭上人家投递了一份求职简历。

看到苍耳的《寻找龙姆山》,三月三乐开了怀;收到苍耳的求职邮件,三月舒心地笑了。她俩的目的达到了,不!三月的目的达到了。

三月三和三月本来就是同一个人,苍耳本来就是清音想要找的人。

指使三月的不是别人,正是桃花庵尼姑清音,也只有清音想得出这些主意。

※龙姆山VR链接乱码真的如苍耳所愿是一首完整的唐诗《题都城南庄》吗?

苍耳本想等穿越龙母山后,再到岭上人家求职。他深知,没有三至五次置身龙姆山,体会不到其中的精华和野趣。如能落脚岭上人家,无疑有了时间和机会。

让苍耳没想到的是,龙姆山不仅仅是原始,更充满了神秘色彩:扑朔迷离的摩崖石刻、神秘莫测的情人冈、谜雾重重的老街、奇怪的千年马帮、匪夷所思的VR,高人辈出的桃花庵,无不让他好奇,让他困惑 。

苍耳于是改变主意,对三月隐瞒求职身份,先了解真相。

苍耳从头至尾将他的龙姆山之行重新疏理了一遍,大跌眼镜:他一开始就被人“算计”了。

三月三陆陆续续晒出龙姆山大峡谷的照片纯属正常,无可厚非。问题是偏偏透露岭上人家招人信息,此地无银三百两,别有用意。

清音说是看了他的《寻找龙姆山》后,才安心在桃花庵等着他上山,最后巧舌如簧说服他为她跑腿。

乱码又是清音设计的,表面看起来求助于他破解乱码,说明了是一种测试。

如果猜得没错,清意早就知晓龙姆山VR画风转换不是人为的,换句话说,她和三月是一伙的,她俩掌握着某种鲜为人知的秘密,其程度远胜于摩崖石刻、情人冈和千年马帮。

苍耳被清音和三月合伙“算计”了。

问题是他明明知道被算计,却没有生气,反而被吊起胃口。

这才可怕!

第十一章 恐怖的龟文

通常,想了解一个人,不一定要面对面接触,一篇文章,一张照片,一句话都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性格。

先看苍耳的游记。

一个简单的院子,苍耳可以游一个下午。一条窄窄的小巷,苍耳非要找到它的建筑年代,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苍耳能说出它的典故。一条村前的小河,苍耳不厌其烦非要拍出四季不同的风景。

再看苍耳写的网络小说。

苍耳用过二个笔名,写了三篇推理小说。最早笔名是“南方网哥”,写了《阴谋2008》、《那一刀的愤怒》。接着更换笔名“南门秀才”,写了《迷宫.后门》。

综观这三篇小说:故事情节紧扣,*迭起;推理细致入微,层析分明。

这是一个特别注重细节,凡事追求完美的男人,清音就是看中苍耳这一点。

事关桃渡岭和龙姆山天大的秘密,清音必须谨慎。为证明自己的眼光没有看错,她给苍耳下了一个套:乱码谜局。

※岭上人家,龙骝。

苍耳想到一个问题:VR着了魔似的拥有生命力,神通网络为防黑客侵入服务器,关闭了后台,有用吗?

苍耳点了一下触摸屏,黑着脸的LED苏醒过来。

VR照常能打开,并波及其他景点。

桃园的桃花凋零了一大半,苍耳见怪不怪。怪的是龙姆十八潭的瀑布变窄变薄了,少了一分壮观。苍耳终日和VR为伍,一丝一毫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几天老天爷没下过雨,十八潭的瀑流相对减少,虚拟世界水流跟着减少。

VR自带病毒,正在扩散,清音知道吗?

※岭上人家,六段锦房间。

六段锦潭是龙姆十八潭唯一以三个字命名的一个深潭,雨水充沛时方能一窥六段锦瀑布全貌,平时只能见到一至二段瀑布。

房间里,三月盯着LED画面,忧心忡忡:“VR脱离了后台。作妖加剧,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三月背后,站着清音。

清音脱去袈裟,换上一身休闲装,戴一款适时的包头帽,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感觉。

三月仍有顾虑:“苍耳会同意跟我们一起去冒险吗?毕竟他有别于烟鬼、酒鬼、赌鬼和色鬼,四鬼都有家族背景,苍耳只是一个局外人。”

清音回答:“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他本生无可恋,没有后顾之忧,我想他会动心的。”清音接着问三月:“烟鬼、酒鬼、赌鬼、色鬼问题不大吧?”

三月:“正向岭上人家靠拢,小汐会随时向我汇报四鬼情况。”

※岭上人家,门外。

一个人,一颗石子。

人是熟人,不修边幅,皱巴巴的风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顶着一个大脑袋,正是一星期前离开岭上人家的“烟鬼”。

石子小巧玲珑,捏在手心温暖如玉,烟鬼反觉得烫手。

这颗小石子出自龙姆山碧瀛潭,碧瀛潭散布着数以百计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小石子,一个星期前,他专程为碧瀛潭的小石子来到龙姆山,事先预订了岭上人家的碧瀛客房。

起因是有人在朋友圈分享了岭上人家的一段住宿经历,并晒出在碧瀛潭捡到的奇形怪状的小石子。此人说他在观赏小石子时吐了一口烟,烟雾漫过小石子,小石子的光泽和质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神似美玉。

烟鬼兴奋之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在他们家族,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唐朝年间,家族出了一位一等一的玉器行家,最大的本事是一眼洞穿稀世玉器是天然的还是假冒的。就算你将十几种真假玉器一古脑放在他前面,只要他在玉器上吐一口烟,等烟雾飘过,他张口就能说出这些玉器的产地、品种、工艺、等级,真假立判。

这门绝技在烟鬼家族失传多年,烟鬼梦想有朝一日重拾祖师爷神功,纵横四海,扬名天下。

碧瀛潭的小石子让烟鬼如获至宝,正好用来练习祖师爷的独门绝技。烟鬼瞬间作出决定,去龙姆山一趟。

烟鬼寄宿岭上人家,白天一大早出门,到碧瀛潭挑选奇形怪状的小石子。天黑回到岭上人家。通宵达旦吸烟,喷云吐雾,苦练绝技。

令他沮丧的是,他化了两整夜,每块小石子起码吐过二十次以上的烟雾,光泽还是原来光泽,质感还是原来质感,根本没有起翻天覆地、神似美玉的变化。倒无意中让他发现了高智能LED中龙姆山VR画风的转化,他把这反常的转化告知服务员小丁和前台小汐。

烟鬼并不死心,他把小石子带回家继续施加烟雾,废寝忘食,誓要练出神功。终于在吸完了十条烟后,其中的一颗小石子有了质的变化。

变化的不是光泽和质感,而是石子外表。如果烟鬼不是亲眼所见,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石子外表竟脱了一层皮。

脱了一层皮也就算了,关键是脱了皮后的石子表面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乌龟。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乌龟也就算了,说不定是大自然的妙笔生花。关键是龟背还有图案,图案上还刻着字,烟鬼不淡定了。

等烟鬼翻箱倒柜找出一只高倍放大镜,一照图案,烟鬼仿佛见了真鬼似的,脸色惨白,眼神恐惧到极点。

龟背上的图案是一枚铜板,铜板上赫然刻着二个字:飞钱。

烟鬼咋舌:一千二百多年前令人谈虎色变的飞钱重现人世,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烟鬼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将小石子脱的那层皮捡回,用手指搓了一下,没有扎手的感觉,倒搓出此许粉末来。烟鬼闻闻粉末,有树脂的芳香。

小石子被人画上乌龟,刻上字,再涂了一层特珠的随时间触化的树脂,扔进碧瀛潭,等着他来捡。烟鬼心想:这可能吗?

天有不测风云,一遇暴雨,龙姆十八潭瀑布暴涨,势如千军万马,即便冲不走石子,也早已移位,被泥沙或其他石子覆盖。再说长期津泡在水里,树脂慢慢溶解,图案和字迹随之淡化。

小石子应该是出水后被人动了手脚。

烟鬼回忆:第一天捡回的石子,在岭上人家捣弄一夜后,他没有收起,一直放在碧瀛的茶几上。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只有收拾房间的服务员有机会下手。

“是小丁。”烟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岭上人家卧虎藏龙,危机四伏。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再去一趟岭上人家,别无选择。

门外,烟鬼收起石子,走进岭上人家。

第十二章 将进酒

烟鬼再度光临岭上人家,小汐见到他特别热情,似乎忘记了烟鬼全身令人作呕的烟味。

烟鬼依然选择碧瀛。

前台,小汐目视着烟鬼走进碧瀛,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开几页,页面上写着烟鬼二个字,小汐在烟鬼二个字后面注上“碧瀛”。

再翻到下一页,页面上写着“酒鬼”二个字。

小汐盯着酒鬼这二个字,若有所思。

※酒鬼。

他至所以被人称为酒鬼,那是因为你要是有珍藏三十年的好酒,就算叫他拿命来换都可以,生是酒鬼,死当然也是酒鬼。

酒鬼可以忍受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可以打发没有女人的时光,却不能过无酒的生活。酒对他来说就是女人,一个风情万种,曲意逢迎的女人,让他销魂,让他蚀骨。

酒鬼一天不喝酒,浑身就会麻木,胃里泛着青水,吃什么都无味,要是再没有一种叫酒的东西滋润一下他的喉咙,暖一下他的五脏六腑,他的整个人就会崩溃,就会发疯;要是再不让他闻一下酒的香气,他说不定会拨光自己的头发,说不定撞墙。

据说酒鬼在拨光几次头发,撞了几次墙后,远走他乡,消失在人们的视野。

若干年后,有人在外地一个闹市见到过酒鬼,不可思议地酒鬼竟戒了酒。

※闹市,酒馆。

一面酒旗迎风招展,酒旗上,“将进酒”三个字铁划银钩,呼之欲出。

将进酒是这家酒馆的镇店之酒。

当年李白斗酒诗百篇,誉为诗仙。留下一部炙烩人口的《将进酒》为后人传颂,酒馆主人酷爱这首诗,爱屋及乌,便将自酿的镇店之酒取名为“将进酒”,可别小看了此酒,大半酒客冲它成了回头客。

这一日酒馆食客云集,生意出奇地好。

将进酒入口微酣,郁而不猛。一杯太少,三杯太多,四杯五杯扶墙走,六杯七杯墙走人不走。不少酒客已喝得面酣耳热,仍高呼服务员上酒。

忽听“啪”的一声,从云锦轩小包厢传来清脆的撞击声,正在招待客人的酒馆主人吓了一跳。

馆主赶紧跑进云锦轩。

云锦轩只有一位老伯,穿着体面,正拿酒杯出气,敲击玻璃桌面。

见到馆主,老伯张口就骂:“这算哪门子酒?酸得老子牙痛。”

骂毕,老伯提起青花瓷酒壶,要将壶中的酒一股脑倒进桌边垃圾桶。说时迟,那时快,馆主一个箭步上前抢回酒壶。

馆主放下酒壶,不卑不亢,平静地说:“老伯息怒,有话好说,何必跟一壶酒过不去。”

老伯见馆主身手敏捷,锐气挫了几分。

他装模作样“哼”了一声:“老子今日慕名前来,就为了见识一下将进酒,却不料徒有虚名。这种酒拿出镇店,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馆主徐徐地说:“喝酒不能操之过急,细品慢咽,才能体会到将进酒的绵柔爽净和独特的沉迷香气。”

老伯有点不爽:“你言下之意是我犯了品酒大忌,糟蹋了好酒?”

“此酒乃祖传秘方,独家酿制,来酒馆的大都是回头客。”馆主从容不迫地说。

老伯脸色一下子铁青。

这句话馆主间接骂了他:好不好,众所周知。你抵毁将进酒,说明你无眼无珠。

“据说你们酒馆广集天下名酒,地窖深藏佳酿无数,你挑最好的酒上来,我付得起。”老伯一付财大气粗的样子。

馆主淡然:“人有贵贱,分三六九等。酒有产地不同,分浓度高低、酿制方法、香气浓淡。不知老伯喝哪种酒。”

老伯眉头扬了扬:“那你倒说说看,都有什么酒。”

馆主接着道:“酒以绿为贵者,则倾如竹叶盈樽绿;以黄为贵者,则鹅儿黄似酒;以白为贵者,则玉液黄金杯;以红为贵者,则小糟液滴珍珠红。老伯,你挑绿的,黄的,还是红的?”

“馆主深谙酒中之道,令人刮目相看!”老伯露出赞赏之色,“你说的酒我不感兴趣,”老伯赞赏表情停留不到一秒钟,转瞬即逝。

他冷冷地说:“我要的是一千二百多年前长安街酒池的绝世美酒:将进酒!”

馆主怔住。

“当年,长安街出了一件轰动京城的奇事,家喻户晓,为天下好汉所敬仰。” 老伯的话如雷贯耳,将馆主的意识炸得四分五裂。

老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天下美酒,莫不过长安街酒池。酒池是长安街最大的一家酒楼,名动京城,引四方豪杰来痛饮。酒池掌柜是一奇人,喜欢和来酒池的好汉拚酒。凭着深不可测的过人酒量,掌柜总占上风,从未输迹。”

馆主充耳不闻,眼前皆是幻影。

老伯自顾自说下去:“一来二去,没有人再敢与掌柜拚酒,掌柜也觉得一对一不够尽兴,于是放出豪言,可以和三至五名好汉车轮战。并信誓旦旦说,如他落败,转眼送上酒池镇店之宝,天下独一无二的酒中至尊:将进酒!此酒的香泽醇厚,与天上的琼浆玉液相媲美。江湖传言:此酒绝非人间酿造,仅此一坛。喝一口,便少一口。

“有三个一胖、一瘦、一高的好汉找上酒池掌柜,意欲争个高下。掌柜求之不得,即刻应战。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从日暮喝到日出,拚了一昼夜仍不见输赢。

“四人喝得兴起,突发奇想:举杯邀十里长街的所有乞丐均上酒池豪饮。一时长安乞丐空巷,赶到酒池的乞丐东倒西歪,没赶上捶胸顿足,怆然涕下。

“这场豪饮当真是泣鬼神惊山河,盛况空前。最后酒池掌柜以半杯之差输给了一胖、一瘦、一高三位好汉。

“三位好汉如愿以偿,赢得世上独步的将进酒。掌柜亲自为仨人斟酒。据说坛口微启之时,芳香满屋,路人皆为飘逸而出的酒香倾倒。

“仨人试着喝了一口,满齿绕香,心暖如春,一天的疲倦一扫而光。酒池掌柜遵守诺言,将余下的将进酒拱手送给三位好汉。”

老伯眼睛里尽是羡慕之色。

“送出美酒,掌柜真心心痛,红着脸要回一壶酒留在酒池镇店。掌柜视这壶酒为宝贝,平时舍不得给人家瞧一眼,更舍喝不得一口。

“过了半年,掌柜无心经营酒楼,将酒池交给他人打理。带回仅存的一壶美酒回老家桃渡岭,建起一间酒坊。并用这壶美酒作为酒引,酿造出同名的将进酒。凭着家族遗传下来的经商天份和将进酒的名气,酒坊逐步闻名遐尔,桃渡岭多出一门酿酒世家。”

馆主张了张口,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没说出话。

第十三章 酒鬼

桌子上有空杯,老伯从馆主手上拿回青花瓷酒壶,倒了三杯酒。他诚恳地对馆主说:“刚才多有得罪,齐伯我自罚三杯。”

原来他叫齐伯。

只听“咕嘟”“咕嘟”“咕嘟”三声,三个杯子应声而空。

一杯太少,三杯太多,齐伯腹中如火般烧起,五脏六腑烈焰腾腾。半晌,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这酒后劲十足,果然名不虚传!” 齐伯总算对镇店之酒有了敬畏之心。

馆主终于开口:“将进酒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可惜,我辛辛苦苦从岭上人家过来,却白跑一趟。”齐伯心心念一千二百多年前长安街酒池的绝世美酒。

齐伯的话象一块巨石扔进馆主的心里,激起滔天浪花。

酒池掌柜非别人也,正是馆主的老祖宗。酒池车轮战,是馆主家族一个古老的秘密。眼下,这个犹如从天边冒出来的老头子信口开河,如数家珍,将鲜为人知的酒池车轮战说得活灵活现,馆主如何不震惊?

齐伯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意犹未尽地说:“相传,酒池掌柜年少时曾追随诗圣李白足迹,遍访名山。归途中遇一白鹿,疑是诗圣坐骑,便追随白鹿而去。追至江南百果谷,白鹿归隐,掌柜迷失谷中,饥饿难挡,采野果充饥。填饱肚子,掌柜在百果谷昏昏然睡了一觉。醒来身处谷外,颈边多了一坛美酒,惊是诗圣所赠,欣喜若狂。欲进谷叩谢,却见大雾弥漫,再也找不到进谷之路。为感谢诗圣赠酒之恩,掌柜将此酒美其名为‘将进酒’。”老伯眉飞色舞,“这就是将进酒的前世今生。”

齐伯把罩在将进酒身上的神秘外衣一点一点剥个精光,丝毫不剩。

馆主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齐全。他不知齐伯底细,于是故作镇定,看齐伯接下去又会说出哪些惊人之语。

齐伯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说:“可惜,掌柜当日携酒出谷后,未留下标志,后三番五次寻找百果谷,均徒劳而返。”

江南百果谷,不止一次出现在馆主的梦境里,他一直在苦寻先人的足迹。

齐伯知道馆主在想什么,朗笑:“不瞒你说,老头子我对江南百果谷倒略知一二。”

齐伯果然语出惊人,馆主眼神有了一种企盼。

关健时刻,齐伯卖起了关子:“这个秘密,我只能透露给酒鬼。”

酒鬼?

谁是酒鬼?

齐伯读出馆主眼中的疑问,解密:“酒鬼是酒池掌柜的后裔。要是找不到酒鬼,这个秘密我只好烂在肚子里。”

齐伯口风严密。

馆主差点脱口而出:“我是酒鬼。”话到嘴边,硬生生咽回去。在没有弄清齐伯来意之前,馆主觉得还是谨慎为妙。

馆主不动声色,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

※齐伯说在酒馆耽搁大多时间,急着赶回老家,买单走人。

齐伯前脚刚走,老家二个字却如蛆般附上馆主的脊骨,一点点噬吸他的骨髓。

一个人可能忘记朋友,忘记敌人,却不能忘记老家。

没有迫有不得己的苦衷,谁会远走他乡?

他是酒鬼,有一个老家:桃渡岭。

酒鬼是桃渡岭酿酒世家唯一传人,是一个被嗜酒耽误了祖业的传人。

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变成酒鬼。

※孩堤时代,他被祖上的豪迈气慨所倾倒,敬佩祖上的酒量,向往十里长街所有乞丐陪酒的壮观场面。他立誓要重现老祖宗当年驰骋酒国的风采。

不就是从日落喝到日出,一昼夜巍然不倒吗?

他开始偷偷练习喝酒,早上喝、中午喝、下午喝,半夜撒完尿也要抿一口,反正家里有的是酒。他每天趁无人之机装一瓶子的酒,悄悄放在书包里。上学路上喝、课间操时喝、放学路上喝,他常常逃学,一个人躲进小树林喝个昏天黑地,把自己灌得烂醉,要多醉有多醉。

他沉溺杯中之物不能自拨,直喝得初中转学,高中退学。

父母一气之下关了酒坊,只为断其酒源。年青的他不仅学会了酗酒,还学会了赊酒,东家赊西家赊,声名狼藉。

一个昼夜的酒量没有练成,反而债台高筑,败光家产。

他从此自称酒鬼,浪迹江湖。

酒鬼日渐颓废之际,有人找上门来,愿出重金购买他手中的制酒良方,酒鬼断然拒绝。他再怎么糊涂,还懂得老祖宗留下的良方不能卖。

来人见酒鬼穷困潦倒,资助酒鬼开了一家酒馆。

经过大起大落,酒鬼为人处事低调多了。经过努力,酒鬼奇迹般地戒了酒,

酒馆生意蒸蒸日上,酒鬼慢慢走出困境。

齐伯却打乱了这份平静。

“老板,稀奇!老板!”取务员高声喊他,“云锦轩包厢老伯点的这道‘神龟望月’,一箸没动,不知何故往龟汤中放了一朵桃花。”取务员大惊小怪。

“菜在哪里?”酒鬼追问。

“包厢。”取务员回答。

※云锦轩包厢,酒鬼死死地盯着神龟望月这道菜不放。

菜仍在沙锅里冒着热气,他记得齐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时,这道菜一直压着盖。

龟汤上漂浮着一朵鲜艳夺目的桃花,酒鬼心想肯定是齐伯所为,当时云锦轩包厢只有他一个人在喝酒,。令他费解的是:老头子有话可以明说,用不着费此周折。

浮在汤上的桃花像一只渡船,孤零零地横在水面上。又似一个四处漂泊的浮萍,不知往哪儿靠崖。

桃花,横渡,桃渡岭。

酒鬼一下子想通了:老头子知道他就是酒鬼。如果想要打探江南百果谷更多的消息,暗示他去桃渡岭。

酒鬼盯着龟汤好笑:老头子用心良苦,不知葫芦里装什么药。

笑着笑着,酒鬼的笑容突然冻结,打死也不敢相信地看着龟背。

龟背被人用针头戳成一枚铜板图案,铜板中间,隐藏着二个字蝇头小字:飞钱。

酒鬼如被猛灌了一口烈酒,面红似赤,心头呯呯直跳: 一千二百多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飞钱重出江湖,不知是祸是福。

第十四章 赌鬼

※酒鬼回到桃渡岭古镇。

在云锦轩包厢酒鬼听齐伯说起他来自岭上人家,于是酒鬼没有惊动任何人,天黑才去镇上找岭上人家。一找,还真让他找着了,见是一家民宿,便悄悄住了进去。

房间的名字取自龙姆十八潭之双龙潭:双龙。

前台,小汐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到酒鬼这一页,在酒鬼二个字后面标注上“双龙”。

翻到下一页,出现另外二个字:赌鬼。

小汐盯着赌鬼这二个字,若有所思。

※赌鬼。

赌鬼和赌神最大的区别:一个总是输钱,一个总是赢钱。

他是赌鬼,所以他十赌九输。他不仅将一笔高利贷借来的钱输个尽光,还把小相好“比目鱼”暂时交给他保管的压箱子钱也搭了进去。

比目鱼相貌出众,为之倾到的男人不知其数。不知为何,比目鱼偏偏喜欢上赌鬼,偏偏一朵鲜花心甘情愿插在牛粪上,想都不想将压箱子钱一古脑交给赌鬼保管。

比目鱼把钱交给赌鬼时说过,这些钱够她买一套高档的化装品、一个前卫的女包、一副华丽的首饰。等赌鬼什么时候想家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陪赌鬼一起回去。

赌神清楚记得比目鱼当时说话温柔的样子。

※赌鬼输红了眼,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于是祭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比目鱼的压箱子钱。赌鬼本指望这笔钱翻本,不料赌运奇差,每把输,输得比狗舔了还干净。

赌神不知道怎样面对比目鱼,反正纸包不住火,不如趁早告诉比目鱼,赌神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比目鱼坦白。

赌鬼见到比目鱼吞吞吐吐:“你那套高档的化装品......没了。”

“是吗?” 比目鱼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赌鬼垂头丧气:“还有......你那个前卫的女包......没了。”

“哦!没了就没了。”比目鱼无所谓。

赌鬼一吐为快:“你那副华丽的首饰也没了!”

比目鱼恨铁不成钢:“你是孔夫子搬家啊!”

赌鬼一呆:“孔夫子搬家?”

比目鱼脸一板:“净是书(输)!”

比目鱼其实比谁都清楚,赌鬼将她的压箱子钱输个精光。

赌鬼见比目鱼没有大发雷霆,松了一口气。毕竟是人家的钱,赌鬼一脸愧疚。

“幸好你还有故事。”比目鱼见状反而安慰他:“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算是弥补我的损失。”

“有故事就足够?” 赌鬼意外。

“嗯!你得从头至尾再给我讲一遍神仙赌场的故事,不许漏掉一个情节!”比目鱼警告。

“话说当年!”每当说到神仙赌场,赌鬼精神特别亢奋,情绪高涨。

“当年是哪年?”比目鱼明知故问。

赌鬼声音洪亮:“大唐盛世,玄宗开元。”

※神仙赌场。

神仙赌场坐落在京都十里长街的最西端,是长安的西大门。

很早很早的时候,神仙赌场还是一个小四合院,人称“芝麻院里”,意思是院子小如芝麻。

从西大门涌入长街的生意人川流不息,不少商贩走到半路调头拐进芝麻院里聚赌。这中间有初来乍到新赌客,也有烂赌的赌棍。结果可想而知,大多数的商贩在芝麻院折戟沉沙,输掉本钱不说,连盘缠都赔个精光。

一天,大雨倾盆,电闪雷鸣,芝麻院里一帮赌徒赌兴正浓,手舞足蹈,往一口大碗里掷骰子。

一位云游和尚悄无声息,飘然而至。

赌徒们眼睛充血,手舞足蹈,这一边疯狂叫喊“浑江龙!满园春!”那一方齐声起哄“鸡点头!幺打棍!”

出家人四大皆空,云游和尚则六根不净,随即加入战团。说来也怪,和尚掷骰子,就会掷清一色浑花,不是浑江龙就是满园春,从未投过鸡点头、幺打棍等驳杂。几局下来,云游和尚将这帮赌棍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赌资尽入香囊。

赌者服输,众赌徒见云游和尚赌技高超,纷纷讨教。

和尚用手指指天指指地,指指屋檐指指雨;众赌徒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屋檐看看雨,茫然不知所措。

云游和尚双手合十,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众人只见眼睛一花,不见和尚踪影,赌盘上多了一只沉甸甸的香囊,香囊装着赢资,分文不少。

赌徒中有精通五行八卦与奇门遁甲的高手,他们也瞧不出云游和尚手法。有几个赌徒就猜测云游和尚是位神仙,凡间哪有如此高明的赌术。

翌日,神仙来芝麻院里豪赌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在十里长街疯传。

最令人向往的是神仙留下一道玄机:芝麻院里的天芝麻院里的地,芝麻院里的屋檐芝麻院里的雨。谁要是破解了这道玄机,就可以赢尽天下赌局。

不出半月,小小芝麻院里扬名大江南北,赌徒们趋之若鹜。一部份人冲着神仙和尚的玄机而来,结果可想而知,大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芝麻院里的名气惊动了一个富豪,斥资卖下整座院子,再用高出两三倍的价格蚕食周边的几间商铺,将芝麻院里推倒重来,建起一个全新的赌场:神仙赌场。

神仙赌场立了个新规矩:只要能证明是远道来的商贩,证明在神仙赌场输得体无完肤,赌场即刻奉上路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机会翻本。

神仙赌场的高明之处:既给赌客机会,又保证客源不断。

神仙赌场的主人,正是赌鬼的先祖。

※“哇!你家先祖好有钱啊!”比目鱼拍手叫好。

比目鱼记不清第几次听赌鬼讲神仙赌场的故事,反正每听完一次,她总是拍手叫好,总会说同样的一句话。

“花无百日好,”赌鬼神色落寞,“北宋政和,兵荒马乱,赌场开始中落,后一獗不振。赌场老爷见入不敷出,狠下心卖了赌场。举家迁回桃渡岭。”

比目鱼弯着头问:“然后呢?”

知道比目鱼有此一问,赌鬼笑笑说:“回老家置业啊,桃渡岭老街三成店铺是我们家族的。”

这句话才是比目鱼最想听的,那怕听一百遍也不厌倦。

比目鱼感想:“假以时日,桃渡岭开发,老街房价水涨船高,老大,你家有矿啊。”

比目鱼第一次说起这事。

赌鬼如梦初醒,一把抱起比目鱼说:“怪不得神仙赌场的故事你百听不厌,原来是冲我家祖产来的。”

比目鱼满面春风:“你以为呢?”

赌鬼闻着比目鱼的体香,意乱情迷:“眼下我一贫如洗,你不离不弃,不管你有何目的,我都认了!”

比目鱼容光焕发:“今天你讲了几遍故事?”

赌鬼老老实实:“一遍。”

比目鱼得意:“可我听了二遍。”

赌鬼警觉:“谁给你讲过?”

比目鱼淡然:“有人给我发了一封伊妹儿。”

赌鬼一头雾水:“伊妹儿?”

比目鱼解释:“电子邮件。”

比目鱼网上开店,收到陌生人邮件很正常。

赌鬼追问:“讲得也是神仙赌场的故事?”

比目鱼回答:“对!”

赌鬼有点紧张:“内容一样?”

比目鱼肯定:“一样内容!”

赌鬼放下比目鱼,吃惊不少:“谁发的邮件?”

比目鱼回答:“岭上人家。”

赌鬼打破砂窝问到底:“岭上人家是哪户人家?”

比目鱼毫不隐瞒:“一家民宿,你老家桃渡岭的。”

赌鬼一脸迷惑:“奇怪,我敢打赌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神仙赌场。”

比目鱼踢了赌鬼一脚,嗔骂:“三句不离赌,你就不怕输?”

“不怕!”赌鬼板上钉钉。

比目鱼不以为然:“恐怕你输定了。发件人添加了一个附件。”

“附件?”赌鬼不明就里。

“对!”比目鱼告诉赌鬼:“打开附件,是一张乌龟的照片。”

“啊!”赌鬼一声惊叫。

“乌龟的背上画着一枚铜板,铜板中间刻着二个字:飞钱。”没等比目鱼说完,赌鬼跳了起来。

第十五章 色鬼

比目鱼瞧呆了,她没想到赌鬼听到这句话反应如此激烈。

“你确信照片是乌龟?”赌鬼声音变异,模样有点怕人。

比目鱼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从没见过赌鬼这副尊容,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赌鬼沉默不语,来来回回在房间踱步,仿佛在作一个重大决定,比目鱼不敢惊动他。

良久,赌鬼下了决心:“鱼儿,跟我回趟老家吧。”

“还是别回了。”比目鱼有点担心,赌鬼刚才的那副尊容吓倒了她。

“去吧,我带你见识一下十八潭。”赌鬼温情脉脉。

比目鱼小声地问:“没问题吧?”

“有问题!”赌鬼恢复常态,双眼眯成一条线,“没有化装品,没有包包,没有首饰。”

比目鱼走到赌鬼跟前,仰起脸,媚眼如丝:“我漂不漂亮?”

赌鬼说出心里话:“漂亮!”

比目鱼抱紧赌鬼:“我美不美?”

赌鬼心旌摇曳:“我的鱼儿貌美如花!”

比目鱼捶了赌鬼一拳,幽幽道:“哪还用得着化装品、包包、首饰吗?”

赌鬼心花怒放:“用了才怪!”

※赌鬼带着比目鱼回到桃渡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晚他们就住进岭上人家。

房间的名字取自龙姆十八潭之桃花潭:桃花。

赌鬼的桃花运本来就不错。

前台,小汐从口袋里掏出小册子,翻到赌鬼这一页,在酒鬼二个字后面标注上“桃花”。

翻到下一页,出现另外二个字:色鬼。

小汐盯着色鬼这二个字,若有所思。

※色鬼。

通常被称为色鬼的人都是好色之徒,色中饿鬼。

他也不例外,贪色成性,恋色成僻。

只可惜他钟情的是自然界里的颜色,在他眼里,除了姿色和肉色,还有青黄赤白红蓝紫之显色,眼耳鼻舌身之内色,色声香味触之外色,当然还有长短方圆之形色。

色鬼祖业染坊,春暴练,夏纁玄,秋染夏,冬秋功,世代和颜色打交道。无论哪一种颜色,色鬼都能分出一大堆:

红有桃红、海裳红、枣红、石榴红、杏红、橘红、胭脂、酡颜、妃色……

黄区鹅黄、杏黄、姜黄、昏黄、蟹黄、谷黄、鸭卵青、沉香、佛面金……

绿分竹青、葱青、豆青、油绿色、翡翠、豆绿、松花绿、墨绿、青翠……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中意的颜色,色鬼也不例外,他倾心一种增加了若干透明度,永远不会产生视觉压力的嫩绿。在四季分明的地方,犹如见到春天之树木,清新、舒适、平静。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喜欢上三月。

四时最好是三月,春水初生、草长莺飞。

三月带给他满眼望不到头的绿意,也带给他满腹的惆怅:人称色鬼,身边却没有女色。

每当看到别的男人带着心爱的女人在水边饮宴,在柳下私语,他倍感寂寞。

他本来就是一个多思愁感的人。

※三月不期而至。

一个草木青青,杨柳依依,令男人很容易想入非非的春日。一个来自百里开外名叫三月的女子风尘仆仆,专程过来拜访色鬼。

色鬼看到三月,就仿佛看到整个春天。

三月从包里取出一条叠得四四方方的艾绿色手帕,递给色鬼:“请问色……”

“色”字一说出口,三月就后愧了,她不知道色鬼真实姓名,只晓得色鬼外号。

三月意识到直接叫外号不礼貌,赶紧改口:“老师,这条手帕染自您的布行吗?”

色鬼接过手帕,一锤定音:“是。”三月一取出手帕,他就认出来了。

色鬼的染布行一直沿用天然染料:蓝靛、茜草、茈草、红花、黄栀等。一染縓、再染窥、三染纁,套染出五颜六色的布料。

“那太好了,我终于找到您了。”三月异常兴奋,“我开了一家民宿,我想每个月都给客房换上不同色彩的窗帘,请老师帮我挑选一下合适的颜色,好吗?”

三月表明来意,色鬼仍沉迷在春天的诗情画意中。

三月含笑看着他,静等答案。

“就用嫩绿色吧。”可怜巴巴地,色鬼眼中只剩下一种颜色。

三月解释:“老师,一年有十二个月,我想要十二种颜色。”

“每一个月都有不同的色语,可根据色语的含义选择不同的颜色。” 色鬼控制住自己心情,替三月出主意。

三月饶有兴趣地问:“都有哪些色语呢?”

色鬼解答:“一月青灰色,代表寂寞;二月白色,表示纯洁;三月嫩绿,与大自然的生命一致;四月粉红,象征浪漫自由;*蓝,超脱轻松之感;六月橙色,华丽而又温暖。七月深绿,起到平衡和镇静作用;八月太阳红,朝气蓬勃;九月淡黄,尊贵又不失优雅,十月日落黄,夕阳无限好;十一月黄褐,粗糙真实;十二月褐色,大地的本色。”

色鬼一口气说完十二个月所代表的色语。

三月十分满意,当下就和色鬼达成口头协议,染制十二种不同色语的窗帘。

临走,三月邀请色鬼有空去岭上人家实地考察,再帮岭上人家设计一款体现农庄风情的墙布色调。

色鬼一口答应下来。

三月走了。

春风十里,不如三月!色鬼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三月的背影上。

等色鬼收回目光,他才发现手上拿着一样东西,一条叠得四四方方的艾绿色手帕。三月忘了拿,他忘了还。

帕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女人的香气,色鬼将它徐徐展开。

帕子中央,印着一只东张西望的乌龟,乌龟背上画着一枚铜板,铜板中间写着着二个触目惊心的字:飞钱。

色鬼胸口如同被人猛击一掌,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岭上人家,色鬼如约而至。

小汐安排色鬼房间:龙须。

龙须取自龙姆十八潭之龙须潭。

龙须潭瀑布遇突角处折成分流,宛如数条龙须,因风作态。冉冉飞动。相传老龙和妖怪斗法,慌乱中龙须被峭壁撕下一缕悬挂在峻岭上。那被撕下的龙须变成了瀑布。

前台,小汐从口袋里掏出小册子,翻到色鬼这一页,在色鬼二个字后面标注上“龙须”。

小汐没有继续往下翻。

“烟鬼、酒鬼、赌鬼、色鬼总算来齐了。”

小汐松了一口气,她合上小册子。

第十六章 一慧师太的戒尺

甘翠翠小超市。

苍耳解出乱码后,直接去找甘翠翠,他开门见山向甘翠翠打听崔氏家族的起源。

甘翠翠心直口快,坦然相告:“我老公就姓崔。崔氏一族祖祖辈辈生活在桃渡岭,确有一种说法:他们是唐朝大诗人崔护的一支后裔。崔氏族谱失传已久,今保留的是续谱。”

苍耳询问起五座牌楼的主人。

甘翠翠回答:“崔氏后人一口咬定牌楼的主人是崔护,是后辈为怀念崔护相继建立的。”

苍耳心里有了底,谢过甘翠翠,前往牌楼群街。

※岭上人家,六段锦。

小汐送来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烟鬼、酒鬼、赌鬼、色鬼的房名和入住时间。

三月翻了一下小册子,眉开眼笑:“四鬼比我们想象的要急。”

清音说:“是啊,我本担心四鬼中的酒鬼和色鬼,城府颇深,才劳驾你和齐伯亲自出马。没料到你们前脚刚走,他俩后脚就至。“

三月见解:“时过境迁,我们抛出‘飞钱’诱饵,四大氏族后人仍无法抗拒,不请自来。可见’飞钱‘当年威名,足足影响了四大氏族一千二百多年。”她话题一转,“苍耳倒沉得住气,至今没有反应。”

“嘟”的一声,有人给清音发来一条信息,清音看了一眼,兴高采烈:“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三月问:“是苍耳?”

“嗯!他去了京兆尹牌楼,让我马上过去,估计打通了乱码,”清音开心。

三月赞同:“所以他特地选择京兆尹牌楼和你见面。”

※牌楼群街,京兆尹牌楼。

清音和苍耳四目相对,俩人心知肚明。

所有秘密都将围绕着太和三年,长安最高的行政长官,京兆尹崔护层层展开。

清音绕了一大圈,煞费苦心“算计”苍耳,无非是吊足苍耳胃口,让苍耳跟着她一步一步走进旋涡的中心。

苍耳心甘情愿掉进清音设下的“陷阱”,只因他心如死灰,失去人生目标。上帝为他关上一扇门,清音却为他打开一扇窗,一扇未知世界的窗。

只要不是生竟场上的尔虞我诈,不是朋友之间的虚情假意,苍耳便会满血复活,无论多大的危险都愿意去冒,多大的苦难都可以承受。

正如植物“苍耳”身上的刺,本来就为了让别人能将它带走。

俩人走在一起,踏上长长的青石板路,穿过千年的沧桑。

“一切,都从我的大一暑假龙姆山之行开始。”清音拉开一场风起云涌的大戏序幕。

※大一暑假,清音独闯龙姆山,于龙姆十八潭谷最险要的双龙潭受阻后,退回到蘑菇潭,改走桃渡岭古道。古道寡妇路段毁坏,无法通行。清音本想绕上方小径而过,见路牌上写着“寡妇路情断义绝”,为弄清路标的含义,挺而走险,改走危路。

清音在寡妇路观察了半天,发现排岩上的摩崖石刻,她手脚并用,攀上岩壁,不料一脚踏空,坠下排岩,摔昏过去。那排压弯的荆棘,正是清音的“功劳”。

一路暗中跟随的齐伯将清音送到桃花庵,一慧师太当即给清音服下镇庵之宝桃花露,延续清音香魂。

在一慧师太、齐伯、清竹的精心救治下,清音渐渐康复。

在桃花庵静养之间,清音惦记“寡妇路情断义绝”,惦记排岩上的摩崖石刻。

一日一慧师太探视清音,责备她不该走寡妇路。

清音说出走寡妇路原因,一慧师太长叹一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清音恳求师太告知“寡妇路情断义绝”的由来。

一慧师太面无表情,说了一个由爱生恨,由恨生杀,背叛和报复的故事。

清音问师太:丈夫对妻子究竟做了怎样一件天理难容的事?让一个原本温柔体贴的妻子,化整整十年时间追杀曾经深爱的丈夫?

师太沉默。

为排解在桃花庵的寂寞,每当一慧师太探视她的时候, 清音就缠着师太讲龙姆山的传说,眉慈目善的一慧师太也会满足她的要求,于是她又听到一个千年马帮的故事;

每临新季节,桃渡岭的三岔路口、廊桥、集市冷不丁出现驭着大包小包,远道而来的马帮。这支奇怪的马帮长途跋涉,将崭新的霓裳羽衣运至桃渡岭,连卖带送推销给镇上的女人。

马帮最后一次出现在桃渡岭,是一个风高月明之夜,押运的是一只神秘的箱子。在桃渡岭老街,马帮遭到一帮不明身份之人的伏击。带队的帮主杀出重围,突奔情人冈,不料在情人冈又遭到埋伏,山冈上响起了刀声。

清音听了这个故事,脑海里用一根丝线把摩崖石刻的情人冈和响起刀声的情人冈串在一起,于是有了这样一个画面:被妻子苦苦追杀十年的丈夫即马帮帮主,提着一只神秘的箱子,气喘嘘嘘,精疲力竭逃到情人冈。妻子久候多时,愤怒一刀。刀光令山河失色,令日月无光。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转眼一个月过去,一慧师太得知清音家人要过来接清音,很是欣慰。

明天就要走了,清音眼圈一红,依依不舍。一慧师太走到清音跟前,手持戒尺,轻轻打了清音三下头,倒背着手,含笑走入西侧天音洞。

夜深人静,清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一慧师太白天行为古怪,好像暗示她什么,而且这种举止她十分熟悉。

《西游记》一书, 清音豁然醒悟。

话说孙悟空飘洋过海千里迢迢来灵台方寸山,拜菩提祖师为师,一心想学长生之术,好让花果山的那些猴子猴孙们免遭生老病死。七年过去,孙悟空没学到一点皮毛。那种失望啊,压下不表。总算等到祖师登坛传授仙术,孙悟空得知均不能长生,推辞不学。祖师那个气呀,要出一下。他将猴头臭骂一顿,又打了三下头,倒背双手,走入房间,关上中门。孙悟空暗暗窃喜:祖师打他三下,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教他从后门进入,秘处传他道也。事实证明孙悟空推测是对的!这天夜里,云淡风轻的三更,花果山猴头走进了祖师爷虚掩的后门。天明之时,走出来的却是一个上天入地,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美猴王。

清音浮想联翩:一慧师太手持戒尺,打她三下,教她三更时分起床;倒背着手走入天音洞,教她从后门进入天音洞,秘处有话说也。

天音洞是一慧师太面壁打坐的地方,平时不容他人进入。等到半夜,清音悄悄走到天音洞,洞门半掩,清音大着胆子走进天音洞。

第十七章 飞钱

天音洞。

长明灯下,一慧师太打坐着,一脸慈祥。见清音过来,和蔼一笑,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清音盘腿坐在一慧师太对面。

洞内焚着一支檀香,香烟缭绕中,一慧师太开口说出一千二百多年前一起震惊大唐朝野危及帝国命运的事件。

随着一慧师太富有磁力的语音,清音瞬间被带进这起诡异事件的中心。

※唐贞元元年,在京都长安街繁华之地,有一家名叫“百隆源”的商号。老板唐万春来自江南桃渡岭,号称天下第一大财主,百隆源商号是京城第一家经营“飞钱”的私办机构。

唐朝商业发达,长安街更是商贾云集,南来北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商人要想在长安街交易, 需要携带大量钱币进京。生意越大,携带钱币越多。同样,外地商人在京出货后,也要将货款运回家。

旧时商人外出经商,常年奔波于崇山峻岭之间。这种钱币运输方式不仅给商人带来诸多不便,更给一些绿林强盗创造打劫机会。

“飞钱”于是应运而生。

长安设有全国各地的驻京进奏院。商人外出经商前先将钱币交给当地机构,换取半联赁证,上面记载着当地地名和钱币数目,另半联赁证寄往商人属地驻京进奏院。商人到达长安后,持半联赁证去进奏院验证,二张半联相符,即可提款购货。

此赁证就是飞钱。

同理,要是商人结清收款想回家,离京前可将钱币交给驻京进奏院,换取半联赁证,回到家乡后再持赁证完成异地取款。

飞钱的好处显而易见,美中不足的是只能地方对地方,不能在各地的驻京进奏院之间自由流通,统一兑付。有时候某个驻京进奏院现金不足,商人急需用钱,只能干等。

驻京进奏院之间本可以相互拆借,但不少进奏院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互相拆台。加上办事人员官潦,不能及时解决商人急需。

一些家财万贯、富甲一方的富商嗅到商机,改行经营飞钱。京城第一家经营飞钱的商号是“百隆源”。

飞钱风行初期,经营飞钱的商号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百隆源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支,每个分支下辖几十家门店,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加上百隆源背景雄厚,富可敌国,短时间内实现了全国各地分号都可以兑换飞钱,大大提高了百隆源人气。

不出半年,一些经营飞钱不善的商号纷纷倒闭,苟延残喘的商号则投靠了百隆源。

唐朝越强盛,飞钱越受商人推崇,百隆源风生水起,生意更上一层楼。

眼见百隆源一家独大,无人能与之抗衡。老板唐万春突发奇想:成立“飞钱帮”,取代百隆源商号。一代枭雄之心昭然若见,各地进奏院对唐万春此举颇有微词。

唐万春我行我素,他号称飞钱帮总舵主,总舵设在老家桃渡岭,统领全国东西南北四大分舵。

四大分舵主分别掌管全国各地的飞钱,权力和地位举足轻重,总舵主唐万春对分舵主人选不敢掉以轻心。

桃渡岭古道远近闻名,南北商贩往来其中。耳濡目染,桃渡岭古镇上人人都是生意精。唐万春任命四个富有经商天赋的老乡担任东西南北四大分舵主。

唐万春笃信老龟能聚财、镇灾、化煞,他将老龟作为飞钱帮的吉祥物。于是东龟、南龟、西龟、北龟成为四大分舵主的代名词。

唐万春不仅是天下首富,武功之高也威慑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唐万春谜一样存在,四大分舵主则路人皆知。

东龟在长安拥有一家酒楼:酒池。天下美酒,莫不过长安街酒池。东龟爱与人拚酒,有拚酒百场不输的佳迹。名动京城的一次是东龟和一胖、一瘦、一高三个好汉拚了一昼夜的酒,东龟以半杯之差惜败。输了一坛天下独一无二的酒中至尊“将进酒”,东龟无心经营酒池,跑回老家桃渡岭,建起一间酒坊。

酒坊闻名遐尔,人称东龟是桃渡岭酒神,但和唐万春相比无异小乌见大乌,风头不及唐万春零头。唐万春名头之响,无人与之匹敌;生意之大,无人出其左右。

唐万春力邀东龟加入飞钱帮,委以重任,封其为东分舵主。

南龟也不简单,富有盛名。其印染的丝绸色彩明媚、图案富丽,堪称一绝。唐万春招贤纳士,三顾茅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南龟涉足飞钱帮,成为南分舵主。

西龟的身价不容小觑,大名鼎鼎的长安街神仙赌场老板,日进斗金。大江南北盛传神仙来赌场豪赌,留下一道赢尽天下赌局的玄机,赌徒无不趋之若鹜。

西龟本是唐万春好友,好友相邀,西龟不便推辞,自然而然成了飞钱帮一份子,当上西分舵主。

北龟嗜好吸烟,喜欢玩弄玉器,是一等一的行家,最大的本事是一眼能看穿天然翡翠还是假冒翡翠。

北龟最大的战绩是唐万春请他鉴别一件珍宝:绝世帝王翡翠,京城最大的珠宝商将其质押在长安街飞钱帮分舵换取飞钱。因价值连城,账房不敢造次,连夜派二位飞钱帮高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护送帝王翡翠至江南总舵,请总舵主唐万春定夺。

唐万春请北龟入府。

帝王翡翠色彩浑然天成,光泽令人愉悦,北龟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先观其形,辨其色,判断帝王翡翠的种、净度;然后再听声音,用丝线把帝王翡翠吊起来,用玛瑙棒轻敲。最后深吸一口烟,等烟雾飘过帝王翡翠,北龟得出结论:这是一件比帝王翡翠还帝王翡翠的顶级赝品!

绝世帝王翡翠虽是赝品,但种、水、色仍具强烈的视觉冲力,北龟的心被俘获了。

消息传到长安,惊动京街。唐万春反倒愿意出钱买下这颗假冒的帝王翡翠。他出手宽绰,比市面的赝品价钱高好几倍,珠宝商黯然接受。

唐万春将北龟收至麾下,给出的条件:飞钱帮北分舵主,外送一件顶级的绝世帝王翡翠赝品。

北龟想都没想满口答应下来。

飞钱帮四大分舵叠足而立,东龟、南龟、西龟、北龟声名鹊起。

四龟的叫法极容易使人混淆,有人结合四个分舵主的身世,称他们为酒龟、色龟、赌龟、烟龟。

有一富商觉得龟读起来还是拗口,便将龟念成谐音鬼,既符合四大分舵主特性,又妙趣横生。于是,东龟、南龟、西龟、北龟就成了人们口中的酒鬼、色鬼、赌鬼和烟鬼……

第十八章 大唐京师巡捕

飞钱帮顺风顺水,运作飞钱多年,究竟积蓄了多少财富,外人不得而知,成为一个传奇。据说唐万春曾帮过官方赈灾救荒、发放军饷的忙,可见飞钱帮水之深。

唐万春神龙见尾不见首,各种流言四起。有人怀疑是皇亲国戚,也有人说是告老还乡的封疆大吏,更有人推测是飞钱帮四鬼:东鬼、南鬼、西鬼、北鬼轮流做庄,根本没有唐万春本尊。

众说纷坛,无一确凿。

※唐朝太和三年,崔护官至京兆尹,长安最高的行政长官。朝庭为制衡大理寺监察院如日中天的地位和话语权,将长安辖区内的打、砸、烧、抢、奸、杀、掳、盗等刑事案件全交京兆府督办。

京都是大唐风向标,崔护深知肩上担子的沉重,苦于手无兵权,处处受到制擎,施展不开手脚。

司法参军袁雪贵见京兆尹整日忧心忡忡,有心为上司分忧解难,于是他召见卫士总领牛峥山商量对策。

牛峥山疾恶如仇,铁骨铮铮,其卫士生涯笑傲同门:御敌起几十起,有惊涛骇浪险象万生的,有刀光剑影命悬一线的;擒贼百余个,有信手拈来的,有大海捞针的。为追查真相,牛峥山可以十天十夜不合眼,为跟踪要犯,牛峥山可以在死人堆里躺三天三夜。

牛峥山分析:“从太宗李世民至则天皇后,长安均由军队管制。玄宗皇帝开元元年,长安的治防才彻底交由京兆府管理。由于一些大案难案堆积如山,助长了穷凶好恶之徒的嚣涨气焰,辖区内犯罪分子非常猖獗。”

袁雪贵沉默半晌,牛峥山的话不无几分道理。袁雪贵接触过几起重大的疑难杂案,不是证词不足,就是线索中断;不是背景深厚,就是犯人串供。均无法将作奸犯科者绳之以法,大唐的律法每每被嘲弄,尊严屡屡遭践踏。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不如烧向积案沉案。”牛峥山斗胆建议,“京兆尹大人可趁新官上任之际,将近十年来具有代表性的疑案、难案、大案重新审理。一来表明京兆府有案必破、有错必改的态度。二来宣布京兆府执法严明,决不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总领牛峥山的主意虽然不错,司法参军袁雪贵仍顾虑重重,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旧案说不定越审越乱,越乱陷得越深,最终非旦拨不出脚,反会引火烧身。

牛峥山当下表明立场:“崔大人如决心整治京城,下官牛峥山赴汤蹈火,誓死效忠京兆府。”

牛峥山发自肺腑,袁雪贵十分满意。

牛峥山离开后,袁雪贵将总领牛峥山的建议禀告给京兆尹崔护。

崔护听罢抚掌叫好:“此事甚妥,正合我意。既灭了恶人的威风,又长了京兆府志气,京师威严重竖指日可待。”

其实崔护心里早有一个重拳整治京都治安的计划。下属自告奋勇为京都治安出力,崔护欣慰无比。时机成熟,正好实施他心中那个酝酿已久的计划。

崔护当场拍板:成立一支专门调查犯罪、擒奸除恶的铁军:大唐京师巡捕!

京兆府即日颁布府令:京师巡捕隶属司法参军院,下设四道牌。每道牌十名捕快,四道牌共四十名捕快。总捕头副捕头人选由司法参军袁雪贵委派,四道牌牌头则由总捕头定夺。

卫士总领牛峥山是总捕头的不二之选,袁天承未加思索定了下来,副捕头人选参考了牛峥山意见,提携屯驻北门的原禁军头目李渔。李渔因失手打死一个街市恶霸而被遣退,一直在家生闷气。

牛峥山有四个肝胆相照,身怀技能的结拜兄弟:葛俊杰、符云表、叶仙宏、郭子民,牛峥山力邀四个好兄弟加入巡捕阵营。征得袁雪贵同意,葛俊杰、符云表、叶仙宏、郭子民四兄弟分别担任四道牌牌头。

牛峥山给四道牌取名为风、云、雷、电,葛俊杰为风道牌牌头,符云表为云道牌牌头、叶仙宏为雷道牌牌头、郭子民为电道牌牌头。

牛峥山安排风道牌捕快上街巡逻,云道牌捕快坐镇府门,雷道牌捕快跟随李渔捉拿案犯,电道牌捕快跟着自己调查取证。

四道牌风水轮流转。

在京兆尹崔护的支持下,牛峥山和他的大唐京师巡捕四处开花, 风道牌、云道牌破解了几起重大的疑案,让正义得到伸张;雷道牌、电道牌挖地三尺,将以身试法的罪犯尽数缉拿归案,绳之以法。总捕头牛峥山和他的大唐京师巡捕一战成名。

随着新近发生的打、砸、烧、抢、奸、杀、掳、盗等案件逐一告破,大唐京都巡捕威名不胫而走。长安街商埠空前繁荣,秩序井然。百姓拍手称快,司法参军脸上有光,京兆尹满面春风,就连大理寺监察院对京城治安也是赞不绝口,更别提朝庭的满意程度了。

※一个阴云密布的秋夜,京兆尹官邸。

京兆尹崔护正襟危坐,司法参军袁雪贵、总捕头牛峥山、副捕头李渔肃立一旁。

崔护对手下说出一则可怕的消息:

有人向朝庭告密:一些封疆大吏四处搜刮的金银财宝无法运回老家,借飞钱帮之手变相据为己有,数目之大,令人咋舌。而今国库亏损,巨大的经济压力令朝庭苦不堪言。正在焦头烂额之中的文宗皇帝闻讯,龙颜大怒,连夜召见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京兆尹,命三部门联合彻查此案,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考虑到飞钱帮总舵主唐万春曾帮过官方赈过灾救过荒,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刑部、大理寺监察院、京兆府对此事秘而不宣,派大理寺监察院第一密探绛桃暗中调查飞钱帮。

绛桃不查到好,一查,竟查到了京兆府,查到大唐京师巡捕风道牌牌头葛俊杰和雷道牌牌头叶仙宏的头上。

京城最大的珠宝商将一件绝版帝王翡翠,质押在飞钱帮北分舵换取飞钱。该绝版帝王翡翠是稀世珍宝,出自皇室,珠宝商如何到手,引起绛桃警觉,

北分舵帐房因飞钱票额太大,不敢私自作主,连夜派二位高手日夜兼程,护送帝王翡翠至江南总舵,请总舵主唐万春过目。

护送帝王翡翠的二位飞钱帮高手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在飞钱帮北分舵当差的葛俊杰和叶仙宏。

牛峥山听闻过此事。飞钱帮四大分舵主酒鬼、色鬼、赌鬼和烟鬼,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北分舵主烟鬼雾里看花,鉴别帝王翡翠的故事至今仍在长安街传为美谈。

葛俊杰和叶仙宏只向牛峥山说起过在飞钱帮北分舵当过差的经历,从未提起过护送帝王翡翠之事。

第十九章 宝藏

绛桃怀疑:唐万春送给烟鬼的绝版帝王翡翠确是顶级赝品,而真正价值连城的绝版帝王翡翠却到了唐万春手中,唐万春让烟鬼鉴别帝王翡翠的真假无非是掩人耳目。

绛桃推测:葛俊杰和叶仙宏当时护送的翡翠应该有二件,一真一假。答案就在葛俊杰和叶仙宏身上。

绛桃本想不露声色,继续顺藤摸瓜暗中调查下去,但一想京兆尹崔护为官清廉,总捕头牛峥山身先士卒,他俩维护京城治安的功绩有目共睹,所以觉得还将此事禀告京兆尹大人为好。

崔护让绛桃回大理寺等候消息,密召司法参军袁雪贵、总捕头牛峥山、副捕头李渔商议此案。

崔护让牛峥山私下去找葛俊杰和叶仙宏问个明白,毕竟他们几个是拜过贴的兄弟。崔护相信牛峥山会处理好此事。

牛峥山领命单独去找葛俊杰和叶仙宏,奇怪的俩人双双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

与此同时,飞钱帮全国各地分舵一夜之间飞钱下线,不再换证,只管兑现。过了半多月,飞钱帮总舵分舵相继关闭,总舵主唐万春和四大分舵主酒鬼、赌鬼、色鬼和烟鬼一起消失,下落不明。

绛桃再一次光临京兆府官邸,向崔护密报最新的案情进展:由于皇上严令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三部门彻查封疆大吏通过飞钱帮洗钱,封疆大吏们手上的飞钱不敢兑现,唐万春和四鬼的失踪等于卷走了这一笔笼大的财产。

线索却就此中断。

那么,大唐京师巡捕风道牌牌头葛俊杰和雷道牌牌头叶仙宏,在这起事件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整个长安城貌似平静,底下却暗潮汹涌。

总捕头牛峥山开始着手调查两个失踪的兄弟兼手下。

这当口,黑白两道滋生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唐万春就是崔护,崔护就是唐万春。

这一消息引起轩然大波,流言蜚语在长安街开始扩散,很多路人瞅见穿街过巷的巡捕,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的干脆无事找事和捕快拉家常,说东道西,试图打探出更令人兴奋的话题。

江湖人士对流言进行了种种解密,版本接二连三地被刷新,刚刚还说飞钱帮总舵主就是京兆尹,马上又冒出唐万春触犯大唐律法锒铛入狱的新闻。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总捕头牛峥山、副捕头李渔、另二道牌牌头符云表、郭子民和底下的四十名捕快,一夜之间,凭空消失。

京兆尹崔护一病不起,京兆府群龙无首,由司法参军袁雪贵代行其职。

最想不通人的是绛桃,她本想联合京兆府大唐京师巡捕,追查王公贵族封彊大吏通过飞钱帮洗钱的证据,这一下到好,整支大唐京师巡捕都牵涉其中,令她措手不及。

唐万春和他的飞钱帮,崔护和他的大唐巡捕就在这一刻成为千古疑案。

※时光荏茬,后人仍惦记着飞钱帮,惦记着唐万春,更惦记着随他一道蒸发的庞大资产。他们挖空心思,查据引证,疯狂寻找这笔富可敌国的宝藏。

有人找到新的线索,当年大理寺案宗对飞钱帮的最后记录:

飞钱帮总舵主唐万春带着他的四大分舵主酒鬼、赌鬼、色鬼、烟鬼销声匿迹后,将飞钱帮质押过来金银珠宝偷运至人迹罕至的秘境,护送这批金银珠宝的是长安一支神秘的马帮。酒鬼、赌鬼、色鬼、烟鬼各执掌一把密匙,万宝山掌控最后一道机关。只有五个人聚齐,方能打开秘境的通道。

这线索一经流传,就给一众寻宝者打了鸡血,更加疯狂地寻找马帮、唐万春和四鬼的下落。

一切努力皆徒劳。

几朝风雨几朝晴,飞钱帮和唐万春、酒鬼、赌鬼、色鬼、烟鬼渐渐被岁月遗忘,江湖不再有他们的传说,这笔宝藏从此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沧海桑田,不知何时起,桃渡岭出现一族世家,自称是崔护嫡系。为纪念崔护,这支嫡系先后在桃渡岭古镇建了五座牌楼,他们每隔几年就会修缮牌楼,一代一个代,将牌楼一直保存至今。

历史似乎故意抹去崔护的这段生平,只留下一段“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佳话,缠绵悱恻,传颂千年。

※桃花庵的开山鼻祖,第一代师太,自始至终关注着飞钱帮这笔富可敌国的宝藏。

第一代师太何许人也呀?

龙姆山桃渡岭古道,有一排光秃秃的排岩,排岩上刻着一段石文,叙述一个妻子追杀丈夫十年的故事。

十来来,这个妻子派人追查丈夫的行踪,自己一直隐伏在龙姆山等待机会。

妻子将丈夫引诱到桃渡岭古道手刃后,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在排岩上刻下这段情仇,告诫世上男女。

仇已报,妻子欲远走他乡,临行前去看一眼十年前种下的一株桃树。

这株桃树的种子来自长安郊外的南庄,当时大唐坊间风行种植桃树。皆因崔护《题都城南庄》一诗打动了万千少男少女的心。

妙龄女子争相仿效南庄,在自家门前种上几株桃树,期待来年春暖花开,有翩翩少年叩门讨茶,彼此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南庄的桃子成了稀贵之物,人人都想食之留种,孕育新的生命,

妻子辗转弄到一颗南庄的桃核,本想和丈夫并肩一起埋下,见证种子的发芽、生长,见证他们之间的爱情开花、结果。

丈夫背叛了她,这颗桃核她仍舍不得扔掉,一直带在身上。直到计划追杀丈夫那天起,她才死心,把这颗桃核埋在毗邻龙姆山第十八潭的一块空地上。复仇的怒火在她心头燃烧,她对天发誓要让新生的桃树见证男人背叛她的下场。等到杀死丈夫,再过来毁掉这株桃树,让爱恨情仇随之灰飞烟灭。

妻子立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下,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忍,不忍心杀死这株无辜的桃树,毕竟她给了它生命。

万念俱灰,妻子不再顾恋红尘。眼见龙姆山大峡谷刀削斧劈,挟雄、奇、险、瀑于一身;桃渡岭绵亘蜿蜒,集幽、美、秀、灵于一体,妻子有了建庵事佛的想法。于是她就地取材,在桃树下搭了一间简易的石屋,即桃花庵的前身。妻子剃发为尼,成了桃花庵的开山鼻祖,第一代师太。

龙姆山第十八潭因桃花庵而得名。

摩崖石刻妻子的下落,是寡妇路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除了桃花庵的历代师太无人知晓。

第一代师太和崔护生在同一年代,对京都发生的一系列传闻、桃渡岭飞钱帮总舵、四大分舵主酒鬼、赌鬼、色鬼和烟鬼身世了如指掌。

经她授意,这些传闻桃花庵师太代代相传。

第一代师太的想法很简单:新一代师太如果绝对聪明,绝对有能力,或许会找到宝藏的位置,打开秘境的通道。

宝藏取之于民,还之于民。

第二十章 使命

梵音阵阵,木鱼声声。

桃花潭还是那个桃花潭,桃花庵还是那个桃花庵。变的是桃花庵师太,交替了一代又一代。

一千二百多年后的一个下雨天,一位为情所伤的女士,经受不了内心的折磨,顶着绵绵春雨,前来桃花庵焚香祈福,跪佛求签。

她第一签求了个下下签,不甘心,续求,又是下下签,不死心。再三求,依然下下签。

女士心灰意冷,踉踉跄跄走出庵门,经过十里桃园,见满地桃花凋零,触景生情,悲从中来,欲一死了之。

其实她早已有轻生的念头。

葬身花海,来生再交个桃花运吧,女士毫不犹豫喝下随身携带的毒药,躺在树下等死。

桃花庵老师太见女士求完签后面如死灰,双目空洞无力,加上雨密路险,担心她出意外,于是追出庵门,欲挽留她留宿。

老师太没料到女士选择自杀,幸亏及时发现,刻不容缓,老师太当即给她服下桃花露。等女士吐完胃中毒药,老师太告诫她此举不仅玷污了这方净土,更亵渎了九泉之下的唐朝大诗人崔护和她的妻子绛娘,这片桃林可以说是一千二百多年前都城南庄桃树的徒子徒孙。

自古至今,桃花庵庵后只生长着一株桃树。最早的一株是第一代师太亲手所栽。桃花庵有个庵规:每任师太都要精选一颗上好的桃核,让庵后的桃树一代一代繁衍,不至绝迹。

多出的种子,每任师太把它们埋在庵前空旷的草地上,成就了这片桃林。虽然历尽风雨,随桃花庵兴衰,几度繁茂几度荒芜,总算将这片桃林保留下来。

千百年来,崔护邂逅一位妙龄女子,彼此一见钟情,至死不渝的故事唤醒了千千万万少男少女沉睡的春梦,也打消了女士寻死的念头。既然不能守住爱情,那她就削发为尼,守着桃花庵,守着春风,为普天下少男少女祝福。

女士剃发受戒,赐名一慧。

一个暗香浮动的春夜,一慧走进老师太平时面壁打坐的天音洞,香烟缭绕中,一慧从老师太的口中听到了一千二百多年前震惊大唐朝野的诡异事件……

※香已灭,一慧师太结束了长长的叙述。

诡异事件中的人物一个比一个离奇,情节一个比一个曲折。清音压根儿没想到一慧师太的出家经历也这么坎坷,桃花庵简直是秘密的化身,她感叹桃花庵还装着多少秘密?

这些秘密本不应外传,一慧师太为何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难道一慧师太暗示她出家?清音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翌日,清音向一慧师太、清竹、齐伯告别。

清音伏在清竹肩膀上,动情地说:“我会想你和师太,还有齐伯。”

青竹心头一暖,开起玩笑:“干脆你也来和我作伴,师太可喜欢你了。”

一慧师太口口声声叮嘱清音一家人不要再走寡妇路,并一直目送她们一家走出桃园,那种欲送还留的眼神,分明是一种不舍。

※清音离开桃花庵,继续她的学业。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清音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呼唤她,既像一慧师太,又像是清竹或齐伯。后来这个声音越来越强烈,每时每刻呼唤着她,让她无法静下心来学习。

学业一结束,清音立马赶到桃花庵。向一慧师太表明落发为家的意愿,没料到一慧师太一口回绝了她。

清音只当一慧师太考验她的恒心,她有备而来,扎营桃园,日里去庵堂跪拜,夜里去桃园休息。

清音的诚心终于打动师太,月圆之夜,一慧师太执着她的手走进庵门,让她做了桃花庵尼姑。不过一慧师太不准备给清音正式剃度,让清音带发修行。清音执意剃度,一慧师太只给她落了发,没行戒礼,虽赐法名清音,说到底仍是一名俗家弟子。

※牌楼群街,清音和苍耳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

“师太的用意十分明显,她不想让我做真正的尼姑。” 清音由衷地说。

苍耳赞同:“师太是在保护你,师太需要的不是尼姑,而是一个帮手。”苍耳搔搔头,“就像你选择我一样,两者异曲同工。”

清音弯头一笑,鼻梁上皱起几道浅浅的褶痕,恰如一弯春水荡漾起丝丝涟漪。

※清音本人的故事远没结束。

正当她享受龙姆山新鲜的空气和无忧无虑的尼姑生活时,家人闻讯赶来了,为让清音回心转意,清音父母在桃渡岭镇上建起了第一家民宿:岭上人家。

清音父母请三月过来管理民宿,目的是齐心协力拉回偏离人生轨道的清音。

一慧师太得知清音的家人集结桃渡岭镇,她在天音洞面见清音,希望清音能协助她一起寻找飞钱帮这笔沉睡千年的宝藏,因为留给桃花庵挖掘这笔宝藏的时间不多了。

一慧师太担心不无道理:有消息说龙姆山列入开发计划,主峰将建一座规模不少的风电场,项目实施会涉及勘测、爆破、运输等内容。

仍处原始风貌的龙姆山竟全面开发,可想而知,还有多少人迹罕至的秘境,包抱飞钱帮不义之财的未知地,正在开发或被列入开发。

万一在施工过程挖到这批不义之财,谁敢保证施工人员会交给国家而不会据为己有?如落到坏人手里,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桃花庵要是能发现这笔宝藏并交给政府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第一代师太至所以要求宝藏的秘密只能由桃花庵历任师太口口相传,不对外人宣称,是因为第一代师太唯相信出家人四大皆空,清心寡欲,不会见财忘义,侵吞这笔财产。

第一代师太在世时列下二条庵规。

第一条庵规:是让庵后的桃花一年一年盛开,提醒每任师太不要忘记桃花庵的使命和肩上的责任。

第二条庵规:桃花庵设护寺居士,每任护寺居士必须是土生土长的桃渡岭镇人,除了保护桃花庵免受外人侵犯外,更重要的抽出时间了解酒鬼、赌鬼、色鬼、烟鬼后人的行踪,并记录在册。

由土生土长的桃渡岭本地人出面打听四鬼后裔的下落,总要比旁人合适得多。

轮到一慧师太这一代,护寺居士是齐伯,齐伯出生于药农世家,身怀接骨绝技。

每年深秋,龙姆山枫叶红遍,层林尽染之时,齐伯受一慧师太重托,出去个把月,核实四鬼传人的下落。

十多年的坚持不懈,齐伯没有辜负一慧师太的重托,打听到四鬼传人的下落,非常有意思的是,四鬼传人沿袭了四鬼的当年的外号:酒鬼、赌鬼、色鬼、烟鬼。

一慧师太觉得其中必定有名堂。

一慧师太第一眼见到清音,冥冥中,就觉得清音是老天爷派来的,帮助她打开通往秘境的通道。由于时间紧迫,一慧师太触犯庵规,在清音父母接清音回家时提前将心中的秘密全数说与清音。

一慧师太的信任,以及秘密本身的魅力,让清音热血沸腾,她决定义无反顾跟着一慧师太一条道走到黑。

为防止家人的阻止和外界的干扰,清音隐瞒出家真相,一口咬定自己看破红尘,报一慧师太救命之恩,心甘情愿归隐桃花庵。

家人没有过多的责怪,只希望有朝一日清音会回心转意,走出大山,重新回到亲人的怀抱,重新开始她丰富多彩的人生。

岭上人家停靠着清音一家人的希望,只要清音一日在桃花庵,岭上人家会一日坚守,坚守那个活泼可爱,美丽聪明的女孩回归。

第二十一章 私密通道

三月打理着岭上人家,她第一目标先让岭上人家生存下来。试营业期间,趁着桃红柳绿,她请人制作了一部龙姆山VR,供住客欣赏。

龙姆山有一点令人很头痛,雨天多。

这几天,淅淅沥沥一直下着小雨,时断时续。

有几个游客躲进岭上人家避雨。一个游客点见墙上挂着高智能LED,屏幕定格着龙姆山风光VR主页。游客触动VR运行,龙姆山得天独厚的风景徐徐展开。游客铙有兴趣地观赏着,突然,他高声叫了起来:“真的难以置信!视屏里好像下过雨。”

三月刚好经过,一听此言,情不自禁走到LED前面,屏气凝神注视着视屏。

三月的瞳孔渐渐睁大,游客说得没错,经过雨水的洗礼,一簇一簇桃花开得更加鲜艳夺目。不少花瓣上滚动着水珠,晶莹剔透,枝丫间冒出很多尖尖的嫩芽,绿意盎然。

三月重重地擦了擦眼睛。

门外,雨丝缠绵,门檐上陆陆续续掉下水滴,溅落在门阶上,跳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水花同时也打在三月的心坎上。真实的世界春雨潇潇,VR同样细雨绵绵,不可思议。

三月曾和清音约法过三章,如果遇到天大的难题,她解决不了,清音必须下山协助她解决。眼下难题来了,她正好去桃花庵告知清音,顺便请一慧师太为岭上人家正式开张挑个好日子。

雨一停,三月叫上小汐,走向千年古道。

俩人手牵着手,拾级而上。

古道两旁挤满了花花绿绿的小草,草茎布满水珠,走了一段路程,三月的裤腿湿得可以捏出一大把水来。小汐也不例外,一双松紧鞋惨遭蹂躏,鞋帮早已进水。

俩人走走歇歇。前面一段路相对平坦,三月干脆脱去鞋袜,卷起裤腿,赤脚走在古道上。解除束缚一手提着鞋子的三月显得非常惬意。小汐羡慕,依样画葫芦,也脱掉鞋袜,将裤脚捋到膝盖,裸出一双雪白的小腿。小汐的小腿纤细而秀美,三月虽是女人,也不敢正视,赶紧将头别至前方。

小汐没有注意到三月的表情,试探着将脚板放到石阶上,被雨水浸泡过的石头又湿又冷,小汐一阵哆嗦。看到三月轻松的样子,一咬牙,坚定地踏上古道,草尖刺得脚心痒痒,小汐觉得自己光脚板走路的样子特别狼狈。

前面有路牌,写着“笠帽石遮天蔽日”。古道左边,有二块中空的巨石咬在一起,远远望去就象是一顶笠帽,帽后有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此时又下起雨来,俩人赶紧穿上鞋,躲至笠帽下避雨。

小汐眼尖,瞧见小路草丛中塞着一块木牌。

雨过天晴,小汐走至草丛,见是一块路牌,背面朝上。

小汐将它翻转,正面画着一支箭头,指向正前方,下面密密麻麻写满景名及后缀:瞭望台一目千里,古人洞时光倒流、金童玉女石两小无猜、天柱峰、天桥、一线天。后面几个景点后缀实在挤不下了,直接写了景名。

这支小路通向龙姆山一个十分隐蔽的景点群。

小汐疑窦丛生:好好的路牌为何背面朝上,被人塞进草丛?

前方峭壁林立,荆棘密布,路已被完全覆盖。小汐猜测:可能山民怕驴友和游人发生意外,出于好心,将路牌背面朝上,塞进草丛,不想人让发现。

三月和小汐人没多作停留,相互搀扶着走向桃花庵。

十里桃园近在眼前,桃树晃动着枝条,欢迎二位不速之客。当桃花看到小汐沾满鲜泥莲藕一般的小腿,自惭形秽,花瓣上的水珠滚落下来,暗自落泪。

三月的芳心则被树丫中间尖尖的嫩芽触动,不禁感叹:“真实世界里的桃花和虚拟世间中的桃花心心相印,此长彼也长。要是换成二个人,你唱歌她也唱歌,你感冒她也感冒,哪会怎样?”

小汐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抱紧身子说:“这是世界未日。”

三月看看自己,又看看小汐,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们这副样子走进桃花庵,就算一慧师太默许,清音小师父也会赶我俩出来。“

小汐称是。

俩人转身走到桃花潭,桃花潭雾气弥漫,水光敛艳。三月心想:此地出家,恍若仙境,难怪清音乐不思蜀。

三月和小汐足足花了十分钟清洗好身上的泥巴和杂草,俩人相视一笑,时间不早了,见一慧师太和清音要紧。

俩人分了工,三月拜见一慧师太,小汐去找清音。

小汐向清音说起三月请人制作的龙姆山VR画风转变,清音嘴上惊奇,心里窃笑:哄小孩呢!

小汐又谈到笠帽石,说自己发现一条通往龙姆山秘境中秘境的私密通道。这个清音兴趣,将笠帽石铭记于心。

三月和小汐回岭上人家后,龙姆山VR恢复初始状态,三月真怀疑自己一开始听错和看错了,之后,VR一直保持原状,三月对其不再关注。

※桃花庵的探宝计划有条不紊地实施着。

齐伯得知四鬼传人下落,清音仍担心:千年时光,事过境迁,四鬼后人有打开宝藏的密匙吗?

一慧师太见清音愁眉不展,闷闷不乐,问何故?

清音说出自已的担心,一慧师太叫清音伸出左手,摊开。清音不知用意,依言而行。一慧师太用手指在清音的掌心写了二个字:后门。写好,一慧师太合上清音的手掌。

清音一脸迷惘。

一慧师太对清音善意一笑,款款而去。

清音一整天都在思忖一慧师太在她掌心写下的“后门”二个字。神思恍惚中,清竹来了,说她师父在庵后的桃树下,等着见她,让她以最短的时间出现在师父面前。

通常,去庵后的桃树,都是绕庵墙而走,时间化的最长,显然是师父不想看到的。要获得最快的速度,翻墙无疑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翻墙妥当吗?清音犹豫不决。

时间一分种一分种过去,清音等不及了,先到墙边再说。

一走出后殿,清音笑了,笑容比伸到墙头的桃花还要灿烂。因为她看到一扇门,一扇打开的后门。

第二十二章 后门

原来庵墙中藏着一道后门,平时紧贴着芭蕉丛,清音一直未发现。

打开后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慧师太。一慧师太此举不是考验清音智力,而是让清音利用后门,快速走至庵后桃树,这才是一慧师太的用意。

桃树下,一慧师太对清音坦陈:“唐万春和四鬼的后裔不会有宝藏密匙,因为五把密匙已经遗失在一千二百多年前的时光隧道里。”

清音一颗心下沉:“哪怎样把它们找回。”

一慧师太不假思索:“后门!时间后门!”

清音仍云里雾里:“后门?”

一慧师太目光如炬:“走进时光隧道的后门。”

清音越发无法理解:“师父,这个后门存在吗? ”

一慧师太浅笑:“存在。”

清音打破砂锅问到底:“师父,在哪?”

一慧师太没有立即给出答案。一千二百多年来,桃花庵历任师太一直也在寻找这个答案。

沉默半晌,一慧师太开口:“本庵正殿,观音佛下,压着本门一本心经,有助推算后门。”

清音天真地问:“师父,有了这本心经,岂非事倍功半?

一慧师太叹了一口气:“天机不可泄漏,这本心经只传桃花庵主持。”

师父说了等于没说。

一慧师太看到清音失望的表情,微微一笑:“法子当然有,就看徒儿你的造化了!”

清音大喜:“请师父明示。”

一慧师太一字一句:“为师有心传位于你。”

清音大惊失色,呆若木鸡

一慧师太看见清音一时反应不过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轻移莲步,款款而去。

一慧师太留给清音足够的时间考虑。

清音半天才回过神来,总算明白了师父真正意图,师父不是找一个徒弟,也不是找一个帮手,而是找一个主角,一个能推算出时间后门和发现宝藏的主角。

清音思潮起伏:一慧师太甘居幕后,难道这也是天机?

何去何从,清音犯了难。一旦她当上桃花庵主持师太,意味一辈子要呆在桃花庵,老老实实做她的尼姑。虽然清音执意想做个好尼姑,心底里却始终潜伏着一朝还俗的火苗。

含珠峰顶,清音独躺在岩石上,大脑一片空白。躺到天黑,清音心里还是无法接受一慧师太的让位。

清音反反复复咀嚼着 “后门”二个字。隐隐约约中,她记起在哪里看到过一篇关于后门的文章。

清音绞尽脑汁追忆文章的出处,总算让她想出来了,此文刊登在一家企业报上,题目叫《电脑物语之后门的艺术》。这家企业曾到过她就读的高校,作为招聘方参加一年一度的求职招聘会,展位放着企业报,方便学生了解他们的企业文化。

峰顶讯号满格,她搜索此文,还真让她搜索到了,撰写人将此文发至博客。

《电脑物语之后门的艺术》原文:

传说包公上任开封府尹后,很久时间没见百姓告状,颇感蹊跷,深查原因。原来官府大门守卫森严,守门官吏对进门之人索要贿赂,刚正的包公处罚了守门官吏,打开后门,让百姓随意出入告状。由此衍生了走后门的说法。

现代的后门,莫过于绕过各种安全控制而获取对程序或系统访问权的计算机后门。计算机为什么要有后门?这得从程序员开发软件说起,开发软件是一件劳碌的工作,千锤百炼出成品,为方便修改程序中的缺陷,程序员就会在软件内创建后门。好像我们做任何事,总要留下一些余地。

一台计算机上到底有多少后门?细数之下,一台计算机上有65535个端口(出口),如果把计算机比作是一间屋子,那么这65535个端口就可以把它看做是计算机为了与外界连接所开设的65535扇门。

计算机工作繁忙,同一时间会接受很多条命令,为避免计算机手忙脚乱,程序号对每扇门作了明确规定,譬如哪扇门特意打开的(提供服务),哪扇门方便出去的(访问资源),而关闭的那些门就是后门。

没有端口(后门)的计算机,充其量不过是一台打字机和计算器。

包公的后门是方便百姓发声,而在企业生产中,后门是一条安全绿色的通道。

全文完,撰写人苍耳。

清音热衷访问的云旅论坛,有个驴友网名也叫苍耳,清音心想他俩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从这一天起,清音开始关注苍耳。

※计算机有后门,系统有后门,VR有后门吗?

清音后悔,在听到小汐对她说龙姆山VR和现实世界相通时,她武断下了三月哄骗她的结论。

摆在清音面前有二条路,一条是接过一慧师太的衣钵,成为桃花庵新一代主持,获得本门心经;另一条是自动放弃寻宝之路。

清音想走第三条路:组团寻宝,联合三月,毕竟自家人好说话。如有可能,再拉上驴友苍耳,她对驴友苍耳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清音和三月互发短信,化一天时间说清自己出家的来龙去脉,声明光凭岭上人家远不能够打动她,只有三月和她一起找到时光之门,她才会跳出佛门。不然,为拿到本门心经,她铁定当桃花庵主持。

三月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清音成为一慧师太第二, 很快,三月和清音结成寻宝同盟,并且把小丁小汐俩个小姑娘也拉了进来。

※又是一季桃花开。

岭上人家住进一个不修边幅的客人,看起来很像一位落魄的艺术家。

这位客人连续二夜发现龙姆山VR发生画面改变。

龙姆山VR出现和去年类似的一幕,去年下雨,今年落花。

三月向清音发出VR再度作妖的消息,清音异常兴奋,VR说不定和时间后门有某种联系。VR越作妖,时间后门越会露出水面。

※这段时间,清音到过几次笠帽石。

帽后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极难往里纵深:磕磕绊绊的朽木和野藤、发着异味腐烂的野菌、密密麻麻倒挂的蜘蛛网、还有声嘶力喊拚命尖叫的不知名鸟类,无不让清音胆颤心惊,毛骨悚然。

清音克服诸多困难,攀至金童玉女石,一下子被眼前景色迷住了。

栩栩如生的两座石峰,像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妙龄男女,情窦初开,却不敢越雷池半步。两座石峰深情凝视,无声胜有声。

金童玉女石右侧的不远处,有一个独立的山冈,很象一个瞭望台,清音登上山冈,前无遮挡,一穷千里,整个桃渡岭古镇尽收眼底。

紧接着,一线天、天柱峰、天桥相继找到。

清音穿过仅容一人的一线天,小心翼翼走上天桥。竟外的是,站在天桥上,寡妇路排岩一览无遗。

清音最想见到的是古人洞,她对“古人洞时光倒流”这几个字的兴趣远大于“寡妇路情断义绝”。

问题是左右不见古人洞。

第二十三章 古人洞

清音回到桃花庵,向齐伯打听古人洞。

齐伯说起一段往事:早先年,村人在金童玉女石一带发现一个人迹罕至的古洞,洞口狭隘,洞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村人不敢深入。后有人结伴来至古洞,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狗,狗腿上系着几百米长的渔线,以测试古洞的深浅。将小狗放下去后,直至线尾,仍不见底。村人想拉回小狗,渔线断,小狗不知死活。十多年过去了,村人淡忘此事。不料有一天,一个进山的药农偶然撞见一条腿上系着渔线的黑色小狗,论个头和毛色,和当初放进古洞的小狗无疑。小狗看见生人,回头就跑,药农追至古洞,小狗一闪而没,药农愣了半天。回村上与村民一说,无不称奇。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狗还活着,竟未改模样。于是有了古人洞时光倒流一说。天长日久,古人洞无人涉足,乱石和绿意侵吞了洞口,肉眼不易发现。

※三月通过朋友圈了解到驴友苍耳的近况:苍耳在一家上市公司计算机中心当过差,还卖过电脑耗材,和神通网络的赵总有一面之交。因帮朋友担保了一笔贷款,朋友无力偿还,被法院起诉。苍耳变卖家产,偿还了这笔贷款,相爱七年的女友一气之下打包去了远方。不堪双重打击的苍耳心灰意冷,沉湎山水,骑着单车四处为家。由于没有固定收入,一边打工一边行走。苍耳最喜欢在风景优美的宾馆、酒店、商场、民宿落脚。

各种信息汇总,《电脑物语之后门的艺术》作者苍耳和驴友苍耳同一人。

清音大喜过望,嘱咐三月,在云旅论坛推出龙姆山,上传四时不同的龙姆山风光照片,见缝插针透露岭上人家招收人员的信息,促使苍耳成行龙姆山。

三月照办,以三月三的网名时不时在云旅论坛上发表文章。

苍耳果然中招,辞去原来打工的景区商店,风尘仆仆骑至龙姆山。

清音编造了三月借VR之名骗她下山的故事,让苍耳心甘情愿为她跑腿。为增加故事的真实感,清音特地设计了偷梁换柱庵后桃花和VR链接乱码的桥段。

结果比她设想的还要完美,苍耳明知她挖了一个“陷井”,心甘情愿还要往里跳。

清音何尝不如此。

※京兆尹牌楼。

苍耳和清音走累了,一人一边靠在牌柱上休息。

苍耳装做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一脸委屈。

清音深表歉意,提醒:“你后悔还来得及。”

苍耳叹了一口气:“回不去了,只能跟着你一条道走到黑。只是......”苍耳有点顾虑。

清音问:“只是什么?”

苍耳实话实说:“凭我们几个,成功推算出后门的机率不大。为拿到桃花庵本门心经,你会接受庵主之位吗?“

清音目光清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苍耳好奇地问:“你找到突破口了?”

清音点头,轻飘飘吐出二个字:“VR。”

※桃渡岭是飞钱帮总舵主唐万春的大本营,也是四大分舵主四鬼的出生地。天然屏障龙姆山神秘莫测,无疑是一个最佳的藏宝地。

清音怀疑宝藏近在眼前。

特定时间段,龙姆山虚拟空间和真实世界息息相通。清音想出一个法子:升级龙姆山VR,增加原VR遗落的景点:金童玉女石、瞭望台、天柱峰、一线天、天桥。

清音的着重点是古人洞,直觉告诉她:古人洞隐没在金童玉女石周边的景点之间。肉眼无法洞察,或许借VR作妖,让古人洞露出冰山一角。

在苍耳进山之前,岭上人家已经录制好这部升级版的龙姆山VR。

苍耳发现摩崖石刻这天傍晚,整个龙姆山麓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身处桃花庵的清音脑波受到强烈干拢,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一个画面:一股水流不断流进一个神秘的黑洞。

庵里讯号太薄弱,等雨稍停,清音披着雨衣,打着探照灯,深一脚浅一脚摸黑登上含蛛峰峰顶。本来讯号满格的峰顶受风雨影响,同样偏弱,时断时续。

清音用雨衣遮挡手机,拚命点击升级版VR链接,程序好不容易运行。清音费力搜索新增的金童玉女石周边景点。果然不出所料,紧挨瞭望台的乱草坡中,一股水流不断流进草丛中的缝隙,缝隙中掩映着一个黑洞。清音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第二天一早,清音收到苍耳发来的信息,简简单单二个字:活着。

活着,代表着有生命力。清音深知苍耳这份感受。

清音迫不急待赶到瞭望台,在乱草坡周边进行地毯式搜索。凭着昨晚VR中的印象,清音终于找到草丛中的缝隙。拨开杂草和乱石,露出一个头大的黑洞。清音内心一阵狂喜: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着时光倒流古人洞。

洞口很小,清音提起探照灯,往洞内照了照,黑咕隆咚,深不见底,清音不敢贸然进洞。

回到桃花庵,清音给苍耳发了一条链接,让苍耳解码。如苍耳解出她设计的这条乱码,她会从头至尾说出自己在龙姆山的种种奇遇,拉苍耳入伙。

天音洞,清音向一慧师太请命,表示要独闯古人洞。

一慧师太坚决反对,说单枪匹马太危险,况且无法证明古人洞会通向时间后门,与其冒此风险,不如接受主持师太之位,获得本门心经。

清音回答让她再考虑考虑。

一慧师太提醒清音,想找到宝藏密匙,必须说通飞钱帮四大分舵主后人加入她的寻宝团队。

护寺居士齐伯已经掌握四大分舵主后人的下落,他们沿袭了四大分舵主的外号:烟鬼、酒鬼、赌鬼、色鬼。

清音作出安排:齐伯去会酒鬼,小汐给赌鬼开网店的情人比目鱼发邮件,三月拜访色鬼。至于烟鬼,相信他会不请自来。烟鬼首次入宿岭上人家,小丁趁收拾碧瀛房间之际,成功地在烟鬼捡来的小石子上动了手脚。

一个乌龟,一枚铜钱,加上飞钱二个字,触动了烟鬼、酒鬼、赌鬼、色鬼身上所有的神经系统,他们深知这几件东西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烟鬼、酒鬼、赌鬼、色鬼不约而同地住进了岭上人家,电子系统无法录入他们的外号,小汐另外备了一本小册子里,分别记录着四鬼住宿的房名:烟鬼碧瀛、酒鬼双龙、赌鬼桃花、色鬼龙须。

烟鬼、酒鬼、赌鬼、色鬼来桃渡岭的目的各不相同:

酒鬼惦记着江南百果谷,当年酒池珍藏的将进酒就出自此谷。

赌鬼做梦都想着破解云游和尚留在神仙赌场的玄机,想着赢尽天下赌局!

色鬼则被色所困,困在岭上人家老板三月的无边春色里,哪怕三月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

至于烟鬼,他当然想得到家族失传的雾里看花,一眼辨真假的本事。

四鬼殊途同归。

※京兆尹牌楼。

清音伸出右手小指,向苍耳投去询问的目光,苍耳会心一笑,承诺:“我跟定你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清音和苍耳两个小指缠绕。

承诺,有时候也需要一种勇气。

第二十四章 心经

清音回到桃花庵,向一慧师太汇报了最新进展:烟鬼、酒鬼、赌鬼、色鬼汇集岭上人家,苍耳态度明确加入寻宝行列。

一慧师太甚感欣慰。

清音大着胆子轻声问师太:“师父,本门没有心经吧?”说完自觉低下头,等着师父降罪。

一慧师太一脸平静,反问徒弟:“何出此言?”

清音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果有,凭历任师太和师父的智慧早已打通时间后门。”清音先吹捧一下师父和历任师太。

一慧师太不为所动。闭起双目,等待徒弟下文。

清音私下结论:“所以,这是师父的激将法,既让小徒改变寻宝的节奏,也让小徒有了借口,不费口舌将岭上人家转变成寻宝驿站。”

一慧师太睁开眼睛:“三月最不想看到就是你要做一辈子的尼姑。”

一慧师太说出三月在她心目中的印象,等于承认了桃花庵没有推算时间后门的心经。

寻宝团队中,四鬼的人品无法得到保证。苍耳和清音也是初交,知人知面难知心。关键时刻,清音必须有一个可靠的帮手才行,这个帮手的最佳人选无疑是清音表姐三月。

一慧师太一手策划和主持这次寻宝,必须对可能出现的各种风险作出必要的评估,加强防护措施,一些暗中力量她暂不向清音公开。

清音没有为推测得到证实沾沾自喜,反而更加担心错过打开后门的时间。

事已至知,一慧师太不再隐瞒,对清音说出桃花庵心经的秘密:

桃花庵不是没有心经,而是确确实实有一部传了一千二百多年的心经。只不过这部心经不是埋在正殿菩萨的佛像下,而是刻在天音洞的石壁上。

盘坐在天音洞中的一慧师太和清音师徒正被这部心经团团围在中间。心经以各种奇形怪状的字符隐现在石壁上,颜色和石壁溶为一体,常人不经指点,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第一代师太将心经刻在天音洞的石壁上,供每任师太钻研。因为光凭第一代师太一人之力无法练到心经的最高境界:将人的意念传送到指定的朝代。

一代一代的桃花庵师太为此而努力,一代一代的努力付诸东流。

到了一慧师太这一代,古道、峡谷、原始森林的开发热潮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一慧师太担心宝藏不能保全,于是抓紧时间重启后门计划。也许这一次的意念传送会惨遭失败,让清音和她的团队白白浪费大好时光。但比起一千二百多年前的桃花一计和绛娘所作出的牺性,这些浪费又区区几何。

桃花一计,令人心动,更令人心碎。

一慧师太说了心经的秘密,却没有透露桃花一计,只有身临其境,走进都城南庄,才能体会桃花一计的用心良苦。

清音惊得合不拢口:原来还可以这样穿越时间后门。

“那师父几时开始传送意念?”清音迫不急待。

一慧师太回答:“为师需要一个契机。”

“哦”一声,清音泄了气。

一慧师*慰徒弟:“时光倒流古人洞或许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清音不敢相信:“师父,您要去古人洞吗?”

一慧师太笑了笑,一脸慈样:“为师身体吃不消,就在天音洞运功。天音洞离古人洞虽有一段路程,但把握好时机,为师还是有信心把你们的意念悄然送进时光隧道。”

“哦”一声,清音放下心来。

她突地又想起什么:“师父,您是否给我们每个人都定了一个角色。”

“聪明,真不愧是本师太的徒弟。” 一慧师太对清音赞不绝口。

清音缠着一慧师太不放:“那您说说,都有哪些角色?”

一慧师太乐意告之:“飞钱帮四大分舵主,缺一不可,所以四鬼还原他们先辈的身份,依然是分舵主,至于你的那位好友苍耳……”一慧师太话语嘎然中断。

清音急着想知道答案:“师父快说。”

一慧师太一语惊人:“我让他回大唐重建一支京师巡捕,听命于京兆尹崔护大人。”

师父的话又一次冲击清音的心灵,多么稀奇古怪的一个想法。

唐太和三年,长安发生了最可怕的一件事:大唐京师巡捕总捕头牛峥山、副捕头李渔、风道牌牌头葛俊杰、云道牌牌头符云表、雷道牌牌头叶仙宏、电道牌牌头郭子民和底下的四十名捕快一起失踪。

大名鼎鼎的整支京师巡捕,一夜之间凭空消失,赫然成为千古谜案。

一慧师太旨在让苍耳解开这个千古之谜。

四鬼和苍耳角色已定,剩下清音、三月、还有赌鬼的小情人比目鱼。清音不知师父有何安排,洗耳恭听。

一慧师太郑重其事地说:“有一个人物,为师不得不提。”

清音想到了:“绛桃?”

“不错。”一慧师太认同,“正是大理寺监察院第一密探:绛桃。”

一慧师太对清音说出最后一个故事:

绛桃,一个令黑道闻之色变胆颤心惊,大理寺出类拔萃的探花;一个貌若天仙,被誉为大理寺一枝花的名动天下的女人。

绛桃常年来无声,去无踪,神出鬼没。就连黑白两道顶尖的高手也不识她的庐山真面目。

每当风中传来淡淡的桃花香气时,就会听到绛桃天籁般的笑声,然后就会看到绛桃满月般的笑容。

要想目睹绛桃的笑容,要有一定的运气。

偏偏有些人的运气不错,总会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听到绛桃天籁般的笑声,然后看到绛桃笑靥如花,踏月而来。不过他们宁可不要这份运气,宁可不要看到绛桃的笑容,因为一看到就迟了,乖乖走进大理寺一枝花为他们找好的归宿:大牢。

没有人能抵抗得了探花绛桃的致命一笑!没有人!!

绛桃腰间佩挂着一块天下独一无二的虎头金牌,镌刻着太和皇帝唐文宗李昂的五个亲笔字:天下第一探。

这枚虎头金牌,当然也有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唐太和二年,京城出现了一个专偷皇宫宝贝的神偷,三天两日光顾内苑。此贼艺高人胆大,戒备森严的皇宫,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当时负责皇室安全的禁军统辖见有人竟偷到了天子脚下,那还了得,加派禁兵里三层外三层将皇宫内苑守得水泄不通。

统辖以为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不料这通天大盗又打起了御书房的主意,皇上的墨宝接二连三遭窃。

第二十五章 探花绛桃

堂堂的皇宫禁地竟被一名盗贼弄得鸡飞狗跳,颜面扫地。禁军统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怕惊动皇上,只好命令禁兵严防死守。

就在统辖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御书房内,皇上最钟爱的太湖珍品砚台也惨遭贼手,防不胜防。

这下糟了,统辖吓得面都青了,难道盗贼有通天入地的本事不成?

纸包不住火,唐文宗李昂发现自己钟爱的的文房四宝竟然不翼而飞,龙颜大怒,当下将统辖革职查办。

唐文宗担心:这大盗贼胆包天,在深宫作案胜似闲庭信步,偷皇家宝贝神不知鬼不觉,如囊中取物。如果要取寡人项上头颅,岂不易如反掌。

唐文宗心惊肉跳,召见大臣们商讨对策,欲亡羊补牢。

大理寺卿胸有成竹,率先打破沉默:“启奏陛下,臣举荐一人,定可捉拿此贼。”

皇上闻言大喜:“爱卿快快告知何人”。

大理寺卿回答:“大理寺监察院首席密探绛桃。”

唐文宗当即喧绛桃入殿。

绛桃一脚踏进重重殿宇的皇宫,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密探身份出现在朝班中的人物。

绛桃的出现宛若清风入殿,芳气满宇。唐文宗一眼见到清丽绝俗的绛桃就愣了神。大理寺卿咳嗽了几声,唐文宗尴尬地笑了笑,恢复帝王至尊。

唐文宗颁下一道圣旨,由大理寺监察院督办皇宫失窃案,除了机密重地和后宫,绛桃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内苑,必要时可调用禁军。

绛桃皓齿疏香,磕头谢恩,皇上心旌摇曳,眼巴巴看绛桃退出大殿。

绛桃接受此案,断定神偷会再次光顾皇宫。神偷一二再再二三冒着生命危险独闯内苑,搞得整座皇宫不得安宁。皇宫戒备越森严,神偷偷得越起劲,这不光是为了盗窃,好像怀有某种目的。

明知山有,偏向虎山行。神偷挑战的应该是皇室的防务体系,绛桃想不通神偷为什么要致力于这一战。

绛桃想不通,有人却通天通地通皇宫,顺利偷走了御书房的内经,并留下一首打油诗:桃影绰约,魂牵梦萦。今夜子时,踏月会花。

绛桃注视神偷遗墨,黛眉紧锁。这神偷疯狂地在皇宫作案,其目的就是为引出她这位大理寺密探,令人啼笑皆非。

子夜说到就到,明月清辉下,绛桃独立御书房檐头,顾目四盼,重檐叠宇尽收眼底。皇宫鸦雀无声,禁军不知所向,偌大的皇宫恰如一座空城。

绛桃的目光停留在西南角的清凉台上。

“出来吧!”绛桃语如珠落,清脆亢亮。

西南角清凉台阴影中闪出一个人,见到绛桃,如释重负,开心地说:“大理寺一支花,你终于露面了。”

绛桃冷哼一声:“这本应是本探要对阁下说的话。从来只有猫追老鼠,哪有老鼠等猫。”

“那我俩就玩一把老鼠戏猫的游戏,不枉今夜青风明月。”那人说完,手一扬,一团浓雾扑向绛桃,等到烟消雾散,哪里还有神偷影子。

绛桃一声轻咤,扑向一处角落,角落腾地又冒起一股烟雾,绛桃稍顿,破雾追击。神偷一落脚,绛桃堪堪杀到,神偷只得借雾撤离。俩人一个躲,一个追,把皇宫的威严踩在脚下。

一柱香后,神偷有点吃不消了,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止步。神偷坐在屋脊上,喘着粗气。月光下,绛桃亭亭玉立,肌肤胜雪。

神偷不解:“你是猫,不能不说快若闪电。我是老鼠,也可谓灵活敏捷。为何你这只猫总能未卜先知,找到我这个鼠的隐身之处?”

绛桃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为让神偷输得明白,她道出真相:“黄昏之前,本探已经在内苑和御书房等檐瓦上洒了一层无形无色的香粉。为怕冲散香气,本探启禀皇上,将守卫皇宫的禁军退至宫墙埋伏。阁下子夜前来,一呼吸,必然吸走一部份香气。本探只要闻出哪个方位的香气淡些,就可判断出阁下的藏匿之处。”

神偷仰天长叹:“探花就是探花,难怪江湖人称宁可和魔鬼为伍不可和大理寺一枝花为敌。”

绛桃好奇:“以阁下的能力,本可成为一代人杰,为何执迷不悟,甘心为贼?”

神偷一双眼睛熠熠闪光:“探花绛桃,名动天下,世间英雄好汉无不想交之,谁都想一睹探花之风采。我等鼠辈唯有做出惊天大案,方能引起朝庭足够重视,足够到派出大理寺一支花。”

神偷的目的已达到,他一脸满足,接着道,“所有窃物我碰都未碰,均藏于清凉台下,完好无损。”

绛桃哭笑不得:“阁下这是何苦?无论你出于什么动机,无论赃物是否完璧归赵,私闯皇宫禁地,只有死路一条!”

神偷满不在乎:“大不了一死而已,至少我证明一件事。”

绛桃追问道:“什么事?”

神偷怪笑一声,回应:“人人都说绛桃一笑缉贼,不管是谁,只要犯在绛桃手中,便会毁在她的致命一笑之下。”神偷争强好胜心大起,“我赌你的致命一笑!”

人生本身就是一场赌局,他拼死一赌,赌能逃过绛桃的致命一笑。

神偷双手情不自禁摸向怀中的飞刀,只要他的飞刀出手,就会冻结绛桃的笑容。

于是他看到了绛桃的灿烂一笑,只不过笑的不是绛桃本人,而是一朵桃花,绛桃的手中忽地多出一朵叠层重瓣的深红色桃花。

这朵桃花乍地炸开,花瓣漫天飞舞,卷起一道旋风,旋风中的花瓣组成一个大大的笑脸,摄人心魄,美艳之极。电光石火间,神偷的飞刀迅雷不及掩耳出手,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倒下去的一瞬间,他看到他的飞刀在花瓣的旋涡中心支离破碎,化为片片蝴蝶。

神偷身上要害之处插满了花瓣,每一片都入骨三分,每一片都足以致命。

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皇宫盗窃案告破,唐文宗赐给绛桃的不是宝剑,也不是红粉,而是刻着他亲笔题写的“天下第一探”虎头金牌。

※大理寺一支花绛桃这个角色,对破解飞钱帮几大舵主失踪案和藏宝地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桃花庵一慧师太第一眼见到清音,就觉得清音和她心目中的绛桃角色不谋而合。所以即将登场的一千二百多前腰佩“天下第一探”虎头金牌的人是桃花庵小尼姑清音。

第二十六章 吸血蝙蝠

三月和比目鱼,一慧师太没有更好的角色定位,因为绛桃身边最亲近的人是谁,赌鬼有没有相好,至今为止,一慧师太一概不知。

师太告诉清音,她将三月和比目鱼的意念传送至唐朝后,需要意念自己去找替身。至于找来的替身是否绛桃身边人物,是否赌鬼的情人,无法确定。

一慧师太唯一能做到的:把三月是清音表姐,比目鱼是赌鬼相好的信息强加到三月和比目鱼的意念中,让意念有目的有感知地选择最合适的替身。

一慧师太同时将清音、苍耳、三月、四鬼和比目鱼八个人的意念一起传送到唐朝,要耗出的能量可想而知。但不得不实施,后门一开,稍纵即逝,必须在同一时间内将八个人的意念送进时光隧道。

一慧师太苦研本门心经二十年,有些技门还未打通。要不是时间紧迫,她不会这么焦急启动寻宝计划。势必等到将心经练到出神入化行云流水时再作考虑。

一慧师太本想放弃比目鱼,少一个人就少一分能耗。问题是赌鬼同意将他和比目鱼拆散吗?答应肯定是否定。

一慧师太最坏打算是八个人的意念有先有后到达唐朝长安。但必须保证清音和苍耳的意念最先到达,并且保证俩人之间必须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八个人来自一千二百年后的龙姆山麓。任务完成后,配合义她将飞钱帮密匙和其他七个人的意念带回当今世界。

这个使命最好能落到清音身上,但无法预知。

一慧师太对着徒弟清音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清音下山传达穿越的时间和地点。

“让我回大唐重建一支京师巡捕,听命于京兆尹崔护大人。”苍耳一听此话也是醉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苍耳跃跃欲试。

岭上人家,四鬼入住的客房各放着一份将事先准备好的,带他们寻找各个家族秘密的计划书。

四鬼无法抗拒。

※穿越时间后门的日子悄然而至。

这是一个阳光充沛的早晨,清音、苍耳、三月、酒鬼、赌鬼、比目鱼、色鬼、烟鬼一行八人,装束整齐,离开岭上人家,走向时光倒流古人洞。

小汐代替三月守店。

三月介绍四鬼互相认识。

各种惊诧、好奇、兴奋、欲望等表情写在酒鬼、赌鬼、色鬼、烟鬼脸上。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这是飞钱帮四大分舵主后人的第一次碰面。

四鬼至所以沿续四大分舵主的外号,是一辈一辈掌握飞钱帮秘密的先祖们提醒后代不要忘记自己是飞钱帮宝藏的继承人,同时也方便四大家族后人必要时相认和相聚。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一千二百年过去,没有一个分舵主后人发出过召集令,直至今日,反而岭上人家将他们四人汇聚在一起。

芸芸众生,只不过沧海一粟。

※齐伯一早在古人洞等候清音他们的到来,洞边的杂草乱石基本被齐伯清除干净,清音感觉洞口大了许多。

清音、苍耳、三月依次向齐伯问好,齐伯憨厚地笑笑。

酒鬼见过齐伯一面,他很难把眼前这位质朴的齐伯和那个在酒馆咄咄逼人的齐伯联系在一起。

齐伯冲每个人点头示意,轮到酒鬼,依然是同样的表情。

苍耳自告奋勇第一个爬进洞。

洞内过窄,仅容一人,举手投足相当拥挤。一些笨重的装备根本无法携带,除了紧身护具外,苍耳先将探洞包、手锤、牛尾绳扔进洞中。

洞体十分潮湿,幸亏穿着连体服,不受影响。苍耳借着头盔灯光的照明,沿在洞壁蛇行。为方便观察洞体,连体服缝着反光条。

苍耳推着装备爬行了一段路,眼前忽然开朗,可以直立。前方有气流声,阴风阵阵,不知通向何处。

苍耳顾不上整理身上的泥土,取出探洞包里的信号灯,朝洞口发出安全信号。

清音、三月、酒鬼、赌鬼、比目鱼、烟鬼、色鬼陆陆续续下来。烟鬼瘦骨嶙峋,手脚舒展,几乎滑行而下。其他人就没有这么方便了,特别是酒鬼,块头大,被挤得呲牙咧嘴,嗷嗷直叫,色鬼在后面使劲助力,总算让他安全着陆。

一帮人灰头土面,狼狈不堪。大家稍作整顿,小心翼翼,继续前进。

苍耳和清音提着探照灯打前阵,三月紧随其后。色鬼本在队尾,几个箭步越过赌鬼,跟上三月的脚步,俩人并肩而行。

三月瞅了一眼,见是色鬼,细声提醒:“注意脚下,当心绊倒。”

色鬼见三月关心自己,心里乐开了花,凹凹不平崎岖曲折的石洞,妙变成阳春三月的江南绿州。

赌鬼拉着比目鱼的手,跟在三月后面,比目鱼神态轻松,一副有安全感的样子。

洞中套洞,苍耳和清音领着一帮人走向最大的一个石洞。

清音本以为深入洞腹,空气稀薄,呼吸会困难。没想到越往前走空间越宽,洞壁越来越光滑,不但空气流通,能见度也越来越好。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是酒鬼的声音。大伙回头,酒鬼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是谁?”酒鬼见大家都往他这边看,胆子大了起来,朝身后高声发问,声音撞击洞壁嗡嗡作响,振耳欲聋。

八盏头灯齐刷刷照射之下,洞内如同白昼,除了反光,酒鬼身后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清音快速走至酒鬼身旁,问酒鬼。

酒鬼依然紧张,语气惶恐:“刚才......刚才明明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清音朝来路晃晃了探照灯,空荡荡并无异样, 清音转身对大伙说: “虚惊一场,继续赶路吧。”

苍耳押后。

烟鬼拍了拍酒鬼肩膀,惹得酒鬼又是一惊。烟鬼开玩笑说:“兄弟,胆小了吧?”话音刚落,烟鬼脸色突变。

暗中有只手重重地打了一下他右肩,烟鬼结结巴巴:“是谁……谁?”

“是蝙蝠,不要怕。”这会苍耳留心了,洞顶扑下一团黑影,擦着烟鬼右肩,风一般跃过众人头顶,消失在前方。

电光石火间,苍耳眼光捕捉到黑影长着爪子,爪子之间有肌肤相连。苍耳明察秋毫:这是翼,蝙蝠身上的翼。

听苍耳说是蝙蝠,大家不约而同仰起头观望洞顶,洞顶上,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洞穴密密匝匝。

“莫非蝙蝠就藏在这些洞穴中?”烟鬼心有余悸地问。

话音刚落,哗啦啦从洞穴飞出上百只黑色的蝙蝠,张牙舞爪扑了下来。

赌鬼看到蝙蝠的鼻叶一扇一动,爪子弯曲如钩、锋利无比,赌鬼心碎了,发出绝望的叫声:“吸血蝙蝠!吸血蝙蝠!”

第二十七章 奇遇

吸血蝙蝠是哺乳动物中少有的吸血种类,一只吸血蝙蝠一生所吸的血高达100升左右,非常恐怖。

“不要怕,”苍耳安慰大家,“吸血蝙蝠毛色呈暗棕色。相貌十分丑恶。这些毛色偏黑,极其普通。”

果然如此,黑压压一片的蝙蝠没有攻击他们,在八个人的头上了盘旋一会后,扇着宽大有力的翅膀,扔下他们飞远了。

正当大家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时,比目鱼又“哇哇哇”大哭起来,不断蹬腿,极力想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

三月紧跟其后,表情狂怒,怒喝:“滚!滚蛋!”厌恶程度比身旁的比目鱼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又是乱成一团糟。

清音看到地上的景像也吓了一跳:成群轧堆的地鼠争先恐后地窜过他们的脚跟。三月、比目鱼手忙脚乱,避之不及。

清音异常冷静,她看到这些地鼠吱吱喳喳,一溜烟往前窜,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清音呼喊:“不要理它们,让它们走。”

一帮人安静下来,地鼠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折腾,三月香汗淋漓,比目鱼面色铁青,四鬼也不好到哪里去,上气接不了下气。只有苍耳和清音镇静些,面不改色。

苍耳建议休息一会,清音同意。大伙坐了下来,喝水的喝水,揉脚的揉脚。苍耳和清音窃窃私语,不知什么原因导致蝙蝠地鼠倾巢而出。俩人分析来分析去,得不出结果。

正琢磨间,忽地听到石洞深处仙乐飘飘,歌声不断。苍耳和清音瞠目结舌,三月、四鬼和比目鱼站了起来,人人心头大奇。

众人不由自主地踏着歌声而行,转了一个弯,开始往下走,洞底越来越深,洞顶高不可及。又转了几个弯,众人眼前一亮,石洞半腰处竟然天生了一个窗口,犹如天窗一般,形成人间少有的奇景。一柱光线从这个天窗穿刺而下,光芒万丈,照得洞内煜煜生辉。

更奇妙的是,天窗外面传来水与水拍打、水与岩石拍打的声音,富有强烈的节奏感,想必洞外就藏着一支赏心悦目的飞瀑。

众人啧啧叹奇。

有几只鸟儿们扑愣着翅膀飞进天窗,一边飞着一边发出清丽悦耳的啾鸣声,和着飞瀑的节奏,组成了天地间最美妙的声音。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听到的天籁之音是鸟鸣和飞瀑的组合声。

正陶醉其间,只见数不清的鸟啊山鸡啊松鼠啊兔啊等飞禽走兽,络绎不绝地跳进天窗, 然后一窝蜂窜向另一个更隐蔽的套洞。

八个人几时见过这等场面?

苍耳再次提议:“要不我们先去看一看动物世界吧?”

四鬼拍手赞同,少数服从大多数,大伙跟在小动物后面屁颠屁颠追着跑。

追进隐蔽的套洞,空间比外面的几个洞更大。众人只觉得芳香扑鼻,心头暖洋洋一片。

此时洞内嘀嘀嗒嗒之声不绝于耳,小动物们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出现了,这些动物被施了什么法术似的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众人自然不出声。只见洞顶岩壁上紧贴着上百只蝙蝠,洞地围着成堆的地鼠,身子笔直,齐唰唰眼观顶,张着嘴巴。

众人面面相觑,这些蝙蝠地鼠曾和大伙有过一面之交,此洞重逢,不知是喜是忧。再看刚进来的这批小动物,已经自觉列队,围着地鼠,扬起头,张大嘴巴。

众人诧异之下,情不自禁加入小动物行列,依样画葫芦仰起头。

苍耳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舌头上,一滴,二滴,清香甘洌,沁人心脾,说不出的享受。苍耳咂了咂嘴巴,一股酒味直冲脑门。

原来顶上石缝滴下来的是酒。

起初酒珠一滴、二滴。后稀稀沥沥,纷至沓来,如三月的春雨,打得飞禽走兽缩头缩脑。只一会,会跑的小动物面酣耳热摇头晃脑,会飞的小动物步履蹒跚晕眩欲跌,一个个萌态十足,憨态可掬。

酒雨也打得众人睁不开眼睛,赌鬼、色鬼、烟鬼微醉,清音、三月、比目鱼三位女性,额赤腮红,眼角眉梢都是春。

酒鬼喉管嚅动着,酒液流过他的舌头,滑过他的喉咙,流进他的胃,渗进他的血管,深入他的骨髓,祖先的神灵暗示着他:这是一千二百多年前酒池的将进酒;这是天之神曲,人世间独一无二。

二行热泪从酒鬼眼眶夺奔而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祖祖辈辈苦苦寻求的天酿竟让他在这个隐蔽的石洞发现,酒鬼一下子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跪拜指引他来此洞的飞禽走兽。

蝙蝠和地鼠不再让酒鬼恶心。反成为恩泽无边的吉祥物。

只听得扑愣扑愣,贴在洞顶的蝙蝠接二连三掉在地上,醉了,张不开翼。

美酒后性十足,地上的小动物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洞内一片宁静。唯有石缝中的酒珠还在嘀答嘀答下个不停。

酒鬼哭哭笑笑,语无伦次,躺倒在地上不想起来。

苍耳入酒不多,还算清醒。他仰望洞顶,心想:此洞地理独特,洞顶有不少气孔,上方可能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山沟。沟两边野果累累无人采摘,花落蒂熟,果实沉积山沟,日积月累天酿成酣醇,流至气孔,化为酒雨。

清音不胜酒力,心跳加速,有气无力背靠着洞壁休憩。

三月和比目鱼早已迷糊,头重脚轻。

烟鬼发出鼾声,竟已呼呼入睡。

赌鬼自言自语:“谁......还有谁?跟我赌一把......一赔五。”

比目鱼踉踉跄跄跌进赌鬼怀中,赌鬼纵有万千赌兴,怎敌得过比目鱼一抹柔情?赌鬼揽着比目鱼的*,俩人走至一边角落,依偎着坐了下来。

清音眼皮越来越沉重,朦胧中见苍耳朝她投来关切的眼神,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睡去,千万别耽误时间找后门。她越抵抗,眼皮越不听使唤,越使劲地打架。

三月走过来本想拉起清音,怎料脚下踩到松软的东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清音身上。三月低头一看,是一只蒙头大睡的小松鼠。

“你也太醉了吧。”三月爱怜地抱起小松鼠,将它放回松鼠群里。这一幕刚好被色鬼瞧见,借着酒胆,妙变孩童,淘气地对三月说:“我也喝得不少,你过来抱抱我。”

三月赖慷一笑,如三月春风。

色鬼眼前石洞霎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花的海洋。

睡去的小动物纷纷苏醒,手舞足蹈,在花间翩翩起舞,三月就在其中,和小动物们一起欢快地跳着唱着......色鬼喃喃自语:“春天的颜色,真好看......好看。”

幻觉中,色鬼的意识远离大脑,渐渐飞向一个神秘的国度......

第二十八章 穿越

“咕咕咕”一只七彩斑斓的山鸡踮着爪子出现在三月面前,抖动着华丽的羽毛,昂起头,一动不动注视着三月。

三月对山鸡开起玩笑:“你是雄的还是雌的呀?是向我求爱呢?还是发出挑衅?”

七彩山鸡低下头,自愧貌美不如三月。

三月乐不可支:“既然不敢跟姐姐比美,那就是向姐姐求爱了。”

“扑扑扑”山鸡拍打翅膀,骤然飞高。空中掉下几根七彩羽毛,认准三月,轻飘飘飞到她身上。

羽毛艳丽绚烂,艳丽如霓裳,绚烂似羽衣。

“叮铃铃......”三月的耳边忽地传来一阵马铃声,一支千年马帮驭着一捆捆美得让人窒息的霓裳羽衣,由远及近朝桃渡岭冉冉而来,又由近及远离桃渡岭渐渐而去。三月忽地发现自己也正置身马帮中间,兴高采烈,吹着口哨,走向天边......

※苍耳见一帮人七零八落分散在酒洞各个角落,没有惊动其他人,独自去外面几个石洞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苍耳慢吞吞走酒洞,

一旁,赌鬼耷拉着脑袋搂着比目鱼早已昏昏然睡去。

比目鱼躺在赌鬼臂弯里大概觉得累了,侧翻了一下身子,口中梦呓着什么。

比目鱼嗲里嗲气的声音游丝一般钻进苍耳的耳孔里:“赌哥......你真会挑时间......大白天做这种事。”

比目鱼的话容易让人想歪,苍耳脸一红,加快脚步从他们俩从身边走过。

“赌哥......这是什么地方?长安街吗?”比目鱼拖长鼻音的梦呓拖住了苍耳的脚步,苍耳一愣:赌鬼和比目鱼的意念已穿越到长安?

稍顷,苍耳哑然失笑:不可能,说好八个人的意念一起打包穿越的。比目鱼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好象故意和苍耳唱反调似的,梦境中,比目鱼吃吃地笑起来:“哦......大唐......大唐哈!”

苍耳怔住:赌鬼和比目鱼神不知鬼不觉先于他们一脚迈进长安街。

※山洞中的小动物们仍沉醉不醒,它们中间的酒鬼不知何时清醒过来,水袋中的饮用水被他倒掉,正拿它聚精会神接着酒,以至苍耳走到他身边浑然不知。

看来酒鬼接了一会儿,见差不多装满一水袋酒,酒鬼喜出望外:“老祖宗,您把长安街的英雄豪杰全约到酒池拚酒吧,这回我们有的是神酒。”

酒鬼疯言疯语,苍耳想到什么,一时又说不出来,卡在那儿。

“好啊!”冥冥中有人回应酒鬼,“带着你的美酒,跟爷走吧。”

娈魔术似的,酒鬼眼前浮现出一个虚无缥缈的虚境:一个老者正在空气清新、光线充足的山野田间品酒。老者喝得兴起,抚掌高歌:

“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鞢。旁人借问何事有,笑杀山翁醉似泥。鸬鸶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唱的是李白的一首醉歌《襄阳歌》。

酒鬼心念一动,高声招呼:“你是老祖宗吗?酒池的老祖宗?”

老者哈哈大笑。

酒鬼惊喜交加,心如鹿撞,忙不迭地抱起装满酒的水袋,喊叫:“老祖宗等等徒孙,徒孙这就来了。”

酒鬼手舞足蹈,疯疯颠颠奔向虚无缥缈的虚境......

※苍耳终于想通了。

倘偌真如酒鬼所言,洞顶滴下来的酒液是当年酒池独一无二的将进酒。那山洞上方就是不世出的江南百果谷。

酒池掌柜当年途中遇一白鹿,疑是诗圣李白坐骑,追随白鹿至江南百果谷。掌柜迷失谷中,在百果谷睡了一觉。醒来身处谷外,颈边多了一坛美酒,惊是诗圣所赠。后再也找不到进谷之路。

如今看来,酒池掌柜当年追至江南百果谷,正遇野果沉积山沟,酝酿成酒。天生嗜酒的掌柜怎会放过此等美酒,肯定一醉方休。喝饱了兜着走,掌柜装了一坛子酒出谷。至于如何得到空酒坛,不得而知。浑浑噩噩中,掌柜忘记了进谷之路。

千年美酒,神奇再现,难道这就是一慧师太说的走进时间后门的最好一个契机?

想通了这个道理,苍耳欣喜若狂,径直走向清音。

清音神志恍惚,目光迷离。

苍耳拉起清音的手,提高嗓门:“看着我!”

清音眼波流动:“看着呢!一艘船,一艘美丽的花船。”清音的声音恍如隔世,“你听,艄公在张橹吟唱,唱得是杜甫的诗赋《江村》:清江一曲抱村流, 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 相亲相近水中鸥。”

清音的声音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把苍耳带到一个青山含黛,两岸桃红柳绿的河泊:

水面上漂着一艘花船,船舱顶棚及船帮缀满了红、黄、白、紫、绿、粉红色的鲜花,灿烂之极。船舱中走出一个相公,只见他头扎玄色纱巾,斜嵌绿玉,一身碎云宋锦花样的青衣,脚下朱履簇新。苍耳觉得相公面熟,等相公走近,苍耳脱口而出:“清音。”

苍耳竟听不到他自己的声音......

※洞内,小动物仍在熟睡,苍耳、清音、三月、比目鱼、四鬼八个人的头灯同时熄灭,洞顶的酒雨滴完最后一滴,一切归于静寂。

古人洞进口处,一个四五米深的地方,齐伯用石块封住了去路,接下去的日子危机四伏,充满挑战,容不得半点意外。

齐伯咧嘴一笑,他有十足的把握保证洞内八个人的肉身安全,并延续他们的生命。哪怕付出他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桃花庵,白岩洞天阿弥寺妙月师太带着二个爱徒匆匆赶到。

一慧师太携清竹参加阿弥寺开光法会之际,曾委托妙月师太,在她闭关之时代她主持桃花庵,妙月师太允诺。

天音洞,一慧师太在洞内闭关运功,将清音、苍耳、三月、比目鱼、烟鬼、酒鬼、赌鬼、色鬼八个人的意念送进时光隧道。

清竹守在洞外,不容外人打拢师父。师父闭关多久,她就坚守多久,哪怕耗尽她的有生年华。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支驴队经过古人洞,领队趴在古人洞洞口,用射灯往里照了照,只有四五米深,见前无去路,领队打消了探洞念头,带领队伍走向别处。

龙姆山时光倒流古人洞,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第二十九章 明月之夜

大唐,长安。

明月之夜,海裳。

海裳是一朵花的名字,也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白嫩嫩的女人的名字。

花香袭人,沐好花浴的海裳肩披青衫,斜倚在窗台上,手托香腮,默默想着只有花坊女子才懂的心事。

剪纸般的月亮,挂在墙外那棵歪脖子柳树的梢头上。夜凉似水,海裳似乎有点恼怒夜风对她肆无忌惮的侵入,正准备拉下帘子,将无边的心事关在窗外,无意中却瞥见歪脖子柳树上藏着一个人。

有人竟在暗中窥视她。

她吓出一身冷汗:一个青楼女子,啥地方可以值得人暗中窥视的?只要你肯破费,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点她的牌呀。

思来想去,海裳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好色之徒要么是个吝啬鬼,要么穷得叮当响,趁着夜色,借着月光,一睹她芳泽。可恨!

一阵微风吹过,拂散了掩映在歪脖子树杈上的柳丝,海裳看到了一个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场面:

一个白衣男子平躺在歪脖子树杈上,目不斜视,望着睡莲般的天空出神,好象根本不知道海裳这个人存在似的,甚至连正眼瞧她的意思都没有。

此人的举动非但没有消除海裳心头的不快,反而让她更恼火:放着一个大美儿白瞧不瞧,竟莫明其妙地欣赏夜空,真是可恨!

海裳忿忿不平。

月光下,白衣男子身材修长,看起来十分干净,他一动不动,几乎和柳树化为一体,仿佛天生就是柳树的一部份。

月光如洗,柳条被浣得轻似雪,柔似丝。海裳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洁净的画面,不由地痴了。

夜更深。寒意更重。

白衣男子好象感觉得到冷的味道,有了反应,他伸了伸懒腰,张了张了腿,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件白色的瓷瓶。

看到瓷瓶,白衣男子仿佛看到一个久违的情人,眼睛一亮,嘴角明显有了笑意。

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白衣男子竟把瓷瓶扔向空中,瓷瓶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后笔直坠落,恰好卡在他顶上的柳枝杈中,头朝下对着他的脸部。

白衣男子随即摘下一片柳叶,举到面前,轻轻一吹,柳叶跳了起来,不偏不倚地飘向白色瓷瓶,悄无声息间,瓶口竟被柳叶刮开了。

一道水线从瓷瓶倾注而出,晶莹剔透,仿佛银河飞瀑直泻幽潭碧谷,堆珠撒玉尽入白衣男子的口中。

白衣男子美美地合上嘴巴,他的眼睛更亮,笑意更浓,就连夜月都有了笑意。

月高云淡,天空白得透明。海裳甚至看到男子鼻梁上皱起几道浅浅的褶痕,恰如一弯春水荡漾起丝丝涟漪。

海裳犯糊涂了:瓷瓶里装的啥,白衣男子喝得如此开心?借一片薄如蝉翼的柳叶打开封口,神奇!

看白衣男子满足的样子,就象尝到了人世间梦寐以求的美酒。如果真的是酒,那他喝酒的方式无疑是天下一绝。

海裳觉得自己的想法有趣极了,这个喝酒的白衣男子有趣极了。

月光更加妩媚。

大概是海裳看白衣男子久了,歪脖子柳树心生妒意,趁着风起,卷起千重柳浪,层层叠叠将白衣男子包围。

风乱了柳丝,也乱了海裳的心。

※白衣男子总是在明月之夜踏着月光而来,然后以同样的姿势躺在歪脖子柳树上,以同样的姿势喝酒。

每当这个的时候,海裳就沐好浴更好衣,打开窗户,看看歪脖子柳树,看看白衣男子,要是等到月上柳梢仍不见白衣男子踪影,海裳便会叹口气,斜倚在窗台上,手托香腮,默默想着只有邻家女孩才懂的心事。

※月上柳梢,酒池。

酒池是长安街最大的一家酒楼,天下美酒,莫不过长安街酒池。

酒池即将打烊,仍有三个西域装束的汉子在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得热火朝天。

这三个西域汉子是马背上的兄弟,一起在蓝天下纵马,一起在高原上逐鹿。大哥达瓦登巴,二弟米玛扎西,三弟拉巴多吉。

几年前,他们闯进烟雨飘缥的川西高山采药,误入一个终年积雪的峡谷,阴阳差错发现自古以来就被藏民们奉若仙草的“忘忧花”。传说忘忧草能让凡夫俗子忘却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神奇的忘忧花一下子改变了三兄弟的命运,让他们俨然成为川西最负盛名的药商。

一个富得流油的京城富商托人转告三兄弟,原意以更高的价钱收购他们手上的珍稀药材忘忧花,让三兄弟将仅有的忘忧花尽数送到长安。

有钱能使鬼推磨,长安离川西千里之遥,三兄弟还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将药材送至长安,交到富商手中。

一手交钱一用交货,三皮囊忘忧花换来三皮囊金叶子。归途路远,老大达瓦登巴嫌金叶子带在身上不方便,意欲换成飞钱,其时飞钱帮的势力已扩展到川西。

不料倘大的长安街,竟没有一家愿意换飞钱的商号,连最大的飞钱帮也人去楼空,人人忌讳飞钱两字,谈虎色变。

早听说酒池老掌柜是飞钱帮的东分舵主东龟,人称酒鬼。三兄弟于是来酒池碰碰运气,无奈被告之老掌柜随飞钱帮不知所终。

酒是西域汉子的命根子,来到名动京城的酒池,当然喝个痛快。三兄弟放下烦心琐事,畅怀痛饮。

酒过三巡,老三拉巴多吉口直心快:“登巴大哥,京城自古繁华,歌舞升平。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找个地方听听曲儿,舒舒筋骨。”

登巴头脑简单,一拍即合:“多吉,就这么定了。”

当下呼来小二,打听散心的好去处。

小二推荐闹市的“芙蓉汤馆”。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杨贵妃沐浴华清池,出水如芙蓉。回眸一笑,六宫粉黛无颜色。

长安街时兴汤馆,效仿贵妃池。

全城汤馆,数芙蓉汤馆最佳。艺人姿色不俗,精通琴棋书画,比酒赋诗。客人自由翻牌,沐浴更衣后,享受一起弹琴、下棋、挥毫、作画、喝酒的乐趣。

芙蓉汤馆最出名的艺人叫海裳,天生丽质。别看她弱不禁风,要是喝起酒来,那个劲,就是九头壮牛也拉不回来。

听完小二介绍,登巴赏给小二一些碎银,小二千恩万谢。

登巴和多吉起身。老二米玛扎西还在犹豫,多吉怂恿:“走吧!扎西二哥。”

第三十章 芙蓉汤馆

芙蓉汤馆。

芙蓉汤馆最大的特色就是艺人精通琴棋书画,熟习喝酒对局。客人浴后,无论何种消遣:听琴、对奕、赋诗、描绘、饮酒都有美人作伴,莺声燕语,其乐融融。

京城流行一句话:“一入芙蓉馆,就是刘禅住魏国—乐不思蜀。”

芙蓉汤馆有八大琴房:西江月、忆江南、渔歌子、长相思、醉花阴、鹧鸪天、琵琶行、木兰花。房名均取自唐教坊曲名和词牌名,客人欲听曲,任选一琴房,相应的女琴师过来弹奏琵琶或三弦,箜篌,筝,为客人助兴。

芙蓉汤馆还有八大棋室:麒麟、凌宵、玄天、如意、陇中对、聚贤堂、棋元阁、谈笑风生。客人欲下棋,任选一棋室,相应的女棋师过来陪客人捉对厮杀。

芙蓉汤馆当然也有八大书屋、八大画堂、八大酒阁。

西域汉子达瓦登巴、米玛扎西、拉巴多吉沐好浴、更好衣,端坐在八大酒阁之“蜀留香”。等那位据说喝起酒来,九头壮牛也拉不回头的海裳。

※海裳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送走酒阁几个难缠的客人,回到自己的居室。

今夜有明月,白衣男子会踏着月光而来。

海裳特地提早收工,准备洗个热气腾腾的玫瑰花浴。

放好水,室内暗香浮动,海裳宽衣解带。

“咣铛”一声,房门被撞开,馆主邬二娘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脱得仅存絷衣袒胸露肌的海裳“嘤咛”一声,侧身翻进木桶里,把整个身子埋在玫瑰花瓣下,只露头部在水面。

邬二娘嚷嚷:“小姑奶奶,早不洗澡晚不洗澡偏偏这个时候洗澡,三个财大气粗来自西域的药商指明道姓点你对酒。”

海裳面露难色,说今晚无心对酒,恳求邬二娘按排其他姐妹应付一下。

邬二娘骂骂咧咧走出海裳居室。

※蜀留香酒阁。

邬二娘对达瓦登巴、米玛扎西、拉巴多吉婉转说明海裳无心对酒,希望三兄弟谅解,她即刻安排一位酒量不输海裳的丽人过来对喝。

达瓦登巴解下腰间的金丝皮囊,扔在邬二娘怀里,道:“这里面的金叶子足可以将你的整个芙蓉汤馆买下。”

皮囊扔过来的力道不少,邬二娘的胸口撞得隐隐作痛。她分明感触到了金叶子的份量,邬二娘毫不犹豫地一把搂住皮囊。

“只是……”邬二娘唯唯喏喏,“海裳姑娘真的有事……”

达瓦登巴嘿嘿几声:“你拿这袋金叶子去请海裳姑娘。”

邬二娘唯唯诺诺而去。

达瓦登巴、米玛扎西、拉巴多吉对视一笑。

这世上不喜欢钱的女人好像不多,他仨耐心地看海裳慌不择路地跑进来。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空了,邬二娘狭独自提着金丝皮囊回来了。

看来海裳姑娘根本不吃达瓦登巴这一套。

邬二娘极不情愿地将金丝皮囊交还给达瓦登巴。

老三拉巴多吉抢着接过金丝皮囊,不相信地道:“奇了,世上竟有见金子不起心的女子,怕是嗅觉出了问题吧,嫌登巴大哥的金子是臭的?”

拉巴多吉说着装模作样举起皮囊嗅了一下,一股淡雅的幽香直冲鼻翼。拉巴多吉口中啧啧有声:“妙哉妙哉,想不到这副臭皮囊一过海裳姑娘的居室,竟脱胎换骨,芬芳如兰。”

“多吉就是多吉,说话比日喀则萨迦寺里的佛乐‘多吉尺布’还要动听。”达瓦登巴由衷地对拉巴多吉赞道。

达瓦登巴对邬二娘说:“老板娘,问问那妞儿要啥。硬的、软的?还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告诉她,只好她啃声,就算是‘库库淖尔’日月宝镜,咱登巴也会给她运过来,决不含糊。”达瓦登巴回过头,瞪着一直不说话的老二米玛扎西,“是吧,扎西?”

库库淖尔,蒙语“青色的海”,即美丽的青海湖,传说青海湖是文成公主远嫁吐蕃途中用唐王赐给她的日月宝镜变成的。

扎西点点头,证明老大登巴有此能耐。

邬二娘只得再去请海裳。

一刻时辰不到,邬二娘只身而返。

登巴拉长了脸,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注意,僵在那里,

多吉打破沉默:“扎西二哥,咱哥仨就数你的注意多,你出个点子呀。”

登巴也将目光投到扎西脸上。

扎西觉得有点扎脸,拍拍手说,“老板娘,告诉我海裳姑娘的居室,我过去请她。”

※扎西走出蜀留香酒阁,邬二娘追出酒阁,提醒扎西,海裳还在沐浴。扎西将手放在胸口,弯腰施了一礼。

扎西没有径直走向海裳居室,而是往马厩而去。回到原地时,手上多了一只羊皮酒囊。

※海裳居室。

躲在木桶里的海裳听到门外又响起脚步声,不是邬二娘,是男人的脚步声。海裳赶紧将桶边的玫瑰花瓣收拢过来,让自己的娇躯藏得更加严密。

门外,扎西请她过去对酒。

扎西唱起了歌谣;“青海湖的冰鱼,雅鲁藏布江的雪鹿,它们不喜欢捕食者的诱饵,却喜欢马背汉子的青稞酒。海裳姑娘,你比青海湖的冰鱼更娇嫩,比雅鲁藏布江的雪鹿更机灵,你是库库淖尔开得最灿烂的格桑梅朵。海裳姑娘,扎西给你带来了清醇可口的青稞酒。”

扎西对海裳极尽赞美之字,没有破门而入,博得海裳的好感。

歌声中,扎西推开门,他紧闭着眼睛。

“你!”躲在水中的海裳又羞又急,泪珠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扎西辨声听息,将手上的羊皮酒囊,抛向海裳。

羊皮酒囊顺势掉进木桶,水花激荡,溅了海裳个满头满面,水珠顺着海裳脸颊流淌下来,滑过皓洁如雪的脖颈。

扎西头也不回地走出居室。

海裳从桶底捞起羊皮酒囊,见羊皮酒囊上套着另外一小块羊皮,上面扎着一行字。海裳匆忙浏览了一下,破涕而笑。

※蜀留香酒阁。

海裳珊珊而来,濯濯如春月柳,灩灩如出水芙蓉。

登巴和多吉脑门冒着细汗,看着海裳,眼睛都直了,就像是呼伦贝尔草原长途跋涉饥肠辘辘的狼群看到一只娇嫩的绵羊,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子里去。

第三十一章 蹩脚的对局

拉巴多吉见米玛扎西请出海裳,有点酸溜溜地道:“登巴大哥,我总算明白了扎西身边为什么总不缺美女,原来他自有一套奉承女人的手段。”

登巴没想那么多:“海裳姑娘来了就好,”

海裳朝哥仨行了一礼,在对面坐下。

邬二娘不便多留,叮嘱哥仨:“那就请爷们多关照海裳,她小,不懂事……”

多吉咧开嘴乐了:“我大哥登巴最会怜香惜玉了,您老尽管放一万心。”

“还是多吉会说话。”登巴喜笑颜开。

邬二娘听了他们对话,感觉这三个西域汉子不象刚来时那样令人畏惧,再说这三个西域汉子出手大方。对出手大方的男人,邬二娘一向有好感。

邬二娘向海裳睇使眼色,要她消除戒备之心。

“二娘!”海裳鼓着嘴,连连摇头,希望她留下。

海裳楚楚可怜,让铁石心肠的登巴也动了恻隐之心。

登巴朗声道:“奇了,海裳姑娘不像是欢场女子,倒像一个大家闺秀。罢了,二娘别走,免得说咱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人。”

邬二娘连声说好:“只求爷们开心,说啥都行。”

登巴征求俩兄弟意见:“老二老三,说说下接下去怎么玩法?”

多吉铁青着脸,把球踢给扎西:“让二哥拿主意吧。”

扎西倒愿意接这个球,眉飞色舞地道:“登巴大哥,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保证让你玩得尽心,乐不思蜀。”

扎西的笑容显然感染了多吉,一张阴着的脸有了起色。

邬二娘好奇心大起,芙蓉汤馆的消遣本身够多,客人还自带节目,真是前所未闻。看扎西的兴备劲,不知他想出何种绝妙的主意来。邬二娘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个字。

扎西转身面朝邬二娘:“二娘,听说海裳姑娘除了能歌善舞外,酒量也是一流?”

邬二娘眼睛一瞪:“这个自然,有口皆碑!”

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欢场女子,要想守身如玉,酒量过人何尝不是一件保护自己的利器。

得到证实,扎西喜上眉梢。

众人一片迷茫,猜不透扎西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对面,海裳不露声色。

刚才扎西在她的居室将羊皮酒囊抛给她,她起初认为扎西心怀歹意,当看到酒囊上套着的一小块羊皮时,她才放下心来。

小块羊皮上用刀尖戳着几个字:青稞酒、你赢。

扎西歌声中唱道:“海裳姑娘,扎西给你带来了清醇可口的青稞酒。”如果她没听错的话,羊皮酒囊装的就是青稞酒。

对于青稞酒,海裳早有所耳闻。

芙蓉汤馆三教九流云集,其中不乏塞外人士光临。海裳每陪塞外人士喝酒行令,话中总离不开享誉雪域的青稞酒,离不开远嫁吐蕃的文成公主。是文成公主为藏民带来了青稞酒的酿酒技术。

耳熟能详,海裳对青稞酒的特性了如指掌。

青稞酒味道醇厚,入口绵甜,醉后头不痛,口不干,极易清醒,不误事,所以跑马的汉子随身都带着青稞酒,一路放牧一路饮酒。

扎西的用意非常明显:对局的酒是青稞酒,而且会让海裳赢。这对海裳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对局有对局的规柜:艺人赢了酒,客人就不能对艺人有非份之想。反之客人赢了酒,就可以对艺人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

当邬二娘告诉海裳有三个来自西域的药商点她对酒时,海裳心都碎了。一对三,而且是和马背上的汉子斗酒,纵使她有天生的酒量,同样是强盗进学堂——摸到都是输(书)。

而输酒的结局就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今夜月色妩媚,她惦记着的白衣男子会踏着月光而来。海裳一日不见白衣男子,如隔三秋。

海裳巴不得邬二娘安排另外艺人给这三个西域汉子,无奈仨人铁下心来要和她对局。

令海裳宽慰的是,扎西作为登巴和多吉马背上的兄弟,竟然要帮她脱离困境。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海裳都心怀感激。凭海裳的酒量,一袋羊皮酒囊的青稞酒自然不在话下。

登巴见扎西还在磨蹭,火性子上来了,连吼带叫:“米玛扎西,别折磨人了,快说说你的绝妙主意吧。”

“好,达瓦登巴大哥。” 扎西清了清嗓门,对着海裳装模作样道:“小美人,听好了,你只要将我交给你的那袋羊皮酒囊里的酒全喝光,我们仨兄弟便不为难你,立马就走,从此不再踏足芙蓉汤馆半步,登巴大哥这袋金叶子便留在芙蓉汤馆。”

扎西的话音刚落,登巴大哥就跳了起来,怒不可遏:“米玛扎西,你见鬼吗?没听说这妞儿喝酒的劲头九头壮牛也拉不过来?米玛扎西,你是猪,日喀则最笨的一头猪!”

他们仨兄弟也有仨兄弟的规柜,说好由谁出主意就由谁出主意,而且说出来后其他两个人不能更改。

多吉显然也没料到扎西会出如此馊主意。

邬二娘心里乐开了花,对付一袋羊皮酒囊青稞酒,海裳的酒量足足有余。她给海裳睇眼色:这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

那袋青稞酒仍留在海裳居室,邬二娘自告奋勇去取。

海裳对登巴的叫骂充耳不闻,脑海里全是白衣男子的身姿。正想入非非中,撞见扎西热乎乎的眼光,四目相对,海裳对扎西报以感激的微笑。

这一切没有逃过多吉的眼睛。

“扎西二哥,你总是在紧要关头充好人,米玛扎西,你不够兄弟。”多吉数落着扎西不是。

邬二娘取了扎西的羊皮酒囊回来。

多吉看到羊皮酒囊,心头的怒气一扫而光,脸上竟挂起一丝得意的笑,扎西并未注意到多吉的表情。

扎西接过羊皮酒囊,依然装模作样对海裳道:“很好,小美人,酒囊约有二十盅酒,一盅一口,正好二十口酒。”

扎西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口银白亮堂的酒盅来,接着道:“咱们以这口酒盅作为量具,每次从羊皮酒囊倒出一盅酒,必须一口饮光,不得剩半点酒液。”

扎西然后打开登巴的金丝皮囊,抓起一片金叶子,道:“美人饮尽一盅酒就算赢一次,我们赔钱,一次一片金叶子,二十盅就是二十片金叶子。” 米玛扎西掂了掂金丝皮囊,“登巴大哥皮囊里足足有二十片以上的金叶子。”

邬二娘一旁听得张口结舌,她狠狠地扭了一下的腿根,火辣辣地生痛,才觉得听的是人话。

邬二娘心花怒放:天上掉金子呢。

达瓦登巴吹胡子瞪眼:“米玛扎西,这跟把金叶子直接交到海裳手里有什么两样?”

登巴并不是心痛他的金叶子,而是怕这种蹩脚的对局日后传到江湖上,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

第三十二章 烧刀子

登巴浑身感到不舒服,却又无法取消扎西设定的对局。

扎西眉开眼笑:“海裳妹妹,这游戏刺激不?既然有赢,当然也有输。咱再定一个输的规矩:要是你一口干不了一银盅的酒,就算输。输了咱不赔钱,也不回扣你赢的金叶子。”

登巴快要听不下去了,盯着扎西,双目念怨。

扎西觉得锋芒刺背,不增加点游戏难度,过于袒护海裳。

他硬着头皮给出一个非常苛刻的条件:“海裳妹妹,二十盅酒你必须一口气喝完。中间停顿时间不允许超出从一数到三,超出就算输。如果你吐出一口酒,则全盘皆输。咱们就得按对局的规柜来,你不能拒绝登巴大哥和多吉兄弟的任何要求。”

这无疑要了海裳的命。

海裳的脸刷地青了,她做梦也不到米玛扎西最后提出这样恶毒的条件。

对于青稞酒,海裳仅仅停留在对其特性的了解上,却未真正沾过酒。要是羊皮酒囊里的酒度超过她的想象,要是她坚持不到最后一盅,结果比死都惨。

扎西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海裳雾里看花,分不清真假。

登巴拉长的脸很快恢复如初。

“达瓦登巴大哥,你看这买卖公平不公平?”扎西讨好地问。

“公平,比次仁老爹的铁秤还要公平,”登巴笑骂,“米玛扎西,也只有你这个鬼精灵才想得出这个鬼条件。

“哈哈哈。”房间里响起拉巴多吉欢快的笑声:“登巴大哥,你赶紧想一想你的要求吧。否则小美人输了,耽误春宵。”

听他的口气,海裳注定会输。

邬二娘一旁迷惑不解:多吉幸灾乐祸的表情,显然稳操胜券,难道海裳会输得连翻身机会都没有?

多吉的把握让扎西忽地有了一种不详之感。

只有一种情况下海裳会输:那就是羊皮酒囊里装的不是品性温和的青稞酒,而是另外一种更可怕的撕人心肺的烈酒。

可这明明是他本人的羊皮酒囊,装了哪种酒他再清楚不过。

扎西低下头,再仔细看了一眼羊皮酒囊系带上的饰物,大惊失色,系带上的饰物是豹头玉坠。

扎西的一颗心沉到了库库淖尔。

“要死,这是老三多吉的随身酒囊,我害了海裳!”扎西暗中责怪自己粗心大意,恨不得剜了自己的眼珠。

老大登巴、老二扎西、老三多吉三个人的随身酒囊,系带饰物各不相同。登巴狮头玉坠,扎西是虎头玉坠,而多吉是豹头玉坠。

三只酒囊,就数扎西和多吉的最容易混淆。二只酒囊不仅面料相同,色泽相同,连系带饰物也是大同小异。虎头和豹头,本身就容易弄错。扎西喝酒时摸到豹头玉坠,才知道自己又拿错了酒囊,错把多吉的酒囊当成自己的。

多吉不喜欢喝家乡的青稞酒,钟情风行辽东一带烧喉的烈酒:烧刀子。

烧刀子以酒性浓烈著称,被誉为“入口如含烧红刀刃,入腹如吞滚烫之火”,非性刚之人不敢碰,女人更是敬而远之。

多吉朝扎西吹了一记口哨,扎西回过头,见多吉正用眼神嘲笑他。

多吉早在邬二娘取回扎西的羊皮酒囊时,就觉察到扎西又弄错了,把豹头酒囊当成虎头酒囊,他故意没点破。

“烧刀子。”扎西狠狠跺了几脚,然后将歉意的目光投向海裳。

海裳倒抽一口冷气,扎西一声“烧刀子”,摧毁了她心底所有的防线。

扎西明显告诉她:羊皮酒囊里装是烧刀子烈酒。

为何好好的青稞酒变成了烧刀子?海裳连想下去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青稞酒变成了烧刀子的过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将囊中的烈酒喝光。

邬二娘见到海裳脸色突变,知道坏了大事。

天上没有掉下金子,反而掉下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来。

邬二娘深感寒意。

仿佛羊皮酒囊是烫手的山芋,扎西再也拿捏不稳,手一松,酒囊应声坠地。

登巴见状恍然大悟:这小子,一开始心就向着小绉儿。还不是弄巧成拙,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套。

多吉朝老大眨眨眼:戏已经开场,咱哥俩配合扎西把戏演好。

达瓦登巴会意,心想出出老二的洋相也好。

登巴开了口:“扎西,不要冷了场子,你来斟酒,把握好分寸。”言下之意,法子是你扎西想的,大伙没意见,这二十盅酒可不要再偷工减料。

海裳闻言色变,扎西的脸色更加难看。

众目睽睽下,根本无法作弊。

扎西手足无措。心里责怪登巴和多吉二位兄弟:有了钱,心咋就着了魔?

扎西有着登巴和多吉一样的血性子,处事方式与俩人迥然不同。

扎西喜欢女人,喜欢天边那抹云彩一般娇艳的姑娘,也喜欢青海湖一样清澈透明的女人。他希望用自己粗犷嘹亮的歌喉打动姑娘,用散发着草原和奶酪混合气味的魅力俘获女人,而不是*裸的财色交易。

可惜他的兄弟登巴和多吉却不这么认为:有钱才是“甲波”(王者),才是圣山上独领风骚的雄鹰。凡是被他俩看中的女人,绝没有能让她从俩人眼皮底下溜走的,所以今夜不能破了先例。

扎西不想和登巴、多吉闹翻,毕竟他们仨个是马背上兄弟。

扎西捡起羊皮酒囊,咬开囊塞,注满一盅烧刀子烈酒,双手敬给海裳。

大敌当前,海裳心里反而不怕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海裳身上。

没有选择的余地,海裳举起银盅,硬着头皮将烧刀子一滴不剩倒进喉咙。

酒液几乎擦着海裳喉管直接灌入她的胃中,海裳腹部犹如点燃的一堆干柴,由下往上腾地窜起一股火苗,肠胃不断抽搐。

“入口如含烧红刀刃,入腹如吞滚烫之火”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海裳今日算是亲身体现了烧刀子一把。

海裳求胜心切,打算趁着清醒之时,一口气干它个七八盅,再慢慢耗掉囊中剩余的烧刀子。

她不由分说从扎西手中夺过羊皮酒囊,自己满满地斟上一盅酒,又是一干二净。

这一口酒下到肚子里,火上浇油般,腹腔一下子烧开了……

海裳喘息里都有灼火,她甚至听见肝肠噼咧啪啦作响。

烈酒喝得过激,反犯了大忌,海裳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实在想不出有更好喝烧刀子的法子。

第三盅酒了,海裳倒满一盅子酒,极力稳住双手,平平稳稳地送到嘴边,闭上眼睛,仰头又猛灌下去。

胃部的火烧得更旺了,差不多变成了一片火海,海裳感觉到五脏六腑开始扭曲开始变形。

海裳大汗淋漓,邬二娘看得心惊肉跳,却想不出有效的法子阻止这场可怕的对局。

第三十三章 天外来客

海裳一张脸惨白,心窝一阵紧似一阵,脸上的汗珠滴滴答答溅落下来,掷地有声。

达瓦登巴和拉巴多吉面无表情,米玛扎西满眼不忍之色。

“记住了,这是第四盅酒。”海裳朱唇微启,声如蚊呐,咬字吐音仍清晰圆润,娓娓动听。

象前面三盅一样,海裳想把第四盅烧刀子也直接送下喉咙,无奈她张了张口,却不能一口气咽下。酒液塞满了她的牙缝,二排贝齿如咬着烙铁,融化发软,所幸未外滴一点酒。海裳紧闭双唇,让这口酒先含在嘴里,几番盘桓,就是送不进喉管。

登巴和多吉紧盯着扎西。

扎西横下心数数字:“一、二......”扎西故意拉长语音,数得极慢。

眼见海裳的双眼迸出了泪花,多吉劝道:“何苦呢?小美人,放过自己,认输算了。”

扎西数到“三”,只听“咕嘟”一声,海裳将这口酒吞了下去。

纵然五脏六腑全被烤焦,海裳也拚了。

“第五盅。”

是邬二娘在记盅数。节骨眼上,她忍不住帮海裳一把。

第五盅酒此刻握在海裳手中,酒盅虽轻,却重如磐石。海裳用尽全力,不让酒盅有一分倾斜,酒一溢出,这局她就输了。达瓦登巴和拉巴多吉等会提出哪种要求,她想都不敢想,她拚死命也要稳住这盅酒。

眼看海裳没有力气将第五盅酒举起,多吉代替扎西竟然开始数数:“一、二……”

不等到多吉数到“三”,海裳一个机械动作,仰头将酒倒进口中,银盅空空如也,烧刀子穿肠过肚,海裳硬生生将第五盅酒变成“胃液”。

可惜这“胃液”的滋味实在难受,只见海裳全身哆嗦,胸膛不断起伏。

“第六盅。”登巴的声音。

“慢!”扎西插了一句话,“我忘记给海裳姑娘金叶子了。”

海裳喝一盅,给一片金叶子。这是扎西本人定下的规则,扎西怎会忘记?

他故意选择中间时段给出金叶子,无非是帮海裳拖延时间,让海裳有个喘气的机会。

“一片、二片、三片。”扎西一边数着数字,一边往外掏金叶子。他数得慢,掏得更慢。这谈不上破坏游戏规则,登巴和多吉只好眼睁睁看着扎西演戏。

五片金灿灿的金叶子整整齐齐垒放在台面上,邬二娘又惊又喜。接下去冲击第六片金叶子,她摩拳擦掌,时刻为海裳打气。

登巴和多吉在等着海裳不胜酒力的那一刻。

海裳豁出命又连干了三盅酒。

第九盅烧刀子。

海裳眼睛眯缝,似醉非醉打量着这盅要命的烈酒,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喝下去。感觉告诉她,身体器官的抵抗力已到极限。

海裳虽有求胜的欲望,心有余却力不足,这盅酒她无论如何喝不下去了。

可恨的多吉又开始数数字:“一、二……”

海裳闭上眼睛,任凭两行清泪顺着脸额滑下,她放弃抵抗,听天由命。

“三!”多吉一语定音,欢呼雀跃,刚想说“小美人你输了”,只听“哗”轰天价一声巨响,蜀留香酒阁房顶被一个“庞然大物”砸出一个洞来。

摧枯拉朽,酒阁被砸得一片狼籍,所幸未伤到人。

众人定神一瞧,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的装束非常奇怪,见所未见:身着一套紧身的连体服,戴着一顶硬梆梆的有透气孔的圆形帽子,背着一个硕大胀鼓鼓的背包,月光从洞穿的屋顶投射到他身上,连体服上的饰条竟然会反光。

登巴、扎西、多吉哥仨面面相觑:天外飞仙?

邬二娘又气又恨,好好的酒阁被砸了一个大洞,真是飞来横祸。邬二娘虽然恼火,却不敢发作,生怕惹火这位怪人,不分青红皂白,拆了她整个芙蓉汤馆。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海裳,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爷看不过去,派天兵天将来救她。

众人围视着”天外来客”,大气不敢出一口。

天外来客伸了一下懒腰,揉了揉眼睛,感觉像做了一个好梦。见大家围视着他,笑嘻嘻问道:“这是哪里?唐朝吗?”

这个问题把在场的人都问傻了,连三岁婴儿都知道自己生在唐朝。

莫非这是天外飞仙中的白痴。

邬二娘神志还算清醒:此人一击穿顶,外力之大,天人匹敌。

马背上的三兄弟忐忑不安: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不知冲谁而来。

酒阁鸦雀无声。

只有海裳暗自兴奋,总算可以摆脱达瓦登巴和拉巴多吉的缠绕了。她准备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不速之客身上,偷偷溜走。

海裳惦记着那位月光男子,或许他此刻正躺在歪脖子柳树上惬意地喝着酒。

说走就走,海裳蹑手蹑脚摸到门口,还没等她一只脚迈出门外,走廊里人声鼎沸,脚步嘈杂,不少人正往蜀留香酒阁赶来。

原来刚才那声巨响,惊动了芙蓉汤馆各琴棋书画雅室、酒阁的客人和艺人,纷纷探身查看。

一客人高叫:“是蜀留香酒阁。”也有艺人附和:“是二娘,二娘在蜀留香。”一众艺人担心二娘出事,汇聚一起,涌向蜀留香酒阁。有几个客人夹杂在艺人中间,图个热闹。

这下可好,前无去路,海裳自认错失良机。只好退回房中等待机会。

到场的一帮人见滿屋碎瓦,灰尘盖地,几张桌子凳子摔个稀巴烂,顶上还破了一个洞,惊诧不已。

屋子中间站着一个奇装异物的怿人,怪人同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在场的男男女女。

海裳惊奇地发现,人群中有一个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白衣客,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月光男子。

白衣男子像往常一样,趁着月光姣洁,栖身街中心的歪脖子柳树上,心无杂念用他自创的方式喝酒。

天有不浏风云,正当他把盛酒的瓷瓶倒挂在枝丫上,飞叶撬开酒瓶盖子时,“哗”一声巨响,瓷瓶中的酒液震得偏离了方向,一古脸浇在他脸上。

白衣男子摸了一把脸,听出巨响来自芙蓉汤绾,飞身跃过围墙,几个箭步接近蜀留香酒阁。正好撞见一大帮人前呼后拥步向酒阁,他见机行事插进队伍中间,随波逐流跟着进了阁内。

海裳一瞧见白衣男子,热泪盈眶,所有的委屈烟消云散。

“天外来客”看到白衣男子,一脸愉快。

第三十四章 事出有因

邬二娘见来的都是手下的女艺人和客人,仗着人多势众,责问天外来客:“你是谁?好端端的为何撞坏我的房子?”

天外来客手指敲了敲头上硬梆梆的有透气孔的帽子,琢磨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几个壮汉闻讯赶到,是芙蓉汤馆的护馆武士,询问邬二娘要不要将此人拿下。

邬二娘没好气地瞪了壮汉们一眼,指了指屋顶上的大洞,意思是你们有这个能耐吗?

在没有胜算之前,邬二娘不想大动干戈,万一己方不敌,此人乘胜追击,只怕汤馆的招牌也他被踢了。

得不偿失的生意邬二娘一概不做,刚才她的责问无非是出一出心头的恶气而已。

天外来客眼睁睁瞧着着人群中的白衣男子,似乎在向白衣男子求助该怎么回答。

白衣男子的神态和在场的人无异,一脸好奇,

“你不认识我吗?”天外来客急了。

白衣男子微愕,脸上的表情你认错人了吧。

天外来客憋不住了:“我是苍耳啊!你是清音。我们来自一千二百多年的后世。”

一千二百多年的后世。

所有人瞠目咋舌,呆若木鸡。

“妖怪!”有人嘶声尖叫,大家头皮发麻。

图热闹的客人一哄而散,女艺人、护馆武士鞋底抹油,一个接一个溜之大吉。

白衣男子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屋顶大洞,紧锁眉头。看样子正在寻找某种答案。

海裳看着白衣男子心花怒放,激动不已。她压根儿没想到白衣男子会一声不响走进汤馆。

缘起今夜。

苍耳进退两难。他和清音、三月、飞钱帮四大分舵主后人四鬼的意念,经桃花庵一慧师太之手先后抵达大唐都城。

清音显然比他快了一步。

苍耳想不到以这种从天而降的方式穿越到唐朝。

在龙姆山古人洞,苍耳的意识被清音牵引,看到过一身青衣相公打扮的清音幻影。

穿越到唐朝,清音果然是一副书生模样,虽换成白衣,又怎能逃过苍耳的眼睛。

画龙画虎难画骨,清音一笑鼻梁上皱起几道浅浅的褶痕,恰如一弯春水荡漾起丝丝涟漪。

苍耳心想:得想法逗白衣男子笑,一笑定真假。

穿越之前,一慧师太对苍耳、清音、四鬼的角色都有定位。

清音的意念和大理寺密探绛桃重合,烟鬼、酒鬼、赌鬼、色鬼的意念重归老祖宗,三月和赌鬼小情人比目鱼的意念自找替身。

而苍耳,一慧师太给出的角色是重建大唐京师巡捕的新捕头。这个想法够荒唐,也够大胆。荒唐的想法容易令人捧腹。

于是苍耳开诚布公、情真意切地道:“我是来大唐重建一支京师巡捕的。”

没有人笑,这个笑话太冷。

白衣男子脸色突变,冷若冰霜,双目凌厉,审视苍耳:“你刚才说什么?重复一遍。”

苍耳心里暗暗叫苦:清音真的认不出他了!

他想起一件事:

一慧师太因自身功力原因,不能同时将八个人的意念传送到唐朝,她只能保证他和清音之间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八个来自一千二百多年的后世。任务完成后,配合一慧师太将飞钱帮密匙和其他七个人的意念带回后世。

苍耳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仍是古人洞探险时的一身行头。看来清音和其他六个人的意念都已经找到归宿,只有他一人将要流浪在一千二百多年前的长安街头,也只有他一人知道八个人的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后世如此,前世一样。

白衣男子见苍耳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恍如隔世。正想发作,见场中人死死盯着她和苍耳,此地不是问话之处。白衣男子压低嗓门,对苍耳说:“你随我来。”

白衣男子一个箭身,突门而去。

“我怕跟不上。”苍耳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眼下他给人的印象是法力无边。试想:凭躯体撞破屋顶的人有几个?

苍耳硬着头皮全力往外冲,因为速度一慢,他的“神功”就会露馅,一露馅,可能被邬二娘囚禁在酒阁无法脱身了。

苍耳刚一起身,脚底生风,身轻如燕,竟飘然出了蜀留香酒阁。

苍耳心里一阵狂喜:穿越真是个好东西,感谢一慧师太赋予神功。

海裳见白衣男子和苍耳一前一后冲出蜀留香,沉不住气了,丢下一句话:“二娘,金叶子归你了。”

还没等邬二娘反应过来,海裳一溜烟出了房门。

海裳的举动让邬二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喃喃自语:“小妮子又玩什么鬼花样?”

“娃儿怕是赎回自己吧!”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局,让达瓦登巴对海裳有了新的认识,平添了某种特殊的感情。

听了登巴的话,邬二娘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台面上的金叶子,还好金叶子垒在那里,没被屋瓦压着。

“五片金叶子,哪够?”邬二娘不解气地说。

米玛扎西问:“海裳姑娘卖身价多少?”

邬二娘眼睛不眨一下:“二十两银子。”

“区区二十两银子卖身钱,五片金叶子作赎金你还不满足?”拉巴多吉听不下去,反驳邬二娘。

邬二娘“哼”地一声,斤斤计较:“这几年汤馆教她习文识字、琴棋书画、饮酒行令、添置行当,都得花费吧?”

“这样吧。”扎西打断邬二娘话柄,“海裳姑娘后来又喝了三盅烧刀子,应得八片金叶子。台面上五片,还差三片。”

扎西往台面上再放了三片金叶子,说:“赎金够了吧?”

“这,这。”邬二娘模棱两可。

见邬二娘说话扭扭捏捏,登巴抢过扎西手中的金丝皮囊,甩给邬二娘:“囊中的金叶子全归你,换海裳娃儿的卖身契。”

邬二娘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邬二娘喜洋洋搂着金丝皮囊出门,不消片时,带回海裳的卖身契。

登巴当着大家的面将卖身契撕个稀巴烂。

邬二娘心里有个疑问,处理好海裳的事情,她想当面问个清楚:“三位大爷,看你们的样子也怕天上掉下的那个人吧?大气都没出一口。”

“不是怕,是敬畏!”登巴肃然起敬。

凡是天上掉下的东西,他们族人都心存敬畏,何况掉下来的是一个人。在马背三兄弟的心中,苍耳就是神明,在神明面前,多说一句话都是亵渎。

邬二娘替哥仨不值:“你们化了钱,女人却跟别人跑了。”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没什么可惜的,娃儿是追随神的脚步去了,祝福她才是。”登巴由衷地说。

邬二娘心里嘀咕:“恐怕小妮子不是追随你们那个‘神’而去,而是乐颠颠奔向了白衣男子。”

第三十五章 你是清音

苍耳追出芙蓉汤馆,白衣男子稳稳当当立在一家四合园的屋脊上。月光如水,屋脊如洗,白衣男子玉树临风。

看见苍耳出来,白衣男子向苍耳招了招手。

这一幕苍耳尤为熟悉,第一次登上龙姆山十里桃园的情景历历在目:一样沉醉的春风,一样明媚的月光,当时还是桃花庵尼姑的清音在庵墙上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谁能想到,这一招手,竟促使他俩结伴来到大唐盛世。

苍耳无意中发现自已身怀绝技,刚才在蜀留香酒阁小试了一下身手,这回他依样画葫芦,一个旱地拨葱,飘身上了屋脊。

苍耳平安着陆在瓦楞上,对突如其来的附体神功,苍耳开始习以为常。

白衣男子见苍耳近前,一个鹞子翻身,衣袂飘处,人远在几丈开外的另一家屋脊上。

苍耳有附体神功,怎会示弱?当下拨竿而起,扑向白衣男子的立脚之处。

白衣男子见苍耳来势甚急,叫了声“好”,施开手脚,追风逐电,瞬间变成了一个细小的点子。

白衣男子的身法之妙,出乎苍耳想象。

苍耳轻哼一声,鹰击长空,迅捷流星,快似闪电。轻功之高,令他本人心惊。

白衣男子引路,苍耳如影似魅跟上。俩人起起落落,犹如蜻蜓点水。

白衣男子和苍耳一前一后,跃过一大片屋宇,穿过一重又一重城楼。

出了都城,前方豁然开朗,一条河泊横住了去路。白衣男子脚步慢了下来,苍耳跟着熄火。

月光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远处青山含黛,仿佛水涤一般。

白衣男子吹了一个口哨。哨声悠扬,惊起河边交颈的一对水鸭,呱呱叫着,扑腾几下翅膀,冲进芦苇丛中。

白衣男子一瞥之下满面通红。

苍耳断定白衣男子是清音男装扮相。

哨声落地,河面上划来一艘花船。

通常花船给人的印象是丝竹箫鼓,歌妓绮窗。可这条花船却与众不同,是名副其实的花船,船舱顶棚及船帮缀满了红、黄、白、紫、绿、粉红色的鲜花,灿烂之极。

青山绿水中蓦地开来这样一条花船,说不出的空灵幽美。

船上,身穿蓑衣的艄公张橹放歌:“清江一曲抱村流, 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 相亲相近水中鸥。”

苍耳想起来了,在古人洞失去意识之前,他伏在清音身边,幻觉中看到一模一样的花船,当时清音唱的也正是这首杜甫的《江村》。

河道过浅,花船无法抵岸,停在几米之外。

此时水面平滑如镜,白衣男子身子一拨,衣袂飘飘,轻巧巧落到船头。水面纹丝不动,波澜不惊,这一跳轻如鸿毛。

苍耳见白衣男子轻功妙到毫巅,出神入化。不禁拍手叫好。

苍耳一声“看我的”,纵身一跳,上了花船,船体没有晃动。苍耳窃笑。

正高兴轻功不输清音,和清音平分秋色,好像故意与他作对似的,河面荡漾起一小圈涟漪。

苍耳一下子泄了气。

白衣男子随即进了船舱,苍耳准备跟进。艄公拉住了他,让他在船头等着就好。

艄公摇橹,花船缓缓离岸。

艄公并未将船驶向河中央,而是沿着河道,行行停停。更让苍耳吃惊的是艄公不断将船上的花蕊掰开,将花骨撒进河床中。

苍耳越看越糊涂,不知艄公搞什么名堂。

花船沿河道兜了一个圈子后,在河中央泊了下来。

船舱中走出一个相公,只见他头扎玄色纱巾,斜嵌绿玉,一身碎云宋锦花样的青衣,脚下朱履簇新。

苍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此人和他在古人洞幻觉中看到的相公无异。刚才艄公拉住了他,分明是不让他看到一个女人换衣裳。

“相公,相公,你是清音。” 苍耳心里喃喃道。

苍耳心头仍有一个解不开的结:说好清音的角色是大理寺探花绛桃,怎么变成了一个相公?

相公朝苍耳了施一礼,道:“壮士久等了。在下那身白衣不小心沾了些灰尘,故换了装出来,请壮士移身舱内一叙。”

相公换了一身衣装,就象换了一个人,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和身穿白衣时判若两人。

原来相公还是一个洁癖之人。

相公这笔帐得算在苍耳身上,他是这个事件的“罪魁恶首”,因他的破屋而入,才让相公一身白衣在酒阁中惹上尘土。

进了船舱。舱内生着炭火,温暖如春。炉上温着老酒,酒气芬芳,芳香中游弋着花香。

宾主分坐。

相公为苍耳提碗斟酒:“这是桃花酒。壮士不妨喝一口驱驱寒气。”举手之间,袖口幽香暗渡。

连酒都和桃花有关,苍耳觉得不可思议。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客气,一噈而尽。

酒液温润,入喉味甘。

相公击掌欢呼:“壮士不拘小节,当爽快之人。今日有缘相识。在下请壮士品尝一道佳肴。”

苍耳来了兴致:“不知相公说的是哪道佳肴?”

“醉鱼。”相公朗声道。

“醉鱼?”苍耳诧然,他只听说过醉虾,从没有听说过醉鱼。

相公喟然长叹:“南方菜系‘西湖醋鱼腐’、‘泥鳅钻豆腐’等颇具特色,令人垂谗欲滴。不过这道醉鱼,” 相公语气一转,“口味自成一派,系在下独创,比之江南菜系有过之而无不及。”

相公容光焕发,就是不露出清音的招牌式一笑。

“壮士随我来。”相公道。

俩人步出船舱,月亮倒映水面,烟光凝紫,恍若瑶池仙境。

相公嘱咐把橹的艄公道:“老人家可以收网了。”

收网?

苍耳听了又是一头雾水,他根本没见艄公放过渔网。今日之事,当曲折离奇,相公心思,更令他捉摸不透。

苍耳看看艄公怎样收网。

艄公弯下腰,从船尾果真拉起一张渔网,不紧不慢地收了起来。

看到这张渔网,苍耳笑不出来了。

这张渔网透明莹亮,线细如毛,不近跟前,根本瞧不出来。此时河面波光鳞动,鱼翅闪耀,入网之鱼数目可观。

相公情不自禁手舞足蹈,模样和孩童无疑。苍耳被他感染,也是拍手叫好。

网越收越紧,水花激荡,几条大鱼横冲直撞,试图冲破束缚。

苍耳这时完全看清艄公手中的渔网模样,原来不是常见的渔网。而是每根独立成丝的筋线。

艄公这是在钓鱼,苍耳大开眼界。

这些筋线挂在船尾上,肉眼发现不了。不知艄公用了什么诱饵,竟让每根筋线都钓上大鱼来。

大鱼不断挣扎,艄公力不从心,眼见他涨红了脸。相公当即上前一把揽起所有渔线,往回一抽。水中之鱼立马弹起,脱离水面。

半空中忽地下起一场鱼雨,不偏不倚洒落在甲板上,活蹦乱跳,煞是壮观。

第三十六章 贪婪花

相公叫艄公收了鱼。

俩人转回舱内,苍耳想起刚才的钓鱼场面,迷惘之色更浓。

眼下他和清音相识不相认,清音完全把自个儿当做唐人,或许在清音眼里,今夜她们俩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所有关于龙姆山、桃花庵、一慧师太、岭上人家、时光倒流古人洞的记忆全遗失在时间隧道里。

此刻,三月、四鬼、比目鱼又在长安的哪一个角落?怎样才能联系上他们?他们和清音一样是否失去穿越前的记忆?

一个又一个的问号盘旋在苍耳的脑海里?

下一步需要做什么?苍耳心里完全没底。

清音。

不!清音这个名字在唐朝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大理寺一枝花绛桃。

绛桃设计擒杀盗窃皇宫的神偷,唐文宗李昂赐给绛桃一枚他亲书的“天下第一探”虎头金牌。

从绛桃佩上虎头金牌这一天起,她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对这些人来说,绛桃的存在,比一只横在路上的拦路虎更可怕。

江湖不再宁静,黑白二道暗潮涌动。刺杀绛桃的行动一波接着一波,根本停不下来。

这期间,绛桃遭到的埋伏大大小小数也数不清,遇到的下毒林林总总说也说不完。

不过时至今日,绛桃还五肢健全,好好地活着。

想要绛桃命的人大有人在,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当然会卷土重来,组织一波更大更疯狂的刺杀行动。

活着就是对敌人最好的反击!绛桃学会保护自己。而女扮男装不失是一种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方法。

一个翩翩少年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谁会料到少年就是名动天下的大理寺探花绛桃?

明月之夜,绛桃总要去爬一次闹市中心的那颗歪脖子柳树,躺在树躯上,喝一口上等的桃花酒。却不知她独特的喝酒方式,玉树临风的身影,害苦了一个女人:芙蓉汤馆似花如玉的女艺人海裳。

海裳一日不见绛桃,如隔三秋。

歪脖子柳树位于长安闹市中心,是原京兆府巡捕每日巡逻的必经之路,也是飞钱帮北分舵的所在地。

北分舵紧邻芙蓉汤馆,今人去楼空。大堂中央,唯剩一幅栩栩如生的吉样物龟像独守空房。

如日中天的飞钱帮牵涉到封疆大吏、贪官污吏的洗钱,引起朝庭的极度不满。龙颜震怒,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京兆尹奉旨彻查此事。

京兆府巡捕房总捕头牛峥山、大理寺密探绛桃首当其冲,密锣紧鼓,联合展开调查。

初露端倪之际,飞钱帮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更不可思议的是京兆府几十名巡捕也集体消失,官方震动。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绛桃百思不得其解,苦恼万分。

歪脖子柳树上,绛桃对着明月,借桃花酒消愁。

苍耳意外出现在蜀留香酒阁,让绛桃看到一丝希望。

苍耳说要重建大唐京师巡捕。绛桃初闻此言,把苍耳当成游手好闲、品行不端的市井无赖,厉声呵斥。

呵斥声刚落,电光火石间,绛桃觉得苍耳十分面熟,就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这个意识瞬间充塞她的大脑,对苍耳的信任油然而生。

一番屋脊上的角逐,平添绛桃对苍耳的好感,让绛桃的智商降到零点:苍耳天生就是来大唐重建一支京师巡捕的。

谁在操纵绛桃的意识,是相隔千山万水,远在桃花庵天音洞的一慧师太吗?不得而知。

绛桃对苍耳的态度来了一个天大的转变,苍耳如坠五里雾中。

绛桃请苍耳看了一场好戏:愿者上钓。

舱内。

绛桃不好意思地说:“在下生来闲不住,爱好探胜访幽,喜欢种花养鱼。”探胜访幽这一点和清音相配。

绛桃接着说:“壮士是否奇怪春天已过,船上仍百花争艳。其实这些鲜花的品种出自江南百花谷。”

苍耳微愕:江南百花谷与江南百果谷仅一字之差。

“江南百花谷地势独特,人间百花终年不败。”绛桃娓娓道来,“谷中不光遍地黄金甲,就连五月、七月,都有盛开的五月菊和七月菊。

“百花谷中有一奇花,名为贪婪花。贪婪花花冠酷似醉翁,掬态可爱。在下幼时随家父游历江南,经百花谷,摘得一朵贪婪花,插在鬓上。一日至一野渡,摇船过河。风一刮,将贪婪花吹入河中,引数十条大鱼争食。花蕊被鱼嘴噬得稀烂,奇怪的是这些大鱼仍围着贪婪花,寸步不移。

“船至河岸,目视河中之鱼,一条条仍在水面上游戈,远远地都能看见鱼肚子滚圆滚圆。鱼儿摇头摆尾,宛若醉汉。我给它们起了一个名字:醉鱼。

“家父打听到河鱼喜食贪婪花,再入百花谷挖了几株带根的贪婪花,千方百计运回长安,择郊外一处湿地移植。在家父的精心培育下,贪婪花茁壮成长。花期结束后。家父将种子保留下来繁衍。

“家父细想:小小的一朵贪婪花遭到几十条鱼疯抢,一条条鱼竟吃得肚皮溜圆,骇人之极。

“家父心生疑惑,第二年贪婪花盛开,家父采撷了一些贪婪花扔到河中试验,想不到北方内河之鱼也喜食贪婪花,一番饱食,鱼儿连游动的力气也没有了。

“家父抱了一条鱼回来,剖开鱼肚,发现鱼肚胀圆的原因。原来鱼儿吞下贪婪花后,贪婪花在鱼肚中极速膨胀,鱼儿越游动,贪婪花膨胀的越厉害。

“有几条鱼,腹中有一根坚硬的刺,家父细辨之下竟是贪婪花的花蕊。花蕊在鱼腹中膨胀如刺。

“家父得出一个结论:贪婪花的花蕊可以作鱼钩,花瓣用来当诱饵。鱼在饱食花瓣后,如见好就收,平安无事。若沾上贪婪花秉性,再去吞食绑在钓线的花蕊,那就有来无去了。钓丝焙自川西犀牛筋骨,牢不可破。”

苍耳茅塞顿开:艄公往河中丢掷的是作为诱饵的贪婪花花瓣,钓线拖在船尾,系着花蕊,事先放入河中,等着大鱼上钩。如此钓法,惊世骇俗。

愿者上钩!贪婪本是人的本性,更是万恶的根源。

第三十七章 女孩的面摊

苍耳碰巧赶上绛桃的钓鱼好戏,对有志成为大唐巡捕的苍耳来说,了解人性有多念婪,有益无害。

夜深。

绛桃送苍耳上岸。

临别之际,绛桃送给苍耳一朵桃花。一朵干的桃花。

绛桃嘱咐苍耳带着这支干花去找京兆尹崔护大人,能不能经得崔护的允许就看他本人的造化了,她最多只能帮到这里。

苍耳目睹绛桃的花船驶向河中央,渐行渐远,消失在夜幕中。

苍耳默立河岸,怅然若失。

转回皇城,见城墙下中蹲着一个人,嗦嗦发抖。苍耳走近一瞧,原来是海棠。

海棠在蜀留香酒阁见白衣男子和天外来客一前一后冲出门外,情急之下,顾不上衣衫单薄,风风火火跟了出来。

海棠哪里追得上在长安屋脊上飞檐走壁的绛桃和苍耳,只一会,丢了目标。她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始终不见白衣男子和天外来客的身影,情绪低落。

更深露重,凉风习习,海棠又不想回到芙蓉汤馆,只好躲在城墙一角,暗自伤心。

见到苍耳近前,海棠一下子来了精神,忙不迭问道:“飞仙哥哥,那位白衣相公呢?”

听海棠叫自已飞仙哥哥,苍耳哭笑不得。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现代装束,心想随朝入俗,该换一身唐装了,可是不能偷又不能抢,到哪里去换?

海棠眼巴巴望着他,期待给她一个惊喜。苍耳掩饰道:“他……他去钓鱼了,哦!不是,我没追上。”

见苍耳闪烁其词,海棠急得哭了,哀求道:“飞仙哥哥,行行好,你说老实话吧。”

苍耳的头大了。

这妹子竟喜欢上女扮男装的绛桃。

苍耳真心想告诉海棠,绛桃是女儿身,又怕海棠过份伤心。

眼下饥肠辘辘,还是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要紧。

苍耳问:“妹子,你肚子饿不饿?”

这下问到实处,海棠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我俩去找点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追白衣相公。”

“飞仙哥哥,你也会饿吗?” 海棠天真地问。

苍耳尴尬,一时又解释不清楚,只好含糊其辞地说:“飞仙哥哥还未修练到家,当然要食人间烟火。”

海棠破涕为笑,似懂非懂。

苍耳感慨:都说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智商为零,现代人如此,古代人何尝不如此。

苍耳高兴不起来,他和海棠身无分文,去哪里找吃的?再说小吃铺子、饭馆酒楼早已打烊。

“咚!---咚!咚!咚!”夜幕中传来一慢三快的打更声,已是四更天了。

海棠拍了一手,开心地道:“飞仙哥哥,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好吃的。我听汤馆的客人说,沿西街口,不久前开了一家女孩的面摊,专做早市小贩的生意。”

“女孩的面摊?” 苍耳问,“这个名字好稀奇。”

“没什么好稀奇的,面摊的主人是个小女孩,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海棠见多不怪。

“好!”苍耳拍手称快,车到山前必有路,过去再说。

※面摊。

摊主是一位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红裤绿袄,扎着两条羊角辫子,娇小可爱。

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正是依偎在爹娘身上撒娇的时候,也恰好是和小伙伴们玩竹马,过家家嬉耍的年纪。却要出来抛头露面,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看她独自一人,单薄的身材掩隐在热气中,楚楚可怜。一双细皮嫩肉的小手做着大人的粗活,几分笨拙,几分生疏。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赶早市的大叔大伯纷纷照顾女孩的生意,串早街的阿姨阿嫂偶尔也给她打打下手。还有的明明只吃了一碗面,偏偏要付两碗的面钱。

小姑娘惊喜交加,红红的脸蛋报以羞涩的微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一个吃面的毛头小伙子看着出神,一不留神把面塞到鼻孔去,引起众人哄堂大笑。

小姑娘的头埋得更低了。

※郭大裁缝老远就闻到一股香味,一股他久违了的倍感亲切的香味。然后他就看到了卖面的摊子,以及忙不过来的小女孩。

郭大裁缝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明其妙其妙的冲动,抱一抱小女孩的冲动。

小女孩像极了一个人,一个他日夜思念的女人。

他的心不止一次从梦中痛醒。

此刻,他的心又一痛了起来,痛得比以往更厉害,痛得他大汗淋漓,痛得他弯下了腰。

他的一双眼睛仍死死地盯着小女孩,充满了渴望。

“你要加一点腌萝卜吗?”

风中传来女孩清脆欲滴的声音,她卖的面中如果加一点酱菜,味道会更美。当然也有人会不喜欢酱菜,所以小女孩子事先都会问一问吃客。

腌萝卜?

郭大裁缝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闻的香味是腌萝卜散发出来的。

他整整二十年没吃上女人的腌萝了。

二十年前,每当日落黄昏,老家桃渡岭的院门披上一层金色的余辉,女人就会在院落里摆出一张小八仙桌,桌子上放着她亲手腌制的萝卜,旁边少不了一壶香喷喷的温老酒,痴痴地等他回家。

“慢点慢点。”

当他回到家,一边喝着温老酒,一边醮着腌萝卜时,那个女人总是担心他呛着。望着盘底朝天的空碗,女人止不住叹气:“你吃起腌萝卜来总是不要命。”

此刻,小女孩面摊里的腌萝卜正发着致命的诱惑。

郭大裁缝艰难地走到面摊前,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忙前忙后的小女孩,眼中跳动着比炉火还旺的火焰。

小女孩觉察到了这种异样的眼光,有点不自在。她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无比。

小女孩柔柔地问:“客官,你来一碗面?”

郭大裁缝麻木地点了点头。

和女孩近在咫尺,郭大裁缝觉得女孩的面孔、一举一动,连说话的口气都和他的女人如同一辙,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见郭大裁缝未反应,小女孩“卟哧”一声,理了理额上的刘海,说了一句“你要不要来几根腌萝卜啊?”女孩的眼弯里洋溢着笑意。

郭大裁缝的心海被小女孩子的笑声吹起一阵阵涟漪。

二十年前,每当他注视着他女人姣美的面容时,女人总是这样子“卟哧”一笑,理了理额上的刘海,同样会说一句:“要不要来几根腌萝卜啊?”

女人的眼弯里洋溢着对他的无限爱意。

郭大裁缝目光迷离,女孩忙开了。

一碗热气腾腾手打面端到了郭大裁缝面前,郭大裁缝未动筷子,半痴半呆地盯着女孩子不放。

旁边帮忙的大嫂顿觉反感,不客气地道:“你不吃面快快走开,哪儿来回哪儿,不要影响人家小孩子生意。”

第三十八章 杀机

大嫂的一顿奚落,把郭大裁缝拉回到现实中来,他对大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见她像我一个熟悉的女人,止不住多瞧了几眼。”

大嫂“哼”了一声,“人家还是个女孩子,你看你熟悉的女人都是用这种眼光吗?真不害......”那个“臊”正要出口,大概觉得太伤人,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小女孩的脸红了红,没有作声。

郭大裁缝不和这位大嫂计效,要了二两腌萝卜,默不作声,埋头吃面。

望着无边落寞的郭大裁缝身影,小女孩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怜爱。

郭大裁缝幸而没有看到,要不他肯定会发疯,因为这种眼光正是他女人才有的眼光。

女孩眼光中的怜爱很快消失了,代之的是说不出的痛楚和怨恨。

这当口,有一个和小女孩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慌里慌张跑过来,上气接不下气地对小女孩说:“不好了,你奶奶从楼梯上摔下来,不省人事。”

“哐铛”一声,女孩手上的空碗掉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女孩泣不成声,一把鼻子一把泪,哭得花枝乱颤。

小男孩拉起女孩的手就跑,俩孩子走远。

众人唏嘘不已,面到嘴边难已下口。大嫂叹了一口气,擦了一下眼眶。

※“咚!---咚!咚!咚!咚!”夜幕中传来一慢四快的打更声,五更天了。

早市开张。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女孩的面摊依然亮着灯火,

锅里煮着水,滋滋地往处冒着热气。炉火噼哩啪啦作响,好象刚刚被人加上了新炭。

一只注满水的木盆中浸泡着许多未清洗的碗筷,案头上散落着切了一半的葱花。

面摊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人。

不光摊子上没有客人,就连女孩也不见影踪。

苍耳和海裳冉冉而来。

“人呢?”苍耳和海裳面面相觑。

俩人围着空桌子坐下来,大眼瞪小眼。

几个过往的小贩见苍耳装束奇特,指手划脚,交头接耳。苍耳饥饿难耐,任由他们评头论足。

面摊缺少一个卖面的人。苍耳打量了一下海裳,半开玩笑半当真说:“妹子,要不我们替女孩卖一会面,打一会工,赚一碗面吃?”

海裳面露难色:“我不会煮这种面呀!”

苍耳拍拍胸脯:“包飞仙哥哥身上!这是南方的手打面。”

海裳面呈喜色:“那好,我打下手,端面洗碗。”

俩人起身忙碌,有模有样卖起面来。不一会,摊头围满了人,人人争抢一碗面,尝一尝这位奇装异服的男子煮的面有何不同。

几十碗面一下子抢光了,海裳眼尖,还剩二碗面料,刚够她和苍耳一人一碗。海裳扯扯苍耳的衣袖,暗示苍耳可以收工了。

苍耳领悟,敲了几下锅沿,高叫:“散了散了,卖空了卖空了。”

小贩们散去,苍耳和海裳总算吃上了热气腾腾的一碗面。

天空露出鱼肚白,小女孩仍未现身。

海裳掂了掂手上的铜板,小女孩不回,她俩只有在摊头等,等把面钱交到女孩手上。

早市行将结束,一个鬓发苍苍的老汉正望着地下卖剩的一堆青菜唉声叹气,估计得运回家去了。

一个卖布的中年妇女正在和几个婆娘讨价还价,嘴里直嚷嚷着:“不能再往下压价了,不买就算了,到哪里找这又好又便易的布料。”

有两个似花如玉的小姑娘蝴蝶般围着胭脂摊转,试试这个又试试哪个,羞羞答答。

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孩正在捉着迷藏,有个梳着冲天辫子的儿童大概被谁踩了一脚,哭起鼻子,用衣袖不断地抹着眼泪,说不出的委屈。

“夫人,小心。”街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卖菜的老汉不再唉声叹气,卖布的中年妇女不再讨价,打扮入时的小姑娘手中捧着脂粉,呆在那里。小孩子中断了抽泣,一双眼珠瞪得溜园。

他们的眼光齐刷刷盯向到街口。

街口,一个长相端正唇红齿白的小丫环,扶着一位温文尔雅气质如兰的太太,袅袅聘聘朝面摊走来。

两个挎刀的府兵紧跟身后。

街面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只听到四个人的脚步声。

夫人走近,苍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竟是是绛桃。

苍耳深感谢蹊跷,他明明看到绛桃的花船消失在夜色中,绛桃怎又连夜回到城内?还恢复了女儿身,一付官太太打扮,举止得体,端庄贤淑。

四人走到摊前,小丫环开口问:“女孩呢?”

海裳回答女孩有急事沒回来。

小丫环追问:“我家太太订的面条呢?”

这下苍耳和海滨回答不上来。

“小女孩有交托给你们吗?你俩好好想想。”夫人和颜悦色。

夫人和绛桃面容一模一样,举止神态却和绛桃大相径庭。

“你俩快点找呀!夫人等着回去,煮面给崔大人吃呢。”小丫环沉不住气。

苍耳一颗心狂跳不已:崔大人?长安只有一个崔大人,难道这位太太是崔护的夫人绛娘?没想到绛桃和绛娘长得如此相像。

卖菜的老汉、卖布的中年妇女、打扮入时的小姑娘凶光毕露,不约而同围了上来。

空气沉重的令人透不过气来,苍耳感到不对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他全身。

两个府兵头皮飕飕作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回头,老汉、中年妇女、小姑娘青皮獠牙,满脸杀机。

老汉叹气:“恭喜你们步入鬼门关。”

苍耳闻言心头大骇,赶紧提醒两个府兵:“小心。”

来不及了,因为老汉的嘴巴在动,手也同时在动,话音刚落,他的手中的一支精铁铸造的铁扁担,一招“仙人指路”,率先杀向左边的府兵。

与此同时,中年妇女、小姑娘一齐动手了。显然,老汉的这句话是个信号。

中年妇女挥张着一把奇大无比的剪刀,“咔嚓咔嚓”猛攻右边的府兵,来势披靡,勇不可挡。

讨价还价的婆娘随地取材,干脆舞动起布摊上各式各样的花布,挟着风声,漫天盖地奔袭夫人。

两个小姑娘“嘤咛”一笑,腰肢一扭,化成双飞燕,飞向小丫环。

梳着冲天大辫子的小孩拍着小手叫好,开心之极,全忘了刚才的痛楚。那些捉迷藏的小伙伴聚拢在他身边。就象看一场妙趣横生的皮影戏。

苍耳万万没有想到,在面摊旁观到一场人多势众的阻击。无疑,策划这场阻击的为首者用心良苦,计算周到,可仅仅是为了刺杀弱不禁风的崔护夫人绛娘吗?

第三十九章 生死一线

突如其来的打击,快如暴风骤雨。二名府兵双双亮出兵刃,伧促应战。

老汉的八尺铁担搅起一团黑云,泰山压顶般当头压向左边府兵。险象环生中,左边府兵一个地趟刀“铁骑突出”,险险避开这一团黑云。

铁担围着老汉身子走,黑色云团再次凝集,缠头裹头罩向左府兵。左府兵一招“云海揽月”,硬生生接了老汉这一招,打开黑云一个缺口。只见蹬蹬蹬几步,左府兵向后急挫。

黑云散尽,老汉拄着铁扁担调整呼吸,这一战谁也沒占便宜,只不过左府兵场面上更难看一些。

卖菜老汉一上来先下手为强,为得是震退左府兵,直取前面的夫人。没料到左府兵护主心切,拚死抵抗。

再说另一边。右边府兵听到脑门生风,一把巨剪欲剪他的双耳,乖乖!这一剪下去还不将他剪成聋子?想不到一个中年妇女下手这么狠。

右府兵低喝一声,伸手疾探,迸指如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向中年妇人的虎口。那妇人见指势凌厉,不敢造次,向右跃开。这一次她攻向崔夫人。

她刚才是虚晃一剪,真正的目标是崔夫人。

右府兵看出中年妇人的意图,容不得他细想,手指暴长,变指为爪,抓向妇人后背。爪风透背,妇人心惊肉跳,一个兔起凫举,及时躲过这一抓。

妇人喑地一声“侥幸”,话音刚落,一把明晃晃的腰刀以刀劈华山之势,当头砍下来。是右府兵的防身腰刀。

说时迟那时快,妇人一个冲天剪,手中的巨剪咬住了腰刀。巨剪刀刃百炼精钢,腰刀竟被剪破一个缺口。妇人反手一扭,右府兵的腰刀脱手而飞。

妇人飞起一脚,正好踢中右府兵胸囗。右府兵心头一热,“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热血。

妇人窃喜,却忘了右府兵有一双铁爪,还未等她抽回右腿,只听“咔嚓”一声,妇人的右脚踝被右府兵活生生捏碎。

妇人和右府兵两败俱伤。

两个似花如玉的姑娘人尚在半空中,手中的脂粉却“呯”地炸开,粉末纷纷洋洋洒向小丫鬟。小丫鬟眼前一阵粉白。

好个小丫鬟,刻不容缓间,舒展长袖,脂粉尽收袖中。

几条色彩斑斓的花布遮挡了小丫鬟的视线,只听到几声裂帛的响声,一条蓝色的花布被小丫鬟抓成碎条。

小丫鬟挡在夫人前面,蝴蝶穿花似的和几个婆娘周旋。

一匹红布卷成一条长绳,毒蛇一般袭击小丫环的下盘。小丫环不避不闪,一脚踩住绳头,就像毒蛇被掐住七寸,长绳一下子失去攻击力。手持绳尾的婆娘没料到小丫头出此怪招,一时不知怎么进攻。

又是一条花布隔开了小丫鬟和夫人。

一旁观战的苍耳暗暗佩服这几个婆娘的精明之处,用布匹阻隔府兵、丫鬟营救主人,妙着。

苍耳静观其变,他在等待,等貌似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崔夫人出手,偌崔夫人是绛桃,这些杀手无疑前来送死。

没有人能抵挡大理寺一枝花绛桃的致命一笑。

海裳呢?

苍耳扫视一圈,不见海裳人影,吓跑了?

左府兵和卖菜的老汉又纠缠在一起,斗得难分难解,无暇顾及他人。

右府兵脸如白纸,嘴角殷红,像是受了内伤,正在运气养息,伺机反击。

中年妇人被右府兵废了一条腿,双目发黑,早已失去斗志。

再看崔夫人,一脸担心,担心的不是她本人,而是手下侍卫和贴心小丫鬟的安危。

小丫鬟仍和几个婆娘周旋,丝毫不落下风。苍耳好生佩服,如她来自崔护身边,证明京兆府确是藏龙卧虎之地。

两个似花如玉的姑娘皮笑肉不笑,面目狰狞走向崔夫人。

苍耳的手心沁出冷汗,万一他猜对了,官夫人是京兆尹夫人绛娘,不会武功。他目视无睹,不出手相救,绛娘要是今日遇害,他就成了千古罪人。

崔夫人冷冷地看着两个姑娘,没有丝毫恐惧。

危险一步一步向崔夫人逼近。

左府兵无力分身,小丫鬟仍和几个婆娘缠斗,脱不开身。只有右府兵尝可拚一己之力营救主人。

右府兵一咬牙,挥刀冲向两个姑娘。

梳着冲天大辫子的小男孩叫了一声,右府兵的脚边突然冒出好几双小手,箍住了右府兵双膝。

右府兵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一帮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帮小男孩刚才还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打斗,梳着冲天大辫子的男孩一声令下,他们集体滚下来,速度奇快,七双手齐出,阻止右府兵救人。

右府兵挪不开脚步,焦急万分,主人生死一线间。

两个姑娘包抄上来,一前一后成夹峙之势。志在必得,她们同时出手,二把薄如蝉翼的短刀,一左一右,同一水平线刺向崔夫人。

小丫鬟夺过婆娘的布绳,挥向两个姑娘。

布绳如鞭击长空,卷起千层雪,左边那把薄如蝉冀的短刀被小丫鬟强行卷走。

右边那把薄如蝉翼的短刀,势如破竹,眼看就要伤及崔夫人。“铛”一声,一把菜刀从面摊飞出,快若电光石火,不偏不倚打在短刀的刀背上。二刀相击,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余音不息。

短刀打飞。

这一招攻敌之必救。左右府兵和小丫鬟松了一口气,他们瞧见菜刀是从面摊这位奇装异物男人手中飞出的,对苍耳抱以慼激一笑。

有人出手相助,左右府兵和小丫鬟心头一宽,沉着解围。

第一波攻击折翼沉戈,第二波攻击纷至沓来。

冲天大辫子男孩一骨碌滚到崔夫人跟前,身体吹气似地浮起,越浮越高,在崔夫人头上盘旋。

一圈、二圈、三圈,冲天大辫子男孩手心彤红,两眼充血,活似一个小邪神。

小邪神一脸邪气,盘到第五圈,速度慢下来,小邪神见自己降落不下来,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擦眼泪:“你们欺负人,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没有人逼他上去,明明是他自己浮上去的,偏偏赖到别人头上。

第四十章 泪箭

苍耳不敢掉以轻心,关注着貌似小邪神冲天大辫子男孩的一举一动。

小邪神越哭越伤心,眼眶擦红了没见他掉半点泪出来。大概他自己也感觉说不过去,索性用手捏着眼皮,拚命往外挤眼泪。

苍耳暗叫:“不妙!”武侠小说里,越不起眼越暗藏杀机,苍耳几乎阅遍现代武侠小说三大宗师的作品,对这种场景深有体会。

果然不出所料,小邪神挤出的不是泪水,而是一道泪箭。泪箭挟着破风之声,射向崔夫人。

苍耳愣了:世上竟有这种超出常规的暗器。

近在咫尺,崔夫人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眼看大功造成,老汉、中年妇人、几个婆娘、二个似花如玉的姑娘、一帮小男孩面露喜色。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人突然冲了出来,扑在崔夫人身上,俩人应声倒地,泪箭擦着衣襟而过。

“好险!”苍耳脱口而出。

苍耳看清楚了,扑在崔夫人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海裳。

海裳第一眼见到崔夫人,惊诧不已:天底下竟有跟白衣男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海裳不想信崔夫人和白衣男子是同一个人,因为白衣男子是男人的概念在她脑海根深蒂固。

海裳心想:二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长得相像,肯定有其源渊,或许崔夫人和白衣男子是一对同胞兄妹或姐弟。

面摊杀机四起,海裳只恨自己没有本事,帮不上崔夫人的忙。趁刺客和崔夫人这边的侍卫丫鬟杀得难分难解,苍耳和那帮小男孩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打斗者身上,海裳把自己藏了起来。藏起来的意思是没有她这个人,没有她这个人关键时刻可能会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就像苍耳在芙蓉汤馆意外出现,解除她的窘境,二者异曲同工。

帮崔夫人逃过一劫,海裳得意地朝苍耳使了个眼色。

苍耳竖起大拇指,给她点了个“赞”。

一击不中,已降落在地上的小邪神鼓动衣袖,再次在崔夫人头上盘旋。

苍耳不再袖手旁观,飞起一脚,踢翻一张方桌,桌子连续翻了几个跟斗,桌面朝上,桌脚朝下,正好将崔夫人和海裳罩个严严实实。

小邪神又在挤泪箭,一张小方桌怎能抵挡得住泪箭的锋芒。

泪箭一出,迫在眉尖,苍耳掷出一口空碗,空碗飞旋而出,正好接住泪箭。空碗转个不停,将泪箭劲道卸去,化为泪水,空碗转速才减,晃了几晃,四平八稳坠在桌面上。

苍耳远远瞧见碗内有半碗泪水,可见小邪神的泪箭份量。

小邪神接二连三射出泪箭,苍耳接二连三射飞出空碗,一道道泪箭被空碗卸去力道,化作无形。小邪神恼羞成怒,泪箭越射越急,苍耳不敢马虎,空碗越飞越快。不消片刻,方桌上挤满了碗。

小邪神仿佛穷尽毕生眼泪,一支一支泪箭夺目而出。苍耳只有一摊空碗可掷,再掷下去,空碗不够,只怕女孩面摊上装调料的瓶啊罐啊坛啊都派上用场,说不定连盛水的木桶、煮面的铁锅都要掷出去,一件不留。

救人要紧,苍耳不假思索,刚刚将一只盛葱花的细花盆飞出去,接住小邪神的一支泪箭,下一支泪箭又接踵而至,苍耳赶紧将装腌萝卜的沙罐抛了出去。

出人意料的是,盛葱的细花盆接住泪箭后并没有往上叠,而是挤开一口碗,让出一个位置,新到的细花盆补充进来。原先那口碗稳稳当当掉在桌脚下,碗口朝上,波澜不惊。

细花盆内,葱花漂在泪水上,一清二楚。不过细花盆内的眼泪比其他碗中的眼泪少了不至一二分,想必小邪神的眼泪水将近枯竭。

和细花盆同出一辙,装腌萝卜的沙罐挤开一口碗,补充到桌面,被挤开的碗被置换到桌脚下,和上一口碗平排。

苍耳这功夫一露,小邪神黯然失色。

几个杀手面如死灰,街口忽地响起“唿哨”声,一声紧似一声。

有人向杀手发出预警,老汉脸色突变。

小丫环大喜,高声叫道:“夫人,肯定是府上派兵接您了。”

老汉抢过中年妇人,扛在肩膀上,几个起落,消失在视线之外。中年妇人、婆娘、姑娘、小男孩随之鸟散。

小邪神回头盯了苍耳一眼,恶毒之极。苍耳眼一花,小邪神无影无踪。

苍耳心头一轻,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七手八脚将崔夫人和海裳从方桌下拉了出来,俩人灰头土面。

崔夫人面不改色,风韵犹存。

海裳拍了拍土,望着一桌子盛着小邪神眼泪的碗具,不寒而栗。

任何一支泪箭都会将她刺成筛子,让她香消玉殒,最后连见白衣男子一面都成奢侈。

崔夫人谢过苍耳和海裳的救命之恩。

俩府兵和小丫环对苍耳的装束好奇,小丫环饶有兴致地问:“好汉何方人氏?”

苍耳一时语塞,海裳抢着替他回答:“哥哥是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崔夫人一脸迷惘,“好汉是修练之人?”

“不!不!” 苍耳连忙否定,想解释自己从现代穿越到古代,又怕崔夫人不相信,把他当成一个疯子。

苍耳含糊其辞:“在下确修练过一段时间,只是未成火候。”说完双额微微发烧。没想到来到唐朝,谎言先开道。

幸好是善意的谎言。

听苍耳说修练过一段时间,小丫环插嘴:“师父是哪一派的?”

“嗯......” 苍耳脑海中闪过武侠小说中常见的一些门派名字:武当、华山、崆峒、青城、天山......,这此门派仙风道骨,装束大同小异,与他身上这套探险服格格不入。

情急之下,苍耳随口乱说:“在下苍耳,是龙姆山派的。”

崔夫人颔首,小丫环半信半疑。

“龙姆山派介于佛道之间,一枝独秀。”苍耳一语带过。

崔夫人向苍耳和海裳介绍小丫环和俩个府兵:“这是我的贴身丫环,巧云。这二位是京兆尹崔大人的贴身侍卫雷霆和雷钧,兄弟俩。”

崔夫人用不着介绍自己,一目了然。

苍耳喜不自胜:崔夫人是崔护妻子绛娘的身份坐实。

“夫人,小女海裳,是白衣相公朋友。” 海裳坚信崔夫人是白衣男子至亲,先表明和白衣男子的关系,赢取崔夫人的一点好感。

“海裳姑娘。” 崔夫人欣喜道,海裳舍命救她,她对海裳的好感不止一点点。

苍耳有个疑问,急想知道答案,不知如何向崔夫人提出。无巧不成书,海裳和他想到一处。

海裳无大无小,问崔夫人:“夫人,崔大人也喜欢街头小吃?”

崔夫人一脸平静:“是啊!体验平民生活,了解民间疾苦。”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出崔护为官淯廉,一身正气。

苍耳肃然起敬。

几匹快马冲进街口,见到崔夫人,马上的府兵赶紧下马行礼,为首的道:“夫人,司法参军袁大人命小的接您回京兆府。”

苍耳内心又起波澜,又一个清音故事中的人物出现了:司法参军袁雪贵。

长安正值多事之秋,崔护和夫人的安危牵动京兆府上上下下官兵的心。袁雪贵得知崔夫人久出未归,怕崔夫人出意外,派一队府兵接应。

崔夫人让府兵平身。

崔夫人转身对苍耳和海裳一笑:“请苍耳师父和海裳姑娘随我去京兆府。”

苍耳正有此意,海裳求之不得。

崔夫人鼻梁上皱起几道浅浅的褶痕,恰如一弯春水荡漾起丝丝涟漪。

苍耳看呆了,没想到绛娘的脸上重现清音的招牌式笑容。

苍音彻底搞糊涂了:清音的意念到底附在谁身上?绛娘还是绛桃?

面摊一战,杀手剌杀绛娘还是绛桃?

苍耳迷失在唐朝。

第四十一章 听茶人

长夜再长也会过去,月亮再亮也会归隐。

在京兆尹的官邸,作为客人的苍耳见到了此次来到唐朝最重要的人物,收录现代《全唐诗》一书、传诵古今的《题都城南庄》诗作者崔护。

苍耳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翩翩少年崔护都城郊外踏青,于南庄叩门讨茶喝,邂逅了妙龄女子绛娘。桃花嫣红,人绰约。崔护对绛娘一见钟情,绛娘对崔护芳心暗许。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少年崔护被情所困,来年故地重游。桃红依旧,大门紧锁,女子绛娘不知去向。物是人非,少年崔护无限惆怅,在门上写下了七言绝句《题都城南庄》。

女子绛娘心属少年崔护,怎会避而不见?

相传绛娘与崔护南庄一别,相思成疾。崔护对绛娘日夜思念,为考取功名,谢绝访客,闭门苦读。一年即过,崔护克制不住对绛娘的思念,再次来到南庄,欲见绛娘一面。

绛娘过度想念崔护,不吃不喝,香消玉殒多时。崔护在门上韪字,惊动绛娘父母,将崔护迎进庄内,让他和绛娘遗体作最后的告别。

崔护抱着绛娘哭了七天七夜,欲以身殉情、以死明志。也许他俩忠贞不渝的爱情感动了天感动了地。崔护怀中,绛娘一缕香魂悠悠醒转,绛娘一家人喜笑颜开。

俩人欢天喜地成了婚。婚后,绛娘贤良淑德、知书达礼。崔护孜孜不倦、刻苦勤读。贞元十二年崔护进士及弟,太和三年官至京兆尹。历史记载,同年崔护任御史大夫、广南节度使。

大唐第一支京师巡捕由崔护一手创立,始于他,终于他,让崔护倍觉伤感。

崔护再次感谢苍耳和海裳救夫人绛娘之恩,官邸清平,拿不出象样的谢礼。崔护表示,苍耳和海裳有何要求,在他职责允许范围内,他尽力办到。

此言正中苍耳下怀,他来唐朝的目的就是协助崔护重建一支京师巡捕。

苍耳委婉说出想法,并将绛桃送给他的那支桃花递给崔护。

桃花虽然是干的,仍研极朝霞。崔护一看就明白了:当今皇上亲封的“天下第一探” 大理寺一枝花绛桃,亲自举荐苍耳。

有了绛桃的信物,崔护自然信得过苍耳,当场任命苍耳为京师巡捕的总捕头。

海裳不放过机会:“崔大人,小女也有一事相求。”

崔护和颜悦色:“姑娘,但说无妨。”

“小女的要求很简单,我要和飞仙哥哥在一起!”海裳眉开眼笑地说。

“飞仙哥哥?”崔护不解。

苍耳一旁不好意思地说:“正是在下,海裳姑娘给我取了外号叫飞仙。”

崔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过,儿女情长不在本官辖内,你等两厢情愿就可。”

海裳脸一红:“大人,小女子本意是在飞仙哥哥手下当差。”

“女捕快?”崔护张口结舌。

崔护倒也开明:“此事不用本官允许,你的飞仙哥哥同意即可。”

海裳开心之极:“谢谢崔大人。”

崔护多看了崔护一眼:这人装束特别,不知有什么过人之处?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越看越美丽。

苍耳站在京兆府巡捕房大院子内,淋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总捕头“官服”加身,苍耳神采飞扬。虽然总捕头不是编制内的官员,却代表着官方执法,神圣不可侵犯。

眼下他手下只有一名女捕快,海裳。自古女人多矫情,这不,海裳躲在她的小房间里换巡捕服,半天还没出来。

原京师巡捕整支消失,仵作老刀独守偌大的院子。老刀接到通知,即日起听命新任总捕头苍耳。

此刻,仵作老刀正站在苍耳面前,站在阴影中。与死人打交道久了,他不喜欢阳光。

老刀领着苍耳熟悉巡捕房大院。

大院内种植不少种类的花木,有牵牛花、虞美人、金栗兰、杜鹃花、夹竹桃。

海裳刚入住的厢房两侧,种着茶梅、栀子花。

老刀带苍耳来到停尸房,令苍耳惊奇的是停尸房墙外也栽有月季花和熏衣草。

老刀嘿嘿一笑:“原总捕头牛峥山是个爱花之人,这些花花木木都是他亲手栽培的。”他指着月季花和熏衣草接着说:“牛总捕头说这二种花可以冲一冲停尸旁的邪气。”

说到原总捕头牛峥山,老刀一脸敬佩之色。

牛峥山能坐上京师巡捕第一把交椅,有他的能力所在。最让手下捕快津津乐道是,牛峥山的花茶会。

每当牛峥山碰到棘手问题,遇到疑难案件,牛峥山不会草率地作出决定,而是集思广益、博采众议。

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一个人的聪明无论如何比不上大伙的智慧。

牛峥山的花茶会,则把这一点发挥到极致。

牛峥山相信每种花木和人类一样都有它的感情与愿望,当然也有它们的语言,花卉的不同的特点和习性赋予了它们各自的语言,而牛峥山就是一位听得懂花语的爱茶人。牵牛花冷静虚幻,虞美人狂热梦想,金栗兰隐约婉约,杜鹃花节制欲望,夹竹桃情有独钟.....

花语虽无声,无声胜有声,牛峥山懂得如何去听取、如何去摸透每一朵花的心思和意念。

花季来临,牛峥山用心地收集少量含苞待放的花蕾,将它们晒干,焙好、封存。

等到需要众兄弟齐心协力想主意的时候,牛峥山就会拿出珍藏的干花按比例配制成花茶,亲自煮茶招待大家。

赏花要懂花语,赏花茶也不例外。五颜六色美轮美奂的花茶艳丽夺目,是花的组合,也是花语的组合。

牛峥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听茶人。爱茶者不计其数,听茶的人屈指可数,牛峥山无疑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位。

世间所有的事物大同小异,你不明白其中变化,那是你没有读懂它的语言,听出它的声音。

煮茶论案,牛峥山最大的愿望就是每个捕快都是听茶的高手,能轻而易举地听懂每个案件的语言和声音。

这就是誉为神捕的牛峥山独到之处。

老刀告诉新任总捕头苍耳,牛峥山对神捕也有一种独到的见解:

“何谓神捕?就是你脑子中的每一种意念都是为破案而生,身上的每一份力气都是为擒贼准备。一名出类拔萃的神捕应该拥有老鹰的目光、猎犬的嗅觉、水母的触角。在雷电交鸣之夜可以听到老鼠磨牙的声音,在昼暮交合之际可以找到蚊子繁殖的地方。”

苍耳走马上任第一天,仵作老刀就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

第四十二章 三年不败黄金芽

海裳从苍耳口中,得知了巡捕房大院花花草草的来历,以及原总捕头牛峥山的花茶会。海裳对牛峥山顶礼膜拜,想不到一个终日和罪犯打交道的男人有此风情。

海裳自告奋勇充当巡捕房园丁,负责浇水、除草。

苍耳也不客气,令海裳外带收集花蕾,将其晒干、焙好、封存。花茶会令他心动,他想保留下来。海裳出自长安“芙蓉汤馆”,茶艺是她的强项,物尽其用。

海裳将自己居住的厢房改名“香庐”。

苍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枝玉美人,让海裳移植院中。院中花卉拥挤,无法安插。海裳名正言顺将玉美人栽在“香庐”的窗外。

有了这枝玉美人,加上原来的茶梅和栀子花,不枉香庐此名。

经过几日的修整,巡捕房大院重复往日花团锦簇的景象,海裳蝶翩其中,怡然自得。

※长安。

街道四通八达,深似海,远如烟。

这里是京都最繁华之地,重楼叠宇,流光溢彩。街道两旁聚集着古董字画、玉石花鸟、针头布线、风情小吃等店铺。大大小小的茶楼、酒馆、驿站夹杂其中,街巷深处的青楼门庭若市。

新任京师巡捕总捕头苍耳和手下女捕快海裳,一大早就置身于长安街最热闹、人流交汇最密集的三巷口。俩人腰间挎刀,备着铁索,开始了一天的例行巡逻。

三巷口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各种各样招揽生意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街头卖唱的胡琴声,声声入耳。偶然还从二三流妓院飘来老鹞子的拉长音“小红,接客了。”听得路人耳热心跳。

苍耳无语。这些古代风月场所,招蜂引蝶,本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却因缴足了税银,堂而皇之地立足街头,成了最赚钱的行当之一。

街中心最大的芙蓉汤馆,誉满京城。红粉佳人一个个貌若天仙,身怀绝艺。眼角眉梢都是春。多少英雄好汉过得了刀山火海,却过不了芙蓉汤馆姐儿的莺歌燕舞、纤指一弄。

有意思的是,原芙蓉汤馆女艺人海裳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一名女捕快。跟着新任总捕头苍耳趾高气扬地走在长安的街道上。

行人摩肩接踵,苍耳和海裳掩没在人群中。

一条茶楼的横匾夺人眼球:三年不败黄金芽。

苍耳记得这几个字。他进龙姆山,把单车寄存在桃渡岭古镇“甘翠翠小超市”。下山后去小超市取车,恰逢大雨。热心的老板娘甘翠翠给他沏了一杯龙姆山云雾茶,当时甘翠翠得意地说了一句“三年不败黄金芽”。

巧合的是,这家唐朝茶楼的名字叫黄金芽。

桃渡岭镇生意人辈出,最有名的就是飞钱帮总舵主唐万春和他的四大心腹烟鬼、酒鬼、赌鬼、色鬼。

四鬼在成为飞钱帮四大分舵主之前,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均把生意做到京城。

烟鬼吞云吐雾,一口烟鉴赏玉器真假,独领风骚。

洒鬼是酒池老板,天下美酒,莫不过长安街洒池。

赌鬼买下整个神仙赌场,玄机一破,赢尽天下赌局。

色鬼染布,春暴练,夏纁玄,秋染夏,冬秋功,云想衣裳花想容。

四鬼在长安风生水起,难保桃渡岭镇人不跟风。说不准这家黄金芽茶楼的主人正是甘翠翠的祖先。

苍耳向路人一打听,神了!茶楼的主人果真来自桃渡岭,老板姓甘。茶楼名头响当当,只因龙姆山云雾茶,三年不败黄金芽是茶中极品。

苍耳感慨万分:世界真小。

※巳时一刻,苏员外准时出现在黄金芽茶楼当街靠窗的一间雅室,坐在产于南国热带雨林的白藤躺椅上,悠闲自在 。

他让茶师泡了一壶上好的龙姆山云雾茶。

龙姆山云雾缭绕,龙姆十八潭瀑布终年不涸,山中茶树野生,芽肥叶厚,三年不败黄金芽,闻名遐迩。

苏员外慕名龙姆山云雾茶已久,初呷一口,唇甜齿香,滋肺润腑,腹中浊气荡然无存,心旷神怡。

每次苏员外来黄金芽茶楼喝茶,总要选择当街这间雅室,坐在落地的排窗前,一边慢慢品味着黄金芽,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街头客来客往。

时间久了,苏员外双眼所及之处,一店一铺,一商一贩等都印在苏员外的脑幕。就算是一年半载往返一次的马帮,只要从茶楼经过,基本上也能认出马汉来。

这不,苏员外一眼捕捉到身穿总捕头服装的苍耳,正带着他的一个手下当街巡逻。稀奇的是,这个手下还是一名女捕快。

大唐京师巡捕寂了一段时间,重现街头,苏员外这一惊非同小可。

原总捕头牛峥山哪怕烧成灰,苏员外也能一眼认出来。眼前这位新总捕头不是牛峥山,是个新手,不知为何,苏员外目光一触及苍耳,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苏员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他希望苍耳千万不要成为自己的对手。

※对于茶楼,苍耳一向颇有好感,况且他自身喜欢喝茶。

苍耳和海裳进茶楼转了一圈。

苍耳初步感觉:光顾茶楼的都是些饱读诗书的墨客,文质彬彬的雅士。这种吟风弄月的地方不要说什么出乱子,恐怕连粗话都很难听到。

黄金芽茶楼,一个不会生事,让人放心的场所。

※距黄金芽茶楼百尺左右的左弯角,驻扎着一个来自漠北的马帮。

京城众马帮中,漠北马帮的名气并不响亮,顶多算二流镖局。

漠北西风烈,漠北马汉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尴尬的是,漠北马帮押运的货物和他们的身材格格不入。

漠北马帮押运的基本上是一些不起眼的山货、布匹,那些名贵的药村、禁运的私盐均一口回绝。帮主一句话:“万一有个闪失,马帮赔不起钱。”

漠北马帮怎么看都显得小家子气,马汉的口气倒是不小,张口闭口“上揽九霄月,下趟鬼门关。”同行对此嗤之以鼻,私下嘲笑漠北马帮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更有人给帮主起了一个外号:“九霄月”。帮主一张老脸挂得住,欣然接受。

漠北马帮依然我行我素,全然不理会同行的风言风语。起帮时马汉一路高歌:“上揽九霄月,下趟鬼门关。”

隅中,苍耳和海裳巡逻至漠北马帮驻地。

苍耳心里一动:四季交迭之际,桃渡岭古镇的集市、村落、廊桥冷不丁就会冒出一支卖霓裳羽衣马帮,霓裳羽衣美得让人窒息,常常没等摆出来便女人一抢而光。这支奇怪的马帮正好来自漠北。

漠北马帮最后一次出现在桃渡岭是一个月明之夜,马帮帮主亲自带队,押运一只神秘的箱子,不料在桃渡岭遭到疯狂追杀。

长安这支漠北马帮和桃渡岭那支千年马帮有何联系?

苍耳陷入沉思。

第四十三章 巡逻长安街

漠北马帮。

帮主九霄月打了一个喷嚏,眼角余光扫到门外,刚好看到二个捕快一闪而过。

“有趣有趣。”九霄月乐不可支,“京师巡捕重现江湖,飞钱帮死灰复燃无望了。”

飞钱风行全国,让以运输货款为主的马帮无可事事,入不敷出。漠北马帮虽然不受其害,却想替同行讨个公道。

当然九霄月无非是过过嘴瘾而已。

九霄月对原总捕头牛峥山及那支消失的巡捕,一直心怀敬意。他刚才没有看清二名捕快的脸,直觉告诉他是一男一女。

“这年头女人都出来做捕快了,世道真是越来越开明。”九霄月深有感触,“但愿牛峥山和他的京师巡捕平安无事。”

今天是个好日子,做生意的好日子。九霄月约郭大裁缝在他的马帮见面。

※苍耳的步伐没有停留在漠北马帮,而是匆匆穿过这个弯角。迎面一排杏黄旗,苍耳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酒池。

天下美酒,莫不过长安街酒池。多少江湖豪杰文人骚客对酒池情有独钟:这里有喝不完的陈酿美酒,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当年酒池掌柜和一胖、一瘦、一高三位好汉的一场车轮战,引无数英雄豪杰竟折腰。酒池家喻户晓,名扬天下。

酒池掌柜输了这场比赛,无心经营酒池,跑回老家桃渡岭酿酒去了。几年后,酒池掌柜应飞钱帮总舵主唐万春之邀加入飞钱帮,担任飞钱帮东分舵主,即传说中的酒鬼。

酒池近在咫尺,客来客往。苍耳心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冲进酒池,叫上几碟风味小菜,再来一壶上好老酒,边吃边饮,不枉来长安一趟。

有此心,却无此举。总捕头的身份限制了苍耳的想像,他的一双脚总究没有迈进酒池的大门。

身后有人“啊唷”一声。

苍耳回过头,见海裳痛得弯下了腰,显然被人撞了。这一下撞还真不轻,否则海裳的叫声不会这么大。

撞人的是一位长者,颇有几分隐士风范,只见他怀中抱着一坛酒,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双手捂得紧紧的。

海裳正想发作,一看是位长者,气消了一半。

长者却不依不饶,责怪海裳:“本山人有急事,小姑娘年纪轻轻,挡什么道?”

这话听得刺耳。海裳不悦:明明是你不长眼睛先撞上来的,本捕快不跟你计较,反而倒咬一口。

海裳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喝道:“哪个挡你道了,要惹事吗?”说着一双手伸向腰间的铁索,那意思最明显不过,你鸟什子山人再胡搅蛮缠,当心锁了你。

山人全然不理会海裳的铜索铁索,口无遮拦:“撞翻了本山人的酒,你赔得起吗?拿命赔?”

这话一出,海裳咽不下这口气,此人分明是无事生非,锁了他再说。“呛啷”一声,盘在腰间的铁练子已缠绕在她的臂弯上,只等苍耳令下。

苍耳眼色制止了她。

苍耳朝山人抱了抱拳,道:“先生步履匆匆,不有何急事?”

山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卖酒。”

“卖酒?”苍耳一愣。

山人拍拍怀里的这坛酒。

这人卖酒的方式倒有点特别,苍耳好奇地问:“你的酒卖往何处?”

山人斜视对面的酒池,答道:“酒池。”

酒池本是个卖酒的地方,汇聚天下美酒,有人竟把酒卖到酒池,咄咄怪事。

海裳快人快语:“不自量力,酒池的客人凭什么要买你的酒?”说完一脸叽嘲之色。

“凭什么?就凭此酒天下无双!”吴大山人紧抱酒坛,恼羞成怒。

海裳继续刺激山人:“刚才你说要拿本捕快的命赔你的酒,你的酒贵如人命?”

“一个人用一生心血酿出来的酒,你说贵不贵?”山人针锋相对。

海裳被问住了,张了张口回答不上来,她有点无助地望向总捕头,却见苍耳盯着山人的酒坛,若有所思。

看苍耳的神色,好像发现山人不对劲。

山人确实不对劲,不对劲的不是他的人,而是怀中的酒。

怀中的酒没有泥封,居高而下望去,可以看到酒满至坛颈。满满的一坛酒,坛外却干燥光滑。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

山人撞了海裳,撞得还挺重。通常这样撞击力,酒坛没有泥封,酒一摇晃肯定会溢出来,外壁也会被酒弄湿。

眼下外壁干燥,等于酒根本没有溢出来,没有溢出来的意思是山人稳住了怀中酒。这种冲力之下,要想稳住没有泥封的满满一坛酒的人应该不多。

山人隐藏不露,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街未尽,要走的路还长,苍耳挥挥手,让山人赶紧去卖酒。

※有几个人在前面窃窃私语,一个说昨天隔三差五摇到“三豹子”,运气好起来神仙挡不住,狠狠地赢了几笔。另一个则唉声叹气,说连日输钱,只差拿裤子当了。

原来是几个赌徒。赌徒一看到苍耳和海裳,慌忙住了嘴,加快脚步赶路。

眼见赌徒一路向西。

苍耳心想:如果猜得没错,长安街的最西端,也就是西大门,有一个“神仙赌场”。前面这几个赌徒极有可能去神仙赌场。

神仙赌场的主人,正是飞钱帮西分舵主赌鬼。

※正午。

苍耳和海裳一脚踏进神仙赌场。

穿过赌场院门,便是横堂,横堂的墙壁上,描绘着四方彩画,说的就是云游和尚来芝麻院里参赌的故事。芝麻院里是神仙赌场的前身。

开头一幅彩画:云游和尚偷偷躲在众赌徒后面,挤眉弄眼斜睨着赌桌上的骰子,神态可掬。

第二幅彩画:云游和尚参赌,掷出一把清一色浑花:满园春,众赌徒大惊失色。

第三幅彩画:众赌徒一脸虔诚,向云游和尚讨教赌技,云游和尚指指点点。

收官之幅:云游和尚处在云端,表明云游和尚神仙的身份。底下赌徒望天者有之,望地者有之,望屋檐者有之,望雨者有之。

彩画笔墨浓重,色泽华丽,人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苍耳扫了一眼赌场。

赌场中心,赌客拥挤不堪,骰子的撞击声,洗牌的摩擦声,押大押小买单买双的的高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一个赌客站在天井下,眺望东厢房的屋檐,旁若无人,正在琢磨神仙玄机,

又一个赌痴。

有人进来,见到苍耳和海裳穿着巡捕服,“咦”了一声,低下头,匆匆走进赌场。

※晌午。死胡同。

这是沿西街口最有名的一条死胡同,当然有必要走一走。

走街穿巷一上午,苍耳和海裳神色疲惫。只要“数完”胡同里铺着的几块还算平整的青石板就可以歇歇脚了。

偏偏这当口飘来了一阵葱花伴酱面的香气,“咕咕咕”,俩个人空了一个上午的肚子,此起彼伏发起牢骚。

苍耳鼻翼扇动,很快找到香气的所在位置,街口一个卖手打面的摊位。

“女孩的面摊。”苍耳和海裳异口同声。

这个面摊俩人最熟悉不过,面摊一战,苍耳荣升总捕头,海裳摇身一变成捕花。女孩的面摊竟是他们的福地。

此时,要问苍耳和海裳最想见的人是谁?答案肯定相同:面摊的主人,女孩。

苍耳和海裳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阿布

面摊热气腾腾,几个人自顾自埋头吃面。

桌子、板凳、碗、水桶全换新的了,想必是崔夫人赔给女孩的。

一个中年人正在煮面,案头上,一字排着葱花、蒜泥、辣椒酱、腌萝卜、米醋等辅料。加或不加,加多或加少,任由个人喜好。

一个顾客吃好面,将面钱放在灶边的竹篮里,拍拍屁股走人。

中年人煮好面,有二男一女过来接着煮。

苍耳低声问海裳:“妹子,你看这面摊唱得是哪出?”

海裳嫣然一笑:“摊主不在,照常开张。吃面自己煮,面钱照常给。”

“想见女孩一面还挺难的。”苍耳感触挺深。

二男一女煮好面,一边吃一边谈论。

年纪大一点的男人说:“阿布奶奶出事好几天了吧?”

苍耳和海裳对视一眼:女孩名叫阿布。

年纪轻一点的男人说:“是啊,听说阿布奶奶这次摔断了右腿,真可怜。阿布小小年纪,既要护理奶奶,又要做生意赚钱养活一帮孤儿,真不容易。”

女人接过话头:“阿布奶奶自从收养了一帮年纪相仿的孤儿,日子越过越苦。阿布一懂事,就接过奶奶的面摊。独当一面。左邻右舍赞不绝口。面摊原来只做早市生意,现如今十二个时辰不断火。”

女子话多,正好让苍耳和海裳听个明白。

“飞仙哥哥。不,”海裳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如今得叫您总捕头了。”

苍耳汗颜:“妹子,还是叫我哥吧。”

“好吧,苍耳哥哥,咱们也照顾一下阿布小姑娘的生意吧。”

苍耳面露难色,初来乍到唐朝,又刚走马上任,一贫如洗,请不起一碗清水面。

海裳财大气粗:“小妹请客,管苍耳哥哥吃够。”

原来海裳抽空回了一次芙蓉汤馆,取回存在帐房的积蓄。她将一部分银子换成铜板,一部分压箱子。象她这样一位貌美如花的大姑娘,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自己嫁出去,得事先预备一份象样儿的嫁妆。

海裳在芙蓉汤馆碰到了邬二娘,邬二娘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海裳特意亮了亮铁索,向邬二娘传达她是一名堂堂的京师女捕快。邬二娘嘴上“恭喜恭喜”,心里却骂海裳狐假虎威,不知好歹。

有人请客,当然要给足面子。苍耳愉快地煮面,海裳得坐在一旁轻松等。

※一个人捧着一碗面吃了半天。

吃好面的人一一散去,此人碗中的面仍不见少。他不是一口一口地吃面,而是一根一根地吞。一碗面有几根?估计他会给你一个精确的答案。

“郭大裁缝,你慢慢吃,我等先走一步。”二男一女中,年纪大一点的男人跟他打招呼。

郭大裁缝苦笑。

他在等阿布。

早市那天,郭大裁缝一见到阿布,他的精神世界差点崩溃,阿布神似他那位魂牵梦萦的女人。

当年郭大裁缝离开他的女人,女人已经怀孕。十年了,如果生下来是女孩,正是阿布这般年纪。

阿布会是他的孩子吗?他是裁缝,她叫阿布。无形中,某种纽带将他们串在一起。

郭大裁缝一念之差,痛失一生至爱。悔恨深入骨髓,令他肝肠寸断。他越想逃避,越不能忘怀,越想见到女人。

阿布成为他的慰藉,然而一连几天,郭大裁缝都没见到阿布。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打面,了却他的相思之苦。

吃完碗里最后这几根面,他要去漠北马帮谈一笔生意。

面摊来了一男一女二个京师巡捕,大唐巡捕重现京师,郭大裁缝最后这几根面吃得索然无味。

※苍耳和海裳巡逻回来,天空浠浠沥沥下起了雨,雨滴不断地敲打着窗台,苍耳打开窗户,天空阴霾,苍耳心中平添了几分惆怅。

今天长安街走了一圈,颇有收获,不仅看到了飞钱帮东分舵主酒鬼的酒池,还见到飞钱帮西分舵主赌鬼的神仙赌场、甘翠翠祖先的三年不败黄金芽茶楼、漠北马帮的所在地。

至于漠北马帮和桃渡岭马帮是不是同一支马帮,有待考证。

有二个人引起苍耳的特别注意:一个是卖酒的山人,一个是吃面的郭大裁缝。

前者抱着没有泥封的满满的一坛酒,和海裳撞了一个大满,前者怀中的酒竟一点未溢。后者一碗面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吃至忘我境界,一见到他和海裳,却无心吃面,坐立难安。

不寻常的人不寻常的事。

下一步如何开展,苍耳脑子一片空白。

苍耳泡了一壶清茶,正要往嘴里送,“啪”地一声,有一只飞蛾掉到砂壶中,苍耳诧异不已:这个时令怎么有飞蛾?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啪”地又是一声,第二只飞蛾也扑进壶中。

这下苍耳看清楚了,飞蛾是从窗外飞进来的。

苍耳伸指夹起飞蛾,细瞧:哪里是什么飞蛾,是一颗花蕾。

花蕾入水,半舒半展,嫩黄卵圆,极显媚态,是贵为“花中四君子”的黄甘菊。

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处子之香,苍耳好奇心大起:黄甘菊的花蕾为何平白无故跑进他的砂壶中?

苍耳当下吸吮了一口,只觉耳目一新,心中浊气一扫而光。

正陶醉期间,苍耳又听到极其轻微的破风之声,他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从窗外飞入而来的花蕾。

苍耳展开掌心,出人意外的不是花蕾,而是揉成一团的白笺。苍耳愕然,打开白笺,上面赫然写着:

“总捕头喜好清茶,君子之交淡淡如水,不失为养生处世之道。今奉送桐乡之胎菊王,此胎菊为初霜之际摘取的头道菊花初蕾。常饮胎菊王,百毒不侵。”

苍耳哑然一笑,想不到海裳姑娘拿原总捕头牛峥山的花茶和他捉迷藏。想完苍耳又觉不对:巡捕房大院没种菊花,哪来的头道菊花初蕾?再说海裳也无此力道。

字体有些凌乱,怆促之中写就。苍耳想不出还有谁会有此雅兴,当下向窗外四处张望。

茫茫烟雨中,有一个人影急闪而过。

肯定是他!苍耳一个箭身,飞窗而出。

第四十五章 又见绛桃

苍耳一头扎进雨水中。

前面人影几个起落,立身于巡捕房屋脊。雨水哗啦啦作响,瓦楞上水珠飞溅,又坡又滑,这人稳稳当当站在那里,任凭雨水当头淋下。

这个身影苍耳最熟悉不过:大理寺一枝花绛桃。

苍耳内心一阵欢喜,一个大鹏展翅,飞上屋脊。

绛桃朝苍耳一挥手,娇躯一下子弹出去老远,苍耳不敢怠慢,极速跟上。

俩人脚下生风,你追我赶,视屋脊如平地。一番脚力,城门被他们远远地甩在脑后。

又见熟悉的河泊,俩人于是放慢脚步。

此时雨势渐小,风声渐细。河面烟雾缭绕,远山乍隐乍现,宛若江南水乡。

俩人全身湿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绛桃娇躯凹凸有致,性感蚀骨。苍耳心如鹿撞,赶紧将目光投往别处。

绛桃口含食指,打了一个唿哨。哨声惊起河边躲雨的一对水鸭,扑腾飞起。

绛桃羞红了脸。

苍耳心想这对水鸭真有意思,老让他俩撞见。

水面一片氤氲,迷雾中驶出一艘花船。

船篷花团锦簇,万紫千红。真是满船奇花开不尽,疑是仙人晒衣裳。

身穿蓑衣的艄公张橹放歌:“清江一曲抱村流, 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 相亲相近水中鸥。”

艄公唱来唱去一首杜甫《江村》,苍耳算是服了。

绛桃和苍耳一前一后跳上花船。艄公摇橹,花船缓缓离岸。

绛桃进船舱换衣服。

苍耳在船头扎好马步,气运丹田。不消片刻,衣服水份蒸发,全身热气弥漫。

本次穿越,最奇妙之处莫不过一慧师太给他一身绝世武功。

绛桃走出船舱,想叫苍耳换上艄公粗衣,眼见苍耳身上衣服干了一大半,其内力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当下宽下心来。

俩人相继入舱。

舱内炉火正旺,火上炖着炒锅。

宾主落座,老规柜,一人一杯桃花酒。

酒入胃,温暖如春。

苍耳百感交集:本以为清音和绛桃合为一体,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崔护夫人绛娘,面孔竟和绛桃一模一样。这还不算,崔护夫人一笑,露出清音招牌式的笑容。

苍耳不淡定了,清音的意念到底附在谁的身上?绛桃还是绛娘?或者雨露均沾,一人一半?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绛桃和绛娘是同一个人。

绛桃依然相公打扮,一副斯斯文文迷死女人的样子。

苍耳暗中叹了一口气:只怕京兆府巡捕房“香庐”内,海裳丫头此刻正茶不思饭不香想着她的白衣男子。

芙蓉汤馆,苍耳以貌取人,认定白衣男子就是绦桃。俩人首次见面,绛桃送给苍耳一朵干花,助他打开了巡捕之门。

崔护一见干花,二话不说任命苍耳为新一任总捕头,可见崔护对绛桃的信任程度。虽然苍耳救过绛娘一命,和胜任总捕头的能力却没半毛子关系。

崔护和绛桃关系非同小可,那么问题来了:崔护知道绛桃和绛娘形似孪生姐妹吗?

这个问题恐怕一时半刻得不到答案。

绛桃冒雨至京兆府巡捕房找苍耳,当然不会喝酒叙旧这么简单,有酒必定有故事。

酒过三巡,绛桃慢腾腾从腰间摸出一块金牌。

虎头金牌!

上面赫然镌着“天下第一探”五个字,五个字下面雕刻着一朵开得极其绚烂的桃花。

苍耳明知绛桃身份,见到传说中的虎头金牌,仍惊喜交集:“探花绛桃,一笑缉贼,无论是谁,只要犯在绛桃手中,便会毁在她的致命一笑之下。”

能亲眼见到虎头金牌的人不多,苍耳肃然起敬。

大唐神探和大唐“神捕”煮酒论英雄,迈出天作之合的第一步。

一个是皇帝老儿亲封的天下第一探,一个是初出茅庐、临时抱佛脚的京师总捕头。两者能撞出多少火花,值得期待。

炉上飘来一阵阵醉鱼的香气,苍耳鼻尖痒痒,他等着绛桃请他吃醉鱼。偏偏绛桃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总捕头看到了些什么?”

苍耳谗涎欲滴,咽了口唾液,问:“探花指的是?”

绛桃道:“今天上午城内议论纷纷,传播一条惊人消息:京兆府新上任的总捕头,带着一名美女捕快巡视长安。不出半日,传遍京城。人人都在重复一句话:京师重现大唐巡捕。”

“这是要上热搜啊!”苍耳脱口而出。

“热搜?”绛桃不明就里。

苍耳失望,绛桃如果真的是清音替身,意味着她完全丧失了来自现代的记忆。

苍耳纵有千言万语,不知对绛桃从何说起。

苍耳醮酒代笔,工工整整在桌子一角写下“苍耳”二个字,道:“这是在下名字。”

“苍耳,好奇怪的名字。”绛桃不由自主地说,“在我们老家,屋前屋后都长着很多绿色的苍耳,一粒一粒比豆子大不了多少,身上长着软软的刺,一旦沾在谁的身上就跟定谁。”

这正是植物苍耳的天性,苍耳的刺,为的是将自身带走。前路漫长,或许一帆风顺,或许荆棘密布。不管怎样,苍耳一作出决定,便不再畏惧,心甘情愿跟人走。

船舱内,醉鱼的香气越来越浓。

绛桃不再折磨苍耳,道:“想必醉鱼已烂醉如泥,你我边吃边谈如何?”

“此言甚合我意。”苍耳耍嘴皮子。

醉鱼色美味鲜,苍耳大块朵颐。酒逢知已千杯少,俩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趁酒酣耳热,苍耳说起他和海裳的首次巡逻,说起卖酒的山人,说起吃面的郭大裁缝,说起阿布的面摊,说起面摊一战,说起牛峥山的花茶会。

说着说着,苍耳突然想起一个人的目光,陌生人的目光!。

上午巡逻至“三年不败黄金芽”茶楼,有一个陌生人居高临下一直窥视着他。他和这个陌生人对视过一眼,当时未觉异样,现在还记得这一眼,就有点不对了。

不对的是茶楼上的人,隔这么远的距离,仍能让苍耳对得上他的视线,可见此人眼力之强。

疏忽的人不止一个。

神仙赌场,他和海裳正在观看横堂墙上的四方彩画,有个人从外面进来,看到身穿巡捕服的他俩,“咦”了一声,低下头,匆匆忙忙走向赌场中心。

此人是谁?为何不敢直视大唐巡捕?

第四十六章 风云雷电

苍耳没料到首次巡逻长安,便接二连三发现一些奇怪的人或事。街道深处,还有多少件他不知道的事情正在暗中悄悄地发生?

当务之急,是尽快完善巡捕房的组织架构。

苍耳模棱两可:用老一套思路,还是现代人的思维?

席中,绛桃关心地问起:“下一步怎么走,总捕头可有考虑?”

苍耳不假思索:“当下重中之重是尽快补充人手。京兆府巡捕房原有四牌捕快,每牌十人,计四十人。按原来编制,缺三十九人。”

绛桃毛遂自荐:“找人本探在行,可助总捕头一臂之力。”

苍耳大喜过望:“如此一来,事半功倍,探花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说完,苍耳敬了一杯酒。

绛桃回敬,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我同为京城治安效力,有你帮我出力的时候。”

俩人举杯,一干二净。

绛桃道:“据我所知:风、云、雷、电四道牌捕快,各有分工。风道牌捕快上街巡逻,云道牌捕快坐镇府门,雷道牌捕快跟随副捕头李渔捉拿案犯,电道牌捕快跟总捕头牛峥山调查取证。每隔一个月,四道牌轮转。”

四道牌分工明确,各守其职。总捕头牛峥山可以专心致志处理手头上的每一件案件。

事过境迁,古代治安演变到现代,无论治安手段、治安工具、治安系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一个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是墨守成规,还是将现代人的思维适可而止地植入到古代治安当中?

苍耳向绛桃提出一个问题:“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这个问题绛桃从没有考虑过,她想了一下道:“最多也只有左、右、后三方人的眼睛能盯着。”

前方的人除非背后生了一双眼睛,能盯住背后的人。

苍耳道:“有了天网就不同了,左、右、前、后、上、下,六个方位都可以盯人。”

“天网?”绛桃听着新鲜。

绛桃哪里知道:现代天网工程,通过在交通要道、十字路口、公共集散地、学校、医院、宾馆、娱乐场所、小区安装的监控设备,采集刑事案件、治安案件、交通违章等图像信息。天网工程为打击现代城市犯罪和突发性治安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劳,成为公安快速反应无法替代的手段和力量。

跟古代人绛桃说现代天网工程,无疑是天方夜谭。苍耳有意避开这个话题,答非所问地道:“我说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哦!”绛桃似信非信。

苍耳说出想法;“四道牌捕快人数不变,我准备禀报崔大人,采取街坊举荐,择优选取的方式,选出一批为人正直、有巡捕志向的人。”

这种方式很现代,目前确实可行。

绦桃饶有兴趣地听着。

苍耳侃侃而谈:“我更改了四道牌捕快的分工。风道牌捕快突出一个风字,顺风耳。平时以普通人的面目隐于市,暗中收集各类消息,及时汇报正在进行或可能发生的杀人、放火、抢窃、绑架等重大案件,并将各类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动机,以最快速度传递到巡捕房。不到关健时刻风道牌捕快不得暴露真实身份。”

风道牌捕快相当于现代的便衣警察。

绛桃眼中赞赏之意渐浓。

说到云道牌捕快,苍耳也从云的字义入手:“云。拨云见日、过眼烟云、烟消云散。云道牌捕快处理平常的斗殴、盗窃、强奸、拐骗、勒索等治安案件,兼带救援、抢险任务。”

云道牌捕快相当于现代的片警。

绛桃眼中赞赏之意更浓。嘴上却故意挑茬:“风云再起,天有不测之风云,也是云。”

苍耳一笑置之。

再说到雷道牌捕快,苍耳语速慢了下来:“雷。雷厉风行、雷霆万钧,迅雷不及掩耳。雷道牌捕快专门对付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知法犯法的穷凶极恶之徒,体现快、准、狠。”

雷道牌捕快相当于现代的特警部队。

绛桃对眼中赞赏之意浓得化不开,用佩服得五体投地形容也不过份。虽然苍耳的某些词汇对她来说勿仑吞枣,却基本听懂苍耳的思路。

绛桃学着苍耳语气:“电。电光石火、星旗电戟。电道牌捕快可否由我组建?”

这个问题纯属意外,绛桃搞了次突然袭击。

电道牌捕快的职能,苍耳仍在深思熟虑中。绛桃愿意帮忙,求之不得。

绛桃把话挑明:“电道牌捕快表面上隶属京兆府巡捕房,实际上为本探效力,总捕头意下如何。”

没有大理寺一枝花绛桃的赏识,哪里来的京兆府总捕头苍耳。饮水思源,苍耳找不到拒绝绛的理由。当下满口答应。

要想用现代理念重建一支崭新的大唐京师巡捕,缺少四名出色的教官。把初出茅庐的各道牌新手按苍耳和绛桃的标准打造成铁骨铮铮的捕快。

四名教官同时担任风云雷电四道牌牌头。绛桃说找人在行,苍耳委托绛桃帮他物色风云雷三道牌牌头,绛桃应承此事包在她身上。

绛桃急需一支秘密力量为她所用。

朝庭曾接到告密:一些封疆大吏通过飞钱帮洗钱,文宗皇帝龙颜大怒,下旨命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三部门联合彻查此案。

早在唐贞元十年,绛桃就肩负调查地下钱庄的皇命。唐德宗李适怀疑刑部有地下钱庄的保护伞,信不过刑部,于是寄予大理寺查个水落石出。

地下钱庄的背景比飞钱帮有过之而无不及,绛桃调查屡屡受阻,开始怀疑大理寺也有地下钱庄的人。

迄今为止,没有确定的证据指向地下钱庄和飞钱帮有牵连。

刑部信不过,大理寺信不过,信得过就只有属她本人的一支力量。这支力量不能对外公开,必须秘密组建。绛桃一早就在考虑京兆府重建京师巡捕这件事,欲借重建京师巡捕之际暗中组建一支秘密部队。

苍耳的出现,加快了她组建这支秘密部队的脚步。

电道牌编制一个牌头,十名捕快,共十一个人。十一个人可以打造十一个精英。十一个精英完全可以组建成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秘密部队。

如果放到现代,这支秘密部队是纪委,是廉政公署。

第四十七章 刀柄

日上三竿。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槛褛,腰间挎着一把短刀的年青人一脚踏进长街。

他是浪子,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浪子拖着一双疲惫的双脚,干裂的嘴角咧开许多道口子,一双不大的眼睛坚定地注视着前方。

巷深似海,街远如烟。

浪子摸了摸刀柄,刀柄奇特,竟是用两条竹片夹成。浪子倦容中露出了明显的笑意,一种如释重负的笑意。

莫非浪子千里迢迢,长途跋涉,为的就是寻找这方人间乐土。

※三年不败黄金芽茶楼。

阳光打满了室内,苏员外呷了一口龙雾山云雾茶,平了平心情,准备把茶盅放回案几上。他的目光恰好穿过窗口落到街头,就在这一霎那,他感到街道和平时有点异样,一种格格不入的异样。

前方走来了一个人,一个灰头土脸的年青人,他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脚上的一双草鞋破烂不堪,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年青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神态欣慰,就象一个漂泊多年的浪子终于踏上了故乡的土地。

苏员外的目光落到浪子的腰间,落到了浪子腰间挎着的短刀,落到了用竹片作成的刀柄。

苏员外心一紧,“咣当”一声,茶盅失手跌落在地上,打了个稀巴烂。苏员外呼吸急迫,一双手变得冰冷……

※神仙赌场。

霍护院双手发痒,又来赌几把。

有钱大家赢, 赌场内拥挤不堪,嘈杂声四起。有掷骰子的,有玩牌九的,有押大押小的,有买单买双的,

霍护院自从上次看到一男一女两名捕快在赌场横堂看墙上彩画,就没来过神仙赌场了。

今天手气不错,赢了二三钱银子。象他这样看家护院的老汉能有这种手气真是菩萨保估。

霍护院很知足,平时抽空到神仙赌场玩几把,赢足二三钱银子就告退,从不贪心。他的要求本来就不高。

跟他赌钱人的大多是穷得叮当响的汉子,哪怕饿着肚子也要赌。省吃勤赌,这本来是赌徒的天性。

每当霍护院看到输光钱的人欲哭无泪要死要活的样子,恻隐之心一起,想把赢资还给人家。可转眼一想:自己一大把胡子了,身边还没有一个暖被窝的人。心中一难过,便硬下心肠揣钱走人。

霍护院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就想起白花花的女人,要是手气再好几天,他就可以娶个女人回家。想到老牛吃嫩草,霍护院一边走一边笑出声来。

走出神仙赌场,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霍护院揉了揉眼眶,阳光下走来一个年轻的身影,发乱如麻,衣衫捉襟见肘,形似乞丐。霍护院没觉得意外。这种衣不遮体的浪子,满大街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比起这些浪子,霍护院觉得自己简直在活在天上。

浪子的身影越来越近,霍护院看到了这个浪子腰间挎着一把短刀,刀柄竟是用两条竹片夹成。

一种无形的手攫住了霍护院的喉咙,霍护院透不过气来,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酒池。

“笑话笑话。”酒池新掌柜笑得岔了气,直不起腰子。

天底下没有比这件事更有趣了,有人不止一次想把酒卖到了酒池。天下美酒,莫不过酒池。卖酒人耳朵聋了吗?要是老掌柜酒鬼在,还不剥了卖酒人的皮?

更有趣的是此人卖的酒,无色无味,叫“无忧无愁”。

“谁饮了我沈山人这坛酒,谁就无忧无愁,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烦恼。”卖酒的沈山人信誓旦旦。

沈山人给新掌柜的印象就是一个疯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新掌柜当然不会买沈山人的酒!你几时见过一个正常的人会买一个疯子的酒?

望着沈山人踉踉跄跄走出酒池有点佝偻的背影,新掌柜同情:莫非沈山人有说不出的苦衷?

乌云遮日,街头起风了,沈山人心里有点灰暗。

望着风中猎猎飞扬的酒旗,沈山人自言自语:“总有一天,本山人会把这坛酒卖进酒池。”

落叶飞舞,街中心走来一个人,一双脏兮兮的腿,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在青石板上一步留下一个脚印,和街头的景色风马牛不相及。

脚步声一记一记踩在沈山人的心尖上,来人腰刀的竹柄刺痛了他的眼睛,不知是心虚还是手无力,被他一直搂抱在怀中的这坛酒一下子掉到地在上,摔个四分五裂……

※阿布的面摊。

面摊还未打烊。郭大裁缝的心里一片温暖。

阿布听到郭大裁缝蹒跚的脚步声,抬起了梳着羊角辫子的头。大概是忙碌多时的缘故,额角上渗满了细细密密晶莹的汗珠。

“你来了。”阿布轻轻道,就好象算准郭大裁缝会到面摊似的。

郭大裁缝心中一酸:十年前,每当他回到他老家小院,他的女人总是这样柔声说“你来了”。表情和阿布如出一辙,充满了关怀之意,让他一天的疲劳烟消云散。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而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本人。

“再来一碗面。”

一个男人的声音,浑厚低沉,仿佛来自地层。

郭大裁缝环视四周,摊子上除了他,只剩下一位年青的浪子在吃面,狼吞虎咽,满头大汗。

郭大裁缝被这种不要命的吃法逗乐了,扬了扬嘴角。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年青人的腰间,年青人的腰间挎着一把短刀,刀柄为竹。

郭大裁缝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阿布抬起头,郭大裁缝不知去向,桌上留着吃过的半碗面……

※郭大裁缝前脚刚走,苍耳和海裳后脚来到阿布面摊。每日巡逻,去阿布面摊吃一碗面,成了苍耳和海裳必不可少的内容。

这几天苍耳一直在等绛桃的消息。

不久前在绛桃花船,苍耳向绛桃详细坦述了重建京师巡捕的思路,并委托绛桃替他物色风、云、雷三道牌牌头的人选。一晃几天过去了,绛桃这边没有任何消息。

“你才来。”

有人在跟苍耳打招呼。

苍耳扫视了一下面摊,只有一个年青人在埋头吃面,阿布正在忙碌,谁在跟他打招呼?

“其实我等你很久了。”

又一句话飘到苍耳的耳中。

苍耳注意到年青人的双肩耸动了一下,显然刚才他在说话。

苍耳仔细地打量这个年青人,只见他衣衫槛褛,蓬头垢脸,仿佛一名浪迹天涯的浪子。

苍耳压根儿不知识这个浪子。

难道是四鬼中的一鬼?他们八人从现代穿越到唐朝,只有他和清音有着落,三月、比目鱼、烟鬼、洒鬼、赌鬼、色鬼均无下落。

这么一想,苍耳在年青浪子对面坐了下来。

第四十八章 杜三爷

年青浪子吃完最后一口面,付了钱,丝毫没有跟苍耳交流的意思,径自走出面摊。

苍耳好生奇怪,刚才明明他跟自己打招呼,怎一声不响离开呢?

还是海裳看出端倪,朝浪子背影一努嘴,道:“苍耳哥哥,他这是在等我们吗?”

浪子立在摊口,背朝他们,一动不动。

“可能吧。”苍耳糊里糊涂答道。

俩人风卷残云吃好面,走向浪子。浪子察觉到背后脚步声,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带路吧!”

苍耳和海裳面面相觑:带路?去哪?

浪子背后好像长着一双眼睛,冷冷地道:“京兆府巡捕房。”

苍耳一愣。

海裳喊问:“你是谁?好人还是坏人?凭啥带你去京兆府。”

浪子回头,面冷如铁,海裳止不住打了一个寒襟。

苍耳看清楚浪子腰间别着的竹柄短刀,若有所思。

浪子扫了俩人一眼,目中露出讥讽之色,浪子不愿多瞧他们一眼,丢下一个字:“电。”然后转过头,自顾自朝前走了。

听到“电”字,苍耳愉快地笑了:毫无疑问浪子是绛桃的人,电道牌捕快听令于绛桃,此人极有可能过来组建电道牌捕快。他不便多问,配合浪子就是。

苍耳加快脚步,浪子停了下来,等苍耳和海裳走到前头,他面无表情跟在后面。

苍耳心里“埋怨” 绛桃偏心,只顾自己的电,忘了人家的风、云、雷。

浪子跟苍耳进巡捕房大院后,把自己关进原电道牌捕快的营房里,一直没出来。

※入夜,月亮时隐时现,院子里光影斑驳,给巡捕房笼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苍耳夜不能寐,独处院子里,独处在黑暗中。这个时候,忤作老刀居然过来请他喝酒。

苍耳摸了摸鼻子,有点意外。

长夜寂寞,老刀在停尸房外边生了炉子,放上一壶老酒,温好。一个人喝酒太孤独,老刀于是拉总捕头一起作陪。

苍耳不去,倒显得有点胆子小。寂寞长夜喝一口温老酒 倒是一件不错的选择,苍耳愉快地答应下来。

苍耳跟着老刀来到停尸房外。停尸房外有桌、有竹椅。

温老酒讲究火候,火候适好,酒温宜人,既保持酒的纯度,又暖胃养脾。老黑左手拿火钳拨了拨炭火,木炭有些发白,他于是加了一些木炭。

老刀指着炉上的老酒,憨厚地笑了笑道:“这是俺老家的稻米酒,人称稻花香。”

有酒就足够,何况还是地道的稻米酒,苍耳一下子来了精神。

酒香扑鼻,老刀提起酒壶,恭恭敬敬给苍耳倒了一杯酒。

苍耳小啜一口,酒顺着喉咙缓缓滑到腹中,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妙,妙奇了!要是有下酒菜更好。”苍耳还真是贪心。

“总捕头,有下酒菜。五香风味牛肉干。”老刀咧开嘴,从怀里掏出一油纸包,“这是隔壁院子刘寡妇家的私房菜。”

老刀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打开油纸包,一股肉香扑鼻而来。老刀让苍耳先尝。苍耳也不客气,捡起一片牛肉干塞入口中,慢慢咀嚼。牛肉酸软、肥而不腻,食之软烂醇香。

俩个大男人边嚼边喝,促膝谈心。

黑暗中有人踏歌而来:“风吹客衣日杲杲,树搅离思花冥冥。酒尽沙头双玉瓶,众宾皆醉我独醒”

歌声悠扬,唱得是杜甫的《醉歌行》,苍耳好客,朗声道:“这位歌者,独醒有啥劲,不妨过来一起喝酒。”

“喝了一夜的酒,你还未醉?”歌者诧异。

苍耳击掌吟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老刀听出这是杜甫的《饮中八仙歌》,《饮中八仙歌》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深得布衣百姓的欢喜。老刀心里一乐:总捕头回应歌者,自己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酒中仙”,这牛皮吹大了。

歌者啧啧赞道:“咱老杜家的诗赋听起来就是过瘾。”他称杜甫为老杜家,好象和这位诗圣沾亲带故似的。

苍耳道:“你姓杜?”

苍耳此言一出,老刀诧异:“总捕头不认得此人?”

歌者在黑暗中朗声道:“你们总捕头不认得咱老杜,老杜对你们总捕头倒挺上心。”

苍耳拍节:“有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我执酒言欢,不醉不归。”

老刀心想:此人夜潜京兆府巡捕房,是友是敌不分。总捕头却无防范之意,一个劲请人家喝酒,是脑袋进水了,还是酒喝多了?

苍耳日间在阿布面摊撞见年青浪子,他和浪子素不相识,浪子主动跟他招呼,表明是绛桃的人,前来补电道牌牌头的空缺。

电道牌牌头空缺补上,风、云、雷牌牌头的空降指日可待。苍耳相信绛桃不会让他等太多。人是绛桃找的,他只有耐心等上门找他的人。

“喝酒非得醉吗?”杜三爷提出一个问题。

苍耳拒客:“你不想共醉,赶紧回去,免得扫了我等酒兴。”

杜三爷干笑:“不想醉不等于不想喝酒。”

苍耳叹气:“只可惜你说晚了一步,酒刚够我俩喝,所以不想请你了。”

杜三爷生气了:“既无酒,干嘛邀老杜等喝酒,你当寻爷开心吗?”

苍耳懒得理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杜三爷看得肉痛:“哼,看来爷得把你俩喝下去的酒掏出来。”

把喝下去的酒掏出来,怎么掏,难道从肠胃里掏么?老刀觉得有趣:对手来了。

苍耳道悠然道:“幸好你说鬼话,不做鬼事,要不……”

杜三爷桀桀怪笑:“要不怎样……”。

苍耳呷了一口酒,平静地道:“会惹急我身边的老刀,老刀要是生气起来,就不好说话了。”

杜三爷将信将疑:“他是魔头?”

苍耳冷冷地说:“专门杀鬼的魔头。”

杜三爷的口气软了几分:“那倒有点害怕,幸好咱不是鬼,是杜三爷。”

老刀差点喷酒,没想到总捕头扯皮的功夫也是一流。

杜三爷急了: “爷脑子虽笨,却不想做蠢事,特别是做这种不划算的蠢事。”

“那就乖乖地过来陪着我们喝酒。”崔护说着又要往口里倒酒。

杜三爷急了:“你千万别再倒了,倒光了难道让爷喝西北风?要是爷喝不上一口酒,宁愿去做鬼。”

杜三爷在黑暗中呆不下去了,停止扯皮,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

杜三爷怎么看起来都有点怪怪的:胖胖的身子,胖如伙房的水桶;圆圆的面孔,圆如十五的明月;淡淡的眉毛,淡如天边的那抹云烟;小小的眼睛,小如挂在天上的星星;厚厚的嘴唇,厚如窗台的青苔。

第四十九章 输了二年时光

杜三爷急不可耐地坐在苍耳和老刀中间,抢过苍耳的酒蛊就喝,喝得比谁都快。

苍耳满脸含笑看着他。

总捕头愿意给人家酒喝,老刀自然不便多言。

这人喝酒不叫喝,叫灌,三下五除二,酒壶里的酒被他喝个精光,他抿了一抿厚厚的嘴唇道:“舒服。”

老刀瞪着杜三爷,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前世没喝过酒?”

“刀头,你这话可不中听。” 杜三爷皱了皱眉,“你打听打听刘寡妇,老杜自娘胎出来喝了多少酒,能不能淹死你?”

老刀听杜三爷称他刀头,又说到刘寡妇,眼中忽地放光,激动万分:“你就是那个少陵野老杜工部……杜甫老先生……?”

“刀头此言差矣,少陵野老杜甫驾鹤西去近三十年,杜老先生不是爷,爷不是杜老先生,你别认错人!” 杜三爷转着酒蛊,头都懒得没抬。

杜三爷要是杜甫,除非杜甫转世。

老刀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瞧我急的,人老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好。你是杜工部杜甫大人的后裔,杜胖子!”

杜三爷掐指算了算,眉开眼笑,一张胖脸看起来更像圆月,“你说对了,老杜除了三爷这个称呼,还有一个外号叫‘杜胖子’。”

杜三爷装蒜的功夫也是一流。

杜三爷和老刀一问一答,其乐融融,苍耳反倒成了外人。

老刀对苍耳道:“胖子说的是实话,喝的酒足可以淹死我十回。”

这话杜三爷爱听,一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苍耳倒吸一口冷气:这要喝多少酒?

杜三爷的身世和酒量足以骄视四海,可眼下苍耳最关心的问题:杜三爷是不是绛桃请来的三大牌头人选?

老刀还有半蛊酒,苍耳蘸酒代笔,在桌面上依次写下“风”、“云”、“雷”三个字。

苍耳请杜三爷选其中一个字,如果杜三爷是绛桃请来的,必然知道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杜三爷一下子来了精神:“风:顺风耳;云:拨云见日;雷:雷厉风行。”

杜三爷重复了苍耳和绛桃花船上的一些对话,苍耳如释重负。

苍耳死盯着杜三爷,看他怎么选。

杜三爷手中的酒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一下决心把酒蛊押在“风”字上。

风道牌捕快主要收集情报,将各种信息以最快速度传送到巡捕房,平时以市井百姓面目视人,不到关健时刻不得暴露真实身份。

杜三爷这一押,押出了一支大唐便衣警察。

“总捕头,老杜丑话说在前头,老杜这一押,不是把整个身家押在你京兆府巡捕房。”杜三爷话中有话。

苍耳不解:“此话怎讲?”

杜三爷打开天窗说亮话:“老杜只是借给你用一段时间而已。”

苍耳略觉意外:“绛桃探花没和三爷说好?”

杜三爷叹了一口气:“甭提大理寺那丫头了,老杜本赢定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翻了盘。幸好赌注是两年,否则这亏吃大了。”

苍耳听出一丝端倪:为让杜三爷较力于京兆府巡捕房,绛桃和杜三爷一赌定输赢。绛桃要是赢了,杜三爷到巡捕房当差。绛桃要是输了,不知绛桃要付出何种代价。显而易见绛桃赢了。

老刀爱插嘴:“你老杜也有输的时候?”

杜三爷摇了摇手,心碎:“老杜押了二年时间,赌大理寺那丫头一道醉鱼。”

“就为了一道醉鱼?”苍耳脱口而出。

上次在绛桃花船上,绛桃请苍耳吃了一餐醉鱼,其中美味,犹在齿间环绕。

“你知道醉鱼?”杜三爷反问。

苍耳当下将绛桃请他吃醉鱼的情景描述一遍。

杜三爷听了苍耳所言,想笑,又硬生生憋住,最后憋不下去了,终于破声大笑起来。

夜静人静,杜三爷的笑声格外响亮。

苍耳尴尬:有这么好笑吗?

“此醉鱼非彼醉鱼也。你所食的醉鱼,哪里比得上咱老杜拚力一博的这道醉鱼?两者虽同为那丫头所烹,相差却何至千里。”

杜三爷兴致勃勃,说出他为之一博的那道极品醉鱼:

大理寺一枝花绛桃老家,屋前屋后栽满桃树,桃树下安有几口水缸,水缸中养着不少用贪婪花钓上来的鱼。每当花季,屋前屋后落英缤纷,桃花前赴后继葬身于水缸中,酿红了那一缸清水,喂醉了那一缸肥鱼。等到缸水粉色褪尽,正是醉鱼味道极尽鲜美之时。此刻取缸中一条醉鱼烹之,食之,天下美味顿失色。

老刀听醉了。

苍耳啧啧叹奇:绎桃为人处事异于常人,幸亏与她同处一个阵营,否则犯到她手里,怎么死都不知道。

杜三爷心有不甘:“既生亮,何生瑜。就差一条鱼毁了老杜一世英名!”

苍耳一笑:“你和探花比钓鱼?比谁钓得多?”

杜三爷一脸懊恼:“正是!”

绛桃钓鱼堪称一绝,苍耳亲眼目睹。杜三爷和绛桃比钓鱼,可谓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

“她有她的贪婪花,老杜有老杜的仙人刺。”杜三爷一扫懊恼之色,满脸霸气。

“仙人剌,仙人掌的刺?”苍耳求证。

杜三爷赞道:“总捕头言中了。”

苍耳不以为然:“条件反射而已,三爷不妨说一说仙人掌钓鱼的奥妙所在。”

“好说好说。”杜三爷爽快答应,“仙人掌形状千姿百态,个头天差地别,大如斗,小似指。小至手指头的仙人掌正好用来作鱼钓。老杜在仙人掌刺上扎满诱饵,不输贪婪花的香气。咱倆各投放了三十根钓丝。”

”收钓之时,探花三十条鱼。你老杜二十九条鱼。以一条之差输了二年时光。”苍耳说出结果,不知是替他惋惜还是幸灾乐祸。

杜三爷心直口快:”二年期间,丫头指东,老杜向东;丫头指西,老杜向西,决无二话。丫头让老杜来京兆府巡捕房当个牌头,老杜就当过来玩玩。二年后,玩腻了,老杜拍屁股走人。”

杜三爷开口一句大理寺那丫头,闭口一句大理寺那丫头,要知道绛桃是皇帝亲封的天下第一探,谁敢笑戏称丫头?俩人无大无小,可见其中交情。

苍耳对杜三爷多了一分好感。

“算起来老杜跟你们牛总捕头有五六年没碰面了。“杜三爷追忆往事,“牛峥山一上任,三顾寒庐,请老杜出山,老杜一囗回绝,老杜不喜欢一个地方呆太久。”

牛峥山求贤若渴,诚邀杜三爷辅助一事巡捕房人人皆知,无奈杜三爷逍遥惯了,受不了太多约束,不愿为六扇效力。

杜三爷诚恳地对苍耳道:”老杜可为你效二年犬马之劳。”

话说到这个份上,苍耳不接受也得接受。

杜三爷叫老刀“刀头”,老刀一听有人叫他刀头,就猜出是杜胖子杜三爷,苍耳向杜三爷打听原委。

杜三爷道:“京兆府巡捕房老刀虽为忤作,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手中一把刀出神入化,连鬼都让三分。就算你被刺了几十刀,血肉麻糊,老刀也能找出第一刀的位置,刀头有多深。牛峥山说起此事,老杜便给老刀另起了个外号:刀头。”

杜三爷当着老刀的面夸老刀,老刀脸挂不住了:“老杜锦上添花,惭愧!老刀的刀对付不了活人,只对付死人。”

忤作的刀,本来就用在尸体上。

老刀故意问道:“老杜跟隔壁院子的刘寡妇关系还好?”

刘三爷打了个哈哈:”总沒有你刀头跟她打得火热。“

老刀尴尬:“我听刘寡妇说,杜胖子杜三爷特别钟爱她的私房菜。”

“看来你俩都喜欢刘寡妇,不知是喜欢她的私房菜多些,还是喜欢她的人多些?”苍耳开起了玩笑。

第五十章 胖如水桶长似竹竿瘦成担

杜三爷抢先回答:“老杜喜欢刘寡妇私房菜更多些。”

老刀张了张口,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苍耳不再为难老刀。

老刀松了一口气,对杜三爷道:“当年你们仨人一夜成名,不知另二位可好?”

“你指竿子和扁担呀,”杜三爷打心眼替他俩高兴:“他们过得比老杜还逍遥,归隐田园,聚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苍耳一旁暗暗惊奇:竿子和扁担,好搞笑的名字,不知这俩又什么来头。

老刀面向苍耳道:“总捕头可听说过酒池车轮战?”

酒池车轮战,苍耳早已耳熟能详。

原酒池掌柜,飞钱帮东飞分舵主酒鬼夸下海口:以一人之力,与三至五名好汉轮番斗酒,如他落败,送上酒池镇店之宝,天下独一无二的酒中至尊:将进酒。四海之内,有一胖、一高、一瘦三个好汉闻讯找上门来挑战酒鬼。从日暮喝到日出,整整一昼夜仍不见输赢。四人喝得兴起,举杯邀十里长街的所有乞丐均上酒池豪饮,盛况空前。酒鬼最后以半杯之差不敌一胖、一高、一瘦三位好汉,输了独步人间的将进酒。

苍耳点了点头。

老刀追问:“总捕头可知三位好汉是何人?”

苍耳摇摇头,不知。

老刀一脸仰慕:“胖如水桶、高似竹竿、瘦成担,指的便是这三位好汉。胖的胖如水桶,高的高似竹竿,瘦的瘦成扁担。”老刀提高声音,“胖如水桶的好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刀一语,石破天惊。

苍耳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杜三爷竟是酒池车轮战主角之一,他曾幻想过数以百计的入唐画面,却压根儿没想过和酒池车轮战三个当事人会一起喝酒。

胖如水桶、长似竹竿、瘦成担。一语中的,读起来妙趣横生,忍俊不禁。

苍耳心中一喜:莫非绛桃靠她的智慧给他请来这三位好汉?果真如此,那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杜三爷当夜住在风字牌捕快营房。

翌日,苍耳去京兆府官邸之前,让海裳和杜三爷见过一面。

杜三爷说他精通乔装易容。

海裳心里一乐:以后在大街上遇到一个老翁,撞见一个大娘,说不准就是杜三爷。只是杜三爷这付身材只能装胖大爷和胖大娘。

杜三爷跟苍耳和海裳道了个安,隐于市去了。

浪子仍在电道牌营房蒙头大睡,仿佛赶了一辈子的路,怎么睡都不够。

苍耳今日和司法参军袁雪贵商议四道牌捕快举荐之事,巡逻大街的任务落到海裳一人头上。

海裳没觉得有何不妥,几日来跟着苍耳走街穿巷,对路况基本熟悉。

海裳照例走上街头,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毕竟一个美女捕快巡逻大街的场景太夺人耳目。

海裳早已克服心里障碍,懒得理街上投来的各式各样目光,她昂首挺胸,坚定不移地走在大街上。

海裳巡视了一圈,发现街头又多了不少卖树苗的果农,无一例外,他们卖的全是桃树苗子。

近段日子,乡间风行种植桃树,只因崔护《题都城南庄》一诗改变了少男少女追求爱情的方式。

妙龄女子憧憬来年春暖花开,有翩翩少年叩门讨茶,彼此一见钟情;翩翩少年期待郊外踏青,艳遇大胆勇敢的妙龄女子,私定终身。

争种桃树之风越演越烈,桃树苗子供不应求。物以稀为贵,南庄的树苗成了抢手货,每个果农都称自家的树苗出自南庄。

南庄哪有那么多桃树种子?向往爱情的男女深信不疑。其中一个就是这位美女巡捕:海裳。

结束一天的巡逻,海裳端着一株南庄树苗走回巡捕房。她本想多买几株,无奈她居住的“香庐”周边种满了花,这株桃树也得硬挤进去才行。

海裳忙碌了半天,总算把这株树苗安顿下来。她伏着窗台上,想着每天打开窗,一眼看到四种花卉:玉美人、茶梅、栀子花、桃花。不同的季节可以欣裳不同的花,海裳心里美滋滋的。

脚步声响起,海裳定睛一看,是浪子,浪子终于睡完觉了。苍耳嘱咐过她,浪子是电道牌新牌头,只听命绛桃,旁人不得干涉他行动。

海裳谨记于心。

浪子看了看海裳,又看了看新栽的桃花,眼角绽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浪子也有笑的时候,海裳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浪子笑容稍纵即逝,冷漠如初,一声不响走出海裳视线。海裳觉得世上再也找不出比浪子腰间那把竹柄短刀一样丑的刀。

海裳今天又是巡逻又是种树,腰酸背胀,倦意阵阵袭来,海裳迷迷糊糊睡了过来。

睡梦中听到有人敲门,海裳慵懒地喊了一声:“谁呀?”

无人答应。

海裳又喊了一句:“是苍耳哥哥吗?”

“是我。”窗外有人回答。

这个人好快的速度,刚敲了一下门,转眼到了窗下。

海裳双目惺忪,朦胧中见一个白衣人正冲着她笑。

“突突突!”海裳一颗心快要崩出来,没想到刚种下南庄桃苗,就有翩翩少年过来问茶了。

来人最好是他心目中的月光男子。

海裳搓搓眼睛,窗外白衣人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

海裳大失所望,美好心情全被此男人破坏了。

昨夜杜三爷,今日此男人,堂堂京兆府巡捕房在他们脚下如入无人之境。海裳不敢顶撞,万一这人也是绛桃请过来担任牌头的,那就扫人家的兴了。

白衣人身材高挑,浓眉大眼,嘴角挂着浅笑,一表人才。

“你找准?”海裳问道。

白衣人彬彬有礼:“找你。”

“找我?”海裳有点意外,“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我认识这株树苗。”白衣人谦逊温和。

海裳莫名其妙:“这株树苗是我买来的。”

“不错!但是我事先预定了的。卖树的果农见你要买,不好拒绝,只好卖给你。”白衣人耐心解释。

这句海裳不中意听,反驳道:“是我头上长着角?还是我身上长着刺?果农这么怕我。”

白衣人没有生气,坦然相告:“是你这一身行头。”

海裳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我这一身巡捕服会吃人?”

白衣人转移话题:“我长得比你高吗?”

海裳:“高。”

白衣人:“我力气大还是你力气大?”

海裳想了一下:“你力气大。”

白衣人是男人,海裳是女人,单从体力上讲,男人生来就比女人力气大。

白衣人:“你怕不怕我。”

海裳:“不怕!”

白衣人:“理由?”

海裳挺了挺胸:“我是大唐巡捕。”

白衣人:“这就是答案。”

果农怕的不是海裳这个人,而是海裳的巡捕身份。一个果农对小小的一个巡捕畏惧如斯,要是见到朝庭命官买他的树苗,恐怕吓得白送都来不及。

这一瞬间,海裳想了很多:她以前是芙蓉汤馆陪男人寻欢作乐的女艺人,走到哪里忍声吞气到哪里。巡捕服一加身,她一下子天不怕地不怕,不就仗着有京兆府撑腰吗?

海裳想明白了,她对白衣人道:“这株桃树还给你,物归原主。”

白衣人似乎不满足这样的结果,喋喋不休:“你知道这株树苗有多珍贵吗?那可是南庄的挑树。你种了一次,我再挖出来,树根的养分被破坏,我拿回去万一种死了怎么办?谁赔我正宗的南庄桃树?”

“那你要怎样?”海裳急了。

白衣人叹气:“还能怎样?只好种在此地,桃树原本属于我,我当然守在这里。胖如水桶、高似竹竿、瘦成担。胖如水桶的杜胖子杜三爷到了京兆府,哪有扔下高似竹竿我竿子的道理?”

白衣人原来叫竿子,看来竿子装无赖的水平也属一流。

第五十一章 扁担

海裳心里嘀咕:“胖如水桶的杜三爷选择了风道牌,高如竹竿的竿子又意向哪道牌?看他唠叨起来沒完沒了,不如去云道牌划算。”

云道牌捕快处理平常的治安案件,最需要一个婆婆妈妈的人掌舵。

竿子含笑道:“你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喝茶你有意思?你们仨个不都嗜酒如命吗?” 海裳纳闷。

“我何尝不想喝酒,只是沒人陪我喝。”竿子担心。

海裳道:“我可以陪你呀!” 对朋友她向来豪爽。

“你会喝酒吗?” 竿子刀子嘴豆腐心。

海裳不解:“为何如此一问?”

竿子不痛不痒地道:“因为你是女人呀。”

女人一般不会喝酒,何况一个京兆府捕花。这是男人竿子的逻辑。

海裳是女人,被男人歧视,她不干了,冻眠的酒性被刺激醒。

“那好,我陪你喝酒。”海裳豪性大发。

“甚好,甚好。”竿子咬文嚼字。

“说好了,没下酒菜。”

“没有就没有。”

海裳叹气:“大理寺一枝花请来的都是什么人呀?苍耳哥哥,以后有你受的。

香庐没有现成的好酒,海裳正准备去打酒。竿子喊住了她:“我有酒,不如我请你吧。”话音刚落,手上变出一只酒葫芦,原来他衣衫里藏着酒。

※窗外一席酒,虽然简单草率,却值得一饮,海裳和竿子面对面举杯言欢。

“你看到了吗?幽幽桃花随风,落花烟重。” 竿子喃喃道:“一朵、二朵、三朵,掉落在你的发尖,打在你的耳根。花落无声,桌子上铺了一层桃花,酒杯里浸着三二片花瓣。”

海裳栽下一株桃树,竿子却看到满院花开。

海裳柔肠百结,意乱情迷。

对面的男人仰起脸庞,姿态怡然,日光照在他的肩头,他不经意地拂了拂,仿佛拂去满肩落花。

海裳眼柔眉顺,身不知处,双手软弱无力,杯中酒悄然洒落在地上。

眼见海裳迷失在他的语境里,竿子打了个响指,海裳如梦初醒。

海裳香汗淋漓,心有余悸地问:“你会催眠术?”

“略知一二。”竿子谦虚。

海裳一颗心仍平静不下来,杜三爷精于易容,竿子工于催眠,那瘦成担扁担呢?

竿子读出海裳心思,道出底细:“瘦成担喜欢听戏。”

听戏也叫本事?

竿子卖起关子:“扁担不象我和杜胖子这样好说活,输了就马不停蹄赶到京兆府赴任。”

原来杜胖子、竿子、扁担都着了绛桃的道。

“他虽然人到长安,却必须派人请他。否则他每天去听戏,乐不思蜀。”

扁担装清高的本事也算一流。

※苍耳从司法参军院回来,了解这一情况,决定亲自去请。竿子说扁担行踪不定,可以去听戏的地方碰碰运气,或许能逮个正着。扁担骨瘦如柴,体似扁担,一认便准。

海裳自告奋勇去请扁担。

苍耳考虑到海裳久居长安,又有一段艺人经历,熟悉听戏地方,当即同意。

※海裳于找遍了长安各戏院、茶馆、露天戏台,均不见扁担身影。海裳忧心如焚,一时没了主意。

前方巷子里来了几个少男少女,穿着练功服,一看就是戏子,他们的仪态不是一般的戏班能及。海裳和他们擦肩而过,隐约听到一句:“罢如江海凝清光。”

说话的是一少女,边说边舞,兴致盎然。

海裳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怅然若失,曾经的她也有过单纯的时光。

原是芙蓉汤馆最负盛名的海裳,对这句“罢如江海凝清光”可谓熟之又熟。

诗圣杜甫在梨园观看了公孙大娘的剑器舞,陶醉其中,作了一首《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诗,咏叹公孙大娘的舞姿豪迈洒脱,奔放自如。诗中赞道:“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梨园在都城长安,原是皇家禁苑一处果木园,与枣园、桑园、桃园、樱桃园齐名,是供帝后、皇戚、贵臣宴饮游乐的场所。唐明皇(唐玄宗李隆基)选曲部伎,子弟三百,号“皇帝梨园子弟”。李隆基亲任梨园崔公,督导梨园子弟演习歌舞戏曲。

相传唐玄宗李隆基极富音乐天份,经常坐镇演出。梨园子弟合奏时稍有差池,乐感灵敏的唐玄宗立即觉察,给予纠正。李隆基才华横溢,通晓多种乐器:琵琶、二胡、笛子、羯鼓,更擅长作曲。据说著名的《霓裳羽衣舞》的曲调,就是李隆基在印度《婆罗门曲》基础上加工而成。也有一种说法是月宫的神仙托梦李隆基所致。

诗人贺知章、李白曾为梨园编写过节目,雷海青、公孙大娘担任过乐营将。书法家张旭,自从看了公孙大娘的剑器舞,草书竟有了很大的长进。梨园本是一个单纯的果木园圃,经唐玄宗李隆基的大力倡导,成为史上第一座集音乐、舞蹈、戏曲的综合性学府。

海裳心里一动:莫非这帮少男少女是梨园子弟?扁担会不会突发奇想,去梨园看名伶演出?

海裳暗地责怪自己忘了梨园,很快又觉得情有可原:谁有这么大胆去皇家禁苑听戏?

杜三爷、竿子、扁担要是处事形同常人,大理寺一枝花就不会请他们仨来协助苍耳了。

想到这,海裳加快脚步,跟上这帮少男少女,看他们是否要去梨园。

这帮少男少女不紧不慢,说说笑笑,不觉已至梨园。少男少女鱼贯而入,海裳远远地躲在一边,琢磨如何混进梨园。

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低声道:“跟我来。”海裳一惊,眼前闪过一个细长细长的身影。

“扁担!”海裳差点叫出声。

梨园墙外,有一古木参天处,正好是个偏角。海裳故意绕了一个圈,蹑手蹑脚走近,阴暗处一个骨瘦如柴,体似扁担的人冲她挤眉弄眼。

海裳悄声问:“你是扁担吗?我是过来请你的。”

“如假包换。” 扁担打包票,他瞅瞅着海裳的巡捕行头,反问:“你是京兆府巡捕?”

海裳点点头。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听一会戏。” 扁担真会抓紧时间。

“扁担大哥,你能带带小妹吗?”偷偷摸进梨园听戏,享受皇家待遇,对海裳的吸引力可想而知,她想信扁担有法子带她进去。

扁担指指海裳腰间的铁索,道:“借我一用。”

海裳依言将铁索交到扁担手上,扁担掂了掂,又扫了一眼海裳,道:“索子太短,幸亏你小腰盈盈一握。”

话音刚落,铁索如毒蛇捕食卷住了海裳细腰,扁担一个大鹏展翅,提着海裳,跃过墙头,远远望去,就象是苍鹰捉着一只小鸡。

俩人轻轻落到草地上,扁担神秘兮兮地道:“我找到一个又隐藏、视觉又开阔的好地方,包你看个爽。”

“今天唱哪支曲?” 海裳止不住问。

“《霓裳羽衣》” 扁担得意洋洋。

第五十二章 赏石

风云雷三道牌二十九名捕快之选拨,经京兆君崔护批准,在司法参军袁雪贵贵的协调下,顺利完成。

电道牌满员最奇葩,一日之内解决,上午浪子独自一人出门,下午就领回十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风、云、雷、电四道牌牌头全部到位,新一届大唐京师巡捕正式成立。

令海裳想不通的是:会催眠术的竿子选择雷道牌,反到精通音律的扁担入驻云道牌。最纠结的还是她自己,二道牌的牌头她都喜欢,脚踩二条船,摇摆不定。

苍耳建议她去云道牌,雷道牌对付穷凶极恶之流,显然比云道牌危险得多。海裳听从苍耳建议,归于扁担麾下,海裳不是怕危险,而是怕竿子的催眠术。再说扁担这人也挺风趣,值得一交。

尘埃落定。苍耳煮茶尝花,放松一下心情。

“啪”地一声,一朵花蕾悄然飞来,不偏不倚掉入杯中。苍耳知道是绛桃所为。果然,揉成一团的白笺又破空而来,苍耳一把抓住。

苍耳展开白笺,只见上面写着二句话:胖如水桶瘦成担,高如竹竿短如刀。落款:大理寺一枝花。

字体俊逸秀气,清丽脱俗。见字如见人,苍耳会心一笑。

胖如水桶是杜三爷,瘦成担是扁担,高如竹竿是竿子,短如刀是浪子。“一寸短,一分险”浪子腰间那把竹柄短刀丑得要命,令人过目不忘,很难跟以上这六个字结合在一起。

风、云、雷、电四道牌牌头清一色是绛桃找的人,说白了,整支京师巡捕还未组建好就被大理寺一枝花架空了。

风云雷电四大牌头横空出现,苍耳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茶楼,三年不败黄金芽。

苏员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横街对面一家古玩店。

这家古玩店新开不久,老板娘宋夫人,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双眼睛专盯向路过的公子哥儿,恨不得掏光他们的腰包。

一遇主顾上门,宋夫人两眼发光,身轻如燕,一张老脸挤成葵花。

进店容易出店难,要向走出古玩店门坎,先得经过宋夫人几道关。

第一道是宋夫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一根稻香说成金条,把一根石头说成翡翠;第二道是宋夫人的噱头:把女主顾捧成倾国倾城的佳人,把男主顾捧成天下第一情种;第三道是宋夫人的死缠蛮打,这一招专门用来对付男主顾,宋夫人胳膊一伸胸脯一贴,大多数男主顾缴械乖乖掏腰包。

今日不知为何,宋夫人并没有出现在古玩店,街上显得有点冷清。

苏员外收回眼光,呷了一口香茶,从私囊中到出一块玲珑剔透的翡翠。一米阳光打在翡翠的肌体上,翡翠绿光莹莹。

一丝笑意写在苏员外脸上,这块翡翠很有讲究,讲究的不是它的珍贵,而是它的来历。这块翡翠购自宋夫人的古玩店,而且是在宋夫人极不情愿的境况下,以极低的价格从宋夫人手上购得的。

宋夫人压根儿没料到对面的黄金芽茶楼隐藏着一位深谙翡翠的古玩行家。

苏员外见到古玩店的顾客化真金白银买下宋夫人的假翡翠,觉得不可思议。他派人冒充顾客买回一块翡翠膺品,细观之下,不得不佩服宋夫人的假翡翠,无论材质、光泽均仿造得无隙可击,欺骗平常人足足有余。

能够让苏员外发自内心佩服的翡翠膺品凤毛麟角,而这间极其普通的古玩店云集了这么多的顶级膺品,苏员外叹为观止。他再次派人偷偷地去古玩店,挑选一批顶级膺品,给的价格极低。来人告诉宋夫人,她卖给顾客的翡翠全是假货,必须按他给的价钱出货,否则就报官。宋夫人一听之下,吓出一身冷汗,只得按来人给出的价钱卖了。

茶楼这间雅室,无疑是苏员外研究膺品的最佳场所。

窗处阳光充足而温暖,室内四壁生辉,一边品茶一边玩玉,绝对是个不错的想法。

苏员外乐在其中,只不过盯着翡翠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力不从心,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翡翠。

苏员外全身懒洋洋,脚底发冷,他怀疑自己真的老了,岁月不饶人,这让他相当沮丧。

今日该是轮到琦儿过来服侍他吧。

说来也巧,有一天他无意中看到二位长相出众、笑眯眯的美人打窗下而过,苏员外怦然心动。他忽地有了一个主意。他打听到这二位美人来自街中心的芙蓉汤馆,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他瞅准机会让茶楼伙计去芙蓉汤馆邬二娘。

邬二娘一过来,苏员外就关门,关门的目的是他想对她说几句悄悄话,至于什么悄悄话,反正邬二娘出来时面红似赤,走路都撞壁。害得茶楼伙计有了想法:该不会是苏员外对邬二娘来了兴趣吧?

邬二娘虽然姿色犹存,但苏员外对她提不起精神来,他和邬二娘在房间里促膝谈心,成交了一笔空前绝后的生意:

每日午后,芙蓉汤馆送一美人至这间雅室和苏员外共处,苏员外雄风不再,不需要她卖笑献身,只让她给他泡脚。泡完脚,美人再捂一捂他的脚心,暖一暖他的脚尖。至于用什么法子,他不管,只要让他双脚血液够循环就行。

苏员外话还未说完,邬二娘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如铜铃,上上下下打量起苏员外,这意思最清楚了: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苏员外不动声色,反正解释是多余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芙蓉汤馆美人愿意,酬金丰厚,除了出馆费加倍,另有重礼答谢前来服伺的女子,当场亲手交付她手上。”

苏员外开出的报酬让邬二娘心里痒痒,可是他提出的服务却让邬二娘反胃。

“如果你觉得为难,你尽管拒绝。”苏员外告诉邬二娘,他马上和另一家名气不输于芙蓉汤馆的馆主恰谈。

邬二娘开口:“这事太过稀巧,本人作不了这个主,得容我回去和一帮美人合计合计。”

苏员外道:“悉听尊便,日落之前必须回话。”

邬二娘应诺下来,心想京都还有这号人,整出这等奇怪的玩法。她低头看了看前胸,想到一双脚丫放在上面使劲的模样,老脸飞起两朵红云,一颗心上窜下跳,匆匆夺门而出。

第五十三章 燕儿

邬二娘赶回芙蓉汤馆,喘息未定就将苏员外的一席话学于一帮艺人。听说还要为苏员外暖脚,女艺人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还不是老娘这个部位给他暖脚,这厮好不要脸。”

“暖到血液循环,多久才算血液循环?想想都恶心。”

“亏这厮想得出!不赚此等龌龊的银子也罢。”

芙蓉汤馆的女艺人们还挺要面子的。

邬二娘坦陈相告:苏员外给出的出馆费是平时的三到四倍,除此之外,还有重礼相谢,并当场兑现。

女艺人们瞬时鸦鹊无声。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有几个姐妹挡不住诱惑,小声应允,最后愿意服侍的姐妹越来越多,只剩下新来的燕儿咬紧牙关死不开口。

海裳一去不归,邬二娘肉痛要死,她四处物色一个能代替海裳的花魁。踏破铁鞋无觅处,燕儿卖身葬父,自己把自己卖到芙蓉汤馆。

燕儿要模样有模样:水灵灵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红粉粉一张脸,灿若桃花。要身段有身段:柳腰盈盈一握,风姿绰约;步履处暗香流动,销魂蚀骨。

更令人称绝的是,燕儿自带才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一手琵琶技惊四座,一曲高山流水冠压群芳。

如此美人儿,自然招蜂引蝶。不少风流公子纨绔子弟为之折腰,奇怪的是无论他们开出多高的“缠头”,送多重的“花红”,燕儿总是爱理不理。

既来之则安之。汤馆有汤馆规柜,燕儿有燕儿的条件,只要客人附合她这个条件,一切都好商量。

一切都好商量的意思:不管你长得风流倜傥还是丑陋不堪,不管你腰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无论吟诗附琴还是轻歌曼舞,无论饮酒赏月还是共渡良宵。主随客便,燕儿都会笑脸相迎。

这下贵客们不谈定了,纷纷要求芙蓉汤馆公布燕儿条件。

燕儿的条件说起来很简单:男人的右脚底必须长有一粒黑痣,状如蝇头大小的黑痣。

这个条件让欢场男子摸不着边际。

长着一粒黑痣大有人在,别说一粒,哪怕全身长满黑痣也不足为奇。问题是偏偏要长在脚底,别说蝇头大小,哪怕是一粒针大的人又有几个?

“燕儿姑娘居心何在?” 贵客们冲着邬二娘骂了起来,骂归骂,却不敢胡来。

传闻京城巡捕再度成立,唯一一位捕花海裳还出自芙蓉汤馆。海裳所在的云道牌捕快将整顿藏污纳垢的风月场所,芙蓉汤馆首当其冲。

铁尺子的滋味尝不起!汤馆何处无芳草,打燕儿主意的客人压下心头的欲望,转觅其他目标。

邬二娘急了,对着燕儿拉长了脸:“燕儿分明刁难客人。要是半年一年没一个脚底长黑痣的客人上门咋办?你让二娘坐吃山空吗?”

燕儿掩着嘴笑,笑够了拉着邬二娘的手道:“四海之大,无奇不有,二娘等着瞧好了。”

京城流行一句话:“一入芙蓉馆,就是刘禅住魏国,乐不思蜀。”芙蓉汤馆有琴房、棋室、书屋、画堂、酒阁。客人浴后,无论听琴、对奕、赋诗、描绘、饮酒都有女艺人作伴。

燕儿既不弹琴,也不下棋;既不作画,也不喝酒。她在等,她有等的资本。

说稀奇真稀奇,半个月后,还真有一位自称脚底长着一粒黑痣的客人登门拜访邬二娘。醉翁之意不在酒,拜访邬二娘是假,拜访燕儿才真。

邬二娘不是个省油的灯:“哼!我才不管你有痣无痣,先过老娘这关先说,有钱的先扒下一层皮,无钱的一脚赶出芙蓉汤馆。”

客人貌不起眼,却经得起刮。至于邬二娘刮了他多少两银子成了一个秘密,反正燕儿允许他进了她的私房,反正他在燕儿的私房住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过后,客人心满意足离开了芙蓉汤馆。

这以后,再也没有一位脚底长黑痣的客人出现。

邬二娘见众姐妹愿出馆,唯独燕儿一语不发。邬二娘想想不差她一人,便赶在天黑之前和苏员外达成交易。

※第二日午后,苏员外准时来到雅室。汤馆艺人琦琦早早泡好舒筋活洛汤,等候多时。

雅室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养心安神。水温适宜,理气解郁,舒筋活洛汤果然名不虚传。

泡好足,进入暖足程序。琦琦过来坐在苏员外的对面,人还未坐稳,苏员外的一双脚便往琦琦的怀里乱拱。琦琦见过急的,没见过这么急的,一张俏脸霎那间变得彤红。

苏员外双脚探索着(此处删去十个字),脚掌准确无误地搁置在(此处删去五十个字)

琦琦赶忙脱下外衣,盖住苏员外的脚后背,既保暖又免除双方尴尬,一举两得。苏员外心中暗暗称赞她的聪慧。

茶几上的热茶未冷,苏员外的一双脚暖意融融,四肢百骸舒畅,说不出的放松。

琦琦的出馆费“花红”已事先支付给邬二娘,私下的“体己钱”,苏员外说到做到。他从贴身处掏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递到琦琦手心。琦琦触摸之下,手感甚好,收起,满面春风。

苏员外心里想着,琦琦要是得知他送给她的翡翠,是宋夫人古玩店里的膺品,会不会杀他的心都有?

※琦琦回到芙蓉汤馆,姐妹们团团将她围住,让她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琦琦红着脸,吞吞吐吐道出给苏员外暖足的经过。

姐妹们听了后大骂苏员外不是个东西。琦琦拿出翡翠,道:“还不是为了它。”

翡翠玲珑剔透,发着幽幽碧光。

姐妹问:“是苏员外赏赐的?”

琦琦点了点头。

姐妹们沸腾起来,一个道:“这翡翠值好多钱哟。”另一个道:“把我收了吧,我愿意!”

邬二娘恰好经过,听了她们几个对话,眼露羡慕之色,道:“这老不死的还真拿得出手。”

琦琦拉过邬二娘:“燕儿呢?”

邬二娘:“你找她有事?”

“嗯!”琦琦对邬二娘道,“我想告诉她,苏员外脚底长着一粒黑痣。”

邬二娘喜出望外:“当真?”

琦琦答道:“当真!”

“二娘。”有人在廊角里喊她,邬二娘定神一看,是燕儿姑娘,原来她躲在一旁偷听。

邬二娘扭着花步过去。

燕儿细声细气地告诉邬二娘,她想去服侍苏员外,请邬二娘早日安排她出馆。

邬二娘正有此意。

※苏员外经芙蓉汤馆的女艺人轮流调理,苏员外肝清目明,一双脚明显改观,不再抽搐发抖。苏员外要求换另外一种健腰固肾汤,只要有钱,芙蓉汤馆照办不误。

换了健腰固肾汤,暖足时,苏员外足尖开始不安份了(此处删去二十个字)。女艺人大多捏住苏员外的脚踝不让他有进一步的动作。

苏员外不解:“难道你们一辈子做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女艺人笑而不语。

但也有个别欲望强烈的女人(此处删去三十个字),苏员外脚心奇痒,大呼过瘾。

苏员外喜欢最后出场的燕儿。

阳光打满了室内,燕儿端坐在他的面前。一边给她暖足一边给他唱曲。

望着燕儿年轻的身体,苏员外格外兴备,心底里有一种声音告诉他宝刀未老,完全可以雄风再起。一股暖流迅速袭遍他的全身,身体起了某一方面的变化。

苏员外血液加快,呼吸急迫,他呷了一口茶,平了平心情。他回过头,目光恰好对上燕儿。

四目相对,燕儿勾魂一笑,摄人心魄。苏员外一个饿虎扑食,燕儿没有躲避,俩人一起滚到地下。苏员外搂住燕儿,准备“办事儿”, 燕儿忽地张开樱桃小嘴咬了他一口。

苏员外仿佛被毒蛇噬了一口,面孔狰狞,说不出的诡异……

※夕阳西下。

茶师祥子见苏员外还未下楼,好生奇怪。最近苏员外每天都要安排芙蓉汤馆的姐儿为他服务,没有苏员外的吩咐,祥子不敢贸然敲门。平时苏员外用茶时间大约三个时辰,然后打轿回家。

今日情况到是第一回出现,祥子怀疑苏员外和芙蓉汤馆的姐儿玩累了,精疲力尽,在室内休息,并没有往坏处想。

掌灯时分。

雅室仍未动静,祥子暗暗叹奇,直到芙蓉汤馆“老爹”来催燕儿,样子才轻轻地扣响了雅室的木门。

一敲之下,里面杳无音讯,二人不会睡死过去了吧?祥子心想,他加重了敲门的力气,“呯呯呯……”一连串的敲门声就算死猪也要被吵醒,可雅室里依旧静悄悄的,这下祥子和老爹都慌了神。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祥子的心头,他下定决心一脚踹开了木门,里面的场景令他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只听背后有人“啊”的一声,老爹吓得昏了过去。

祥子连滚带爬跑了下楼,茶楼管事听到楼上胆颤心惊的叫声,正出来想查个究竟,和祥子撞个满怀。祥子一见管事,惊魂未定,一双手指着二楼雅室,结结巴巴地说:“不好了………苏员外被人杀……杀死了……”

第五十四章 恶魔的饱食

几匹快马冲进了闹市。

路人纷纷避让,为首骑士不是别人,正是新到任的京兆府巡捕房雷道牌牌头竿子。无疑,后面几个骑士是初出茅庐的雷道牌捕快。

雷道牌捕快专门对付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知法犯法的穷凶极恶之徒,体现快、准、狠。总捕头苍耳有意按现代标准把它打造成古代的一支特警部队。京兆尹崔护对雷道牌也很重视,特地批给雷道牌捕快一人一匹快马。

雷道牌捕快突如其来出现在闹市,引起一阵骚动。马上捕快青一色新衣,格外引人注目。看他们神色凝重,不知何处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变故。

京兆府巡捕房刚刚接到报案:三年不败黄色芽茶楼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极其恐怖的凶杀案,有人被刺死在茶楼朝街的一间雅室里。

竿子带领雷道牌捕快风驰电掣赶往杀人现场,忤作老刀紧随其后。

亲临杀人现场,竿子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胃部一阵紧缩,差不多要连中午吃下的牛肉面都要吐了出来。

雅室如腥风血雨洗涤过,处处触目惊心。

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直挺挺地仰在白色藤椅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刀深及柄。地板上淌着几道血迹,蜿蜒曲折爬向四周。一个外表看起来风姿绰约的女人靠着男人的尸体,一张脸惨白如纸,牙关紧闭,早已气绝。

“嘀嗒……嘀嗒……”仍有血水从男人的胸口不断涌出,滴到在地板上,令人毛骨悚然。

空气压抑得令众人喘不过气来。

十分蹊跷的是,女人衣着整齐,身上竟找不到一处致命的伤口和血迹,难道死于过度惊吓。

女人死因不明。

忤作老刀将女尸体横放在一边,然后去剥男尸体的上衣。

竿子盘问发现第一杀人现场的茶师祥子,通过样子的描述,死者的身份确定下来。男的系茶楼常客,人称苏员外,为富一方。陪他一命归天的是芙蓉汤馆的花魁,艺名燕儿。最近一段时间,芙蓉汤馆女艺人出入茶楼频繁,轮流为苏员外泡脚。

“二十刀!,整整二十刀!”老刀恐叫,声音惊悚万分,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

众捕快心惊肉跳。

原来老刀剥掉苏员外的上衣,发现死者自颈下至腹部血糊糊一片,刀口星罗棋布,惨不忍睹,便专心察看刀口。

这一看,饶是老刀跟尸体打了一辈子交道,也差点吓破胆:苏员外颈下至腹部密密麻麻刺了十九刀,加上胸口这一刀,整整二十刀。每一刀都足以至人死命,每一刀都深入骨髓,每一刀充满天地间的愤怒。

老刀手心捏出一把汗。

竿子等捕快围了上来,一见之下,人人心头大骇,这哪里是杀人,简直是惡魔的饱食。

谁对苏员外怀有如此大的血海深仇?

祥子证词:

下午燕儿先苏员外一步来到雅室,泡好苏员外指定的健腰固肾汤,等着苏员外上楼。苏员进雅室后,房门一直关着,也不见有人过来拜访他。苏员外喜好暖脚这一口,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样子怕打扰苏员外的兴致,不好意思去续茶。直至天黑,超过了苏员外平时打道回府的时间,样子去敲门提醒苏员外一下。不想敲了半天,室内仍杳无反应。样子使尽吃奶力气一脚踹开木门,看到苏员外和燕儿气绝身亡。

勿论置疑,木门是从里面往外锁死的。芙蓉汤馆的“老爹”也证明了这一点。排除了凶手从正门进入的可能。

竿子目光聚焦到临街的窗户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竿子打开窗门,视线开阔。

凶手穿窗而入,杀人后再跳窗逃走,逃走前从容不迫将窗门关好。可能吗?

楼下商铺比肩接踵,街道熙熙攘攘。凶手就算最笨,就算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也不会傻到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中越窗杀人。事实也证明这一点,窗台干干净净,没留下一点痕迹。

还有一种可能:凶器是从窗外飞击而来。

竿子在苏员外尸体旁蹲了下来,视线和尸身持平,和窗台两点成一线,目光尽头远在十丈开外。竿子心里咯噔一下:如果苏员外遭到来自窗外十丈的打击,凶手必定是位冠绝天下的飞刀高手。

难道传说中的连环十八刀绝技重现江湖?

连环十八刀是十八把飞刀同时发出,分打人的十八处不同的要害部位。杀死苏员外的凶器是同一把短刀。总不会是一把飞刀连插人的十八下吧?再说当时窗门关上的。

竿子目光横扫了一下长街,华灯初上,不少好事者正在朝茶楼不断张望着。

“雷一。”竿子手指窗外十丈外的地方,命令手下,“那边有处模糊的建筑,你速去调查一下主人是谁?”

雷一领命。

竿子手下有雷一有雷二也有雷三,他杜三爷、扁担伧促之间担任牌头,最为头痛的是记手下捕快名字。仨兄弟一商量,另给手下起替名。如竿子是雷道牌牌头,手下替名依次是雷一、雷二、雷三……,扁担是云道牌牌头,手下替名依次云一、云二、云三……杜三爷手是风道牌牌头,手下替名依次是风一、风二、风三……以此类推。

竿子再次打量了一下躺椅上断了气的苏员外尸体,心里琢磨:这是不是他临终时的最后姿势?杀人凶器留在苏员外的胸部,显然这是最后一刀。

凶手为何要留下凶器。

忤作老刀拨下苏员外尸身上的凶器,小心翼翼放在铜盘上。竿子打量着这把不同寻常的刀子,刀子半尺左右,锋芒毕露,刀柄奇特,两段竹片绑扎在一起。世上没有比这最丑的凶器了。

竿子眼睛一亮:这把刀柄倒是个条线索,只要查明毛竹的产地,即可追查凶器的来历。

老刀验毕苏员外的前身,正想把尸体移到地板上,换上燕儿的尸体。他忽地睁大了眼睛,停止了动作,大气不敢出一口。

老刀见到了忤作生涯中最血腥最不忍卒睹的画面:苏员外尸体上的刀口连片爆裂,皮绽肉开,纵横交错。苏员外的尸体已不称之为尸体,简直就是一张血色拼图。

众捕快被老刀的表情吸引,所有目光投射到苏员外的尸体上。刀口开始腐烂,分不清哪块是皮哪块是肉,每一道刀口仿佛灌注了天地间最恶毒的咒语。

在场人魂飞魄散,何曾见过如此恶毒的场面。

这个凶手为何连刺二十刀还不解恨?还要趁死者尸骨未寒之际让刀口自动腐烂,这个凶手下手之狠,令人发指;用心之恶,已不能用人世间的言语表达了。

雅室血尸横陈,恍若人间地狱。一阵冷风穿窗而来,众人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汗毛倒竖。灯火忽明忽暗,说不出的恐怖,说不出的诡异。

竿子命雷二关紧窗户,再令茶楼聚集大号马灯,将雅室照得如同白昼。

众人仿佛从阴间地狱走了一遭,老刀拭了拭额角的虚汗,心里骂了句:“撞邪了,老子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今日竟然被一具尸体吓出一头冷汗,真他娘的打娘胎出第一遭。”

雷一回来复命:“那处是独门独户的小院,租于外人,屋主不详,”

竿子问:“租主是谁打听了吗?”

雷一答:“打听了,是古玩店老板娘宋夫人,平时起居在这处小院。”

“古玩店?”竿子心中一动:对面就有间宋夫人古玩店。

他站了起来,径直踱到窗前,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宋夫人的古玩店。过了做生意的时间,古玩店大门紧闭。

对面是宋夫人古玩店,十丈外是宋夫人的居所,对上号了。

雷一见牌头脸上忽阴忽晴,当下请缨:“牌头,在下和兄弟们去搜查一下小院。”

竿子摇了摇头,道:“凶手恐怕早已逍身惹迹,切莫打草惊蛇,先弄清宋夫人的底细再说。”

老刀重整旗鼓,睁大眼睛进一步察看刀口。

老刀在破坏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的刀口中,隐隐约约闻到一种硫磺的气味,原先星罗棋布的刀口暗藏硫磺,深处的的血肉慢慢腐败,由里往外翻。

老刀身子不断颤抖,他感觉快要坚持不下去,幸好这时一双大手在背后抚住了他,老刀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竿子。

老刀再次屏气凝神,直觉告诉他,破坏刀口并不光光说明凶手心狠手辣,其中必定隐藏更深的意图。

果然不出所料,惨不忍睹的刀口间隙中,老刀发现了蛛丝马迹。

苏员外变了形的肌肤上,爬行着一些状如蛛网蜿蜒曲折的黑色线条,断断续续。凭着多年的经验,老刀断定这些线条不是刀痕,而是刺青,一种民间非常风行的刺青,只不过这些刺青的线条全成了断线风筝,连贯不到一起。

竿子注意到老刀的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老刀被杜三爷尊称为刀头,可想而知老刀的忤作生涯有多辉煌。老刀如果不能拼出苏员外尸身上的刺青图案,世上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出其左右。

第五十五章 死因不详

竿子见老刀如此紧张,取出汗巾为老刀拭去细汗,老刀报以感激一笑。

竿子眼神询问:“非常棘手?”

老刀眼神肯定。“非常棘手!”

竿子示意围拢在老刀身边的捕快给老刀腾出空间,大家默默地散开,静静地等着最后验尸结果。

老刀握着镊子的手稳定下来,他得尽快给苏员外的肌肤复原,这本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没有个三二天根本下不来,老刀必须争在肌肉完全溃烂之前完成。稍一迟疑,要再想恢复刺青的本来面目,只能求时光倒流,让苏员外复活了。

老刀在抢时间,大家全看来了。

老刀不愧是老刀,一支香不到,尸体刀口上的肌肉基本被他填平,刺青线条渐渐清晰起来。

竿子见老刀松了一口气,知道紧要关头已经过去。他重新回到尸体旁,默视刺青片刻,问老刀:“你能把线条临摹下来吗?”

老刀对这位新上任的雷道牌牌头竿子由衷佩服,牌头考虑周到。人体刺绣破坏严重,一时半刻无法瞧出真实图案,万一肌肉继续溃烂,前功尽弃。

老刀道:“我已将深入刀口的硫磺剔出,尽可能阻止肤体进一步破坏。线条已印在我的脑子里。”

临摹的方法多种多样,印在脑子里是最高级也是最安全的一种。难怪杜胖子杜三爷尊称老刀“刀头”,竿子对资深忤作老刀有了进一步认识。

大伙听了二人对话,再次围拢,左看右看,瞧不出绣的啥。

雷一推测:“莫非凶手冲着这幅人体刺绣而来。说不定刺绣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是啊是啊。”雷二附和,“没准它是一张富可敌国的藏宝图,没准它是无敌天下的武功秘笈,没准它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雷三不甘静默,道:“只有残忍地将它毁掉,天机才不会泄露。”

雷道牌捕快瞬间变成神探。

竿子满脸笑容,表示满意他们几个的想法。然后一脸正色,告诫手下:“人体刺绣,事关重大,各位严守口风,不准透露半点消息。”

众捕快应诺。

“哪是什么?”雷一指着苏员外的足底心,脱口而出。

众人又吓了一跳,每个人身上都崩着一根弦,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崩得紧紧。众人顺着雷一的手指望去,苏员外光着的脚板上,中间有一个蝇头大小的黑点。难道凶手连苏员外的脚底也不放过?

老刀平静地说:“是颗黑痣。”

大家虚惊一场,眼光又被苏员外的血色残图吸引了去。

※夜色正浓。

长安城内的烟花柳巷倏地热闹起来。

香车宝马,乘着四面八方的达官显贵,王孙公子;雕船画舫,载来南来北往的巨贾富商、名士骚客。

十里长街丝竹飘渺,绣楼纷阁轻歌曼舞。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公子佳人成双成对,喁喁细语者有之,打情卖俏者有之;骚客美女三五成群,推杯换盏者有之,高谈阔论者有之。

芙蓉汤馆以温泉出名,以美女服众,良辰美景,踏春者纷至沓来。

芙蓉汤馆几大琴房、棋室、书屋、画堂、酒阁人满为患,过来消遣的客人仍络绎不绝。

“燕儿燕儿。”有位自称脚底长着黑痣的新客等了良久,迟迟不见燕儿过来招呼,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摔凳子拍桌子。

邬二娘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此人敢在芙蓉汤馆堂前当众撒野,可想而知不是一个善茬子。她不敢怠慢,匆忙跑过去又是作揖又是恭礼,直说得口沫横飞答应将燕儿立马找来,黑痣新客才安静下来。

邬二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燕儿出馆一下午了,苏员外仍不放她回来。邬二娘破口大骂苏员外:“老不正经的,老不死的,色昏了头,天黑还缠住燕儿不放,老娘不狠狠敲你一笔竹杠才怪。”

邬二娘气急败坏满汤馆找老爹,哪有老爹在?邬二娘气得吐血:“真是活见鬼,老爹也一去不复返,不会得了苏员外额外好处吧!”

邬二娘越想越窝火,越想越觉得不是事情,匆忙交待护馆几句,顾不上接客,马不停蹄赶往黄金芽茶楼欲查个水落石出。

※出了这么大的血案,黄金芽茶楼早已客去楼空,老刀止住了苏员外尸身上的血,穿好衣服。竿子命人将苏员外尸体移到隔壁房间。

接下去老刀要对燕儿进行单独验尸。燕儿虽香消玉殒,毕竟是女人,总不能让一大帮男人围着一具白花花的女人尸体评头论足。

竿子骨子里对烟花女子不存好感,人死了又另当别论。竿子决定还她一个人道。除了老刀,所有人退出雅室,老刀关上门。

趁着老刀忙碌的机会,竿子在思考一个问题:

祥子破门而入,发现苏员外惨死,吓得七魂出窍,记不清燕儿是死是活,直到和茶楼管事再次来到雅室,才看清燕儿瘫坐在苏员外尸体旁,脸无血色,一缕芳魂早已升天。

当时雅室内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个柔弱的女子吓破胆子完全正常。不正常的是燕儿脸色惨白,却没有一点惊恐的痕迹。

很快,老刀走出雅室,验尸结束。

竿子和众捕快走回雅室,燕儿衣服整整齐齐穿回,脸色安详,仿佛熟睡。

老刀开口:“这女的不是死于惊吓,没有伤口,没有中毒,死因不详。”老刀的意思等于说,燕儿好好地就死了,莫名其妙。

好好地就死了?竿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杀人凶手是燕儿!

眼前的燕儿看起来那么柔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要说在苏员外身上整整刺二十刀,就想杀死苏员外也未必得逞。竿子陷入深思。

退一万步讲,就算燕儿杀了苏员外,疯狂残忍地刺了二十刀,那么她的杀人动机呢?为何最后她死在被害人的身边?

竿子额角青筋发跳,他死命地揉了揉,让停滞不前的想法一路沿袭下去:燕儿杀死苏员外后,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自尽了。自尽的方法有很多种,譬如服毒,她端正的衣衫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服毒已被老刀排除。

燕儿的衣襟干干净净,没有沾上苏员外的血迹,如何做到的?

竿子的思路戛然而止。

※邬二娘老远瞅到黄金芽茶楼门窗紧闭,灯火寥寥无几,联想到燕儿至今未归,心中不免有些发毛,她暗暗祈祷不要出什么大事才好。

临近茶楼,有人把守,捕快雷四拦住了她的去路。

邬二娘一颗心七上八下,急忙向雷四表明身份,说明来意。雷四进楼请示牌头竿子,好不容易等到雷四回话,说牌头同意让她进楼,邬二娘三步平作二步冲进茶楼。

邬二娘一颗心狂跳不止,看样子真的出事了。楼灯昏黄灰暗,凄凄惨惨戚戚,邬二娘心跳加剧:燕儿千万别出事!燕儿千万别出事!!

邬二娘来到和苏员达成交易的雅室。

室内,一个挺拔的身影伫立那里,目光如炬打量着进来的邬二娘,此人正是牌头竿子。 室内死气沉沉,燕儿躺在白色藤椅上毫无点知觉,邬二娘一下子明白过来。

“燕儿,燕儿!”邬二娘呼天抢地,跌跌撞撞冲过去,跪倒在燕儿身侧,抱起她的上身,拚命摇晃:“燕儿醒醒,燕儿醒醒。”

燕儿永远不会醒过来了,这株芙蓉汤馆里未来最昂贵的摇钱树终于花谢蒂落。邬二娘心头宛如割去一块肉,号啕大哭。

邬二娘一边泪如雨下,一边在燕儿的襟带摸索。终于,邬二娘在燕儿的暗袋触摸到一件东西,心里一阵宽慰。她紧紧抱住燕儿,一个巧妙的动作,这件东西被她攥在手里。

竿子看着邬二娘尽情发泄,等她哭泣稍停。竿子向邬二娘伸出手来,微笑道:“二娘,给我吧。”

邬二娘嗫嚅着:“我……我……”心里叫苦不迭,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一举一动尽暴露在这个牌头眼里。

邬二娘不敢正视竿子的目光,乖乖地将手中的东西递交到竿子手上,原来是一块翡翠,竿子颇感意外。

“二娘肯定知道它的来历?”竿子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威严。

邬二娘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说吧。”竿子的语气不可抗拒。

邬二娘唯唯诺诺,声如蚊呐,当下全盘托出苏员外和芙蓉汤馆之间的交易。邬二娘想到燕儿服侍苏员外,虽一命归天,如果死在收到苏员外赏赐的“体己钱”之后,那燕儿身上肯定藏有翡翠。

果真,邬二娘摸到翡翠,见财起意,于是一边哭一边顺手牵羊,欲将玉石据为己有。

竿子听邬二娘一说,啼笑皆非。一开始他听茶师祥子证言,以为燕儿仅过来给苏员外泡脚的,却没到料到俩人私下竟有如此龌龊的交易。有钱人真是什么事都想得出。

竿子掂量手心的翡翠,刚才老刀没注意到燕儿贴身处有一暗袋,想必面对燕儿的娇躯,老刀难免慌张,出现这点纰漏情有可原。

翡翠、玉石、店铺,楼下就是宋夫人古玩店,宋夫人的名字又一次走进竿子的脑子里。宋夫人在茶楼凶杀案中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竿子有点头痛。

偏偏这时邬二娘说了一句话:“真奇怪,燕儿的衣衫穿得好好的。”

第五十六章 死胡同杀人现场

竿子微微一愣:邬二娘话中之意燕儿应该衣衫凌乱才对,穿得好好就不对了。因为燕儿是过来服侍苏员外暖足的,根据邬二娘透露的交易内容,暖足过程中,苏员外双足舒舒服服伸在燕儿暖烘烘的怀里,燕儿胸襟自然是解开的。

邬二娘不知道,老刀验过燕儿尸体后,燕儿身上的衣服是老刀重新为她穿上的。

苏员外和燕儿死亡时间成了关键,假使他们俩人死于暖足前和暖足后,燕儿肯定穿戴整齐。假使死于荒唐的暖足过程中,那就难说了。

竿子叫过老刀,俩人窃窃私语。老刀说苏员外和燕儿死亡时间相差无已,未时三刻前后。按照前几日的流程,正是泡好脚进入到暖足工序。毫无疑问,燕儿临死前衣衫是凌乱的。

疑点越来越多:茶师祥子被血淋淋的杀人现场吓傻了,顾不及燕儿衣衫乱不乱。雷道牌捕快接到报案赶到杀人现场,燕儿穿得整整齐齐。

竿子费解:凶手杀死苏员外后,见到一命归西的燕儿衣衫凌乱,不逃走,先生好心帮她整理好,然后从容不迫地离开杀人现场,可能吗?通常凶手杀人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是赶紧离开杀人现场,谁会多此一举?

只有燕儿本人就是凶手,杀死苏员外后,整装自尽才解释得通,可是证据呢?

“真奇怪……怎么……可能?”邬二娘结结巴巴、自言自语,竿子的思路被她打断。

“好好说话。”竿子喝道。

“我,我看到了她的眼泪。”邬二娘神色不宁。

竿子惊讶:“谁的眼泪?”

邬二娘喃喃道:“燕儿的眼泪。”

竿子责斥:“胡说八道,人死了这么久,哪有什么眼泪?”

“是泪痕,我看到了她的泪痕!”邬二娘双目念怨。

竿子一个箭步跨到燕儿尸旁,俯首察看。惨淡的灯光下,燕儿的眼底果然印着二道淡淡的泪痕。竿子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泪痕,早已风干。

竿子心里叫了声惭愧。案子到了这个份上,竿子脑子乱成一团麻。他让邬二娘带着她的老爹先回芙蓉汤馆。吩咐雷一雷二协助老刀,将苏员外和燕儿尸体运至巡捕大院停尸房。

老刀欲言又止,巡捕房除了他仵作老刀,还有电道牌牌头“短刀”。“短刀”腰间就佩着这种竹柄短刀。“短刀”行为古怪,出没不定。除了电道牌捕快,他和总捕头苍耳、风道牌杜三爷、云道牌扁担、雷道牌竿子从不照面。杜三爷、扁担、竿子自然不认识“短刀”,老刀也是在苍耳和海裳领“短刀”到巡捕大院那天,见过“短刀”一眼,此后便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了。

雷道牌捕快清理好现场后,鸣金收兵。

街上不知何时下过雨,竿子一脚走出茶楼,屋檐一滴雨珠刚好打在他的颈背,他微感凉意,止不住用手揩了一下。指上水迹涟涟,无声无色,就象女人默默流淌下来的眼泪,说不出的幽怨。

竿子呆若木鸡:莫非这就是燕儿的眼泪,它想告诉我什么?

“报!”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名便衣捕快迎面而来,竿子认得是杜三爷的手下风五。杜三爷统辖风道牌捕快,隐于市,专门收集情报和传送讯息。

风五一见竿子,上气接不下气道:“竿子牌头,卖酒的沈山人被人杀死了……苍耳总捕头亲自带队去了杀人现场。令仵作老刀急速赶往城西死胡同。”

※京师巡捕正为黄金芽茶楼凶杀案焦头烂额之际,街西死胡同里又发生了一起惨案。

死者是个长者,据现场目击者说,长者看上去精神晃惚,和一个脏兮兮的年青浪子一前一后走进了死胡同。大约一顿饭工夫,他见长者人和那个年青人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心想死胡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俩人这么久了仍不出来。出于好奇,目击者跑进去一看,发现长者胸口插着一把竹柄短刀,早已气绝身亡,目击者吓得屁滚尿流,拨脚就逃,只恨爹娘少生三条腿。

总捕头苍耳接到目击者报案后,带领雷道牌余下的五名捕快迅速赶赴凶杀现象。雷一、雷二等捕快随牌头竿子调查黄金茶楼凶杀案,至今未归。

死胡同杀人现场。

几个捕快点起了火把,胡同里的能见度大为改观。

乍见之下,苍耳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被害人他认得,是卖酒的山人。此人曾和海裳在酒池相撞,撞得不轻,奇怪的是此人怀中一坛满满的没有泥封的酒竟无半点溢出。苍耳把他和郭大裁缝、黄金芽茶楼窥视者、神仙赌场的一个赌徒,列为重点关注对象。

现场触目惊心,死者胸口插着一把凶器:竹柄短刀。苍耳目瞪口呆,这把竹柄短刀和电道牌牌头“短刀”的佩刀如同一辙。竹柄短刀被海裳称为天下最丑的一把刀。

胖如水桶成担,高如竹竿短如刀。风云雷电四大牌头中,“短刀”和他的电道牌捕快貌似隶属京兆府,实际上是大理寺密探绛桃的一支秘密部队,绛桃和苍耳在花船达成口头协议:苍耳无权干涉电道牌捕快的行动,并格守秘密。

身为总捕头的苍耳和“短刀”在巡捕房处于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苍耳心中有一千个理由不相信杀人凶器是“短刀”的佩刀。

目击者被带到苍耳面前。

这是一个长年在街口叫卖瓜果的小贩,住在乡下,有时收摊晚了,舍不得住客栈,随便在哪家屋檐下打个地铺过夜。今日生意不错,收摊较迟,他懒得回家,找了一个僻静处,铺上草席休息。睡了一会,身上微觉了凉意,便准备到街口买碗面暖暖身子。街口卖手打面的摊主阿布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年纪虽小,手打面却相当地道,加上清脆的腌萝卜,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象他们这样的穷人,能吃到这样的面相当不错了。正当他起身,有俩个人一前一后走向对面的角落。借着微弱的夜光,他看到这俩人心事重重,走在前面的长者他认得,是一心想把酒卖进酒池却屡屡碰璧的沈山人。二人转眼间弯进旁边的死胡同里,他注意到走在最后的浪子右手紧握着一把竹柄短刀,心中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真俩个人走进死胡同后,一直没有出来。他好生奇怪,于是蹑手蹑脚摸进死胡同。黑暗中发现地上血流成河,胡大山人横尸血泊之中,而浪子早已不知去向。他“妈”呀一声惊叫拚命往来路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小贩说完所见所闻,惊魂未定,脸色仍是青一阵白一阵。苍耳目光如炬,紧盯着他道:“你肯定走在后面的那位浪子一直没有走出胡同?”

小贩不住地点头:“当时小的也是十分蹊跷。可小的拿自家性命担保,那年青浪子确确实实没有出来。”

小贩信誓旦旦,苍耳察颜观色,知是真话。

脏兮兮的年青浪子,不正是“短刀”吗?苍耳霎那间迷失方向。

仵作老刀赶到,开始第二轮验尸。

老刀心头一咯噔:杀入凶器又是竹柄短刀。他偷偷瞄了苍耳一眼,苍耳正盯着竹刀出神。知道总捕头已对杀入凶器起疑,不再多言,干自个的活。

剥开死者上衣,胸前一片密密麻麻的窟窿,这不是杀人,是魔鬼在行凶。

“一刀、二刀、三刀……十八刀、十九刀、二十刀。”老刀终于数完了死者身上的刀口,大汗淋漓,仿佛用尽了平生力气。

“又是二十刀。”这个数字太可怕了,老刀有气无力道。

看着血肉麻糊的沈山人尸体,苍耳也是六神无主,他哪里见过这等惨案。

身为古代的总捕头,眼下不能张惶失措,自乱阵脚。苍耳极力控制情绪,清理乱糟糟的思路。

“刀头,茶楼那边也是二十刀?” 苍耳问。

“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刀!” 老刀喘着气回答。

整整二十刀,聚天地之咒怨,集魔鬼之邪恶。每一刀都充满雷庭之怒,每一刀都深入骨髓。

苍耳头皮一阵发麻,今天岂非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硫磺。”老刀说完这二个字脸色就变了。

沈山人中了二十刀,苏员外中了二十刀。刀数相同,部位相同,凶器相同,杀人手法相同,两起惨案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苏员外伤口深处暗藏硫磺,幸亏处理及时,才救回人体绣图。异曲同工,沈山人的肌体下也埋着硫磺。

老刀当即伏下身子,屏气凝神,小心地检查着沈山人皮开肉绽的伤口。

伤口散发出一种腐败的恶臭,夹杂着硫磺的味道,皮肉深处冒出丝丝血水,很明显,沈山人伤口开始溃烂。

老刀一瞥之下虽感恶心,但经历过黄金芽茶楼相同的一幕,心头恐惧稍纵即逝。苍耳就不一样了,反肠倒胃,不得不转身依附在墙上。

老刀简明扼要地向苍耳汇报了茶楼验尸经过,随即埋头处理伤口。

苍耳思潮起伏:凶手如此焦急,惨无人道地要将沈山人和苏员外的肌肤破坏掉,不言而谕,尸体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苍耳要了一支火把,火光的映照下,沈山人阴森恐怖的伤口中间爬着纵横交错、细细密密的花纹。

“刺青!”苍耳脱口而出。

又是一张血色残图。

第五十七章 一种叫水的酒

不出老刀所料,沈山人的尸体藏着和苏员外相似的秘密。正因为这二幅神秘的纹身,导致苏员外和沈山人惨遭毒手。

老刀聚精会神处理沈山人尸体深处的硫磺。

从苏员外到沈山人,老刀跑马灯似地连轴转,就算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吃不消,但他必须和时间赛跑,尸体上的硫磺不清除,伤口越快腐烂,刺青的纹路越难还原。

这个死胡同,平日除了难得一见太阳外,清爽干净。不想有朝一日,这里竟成了阴森森的杀人地狱。

一只蜗牛沿着墙缝努力向上移动,或许它见证了胡同里发生的一切,知道凶杀案的来龙去脉,可惜的是它不能开口说话。

有人急冲冲跑进死胡同,差点和苍耳撞了个满怀。

“海裳。”

“苍耳哥哥。”

俩人互相招呼。

苍耳见是海裳,深感意外,海裳现是云道牌捕快,云道牌捕快跟随牌头扁担完成当日的巡逻后留守巡捕房,怎么跑到杀人现场来了?

时间退回到今日午时三刻。

海裳等云道牌捕快巡逻至酒池,又遇到前来酒池卖酒的沈山人。

苍耳携海裳首次出巡,同一地方,沈山人撞疼海裳,海裳和沈山人起过争执。后回巡捕房,海裳埋怨苍耳不帮她教训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山人。

苍耳跟海裳说,沈山人非同常人,激烈的冲撞中,沈山人怀中没有泥封的满满一坛酒丝毫未损。高手在人间,隐藏不露的高手数不胜数,问题是沈山人落拓的样子与他深重的定力格格不入。不仅如此,沈山人还要把酒卖进酒池,太不符常规。

眼下海裳见沈山人进了酒池,朝扁担眨了一下眼睛。海裳和他相处时间不久,却有某种默契。扁担看懂了海裳目光中的深意,知道海裳要跟踪沈山人。他指指海裳身上的巡捕服,意思太抢眼,一跟进去就露馅了。

海裳朝扁担打了个手势,表明会见机行事。扁担点了点头,带领手下捕快继续巡逻。

海裳留了下来,不动声色跟在沈山人后面,进了酒池,她和沈山人隔着一段距离。

大堂里一片嗡嗡之声,酒客们交头接耳,都在说一段妇孺皆知的酒池往事:酒池车轮战。经此一战,酒池的名气更上一层楼,四海之滨慕名者无数。随着老掌柜成为飞钱帮东龟,执掌了飞钱帮四分之一江山,酒池生意一度达到巅峰。

天有不测之风云,飞钱帮一夜之间蒸发,酒池生意跌落神坛,一段时间,人们提到酒池车轮战三缄其口,忌讳莫深。

风水轮流转,当年斗酒三位当事人:胖如水桶杜三爷、瘦成担扁担、高如竹竿竿子,摇身一变,成为新京师巡捕的三大牌头。每个大街小巷,都有人将“胖如水桶瘦成担,高如竹竿短如刀”这句话挂在嘴边。

沈山人见大堂酒客云集,扯开嗓门叫卖:“卖酒啦,卖酒啦,卖无忧无愁之酒。”

酒客哄堂大笑,有人竟把卖到美酒云集的太白酒楼,正是瞎了眼。

海裳见酒客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山人身上,悄悄走到一角,坐了下来。

酒池伙计见是沈山人,也懒得赶他出去,新掌柜发过话:“如沈山人进来卖酒就让他卖,酒池处处碰壁,才会让他死心。”

“老头子,何为无忧无愁之酒?快与本少爷道来。”席间,一个锦绣衣衫公子羽扇一指沈山人。

沈山人听到有人问酒,来了精神,一看是位公子,有点失望,毫不客气地道:“你等纨绔子弟岂能品味此酒的奥妙。”

公子一张小白脸气得铁青,众目睽睽下,被这草野山人抢白,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有钱压死人,“啪”的一声,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压在桌上,道:“看清楚了,这是江北最大银庄‘宝字号’的银票,整整一百两。本少爷这一百两银子换你怀中这坛酒。”

“宝字号银庄”“本少爷”原来这少爷是宝字号银庄的少庄主。

沈山人不吃这一套,喃喃道:“此酒形同于水,尔等如何识货,只怕折杀了你的百两花银。”说着转身,不再理睬这位宝字号少庄主。

“形同于水”此话竟出自一个卖酒人之口,惊世骇俗。从来只有自卖自夸的生意人,哪有自贬身价的贩子。

少庄主恼羞成怒:“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当下攥起那一百两银票,手一扬,银票抖得笔直,箭一般射向沈山人。眼看银票就要击中沈山人背脊,沈山人一个踉跄,银票竟从沈山人的肩头穿越过去。

一击落空。有人私下讥笑:“少庄主这一手太蹩脚了。”正嘲笑间,飞过沈山人肩头的银票忽然掉转头,一个回马枪杀向沈山人面门。

突起变故,宝字号少庄主果然有二下子,刚才对少庄主不屑一顾的酒客赶紧止口。

沈山人面不改色,拍了一下怀里的酒坛,坛中飞起一支酒柱,挡住银票。银票穿过一半酒柱,票面湿透,软耷耷飘落在酒坛上。

酒客热烈喝彩,沈山人这一手让海裳心惊肉跳。

少庄主断然喝道:“你这老头,明知是水,你却当作酒叫卖,居心何在?老糊涂了吗?”

沈山人生气了,吹胡子瞪眼睛:“尔等无历尽坎坷,又怎能深歆之道。”

原来此酒卖给历尽坎坷的人喝的,只有历尽坎坷的人喝了此酒,才会忘记人世间所有不快乐的事。沈山人的话有几分意思。

沈山人抄起酒坛上的银票,张口道:“区区一百两银子,又怎能买断山人的毕生心血?”说完鼓起嘴一吹,银票翻了几个筋斗,不紧不慢飞向少庄主。

少庄主见来势不急,也不躲闪,等银票飞至眼前,少庄主伸手一抓,竟然抓了空。眼前一花,银票不偏不倚贴在他脸孔上。

这一下来得奇妙,众酒店大呼过瘾,搞不清楚这半痴半癫的山人为何身怀绝技。

少庄主扒下脸上的银票,人们看到的是他一张气急败坏的脸。

“难道还怕这半死半活的山人不成?”少庄主二话不说,身影陡地暴长,电射而起。

沈山人恍无知觉,他的一双眼睛盯在一个老太婆身上,这个老太婆同样死死地盯着他,沈山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一幕刚好被海裳看到。

说时迟那时快,半空中少庄主一个鹞子翻身,扇影一晃,扇骨已点上沈山人的酒坛,只“卟”的一声,坛壁被戳破一个窟窿。羽扇顺势插进了窟窿之中,没等沈山人回过神来,少庄主如穿花蝴蝶飞回原座,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酒液从窟窿中不断喷出,转眼漏了一大半。沈山人肝肠寸断。“你赔你赔!”沈山人双眼圆瞪,目光吓人。

少庄主洋洋得意,伸出舌头舔了舔扇头上的酒渍。突然,少庄主的笑容僵住,仿佛平白无故被人抽了一巴掌,说不出的难看。他双眉紧凑,高举羽扇,指着沈山人说不上话来。

沈山人幸灾乐祸,道:“你小子死心了吧?喝山人的酒你小子还欠火候!”

少庄主哽咽:“你……这简直是……”

沈山人不用他说出来也知道,接下去肯定是个 “水”字。酒坛中原本就是水。

少庄主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竟然荡漾起笑容,一种心满意足美滋滋的笑容。好像他刚才舔到的不是水,而是举世无双的好酒。

“这简直是皇母娘娘的蟠桃酒。”少庄主终于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他接着意犹未尽道:“先生之酒清香脱俗,回味无穷。今朝品有幸之,感恩涕零。”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结舌。刚才还在骂沈山人老糊涂,一转眼称人家先生。这画风变得令人猝不及防。

沈山人见酒少了一大半,心痛的要命,不料少庄主一番赞美的话,将他的意识击得支离破碎。

海裳一旁心想:平淡如水的酒被少庄主喝出万种风情。这纨绔子弟也是性情中人?此刻,她对沈山人莫明其妙有了同情。

少庄主仍在喋喋不休:“太白酒楼珍藏佳酿,未必能比得上先生此酒。”说完瞟了酒池伙计一眼。

酒池伙计见少庄主把沈山人的酒说得神乎其神,不免动心。他恭恭敬敬对沈山人施礼道:“不知先生是能否赏赐小的一口酒。”

沈山人对跑堂的并不反感,他从窟窿里接了小半碗酒递给伙计,苦笑道:“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伙计“咕噜”地一口喝了个底朝天,抹抹嘴巴,眼露不敢相信之色,惶恐道:“这不是酒。”

“这就对了,只有疯子才会拿水当酒喝。”沈山人道。

沈山人显然想错了,因为伙计接下道:“这是仙酒,神仙饮的,我等下人怎配得的上喝。糟蹋了先生仙酒,还望先生海涵。”

沈山人傻了眼,他只当少庄主故作风雅,话说过头了就是假惺惺。可是酒池伙计一看就是老实人,没理由说谎。

沈山人迫不及待地将食指伸进窟窿,触到酒液后放入口中,舔了一口,依然无味,还是水啊。

沈山人心中一片迷茫,道:“明明是水,你等为何说好酒?”

第五十八章 索命无常

一班酒客见少庄主和酒池伙计将沈山人的酒吹上了天,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一下子围拢上来,叫沈山人讲一下价钱,买一口酒喝,让他们也做一回神仙。

为了证实坛中是水还是酒,沈山人给他们白喝。这些人喝完后异口同声道:“好酒好酒!”

“你们是真假不分,还是合伙骗我?”沈山人咆哮如雷,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酒坛四分五裂,酒花四溅。

沈山人捶胸顿足。

少庄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酒池伙计默默无语,酒楼里静悄悄的,酒客没了喝酒心思。

有人冲进来高喊:“不得了,不得了,三年不败黄金芽茶楼杀人了。”

大堂内一阵骚动,酒客纷纷去结帐,纷纷去瞧杀人现场。

海裳捡起地上一块瓷片,上面余有酒液,她醮了一点含在口中,淡淡如水。

海裳一脸疑云:这明明是水,少庄主、酒池伙计、一班酒客为何说是酒?海裳扫视酒楼,见少庄主和酒池伙计脸色凝重,若有所思。

少庄主接触到海裳目光,不自然地举起手上的玉坠羽扇,遮挡住脸。酒池伙计接触到海裳目光,慌忙别过送头,托着酒盘,走向后厨。

海裳吓了一跳。难道他们俩人是一伙的?

※街头,几匹快马急驰而过。几个酒客刚走出酒池,马蹄扬起的灰尘盖了他们一脸,一人用衣袖抹了抺油腻的嘴,破口大骂:“他奶奶的,狗官差。”

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劝他:“算了,人家现在可是红人。”

要知道马上骑士不是别人,正是雷道牌牌头和他的手下,他们风驰电掣赶往黄金芽茶楼,因为那里刚刚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酒池大堂。

海裳听到黄金芽茶楼发生血案,坐立不安,她很想去杀人现场,又放不下沈山人。

沈山人披头散发呆在原地,充耳不闻眼前事,恍如隔世。

此时大客人基本走光,海裳环顾四周,酒池除了她和沈山人,还有二个客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一个是独自喝酒的客人。

海裳多看了老太婆一眼,心想:这大娘老态龙钟,仍沉湎杯中之物,真是个酒婆子。再看独自喝酒的客人,披着一身黑色斗蓬,不显山不露水。

海裳静观其变。

“该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尖锐犀利,仿佛地狱深处魔鬼的呼唤。

沈山人扫了海裳一眼,当她不存在似的,眼光随即落到老太婆身上。老太婆仍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沈山人心里发毛。剩下是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看不清他脸孔,只见他埋着头,自顾自喝着酒,根本舍不得走的样子。

沈山人只当自己听错了。

“其实我等你很久了,别错过时辰。”又一句话传到沈山人的耳中,声音凄厉,简直不是人在说话。

难道阎罗王派无常索命来了?

声音是从黑色斗篷男子那边传过来了,沈山人注意到男子的双肩耸动了一下,原来此人在跟他说话。不知为何,沈山人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男子好像对杯中的酒说。

五月初一,宜祭祀、安葬、开店、入财,忌酝酿、嫁娶。

沈山人扼腕长叹:“今天是卖酒的好日子。”

“只不过你卖的是人生。”男子冷冷道,“今天何尝不是索命的好日子。”

沈山人惊恐万分,哆嗦道:“是你?”

男子背后仿佛长了一双眼睛,道:“你终于想起来了。”

沈山人黯然神伤:“这一天既然躲不过,那就面对吧。不过,山人想选个地方。”

男子一仰头喝完杯中酒,道:“你带路吧。”

海裳听得毛骨悚然:今日这一战,沈山人必死无疑。她想救沈山人一命,一时又想不出有效的法子,海裳心急如焚,盘算着怎样把消息传递出去。

沈山人赫然起身,大踏步走出酒池,好像他要去的不是葬身之地,而是极乐世界。

男子随之而去。

海裳刚好从侧面看到男子隐藏在黑色斗篷里的一张脸,大惊失色:短刀。

短刀,京师巡捕电道牌牌头,为何要把自己隐匿在斗篷里?又为何要取沈山人的性命?

海裳眼见俩人一前一后走出酒池,不再多想,立马跟上。横刺里插过来一个人,挡住海裳的去路,是刚走进后厨的伙计。

“大爷。”伙计拦住海裳,见海裳是女人,忙改口道,“大妹子,先别忙着走,酒钱沒付。”

“酒钱?”海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喝酒呀。”海裳解释。

伙计搔搔头,意思是你这个女捕快不会吃白食吧。

海裳追沈山人要紧,懒得跟伙计计较,吃点亏就吃点亏。她赶紧掏腰包,一掏空空如也。

海裳心里暗暗叫苦:钱被人偷走了,这下惨了。海裳进退维角,不知如何是好。

伙计眼巴巴望着她,等她付钱。海裳肝火一起:“你那双眼睛看到我喝酒了。”

伙计一脸讥笑,奚落道:“堂堂的京师巡捕喝不起酒,还要强词夺理。”

海裳气得要命,又不好当场发作,情急之下,海裳解下腰刀,准备先押给酒池,回头再过来算帐。突想起京师巡捕有句格言:“人在刀在,刀亡人亡。”当下改回主意。

伙计见海裳磨磨唧唧,冷笑道:“大妹子再不给钱我可要喊人了。”

有理说不清,海裳又气又急,苦于无计可使。

再说那位死盯着沈山人的老太婆,见沈山人走出酒池,即忙起身,不想脚底一滑,踉踉跄跄,栽倒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随即又摔倒。

老太婆定睛一瞧,桌下不知何时泼了一层油,她只顾盯着沈山人,没注意到有人出此下三滥手段。老太婆好不容易站起来,一不留神,一个趔趄,眼看再次跌倒,紧要关头,老太婆急中生智,掀翻桌子,“哗啦啦!”盆碗盏散了一下。老太踩着盆碗盏,一步三摇走出油腻之地。

响声惊动了酒池后台,又有几个伙计奔大堂而来。老太婆颤颤巍巍举起一锭银子,道:“损坏的东西我老太婆照赔不误,这位巡捕大妹子的酒钱也算我的。”

海裳又惊又喜,正想道谢,老太婆走至她跟前,伏在她耳边道:“快走,我是老杜,这里我先挡着。”

“杜三爷?”海裳差点叫出声。杜三爷精通易容术,海裳曾想像有朝一日在大街上遇到一个老太婆,老太婆就是杜三爷乔妆打扮的,没料到今天就得到应验。

酒池伙计缠住杜三爷不放,杜三爷挥手让海裳赶紧走。

海裳怕沈山人走远,匆匆出了酒池。

※沈山人和斗篷男子一前一后走着。沈山人走在前面,面无血色,魂不守舍,恰如一具行尸走肉。后面,斗篷男子脸色阴冷,眼露寒光,好似阎王府的索命无常。

长街风起,天地肃杀。

沈山人走到街西的死胡同里,前无去路,沈山人停了下来。死胡同围墙上,一个蜗牛正背着重重的壳,吃力地上行。

沈山人盯着蜗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斗篷男子解下斗篷。

沈山人看了一会,如释重负,缓缓转过身。

对面,一个年青的浪子,蓬头垢面,衣衫槛褛,一双沾满污泥的草鞋露出几个大大的脚趾头,腰间佩刀的刀柄丑得要死,这大概是阎王府最穷的索命无常。

死胡同死气沉沉,浪子问:“你怎会选择这个胡同。”

沈山人苦笑:“这个胡同我有个朋友,每当寂寞时我会找它聊聊天,发发牢骚。”

浪子问:“你朋友呢,要不要跟他告个别?”

沈山人答:“爬累了,正在休息。”原来那只蜗牛是他的朋友。

死在胡同里,总比外头好。外头风大,死了成孤魂野鬼,死胡同至少有蜗牛陪着,不至寂寞。

沈山人道:“你动手吧。”

年青浪子握刀的手一紧。

“你本来是杀不了我的。”沈山人声音嘶哑,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浪子没有否认。

“只是山人的心早已死去。”沈山人对浪子说了最后一句话。

心死了,只求解脱,沈山人闭上了眼睛。

刀声唳起,然后便是血光一片。

※海裳追出酒池,沈山人和斗篷男子不知去向。

沈山人说要选个地方,总不会选人声鼎沸的热闹之地,肯定选人迹稀少的僻静之处。海裳挨个走了几个自认为偏僻的地方,均未发现沈山人和斗篷男子的身影,这让她非常沮丧。

失望之余,她听到街西人声嘈杂,路上有人交头接耳:“死胡同又杀死人了,巡捕正在查案。”

海裳这一惊非同小可,慌不择路奔向死胡同,正好和总捕头苍耳撞个正着。

※五月初一,宜祭祀、安葬。苏员外死得离奇曲折,沈山人也不例外,死得一波三折,苍耳的头大了。

海裳怪自己经验不足,让酒池伙计有机可趁,以至跟丢了沈山人。

苍耳听完海裳跟踪沈山人经过,感觉宝字号少庄主和酒池伙计不是好茬,和杜三爷之死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酒池成了龙潭虎穴。

“老杜不知出了酒池沒有?”苍耳有点担心杜三爷。

海裳见识了杜三爷的易容之术,心想杜三爷神出鬼没,一个酒池怎奈何得了他,于是道:“苍耳哥哥,你放心吧,杜三爷肯定平安无事的。”

“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老杜我差点着了这帮龟孙的道。”说曹操曹操到,死胡同口,杜三爷大老远叫道。

第五十九章 红丝绳

杜三爷帮助海裳脱身,自己却被酒池一帮人缠上了。伙计呼来帐房,清点摔碎了盆、踩破的碗、压坏的盏。杜三爷赶路要紧,愿多赔都不肯。账房先去算盘拨拉来拨拉去,总算结出杜三爷要赔给酒池多少钱。

杜三爷结清帐,走出酒池,街头风传死胡同出了人命案。杜三爷脚下生风,一溜烟赶到死胡同,沈山人早已一命归西,总捕头苍耳和海裳正担心他。

杜三爷“呸”地骂道:“不管酒池水多深,老杜我算跟酒池杠上了。”

苍耳问道:“三爷何时去的酒池?”

杜三爷说出原由:“沈山人很象一个酒池的老熟人,老杜对他关注良久。”

“哦!”苍耳来了兴趣。

“说出来二位神探可别吓着。”杜三爷又开始皮了。;

苍耳和海裳洗耳恭听。

杜三爷缓缓道:“我怀疑沈山人是酒鬼冒充的!”

“啊!”仿佛一道睛空劈雳,苍耳和海裳异口同声惊叫。

酒鬼:酒池老掌柜,飞钱帮东分舵主。失踪多日,是京兆府、大理寺、刑部苦苦寻找的人。

杜三爷的话还真把苍耳吓着了,他和清音等八人穿越到大唐,就为飞钱帮四大分舵主而来,为宝藏密匙而来。

杜三爷精通易容易术,乔装打扮的沈山人岂能瞒过他的火眼金睛。再说杜三爷、扁担、竿子曾和酒鬼斗过一昼夜的酒,彼此熟练音容笑貌。杜三爷说沈山人是酒鬼,就是酒鬼!

杜三爷发现酒鬼踪迹,对苍耳的来说,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穿越到唐朝的清音团队,又有一个伙伴有了下落。清音团队中,有个现代酒鬼,来大唐寻找古代酒鬼,他的老祖宗:飞钱帮东舵主。如果沈山人是飞钱帮东舵主,现代酒鬼的意念肯定依附在沈山人身上。

苍耳和沈山人曾在酒池相遇,苍耳认不出他是现代酒鬼,有情可愿,沈山人乔装打扮。而沈山人认不出苍耳,问题大了,说明现代酒鬼和清音一样失去了穿越前的记忆。一慧师太同时将清音、苍耳等八个人的意念一起传送到唐朝,由于一慧师太自身原因,只能保证八个人中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来自现代的龙姆山,等找到飞钱帮密匙后,将其他七个人的意念带回现代。目前看来,只有苍耳记得穿越前的意识,清耳和现代酒鬼彻头彻尾成了古代人。

坏消息是古代的沈山人死了,等于酒池老掌柜死了,等于飞钱帮东舵主死了,等于古代和现代的“酒鬼”都死了。

古代的“酒鬼”死了,现代酒鬼的意念呢?回到现代,还是留在古代?

苍耳和杜三爷并肩走到沈山人尸体旁,海裳跟在后面。

沈山人尸体上的血色刺绣无疑是破解长街系列凶杀案的关键,确保纹路的完整成了重中之重。仵作老刀连续操作了几个时辰,脸色憔悴,他再次拭去脸上的汗水时,停止了进一步动作。

“结束了吗?”苍耳关心地问,目光充满敬意。

老刀憨厚地笑了笑:“在下对刀口作了防腐处理,纹理已铭记于心,余下的精修工作等回停尸房继续。”

听老刀提到停尸房,苍耳心想茶楼二具尸体已经运回了巡捕大院,他马上嘱咐海裳抓紧回大院,转告扁担做好停尸旁的保护工作,确保二具尸体万无一失。

脚下有捕快打来的清水,杜三爷撒了一层粉末,搅拌几下后,开始清洗沈山人脸部。不管沈山人脸上化什么妆,不管沈山人戴哪种人肉面具,遇到他配制的“阴阳水”就会原形毕露。可是杜三爷怎么洗,沈山人还是沈山人,变不成酒鬼。

难道沈山人脸上动过刀?杜三爷心头大奇。

老刀就在眼前,想要证明沈山人是否动过手术,非“刀头”老刀莫属。

杜三爷把想法告诉老刀,让老刀检查沈山人脸部。

老刀扫视一下死胡同,火把燃烧过半,胡同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照明度超越来越差。老刀对杜三爷道:“三爷,不如将沈山人尸体拉回停尸房后再作打算。”

杜三爷同意。

苍耳听了他俩对话,啧啧叹奇:想不倒唐朝就有如此高明的整容手术。

老刀将苍耳悄悄拉过一边,递上包在红绸里的杀人凶器:二把竹柄短刀。一把取自苏员外胸口,一把取自沈山人胸口。

这是二把杀人凶器让苍耳颇伤脑筋,种种迹象表明,茶楼和死胡同二起凶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凶手指向同一个人:电道牌牌头短刀。

短刀、杜三爷、竿子、扁担都是大理寺一枝花绛桃找来的人,特别是短刀,说他是绛桃的亲信也不过份。

苍耳知道自己被拖进系列凶杀案的漩涡中心,毫无疑问,绛桃就是漩涡的源头。

现场戡察工作完毕,苍耳收队。

杜三爷没有跟苍耳回巡捕大院,独自留在原地,他本就隐于街头巷尾。

※夜已深,阿布面摊仍热气腾腾,郭大裁缝的心里一阵温暖。马上离开长安了,他心里最放不下就是这家面摊。

他挑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静静地望着阿布忙前忙后。

阿布看到他,轻声道:“你来了。”

郭大裁缝报以一笑。

面很快上来了,郭大裁缝吃得很慢,酸甜苦辣全吃进心里。

一碗面吃得最慢也会吃光,他起身和阿布告别。或许在阿布眼里,这不过是一次例行的告别,明天或者后天郭大裁缝仍会过来,照顾面摊的生意。她不知道,此次郭大裁缝真心跟她告别,或许有了这次,再无下次。

郭大裁缝步履蹒跚走出面摊。

“等一等。”阿布叫他。

郭大裁缝回头,阿布匆匆跑了过去,将一包发着清香的腌萝卜交到他手心,阿布的手背温暖如他的女人。

郭大裁缝热泪盈眶。

回到面摊的阿布同样泪流满面,埋下身子,双肩不断地抽搐。

※距黄金芽茶楼百尺左右的左弯角,驻扎着一个来自漠北的马帮。

漠北马帮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尴尬的是,马帮押运的均是一些不起眼的山货、布匹、粮食。这次更奇葩,帮主九霄月接到一宗押运旧家俱的单子,一套紫檀家俱,有屏风、椅、桌、柜、箱子。

九霄月闯荡江湖几十年,也曾押运过宝马名刀、绝色美人,就是没有押运过旧家俱。

这套紫檀家俱市价不过百两银子,货主出的酬劳是三千两银子,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事先一次性付清。

有人把钱送上门来,九霄月没有不收的道理。再说,谁会打这套旧家俱的主意?一路必定顺风顺水,无惊无险。

一宗千载难逢的单子,漠北马帮运气好起来老天爷都挡不住。

转眼到出门这日,货主派人传话:必须由帮主九霄月亲自带队,挑选本领最好的马汉护送,否则免谈。

帮主带队就帮主带队,三千两酬银子先到手再说。九霄月毫不犹豫拍板。

来人道:“帮主无异议,即刻启程,一刻不要耽误,”原来家俱已经运到漠北马帮大门。

马汉清点家俱数量,来人一再催促,反正是一些旧家俱,多一件少一件无所谓,只要确保当中一只大箱子完好无损就行。

来人说出目的地:“情人冈。”

九霄月不敢相信,再问一句:“哪个情人冈?”

来人加重语气:“桃渡岭古道情人冈。”

九霄月听了大喜过望:老天爷,桃渡岭情人冈是他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九霄月比货主还等不及,马上挑了三个壮汉,打点行装,即刻起程。

“上揽九霄月。”一个马汉子喝道开路。

“下趟鬼门关。”另一个马汉子接腔。

“漠北马帮……”第三个马汉子高喧帮名,帮字拉得特别长。

这趟酬劳不错,三个马汉子自然洋洋得意。

九霄月脸上发烧,这口号也喊得太过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左手腕,左手腕上系着一根美丽的红丝绳。

美丽的红丝绳艳丽如日出的霞辉。

九霄月看到红丝绳,就想起了情人冈,想起了情人冈上的“情人居”客栈,想起了客栈老板娘。老板娘荷藕似的酥腕上,系着一根和他一样美丽的红丝绳。

自古以来,红丝绳就是幸运的代名字,是情人之间的信物。既能让人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也可以让心心相印的男女寄托相思。

红丝绳总令九霄月无限遐思。

九霄月左手腕上的这条红丝绳,是情人居客栈老板娘含情脉脉为他扎上的。

“扎上这根红丝绳,你出门会平安无事,鸿运高照。无论你到了哪里,都会想到我,就像我每时每刻把你记在心上一样。”老板娘咬着九霄月耳朵,吹气如兰。

无论多么顽固不化心如磐石的男人,遇见老板娘这样的女人,不被融化腿也会软几分,谁能做到全身而退?九霄月不能退出也不愿退出。

情人冈远在龙姆山麓桃渡岭,和情人居老板娘的结缘,全仗那些霓裳羽衣。

第六十章 霓裳羽衣

三年前,一个姓郭的大裁缝找上九霄月,委托漠北马帮押送一批衣裳,女人的衣裳。

目的地是偏远的龙姆山桃渡岭小镇。

《桃花十计》第六十章 霓裳羽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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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情四

九霄月焦急地等待郭大裁缝再次光临漠北马帮。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郭大裁缝盼来。未等郭大裁缝开口,九霄月迫不及待问下一批新衣几时运出。

郭大裁缝面露难色,告诉九霄月,他下一站选定的地点是江南的廿八都。

“什么廿七都廿八都的,不行不行!”九霄月头摇得嘎嘎作响,“本帮主自此后只接你情人冈卖衣服的单子,其他兔谈。”他开始赖皮。

郭大裁缝并不让步,反诘“试问普天之下哪有马帮自作主张替货主指定路线的?”

九霄月老脸发烧,道“罢罢,干脆你卖我几件红衣服,嘿嘿,老子转手卖到情人冈去。”

郭大裁缝见九霄月打定主意要上情人冈,不知怎的,郭大裁缝竟同意了下一站售衣地点依旧是情人冈。

九霄月的情人冈之旅终于成行。

※这一次,九霄月直接将新衣拉进情人居客栈,让老板娘先挑。

老板娘不识九霄月,是却识郭大裁缝的新衣,所以客客气气地把九霄月迎进客栈。

开客栈的老板一般都很热情,只是这位老板娘更加大方。当老板娘弄清了为首的马汉是长安漠北马帮的总帮主。她马上拉着九霄月的手,轻启红唇,帮主长帮主短,嘘寒问暖。

九霄月一生中见过不少女人,有沦落风尘的艺女;有风骚蚀骨的娼妓;有深情款款的少妇;有豪气云天的女杰。这些女人让他冲动,让他产生欲念。而情人居老板娘,除了让他想入非非外,更让他心动。

一个男人要是对一个女人动了心,往往会做出许多莫明其妙的事情比如千方百计找各种借口冠冕堂皇地接近她,虽然这些借口多么的不经得推敲;比如搜肠刮肚用最肉麻的辞语向她告白,虽然这些辞语早被别人用烂了;比如不分场合送最好礼物给她,虽然这些礼物可能让她嗤之以鼻。

这本是男人的通病,不管女人接受不接受,男人总是乐此不疲。

这天晚上,九霄月投宿在情人居。月高时分,打听到老板娘住处的他鬼差神使地去拍打老板娘的房门。

好半天,九霄月才听到老板娘的房间里有了一些响动,门半开,老板娘睡眼惺忪,云鬓窄乱,半梦半醒之间。

山冈上的月光懒洋洋的,倚在门框上的老板娘懒洋洋的,絷衣斜披,藕臂胜雪。老板娘媚眼如丝,嗔怪“帮主真是,半夜三更惊扰奴家好梦。”

望着老板娘有气无力弱不禁风的样子,九霄月小腿一软。

“今宵有月,咳,我想找您……咳,喝洒。”久经情场的九霄月舌头失灵。

老板娘愕然,道“夜深人静,你我二人男女对饮,不大好吧?”

九霄月呼吸促迫,指了指窗外明月,“有明月作伴,咳,不就成了三人。”

“月下喝酒,想法不错。从了你!”老板娘莞尔一笑,“干脆我俩就到情人冈上共饮。”

说走就走,俩人携酒,相伴走至情人冈。

情人冈前无遮挡,一穷千里,整个桃渡岭镇尽收眼底。

不远处,有栩栩如生的两座石峰,像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妙龄男女,情窦初开,却不敢越雷池半步。两座石峰深情凝视,无声胜有声。月光下的桃渡岭古道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乌龙伏在龙姆山麓。

九霄月和老板娘月下共酌,交谈甚欢。老板娘喝到忘形处,对着清松明月,唱起小曲,九霄月打着节拍,情趣不输少年。

酒喝好了,曲子唱完了,九霄月和老板娘背靠背,仰望着天上星星。

四野无人,凉风习习,老板娘撬着指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九霄月则被老板娘的发丝撩动得心痒痒。

老板娘数着数着就忘记了数字,重头数,数着数着就垂下头睡着了。薄如蝉翼的披巾无力地滑下,老板娘摄人心魄的娇躯展现在月光下,展现在九霄月眼前。

热血不断地涌上九霄月的心头,他轻轻退去老板娘的薄如蝉翼的披巾,老板娘雪白的肌肤的刺得也张不开双眼。

头上那轮明月拉开夜幕,明目张胆偷窥视着老板娘的,贪心地不肯挪位。

九霄月没有想到,树林里还有一双眼睛分享着老板娘白花花的身子。

情四的眼睛。

情四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情人居客栈厨师的名字。

厨师的眼睛应该长在厨房里,长在菜谱上,情四的眼睛偏偏长在老板娘的身上。

只要有机会,他的一双眼睛就往老板娘的身上瞄,这是一双可以将老板娘衣服看出一个洞来的眼睛。

树林里,这双眼睛一眨不眨贪婪地瞧着老板娘,渐渐地这双眼睛充满了恶意,充满了对九霄月的无垠愤懑。

当看到九霄月要对老板娘做下一步动作时,这双眼睛绿光一闪,飞针出手,电光石火间“叮”地一声击中冈上的一块石头,老板娘惊醒了。

老板娘见披巾丢在一边,知道九霄月对她做了什么,她没有责怪九霄月,只是幽幽地道“你就不怕我着凉。”

九霄月老脸通红,哑口无言。

其实,要是老板娘怕着凉,这条披巾有作用吗?

九霄月拾起石头旁的银针,发现这是一支剔骨银针,有人故意击中这块石头,是在警告他。

“剔骨银针?”老板娘见到剔骨银针惊呼一声。

九霄月问“你认得这根银针?”

老板娘不加否认“这是厨师情四的剔骨银针。”

九霄月扫视四周,发现树林中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当他迎上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忽地消失。

情四的眼睛。九霄月暗暗记在心里。

※天明,该回长安了,九霄月死皮赖脸呆在老板娘的房间不肯走。

老板娘细心地为他扎上红丝绳,红丝绳如火如荼。老板娘捋起手臂,皓腕上系着一模一样的红丝绳。

老板娘伏在九霄月肩头道“我早晚是你的人。”

老板娘送九霄月出门。

情四看着俩人走出客栈。一双眼睛着了魔似的盯着老板娘不放。这是一双饿狼的眼睛,恨不得将人衣服剥光的饿狼眼睛。

分别在即,九霄月不放心,压低声音劝老板娘辞退了情四。老板娘叹气道“那我还开不开客栈,客人们都喜欢他做的菜,你叫我有什么法子?”

情四确实烧得一手好菜,可他实在无法忍受情四瞪着老板娘的眼神,九霄月咬牙切齿有朝一日定将情四的双目剐掉。

※和老板娘分开不少日子了,郭大裁缝突然停止了缝制新衣,加上马帮没有桃渡岭这支路线的运单,九霄月一直没有机会重上情人冈,心头难免有点失落。

每当看到腕上的红丝绳,九霄月就会想到老板娘三分真醉七分假醉的样子,想到情人冈上的月下共酌,想到月光下老板娘摄人心魄的娇躯。他日夜盼望着这支线路的货主来漠北马帮下单子。

五月初二,九霄月终于接到一套紫檀家俱的单子,目的地正好是情人冈。

九霄月欣喜若狂,总算遂了他的心愿。还有那个该死的情四,要是盯着老板娘不放,就灭了他的狼眼。

自情人冈回马帮后,九霄月除了苦练大力鹰爪功,还重拾家传的飞刀。他给飞刀起了一个名字明月刀,象征情人冈那一轮弯弯的明月。

这一次,九霄月带足够了飞刀。

※他们出了长安城。

官道上,九霄月走得不紧不慢,他算好脚程,十天后一准到达情人冈,那时既抱得美人归,又赚个盆满钵满。

虽然家俱不值钱,九霄月还是不敢怠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

车声辘辘,官道中夹杂着不少骡队。骡夫们见到“漠北马帮”的帮旗,纷纷避让。不过骡夫们见马车上绑着零零星星家俱时,人人脸上露出轻蔑表情。九霄月脸颊一阵发烫,他快马加鞭,引领马车冲过骡队。

背后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斜刺里穿过二匹枣红马。滚滚洪尘中,马上骑士双双回头张望了一眼马车,其中一位少年“咦”地一声,语音未落,枣红马四蹄翻飞,将马车落下十丈之遥。远远传来少年的话音“真奇怪,是檀木家俱。”

九霄月暗暗叫声“惭愧”,幸亏他们不是熟人,否则帮主亲自出马押运家俱,脸面算是丢到了家。

马车日夜兼程。



第六十二章 神秘的阿布

五月初二上午,京光府巡捕房。

苍耳收到杜三爷送来的消息漠北马帮总帮主九霄月和手下三名马汉押着一套老式紫檀家俱出了长安。

这套家俱有点破旧,漠北马帮竟当宝贝似的保护着,不敢掉以轻心。九霄月对其中一只大箱子更是上心,不离其左右,这让杜三爷多了个心眼,躲在暗处清点了一下家俱的种类,有屏风、椅、桌、柜、箱子。

马帮、帮主、箱子?这几个字苍耳如雷贯耳。

“千年马帮!”苍耳脑头瓜一下子开窍。

穿越到唐朝之前,苍耳和清音一直苦苦寻找一千多年前,活跃在桃渡岭一带的马帮遗踪,寻找龙姆山情人冈的具体位置。

桃渡岭寡妇路摩崖石刻,记载了一个妻子追杀丈夫十年的故事,故事的结局和这支千年马帮有关。一个明月之夜,马帮帮主带队押运一只神秘的箱子,不料在桃渡岭老街和情人冈遭到疯狂截杀。

勿容置疑,漠北马帮就是那支千年马帮。可怕的是,马帮此次桃渡岭之行注定会死一个人,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总帮主九霄月本人。

苍耳再次陷入两难境地一是派人追上漠北马帮,告诉九霄月此行危机四伏,难逃血光之灾。二是无须改变九霄月的历史命运。

辖区外的是非恩怨用不着京城巡捕插手,真相却不能不知。苍耳派雷一、雷二火速出发,抢在九霄月之前赶到桃渡岭,见机行事。

京城发生系列凶杀案,雷道牌捕快人手本就不足,此次雷一、雷二出远门执行公务,雷道牌人手更是捉襟见肘。苍耳马上抽调云道牌捕快云八、云九填补雷道牌空缺。

※五月初二夜,街头冷冷清清,漆黑一团,阿布面摊的炉火一闪一亮。

阿布守着面摊,远处,杜三爷盯着阿布一举一动。

炉火越烧越旺,锅里的沸水越来越浅,阿布怕烧穿铁锅,赶紧给铁锅里添了些水。

面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杜三爷心里揣摩“难道我看错了人?”

杜三爷随即否认刚才的想法,坚信自己的眼光阿布是乔装后的阿布,而不是真实的阿布。

※五月初一,相同的时间,离面摊不远的死胡同发生一起惨无人道的凶杀案。沈山人身中二十刀,每一刀都充满雷庭之怒,每一刀都深入骨髓,尸体更是惨不忍睹。

现场勘测结束后,杜三爷没有随大队人马回巡捕大院,而是留了下来,继续潜伏街头巷尾,收集情报。

街口,阿布的面摊还在开张,杜三爷欣慰万分,正好吃一碗热面果腹。

当阿布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打面捧到他面前时,杜三爷呆住了,就象见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

阿布的面孔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符。别人看阿布只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女孩,而杜三爷看阿布却是一个侏儒,年近四十岁的侏儒。

阿布红朴朴的脸蛋娇嫩如花,水汪汪的眼睛天真无邪。

杜三爷却想到死胡同杀人现场,他的“阴阳水”失效,怎么清洗沈山人脸上的装容,沈山人还是沈山人,没有变成酒鬼。

唯一解释得通的是沈山人脸上动过刀,整过容。阿布也不例外!

杜三爷吃完面,一个箭步消失在夜幕中。

※五月初二,夜更深。

风道牌捕快风一躲藏在面摊对面的一个阴暗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监视着摊子的动静。凉风齐嗖嗖灌进他的衣领,冷若冰霜。风一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从身上掏出糟烧壶子,灌了一口烧酒,喉管里瞬时窜起一道热流,贯透四肢。

“多亏有了三爷这壶酒。”风一心存感激。

风一接替杜三爷继续监视阿布的面摊。

面摊油灯的火头渐渐缩小,行将熄灭。忙完一天活计的阿布熄了炉火,步履蹒跚地回家去了。

风一定了定神,睁大眼睛,不离不弃,紧盯面摊。

鸡叫了头遍,路面上树叶纸屑不断地飞舞。面摊依然如故。风一眼皮不住地打架,他实在有点困了。赶紧又喝下一口烧酒,驱散了纷至沓来的睡意。

“嗦嗦嗦……”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引起风一的警觉阿布重回面摊?

风一看到了一个怪物,一个全身灰白的怪物。怪物双腿诡异,走起路悄无声息。

鬼来了。

风一脸上惊恐之色越浓,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腰刀,刀在!风一不再害怕。

白色怪物跳进了面摊。稍许,面摊里传来锅盆瓢碗叮叮当当之声,这个鬼要干什么?

风一手中的刀慢慢地出鞘。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面摊的炉子窜起了火苗,火苗越来越大,倏地变起了烈焰。然后就听到往锅里倒水的声音。

风一惊诧不已,难道这个鬼要生火煮面吃么?莫非他是阴间的饿死鬼?不晓得他吃不吃人。

风一左手摸向了怀中的糟烧壶子,喝酒壮胆。

酒一落肚,风一动若猿兔快若风。风一般窜进面摊,一把刀明晃晃地架在怪物的脖颈上。

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深夜里听起来特别刺耳,原来鬼也怕刀,怕廵捕。

怪物尖叫声一落,身上掉下一块白色的粗布,露出一张吓得惨白的脸。一个瞠目结舌的人脸。

原来这个鬼是人装扮的。

刀光下,这个人身子不住地打颤。

“老实交代,半夜三更为何装神弄鬼?”风一怒喝。

这人用手指了指搁在他脖子上的刀,这把刀离他的喉咙管仅有几粒米,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好好说话。

借着炉火,这人看清了架在脖子的刀是捕快的腰刀,松了一口气,道出实情。

原来他就是死胡同凶杀案的报案人,叫卖水果的小贩。睡到半夜。肚子饿了,翻来覆去睡不成觉,实在支持不住,就爬起来准备到街上找点吃的。外面风冷,于是将盖在身上的白色粗布披了出来。遇到路上有脏水,小贩怕弄湿仅有的这条布子,便踮起脚尖跳着走路。

风一无地自容。刚才埋伏在暗处,一看小贩颠颠悠悠的样子,还真以为是鬼来了。

既然是报案人,说话不无道理,况且守的不是他,风一想了想让他回去。临走时叫小贩赶紧将炉火熄灭。

小贩叹了一口气;“看来这碗面又吃不成了。”熄火走人。

小贩身影刚消失,摊桌下升起一团袅袅轻烟,空气中漂浮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暗香。

风一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隐蔽起来。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面摊的轮廓在晨曦中慢慢清晰,风一眼皮逐渐沉重起来,他暗叫不妙,极力支撑双眼,眼帘却是越来越往下垂,终于支持不住……

半个时辰后,杜三爷放心不下,过来探班。

杜三爷沿街口走了几个来回,不见风一,杜三爷纳闷风一埋伏在何处?

杜三爷扩大范围寻找,见右前方十丈处有一团黑影,便蹑手蹑脚过去,一瞧是风一,杜三爷心头大骇。

风一不省人事,杜三爷忐忑不安,试了试风一口鼻,气息常在,杜三爷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虽然他不知风一昏迷经过,却相信风一遭了暗算。

埋伏反中敌计,杜三爷不敢大意,他将风一安顿好后,偷偷接近面摊。

杜三爷在面摊埋伏下来,埋伏在最令人意想不到地方水缸。

缸中还有不少水,杜三爷一大半身子浸在凉水中,冷气逼人,冻得牙关格格作响。

街上起了一团迷雾,很快笼罩了整个面摊。

街口传来一阵车马声,临近面摊,几声“吁吁”,车马停了下来,水缸中杜三爷听出马车不止一辆。

“快下来,快下来。”在一个深重浑厚的声音催促下,马车上的人接二连三下来,喘息声有重有轻,有女人。

杜三爷大气不敢出一口。

面摊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小声点,小声点,记着不要留下一点东西。”女孩的声音,是阿布。

阿布要移走面摊,不知用意何在。水缸中的杜三爷冻得浑身发抖,盘算着要不要出来。

脚步声纷杂,阿布道“装不下了。”

一个男人问“阿布姑姑,那边一口大水缸咋办?反正装不下,不如把水缸砸碎吧,带砸片。”

阿布看起来是个女孩,有人却叫她姑姑,杜三爷猜对了。

阿布低声交代几句,二个男人走了过来,杜三爷一阵紧张他俩要砸水缸。

“缸里有水,姑姑说先把水倒掉。”

听到倒水,杜三爷有了主意。

二个人围拢过来,一人数数“一、二、三。”数倒“三”,俩人齐声协力,推倒水缸,缸水哗哗倾泻,杜三爷顺势一滚,滚出面摊。

雾气茫茫,掩护了杜三爷。

一个老者轻轻举起水缸,倒扣在马车之上,一帮人纷纷上了马车。

杜三爷顾不得多想,掏出贴身匕首,在地上匆匆刻下一个记号。

老者马鞭一挥,车轮滚滚,杜三爷随影随魅跟上。



第六十三章 追杀

阿布这帮人的车队连夜出了长安城,一路往南。

他们日夜兼程,急着赶住某地,轮流赶车,轮流睡觉,衣不解带,夜不宿店。

杜三爷一路躲躲闪闪,以水解渴,以野果充饥,苦不堪言。中途购得一匹马,总算没有掉队。

五月十二,杜三爷跟着车队翻过一座山脊,前面一马平川,赫然到了一个小镇。

路边立着界碑,界碑上,“桃渡岭”三个大字引人注目。

落日照山峦,桃渡岭沐浴在一片晚霞中。

桃渡岭老街熙熙攘攘,充塞着做小本生意的商人,买吃的面摊,闲得发慌晒太阳的乡绅,叽叽喳喳东家长西家短的妈妈帮,还有围在一起摇骰子小赌贻情的小男人。

太阳渐渐偏西,人群三三两两散开,喧闹一天的街道渐渐趋于平静。

车队在街中央停了下来,看样子不急着穿街而过。

躲在死角的杜三爷松了一口气,这是他生平最为艰苦的长途跋涉,借此机会正好歇歇脚。

街上行人基本上走光了,长年累月沿街设摊的生意人急着回家。

那些晒太阳的乡绅、东家长西家短的妈妈帮、小赌贻情的小男人,目光里充满了疑问,好奇远道而来的马车突然会懒在街中央不走,既没有投宿的意思,也没有人下来问路。

落日的余辉不断褪色,街道逐渐灰暗,这些当地人收回目光,他们才懒得管异乡人的去向,相继打道回府。

阿布这帮人目送着他们离开街头。等最后一个身影完全消失,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手脚干净利落,有条不紊。

杜三爷看到一件中最不可思议的事,不亚于初一那晚他的阴阳水在死胡同杀人现场失效。

仿佛时光到流,刚才冷冷清清的街头重新热闹起来

闲得发慌的乡绅继续晒着太阳,叽叽喳喳的妈妈帮依然东家长西家短,小赌贻情的小男人照旧围在一起摇骰子,当然少不了买吃的面摊,少不了面摊的主人阿布。

这帮人变戏法似的把先前街头热闹的景像再现出来。

杜三爷看傻了眼,差不多以为自己在梦境中,还好他饥肠辘辘,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梦魇,做梦的人是不知道饥饿的。

阿布这帮人爬山涉水,千辛万苦为的就是到偏远的桃渡岭街头变戏法,这让跟了十天十夜,饥寒交迫的杜三爷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日沉西山,晒太阳的乡绅却一脸满足,晒得特别惬意。天色将晚,摇骰子的小男人赌兴越浓,怎看得清点数?面摊的面卖给谁?空山寂寂,难道是卖给即将出来游荡的山鬼?

从界碑方向下来一支马帮,见前面镇子上有人活动,马背上的三个劲装汉子高喊

“上揽九霄月。”

“下趟鬼门关。”

“漠北马帮。”

九霄月的马帮终于到达桃渡岭。

桃渡岭近在咫尺,九霄月想入非非这次说什么也要让老板娘就范,让俩人腕上的红丝绳交织在一起,多一分焦急,便在老板娘身上多使一分力气。

九霄月心花怒放,当下一夹马鞍,抢先冲进小镇。

(此章本想补满字数,为了下一章节读起来一气呵成,保留未改,第六十四是作者写得较为满意的一章。)



第六十四章 追杀之阴曹地府

皓月初升。

月朦胧,桃渡岭老街更朦胧。

一个鬓发苍苍的乡绅抬起头,不相信地望着天上,奇怪太阳怎么会变成月亮,让他晒不成太阳。

这边,妈妈帮不知说到什么开心的事,一个个笑得人仰马翻。

一个穿红衣绿裤的中年大嫂,朝一个穿窄罗衫薄罗裙的小媳妇,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家死鬼可没你家男人这么放肆,玩出这么多新鲜花样来。”

小媳妇躲在其他人背后,争辩“是你家男人酒后吹嘘的。”

酒后吐真言,中年大嫂羞红了脸。

那边,摇“六猴”的几个小男人为骰子点数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个嘴里直嚷嚷“我这把明明摇了个‘四、五、六’,为何说是‘四猴’?”

那一个粗着喉咙道“你睁大眼睛瞧瞧好吗,你摇的是‘三、五、六’,没猴。左边这个骰子漆花掉了一点,一色变成双色了。”

先说话的小男人不服“你胡说!要不拿到太阳底下照一照,看是不是多了一色。”

后说话的小男人恼羞成怒“照个屁!眼下有太阳吗?”

几个小男人越吵越凶。

躲藏在角落里的杜三爷将这几幕尽收眼底,他熟悉二个小男人的声音,正是合力推倒水缸的俩个人。

马蹄声哒哒,九霄月的马帮踏上老街的青石板路,街头所有人停止了举动。

刚才看天的乡绅收回眼光,老看天没什么用,月亮看不成太阳。

这边妈妈帮不再笑骂,“房中之事,故知能用者,可以养生,不能用者,立可致死”。

那边小男人不想再吵,犯不着为几个铜板伤了街坊邻里的和气。

他们的眼光齐刷刷聚集到漠北马帮押运的家俱上,黄昏的光影中,九霄月见他们一张张脸变得青皮獠牙,说不出的诡异。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九霄月,这自他出道以来从没有过的感觉。

街头这些人的面孔变得越来越狰狞,仨个马汉的头皮飕飕作响,脚底倒抽冷气,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漠北马帮仿佛行走在冰冷彻骨的阴曹地府中。

鬓发苍苍的乡绅对漠北马帮的胆量表示怀疑“你们有多大的胆子敢运这套家俱?老夫倒想剜出你们的胆子见识见识,胆子够大,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他倒大方,胆子剜出来,还有活路吗?

乡绅说完,抽出一条腰带,腰带精亮,衬着乡绅的鬓发更加苍白,原来他的腰带是一把消铁如泥的软剑。

妈妈帮纷纷撩开外衣,腰间插着各式各样的厨房用具,红衣绿裤中年大嫂腰间插的是铁铲,窄罗衫薄罗裙小媳妇腰间插的是菜刀,更夸张的是一个施着胭脂仍遮不住一脸绉纹的姨娘,腰间插的竟是一双铁筷子。

中年大嫂提着铁铲,小媳妇菜刀在手,胭脂姨娘张着筷子,挡住漠北马帮的去路。

几个小男人们围了上来,他们随地取材,一个手心捏着骰子,一个手里拿着骰蛊,一个手上攥着蛊盘。

九霄月暗叫不妙,漠北马帮已经陷入包围圈。

包围圈正在缩少。

“小心!”九霄月提醒手下。

来不及了,鬓发苍苍的乡绅率先出手,软剑卷起漫天剑影,呜咽声中,薄如蝉翼的剑峰毒蛇般噬向九霄月。

九霄月练就大力鹰爪功,鹰爪功刚猛绝伦,大开大阖。生死关头,九霄月五指弯曲成爪,瞬间喙住刺到面门的软剑,只听得“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剑身被九霄月的铁爪活生生拗断几截。

九霄月化险为夷,调转马头,冲向三个挡住去路的娘们。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拗成几截的断剑追随九霄月而来,劲道更遒,直取九霄月后背。

九霄月胆颤心惊死皮赖脸剑法。

这是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一套诡异剑术,此剑术最大的特点是剑一出手便死磕上了对方,就象一个失去理智的无赖一样,那怕你打断了它的腿,砍了它的手,抽了它的筋,剥了它的皮,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死皮赖脸缠住你不放。

看样子这几截断剑今天非要了九霄月的命不可。

剑变,九霄月跟着变,不变,九霄月顷刻命归西天。千钧一发之际,九霄月身子一斜,滚下马背,几截断剑贴着马背呼啸而过。

九霄月躲得难看,却救了他一命,最简单的办法往往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那边,手心捏着骰子的小男人瞅准空隙,暴喝一声“四、五、六。”三粒骰子分打漠北马帮三个马汉要害。

第一个马汉看到飞来的骰子是“四点”,第二个马汉瞅见扑面而来的骰子是“五点”,第三个马汉瞧出射他的骰子是“六点”。

小男人骰子奇准,说打那一骰面就那一骰面。

三个马汉也不是省油的灯。

第一个马汉刀功了得,未等“四点”飞到,刀起刀落,将骰子斩飞。骰子发出“嗡嗡”之声,在半空盘旋。马汉意外骰子竟然是铁铸的。

第二个马汉的绝技是弹指神功,等“四点”近至咫尺,运指一弹,弹开这颗骰子。

第三个马汉肺活量大的惊人,空穴来风是他的绝活,张口一吹,把打击而来的“六点”吹偏准头。

眼看这三颗铁骰子就要坠落在地,骰蛊不失时宜地飞到,抄起前面“四点”这颗骰子,又接住中间“五点”这颗骰子,最后飞向后边,兜了“六点”这颗骰子。

蛊盘随之飞到,救回三颗骰子的骰蛊不偏不倚落在蛊盘上。

骰子、骰蛊、蛊盘配合得妙到毫巅,一气呵成。如果这样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合成一体的赌具施了法术似的飞回小男人的手中。

九霄月心惊肉跳连鸳鸯门都出动了吗?

天下暗器,最奇葩莫不过中原的“鸳鸯门”。

鸳鸯门暗器层出不穷,最讲究不离不弃。江湖传说,鸳鸯门系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情侣所创。他们发明的暗器无不成双配对,合二为一,不离不弃地杀人,不离不弃地收回。

这副赌具与鸳鸯门暗器有异曲同工之妙,九霄月怀疑小男人是鸳鸯门之徒。

九霄月本以为此次情人冈之行走起来最为放心,万万没有想到在桃渡岭老街会遭遇到一场人多势众的阻击。

策划这场阻击者用心之良苦、组织之严密、计算之周到,就为了这套不起眼的家俱吗?九霄月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收了人家的钱,就得替人消灾,九霄月打定主意保护这批家俱。

小男人们一击不中,第二波暗器又起。还是三颗铁骰子,不过比第一次更急,比第一次更快。这一次小男人不讲究骰子的点数,只求骰子的速度。

三个马汉施展绝活,化险象于无形。

小男人的暗器成功地牵制了三个马汉的精力,无暇顾及一大批家俱。

只剩下总帮主九霄月护着大箱子,妈妈帮不再袖入旁观,张牙舞爪地攻了上来。

窄罗衫薄罗裙的小媳妇挥着菜刀,呼呼有声,劈头盖脸砍向九霄月;红衣绿裤的中年大嫂提着铁铲,翻江倒海攻击九霄月下盘;胭脂姨娘手中的铁筷子随后杀到。

三个娘们一齐发力,齐攻九霄月,志在必得。

九霄月激发斗志,一声长啸,余音激昂。只见他左勾菜刀,右扣铁铲。凡是被他钢铁般的勾爪锁定,无论是刀是铲,必应声夭折。

小媳妇菜刀堪堪斫到,九霄月左爪几乎勾住她的手腕,菜刀立马偏离目标,砍向马背上的大箱子。

原来她虚晃一刀,为的是这只大箱子。菜刀砍不掉九霄月的脑袋,斩掉捆绑箱子的绳子足足有余。

九霄月看出她的意图,手指暴长,抓向妇人后背。

顾此失彼,中年大嫂的铁铲已铲到九霄月的膝盖,只要九霄月抓断小媳妇的琵琶骨,他的一双膝盖将被铲废。

间不容发,九霄月双脚一蹬,离地三尺,如驾云穿棱的巨鹰,翱翔于九天之上。

小媳妇趁着九霄月受阻之际,疯砍捆绑箱子的绳子,旁边不知何时站着鬓发苍苍的乡绅,只等绳子砍断完,他一扛而走。

大凡劫货者劫货不劫命,这帮杀手也不例外,和漠北马帮无怨无仇,犯不着惹上血案,他们痛下杀手,只想击退九霄月和三个马汉而已。

偏偏他们遇上了九霄月。

“住手!”晴天中响起一个霹雳,喊声中,九霄月勇不可挡,一双鹰爪手摧枯拉朽抓向妇人。

胭脂姨娘见势不妙,手中的铁筷子脱手而出,飞击九霄月双目。九霄月双目一被击中,他这头瞎眼苍鹰转瞬间变成一只老母鸡。

劲风激荡,九霄月不敢怠慢,长袖飘摇,飞刀出手,击落铁筷子。

九霄月的飞刀防患于未然,本来用来对付情人居客栈的情四,不料在老街派上了用场。

说时迟,那时快,鬓发苍苍的乡绅将大箱子扛在肩头。

“箱子!”,九霄月高呼一声,急火攻心,风驰电掣从乡绅头上跃过,一个“老鹰抓小鸡”,鹰爪在箱顶上洞穿出五个指孔。

胭脂姨娘的一双铁筷子又破风而来,好个九霄月,提起箱子,翻了一个跟斗,双脚刚好踩在铁筷子上,借着反弹之力,凌空飞渡,已在几丈之外。

九霄月一路狂奔至桃渡岭古道,看看身后并无追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不敢松懈,脚下生风,健步如飞,情人冈遥遥在望。

暮色四合,归鸦声声。

树林中,九霄月看到一双非常熟悉的眼睛,发着绿光的眼睛,饿狼一样的眼睛。

情四的眼睛!



第六十五章 对峙

桃渡岭镇,老街。

杜三爷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街头阻击战。

他一路跟踪阿布的车队自长安至此地,万万没有想到漠北马帮走的也是这条线路。两帮人马殊路同归,均为这只神秘的箱子而来。

阿布一方是抢夺方,在桃渡岭老街设下重重埋伏;漠北马帮是保护方,拚命保护货主的财物。双方各为其主,拚尽全力。

早在五月初二上午,漠北马帮起解这套破旧的老式紫檀家俱,就引起了杜三爷的注意。总帮主九霄月亲自出马,杀鸡用牛刀,可见货主对这套家俱的重视程度。特别是九霄月对其中一只大箱子当宝贝似地保护着,不离其左右,杜三爷难免多了个心眼,将这一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兆府巡捕房。

杜三爷不知道,苍耳接到他送来的这个消息后,火速派雷一、雷二抢在九霄月之前赶到桃渡岭,遗憾的是雷一、雷二没能及时跟上九霄月的马帮。

杜三爷眼花缭乱中,看到九霄月突破重围,提着大箱子死命往古道方向跑。

箱子有何秘密,引起两帮人马火拚,杜三爷当然想弄个明白,趁着人乱,他起身追赶。

杜三爷没跑几步,一口大水缸骨碌碌滚了过来,滚得飞快,转眼拦住了他的去路。这口大水缸,杜三爷印象最为深刻,想起泡在水缸中里的情景,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这口大水缸不会平白无故地滚到杜三爷脚下,不会平白无故拦住他的去路。

水缸里匍匐出一个人,一个年纪很小模样很俏的小女孩。

“阿布。”杜三爷惊叫一声。

“我不叫阿布。”小女孩揉揉肩头捶捶腿,一副难受的样子,这个滋味杜三爷尝过。

“你不叫阿布就不叫阿布。”时间紧迫,杜三爷不想耽误,追九霄月要紧。

“我真的不是阿布!”女孩生气了,她的声音象铜铃,眼睛也瞪得象铜铃。

杜三爷愕然,女孩的声音的确和阿布有些差别。

在别人眼里,阿布只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女孩,而杜三爷看阿布却是一个侏儒,年近四十岁的侏儒。

阿布是乔装后的阿布,有水份的阿布。

眼前这个女孩,她的身材、脸蛋、声音就是天生的,真实的,没掺一点假。此阿布非彼阿布。

杜三爷不由自主地瞧了一摊头,没有阿布身影,可能去追九霄月了。杜三爷不再多想,拨足就跑。

女孩张开胳臂,挡住他,道“你不该跟来的。”说完嘟起嘴,生气了。

杜三爷诧异“你怎得知?”

女孩口无遮拦“我不但知道你跟在我们后面,还知道你是杜三爷。”

杜三爷脸上惊愕之色更甚。

再聊下去,九霄月跑远了,前功尽弃。杜三爷等不住了,想绕开女孩,偏偏女孩又拉住了他的衣角。

杜三爷急了“小姑娘,再拦爷生气了,别怪爷欺负小孩子。”

“我就不让你追!”女孩脾气还挺倔,杜三爷冲了几次,女孩死死不放手,都没冲成功。

一个黄毛丫头哪有这么大的力气,杜三爷头大了。

※情人冈。情四先于九霄月一步坐在冈上,等待猎物的到来。

九霄月提着檀木箱子登上情人冈。

情四冷冷地望着九霄月,目光锋利如刀,连天上的明月也不敢针对它的光芒,知趣地躲进云层里。

整个情人冈臣服于情四的胯下,草木低伏,山林呜咽。

九霄月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情人冈曾陪着他和情人居老板娘度过了一个春意阑珊的不眠之夜,留下一段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记忆。

红兜绡,交杯酒,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木遥山皆有情。

今夜,这一切荡然无存。

情人冈和情四浓为一体,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几个月不见,情四变得如此之怕,这种可怕不可能一朝一夕练成,而是长年累月的结果。

情四绝对不是一个厨师这么简单,绝对隐瞒了身份和武功。

九霄月不禁替老板娘担心起来,他的左手死死捏住了腰间锦囊,锦囊里有他的飞刀明月刀。

自上次回马帮后,九霄月对情四的眼光恨之入骨,于是重拾家传飞刀,旨在有朝一日剜了情四这双狗眼。他给飞刀起了一个名字明月刀,象征情人冈那一轮弯弯的明月。这一次,九霄月带足够了飞刀。

情四目光更冷。

九霄月的手伸进腰间锦囊,握住了明月刀。

情四看着看着,目光松驰下来,绿光骤减,索然无味地道“看男人的脸实在没意思。”

情四喜欢看女人的脸,老板娘的脸。

“何况还是一张汗孔放大变形的脸。”情四的嘴巴和他的目光一样毒辣。

情四说得没错,高度的紧张和恐惧,几乎让九霄月的一张脸扭曲。

九霄月握着明月刀的左手在颤抖,情四的这句话如一把尖刃剜他的心,他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作为漠北马帮堂堂的总帮主,要是往常,九霄月的明月刀早已出手,大力鹰爪功早已发出雷霆一击。

眼下他只有等待,他没有胜算,一击不中,往往全盘皆输。

情四和九霄月对峙着,空气停止了流动。

草丛中有酒,情四端起一只锡打的酒壶,咬着壶嘴仰头灌了几口酒。

平时,他一直不敢喝酒,老板娘在客栈立有规柜,厨师和打杂的一率不准喝酒。

上一次在情人冈,他只能躲在树丛中偷偷看着九霄月和老板娘把酒共饮,卿卿我我。

今夜,终于无人阻止他喝酒,他要喝光这壶酒,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壶底朝天,情四将空锡壶扔下了山冈,山冈下传来一连串撞击的回音,情四笑了,笑得很开心。

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月亮重新露出它的笑脸,空气流动,风欢快地掠过山冈。

九霄月仍高度戒备,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情四的声音飘了过来“总帮主,何不放下你手中的箱子。”

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没有了负担,才能专心致志对付你的敌人;没有了负担,才能淋漓尽致发挥你的智慧。

高手之间的交量如此,人生如此。

情四提醒九霄月,是一个高手对另一个高手的尊重,这一点上,九霄月感激情四。

九霄月依言放下箱子,全身为之一轻。

情四道“很好,总帮主,这里没你的事了,回你的长安吧。”

九霄月倒吸一口冷气情四守候的不是他,而是这只檀木箱子。

一只普普通通的箱子引起这么多高手的掠夺,九霄月彻底懵了。

箱子完好无损送到目的地,马帮尽到了责任,放下就可交差。不管这只箱子有多重要,不管最后被谁抢走,都与漠北马帮无关,这是九霄月和货主之间的契约。

九霄月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心安理得地离开。

问题是情四打这只箱子的主意,九霄月不干了,宁可被别人拿走,也不让情四得到。

九霄月重新提起了箱子。

“总帮主自认为能保护手中的箱子?”情四邪笑,“你相不相信老街堵截你的杀手当中,至少有三个人可以杀了你。”

情四恢复了先头的桀骜不驯。

九霄月相信,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情四眼中讥讽之色更浓,道“你知道他们为何放过你?”

九霄月听出情四话外之意,放过他是算准了他会跑向情人冈,算准了情四会在冈头等他。

情四和他们本就是一伙人。

九霄月这才知道这帮人的安排有多慎密有多可怕,而这一切为的仅仅是他手中的这一只箱子。

“一只箱子有什么好抢的?”九霄月不解。

情四说出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答案“为了老板娘。”

情人居客栈老板娘,是九霄月最思念的一个人,她和九霄月手中的箱子又有什么牵连?

“老板娘人呢?”九霄月鼓起勇气问。

情四黯然神伤“她走了,去了远方。”情四的眼光越过山冈,停在天边。

九霄月心头一紧“你骗我,”

老板娘曾亲口对他说无时不刻记着他,她怎会不辞而别?

情四沉默,一副爰信不信的样子。

九霄月迟疑一下,追问“她说过去哪里?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情四眼神捉摸不透,摇摇头“她不会回来,从此情人冈不再有情人居,不再有老板娘,不再有红丝绳。”

情四的一席话如一把利剑刺中九霄月的胸膛,九霄月天转地旋。

红丝绳,如火如荼的红丝绳,艳丽如日出的红丝绳,缠绵在九霄月无数个梦境中的红丝绳,就这样消失了?

九霄月的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呕吐。

这是他和老板娘之间的私事,情四又怎得知?

一路上,九霄月睁眼闭目都想着两条红丝绳交织在一起的灿烂和永恒。

情四轻描谈写几句话就想打发九霄月,也太不把漠北马帮总帮主放在眼里了。



第六十六章 杀戮

情四口口声声说老板娘不辞而别,九霄月全当他别有用心。

九霄月缓过气来,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我俩的红丝绳?”

情四怪里怪气“你俩的事我老四了如指掌。”

情四有一双饿狼般的眼睛,绿光触及之处一目了然。

“你不觉得红丝绳对你是一种伤害吗?”情四反问。

情四的话不无道理。

如果老板娘真的不辞而别,就是对九霄月的一种伤害。伤害是一种说不出的痛,有时比刀砍剑捅更来得剧烈。

九霄月内心翻江倒海,他想不明白“难道她就没给我留下片言只语?”

“没有。”情四斩钉截铁。

九霄月窒息。

良久,他惨然道“她总得给我一个出走的理由。”

“当然有!”情四不假思索地道,“她不想看着情人死在她面前。”

不想看着情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这就是老板娘出走的理由,她是他的情人,作出这样的决定何其艰难。情四的话再次证实了老板娘并没有忘记他们这段感情。

九霄月身上流过一股暖流,冲淡了笼罩在他心头的不少阴影。奇怪的是情四为何要他死?仅仅因为他是情四的情敌吗?

就算死又何坊?九霄月豪气干云,人生难得一知已,况且是红粉知已。

情四注意到九霄月脸上的表情变化,同情地道“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老板娘的情人,否则就大错特错了。”

九霄月一愣“本帮主何错之有?”

情四目冷如水,道“因为老板娘根本没有把你当做她的情人。在她心目中,你远远不够资格做她的情人。”

九霄月压抑在胸头的怒火终于爆发,狂吼一声“我不够资格做她的情人,难道你够吗?”

人可以死,却不能没有尊严。

盛怒之下的九霄月却忘记了情四明明白白告诉过他,放下你手中的箱子,回你的长安吧。

情四要的是箱子,不是九霄月的命。

可惜,九霄月气昏了头,间不容发中,他至少射出了五把明月刀,明月刀和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情人冈成了明月的世界。

飞刀挟着劲风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九霄月一个雄鹰捕食扑向情四,山风激荡,九霄月双袖犹如鹰鹫的双翼,势不可挡。

远远望去,月之下,松之巅,鹰击长空。

情四一动不动,动他就死了,不动他仍活着。

情四听到风声,五把明月刀破风的声音,四把是刺风的锐利声,另一把是割风的裂帛音,四把飞刀分击他的上、下、左、右,唯独割风的这把飞刀压力最轻。

情四赌一把赌九霄月的飞刀有前有后。前面四把飞刀攻他之不救,无论他往哪个方位躲闪,都会被击中,最后一把飞刀盘旋而来,目标正是他的眼睛。

九霄月打心里就想剜掉情四的双眼。

情四不动的好处显而易见,打他左、右、上、三个方位的飞刀应声落空,第四把飞刀遽地从档下穿过。

从九霄月先发制人发动攻击那一刻起,情四的眼睛一直未离开箱子半步,暴怒中的九霄月将箱子甩到一边,这是一处平整的草地,按理箱子不会翻跟斗,不知为何,这只箱子却顺势滚向冈头。

对九霄月来说,人的的尊严比生命重要;对情四来说,箱子比他的生命还要值钱。

此时,九霄月第五把明月刀堪堪飞到情四眼前,一根剔骨银针暗渡,盯上飞刀,“叮”的一声,银针和飞刀相撞,飞刀受阻,掉个头直奔箱子滚动的方向。

“夺”,飞刀追上滚动的箱子,死死插入木板,深至刀柄,似乎将天地间的咒语全部带进了箱子,箱子马上停止了滚动。

九霄月有明月刀,情四有剔骨银针,九霄月的明月刀雷庭万钧,情四的剔骨银针悄然无声。

剔骨银针不仅化解了明月刀的威胁,还巧妙地借助明月刀阻止箱子滚下山冈。

第一波攻击在电光石火间完成。

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

九霄月已凌空扑至,臂疾如风,爪利如锥,大有攒鸡脑破、擘兔脾裂之势,就算情四钢筋铁骨,也会被九霄月的鹰爪撕个粉碎。

树林中夜游的动物纷纷钻进洞穴躲藏起来。

灭顶之灾将至,情四还是没有动,懒得动。

九霄月一双犀利的鹰爪就要抓上情四的脑门,情四的身子突然矮了半截,就像被人用刀子突然斩去一段,九霄月的鹰爪硬生生地抓空,力已经使尽。

九霄月的飞刀出神入化,在急怒攻心的时候发出的飞刀仍有前有后,有张有弛,攻敌之不救;同样,九霄月的大力鹰爪功所向披靡,可以将任何猎物挫骨扬灰。可一遇到情四,它们统统遇到克星似的失去威力,被情四用最简单的办法化为无形。

对付最险恶的环境,最复杂的变化,关健是看你够不够冷静。

情四连死都不在乎,当然会冷静,当然能将生与死之间的距离计算到妙之毫巅。

九霄月停止了攻击,他不得不停止,不管什么样的高手,竭尽全力一击不中,他的一口气就成强弩之末,恢复攻击前必定要有一个间歇调整气息,往往这一间歇,却让很多高手送命。

九霄月直觉,无论调整气息的时间有多短,无论他的后续进攻有多厉害,他都无法避开情四的致命一腿。

因为他刚才偷袭情四时发现情四长着一双修长的双腿,一双宛如女人般修长的的腿。

一个男人的双腿纤细如女人,那么这个男人化在腿上的时间绝对不会少,也就是说他的腿功相当好。

如果情四愿意,如果他愿意出腿,在九霄月调整气息的间歇里,情四至少可以踢出十几腿,踢断九霄月的一排肋骨,踢烂九霄月的头颅。

九霄月当下后退,转攻为守。

见风使舵,见机行事,一个人才可以活得长久。

对于九霄月的攻防转换,情四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箱子上,当他看到箱子不再长脚,不再移动,开心地笑了。

情思一门心思全在箱子上,九霄月哭笑不得,他终于明白这一战完全多余,就连他本人也是多余。

情四的冷静,情四的理智,让九霄月自愧不如,他无心恋战,长叹一声,道“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情四的临危不惧,情四的从容沉着?”

情四回过头来,瞧着九霄月,目光中含着狡黠“总帮主,从容、沉着算不算是人类的理智?”

九霄月无言以答。

情四淡然道“四同于死,情四情死,一个死去的人哪里来的理智?”

九霄月一片茫然。

莫非情四也有一段伤心往事?

“这世界有一种动物叫狗,”情四缓缓道,“主人吩咐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并极力做到主人满意为止,从来不敢反抗也不愿意违叛主人的意志。”

这是狗的本性。

情四怆然道“我就是那条可怜的狗。”

他的从容,他的沉着全是主人教他的。

九霄月心想情四的主人是老板娘吗?

情四接着道“狗除了帮助主人守猎外,还有一项特殊的功能监视。”

“监视?”九霄月脱口而出,“你竟是来监视老板娘的?”

情四沉默,不置可否。

情四无疑默认了他是来监视老板娘的。

九霄月恍然大悟情四一双饿狼般的眼睛不离老板娘左右,并不是为了满足他的兽心,而是不放过老板娘的一举一动。

“那你对我俩为何耿耿于怀?”九霄月费解。

九霄月想起了那个有着佼结月光的夜晚,也是在这座山冈上,他和老板娘背靠背,仰望苍穹。老板娘撬着指头数着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醉卧在山冈上。心乱神迷的九霄月趁老板娘沉睡之际褪去了她薄如蝉翼的披巾……

那一夜的明月是他们的红娘,那一夜的松涛是他们的山盟海誓。

就在九霄月准备对老板娘行苟且之事时,一支剔骨银针划破长空打破了他的春梦,银针的主人就是情四。

情四哑然失笑,道“我不想你一错再错。”

九霄月脸如死灰“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我没资格做老板娘的情人?”

情四目无表情“不是我,是老板娘。”

“胡说,那老板娘为何给我系上红丝绳。”九霄月伸出手腕,月光下,腕上的红丝绳鲜艳如情人的血。

情四讥笑,问“总帮主,你干这一行几年了?”

情四问得突然,九霄月听得糊涂,实言相告“廿年有余。”

情四眼中讥笑之色更浓“再过廿年,您是否觉得廿年后的月亮和今晚的月亮不同?”

廿年后的月亮还是月亮,不会大不会小,不会从天上消失,和今晚没什么不同。九霄月听懂了情四的话,分明指他再过二十年依然是个睁眼瞎。

情四不给他喘气的机会,又提出一个问题“你知道谁是老板娘真正的情人?”

这正是九霄月最最关心的问题。

情四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道“箱子,你一路上押运过来的箱子。”



第六十七章 箱中人

九霄月一阵眩晕,他未料到情四会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一件不起眼的檀木家俱,一个普普通通的箱子,牵涉到这么多人和事,他拚了老命保护这只大箱子,竟是老板娘的情人。

老板娘还有没有底线?

如果情四没有骗九霄月,那九霄月就着了雇主的道。

雇主化重金委托漠北马帮承运一套老式的檀木家俱,无非是给其中的这口大箱子作掩护,九霄月将家俱卸在情人冈后,老板娘自然会过来取,取这口没有生命的大木箱。

九霄月想不透,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怎么会喜欢上一只没有生命的大木箱。

雇主何时认识老板娘?桃渡老街的乡坤、小男人、妈妈帮干么跟一只箱子过不去?情四究竟是何人?他的主人又是谁?

九霄月堕入五里雾中……

山冈上想起了歌声“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歌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明月之夜,一个独守空房的女人忧愁中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只好半夜起来,乱披衣衫在床头孤芳自怜。

女人为何忧愁?是思念久别未归的丈夫?还是等待负心汉转意?

歌声飘摇,九霄月的心底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他深有同感,潮起潮落,梦里几回,红丝绳将他绞得心痛。

歌声还在继续“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晨钟暮鼓,日出日落,女人孤单只影在门外等待归人,万般无奈和蚀骨的相思无人可诉说,只好深深地埋在心里,远远望去,大地的尽头仍不见思念的人儿,女人只好怅然入房,泪水打湿了衣裳……

歌声如泣如诉,令九霄月唏嘘不已。

听着听着,九霄月荡气回肠,英雄气慨全埋没在歌声中。听着听着,情四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越来越纠结。听着听着,冈上那口大木箱仿佛有了生命晃动起来。

情四眼中的绿光又起,对着歌声方向,怒不可遏“你为何不走?为何还要回来?”

九霄月提壶灌顶这歌声是老板娘的。

老板娘的歌声如果早一点让九霄月听到,九霄月肯定心潮澎湃老板娘思念的人就是他,哪怕老板娘叫他一头撞死在山冈上也毫无怨言。

情四虚虚实实的一番话,让九霄月的激情褪了一大半,只是心底里仍不肯承认老板娘有另外的情人,况且还是他一路押送过来的大箱子。

倘若九霄月仍认为这口大箱子只不过是一件没有生命的家俱而已,那真的就大错特错了,因为箱子的底部已经淌下一摊鲜艳夺目的鲜血,血丝蜿蜒曲折,爬入草丛中。

“蓬”地一声,木扳被人用脚重重踹开,箱子支离破碎,惨淡的夜色下,箱底蜷曲着一个人,衣衫不正,面目憔悴。

这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脚耗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量,一张脸惨白如纸。

这人左手紧紧地捂住胸口,指缝间的血水开始凝固。

情人冈一战,情四以剔骨银针撞飞九霄月的明月刀,巧妙地将明月刀引射向檀木箱,明月刀追上滚动的檀木箱,死死插入木板,正中郭大裁缝右胸,郭大缝险些丧命。

情四电射而至,紧随其来的是九霄月。

情四看见箱中之人脸上平静如水,因为一切均在他的掌握之中。九霄月则瞠目结舌,惊恐万状,箱中之人他熟悉得不能最熟悉,是郭大裁缝。

郭大裁缝是漠北马帮的金主,深受帮中伙计喜爱,走他的货一饱眼福又有外快赚。漠北马帮不止一次为他叫卖女人的四季新衣,九霄月和情人居客栈老板娘也因郭大裁缝的新衣而结缘。

桃渡岭一带,郭大裁缝的新衣深入女人心,称之霓裳羽衣。

九霄月脸色越来越难看,怪不得雇主不出面,派人和九霄月谈生意,原来雇主心里有鬼,怕露馅,事先躲藏在箱子里。

毫无疑问,郭大裁缝是这套老式紫檀家俱的雇主。整整十天,郭大裁缝躲藏这只箱子里,不吃不喝吗?

月光下,箱底散落着几只皱巴巴的馒头,还有几只喝空了的酒壶。

郭大裁缝唇干嘴裂,跪在地上,不断重复着“水,水。”

“水来了。”女人的声音,九霄月心里一喜老板娘。

九霄月定睛一看,才发现看错了人,情人冈上,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子的女孩,捧着一只水袋,冉冉而来,是阿布。

郭大裁缝一见是阿布,肝胆欲裂。

临别长安,郭大裁缝特地去了一趟阿布的面摊,暗地跟阿布告别。阿布神似他那位魂牵梦萦的女人,十年前,他的女人已经怀孕,如果生下来是女孩,正是阿布这般年纪。郭大裁缝一念之差,痛失一生至爱。悔恨深入骨髓,令他肝肠寸断。他越想逃避,越不能忘怀,越想到女人。长安最后一段日子,阿布面摊成为他唯一的慰藉,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打面,了却他的无限相思。令他感动的是离开面摊之际,阿布送他一包发着清香的腌萝卜,一如他女人腌制。此刻,这包腌萝卜正掖在怀中,被鲜血染红。

阿布没有理由出现在情人冈,郭大裁缝差不多崩溃。

水袋堵住了郭大裁缝的嘴巴,郭大裁缝喝了几口水,有一丝咸咸的味道。郭大裁缝抬起头,发现阿布泪如雨下,泪水打湿了水袋。

“你是谁?”郭大裁缝忐忑不安地问。

阿布停止哭泣,痛不欲生地道“我是你的妻子!”

郭大裁缝面如土色,不能自持。他打起精神从上到下扫了阿布一眼,怆然道“老夫一个将死之人,小姑娘你忍心骗老夫?”

情四一把抢过水袋,对阿布道“他害你还不够惨吗?你赶紧回去,老四我会处理好后事的。”

处理好后事的意思郭大裁缝这条命捏在他手上。

阿布道“我不想脏了你的手,让我自己和他作个了断吧。”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当郭大裁缝是死人。



第六十八章 梨江十三狐

情四和阿布在争抢郭大裁缝的一条命,郭大裁缝明知难逃此劫,他朝九霄月笑了笑,一脸愧疚。

郭大裁缝委托漠北马帮承卖他的四季女衣,他是想明白一件事龙姆山情人冈有没有情人居客栈,情人居客栈有没有老板娘,老板娘是不是他要找的女人狐九,梨江十三渚最浪的一只女狐狸。

梨江十三渚,一个令人心醉的地方,令人心醉的不光光是十三渚有着天下最美的田园风光,还有着十三只狐狸,十三个无比的女人,狐九是其中最美艳的一位。

梨江十三渚位于东海之滨,一片山水,将田畦切割成大小不一、形状迥异的十三个渚十三块水中的陆地。

这些与水相依的陆地,大的可建几座庄园,小的挖个池子捉襟见肘。渚上植有大量梨树,青山绿水,风景如画。

江岸梨花带雨浓,野桥流水云抹峰。

梨江十三渚梨树出名,梨江十三狐名气更大。

梨江十三狐天生媚骨,个个姿色撩人,水性杨花。老大一身奇技淫巧,骚气逼人,余下十二个狐尽得老大身传,美貌与风骚共存,不可方物。

每年春天,正是梨江十三狐最忙的时候,她们四处觅食,招蜂引蝶。或化成村姑,羞羞答答;或装成大家闺秀,遮遮掩掩;或扮成富家太太,欲拒还迎。

梨江十三狐最大的本事是骗光男人的钱,榨干男人的财后,还能让男人心悦诚服,死心塌地。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十三狐后面跟着几个死皮赖脸的男人,打也打不跑,赶也赶不走,别奇怪,只当他们是几条狗。

郭大裁缝是男人,一个生理正常需求旺盛的男人,遇上梨江十三狐中最浪最美艳的第九个女狐狸狐九,剩下的只有讨饶的份了。

狐九眼如秋水,色如桃花,郭大裁缝心荡神驰,魂不守舍,俩人,一拍即合,整日粘在一起声色犬马,恣意妄为。

狐九搭上郭大裁缝,一不为钱,二不为情,为的是一件衣裳,一件以羽毛作衣,以云霓为裳,真正的霓裳羽衣。

郭大裁缝好上狐九之时不叫郭大裁缝,而是桃渡岭最有名的一家染色坊主人,人称染王,春暴练,夏纁玄,秋染夏,冬秋功,染制的绸缎销往都城,是一个生下来就和颜色打交道的人。

狐九不知从哪里听说染王祖先染色的“朝阳锦”,因质地柔软,色彩缤纷,图案富丽,成为贡品。

当年杨贵妃上着羽衣,下着扫青赤若虹之裙,以霓裳羽衣舞娱乐玄宗,曼妙曼舞,风华绝代。

杨贵妃一舞惊四座,曲是“霓裳羽衣”曲,装是“霓裳羽衣”装,下着的扫青赤若虹之裙正出自染王祖先之手。

狐九媚态入骨,床榻手段不输任何人,尊为贵妃又怎样?狐九自认更胜一筹。

唯独贵妃的“霓裳羽衣”,一般大户人家也高攀不起,何况梨江十三狐最臭名昭著的老九。

越被人鄙视,越想高人一头,胜人一筹,这是天下女人的共性,无视贵、贱、尊、卑。狐九铁了心要拥有一件和贵妃衣相媲美的衣霓。

高手在人间,找到染王,霓裳羽衣唾手可得。

凭狐九的姿色,裙下称臣的男人多的是。狐九一个响指,这些男人倾巢而出,四处打听染王的染色坊。不出一日,染王在桃渡岭的情报就送到了梨江十三渚,传到狐九耳中。

狐九打铁趁热,装扮成一位庄主夫人登门造访,委托染王染制一批蚕丝面料,面料加工好后指定染王送至梨江十三渚。

染色坊日夜开工,一染縓、再染窥、三染纁,套染出五颜六色的蚕丝,所有工序完成后,染王快马加鞭将成品送至东海之滨。

这一日春雨潇潇,染王乘一支竹蒿,冒雨前往梨江十三渚。

十三渚田畦凝碧,河港如练。染王一入狐九居住的第九渚,就被第九渚绮丽的风光所吸引。但见两岸梨花,冰身玉肤,凝脂欲滴。斜风细雨中,狐九撑着一把油纸伞,孑立岸边,周边围着许多白鹭,一见竹蒿靠岸,白鹭翻飞,一幅绝美的泼墨山水画。

十三渚是美人窝,狐九的第九渚是温柔乡,染王一入温柔乡再也出不来了。男人总有十足的理由找出不回家的理由,虽然染王的妻子温婉贤惠、姿色上佳,但怎么比得上百媚千娇、风骚蚀骨的十三狐中最浪最风骚的一狐狐九。

夜深人静,染王搂着性感惹火的狐九,一颗心飞到回桃渡岭,飞回到布浪翻卷,蓝靛飘香的染色坊。染王想像他的女人穿梭在铁制平锅、陶缸、木楻、青石池之间,辗转于蓝靛、茜草、茈草、红花、黄栀等染色植物之中,心潮澎湃。男人出轨,激情过是忏悔,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半个月后,染王想念桃渡岭南,想念相濡以沫的女人,想念醇香地道的温老酒,想念女人腌泡的发着清香的腌萝卜。

狐九可以放染王走,但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为她制作一件和贵妃衣相媲美的霓裳羽衣,还得真材实料。

染王子承祖业,霓裳羽衣的霓裳“扫青赤若虹之裙”好办,羽衣就难了。狐九要求羽衣用凤凰的羽毛织成,“就算你找不到凤凰的羽毛,也要给我寻着和凤凰不相伯仲的仙之鸟。”狐九放狠话。

狐九给染王期限一个月。

狐九完全是强人所难,但男人有一个通病,总喜欢在情人面前逞强,染王一口答应下来。

九渚岸边,染王和狐九依依作别,风雨回家路,染王马不停蹄赶回桃渡岭。

日落黄昏,染王回到染色坊。院墙上披着一层金色的余辉,院落里摆出一张小八仙桌,桌子上放着女人亲手腌制的萝卜,旁边有一壶香喷喷的温老酒。

女人一如既往,痴痴地等染王回家。

染王心里一酸,默默不语地坐了下来,闷闷喝着酒,不知不觉一盆腌萝卜吃光,他还没有想出搪塞妻子的借口来。

女人从帘子里出来,见到染王,没有责怪,没有怨言,见到盘底朝天,女人止不住叹气“你吃起腌萝卜来总是不要命。”

此后的日子里,染王自责和愧疚交加,一边压制着,一边想念着狐九的温床。梨江十三狐恬不知耻,对付男人的一套淫巧,岂是良家妇人所能仿效的?

都说男人的欲壑难填,染王何尝不是。

一个月的日子说到就到,染王该实现对狐九的承诺。“扫青赤若虹之裙”不难,染王早已准备好,藏匿在他女人找不到的一个角落。

就差羽衣,这世上有凤凰的羽毛吗?当然没有,染王眼光盯上了有野凤凰之称的七彩山鸡。

龙姆山是七彩山鸡的温床,灌木丛、小竹簇、草丛中随处可以栖居觅食的七彩山鸡,捕捉这些山鸡不难,难得的捉到七彩山鸡王。

有人不止一次在山麓中见到体大如钟的七彩大山鸡,七彩大山鸡羽毛鲜艳夺目,五光十色,桃渡岭居民奉其为山神,旨在保佑龙姆山一方平安。镇上每遇开埠、造屋、结婚都会先拜一拜山神,祈福平安。

龙姆山桃渡岭被人下了一道毒咒,任何人不得捕杀七彩大山鸡,如有触犯,引发天灾,捕猎者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本人七窍流血而死。

染王举棋不定,和凤凰不相伯仲的大鸟就这只七彩大山鸡了,打它的主意必定触犯众怒,可他不得不下手。

染王铁下心要捕捉这只山鸡王。

他昼伏夜出,神不知鬼不觉在七彩大山鸡出没之地设饵诱捕。一来二去,七彩大山鸡还真让他逮着了。

染王一不做二不休,连夜拨光七彩大山鸡的羽毛,偷偷放鸡归山。

万事俱备,染王奔袭百外里的府城,请府城最高明的裁缝赶制羽衣。羽衣赶出来后,染王回染色坊取出“扫青赤若虹之裙”,快马加鞭,送霓裳羽衣至梨江十三渚,交于狐九手上。

没料到狐九当场翻脸不认人。

狐九翻脸不认人的理由很简单七彩山鸡别名雉鸡、野鸡。送她一件七彩山鸡羽毛做的羽衣,等于骂她是野鸡有什么两样?

染王吃力不讨好,在梨江九渚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回到染色坊,情绪低落到极点,他不敢声张,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山神报复,惶惶不可终日。

几天后,一条非常可怕消息在桃渡岭疯传,龙姆山七彩大山鸡被人拨光了身上的羽毛。山神被人欺负,这还得了,小镇上的人们愤怒填膺,推出几大族长,挨家挨户搜索七彩大山鸡的羽毛,就连作坊,都要过筛一遍。

很快,几大族长们搜索到染王的染色坊,染王想起一件事,大惊失色。

染王当夜拨光七彩大山鸡羽毛之际,外衣粘了不少绒毛,由于急着完工狐九的霓裳羽衣,他顾不上清理外衣上的绒毛。染王风风火火跑了一圈,不料惹了一顿臭骂,憋了一肚子气,回来后将外衣往染色坊一扔,忘了这茬事。

大意失荆州,这下倒好,几大族长找上门了,事情一败露,后果很可怕。染王昨日刚得知妻子怀孕,咒语一念,万一应验,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本人更惨七窍流血而死。

染王相信了冥冥之中真的有报应。

几大族长走进了染色坊的院子。



第六十九章 色鬼的诞生

染王来不及处理粘上七彩大山鸡绒毛的外衣,只好硬着头皮将几大族长迎进作坊。

几大族长检查仔细,锅灶、染缸、木楻、青石池全不放过,幸好未发现丁点儿的鸡毛。巡视下一家去了。

染王见妻子送走族长们,镇定自若,出奇的平静。染王心里明白几分,粘上七彩大山鸡绒毛的外衣被她女人藏匿起来了。

染王喜忧参半,喜的是女人帮他解脱困境,忧的是女人发现了他拨光七彩大山鸡羽毛的秘密。

小镇查不出谁是冒犯了山神,于是加强了对山神七彩大山鸡的保护。

染王暂时断绝了跟梨江十三狐老九的来往,一心一意守着染色坊。

染王女人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

染王等着做爹,渐渐将狐九和霓裳羽衣忘在脑后。

一个月后,龙姆山山鸡王长出新的羽毛。染王本以为他冒犯山神这事被左邻右舍淡忘,不料夏至时,龙姆山连日里大雨倾盆,引发山洪暴发,浊流一泻千里,势不可挡。

桃渡岭遭受百年不遇的洪灾,房屋倒塌,田园冲毁,小镇变成一片废墟,死伤者不计其数。

劫后余生的桃渡岭小镇居民彻底愤怒了,他们将洪灾突发的原因归罪于触犯山神之人,小镇被毁是山神对桃渡岭的报复。

遇难者家属深感咒语不够毒,为消心头之恨,家属扬言一旦抓住冒犯山神的罪魁祸首,必将其乱石砸死。

染王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只盼早日得贵子。

狐九惦记着染王。

洪灾过后,染王将染色坊搬迁至府城,神通广大的狐九还是找上门来。狐九当着染王女人之面,要求染王继续为她制作羽衣。

染王一口回绝。

狐九有持无恐,肆无忌惮放出狠话,如染王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去桃渡岭小镇揭发染王是触犯山神的罪魁祸首。

染王怂了,要是遇难者家属得知是染王惹的祸,盛怒之下,说不定剥了染王的皮,抽了染王的筋。

染王一家在劫难逃。

狐九的嚣涨和染王的软弱,女人终于知晓丈夫染王和狐九有染。丈夫送狐九的蚕丝竟送到狐九的床上去,一呆就是半个月。女人信任染王,从没追查过丈夫的行踪。

眼下狐九找上门来,染王女人接受不了,觉得受到天大的羞辱。更可气的是,染王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惜触犯山神,拨光七彩大山鸡的羽毛。而她成了丈夫的帮凶,帮丈夫开脱触犯山神的嫌疑。

“哇”地一口,染王女人气得当场鲜血。

狐九见染王女人怀着身孕,怕刺激她引发意外,一尸两命,她不想背负逼死正房太太的骂名,匆忙逃离染色坊。

柒王悔不当初,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木已成舟,他亲手埋下祸根。

为让狐九满意,格守七彩大山鸡掉毛的秘密,染王另僻蹊径,大胆选用蝉翼,欲打造一件旷世的翼衣代替羽衣。

然而,仇恨的种子在染王女人的心中播下,她恨染王对她的不忠,更恨狐九勾引她的男人。

她本以为老公会吸取教训,自此安分守己,没料染王变得更加疯狂,废寝忘食为狐九效力。染王女人横下心来,杀死狐九,让秘密永远沉默,让老公断了欲念。

染王精心缝制翼衣中,他的女人挺着肚子奔波于去梨江十三渚的官道上。

染王得知妻子去向,心急如焚。一个身怀三甲的女人怎敌得过梨江十三狐?只怕有去无回。女人长途跋涉,长途颠簸,染王更担心未出世的后代夭折途中。

快马加鞭追赶妻子,总算在一个三岔道将她拦下。

女人没有反抗,跟着染王默默回到染色坊。染王恳求妻子再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他耐心解释,此次为狐九精心制作翼衣,就是讨好狐九,让她放过他们一家。

女人闷声不响,染王只当妻子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便专心致志赶制翼衣。

女人流泪,她细思极恐。染王的翼衣能不能讨狐九的欢心,全凭狐九一句话。女人心,天上的云,说变就变。狐九说不满意就不满意,说揭发就揭发。他们一家三口成为狐九砧上肉。

女人知道只有杀了狐九,她一家三口才有保障。女人趁染王不备,她又跑了出去,肚子越来越大,再不抓紧行动,她跑不动了。

等到染王觉察,女人已在十里开外了,染王不敢掉以轻心,策马追回女人。

一二再,再二三,染王焦头烂额,妻子铁心要杀死狐九,而他怕节外生枝,半途堕胎。

万般无奈之下,染王动了一个念头,控制女人心智,限制女人自由。怀胎十月,只要度过二个月,女人想走也不动,更甭提拿刀杀人。

染王主意一定,趁妻子不备,他在给妻子喝的安胎药中加了另外一味药,一种能控制女人心智的药。

女人见是安胎药,亳不戒备喝了下去。喝下去坏了,女人七窍流血而亡。

染王猝不及防,心胆俱裂,却不敢声张。他以为咒语在他女人身上应验,噩讯一旦传开,人们会调查死因,等于公开他们夫妇俩人就是冒犯山神、引发洪灾的罪魁祸首。

染王悲痛欲绝,悄悄埋葬了他的女人和沒出世的后代。

染王知道纸总究包不住火,女人死的蹊跷,必定会引起左邻右舍的种种猜测,最后集体往报应这方面想。他不敢想像洪灾遇难者家属愤怒的表情,他被乱石砸死的可怕场面,还有各种更残暴的惩罚他的手段。

桃渡岭无论如何呆不下了,染王选择了逃离,选择了背井离乡。

染王隐身埋名一段时间后,寂寥的他想到桃渡岭一个名人唐万春。

唐万春,百隆源商号老板,全国各地都有他的分店,唐万春久居长安,染王决定西进长安,借求唐万春的势力,谋求东山再起。

唐万春同乡概念很强,何况染王的祖先在都城享有盛誉,“朝阳锦”深得皇室喜爱,久盛不衰。

唐万春愿意助染王一臂之力。

染王不想用“朝阳锦”老字号,他怕有朝一日洪灾的遇难者会追踪到长安。

染王隐姓埋名,从头再来,经过几年的努力打拚,染王的长安新染色坊初具规模,期间染王发掘了不少新染料,以新染料为底色的丝绸再次进入皇家内苑。

百隆源改行经营飞钱,唐万春亲任飞钱帮总舵主,四大分舵南分舵主虚位,唐万春请染王出山,反助飞钱帮一臂之力。染王不想太张扬,怕引来杀身之祸。

唐万春三颀茅庐,染王动心,有唐万春这座靠山,就算事情败露,依仗唐万春的声威,定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染王答应唐万春出任飞钱帮南分舵主,但他提出一个要求,对外不用染王之名。

唐万春早就替他想好名字南龟。

染王多了个头衔飞钱帮南分舵主南龟,显赫一时。

南龟(染王)在飞钱帮的地位举足轻重,但他从不抛头露面,均在长安新染色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飞钱帮如日中天,之时,有人向朝庭告密封疆大吏、皇亲国戚借飞钱帮洗黑钱,龙霆震怒。

唐万春接到内线密报皇上责令刑部、大理寺、京兆府联合斟查此案。有着“天下第一密探”之称的大理寺一支花绛桃开始紧锣密鼓的调查。

朝庭出面整冶飞钱,飞钱不再成为香饽饽,唐万春见风使舵,果断停止飞钱帮所有业务,一夜之间各分舵消声匿迹。

总舵主唐万春谜一样存在,大部分人不识他的庐山真面目,而东、西、北三大分舵主在江湖上的辨识度过高,不得不隐姓埋名,改头换面。

东分舵主东龟(酒鬼)化身沈山人,整日卖酒,铁了心要把一种叫水的酒卖进自个儿的酒池。

西分舵主西龟(赌鬼)化身霍护院,抽空会到名下神仙赌场玩几把,赢足二三钱银子就告退,从不贪心。

北分舵主西龟(烟鬼)化身苏员外,躲在三年不败黄金芽的雅室,鉴赏玉石翡翠,无聊之余,招芙蓉汤馆的姐儿暖暖足。

不显山不露水的南龟(染王),被道中人谐称为“色鬼”的南分舵主,也跟着东、西、北三大分舵主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化身郭大裁缝。

南龟学过裁缝手艺,以郭大裁缝的身份,可以明正言顺,静下心来钻研唐衣,南龟期待有一天制作出艳惊天下的盛世唐衣。

一句话,郭大裁缝(南龟)忘不了狐九。

郭大裁缝的面料如要染色,会送到他的长安新染色坊加工。

飞钱帮四大分舵主洒鬼、色鬼、赌鬼、烟鬼无一例外选择留在长安,守着自己的家业。

染王完成了“染王”、“南龟”、“色鬼”、“郭大裁缝”的角色转换。



第七十章 暗号

染王以郭大裁缝的身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像其他裁缝铺一样,郭大裁缝的裁缝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得不能再平常。郭大裁缝平时接些粗衣活,偶尔光临一下早市,进一些常用的布料、针线。

一条红丝绳的出现,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一天早晨,郭大裁缝打开店门,发现门槛里塞着一条折叠整齐、薄如蝉翼的丝巾。郭大裁缝心跳加速,因为他认得这条丝巾。

梨江十三渚第九渚,狐九的温柔异乡。

狐九披着这条薄如蝉翼的丝巾,喝下一口烈酒,妖饶地向他走来。狐九织烈的红唇,油奶奶地印在他的耳根上,狐九卷起舌头,毒蛇吐信似地吐出烈酒,酒液顺着他的耳根流到锁骨,滑至腋下。狐九薄如蝉翼的丝巾缠住了他的脖子,越抽越紧,他被压得不能动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狐九柔若无骨的右手顺势捏住他的……

郭大裁缝耳根发热,喉管收缩,一颗心怦怦乱跳。他捡起丝巾,急不可耐地拆开,丝巾中包着一条红丝绳。

美丽的红丝绳艳丽如日出的霞辉。

丝巾上写着几个字桃渡岭,四季新衣。

郭大裁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狐九还会找上门来。郭大裁缝不禁感叹为狐九鞍前马后跑腿的男人太多了!

郭大裁缝不管狐九用什么法子找到他,先弄清楚狐九这句话的含义再说。

桃渡岭暗示狐九的落脚点;四季新衣表明狐九极需四季新衣。

郭大裁缝脑子有点乱狐九如需要四季新衣,大可以叫他送至梨江十三渚第九渚,为何指定送至桃渡岭?狐九一反常态,只字不提霓裳羽衣?

桃渡岭对郭大裁缝来说,是个有去无回的死亡之岭。他道听途说,镇上居民已经怀疑他,正四处打听他的下落。

唐万春将飞钱帮总舵设在老家桃渡岭,统领全国东西南北四大分舵。四大分舵主分别掌管全国各地的飞钱,权力和地位举足轻重。总舵主唐万春对分舵主人选不敢掉以轻心,故任命四个富有经商天赋的同道之人担任东西南北四大分舵主。

外界证实四大分舵主中的洒鬼、色鬼、赌鬼均是桃渡岭人,只有色鬼,无人知道他的籍地。其实不用细想,唐万春信任同乡人,色鬼逃不出是桃渡岭人。

洒鬼、赌鬼、烟鬼常公开露面,唯一色鬼深居简出。色鬼行径引起不少人的好奇,特别是桃渡岭当地人,迫切想了解桃渡岭哪一氏族的能人当上飞钱帮南分舵主。

有几个能接近唐万春的熟人,不止一次向唐万春打听色鬼的真实身份,唐万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用别的话搪塞过去。

唐万春已觉察到色鬼是冒犯山神、引发洪灾的罪魁祸首。但他久居外地,不信“七彩大山鸡”这个山神的邪,反笃信千年老龟能聚财、镇灾、化煞,所以他将老龟作为飞钱帮的吉祥物,东龟、南龟、西龟、北龟是四大分舵主的代名词。

对郭大裁缝来说,四季新衣简单。时下正值春分,郭大裁缝起早摸黑赶制了一批不同面料、不同式样、不同颜色、质地考究,款式新颖的女人的春衣。郭大裁缝不敢回桃渡岭,于是雇佣漠北马帮将这批春衣运往桃渡岭。

狐九没有说明接货时间、地点,郭大裁缝交代马帮如果有人买他的衣服,象征性地收一些手工钱,不给钱也无所谓,因为他不知道买他衣服的人是不是狐九,或者狐九的人。

于是桃渡岭小镇的三岔路口、乡人们休息避雨的廊桥、村民赶集必经的桥头飘起了五彩缤纷、美不胜收的新衣裳。

春夏秋冬,一批批新衣裳在桃渡岭镇被女人抢个精光,却没有收到狐九的一个回音,郭大裁缝深知,这些衣服没有真正落到狐九手中。

直到有一天,郭大裁缝听走南闯北的商人说,龙姆山桃渡岭古道的情人冈,开了一家客栈,叫“情人居客栈”。老板娘性感惹火,风骚入骨,男人趋之若鹜,客栈生意出奇地好。郭大裁缝心想老板娘可能是狐九。

狐九怎会当起客栈老板娘?郭大裁缝费解。

又一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三月,郭大裁缝指定卖衣服的地点是桃渡岭古道情人冈。

既然情人居客栈老板娘极有可能是狐九,郭大裁缝不想这些衣服白白被别的女人抢走,他定了一个高价。

新衣运至情人冈,闻讯赶来的女人,将马帮的衣摊围得水泄不通。由于要价高得离谱,她们放弃了购买这些美丽的新衣裳。

一个妩媚的女人光顾马帮的衣摊,这个女人看到郭大裁缝的衣裳,就象看到一个久别的情人,眼里充满了重逢的喜悦。她不急着挑选衣服,而是拿起来细细揣摸,柔曼的指尖滑过春衣的每一根裙带、每一处褶皱。

马夫们觉得郭大裁缝这些新衣裳,全是为她一人量身定做的。

这个妩媚的女人就是情人居客栈的老板娘。

马夫卖衣归来,郭大裁缝单独找他们问起卖衣裳的经过,马夫如实相告,这些春衣被情人居客栈老板娘收购一空。

郭大裁缝问老板娘有没有留下什么话,马夫们众口一致说没有。

这样一来,郭大裁缝仍无法确定老板娘就是狐九,他有点迷惑。

无独有偶,漠北马帮总帮主九霄月盼着郭大裁缝有新衣再度运往情人冈。

原来九霄月雄心不老,他见手下马夫争运郭大裁缝的新衣,甚至向他提议反正一年四季郭大裁缝都会照顾漠北马帮的生意,干脆让他们轮流运送郭大裁缝的货。

九霄月问清原因,得知马夫们尝到了甜头,不仅有额外收入,还可以一饱眼福,桃渡岭有的是纯洁得像花一样的村姑,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小媳妇。

马夫们的话勾起九霄月的无限欲念,他交待手下要是遇上年纪偏大不失风情的女人务必告诉他一声,他也想出一次远门,饱一饱眼福。他是帮主,更是男人。

情人冈卖过衣裳的几个马夫向九霄月说起他们在情人冈的遭遇,说起情人居客栈老板娘撩人心魄、凸凹惹火的身材,九霄月坐不住了,一颗心飞到了情人冈。

郭大裁缝投其所好,准备好一批新的成衣,让九霄月的情人冈之旅成行。

九霄月直接将新衣拉进情人居客栈,老板娘得知他是长安漠北马帮的总帮主,显得异常客气,拉着他的手,帮主长帮主短,极尽谄媚之态,撩得九霄月神魂颠倒。

九霄月夜不能寐,鬼差神使地去拍打老板娘的房门,邀老板娘喝酒,老板娘半推半就同意。

九霄月和老板娘在情人冈上共饮,对着清松唱曲,对着明月打拍,情趣不输少年。

老板娘睡着了,九霄月无法抵抗老板娘摄人心魄的娇躯,正当准备一泄私欲时,一根剔骨银针阻止了他的举动,情人居厨师情四及时出现在情人冈。

九霄月对情四恨之入骨,以至他后来苦练大力鹰爪功,重拾家传飞刀,旨在有朝一日灭了情四,解心头之恨。

临别之际,老板娘细心地为九霄月扎上红丝绳,并捋起手臂给九霄月看,她腕上系着一模一样的红丝绳。

回到长安后,郭大裁缝第一时间走访了他,郭大裁缝看到了九霄月腕上的红丝绳,和塞在裁缝铺门槛里的红丝绳分毫不差。

郭大裁缝拿话套九霄月,九霄月不经套,说出实情。

郭大裁缝松了一口气,辛辛苦苦这么多时间,终于证实情人居客栈老板娘就是梨江十三狐老九。

红丝绳是狐九和郭大裁缝之间的暗号,而九霄月充当了递送暗号的马夫,郭大裁缝能和狐九联络上全仗他这个马夫。

郭大裁缝虽然得知狐九的下落,却不敢轻举妄动,在没有弄清狐九的真实意图之前,他不会轻易跳进桃渡岭这个火坑。

这期间,发生了另外一件让他特别上心的事。

一天他去赶早市,老远就闻到一股香味,一股他久违了的倍感亲切的腌萝卜的香味。然后他就看到了卖面的摊子,以及忙不过来的小女孩。

郭大裁缝觉得女孩的面孔、一举一动,连说话的口气都和他的女人如同一辙,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女孩名叫阿布,酷似郭大裁缝的妻子,自此郭大裁缝和阿布面摊结下了不解之缘,时不时来摊上要一碗面,加几根腌萝卜,回去踏踏实实睡个觉。

一日,郭大裁缝走进阿布的面摊,和往常一样要了一碗面,摊子上还有一位年青的浪子,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面。

郭大裁缝无意中注意到年青人腰间的佩刀竹柄短刀。

郭大裁缝大惊失色。

飞钱帮鼎盛时期,总舵主曾召集四大分舵主秘密开过一个会,透露飞钱帮有一个天敌腰间佩着一把竹柄短刀、邋里邋遢的年青浪子。

天敌一种天生就具备捕食另一种动物的动物。

如猫捉老鼠,猫一生来就是老鼠的天敌。

遇到天敌唯一的法子逃!这也是总舵主教给四大分舵主万一碰到浪子的法子。

郭大裁缝没等吃完面,偷偷溜了。

没过多久,长安发生了系列凶杀案,苏员外和沈山人死于非命。



第七十一章 生死茫茫

由于改头换面后的飞钱帮四大分舵主互相之间没有联系,郭大裁缝并不知晓系列凶杀案受害人苏员外和沈山人是飞钱帮人。但他有预感,事关飞钱帮深藏不露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飞钱帮化整为零,消失在大众视野。

意外的是,飞钱帮天敌,腰佩竹柄短刀邋里邋遢的年青浪子现身长安。

面摊遭遇天敌,郭大裁缝惶惶不可终日,寝食难安,半夜醒来总恍惚听到门外响起年青浪子沉重的脚步声,闭上眼睛又仿佛看到黑暗中有一把竹柄短刀向他突袭而来。

五月初一,街头接二连三传来黄金芽茶楼和城西死胡同杀死了人。

一石激起千重浪,郭大裁缝感觉灭顶之灾正在向他逼近。

新京师巡捕雷二曾在郭大裁缝的裁缝铺为其母订了一套寿衣,这一日裁缝铺关门之际,雷二过来取寿衣,郭大裁缝故意在墙上显眼处挂了一把小竹剑。雷二见到小竹剑脸色突变,脱口而出“竹柄短刀。”

郭大裁缝面不改色,纠正道“捕爷看错了,是竹剑,辟邪用的。”

雷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郭大裁缝目送雷二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内心翻腾开了刚才雷二见到竹剑如此紧张,错认为竹柄短刀,看来他满脑子都是竹柄短刀。

长安命案的杀人凶器是竹柄短刀!

郭大裁缝想到这里,再也呆不住了,准备逃离长安。

※漠北马帮出现离奇的一幕,有人出重金,雇佣马帮运送一套老式的紫檀家俱,此人要求帮主九霄月亲自带队,并挑选马帮武艺最高强的马夫押送。

钱不烫手,送的地点又是毗邻桃渡岭古道的情人冈,九霄月当然接手,当然会保护这套家俱完好无损送到目的地。殊不知郭大裁缝正藏身于这套家俱的一口大箱子中。

郭大裁缝怕半路遭劫,劫家俱的不是别人,正是飞钱帮的天敌年青浪子。

狐九通过九霄月腕上的红丝绳,向郭大裁缝发出信号,她目前是情人冈“情人居客栈”老板娘。

可怜九霄月彻头彻尾沦为怨大头。

郭大裁缝情急之下,想到了狐九,长安呆不下去了,不如铤而走险投奔狐九。郭大裁缝瞒天过海,逃过天敌的追杀,却在桃渡岭老街遭到不明身份杀手的疯狂伏击,要不是九霄月和三个马夫拚死力搏,郭大裁缝早已被这帮杀手瓮中捉鳖。

九霄月杀出重围,靠着大力鹰爪功,提着藏着郭大裁缝的箱子奔上情人冈。

郭大裁缝听风辨位,知道已到情人冈,沾沾自喜间,听到了九霄月和情四之间的对话,隐隐觉得情人冈不是安全之地,他趁九霄月攻击情四之际,驱动箱子往冈头滚,伺机逃出“牢笼”。

急怒攻心的九霄月共向情四发出五把飞刀,情四以静制动,躲过四把,第五把飞刀后发制人,情四的剔骨银针悄然出手,撞上飞刀,飞刀掉头追上滚动的箱子,插入木板,深至刀柄。

箱子里的郭大裁缝被突如其来的飞刀击中胸窝,身负重伤。

正当他万念俱灰,山冈上响起女人的歌声,唱出一个女人独守空房的不幸。歌声如泣如诉,郭大裁缝想起逆来顺受的妻子,想起未出世夭折的的孩子,想起风情万种的狐九,想起……郭大裁缝使出全身力气,一脚喘开木箱,然后他看到了怒火中烧的情四,一脸迷惘的九霄月,喂他水泪流满面的阿布,然后,没有然后了,狐九没有现身。

阿布突然出现在情人冈,让郭大裁缝大跌眼镜。当他问起阿布是谁时,阿布给出的答案更是让他惊诧。

阿布痛不欲生地道“我是你的妻子!”

妻子?

阿布神似他的妻子,但她只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孩,怎会昏了头说是她的妻子?

郭大裁缝忘不了他是染王的最后一段日子,他的女人频临产期,仍一二再、再二三,执拗地要去梨江十三渚杀狐九。万般无奈之下,他在给妻子喝的安胎药中加了一味控制女人心智的药。不料女人喝下去七窍流血而亡,一尸二命,他追悔莫及,怕节外生枝,引起共愤,他偷偷埋葬了女人,逃离了桃渡岭。

阿布是他妻子,除非女人死而复活。活过来变成十来岁小女孩,还是说不通呀!

情四让阿布回去,阿布不肯,坚持自己要和郭大裁缝作个了断。

郭大裁缝彻底崩溃。

这么多变故中,郭大裁缝觉得有点对不起九霄月。九霄月头脑简单,狐九利用九霄月的感情传递消息,郭大裁缝利用九霄月的耽直充当自己的保镖。

九霄月一直蒙在鼓里。

郭大裁缝对九霄月充满了内疚。

情四对九霄月发话“帮主,你觉得还有必要站在这里吗?”

“老板娘哪里去了?”九霄月心里只有老板娘。

情四巴不得九霄月离开情人冈,超快越好,他实情相告“她叫狐九,老窝在梨江十三渚。”

九霄月倒吸一口冷气“梨江十三狐老九?”

“如假包换。”情四皮笑肉不笑。

九霄月义愤填膺,怒问“这是你等挖的坑,还是她下的套?”

情四冷冷地道“万恶淫为首,她是淫。”

九霄月追问“谁为恶?”

情四答“箱中人。”

箱中人是郭大裁缝。

“换作我,我肯定会追到梨江十三渚问个明白。”情四瞧出九霄月头脑简单,想支开九霄月。

这一招固然好用。

箱子已送到目的地,箱中人是否货主本人,是死是活都和九霄月无关了,和九霄月有关的人只有一个梨江十三渚狐九。

九霄月听从情四建议下山了。

情人冈剩下情四、阿布、郭大裁缝三人。

夜更深、月更冷。郭大裁缝绝望至极,不甘心地道“你们总得让我死个瞑目,”

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总要给出一个理由。

“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阿布的声音成熟了好多。

※十年前,染王一碗安胎药夺走他女人的性命,染王将女人悄悄掩埋。等染王离开后,一个男人挖开了染王女人的坟莹,将染王女人抱了出来。

这是一个用情非常专一的男人,家里排行老四,大家都叫他老四,师从中原“鸳鸯门”。

鸳鸯门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暗器名门,立派的是一对中年情侣,因讲究不离不弃,发明的暗器无不成双配对,不离不弃杀人,不离不弃地收回。

这对情侣创立鸳鸯门后,女的改名“不离”,男的改名“不弃”。天长日久,不离成了人们口中的不离大师,不弃成了人们口中的不弃大师。

鸳鸯门的掌门人是不离大师。

不弃大师收老四为徒后,赐名情四。

天想衣裳花想容,不离大师虽人倒中年,却风韵犹存。女人越过年纪,越想留住青春。不离大师亲手织了一块布,交给情四,命他去桃渡岭染王色坊加工,染一款鸭卵青的颜色。

情四领命,风风火火赶到桃渡岭。

这期间,染王刚好送狐九的蚕丝去了梨江十三渚,沉湎于狐九的声色,半个月不归家。

染王女人揽下情四的活,独自煮、洗、染、套、晒……

情四滞留在桃渡岭,目睹染布的每个环节。

雾气中染王女人忙碌的身影,专心致志染色的神态,让情四忽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他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一张脸比挂满晶莹汗珠的脸更美了。

情四喜欢持家的女人,喜欢勤劳的女人,喜欢眼前的女人,但他不敢有非份之想,把这份好感压在心里。

情四回到鸳鸯门,跟不弃大师练习暗器,总是魂不守舍。不弃大师生了气,臭骂他一顿,丢下他忙自个事去了。

情四自责,可眼前时不时浮现出密密匝匝汗如雨下的染王女人的脸,这张脸虽然专注,却埋着委屈、隐忍、坚强、不舍等各种表情。

这是一张让男人特别心痛的脸。

情四出道至今,从没有这种感觉。他受不了心痛,决定重走桃渡岭。

快到桃渡岭,他发现了染王女人被染王“押”了回来。

原来染王女人怀着对狐九勾引她男人的仇恨,怀着对狐九要告发染王触犯山神的恐惧,横下一条心要去梨江十三渚杀狐九,被染王在半道上截了回来。

情四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这以后,染王和他女人的一举一动全没逃过情四的眼睛。情四目睹大着肚子的染王女人一次次离家出走,目睹染王一次次将他女人“押”了回来。

染王女人欲哭无泪的脸让情四更加心痛。有好几次,情四的暗器想出手,不离不弃地发出,不离不弃地收回。

情四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无权夺去一个孩子父亲的生命,虽然他有多么的痛恨染王。

一天半夜,染王背着女人走到无人冈,情四跟在暗处,见染王要埋葬他的女人,眼光一瞬间变碧绿,饿狼似地向染王扑去。

情四起跳的一瞬间,理智占胜了冲动,女人不知是死是活,如果刚断了气,本门秘制的桃花露能救活女人。

情四埋伏下来,等染王一走,他用手挖出了染王女人的肉身。

女人七窍流血,死状很惨,情四一探,还有余温,心头消微一宽。情四从怀里掏出桃花露,女人牙关紧闭,情四口对口将桃花露喂进女人嘴里。



第七十二章 重生

染王女人命不该绝,鸳鸯门的桃花露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桃花露不能救根本。要想救活染王女人,必须将她带至鸳鸯门。

情四将染王女人绑在背后,日夜兼程,赶回中原。一路上幸亏有桃花露吊住了女人一口气,饶是如此,到达鸳鸯门,女人抺了一层碳似的全身乌黑,肌肉收缩,模样恐怖之极。

救命要紧,不弃大师顾不得责怪情四,会同妻子不离大师施救染王女人。

二位大师将染王女人躺平,一左一右将内力源源不绝贯注到染王女人双足的涌泉穴,逼出封住她全身经脉的毒药。

染王女人浑身上下水汽腾腾,黑汗如雨。

不离不弃二位大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染王女人身上大部分毒液逼出来,由于中毒时间过长,一小部分毒素已深入骨髓,染王女人昏迷不醒。

可喜的腹中婴儿仍有生命迹象,不离大师喜极而泣。

染王女人每日靠鸳鸯门的桃花露维持生命。

不离不弃二位大师日复一日为染王女人排毒,女人中毒之深当闻所未闻,由于当时情四背着她从江南赶到中原,路途过于遥远,由于血流停止,导致不少肌肉坏死。更可怕的是经脉受阻,骨格萎缩。眼看她皮肤一天一天松弛,身体一天一天缩小,情四心痛不已。

师父不离和掌门不弃二位大师看不过去,决定对染王女人重新造血,即吸干她身上所有的坏血、死血,再造新鲜的血液。

人是血肉之躯,天生有造血功能,而桃花露能加快造血速度。只要控制得好,一切皆有可能。不离不弃二位大师凭平生所学,挑战人类救人极限。

第一步是让腹中婴儿呱呱落地,不离大师亲自操刀,剖腹取子,是个女婴。

不离大师原本设想引诱吸血蝙蝠吸染王女人的血,后来推翻这个设想,改由她本人亲自上阵。

不离大师咬破染王女人的手指,吸一口血,吐一口血,她一边控制吸血节奏,一边调息御毒。

不弃大师运功阻隔血路,不让新旧血液混合,二位大师配合妙之亳颠,染王女人换血成功。

经过二位大师一段时间的运功料伤,染王女人枯木逢春获得新生。骨格萎缩定型无法恢复,但坏死的肌肉和皮肤却翻陈出新,如新生婴儿一般的娇嫩。

当染王女人行动恢复自如时,看起来就象十来岁的女孩。新生皮肤容易老化,如保养不当,加上五短身材,染王女人不折不扣是一个丑八怪。

不离大师教她驻颜术。

染王女人为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阿布。

情四不以为然,阿布之名实不可取,它代表着她忘不了染布行当。

阿布学好驻颜术,不离大师抱回寄养在别处的阿布的女儿,交还给阿布。阿布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涕泗横流。

母女差点命归黄泉,多亏鸳鸯门救了她们。

染王不顾夫妻之情,父女之义,下如此毒手。此仇不报,枉为人母。仇恨的种子在阿布心中发芽、生根、开花。

情四早就想追杀染王,可惜找不到染王的行踪。

阿布和女儿小小布相依为命,等小小布学会走路,母女俩回到桃渡岭,她们没有进村,直接上了龙姆山。

几经周折,阿布找到七彩大山鸡的老窝,七彩大山鸡羽毛已丰,很有灵性,见阿布母女没有敌意,放松警惕,和俩人打成一片。

阿布在毗邻山鸡窝的一处石洞安下身,她在鸳鸯门经不离大师指点,初步掌握习武的要领。她一边在龙姆山探听染王的下落,一边跟在七彩大山鸡后面学习抓、挖、啄、飞等动作。

复仇的火焰从没有在阿布心中熄灭。

情四不请自来,找阿布确认染王的下落,怀疑上一个又一个,推翻了一个又一个。

小小布长到七岁,和阿布形同孪生姐妹,情四一来,小小布就缠着情四,嚷嚷要学本事,情四把小小布当成女儿痛爱。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几年下来,小小布一套拳打得有模有样,闪转腾挪有板有眼。

染王下落不明,阿布和情四失去了耐心,他们决定设计骗染王回桃渡岭。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狐九,利用狐九,请君入瓮。

怎样让狐九听话呢?

情四请师父不弃大师帮忙。不弃大师给情四出主意“这个忙得请你掌门师娘帮。”

情四去找不离大师,不离大师听了情四的想法,愿意出面摆平狐九。

不离大师离开鸳鸯门,去梨江十三渚找狐大。不离大师和狐大有一面之交,当年曾为一个男人大打出手,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不弃大师。不离是真爱,狐大是消遣。夺人之欢,狐大会同意吗?

不离大师见到狐大,开门见山说起阿布的故事,直接了当要狐九听命于她。

狐大听了阿布的故事,一把鼻涕一把泪,气愤狐九,玩男人是你的本事,但不能害及无辜啊。

狐大陪不离大师到九渚,狐大将狐九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责令狐九自即日起听从不离大师指挥,狐九唯唯诺诺。

桃渡岭镇子虽小,在长安做生意的大有人在,有消息说,长安开了一家染色坊,坊主是原桃渡岭染王。

一个在长安做生意的桃渡岭本地人,在长安这家染色坊染了一块布,给孩子做衣服,回家后发现孩子衣服的颜色和布料一模一样。颜色相同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奇怪的是神韵,明眼人一瞧就是同一家色坊染制的。

情四迫不及待去了长安,他试图接近染色坊主人,均无功而返,人们只知道有这个人存在,却不知道他是谁。

唐万春将飞钱帮总舵设在桃渡岭。

飞钱帮四大分舵主有三个被证实桃渡岭人,剩下南分舵主色龟身份不明。

阿布和情四开始对色鬼感兴趣。



第七十三章 那一刀的愤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阿布手把手教情四染色手艺,一个专心教,一个用心学,情四很快掌握了染布的各种手法。

情四远赴长安,如愿以偿被招入色鬼(染王)的长安新染色坊。

色鬼是染色的天才,新研制出不少染料,这些染料深受后宫青睐。皇室盛典,梨园三百子弟的歌舞华服指定用色鬼的染料。

色鬼亲自调色,情四一眼认出他是桃渡岭的染王。

自此,色鬼多了一个影子情四。

飞钱帮化整为零,色鬼摇身一变,成为郭大裁缝,却逃不过情四的火眼金睛。

梨江十三渚,不离大师逼狐九献出贴身丝巾,并叫狐九提笔在丝巾上写下“桃渡岭,四季新衣”几个字。

为更好地勾引郭大裁缝,不离大师增加了一件利器红丝绳。

红丝绳常作为情侣互赠的信物,常代表恋人之间的山盟海誓。不离大师算准郭大裁缝看到红丝绳,会错认狐九极度思念他,从而失去防备之心。

不离师太、阿布挖好陷阱,等郭大裁缝上当。

情四见时机成熟,赶回龙姆山和阿布汇合。

郭大裁缝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保险起见,他雇佣漠北马帮托运四季新衣,没有狐九的回音,郭大裁缝不会离开长安半步。

阿布和情四差点自乱阵脚,幸好有不离大师押阵。关健时刻,不离大师给狐九施压,狐九忌讳狐大,服从不离大师的安排,当上情人居客栈的老板娘。

阿布和情四正为如何把此消息传出去费神,漠北马帮九霄月押送新衣到了情人冈。

九霄月喜欢上狐九,帮了阿布和情四一个大忙。

翌日,狐九送别九霄月,狐九给九霄月系上红丝绳,这正是情四的安排。

郭大裁缝见到九霄月腕上的红丝绳,自然会打听红丝绳的由来。九霄月头脑简单,郭大裁缝准能套出实情。

狐九是情人居老板娘的消息不露痕迹透露给郭大裁缝。

接下去是摧毁郭大裁缝的意志。

如果认为唐万春找酒鬼、赌鬼、烟鬼、色鬼做四大分舵主仅仅因为是同乡,会做生意,那就大错特错了。

试想,鼎盛时期的飞钱帮势力之大,范围之广无人匹敌,四大分舵主掌握各地飞钱,权力之重,地位之高,可与朝庭重臣相提并论。酒鬼、赌鬼、烟鬼、色鬼与其说是飞钱帮四大分舵主,不如说是飞钱帮四大护法。他们无一例外是一等一高手。

郭大裁缝并不怕洪灾爱害者家属怎样惩罚他,而是怕声誉扫地,有时候声誉扫地比受到的伤害更痛苦。

阿布坚持要手刃丈夫,坚持要一对一和丈夫作个了断。不离大师不放心,想出一个主意,让阿布假扮卖面的女孩去长安街头设摊,加重郭大裁缝的负罪慼。

郭大裁缝想遮人耳目,成为一个称职的裁缝,前戏肯定会做足。

果然不出所料,郭大裁缝常去赶早市。

阿布将面摊设在郭大裁缝必经之路上,郭大裁缝见到貌似其妻的阿布,必然会想起妻子一尸二命的惨状、想起被他拨光羽毛的龙姆山山神、想起肆虐的洪灾、想起愤怒的爱害者家属。

精神上折磨仇人也是一种快感。

飞钱帮天敌,腰佩竹柄短刀的年青浪子现身长安,加快了郭大裁缝逃离长安的脚步,而长安系列凶杀案的发生直接将郭大裁缝送上归途。

不离大师得知郭大裁缝藏身在檀木箱中,雇漠北马帮护送他去情人冈,下了江湖截杀令。

长安有不离不弃二位大师的朋友,他们连夜和阿布汇合,把整个面摊搬到桃花岭。

他们在老街没下埋伏,袭击漠北马帮。

九霄月尽心尽责,拚命杀出重围,等他提着箱子冲到情人冈,情四和阿布即刻收网。

情人冈上,集南龟、色鬼、郭大裁缝名头于一身的染王,和曾是他女人的童颜阿布,面对面对视着。

月色如霜,野草匍匐,山冈阴气袭人。

阿布肝肠寸断,泣不成声“我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下得了手?”

染王面如土色,长叹道“我不想作无谓的解释。”

阿布尖叫“你承认是你下的毒。”

染王凄怆一笑“我没有。”

情四狞声“死到临头,还想狡辩!”

染王身子晃了晃,没有回应,他死盯着阿布,眼里燃烧着一丝希望。

阿布一句话将他的希望全部浇灭“我不想女儿从此背上沉重的枷锁。”

小小布不知亲生父亲的下落,阿布有一千个借口可以哄她,如果让她和染王见一面,小小布得知自己的的身世,接下去的人生就是恶梦。

染王心灰意冷“十年来,我一直不敢松懈,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有想到是你。”

死在自己女人的手中,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动手吧。”染王轻描淡写地道。

山冈上响起了刀声,那一刀的愤怒令大地无声,令月光失色。

※月亮躲进云层,天完全黑下来,松涛阵阵,四野空寂无人。

冈头,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这是一个满面风尘的年青浪子,他样子落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年青浪子到来之前,染王已一命呜呼,被人草草埋在冈头。年青浪子将染王挖了出来,情人冈再次上演恶魔的饱食。

阿布不知道染王胸前绣着飞钱帮天大的秘密,导致她发起的寻宝行动整整推迟了一千二百多年。

※五月十三,杜三爷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桃渡岭镇的大街上,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人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街头依然充塞着做小本生意人、小吃摊、晒太阳的乡绅、瞎聊的妈妈帮、围在一起摇骰子的小男人。

杜三爷揉揉眼睛,极力回忆出事前的情景。

五月十二夜,桃渡岭老街,跟踪阿布而来的杜三爷目睹两帮人马火拚,九霄月冲出包围圈,提着大箱子跑向古道。杜三爷追赶九霄月,被一口大水缸拦住去路。缸里爬出一个女孩,杜三爷开始以为是阿布,后仔细一瞧,才发现看错了人,女孩的身材、脸蛋、声音和阿布有着本质的区别。

杜三爷不知,女孩是阿布的女儿小小布!

杜三爷想绕开小小布,小小布死死拉住他衣角不让她走。杜三爷冲了几次没冲成功,最后失忆了,想不到万事巨细的他也着了道。

街头突然骚动起来,人们不约而同汇聚一起,走向同一个方向,杜三爷随波逐流,跟在他们后面。

人流涌向桃渡岭古道,涌向古道排岩,岩脚挤满了人,人们张着头,仰望岩壁。岩壁上凿刻着几行字,看过的人有的惊讶、有的害怕、有的怒骂。

石刻记载着一个腥风血雨的故事

一个天性善良的妻子,被深爱她的丈夫伤害,丈夫背着她做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妻子追杀丈夫十年,最后在情人冈相遇,十年仇恨深入骨髓,妻子手刃负心汉。

十年追杀,泣鬼神惊天地。

石文是夜里凿刻的,文中提到了情人冈,人们蜂拥而至情人冈,情人冈斑斑血迹,令人发指。大家找不着负身汉的尸体,有人怀疑被野兽叼走了。下面有人喊“情人居客栈被毀”,大家又赶到情人居,但见满目疮痍,翻墙到垣,客栈老板娘、厨师、佣人不知去向。

有人喊“三爷”,杜三爷回头,见是一身便衣打扮的雷道牌捕快雷一、雷二,喜出望外。

五月初二上午,新京师总捕头苍耳收到杜三爷送来的消息,漠北马帮押着一套老式紫檀家俱出了长安,家俱中有一只奇怪的箱子。苍耳想到流传桃渡岭一个千年马帮的传说。

苍耳深知无法改变古代人物的命运,为求真相,他派雷一、雷二赶往桃渡岭。半途,雷一雷二在驿站被人偷了马,耽误了行程。等他俩赶到情人冈,染王早已横尸冈头,横七竖八全是刀口,胸口插着一把竹柄短刀。这把竹柄短刀雷一雷二太熟悉了,俩人一时没了主意。

雷一提议先将染王的尸体藏在灌木丛中,雷二相应,倆人商议夜里把尸体运回长安。

雷一雷二见到杜三爷,放下心来,杜三爷一定会想出一个好的法子来。

情人居瞧热闹的人散去,杜三爷和雷一雷二折回情人冈,杜三爷在草丛中找到散了架的檀木箱,发现木板上插在一把飞刀,刀尖上的血渍已凝固。杜三爷恍然大悟檀木箱装着一个人,一个想瞒天过海逃避追杀的人。可惜,这个人最后还是没有逃出包围圈,死于非命。长安系列凶杀案延伸到了情人冈。

杜三爷先一步下山。

天黑之际,雷一雷二将染王的尸体运下山,杜三爷雇好马车等在古道口。马车上装着一口大酒缸,酒缸里有半缸糟烧。仨人将染王泡在酒缸里,马不停蹄赶回长安。

自此,桃渡岭古道多了一段寡妇路。

一千二百多年后,一个网名叫小蜻蜓的驴友,出于对寡妇路的好奇,进入该路段,由此揭开一段冰封千年的往事。



第七十四章 倒霉的新郎

五月廿三,夜。

残月如钩,夜凉如水。

新京师总捕头苍耳准备请一位客人,一位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客人。既然是请人家,他当然得备下美酒,备下合适的下酒菜。

酒席设在京兆府巡捕房大院的停尸房外。

停尸房内灯火通明,寒床上直挺挺地平躺着三具尸体。这些尸体被仵作老刀特殊处理后,失去水份的灰白的脸在惨淡的油灯下格外的狰狞,说不出的恐怖。

其中两具尸体刚从是外地运到,停尸房内寒气袭人,老刀却大汗淋漓。

停尸房外,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摆着二坛来自酒池的好酒,黄昏前苍耳特地交代手下采办的。除了这二坛酒,桌子上还放着一封公文,没有下酒菜。

堂堂总捕头不会光请人家喝酒吧?

苍耳的目光投向了阴森森的停尸房,难道他为客人准备好的下酒菜就是这四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老黑还在埋头验新尸,象在打造一道美轮美奂的“大餐”。

五月廿二之前,停尸房躺着二具尸体,到了五月廿三上午,增加到三具尸体。

杜三爷和雷一、雷二从龙姆山运来一具尸体。

光天化日下,雷二认出这具尸体,此人姓郭,是长安街头的一个裁缝,左邻右舍叫他郭大裁缝。雷二曾在此人的裁缝铺为老母亲订过一套寿衣。

到了五月廿三下午,停尸房又增加了一具尸体,赫然变成四具。

时候不早了,按理说总捕头请的这个客人该来了,可不知为何还是不见人影。等人的时间总是特别慢,苍耳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公文。

这是一封地方府衙上报刑部的加急公文,由刑部转交京兆府司法参军院,再由司法参军下发给巡捕房。对苍耳来说,这封公文也许是今夜最好的下酒菜之一。

苍耳打公文,落款是京西府衙。

公文陈述,京西高梁地里发现了一个新娘子打扮的死者,调查过程中,找到一名相当重要的证人新娘子丈夫,京城姓霍的护院。据霍护院回忆,他也是莫明其妙成为新娘子的丈夫……

※五月初二,霍护院象往常一样,走进了神仙赌场。只不过他今天的手气不大好,片刻输掉了赌本。

霍护院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日必须赢个二三钱银子回来,今日出师不利,霍护院不甘心,拿了些赌资翻本,不料又赔个精光。再赌,再输,霍护院输红了眼,输得体无完肤,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娶婆娘的钱全到了别人家的口袋。

霍护院输光血本,哭丧着脸回到住处,连连叹气“罢了罢了,这辈子注定打光棍了。”

俗话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对门的黄婆竟给他说亲来了。

黄婆给霍护院说的对象,年纪跟霍护院相仿,早年丧夫,有几间店面,平时收些租金,几年下来积蓄了不少钱,怕老来孤寂,便想寻个人家。

黄婆实话实说,那女人长得不怎么好看,大手大脚。可女人说了,只要男人愿意接纳她,她不要一分礼金,哪怕倒贴也可以。

黄婆说得天花乱坠,霍护院怀疑自己白日做梦,他咬了咬手指,痛!

黄婆最后道,如霍护院答应这门亲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在女人家洞房。

霍护院越听越惊讶天下哪有女人这样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嫁出去的,大概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霍护院本来以为要一辈子打光棍,没想到喜从天降。

这世上拒绝女人白白送上门来的男人不多,何况是一无所有的霍护院,当下鸡啄米般点头。

霍护院的苦日子一下子走到尽头,霍护院眉开眼笑,笑容填满了他的皱纹。

黄婆见霍护院答应下来,手脚麻利地解开随身带来的包裹,里面有一套斩新的红衣红裤,黄婆连新郎倌的婚衣都带来了。

霍护院见婚衣光鲜夺目,一时手脚无措,结结巴巴对黄婆道“我去……洗把脸……”

黄婆急不可耐,打断霍护院话柄“还等什么,吉时快到,赶紧洞房。”

霍护院慌里慌张换好衣服,一顶大红花轿守候门外。霍护院心头咯噔一下黄婆怎么连花轿都准备好了?看起来他不想“嫁”人都难,黄婆绑也要把他绑过去。

霍护院忐忑不安地上了花轿,不知是祸是福,听天由命。

花轿抬到女人家后,新房早已布置好,披红贴金,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

黄婆风风火火张罗拜堂成亲。

新娘子一直没有出来,霍护院一头雾水。

黄婆告诉霍护院,新娘子这二天受了点风寒,虚火攻心,神经衰弱,不宜见光。拜堂仪式只好由霍护院一人完成,摆摆样子。反正有黄婆作证,二人即时成为夫妻,不必拘泥于旧礼俗套。

霍护院听明白了,他“嫁”过来给这个女人冲喜的。只怕这女人病入膏肓,三日未过,一命呜呼,他猫咬屎泡空欢喜一场。

黄婆见霍护院闷闷不乐,骂了一句“你脑子被猫头鹰啄了?她无儿无女,到时一撒手,家产全归你了。”

霍护院摆摆手,他需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能跟他相依为命的女人,活了大半辈子没有女人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

黄婆苦劝“万一冲喜能消除新娘的病根呢?”

“可是,”霍护院担心“她痊愈后,能真心和我这个穷老汉过日子吗?”

黄婆见霍护院这么不识货,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真是老糊涂了,都拜堂了,人还不是你的呀。”

霍护院想想也是。

黄婆喧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霍护院装模作样行礼,然后他就被送入洞房,然后就看到了一张做工讲究的大床,然后他的心里就有了一股莫明其妙的冲动。

男人的冲动!

洞房红烛高烧,温暖如春。一对龙凤被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的鸳鸯栩栩如生,梳妆台铜镜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

室内馨香阵阵,令人消魂。

霍护院却笑不出来,因为洞房里少了一个人,一个叫做新娘的人,他总不能和自己行房。

霍护院心浮气躁,后窗被人推开,窗口中露出黄婆的笑脸,黄婆向他招手。

“又要搞什么名堂?”霍护院骂骂咧咧,他怀疑被能说会道的黄婆骗了,黄婆头一晃,消失在窗外。

霍护院趴在窗台上张望,外面是一条小径,停靠着“嫁”他过来的那顶大红花轿,花轿四沿遮得严严密密,旁边站着黄婆和二个轿夫,黄婆指指花轿,意思是你要的人在这里面。

霍护院彻底被搞糊涂了,黄婆要他出来有话说。霍护院心里虽恼火,还是依言翻出窗外。

黄婆向霍护院说明原委

新娘子成亲前和黄婆交好,天长日久,竟比姐妹还亲。这次她一病不起,黄婆跑前跑后悉心照料,又是请良医,又是煎药熬汤,病人仍不见起色,喘咳不息,恶汗不止,虚寒转为重寒。

黄婆打听到离京城百里之遥有一个小山村,小山村中有一隐士专治重寒恶症。黄婆有心带病人投医,又怕路途迢迢,照顾不好病人,反会病上加病。无奈之下,黄婆出主意让病人成亲,一来冲喜,二来投医路上多个照料的亲人,一石双鸟。

病人担心年纪相妨的单身男人不好找,黄婆说这不难,她对门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霍护院。

真相大白,霍护院连连跺脚。

生米煮成了熟饭,霍护院的女人就在大轿中,命运已把他们紧紧地拴在一起,霍护院得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护送她去百里之遥的小山村看病。

“她是你的妻子,你拚死命也要保护她。”黄婆叮嘱。

霍护院醍醐灌顶他已经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了。多年的辛苦不就是为这一天么?虽然轿中的女人病入膏肓,毕竟是他的妻子。

“我会的!”他向黄婆承诺,更是一男人对一个妻子的承诺。



第七十五章 围猎

一顶大红花轿颠簸在黄土大道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霍护院,他一身新郎打扮,却没有新郎的心情,他无疑是普天之下最倒霉透顶的一个新郎。

洞房花烛,新娘子病入膏肓,他独自拜堂成亲,至今未见新娘一面。这不不算,本该新婚遐尔的他还要送新娘子去百里之遥的小山村就医。

木已成舟,霍护院一路递水端尿壶,任劳任怨。

新娘子伸出轿外接水的一双手霍护院实在不敢恭维,这是一双布满青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更像男人的手。

霍护院倒不怀疑轿中女人的真实性,因为黄婆一开始就申明新娘子有几分男人的特征,大手大脚,毛毛糙糙,所以他并不往心里去。

霍护院本来就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能有一个叫妻子的女人让他服侍,他甚至觉得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份。

前面是三岔路口,紧领右边官道有一家叫“坐吃山空”的饭庄。

看到这个名字,霍护院就想笑,哪有饭店取这个名字的?这一带隔山远水,大概是取“坐着吃看不到山”之意吧。

赶了一天的路,病人需要休息,轿夫需要歇歇脚,霍护院吩咐将大红花轿停在坐吃山空饭庄前。

后面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远处尘土飞扬,滚滚黄烟中马头簇拥,看不清有多少马。

轿中病人一声“让我下来吧。”

霍护院大喜。

病人从未下过轿,一路上都是霍护院提醒病人该喝水了,病人把手往帘外一伸,不声不响接过霍护院手中的碗,从不跟霍护院打照面。今儿主动要下来,眼看夫妻就要相见,霍护院内心自是十分激动。

病人颤颤畏畏下得轿来,只见其身不见其首,原来她穿着婚衣,头上盖着五彩垂缘的红布,霍护院略带意外。

近在咫尺,仍不能见新娘子一面,霍护院胸口堵得难受。也许病人怕风,霍护院给自己找借口。

俩个人婚衣交相辉映,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霍护院于是挺起胸膛,挡腰抱起女人,女人身重如石。

霍护院一颗心沉了下去。

进入饭庄,霍护院让病人就坐,病人伏在桌子上,不断喘着粗气,显得格外虚弱。霍护院见她难受,心软了几分,不再疑神疑鬼,紧挨她身边坐下。

二个轿夫随之跟了进来,挑了个角落。

黄婆送他们出官道时,交给霍护院若干盘缠,病人吃得不多,霍护院自然也省吃俭用。他过惯了苦日子,二个烧饼就可以充饥。眼下有所不同,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他称之为妻子的人,霍护院觉得应该为自己庆贺一番,于是理直气壮地吆喝起店家。

他要了半斤刀烧,二条清蒸鳗鱼,一只山珍老鸭煲,给轿夫点了三两爆炒牛肉,若干卤菜。接着又交代店家熬几大碗莲子羹,火候要恰到好处,莲子务必炖得稀烂,再加上好的冰糖。莲子羹是为他妻子准备的,他要求店家用心去做。

“哒哒哒……”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到坐饭庄门前戛然停止。

稍顷,门外传来一阵竹杖叩地的声音,庄内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颧角高耸,眼眶深陷,双目灰白无神,一看就是瞎子。旁人不觉瞎子有什么特别,霍护院却心头一凛这瞎子掌马识途,必有过人之处。

瞎子翻了翻白眼,不等伙计招呼,坐在霍护院对面。霍护院见这瞎子神态木然,不加理会。

紧接着走进一个中年骑士,劲装革履,腰间束着马鞭,干净利落。霍护院见此人眉宇间透着一股豪气,自己猥琐之身和此人相去甚远,不觉自生惭秽。

中年骑士看了霍护院抱着新娘子,摇头一笑,选了右边的一张桌子就座。

“啊哟,啊哟,累死我了,你们也不等等我。”一个人滚着进来,喘息未定。

说他滚,是因为他长得又矮又胖,走路的样子就象滚雪球一般。胖子做什么事都比常人累,此刻他就累得趴在霍护院后面的桌子上喘着粗气“下次说什么也不骑马了。”

中年骑士看着胖子,眼中多了一分同情,笑呵呵道“这是句实话,你未累死,马倒先累死了。”

胖汉子跺足,越发无地自容。

先来的瞎子要了一壶乌龙茶自斟自酌,对俩人的话语充耳不闻。

正说之间,门外响起银铃般的轻叱声“胡说,胡说,明明是你先踩掉它的,干嘛赖到我的头上。”

话音刚落,二个娇小的身影一阵风吹了进内,风一定,人人眼前一亮,庄内霎时明媚起来。

这是二个冰肌玉骨、柳亸莺娇的少女,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红衣恋蝶。

白衣少女正撅着嘴角,好象还在赌气,众人猜测刚才的责斥就出自她的口中。

红衣少女粉脸含霜,显然被白衣少女的顶撞惹火了,一张小嘴不依不饶“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故意干的。”

白衣少女甚感委屈,争辩“你骑在我前面,即使踩坏也是你先踩上的。”

红衣少女杏眼一瞪,抢白“我提醒你注意马蹄下的勿忘我,可你偏偏把它踩个稀烂,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红衣少女言词尖酸刻薄,白衣少女双目晶莹,泪水夺眶而出。

“勿忘我”花名情趣,其实是一朵极其平常的的小花,二个情窦未开的少女竟为它闹翻了脸,众人不禁感憾万千。

霍护院感到身边的女人抽搐了一下,难道她也被“勿忘我”三个字打动?霍护院柔肠百转这一路相依相随,但愿今后不要忘了彼此。

二位少女仍在怄气,中年骑士和矮胖子好言相劝,二位少女平息争执,坐在霍护院左面。

几口刀烧下酒,霍护院肚子烧了起来,他平时不大会喝酒,醉态渐显。不知为何,他身边的女人颤抖越来越厉害,她恐惧什么?

霍护院打量一下四周,吓了一跳中年骑士、矮胖子、红白少女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他和他的女人身上,虎视眈眈。

就连瞎子目中都泛起了青光。

霍护院警觉这几人明明一伙,却不坐在同桌,偏要挑东西南北分开来坐。对面是瞎子、右面是中年骑士、左面是红白少女二位少女、后面是矮胖子,他们悄然形成夹围之势。

霍护院和他的女人身居其中,这帮人明显冲着他俩个来的。

霍护院头大了起来,他压根儿不认识这帮人,他想不通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霍护院目光落到女人身上,心中一动莫非这女人和对方结上梁子?

就算双方有过节,中年骑士、矮胖子、红白少女、瞎子用不着这样大张旗鼓,对一个重病缠身的妇道人家兴师问罪。霍护院义愤填膺。

黄婆的叮嘱在他的耳边回想“她是你的妻子,你拚死命也要保护她。”

霍护院眼神忽地坚定起来。

庄内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中游弋着杀气。

手无寸铁的霍护院和他的妻子看起来那样的弱少,那样的无助,犹如二只掉入饿狼中的羔羊,又仿佛颠波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

大难临头,按理象霍护院这样弱不禁风的糟老头早已吓面无血色,事实恰恰相反,霍护院握着酒杯的右手还是那样固定,搂着女人的左手还是那样的有力。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到害怕两个字,

镇定自若!生死关头之际一个高手才有的镇定自若。

“这里有个新娘子,何不向她讨杯喜酒喝。”一个清澈的声音划破了可怕的寂静,原来是红衣少女不计前嫌,对白衣少女说话。

白衣少女夜莺般低吟“这样……不太好吧?”

红衣少女眼波流动,乐滋滋地道“新娘子穿得这么漂亮,绝对是个大美人,我们过去祝福她。”

白衣少女吱吱唔唔。

霍护院喝着酒,挟着卤菜,左手揽着女人,不动声色。

红衣少女嘤咛一笑,轻飘飘地走向霍护院,霍护院挟着卤菜的箸子忽地不动了。

霍护院和新娘子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红衣少女面前,对红衣少女来说,这正是一个偷袭的好机会。

红衣少女当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会出手,右掌无声无息拍向新娘子后背的几处大穴。

眼看掌心堪堪印到新娘子的后背,霍护院脑后仿佛长着一双眼睛,一个反手,箸子毒蛇吐信,噬向红衣少女的掌心。红衣少女慌忙收手,为时已晚,箸头抵住她的掌心,只要往前一送,掌心就被洞穿。

红衣少女又惊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鞭子挟着雷霆之势袭卷而来,中年骑士见势危急,抽鞭相助。他见鞭梢缠住了霍护院的箸子,使劲一拉,箸子一动不动。

红衣少女想趁机撤掌,却被霍护院一双箸子死死吸住。

矮胖子看得心惊肉跳。霍护院是什么人?江湖上从来没有他的传说。



第七十六章 凶器

本想一招制敌的红衣少女刚一出手,就遭到七老八十的霍护院反戈一击,陷入不能自拨的困境。中年骑士慌忙加入战团中,也被霍护院死死牵制。

坐在霍护院后方的矮胖子看不下去,欲助红衣少女和中年骑士一臂之力。他打援的方法很特别,钻到桌子底下滚向霍护院,滚的方式十分难看,却十分管用,几下子滚到一个绝佳位置,一双腿巧妙地插到霍护院坐着的凳子中间。矮胖子气沉丹田,双腿贯满真气坚如铁杵,横扫凳脚。

凳是死的,一击必中,“咔嚓”一声,几条凳脚被铁腿扫得粉碎,结果很意外,霍护院屁股下面空空如也,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姿。

霍护院这马步太扎实了!

矮胖子见霍护院纹丝不动,羡慕之余,双腿成剪,欲绞断霍护院的马步。

瞎子坐在霍护院对面,趁机发动攻势,张嘴喷出一口热茶,箭一般射向霍护院。

霍护院两面夹攻之下,一个后仰,茶水从他头顶呼啸而过,矮胖子的双腿同时绞个了空。攻敌之必救,中年骑士的长鞭和红衣少女的玉掌趁机解脱。

霍护院倒下去的一瞬间,他至少朝桌面踢了五脚。

第一脚,踢飞桌上的山珍老鸭煲砂罐,袭击对面瞎子;

第二脚,踢飞桌上的清蒸鳗鱼,鱼盆扑向西边中年骑士;

第三脚,踢飞桌上的酒蛊,射向东边的白衣少女;

第四脚,踢飞桌上的酒壶,当头压向红衣少女;

第五脚,踢飞整张桌子。

霍护院手中的箸子在半空乱划,桌子连同新娘子一齐撞向大门。

瞎子、中年骑士、白衣少女、红衣少女手忙脚乱,击落飞至眼前的攻击物。他们这才看清新娘子贴在桌面上,桌子快要飞到门口。

眼看新娘子连桌带人逃出生天,中年骑士长鞭出击,凤舞九天,卷住了一条桌脚。

白衣少女如长出一双翅膀的白鸽,追上桌子,左右手各抓获一条桌腿,欲把桌子拉回地面,“咔嚓咔嚓”两条桌腿齐斩斩地断了。

白衣少女坠地,满脸惊愕。

中年骑士鞭子往回一抽,卷住的桌腿应声而断。桌子没了阻力,加速向前,最后一条桌腿绊住门框,中年骑士暗喜,只听“咔嚓”一声,这条桌腿也断了,桌面斜飞出大门。

白衣少女举着两条桌腿,细瞧之下,发现上有割痕,想到刚才霍护院手中的箸子在半空中乱划,这才明白桌腿被霍护院割伤,稍一受力便会断开。他们人多势众,竟栽在霍护院的一双箸子上。

门外想起了急如爆豆的马蹄声,一团红云急闪而过。

霍护院心里一记咯噔“她骑马走了吗?”

妻子重病缠身,怎会骑马如飞?

马蹄声渐渐远去,霍护院牵肠挂肚,夺门而出,一条竹杖拦住去路。

拦他的是瞎子,瞎子翻了翻白眼道“你欺负完盲人,就想走吗?”

霍护院无心恋战,抓过竹杖,一个分筋错骨手,将竹杖捏成一条软搭搭的绳子。霍护院心系女人,把竹绳一扔,冲向大门。

又一根竹杖封住他的去路,这次不是真的竹杖,而是瞎子本尊,瞎子把自己当成竹杖,指东打西,四面八方都是他的人影,霍护院凝神敛气,沉着应战。

俩人见招拆招,有攻有守。霍护院有几下明明击中瞎子,衣襟内却空荡无物,好象他突然之间瘦成一张纸,几招落空,霍护院气急败坏。

瞎子功力忽地见长,一招接着一招,源源不断,不管他在哪个方位发起进攻,总有力可借。

原来矮胖子滚到瞎子身边,胖乎乎的上身成了瞎子的落脚点,只要瞎子想借力,矮胖子总是及时滚到。有时瞎子收势过早,眼看双脚就要踩空,矮胖子却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滚出来接应。更惊奇的是,矮胖子的腰围随心所欲膨胀,瞎子无论哪个方位都能够着。俩人取长补短,配合默契。

瞎子打得兴起,用头顶、用脚踢、用拳击,整个人变成竹杖,杖杖戳向霍护院的要害。场上形势立竿分明,霍护院处在下风。

※新娘子借助霍护院踢飞的桌子逃出饭庄,她骑上门外的一匹剽马,用拳头猛捶马鬃,剽马受痛,四蹄一刨,发力狂奔,“哒哒哒”奔出几里之遥。

饭庄远远甩在脑后。

一阵狂奔,女人头上的红布被风吹走,露出一张男人焦虑的脸,这张脸配上新娘子的婚衣说不出的诡异。

男人驱马跨进一片高梁地。

又长又密的高梁一望无际,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男人一身红衣,这片高梁地无疑是他最好的藏身之地。

起风了,迎风的高梁燃烧得更旺。

“唰唰唰”风中忽地响起一片刀声,高梁纷纷拦腰割断,追着马尾倒下,男人脊梁感到彻骨的冷意,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冷意。

蓝蓝的天空下,一把凝结着九天十地咒怨的竹柄短刀挟着风雷掠过大地。

※坐吃山空饭庄,霍护院弄清瞎子脚不落地的猫腻,于是改变思路,专攻瞎子下三路,矮胖子不敢和霍护院硬碰硬,瞎子失去借力点,招式滞后,霍护院夺回场上的主动权。

白衣少女吹了声哨子,矮胖子和瞎子急忙退出战圈,没等霍护院明白过来,中年骑士、红白少女、瞎子、矮胖子潮水般撤出饭庄。

马蹄声渐行渐远,躲藏在角落里的轿夫、伙计现出身来,他们惊魂未定,和霍护院大眼瞪小眼……

※京兆府巡捕房大院,停尸房外。

总捕头苍耳对着京西府衙的公文发愣。

京西高梁地里发现的死者几经周折运到巡捕房大院,停尸房里直挺挺躺着四具面目全非、赤身的男尸。

本来停尸房内还有一具女尸芙蓉汤馆的头牌燕儿。

老刀解剖了燕儿的尸体,得出的结论是自然死亡,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有用的线索。经司法参军袁雪贵同意后,让芙蓉汤馆邬二娘领回燕儿的尸体,体面下葬。

客人迟迟未到,苍耳动了动手指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出“霍护院”三个字。

霍护院何许人也?他只不过是一个看家护院的穷老头,时常去神仙赌场赌几把,想赢点钱娶个老婆回家。霍护院碌碌无为,一身功夫和他极不相配。

五月初二,霍护院血本无归,黄婆找到他,给他撮合一门亲事。黄婆的目的很明显,利用霍护院,掩护男扮女装的新娘子出逃。

无巧不成书,霍护院竟然认得死者,此人生前时常在神仙赌场玩牌九,赌术相当高明,赌徒们叫他“马神仙”。马神仙下的赌注霍护院想都不敢想的,马神仙手气好的时候会赏些小钱给霍护院,霍护院对马神仙的相貌记得特别牢。

五月初二,霍护院和马神仙同时出现在神仙赌场。当时赌徒们都在谈论五月初一发生在黄金芽茶楼和死胡同的二起杀人案,马神仙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他无心玩牌九,匆忙离开了赌场。

霍护院压根儿没想到跟他成亲的新娘子竟然是马神仙冒充的。

马神仙想出的逃亡法子可以说空前绝后,他想赌一把,赌自己的命,可惜他这一把输得很惨,走上一条末路。

苏员外、沈山人、郭大裁缝、马神仙的尸体无一例外地留着一把竹柄短刀,等于凶手公开身份。

杜三爷发现沈山人相貌有诈,怀疑是他是整了容的酒鬼,仵作老刀至今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如果杜三爷推断正确沈山人是酒鬼。苍耳有理由怀疑苏员外、郭大裁缝、马神仙是其他三鬼烟鬼、色鬼、赌鬼。

四把竹柄短刀揭开披在四鬼身上的外衣。

苍耳想不到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大名鼎鼎的飞钱帮四大分舵主酒鬼、烟鬼、色鬼、赌鬼,四鬼也想不到以这种方式聚在一起。

四具直挺挺的尸体诉说着各自身上的秘密,解开这些秘密的钥匙就是四把竹柄短刀。

令人尴尬的是,电道牌牌头“短刀”的私人武器也是竹柄短刀。

“胖如水桶瘦成担,高如竹竿短如刀。”

胖如水桶是风道牌牌头杜三爷,瘦成担是云道牌牌头扁担,高如竹竿是雷道牌牌头竿子,短如刀是电道牌牌头短刀。

杀人凶器是四把竹柄短刀,电道牌牌头短刀会张扬到杀人后留下私人武器,明目张胆承认他是凶手吗?



第七十七章 总捕头的下酒菜

月亮偏西,客人还没出现。

苍耳难免有点焦灼,短刀是大理寺一枝花绛桃的人。电道牌捕快名义上属于新京师巡捕,实际是绛桃的一支秘密部队,借新京师巡捕师出有名,控制权在绛桃手上。不仅如此,杜三爷、扁担、竿子全是绛桃找来的人,只要绛桃愿意,四位牌头分分种反水,堂堂总捕头苍耳秒变成光杆司令。

竹柄短刀是破解长安系列凶杀案的关健。苍耳不得不往枪口上撞,打狗还得看主人,在对短刀采取措施之前,他必须先会一会绛桃。

绛桃是苍耳的举荐人,和京兆尹大人崔护有着密切的交往。

苍耳禀报崔大人长安系列凶杀案疑云重重,想请大理寺一枝花绛桃指点迷津,最好能把她请到巡捕大院停尸房。当面请教。

崔护同意,当即令贴身侍卫雷霆火速赶到大理寺将苍耳的意思带给绛桃。

等了大半夜,按理说绛桃应该出现了。

风中飘来淡淡的花香,花香中传来天籁般的笑声,然后苍耳就看到绛桃满月般的笑容。

都说大理寺密探绛桃一笑缉贼,不管是谁,只要犯在绛桃手中,便会毁在她的致命一笑之下。不知苍耳看到绛桃的笑会不会致命?

“倾城一笑赛醉菊,疑是瑶台月下仙。”这是苍耳看到绛桃的第一个感觉。

传说中的飞天大盗为一睹绛桃的灿烂笑容,夜盗皇宫,做下惊天大案,死而无憾。

夜空下,恢复女儿装的绛桃亭亭玉立、娇态可掬,她的到来,让停尸房周边多了一份旎旖。

苍耳站起来欢迎绛桃“我等探花多时了。”

“惭愧惭愧,来迟一步。”绛桃明眸皓齿,深表歉意。

绛桃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桌上有酒,吃吃笑了起来“想不到总捕头别开生面,请客请到停尸房来了。”

说笑过后,绛桃落座,苍耳为其斟酒。

苍耳炫耀“这是长安酒池新推出的百花酒,平时不对外出售。据说酒池新掌柜是,此百花酒专门招待他一帮附庸风雅赏花呤诗的好友。今日运气特别好,捕房一小兄弟过去买酒,正遇伙计给后院的老板送酒,闻其酒香清幽,便软磨硬泡买了过来。”

绛桃打趣道“你手下也真够赖皮的。”

苍耳尴笑。

他至所以派人去酒池买酒,是因为酒池老掌柜色鬼死在一个年轻浪子手里,死在一把竹柄短刀之下。他表面上请绛桃指点迷津,实则是谈到凶手和凶器,看绛桃怎么解释。

绛桃也不客气,仰头干了一杯酒,意犹未尽道“这酒来劲,再来一杯。”

苍耳再为她斟上一杯,绛桃一口喝光,把杯子往苍耳面前一推“斟上,斟上。”

苍耳见绛桃豪气干云,没了初见她女儿装时的拘谨。

几杯百花酒下肚,绛桃月挂双眉,霞蒸两靥,当真是秋月乍满,奇花初胎。世上竟有如此美人儿,苍耳痴痴瞧着不语,竟忘了给自己倒酒。

“可惜……可惜!”绛桃香舌微涩,语速略滞。

“可惜什么?”苍耳扬了扬眉头。

“可惜没有下酒菜。”绛桃意犹未尽。

苍耳朝停尸房呶了呶嘴,目含笑意“快了。”

停尸房内,老刀正对后到的二具尸体作最后的防腐处理。

绛桃惊恐地叫了起来“不会吧,总捕头,这些尸体就是下酒菜啊?”

苍耳斟酒,呷了一口道“何尝不是?”

他说得到轻松,绛桃的头大了起来。

她眼波流动,见苍耳举着酒杯目不斜视地盯着她,嫣然一笑“下酒菜看着新鲜,不知滋味如何?”

苍耳“卟哧”笑出声来“想必探花也知道我的停尸房又多了二位‘客人’。”

绛桃颔首。

苍耳目光停在老刀的背影上,道“您看老刀象不象收工的样子?”

绛桃一挑蛾眉“总捕头的意思是老刀已读出死尸背上的秘密?”

苍耳默认。

绛桃笑靥回春“这正是一道绝妙的下酒菜,小女子欢喜的紧。总捕头手下能人辈出,可喜可贺。”

四具尸体刀口星棋密布,错纵复杂,仵作老刀凭一双肉眼洞察分毫,非同凡响。

“总捕头,小女子再为你添一道下酒菜吧。”绛桃亮出一样东西。

桌面上多了一把苍耳熟之又熟的夺命飞刀竹柄短刀。

停尸房内还有四把相同的竹柄短刀,呆会老刀收工会带过来,没想到绛桃抢先一步亮出一把。

苍耳一见短刀,双眼骤然发光,在他眼里,这是一把打开凶杀案第一道门的钥匙。苍耳惊喜连连“天啦!您手上也有一把?”

绛桃盈盈一笑“这把短刀惊现江湖不少年头了。”她将短刀推到苍耳根前,“你看出竹柄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刀柄的每一寸,每一凹凸处都了如指掌。苍耳反问“探花指的是竹柄上隐隐约约的斑痕吗?”

绛桃道“不错,这些斑痕先天而生,只有一种竹子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生长在湘江九嶷山中的斑竹。”

苍耳灵光一现,问道“传说中的湘妃竹?”

绛桃点点头。

斑竹又名湘妃竹、相思竹。在湖南一带,流传着一个优美的神话故事相传尧帝将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舜,称谓“湘夫人”。舜帝死后,葬于九嶷山脉,二妃痛哭,泪如雨飞,洒落竹林,竹子上霎那间点点泪斑。从此慕名前来探奇观赏的名人雅士无数。他们触景生情,挥洒浓墨,寄托情怀。更有诗人高骈写有《湘浦曲》“虞帝南巡竞不还,二妃幽怨水云间。当时垂泪知多少?直到如今竹且斑。”歌赋中道出了斑竹和湘妃的神秘关系,缠绵悱恻,动人撼魄。

绛桃凝神道“初见刀柄上的斑痕,疑是湘妃竹,但细观之下,又觉不符,湘妃竹点点斑迹为雅丽的紫色,而刀柄上的斑痕则为腥红色,恰如杜鹃啼血。”

苍耳提出疑问“会不会是凶器杀人后血迹溅在上面?”

绛桃盯着苍耳不放“这个问题想必不用我回答了吧?”

苍耳窘迫。他曾经用刀刮过斑点,斑痕浑然天成,断然不是血迹所染。

绛桃沉思道“竹柄的皮色之青,让我想起黔东南的淡竹。淡竹高挺秀碧,姿态细长清秀。再看刀柄笔直碧绿,两者外观有很多形似之处。更重要的是,我深闻之下,刀柄中闪发出的青幽之气和淡竹的雅澈之感不同而合。所以我推测刀柄可能出自黔东南淡竹之乡。”

绛桃说完后不忘对着苍耳补充一句“你总不会怀疑我的嗅觉能力吧。”

苍耳哑然失笑,当年绛桃以花粉判断皇宫大盗的藏匿之处,让大盗输得口服心服,相信普天之下无人嗅觉出绛桃左右。

除了湘妃竹,苍耳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还有哪种竹子腥红点点。

绛桃突然问他“总捕头,竹林中最常见哪种动物?”

苍耳愣住。

绛桃拍节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苍耳耸然动容“青竹蛇?”

青竹蛇,也有人称它为竹叶青蛇,这是一种令人淡之色变的剧毒蛇种,通背绿色,噬人于无形中。竹叶青的毒性之奇之巨冠为毒蛇之首,和黄蜂尾上的毒针齐名。最可怕的是它的袭人方式,一击必中。

可是,竹叶青蛇和竹柄短刀又有什么关系呢?苍耳不解。

绛桃轻启玉齿“我查过大理寺无数案宗,终于找到了有关记载,二十年前,‘快乐门’在黔东南淡竹原始森林横空出世,门徒人手一把竹柄短刀,他们给竹柄短刀起名为‘竹叶青’。竹叶青毙人于瞬间,刀柄上的腥红斑点正是由此而生。”



第七十八章 竹叶青

淡竹原始森林出没着一群苦大仇深、衣不遮体、饥不择食的孤儿。他们来自黔滇高原四面八方村寨,自幼失去双亲,无家可归。一个孤寡的老人收留了这些流浪儿,让他们有了一席生息之地。

快乐门一派由此而生。

老人收留这些流浪儿的方式很特别,让这些孩子发毒誓心甘情愿“卖”给他。卖给他后不等于就有饭吃、就有水喝,必须接受他魔鬼式的训练,完成相应的训练目标,才能得到相应的食物。

首先是入门训练,训练的内容相当简单,要求则相当严格,很多孤儿知难而退,成为被别人“打击”的对象,给其他训练至“刀宗”一级的刀客当活靶子。

老人定下的规则残酷无情,却没有一个孤儿拒绝,他们本在外头活成一条“狗”,乞怜摇尾,受尽世人的白眼。在淡竹原始森林至少不用求人,一切全凭本事说话,即使当活靶子也昂着首挺着胸。

入门第一关成为哭手。

要求每个孤儿号啕大哭、涕泗滂沱,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死去活来,流干最后一滴泪,直到无泪可流。

达成目标哭出血来染红身边的竹子。

每一个孤儿都有一本痛心入骨的苦难史,饱经风霜,历经坎坷。

哭可以喧泄心中的害怕、委屈、思念、不舍、懦弱……

哭光眼泪,哭至流血,心中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恐惧、不再有牵挂;

留下的只有铭心刻骨的仇恨、愤怒、残忍……

入门第二关成为铁匠。

淡竹原始森林有一个谷,谷中遍布天然的铁矿石,老人在谷中建了一个大烘炉,可供十几人炼铁和锻打兵器,通过第一关的哭手伐木烧炭、取石炼铁。老人掌握低温冶铁的工艺,经他授受后,哭手单独完成冶铁的每一道工序,即成为铁匠。铁匠炼出的铁归他个人私有。

每个铁匠均可以在谷中搭建自己的铁匠铺,用于储存木炭、铁水、血泪染红的竹子。铁匠铺建好后,每个铁匠都能领到一个大火炉、一口风箱、一个砧子、一支铁钳、一大一小二把锤子。

老人教铁匠抡锤、淬火、回火技术,锻打短刀。短刀长、宽、扁、尖尺度被老人定死,不得逾越,不符合规格的短刀重新回炉锻造。

短刀合格,接下去是制作刀柄。刀柄就地取材,用竹片绑起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与众不同的是竹片上的斑斑血泪。

入门第三关成为刀客。一寸短、一寸险。老人根据每个孤儿不同的身体素质,创造出不同的刀法,这些刀法归纳成快乐门刀宗。

短刀式样虽然相同,但每一把飞刀或多或少存在着差异。只有短刀主人才了解这一把刀薄了几分,那一把刀重了几分。出刀时这一把力道要重些,那一把力道要轻些。

第三关达成目标一击必中,例无虚发。

刀客没有眼泪,没有感情,形同冷血动物,老人将竹柄短刀取名为“竹叶青”。

蛇本就是冷血动物。

第四关出关。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老人给出关的每个刀客下达第一个任务“用你的刀去杀你最想杀的仇人,你是浪子,哪怕你的仇人躲到天涯海角也要杀死他。”

刀客面无表情离开快乐门,他们无一例外回到出生村寨,无一例外杀死寨子里的头人。

死者胸口上无一例外地插着一把竹柄短刀,刀柄上的斑斑血点仿佛向人诉说“血债必须血来偿。”

※“此案二十年前轰动一时。”停尸房外,绛桃说完竹柄短刀的故事。

苍耳瞠目结舌,半晌才缓过气,道“快乐门每个刀客最想杀的仇人竟然是寨子里的头人?超出人的想象。”

“这些头人触犯大唐律法,罪该至死,本应该交朝庭处置,不料快乐门越俎代庖,对他们格杀勿论。”绛桃吐露心声。

格杀勿论,是杀手的本性。快乐门门徒与其说是刀客,不如说是杀手。

“后经查实,这些头人扣留朝庭下拨给灾民的救济粮和救济款,归为己有。”绛桃沉重地道,“二十年前,黔滇高原一带天降大旱,颗粒无收,民不聊生。朝庭开仓赈灾,及时下拨了一笔数目不菲的救济银两,令人咂舌的是,不少地方官员和村寨的头人跟灾民争抢朝廷的‘一杯羹’,经过层层剥夺,最后到灾民手上的粮食和银两寥寥无几。由于旱灾持续半年有余,饿死了一大批人,可怜天下父母亲,为保子女一命,把仅有的救济粮留给后代。饿殍遍野,孤儿随处可见。”

绛桃的话让叙述让苍耳感慨万端“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地方官员是剥夺救济粮款的始作佣者,他们对头人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照不宣,快乐门反成为正义的化身。”

绛桃接着道“快乐门杀人的目标是一些罪孽深重的头人、地方贪官污吏。创立快乐门的门主,孤寡老人的身份引起多方推测,最终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门主死后,快乐门刀客的杀人目标不再单一,他们本是冷血动物,只要给钱,什么样的人都杀。无论是罪大恶极的强盗,还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官方曾派一支精悍的力量直捣快乐门老窝淡竹原始森林谷。

“谷地形错综复杂,竹林到处都是毒蛇,一不小心就会被蛇咬。特别是竹叶青蛇,因其外表绿色,隐蔽性好,攻击力强,成为竹林第一死亡杀手。据大理寺案宗记载,这支官方精悍力量未到达谷,损兵折将,被毒蛇咬死了十多人。官兵心胆俱裂,只恨爹娘少生一条腿,逃出原始森林。快乐门从此以后无声无息,万籁俱寂。”

苍耳得出结论“如此说来,停尸房这几个人死于快乐门之手,杀死他们的凶器是竹叶青?”

绛桃不加否认。

“那,电道牌牌头……”苍耳说到实际问题,半含半吐。

电道牌牌头外表看起来是一名浪子,使用的武器也是竹柄短刀,苍耳等着绛桃惊天回复。

绛桃知道苍耳有此一说,反而平静地道“原京师巡捕整支队伍不明不白消失后,我没有放弃对飞钱帮的追查,最后让我发现二个重大秘密。第一个秘密总舵主唐万春和四大分舵主酒鬼、赌鬼、色鬼、烟鬼隐身在长安。第二个秘密飞钱帮有一个天敌,唐万春和四鬼对竹柄短刀怕得要命。”

竹柄短刀是快乐门刀客的武器,飞钱帮的天敌无疑是快乐门。

绛桃反问苍耳“想要唐万春和四鬼现身,采用什么法子好?”

苍耳无言以答。

绛桃狡黠一笑“引蛇出洞!”

苍耳恍然大悟电道牌牌头短刀根本不是一个浪子,而是彻头彻尾冒充快乐门杀手的伪刀客。他的腰刀也不叫竹叶青,而是竹柄短刀的仿制品。电道牌捕快从不公开亮相,只要巡捕房内部守住秘密,没有外人知道短刀是电道牌牌头。

无论哪一种动物,遇到天敌的第一个反应是逃跑。同理,唐万春和四鬼如碰到快乐门刀客,会选择第一时间逃跑,一挪窝,就会露出蛛丝马迹。

笼罩在短刀头上的所有疑点消失殆尽。

短刀迷惑了四鬼,却引来了真正的杀手快乐门刀客。



第七十九章 毁掉的密匙

快乐门远在黔东南,能够在长安布下天罗地网,对疑似飞钱帮四鬼的苏员外、沈山人、郭大裁缝、马神仙大开杀戎,惨无人道地将每具尸体几乎砍成肉酱,并故意留下杀人凶器,刀柄上的斑斑血泪诏告天下血债要用血来偿。

快乐门刀客重出江湖,是充当杀手还是本门复仇?要想找到答案,必须弄清刀客杀人动机。

绛桃用一种老朋友的口吻说“你看看这个对你有沒有帮助。”

绛桃递给苍耳一张纸,是半张凭证,苍耳心跳加快。

“这是什么?”他虽猜出几分,仍想从绛桃口中得到证实。

“飞钱帮飞钱。”绛桃轻启朱唇,齿如编贝。

苍耳一阵激动,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飞钱。

唐朝商业发达,长安商贾云集,商人交易需要携带大量的钱币,运输钱币成为棘手的问题。苍耳换算过,古代一文钱等于现代05元人民币,古代商人生意做得越大,运输的钱币越多。

为方便家乡商户,唐朝各地驻京进奏院发明了飞钱。飞钱由上下二张凭证组成,商人出发长安前,将携带的钱币在当地换得飞钱,上半联凭证记载着钱币数目和地点,下半联赁证寄往驻京进奏院。商人到达长安后,持上半联赁证去进奏院验证,如和下半联相符,即可提款,进奏院收取少量的费用。

一些富商见有利可图,加入到经营飞钱行列,其中的佼佼者是长安“百隆源”商号,由于百隆源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支,比各地进奏院和其他富商更具优势,不到一年,便垄断了大江南北的飞钱业务。百隆源老板唐万春见时机成熟,成立飞钱帮,将势力扩展到南北边陲。

一些委派外省的封疆大吏怕走透风声,不敢将在当地贪污来的赃款和搜刮到的民脂民膏运往长安,即需暗渡这些赃款的渠道,飞钱帮的出现刚好填补这方面的空白。封疆大吏看中唐万春的势力,在当地将不义之财统换成飞钱帮飞钱,借返京述职之时在长安完成提款。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人向朝庭检举封疆大吏借飞钱帮飞钱套现的内幕。龙庭震怒,下旨彻查封疆大吏勾结飞钱帮一事,随着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办案人员的日益紧逼,飞钱帮根基被撬动,不出一个月,飞钱帮的“大厦”轰然倒塌。

飞钱帮还有多少赃款没被兑走?封疆大吏手头还有多少上半联凭证?一概成了迷。

苍耳只听飞钱名,未见飞钱身。此时飞钱在手,紧张得要命,连掌心都冒汗,一时瞧不出手上的飞钱是上半联还是下半联。

绛桃注视着苍耳表情变化,淡定地道“这是一张上半联凭证,面额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苍耳目瞪口呆。

一万两黄金是什么概念?换作现代人民币是2亿4千万,这仅是一张飞钱,加上其他呢?唐朝有这么多黄金储备量?

幸好苍耳穿越前翻阅了一些资料,唐朝以前,由于开采冶炼技术比较低,那时候的黄金并不是真的金子,而是黄色的铜。进入唐朝,经济和技术远超以前的年代,空前繁荣,许多外国人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做生意,铜钱无法作和外国人交易,黄金开始在市面流通,但是这些并不是纯金,其中夹杂一些铜。无论如何,一万两黄金在唐朝也是一个惊人的数目,飞钱帮的水有多深可想而知。

飞钱上半联凭证大都持在商户手中,普通商户不会拥有如此庞大数目的货款,只能是封疆大吏的巨额贪污款。

绛桃气愤地道;“这张飞钱是检举人交给朝庭的,封疆大吏贪污枉法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苍耳略有所悟“快乐门杀人动机是为民除害。朝庭一直拿不出有效治理贪官污吏的方法,快乐门替天行道,首先拿飞钱帮开刀。”

绛桃喟然”恐怕沒那么简单,为民除害则是其中之一。”

停尸旁内,寒气逼人,老刀却满头大汗,他擦干净验工具,将它们一一放回消毒水中。老刀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手头的工作。

四具尸体,四把杀人凶器竹柄短刀。老刀将凶器收集在一只木盘上,拿起木盆,走出停尸房。

苍耳和绛桃对视一笑,总算等到了下酒菜。

老刀见到绛桃,略感意外,苍耳给绛桃和老刀互作介绍。老刀一听到绛桃名字,惊出一身汗,大理寺一枝花名头之响,如雷贯耳。

老刀作揖施礼。

绛桃满脸春风道“老刀师傳多礼了,辛苦了一夜,本探敬你一杯。”

苍耳亲自为老刀斟酒,自己也满上,和绛桃同时敬了老刀一杯。这段时间巡捕房最辛苦的人就是老刀,不光体力付出,脑力的发挥也至极限。

绛桃放下杯子,开玩笑道“不知老刀师傅给总捕头和本探带来哪些下酒菜?”

老刀初见大理寺一枝花,有点紧张,不知从头说起。

苍耳提醒他“就从伤说起吧。”

老刀憨厚地笑了笑,徐徐道来。

苏员外、沈山人、郭大裁缝、马神仙四具尸体发现的时间有先后,相差十日有余。四具尸体无一例外留着杀人凶器竹柄短刀。尸体惨不忍睹,脖子至肚脐处砍得支离破碎。

其中一名受害者多出一刀,其他三个受害者二十刀,此人的颈部多受了一刀,总共二十一刀。这名受害者生前人称郭大裁缝,奇怪的郭大裁缝死了二次,被夺去生命后,尸体又“死”了一次。

郭大裁缝最早是胸口中了一刀,其后却死于颈部刀伤,过了半个时辰后胸口才插进一把竹栖短刀,然后胸前被人割了十九刀。三个时段受了三次刀伤,死了也不被人放过,可见郭大裁缝生前受得怎样的折磨。

郭大裁缝胸口共中了二刀,伤口深浅不一,大小不同,时间不同,说明杀死郭大裁缝和蹂躏他尸体的人不是同一伙。

再看马神仙的尸体,和死在茶楼的苏员处、死在死胡同的沈山人也不同,他们是面对面受死,而马神仙在高梁地是被人背后偷袭,凶器击穿他的后背,刺穿心脏而死。

四具尸体前胸均纹着人体刺绣,这些刺绣的纹理零零碎碎,凭着老刀精湛的修复技术、敏锐的洞察力和强大的记忆力,加上四具尸体刺绣相辅相成,老刀脑子里有了出四幅刺绣完整的图案。

纸和笔砚苍耳早已备好,只等老刀发力。老刀当着总捕头一枝花绛桃的面,将脑子里勾勒出的图案一一临摹在纸上。

随着一个又一个刺绣图案跃然纸上,苍耳和绛桃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四张纸全画着一个图案千年老龟。

四个老龟中间的笔划有所不同,有重有轻,有粗有细,极象四个甲骨文,四个字依次是“东、“南“、“西”、”北”。

“东龟、南鬼、西龟、北龟。”苍耳不禁读出声来,东龟、南鬼、西龟、北龟正是飞钱帮四大分舵主,鬼是龟的谐音,四龟也即东鬼、南鬼、西鬼、北鬼,江湖人结合四鬼身世,谑称为酒鬼、色鬼、赌鬼、烟鬼。

将四幅图案对号入座,沈山人即酒鬼、郭大裁缝即色鬼、马神仙即赌鬼、苏员外即烟鬼。

飞钱帮四大分舵主竟以死亡这种方式汇聚一起,苍耳说不出是喜是悲,他喃喃道“就算替天行道是快乐门的杀人动机,可为了毁掉四鬼身上的纹身,割了二十刀,难兔太过份了。”

绛桃表情严肃:“真正的动机是密匙,四具纹身,四把密匙。”

苍耳一颗心怦怦直跳,他和清音穿越到唐朝不就是为了五把消失的密匙,五把开启飞钱帮沉睡千年的宝藏密匙。唐万春和四鬼各执一把。

看来快乐门刀客毁掉的不只是纹身,而是纹身中的密匙。



第八十章 掉包的赌鬼

飞钱帮匆匆解体,封疆大吏手头的大部分巨额凭证没有兑现,仅苍耳手上这一张上半联就值一万两黄金,可想而知,没兑走的不义之财数目有多庞大了。这笔钱财成为黑白二道争夺的对象,直接导致各舵主被追杀。

“这仅仅露出冰山一角。”绛桃道,“飞钱帮的前身百隆源商号,一直是唐万春的地下钱庄,专做的生意,资金来源各地商户,以高于民间近十倍的利率转借他人。成立飞钱帮后,一发不可收拾,贪官的赃款大多流入飞钱帮,参与飞钱帮高利贷生意,洗白赃款。唐万春后备资金空前充足,开始全国范围放贷。”

苍耳越听越怕,这不正是现代社会民间集资和洗黑钱吗?

绛桃接着道“飞钱帮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卷走所有出资款,对参与这场暴利的商户和贪官来说,不亚于釜底抽薪。飞钱帮的怨家对头何止一家,不光出资人,就连飞钱帮债户也要插一杠。”

“债户?”苍耳不理解,“飞钱帮倒台,债户应该高兴才是,没有人逼他们还钱了。”

绛桃道“不少债户将房契首饰,作坊店铺抵押给飞钱帮借到高利贷,最后离不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他们破罐子破摔,牵怒于飞钱帮,欲报毁家之仇。”

苍耳听懂了。

“再说快乐门,”绛桃一吐为快,“自从老门主过世后,分裂成二派,一派专杀贪官,一派专做杀手。二派井水不犯河水,固封自守,说不出谁正谁邪,唯一区别专杀贪官的刀客会在死者身上留下杀人凶器竹叶青,而从事杀手的刀客杀人后从不在现场留下任何证据。”

苍耳无奈地说“快乐门够头痛了,不想又冒出一个神秘的帮派。郭大裁缝躲在檀木箱里逃到桃渡岭老街,遭到一群刺客的疯狂堵截,剌客中有‘死皮赖脸’剑法高手,有‘鸳鸯门’弟子,有下手狠辣的妈妈帮。从外表上看,他们和快乐门刀客根本不是一个路子。”

郭大裁缝死了二次,第一次死是不是跟这帮刺客有关?

苍耳接着道“霍护院护送新婚妻子去投医,途经‘坐吃山空’饭庄,也和一帮杀手打了一架,这些杀手有中年骑士、瞎子、矮胖子、红白二位少女,他们不像是快乐门的人。”

绛桃分析道“鸳鸯门暗器层出不究,素以奇葩著称。不离大师和不弃大师这对情侣处事怪癖,他们最高的造诣是把人作为暗嚣使。坐吃山空饭庄,瞎子和矮胖子不离不弃,配合默契,就是一对奇妙的暗器。”

“鸳鸯门跟飞钱帮结上什么梁子?”苍耳好奇。

绛桃正色“二十年来,滇黔两地天灾从不隔断,朝庭不遗余力赈灾,三申五令不得私吞救济款,仍阻止不了贪官们的恶念,冒天下之大不韪徇私舞弊。他们不敢将扣留的救济款运回长安或祖籍地,就借金钱帮之手,将这些钱洗白,名正言顺归为己有。

“飞钱帮下落不明,随之一同蒸发的有各地商人的出资款、封疆大吏的贪污款、飞钱帮多年放高贷的赢利。这些钱加起来富可敌国,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外界流传,唐万春和四鬼将这笔财产运至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境,开启秘境的密匙藏在他们身上。种种迹象表明,四龟身上的乌龟图案和密匙有关。人为钱死,鸟为食亡。快乐门和鸳鸯门都为密匙而来。谁抢得先机,谁得到这笔宝藏。”

苍耳接过话头”抢得先机的人痛下杀手,刻意将人体刺绣毁掉,让密匙成为永远的秘密。可他们沒有想到,我们有刀头。”

苍耳为老刀自豪。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刀突然插了一句话“探花,总捕头,有一件事很奇怪。”

苍耳道“但说无妨。”

绛桃洗耳恭听。

老刀缓缓道“苏员外、沈山人、郭大裁缝尸体上的乌龟纹理是旧的,唯独马神仙尸体上的乌龟纹理是新的,死前纹上不久。”

此地无银三百两,苍耳和绛桃面面相觑。

极力让人相信马神仙就是赌鬼,反而会起到反作用,苍耳和绛桃觉得有必要重新确认霍护院的身份。

时间不等人,苍耳叫醒睡梦中的雷道牌牌头竿子,让他带人直扑霍护院住地,黄婆已失踪,不能让霍护院消失。

竿子领命,带上雷一,快马加鞭赶到霍护院看守的大院,大院里连一个鬼影都难找到,霍护院不知去向。

竿子一颗心沉了下去。

竿子回巡捕房复命,说明情况,苍耳双目如炬“一切都是霍护院设计好的,马神仙肯定做了霍护院的替死鬼。”

绛桃扼腕长叹“霍护院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初二吗?”

神仙赌场。

整个赌场黑灯瞎火,原飞钱帮西分舵主赌鬼(霍护院)躲在黑暗中,自从那天他走出赌场遇到年青浪子,长安接二连三发生凶杀案,天敌找上门来,赌鬼胆颤心惊,

他不敢和天敌硬碰硬,二十年前滇黔两地众多头人死于竹叶青的惨状历历在目,赌鬼首选是逃避追杀。

赌鬼最早加入唐万春的地下钱庄,成为唐万春的左右臂膀。

唐万春是享受到高利贷红利的第一人,赌鬼第二。买下神仙赌场前身芝麻院里也是唐万春的主意,想要地下银庄高利贷生意红火,客源必须充足,赌徒无疑是最好的客源。

为了扩大芝麻院里的知名度,他和唐万春故意神化出一个云游和尚仙赌的故事。扮演云游大仙的就是赌鬼本人,赌鬼神秘兮兮留下一道玄机,放出风声“只要破解这道玄机,即可嬴尽天下赌局。”随着这句玄机的持续发酵,芝麻院里名气越来越大,赌徒趋之若鹜,造就了后来的神仙赌场。

通常,赌徒们向赌场借钱需要实物抵押,如无力偿还,实物抵赔,不少赌徒因此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赌鬼以霍护院之名守护的大院,原归马神仙,马神仙表面很风光,实则有苦说不出,欠神仙赌场一屁股烂债,马家大院早抵给赌场。

酒鬼以霍护院身份在马家大院潜伏下来,等待飞钱帮东山再起。

年青浪子的出现、苏员外、沈山人的被杀打破了赌鬼的幻想,长安不是久留之地,他开始寻求逃亡之路。

他向马神仙许诺,只要帮他演一出双簧,助他出逃长安,还他马家大院房契。沒有比这张纸更能打动马神仙的心了,马神仙想都沒想就同意了。酒鬼再买通黄婆,上演了一出招亲拜天地的好戏,掩人耳目。

他们故意招摇过市,大步流星走在官道上,把杀手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轿中人身上,他喜欢赌,赌是他的天性,他赌自己的这条命会逃出长安。

马神仙不出意外当他的替身被人杀死,他被京西衙差带回长安,恐惧一路伴随着他。

他不敢回马家大院,今晚暂时栖身在神仙赌场。

黑暗中传来一阵怪笑,笑声尖锐凄厉,象老鼠在磨牙,夹杂着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酒鬼无法抗拒这个病魔般的声音,结结巴巴问“赌……什……么?”

“赌你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这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比地狱还恐怖。



第八十一章 白日点灯

往常一过辰时,神仙赌场准会打开大门迎接四方赌客,眼下已辰时三刻,大门依然紧闭,这就怪了。聚集在门外的赌徒显得不耐烦,有几个赌棍指着赌场叫骂。

巳时,大门打开,走出几名雷道牌捕快,为头的牌头竿子一脸肃穆,紧接着从里面抬出一具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血水浸透了白布,场面阴森,有几个赌徒躲到一边呕吐。

挤在赌徒中间的一个中年男士目睹捕快们离开赌场,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午时三刻,神仙赌场杀死人的消息已传遍都城每个角落。

※巡捕房停尸房,老刀又开始忙碌起来。

霍护院(酒鬼)躲过‘坐吃山空’饭庄一劫,却躲不过神仙赌场的夺命阎罗,依然被凶手割了十九刀,依然尸身上插着名叫竹叶青的短刀。

四鬼成为真正“四鬼”,唐万春呢,他安然无恙吗?苍耳心情格外沉重。快乐门刀客留下杀人凶器,毁掉四鬼身上的纹身,不光光是为了复仇,极有可能想独占这笔财富。

问题来了就算快乐门刀客为毁掉四鬼身上的乌龟图案,割破他们的皮肉,为什么不多不少要割了十九刀?加上胸口这一刀,刚好二十刀。

苍耳陷入沉思快乐门满二十年,如果一刀代表一年,二十刀就代表二十年。二十年来,快乐门的怒火从未熄灭过,二十年前的那一年,快乐门一帮孤儿究竟经历了何种劫难?

※苍耳派竿子带队远赴黔东南,探秘淡竹原始森林谷,务必揭开笼罩快乐门的迷雾。云道牌捕快接手调查四鬼外围的任务。

五月廿五,云道牌牌头扁担率领手下赶到黄金芽茶楼,今天要调查的对象是苏员外(烟鬼)。

苏员外虽然是茶楼常客,茶师们过目不忘,他的家底却无人知晓。

茶师祥子道“苏员外痴迷龙姆山云雾茶,三年不败黄金芽更是茶中极品,苏员外一日不喝黄金芽,整个人不自在。但也有几日例外,苏员外指定喝芙蓉山的雁茗,茶叶还是他自带的。”

扁担问“雁茗有格外之处吗?”

祥子介绍“雁茗生长于浙南芙蓉山的大龙湫背脊和雁湖岗,大龙湫背脊终年积雾,绵延十里,产出的云雾茶不输黄金芽。雁湖岗的雁茗,又别有一番味道,雁湖终年不涸,吸引秋雁栖居,雁粪养得雁茗芽肥叶厚,泡出的茶香气浓郁,格外提神。”

云道牌捕快海裳曾做过芙蓉汤馆的艺人,对茶有几分见识,开口向样子讨此茶。

样子取出一个茶瓷瓶,递交到海裳手中。瓷瓶中装着苏员外寄存在茶楼的雁茗,海裳打开瓷盖,嗅嗅,清香扑鼻,果然是好茶。海裳将瓷瓶收起。

“见过苏员外抽野旱烟吗?”扁担问。

样子头拨得象货郎鼓,表示从未打眼过。

扁担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心里嘀咕“烟鬼藏的真深,连烟也戒了。”

“茶楼有谁知道苏员外的居宅?”扁担问伙计。

“门外接送客人的马夫。”伙计小心翼翼回答。

扁担吩咐云一带过马夫,马夫一见新京师巡捕,不知犯了什么事,腿都吓软了。扁担让他放松,找他只是打听苏员外居宅。

马夫松了一口气。

据马夫回忆,苏员外居宅掩映在一片绿叶成荫的树林中,重檐叠瓦,气势恢弘。门前车马稀少,每当马车临近居处,一个年过半百的仆人就会跑出来迎接主人。苏员外下车后走在前头,中年人趋附在后,俩人从未交谈过只字片语。一过门槛,大门“哐当”关上,院重似海。

扁担叫马夫带路,不得有误。

※苏员外居宅。

这确实是一处风景如画的宅院,门前冷冷清清,给人第一感觉无人居住。

扁担迈上台阶,正准备拍打门环,海裳说了一句“咦,点灯了。”

海裳用手数着“一盏、二盏、三盏……。”

青天白日点灯,几个捕快被围在海裳身边,好奇地向院里张望。

扁担吃了一惊。退后几大步,目光越过院墙,只见前面的一排厢房灯火闪烁。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西边的太阳依然刺眼,光线穿过树冠,叶子金光闪闪,和苏员外宅第的灯光形成强烈的反差。

院子里,灯的数量不断增加。海裳碰了碰扁担的胳膊肘,轻声道“牌头你注意到没有,灯是一盏一盏被人点起来的,相互之间有一段时间差。”

扁担眼光一亮“你的意思是一个人在点灯?”

海裳点点头“正是。”

扁担不解“想要所有房间都亮起灯火,多派几个佣人不就成了。”

说话之间,后面一排厢房也亮起了灯,庭院深深,灯火诡异。海裳机伶伶打了个冷颤莫非苏员外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化为厉鬼?

是人是鬼,进去瞧瞧。

“啪啪啪”几下急促的敲门声后,无人开门,扁担加重了敲门的力气,一记二记三记,敲门声震耳欲聋,依然无人搭理。

难道宅院空无一人?那些亮光真的是鬼火?大家一阵紧张。

扁担不甘心吃了闭门羹,招呼大家坐在台阶等,不信院门不开。

日薄西山,树林中的光亮渐渐减弱,婆娑的树影化成深重的躯干,天昏暗下来,宅院里的灯火更加夺目。

海裳耐不住性子纵身跃上了院墙,发现偌大的宅院静得可怕,她本想下去弄个水落石出,又怕私闯民宅,怏怏不乐地跳回原地。

灯火通明,院门“吱吱呀呀”开出一条缝隙,当中闪出一个仆人,见门外围着七八个捕快,当场呆住。

扁担朗声问道“你家女主人在吗?”

“女主人?”仆人一脸迷惘,不明白扁担在说什么。

扁担见他如此表情,略显意外。

“你家老爷姓苏吧。”扁担追问一句。

“姓苏?”仆人更加迷惘。

扁担“哼哧”一声“总不会连你家主人的姓都忘了吧。”

“谁是我家主人?”仆人吃惊之色更浓。

扁担见中年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不会走错了人家吧?他将目光移到马夫脸上。马夫也是满脸惊愕,显然被仆人的话弄懵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扁担掏出四方铜牌,亮出“搜”这一面。

京兆府巡捕房目前共有五块四方铜牌,正面刻着“捕”,反面刻着“搜”。司法参军手书四块,可对民宅行使搜捕,分发风云雷电四道牌牌头。京兆尹手书一块,行使权力递进一级,对官吏也可作为,由总捕头拥有。

仆人让出道,云道牌捕快鱼贯而入。

院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暮色四合,一行人走在空空荡荡的院廊中,脚步声清脆而响亮。四周房间灯火熠熠,扇扇房门紧闭,听不到一点声音,见不到一个人影。众捕快心头突突,仿佛穿梭在一座鬼火包围的坟茔。



第八十二章 墨绿玉手镯

一个亭榭处,扁担止步,对仆人强硬地道“带我们去你主人房间。”

仆人识相,唯唯诺诺,前面带路,众捕快相随。穿过二个月形拱门,来到后花院,仆人指了指角落一间低矮的房子。

海裳睁大了眼睛,盯着仆人,就差说一句“你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家主人住这么偏小的矮房子吗?”

仆人见海裳不相信的样子,面无表情地道“我总不会连自己的房间都走错。”

“你说是你的房间?”扁担怀疑自己听错了。

仆人苦笑“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海裳厉声道“你的房间关我何事?你家主人到底住在哪里?”

云道牌捕快本冲着苏员外而来。

仆人的笑容更加难看“我本来就是主人。”

海裳张了张口接不上话,在场捕快个个傻了眼。

扁担扫了一眼仆人,他最痛恨有人当面骗他。仆人丝毫不惧怕扁担的目光,反而挺起了胸膛。他本来就是大户人家的老爷,本就用不着对别人低三下四。

“主人?这么说你是老爷啦,老爷贵姓?”扁担目中充满讥讽之色。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本人姓何!”仆人答道。

“姓何,何老爷,最近可好?”扁担给足他面子,“你总认得苏员外吧?”

何老爷不加否认“认得。”

“他是你的长辈还是你的管事?”扁担故意问。

“不是长辈,也不是管事。”何老爷干干脆脆回答。

扁担步步紧逼“那他是你什么人?”

“是租客!”何老爷一锤定音。

租客!这又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好!去苏员外租房。”扁担不容多想,等会自然水落石出。

何老爷将众捕快领到苏员外卧榻处,铁将军把门,窗户糊得严严密密,整个大院所有房间都亮着灯,唯有这间屋黑灯瞎火。

五月初一,苏员外惨死茶楼,至今算起来近一个月了。如果苏员外是主人,或者家眷成群,他的房间何必紧锁?看来何老爷没有撒谎。

何老爷拿出备用钥匙,打开苏员外的房门,有捕快在,何老爷用不着顾虑。

众人入内,何老爷点亮灯火,室内锦团拥簇,华丽高雅,

海裳注意到何老板眼里几分潮湿。见海裳瞧着自己,目光充满疑问,何老爷一时心如刀绞,痛苦地道“这原是本老爷的起居之所,却成了别人的温柔之乡。”

海裳脸上疑云更重。

扁担和众捕快仔细搜查了房间,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海裳想到什么,走至床边,翻开枕头,女孩子总把一些贵重的东西和秘密藏在枕头底下,不知男人有没有这个习惯。

“墨绿玉手镯!”海裳惊叫地一声。

众捕快近前,枕头底下果然压着一只手镯,水光隐动。

海裳一把将手镯抓在手中。墨绿玉手镯玉体滑嫩,细腻如脂。海裳一双纤手翻弄着手镯,美目顾盼,甚是欣喜。玉是人家的,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

何老爷一见墨绿玉手镯,脸色突变,冲过去一把夺过海裳手中的玉镯,转身就跑。

“大胆!”扁担怒喝。

众捕快蜂拥而上,将何老爷扑到在地。何老爷嘶声力喊“手镯是本老爷的!手镯是本老爷的!!”

如果何老爷一开始说这不是租房,墨绿玉手镯是他的天经地义,在场没有一人会反对。他本是院子主人,别说是手镯,哪怕房间里的灰尘也是他的。但何老爷口口声声说这间卧室租给了苏员外,房间里的东西就另当别论了。

很快,苏员外的租房成为临时审讯室。

众捕快把何老爷摁在凳子上坐好,何老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黯黑,一下子苍老许多,和刚才判若两人。

在扁担的逼问下,何老爷满目忧伤,声音苍凉,道出墨绿玉手镯的来历。

※何老爷早年深谙经商之道,凡是赚钱的行业他都要插手,凡是有好处的买卖都要涉足。凡是他插手的行业,很多同行关门大吉,不关门就意味着赔钱,非但赔,而且赔个精光。凡是他涉足的买卖,总能赢利,非但赢,而且让很多对手血本无归。

何老爷赚了很多很多钱,财大气粗,腰缠万贯,置下了这间大院,大院改姓何,何家大院。何老爷衣锦还乡,接来父母妻女,佣人无数。每日掌灯时分,何家大院灯火辉煌,气派不凡。

正当何老爷享受天伦之乐之际,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找到他,恳求他帮其渡过难关。

这个朋友开了一家规模不少的米行,倒卖全国各地的大米。

米行老板向何老爷诉苦他借了飞钱帮高利贷,去长江中下游渔米之乡收购大米,事先付给农户足够的定金。收成之时,长江中下游鄂、湘、赣一带暴发水灾,洪水冲毁良田,淹没村庄,粮食颗粒无收,他的定金全打了水漂。飞钱帮派人日夜堵在他米行逼债,他就差跳河自杀。

米行老板希望何老爷出面,帮他跟飞钱帮负责催收的头领说几句好话,宽限时日,等他回老家卖掉老宅,连本带息还给飞钱帮,决不食言。

何老爷见米行老板声泪俱下,生了恻隐之心,加上他为人仗义,当即答应陪米行老板走一遭。

催收头领是个彪悍女人,声色俱厉,名叫黄琪。黄琪卖何老爷面子,同意宽限一个月,但米行老板必须找个保人担保。

米行老板再次苦苦哀求何老爷做他的保人,何老爷见他确有难处,加上态度诚恳,老家又有宅屋,大大咧咧答应了米行老板的请求。何老爷签字画押,用名下的何家大院作担保,做了米行老板的保人。

二个月稍纵即逝,转眼到宽限期最后一日,米行被讨债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何老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米行老板却活不见人,死不见鬼。

黄琪带人封了何家大院,何老爷拿出所有积蓄,仍资不抵债。何老爷百般说情,黄琪同意再给何老爷一个月时间,让他抓紧去筹款。

何老爷马不停蹄赶到米行老板老家,哪有老宅在?米行老板欺骗了何老爷。

何老爷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回到长安,离黄琪给的一个月时间只剩下三天了,何老爷做好事反被朋友坑,心情受到极大打击,一病不起。

三天说过即过,黄琪再次上门,要赶走何老爷一家老少。何老爷据理力争,总不能整个大院都抵给飞钱帮。

黄琪一声冷笑,呼出跟队账房,账房啪咧噼啦打了一通算盘利滚利利息、滞纳金、违约金、上门费等等加起来,整个大院按市面最高售价赔给飞钱帮还不够。

吵闹声惊动何夫人,何夫人听清事情经过,要和黄琪拚命。黄琪怕事情闹大,做出让步何家大院归飞钱帮所有,何老爷一家老小暂时不用搬家,栖身此处。

黄琪再装出一副菩萨心肠装,以飞钱帮的名义,免息借给何老爷一点钱,叫何老爷去神仙堵场翻本。

何老爷病急乱投医,听从黄琪建议,去神仙堵场参赌。

何老爷做生意顺风顺水,赚得钵满盆满,赌钱却是个门外汉,每赌输钱。输钱的滋味当然不好受,当然想赢回来,只要有本钱,就有反败为胜的希望。何老板拿出仅有一件宝贝墨绿玉手镯抵押给了飞钱帮,换取赌本作最后一博。

墨绿玉手镯对何老爷珍贵无比,未来给女儿作嫁妆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事已至此,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结果可想而知这笔抵押款同样输个精光,入了别人的口袋。

家人见他终日烂赌,悲愤填膺,一日纷纷甩门而去,投亲的投亲,自寻门路的自寻门路,只剩何老板孤家寡人独守空房。守的还是别人的房子,飞钱帮的房子,他顶多是一个守门人。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墨绿玉手镯惊现在苏员外房间。



第八十三章 别有洞天

何老爷被米行老板和黄琪套路,把好端端的家业败个一干二净。墨绿玉手镯是他最后的至爱,他念念不忘。不想海裳在苏员外枕头底下发现这只手镯,何老爷又惊又喜,一把从海裳手中抢过手镯,夺门而出。

说到苏员外,何老爷说不知此人来历,据他所知,苏员外和飞钱帮交涉过多次,欲购下这座宅第,无论苏员外出多少价钱,飞钱帮总不松口。苏员外是外乡人,急想在京城安家落户,无奈之下出高价租下这座宅第。他平时只占用一间居室,极少在院子里走动,午后才出门,乘马车去黄金芽茶楼。

苏员外告诉何老爷说自己有个毛病,受不了漫漫长夜,总觉得有人埋伏在房间各处,或在门后、或在梁顶、或在床头对他虎视眈眈。有好几次他在恶梦中惊醒,大汗淋漓,衣衫尽湿。

苏员外不堪折磨,希望天一黑,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点起灯来,他不再另外请佣人,恳求何老板为其效劳,待遇加倍。有钱就好说话,何老板早已失去东山再起之心,反正日无所事,乐得以此打发时光,不过由于房间颇多,他通常酉时起就着手点灯。

何老爷倒完苦水,希望扁担能将墨绿玉手镯还给他,这是他活下去的支撑。

扁担却不这么想,毕竟是何老爷一面之词,孰是孰非有待调查,再说苏员外的真实身份是烟鬼,烟鬼鉴别玉器眼光独到、手法老练,说不定墨绿玉手镯对破解烟鬼之死起到决定性作用,必须带回巡捕房。

该问的问了,该看的看了,扁担决定收兵。

何老爷送云道牌捕快出门,门外,何老师朝扁担和海裳各鞠了一躬,道“本人替小女燕儿谢过二位,此墨绿玉手镯系她嫁妆,希望早日物归原主。”

“燕儿?”海裳一听叫出声来,扁担心头也是一凛。

三年不败黄金芽茶楼,苏员外死于非命,同处一室的还有一位来自芙蓉汤馆的美人,香消玉殒,美人名字也是燕儿。

海裳和扁担对视一眼,此事非同小可,赶回巡捕房复命要紧……

※闹市中心,杜三爷架着二郎腿,背靠着歪脖子柳树貌似打盹,实则思考一个问题老刀已证明沈山人是酒鬼。想当年酒鬼和他、竿子、扁担一对三斗酒,气概何等豪迈,如今改头换面沦为一个卖酒的落魄山人,怎不叫人唏嘘?

酒鬼卖一种让人无忧无愁的酒,先不管酒的功效如何,单凭酒鬼是酿酒专家,对酒的热爱,绝不会粗制滥造。

酿酒少不了以下几道工序制麯、筛选谷物、加水浸泡、发酵、蒸酒、贮藏,其中必用到石磨、木桶、水缸、铁锅等器具。长街有不少卖这些杂什的店铺,只要酒鬼买过这些杂什,就能找到他的酿酒作坊。

有了明确的思路,杜三爷通过他的方式向风道牌捕快发出指令走访长安所有的杂什店,务必查明沈山人在哪家杂什店买过酿酒器具。

二个时辰过去,走访结果断断续续汇总给杜三爷,卖家众口一词有一位酷似沈山人的长者来他们店铺物色过酿酒器具,只是此人眼光太挑剔,看不上一件好的。生意没谈成,少了送货上门这茬,沈山人的酿酒作坊云深不知处。

杜三爷有点失落,风道牌捕快风七却带来一个好消息漠北马帮自外地运过一批精制的酿酒器具至京,收货人正是沈山人。无巧不成书,风七和运输沈山人酿酒器具的马夫是老乡,风七从他口中得知沈山人酿酒作坊的所在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杜三爷简直笑死了什么破马帮,老是护送一些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品,九霄月干脆改行开家杂物店算了。

杜三爷和他的风道牌捕快一溜烟冲到沈山人的酿酒作坊。

这是一个废弃多年的木场,几间陋室,几盏破灯,杜三爷等人一推开虚掩的柴门,就仿佛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洞穴。

室内狭小、昏黯、潮湿,蛛网横结,地上臭虫成堆。横七竖八的乱物不时绊住人的裤脚,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只老鼠蛰伏其中,绿蓖蓖的眼睛正凶悍地盯着每一位不速之客。

这是一个连狗都不愿意居住的地方,这样的房子说要酿出天下无双的无忧无愁之酒?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沈山人的作坊破烂如此,最想不通的人当属杜三爷。他巡视一圈,竟见不到一件酿酒器具,更不用说找到一点酒迹。

杜三爷心想“这间陋室别有洞天。”

借着瓦顶漏下来的弱光,杜三爷看到地下的臭虫沿着一条线钻进一张八仙桌的底下。臭虫大多喜爱潮湿,陋室湿气阴重,本是最好的寄居之地,为何臭虫还要钻到桌子底下?难道桌子底下有个洞穴比室内更加潮湿,更加适合它们生长?

杜三爷左手摸了一下桌面,看到手指上沾的灰尘,愉快地笑了。室内其他杂物积尘多日,触及皆黑。这张八仙桌虽有灰尘,却是些微,说明经常有人移动桌子。

不出意外,这个人是沈山人酒鬼。

杜三爷轻轻移开八仙桌,下面盖着一张草席,掀开这张草席,底下整整整齐齐排列着一道衫木,臭虫纷纷钻到衫木的缝隙中。

几个捕快搬掉衫木,露出一个洞穴,洞口很宽,可容几个人同时下去。

洞内有光,依稀可见洞底,几名捕快手脚麻利跳进穴内,刚好适合人站立。前方道路弯弯折折,不见尽头。

这是一个长长的地下通道。

杜三爷用脚丈量通道,每走百步,洞壁上挂着一盏长明灯。走过五盏长明灯,通道越来越宽敞,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窒息,这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完善的地下长廊。

杜三爷他们已经走过八盏灯,头上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初时隐隐约约,越往前走,流水声越急,一行人原来走在河床下面。

十盏灯后,湍急声渐行渐远,归于平静,前面几个捕快停下脚步,一道石壁挡住了去路,长廊已到尽头。

杜三爷用力推了推石壁,石壁纹丝不动,出口不在此处。杜三爷仰起头来,洞顶比较平整,不象是泥土,他用手挖了一下,是木板。

杜三爷试着顶了顶木板,上面压着重物,他一运功,木板终于松动,一丝光亮顷刻入洞内,众人一喜出口找到了。

顶上重物光凭杜三爷一人之力难以撼动,几个捕快过来帮忙,大家一齐用力,洞顶被掀开掌宽的空隙,杜三爷这才看清压着出口的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板,而是一个轮廓庞大的木槽底部。

木槽个头不小,重如磐石,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第八十四章 沈山人的手册

地下长廊,杜三爷盯着头上厚重的木槽,感叹沈山人功力远在他们几个人之上。

风道牌捕快齐心协力将木槽移出一个人的间距,大家依次爬出洞口。一阵阵酒香使劲地往大家的鼻孔里钻,果然到了一个酿酒的作坊。

众捕快最想看的是挡住地洞出口的大木槽究竟为何物。大家围在木槽边沿,只见木槽隔出好几个分格,格子里装满小麦、高粱、大米、红苕等谷物。

作坊空无一人。

灶膛里仍捂着火,木炭不时发出霹雳啪啦的响声,铁锅热汽腾腾,正蒸着醅料。

作坊里不少木桶里润着谷物,其中二口大木盆格外显眼,浸泡的不是杂粮,而是草药,更令人惊奇的木盆边分别写就“忘忧花”和“解愁草”。

世上还有忘忧花、解愁草这样的药材,真让风道牌捕快开了眼界。

杜三爷对忘忧花和解愁草略有所闻,忘忧草采于川西高山终年烟雨飘缥之处,解愁花漠则集自漠北深寒极地。

风七道“听漠北马帮那位兄弟说,漠北马帮除了为沈山人运过酿酒器具,还帮他运过一件不可思议的东西。”

“不可思议的东西?”杜三爷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风七笑了笑,回答“水,天下最知名的九龙潭里的水。”

杜三爷头大了起了连水都让马帮运输,天下之广,正是无奇不有。

川西高山之忘忧花,漠北深寒之解愁草,名山九龙潭之水,沈山人究竟要酿出何种惊世骇俗的奇酒来?

杜三爷他们找到了一处贮藏陈酿的酒窑,酒窑中排放着一溜制作精良的陶缸,缸体阴凉,想必装满清亮纯正、丰满醇厚的美酒。

每只陶缸都被贴上了标签,字迹相同,酒名却不相同。“寂寞”、“痛苦”、“悔恨”、“相思”、“团聚”。

杜三爷咽了一口唾液,这些酒名充满诱惑,每一种酒都让人心动,每一种酒都让人浮想联翩,普天之下独此一家。

最后一只陶缸的酒名更绝,叫做“无忧无愁”。无忧无愁,这正是酒鬼卖回自己酒池的酒。

杜三爷要手下找几只细罐来,把每只陶缸里的酒都带一罐回去。

酒窑不远处,有一处长势良好、修长挺拨的竹林,掩映着一间小竹楼,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是作坊主人沈山人的憩息之处。

竹楼四周长满了金银花,藤蔓绕楼,有几枝花条似乎春心萌动爬进竹窗偷情,给人无尽遐想。

杜三爷心想酒鬼毕竟是酒鬼,隐居之地也显得与众不同。

杜三爷登上竹楼,风吹竹林,竹涛声声,竹楼显得更加冷清。

竹楼布置和着居室无异,家俱全是竹子制戍,竹床、竹桌、竹椅,竹柜。

竹柜放着一本手册,杜三爷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打开这本手册。

手冊记录着“寂寞”、“痛苦”、“悔恨”、“相思”、“团聚”等酒的配方,也记录了沈山人日常作息,有几段文字引起杜三爷的注意

“今夜风紧,有雨,无月,郁郁寡欢,辗转反侧不能成寐,夜深,恶梦连连。翌日胸口隐痛,脑门欲裂,摇摇欲坠,自以受寒,欲服热茶驱之,不想挪步心如刀绞,虚汗淋漓。”

沈山人详细记录了发生在他身上一些病症

最近几个月,沈山人隔三差五头痛脑热,搅得他失魂落魄。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沈山人喝一口酒,醇浆入腹,心痛消除几分;喝第二口,胸口浊气全消;至第二口,体内温和滋润,暖流频生。

一口口美酒下肚,沈山人的病状便一分分减轻,几坛好酒被他喝个底朝天,沈山人的体力也绵绵恢复。

酒能化解胸头的隐痛,这让他稍安。

又是一个长夜,沈山人依然不能入眠,依然恶梦不断,心痛较之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山人大惊失色如此变本加厉,长期累月必然病入膏肓,危在旦夕。

为解除痛苦,沈山人冲进地窖,见酒便喝,只差一头扎进酒缸里。

说也奇怪,酒一喝下去,沈山人的心跳就有了规律,不再杂乱无章,酩酊过后,胸口之痛竟不翼而飞。

日复一日,心痛时喝酒,喝酒时也心痛,沈山人身上流着二种液体,一种叫血,一种叫酒。

一日沉醉中醒来,沈山人感慨万千人之一生酸甜苦辣、生离死别。唯有酒,可以暂时忘却人世间的烟火。

他异想天开普天之下有没有一种酒?喝下去让人彻头彻尾忘掉七情六欲、不再有生老病痛。

拥有此酒,岂非可以放歌四海快意人生?

于是他下决心遍访天下酒窖,哪怕历尽千辛万苦,也要求取到这种人间奇酒。

正当他打点行囊准备南下时,他偶听到世上有二种匪夷所思的药材,一种是扎根于川西高山终年烟雨飘缥处的“忘忧花”,另一种则是生长在漠北深寒极地的“解愁草”。

手册中提到了三个西域汉子达瓦登巴、米玛扎西、拉巴多吉,几前年,他们闯进烟雨飘缥的川西高山采药,误入一个终年积雪的峡谷,阴阳差错发现自古以来被藏民奉苦仙草的忘忧花,传说此花能让凡夫俗子忘却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而解愁草有一个凄美的传说,一个年迈的母亲,因儿子被征配漠北边关,杳无音信,她终日以泪洗面。一日、二日、三日……漠北深寒极地长出一片风玲草,风一吹,风玲摇晃,仿佛儿子告诉母亲,他平安无事,身体健康,希望母亲不要有太多的牵挂,不要愁坏身子,后来人们就叫这种风钤草为“解愁草”。

沈山人得知世间有这二种奇材,欣喜若狂,他要酿出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美酒无忧无愁之酒。

忘忧花和解愁草,就浸泡在作坊的木盆里。

手册中当然也提到了酿酒过程,提到了最后酿造出来的无忧无愁之酒竟与水一般,沈山人为之崩溃,神志麻糊中,他想到了卖酒,想到酒池,想到把酒卖到酒池去。

手冊中唯一未提及的,也是问题的关键沈山人凭一己如何建立起庞大的地下通道和一应俱全的酿酒作坊。

灶膛火星跳动,佣工到哪里去了?沈山人的酿酒作坊给杜三爷太多的想像。



第八十五章 总捕头的花茶会

杜三爷合上手册,藏在怀里,走下竹楼。他眼尖,修长挺拨的竹林中间,种着几株叶宽枝茂的箬竹,整个竹林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杜三爷止不住好奇心,走至竹林,近短离观察箬竹。箬竹叶片偏大,呈镰刀型,边缘有小刺毛。这种矮竹都城不多见,盛产于南国,用途很广,竹秆可以制成筷子或笔秆,竹叶则用作粽叶或斗笠。

箬竹中立着一块牌,牌上画着一座山峰,山峰上注着一行字芙蓉山乌岩尖。

原来林间的箬竹产于芙蓉山。

芙蓉山位于浙南,史称“东南第一山”,素有“寰中绝胜”、“海上名山”之美誉,杜三爷有点不理解沈山人为何在酒坊种植极其普通的高山箬竹,总不会用箬竹当酿酒的原料吧?带着深度疑问,杜三爷采了一株箬竹。

走出酒坊,是一片荒地,杜三爷带着他的风道牌捕快悉数赶回巡捕房,前几日他接到通知,五月廿九,总捕头苍耳将召开新一届的花茶会。

※五月廿九,晴。

午饭过后,新京师巡捕总捕头苍耳的花茶会就设在京兆府巡捕房的院子里,明媚的阳光下。

来的都是自家兄弟风、云二道牌的捕快,仵作老刀,少了雷、电道牌的捕快。

雷道牌捕快远赴黔东南淡竹原始森林,深入神秘的快乐门刀发源地。电道牌捕快终日行踪不定,他们不在苍耳的控制范围,因缺席新一届京师巡捕花茶会。

原总捕头牛峥山首开画风,碰到棘手的问题和遇到疑难的案件,总会在定下一个日子开一次花茶会。众人搭柴火焰高。一个人的能力总比不上集体的智慧。

牛峥山是个爱花之人,院中花花木木都是他亲手栽培的。海裳来了以后,自愿担起了浇水除草的职责。院中花团锦簇,海裳翩翩其中,心潮翻涌想不到一个专和盗贼凶犯打交道的大男人也恋花念草。海裳对原总捕牛峥山倍增好感。

院中花木种类不小牵牛花、虞美人、金栗兰、杜鹃花、夹竹桃。海裳居住的厢房外还植有玉美人、茶梅和栀子花,不同的季节可以欣赏不同的花,是名副其实的香庐。海裳还特地买了一株南庄的桃苗,挤在玉美人、茶梅、栀子花中间。期待来年姹紫嫣红之时,心中的白衣男子扣响她的香庐之窗。

牛峥山为冲一冲停尸旁的邪气,在停尸旁外栽了月季花和熏衣草。没想到眼下真的派上用场,停尸旁内躺着几具惨白的男尸,花花绿绿掩盖了恐惧。

以往花季来临,牛峥山用心地收集含苞待放的花蕾,将它们晒干,焙好、花香一体,令人心旷神怡。

海裳遵照新总捕头苍耳的吩咐,开始新一年的花蕾采集工作,按一定比例配制花茶,她在芙蓉汤馆学过茶艺,这方面她懂行。

牛峥山相信每种花木和人类一样都有它的感情与愿望,当然也有它们的语言,花卉的不同的特点和习性赋予了它们各自的语言,而牛峥山就是一位听得懂花语的爱茶人。花语虽无声,无声却胜有声,牛峥山懂得如何去听取,如何去体会,就象一个男人无时不刻能摸透情人的心思。

赏花要懂花语,品花茶也不例外。五颜六色美轮美奂的花茶艳丽夺目,是花的组合,也是花语的组合,能分清它们纷杂的语言显然是个有心人。牛峥山本来就是个有心人,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听茶人。爱茶者不计其数,听茶的人屈指可数,牛峥山无疑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位。世间所有的事物大同小异,你不明白其中变化,那是你没有读懂它的语言,听出它的声音。

牛峥山每当需要集思广益时,就会拿出珍藏的干花,亲自煮茶招待大伙,品茶论案。

喝花茶本身就是一种享受,牛峥山的花茶会深得人心。

苍耳接任京师巡捕总捕头职务后,觉得有必须将花茶会延续下去,成为京师巡捕的一种习惯。五月初一伊始,长安发生系列凶杀案,至今差不多一个月,有必要召开一次花茶会,总结案情。

※风、云二道牌捕快分座坐好,总捕头的花茶刚到火候,苍耳吩咐二牌头杜三爷和扁担把茶,为手下一回劳。

斟毕,总捕头示意大家齐盏论茶。

茶入口绵软,留香持久,在座捕快精神为之一振,暖意频生,几日的疲乏一扫而光。

海裳久久不肯放下茶盏,目不转睛盯着空空茶盏杯,似乎要把盏底看穿似的。

扁担见海裳意犹未尽,过来又要为海裳斟茶,海裳摇摇手不用,意思是自己来。她刚才想到一个问题牛峥山为何不在院中栽种几株菊花,菊花交融花茶,口味更佳,牛峥山是配茶高手,理应想到这一点。海裳记起有一次给花浇水,曾问过苍耳,苍耳顾之而言他,词语闪烁,不知何意。

海裳蛾眉轻锁,表情注重,在一帮男子汉中更显娇美,她右手浅握茶盏,皓腕凝脂玉洁,无力胜似有力。扁担痴痴地看呆了。苍耳咳嗽一声,要开口了,扁担赶忙收回胡思乱想,一门心思听总捕头发话。

海裳也放下盏杯端坐。

苍耳道“原总捕头牛峥山的有一句名言‘何谓神捕?就是你脑子中的每一种意念都是为破案而生,身上的每一份力气都是为擒贼准备。一名出类拔萃的神捕应该拥有老鹰的目光、猎犬的嗅觉、水母的触角。在雷电交鸣之夜可以听到老鼠磨牙的声音,在昼暮交合之际可以找到蚊子繁殖的地方。’”

老刀闻言微微一笑,苍耳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他曾将此话学于苍耳,给新总捕头上了深刻的一课。

苍耳把这句话作为座右铭,天天励志自己。

苍耳接着道“牛总捕头最大的愿望就是每个捕快都是听茶的高手,能轻而易举地听懂每个案件的语言和声音。”

在座捕快拍手叫好。

苍耳说起几次命案。

五月初一,黄昏,京城长街血风腥雨,黄金芽茶楼的常客苏员外惨死在二楼的雅室,被人割了整整二十刀。每一刀都致人死命,每一刀都深入骨髓。令人惊讶的是,雅室里还有一位陪命女子芙蓉汤馆头新推出的头牌燕儿。

是夜,街西死胡同又惊现沈山人的尸体,死状和苏员外同出一辙,让苍天动容,让大地失色。更离奇的是,两具尸体的前胸都有刺青,纹理被凶手用刀子破坏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的伤口深处暗藏硫磺,其目的肌肉,让刺青面目全非,杜绝他人洞察刺青秘密。

杜三爷跟踪阿布面摊至桃渡岭老街,目睹了一场伏击战,有一批刺客袭击押送檀木家俱的漠北马帮,最后帮主九霄月提着一只箱子杀出重围,逃至桃渡岭古道,下落不明。翌日杜三爷跟苍耳派往桃渡岭的雷道牌捕快雷一、雷二汇合,在情人冈发现“死”了二回的郭大裁缝的尸体,他们将郭大裁缝的尸体泡在酒缸中,千辛万苦运回长安。

京西高梁地,又现身穿婚衣的马神仙尸体。据霍护院之言,马神仙和黄婆合谋,骗他成亲,护送假扮新娘子的马神仙至一小山村投医。坐吃山空饭庄,霍护院和马神仙被人合围,霍护院独挡一面,力战群雄,掩护马神仙逃出险境。然而马神仙仍没躲过噩运,被人杀死在高梁地。霍护院也没逃过一劫,惨死在神仙赌场。

除了芙蓉汤馆头的头牌燕儿,苏员外、沈山人、郭大裁缝、霍护院、马神仙全死于快乐门刀客之手,杀人凶器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竹叶青”。

不同的是郭大裁缝先被他人屠杀,再被快乐门刀客补了二十刀。

苏员外、沈山人、郭大裁缝、霍护院身份确认无误,分别是飞钱帮四大分舵主烟鬼、酒鬼、色鬼、赌鬼。

四大分舵主命赴黄泉,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第八十六章 煮茶论玉

仵作老刀经过一番苦战,解出四鬼身上刺青的纹理,是一只老龟,四只老龟的背壳上各标着“东”、“南”、“西”、“北”四个字,代表“东龟”、“南龟”、“西龟”、“北龟”,此图案印证了飞钱帮的种种传说。

马神仙是赌鬼的替死鬼,虽然前胸的刺青是刚纹上去的,同样被割了二十刀,可见快乐门刀客忍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传说四鬼身上藏着打开飞钱帮宝藏的密匙,凶手处心积虑破坏老龟图案,说明这些图案中隐蔽了密匙的信息。老刀虽然完整复原了老龟,一时也无法瞧出密匙的的端倪。

苍耳试图从四鬼的外围着手,试图找出密匙的蛛丝马迹。扁担和杜三爷奉苍耳之命,对苏员外和沈山人先展开调查。

苍耳于是把目光投向他俩。

首先站起来的是扁担,他负责调查苏员外的外围。当下扁担不放过任何细节,原汁原味地将他们在黄金芽茶楼和何家宅院的查案经过复述了一遍。

烟鬼以苏员外之名冒充有钱外地人,租下何家宅院,让受尽飞钱帮之害的何老板充当他的门人,可见各舵主果然化整为零,改名换姓隐居一方。

烟鬼为了埋伏,竟然戒了烟。

海裳从黄金芽茶楼带回一罐芙蓉山的名茶“雁茗”,是烟鬼寄存在茶楼的。

扁担则带回了一件墨绿玉手镯,女人心细,海裳翻开烟鬼枕头,发现了这只手镯。据何老爷说,墨绿玉手镯是他抵押给飞钱帮的,原本留着给他女儿出嫁时戴的。意外的是何老爷的女儿闺名也叫燕儿,和死在茶楼的芙蓉汤馆头牌同名。

扁担一回巡捕房,就向苍耳复命,苍耳喜上眉梢,花茶会召开之即,正好以此为契机,群策群力,各抒己见。

此刻苍耳掂量着这件墨绿玉手镯,目光所及,隐隐约约能观察到光的流动,恰似苍山浮云,又如冷月当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一件上好之玉,难怪烟鬼把它放在卧榻之处。

不过苍耳还是放心不下,想证明墨绿玉是否货真价实。他今日邀了一位重量级的大师前来鉴别墨绿玉手镯真假,大师手法独特,不输烟鬼。他专门托绛桃帮忙请的。

暗香浮动,众捕快眼前一花,苍耳身边多了一枝花,一枝名动天下的探花,大理寺首席密探绛桃。

苍耳见绛桃一人前来,略一迟疑“大师没到吗?”

绛桃菀然“我请了我自己。”

苍耳竖起大拇指。

苍耳没有公开绛桃的身份,只说绛桃是他请来鉴玉的大师。海裳看绛桃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她觉得大师分外眼熟,和她心田里念念不忘的一名男子高度重合。

海裳脸上一红这大师似花似玉,哪有丁点男人的样子?倒神似京兆尹崔护大人的夫人。海裳暗暗自责。

绛桃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墨绿玉手镯上,她肉眼无法判断手镯真伪。只能借助外物了。

众目睽睽,特别是海裳,目不转睛地盯着绛桃的一举一动,学会鉴别玉石,对女人绝对有一辈子的帮助。

绛桃用的第一招是火烧。

炉子上有火,火上煮着开水。老刀移开水壶,又添置了些木炭,绛桃手腕起处,墨绿玉手镯不偏不倚落在炭火中间。

火鉴墨绿玉,听为先。风助火势,炉中火头越窜越狂,绛桃侧耳聆听,听不出有爆裂之声。墨绿玉手镯过了火攻这道关。

绛桃用的第二招是水没。

炉边有现成的水,绛桃请苍耳灌满水壶,将手镯放进水壶。绛桃旋转水壶,一圈二圈三圈,绛桃喊了一声“起”。

苍耳连忙从水壶中取出手镯。

水鉴墨绿玉,看为上。众人眼睛雪亮,玉色光泽如新,墨绿玉手镯过了水攻这道关。

绛桃用的第三招是茶泡。

巡捕房举办花茶会,有的是花茶。绛桃叫苍耳将手镯投到茶水中,半枝香后,绛桃请众捕快品尝墨绿玉浸泡过的茶。

绛桃不用问茶的味道如何,因为答案就写在众捕快的脸上,一种眉飞色舞的快感,墨绿玉茶的口感更好。墨绿玉手镯过了茶泡这一关。

三招过后。绛桃几乎断定手镯的成份是如假包换的墨绿玉。当然她还有杀手钳,当日虽不能立竿见影,却确保结果万无一失。于是绛桃要苍耳将手镯送给海裳,让海裳套在手腕上。

海裳简直不敢相信己的耳朵,贵客会如此大度将玉镯送给她,海裳开心得要死。不过海裳毕竟是京兆府的捕快,马上想到其中另有深意。不管如何,能戴过就好,海裳眉目间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苍耳令扁担为海裳戴上手镯。

第一次和海裳靠得这么近,海裳吹气如兰,扁担有些手忙脚乱,试了好几次才将手镯套进海裳的左玉腕。慌乱中掌心接触到海裳白花花的肌肤,他赶紧撤手。不知为何,扁担一阵眩晕,一颗心七上八下,怦怦乱跳。

海裳睁大眼睛,好奇地瞅着扁担,心想好好的一个牌头,怎么脸涨得通红?

苍耳微笑着注视这一幕,想不到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也会害羞。

墨绿玉手镯晶莹翠绿,海裳皓腕洁白无暇,总捕头的花茶会竟有了几许柔媚。

苍耳抚掌而叹“绝配。”

这是苍耳第一次当着大伙面夸赞海裳,海裳和他一起见证了京师新巡捕的成立和壮大,他一直把海裳当妹妹,海裳也一直叫他苍耳哥哥。要不是今日鉴别墨绿玉手镯,苍耳还未感觉到海裳如此动人。

见苍耳哥哥拍手叫好,海裳自然喜上眉梢。

绛桃含笑道“此物暂寄存在你左手腕上,一个月时辰归还。”

海裳当然欢喜,不要说一个月,就是一天也心满意足。

绛桃接着道“时辰一到,你比较一下自家手腕,要是左手比右手白皙,手镯质地千真万确,不用置疑。”

真的墨绿玉能让女人的肌肤越来越白,这等神奇,众捕快不禁喝起满堂采。

墨绿玉手镯暂时寄存在绛桃的左手腕上。

苍耳手头还有一块翡翠,是烟鬼赏赐给头牌燕儿的,作为燕儿为其暖足的报酬。

五月初一,芙蓉汤馆客人爆棚,出去服侍苏员外的头牌燕儿半日未归,邬二娘心急如火赶到黄金芽茶楼,见燕儿香消玉殒。邬二娘一时悲痛欲绝,呼天抢地伏在燕儿身上痛哭流涕,边号啕大哭边在燕儿身上探索,还真摸到翡翠一块。邬二娘欲据为己有,被竿子逮个正着,只好乖乖地上交。

上一次苍耳在停尸房外夜会绛桃后,他本想请绛桃帮忙调查翡翠的出处,因老刀一句话“马神仙身上的刺青刚纹上不久”而耽搁。

此次借鉴别墨绿玉手镯之际,真好判断这件翡翠的真伪。

绛桃这次用的手法和鉴别墨绿玉手镯不同,这次她选择的是磨研法,顾名思义,磨研法就是把翡翠慢慢磨碎,细研成粉,再察看粉末的颜色,以此判断翡翠质地的纯净。

翡翠晶莹剔透,外观不输于墨绿玉。

绛桃左手举起翡翠,右手食指为刀,运功一削,斩下翡翠一角,众人叹为观止。

这一角翡翠被绛桃合在掌心,挤压间,掌隙处纷纷扬扬落下起一条粉线。稍许,绛桃分开双掌,翡翠化为乌有,全被磨成粉未。

绛桃叫苍耳取来一只海口大碗,注水及半,再将案面上的翡翠粉未收拢,撒泼在海碗里,粉未慢腾腾沉淀下去,最后尽数没入水中。

一盏茶功夫,碗中盛水渐趋绿色。绛桃打了个响指,毫无疑问,此翡翠是膺品。

面对在座捕快好奇的目光,绛桃解释“真正的翡翠,其粉末浸泡在水中,水质透明清亮,如果是假翡翠,浸泡之水便呈绿色。选择磨研法,事先基本确定是膺品。”

众人恍然大悟。



第八十七章 奇葩的推理

茶喝到浓处,人的神志格外清爽。煮茶论玉,让众兄弟抒发一下各自感受。感受越多,想法往往就越多,破案的思路就往往越宽。

京师巡捕三道牌捕快初出茅庐,血气方刚,缺少实战经验。苍耳的首次花茶会说白了是一次案例教学,旨在锻练捕快的破案思路和分析能力。

苍耳准备把花茶会开成一个全开放的讨论会,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杀死四鬼的凶手是快乐门刀客。苍耳希望大家不要受其局限,尽可能展开丰富的想象,哪怕天马行空,哪怕异想天开,最好能想出一百种杀人的场景,一百种场景总有几种接近事实真相。

风云二道牌共有廿名捕快,加上总捕头和老刀,就有廿二个人,每个人想出五种场景就已经足够。

杜三爷的和扁担对视一眼,难为了手下这些初出茅庐的年青人,杀人的场景千变万化,杀人的法子数不胜数。特定的时段,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人物,就算你异想天开,就算你天马行空,总不能脱离实际情况吧。

绛桃不陪苍耳讨论案情了,她有要事面呈京兆尹,她扫了一眼杜三爷和扁担,这俩人是她找来助苍耳一臂之力的。杜三爷和扁担看着绛桃,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绛桃先走一步。

苍耳坦诚公布了烟鬼的死亡疑点,线索、证据,并介绍了黔东南淡竹原始森林快乐门的崛起和杀人利器“竹叶青”。

大家开动脑筋,憋足了劲地思考,一支香后,林林种种的想法汇集上来。认同和不认同快乐门刀客杀人的各占一半。

经过一番论证,淘汰了不少实在离谱的想法,苍耳罗列出可供进一步探讨的几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烟鬼死于快乐门刀客之手,杀手埋伏在正对茶楼十丈开外的独门独户小院,苏员外所在的雅室窗门开着的。小院的租户是一家古玩店的老板宋夫人,宋夫人的古玩店开在茶楼对面在,显而易见,宋夫人和快乐门有染。

第二种观点是第一种的补充如果烟鬼胸口的凶器发自宋夫人的小院,必然另有帮凶。烟鬼除了胸口一刀,身上还被凶手割了整整十九刀,埋伏在小院里的凶手要完成这十九刀几乎不可能。

第三种观点小院和茶楼有一段距离,要求凶手有过人的武功,目前无法证实快乐门刀客杀人于十丈外,极有可能是现场杀人。

第四种观点竹柄短刀可以仿制,夺烟鬼之命的不是竹叶青,而是一种神出鬼没的组合式暗器。看上去是一把飞刀,一招致命,回旋时机关打开,衍生成十九把飞刀分袭被害人的要处,就算你化为厉鬼也无法躲开。这一种基本上否认了快乐门刀客杀人。

这种想法显然天马行空,苍耳却听到津津有味。如世上有一位百年难遇的奇匠,难保有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惊现江湖。

第五种观点凶手是芙蓉汤馆的头牌燕儿。虽说欢场女子见钱眼开,但没准有识货的行家。烟鬼表面出手大方,暖一次足答谢一枚翡翠或玉石,假若燕儿懂得门道,见到手的翡翠是膺品,由此生恨,暗下杀机。至于杀人凶器为何和竹叶青外观一致,有待查证。

第六种是一种大胆的推测杀死烟鬼的凶手不是别人,恰恰是黄金芽茶楼的茶师。大家只是听茶师样子说初一下午燕儿和烟鬼相继进入雅室,门一直关着,除了这道门,雅室还有一扇临街的窗户。凶手总不会当街翻进窗户,杀了人后从容不迫跳窗逃走?假使茶师说了谎;假使茶师是隐藏的快乐门刀客;假使茶师不是快乐门的人,留下竹柄短刀是想嫁祸给快乐门,结果会怎样?

作出这种推测的是杜三爷,他一下子推翻了几乎板上钉钉的事实快乐门刀客杀死四鬼。

苍耳竟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他铺开宣纸,工工整整将以上六种观点记录下来,并另外画了一张图,在黄金芽茶楼、宋夫人古玩店、芙蓉汤馆之间串起箭头。

接下去是让各种围绕烟鬼的线索对号入座,验证各种观点。

扁担率领云道牌捕快突袭了烟鬼隐居的何家大院,在烟鬼的床头搜索到一件墨绿玉手镯,何家大院原主人何老爷口口声声说手镯是他抵押给飞钱帮的。云道牌捕快前脚回巡捕房,何老爷后脚就跟到了。为了要回他的墨绿玉手镯,何老爷说了一件有关他和苏员外、宋夫人的一件事。

※二个月前,苏员外差他去长街宋夫人的古玩店谈一笔生意。苏员外给了他三样东西二封信,一封给宋夫人,一封给何老爷本人。

何老爷打开给他的信封,里面有一张神仙堵场即兑的银票,要是往日这个数目他连眼都不会眨一下。今非昔比,银票的数目让他心动。

何老爷以为苏员外得知他是做生意的天才,让他做个帮手。但他的想法显然错了,苏员外只让他将另一封信交给宋夫人。宋夫人接过信,用不着何老爷开口,宋夫人看民信准会达成交易,神仙堵场的即兑银票即归何老爷。

何老爷临出门时,苏员外又交给他一只银袋。苏员外千叮咛万嘱咐苏员外,货物必须他本人押回至大院。

何老爷依言至宋夫人古玩店,将信当面交于宋夫人。

宋夫人拆开信后脸色相当难看,就象是刚刚吞下一只苍蝇。何老爷一看宋夫人的表情,知道苏员外这笔生意有戏了。

宋夫人清点货物打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于宋夫人的翡翠玉器,苏员外给的银两微不足道,简直象打发一个叫化子。

宋夫人默默收好银袋,何老爷心想宋夫人有什么把柄落在苏员外手里,何老爷心里为宋夫人打抱不平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有什么过错,也应网开一面,不该要挟人家。

这以后,何老爷对苏员外没过好脸色,苏员外和他说话,何老爷哑巴似的一问三不知。苏员外自觉无趣,悄悄告诉何老爷一个秘密宋夫人卖的都是膺品,他有证据。

何老爷本能反应,在扁担收队回巡捕房后,特地过来反映这一情况。

扁担告诉何老爷巡捕房会秉公办案,让何老爷回去等候消息。

如此一来,郭夫人的嫌疑就大了,她有了杀人动机,让真相永远变成哑巴。



第八十八章 杀手联盟

宋夫人杀死烟鬼报了要挟之仇,为何还要刺烟鬼整整二十刀?为何还要夺去和她毫无瓜葛的燕儿性命?五月初一至今,宋夫人的古玩店大门紧闭,宋夫人再未露过面。

茶席间一片“嗡嗡”之声,捕快们交头接耳。

苍耳写下“凶手”二个大字,再在后面加上“宋夫人”名字。他让大家安静下来,暂时不谈宋夫人,先看老刀凭记忆临摹一幅人像。

老刀完美复原四鬼尸身上的刺青,众捕快对老刀佩服得五体投地,听说老刀要作画,众捕快屏声凝气看老刀动笔。

老刀摊开纸笺,捉笔醮墨,笔走如飞,寥寥几笔,一个栩栩如生的头像一气呵成。

“燕儿。”见过燕儿遗体的几个捕快异口同声。

苍耳平静地道“墨绿玉手镯本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嫁妆,这个大家闺秀的芳名也叫燕儿,是何老爷的女儿。”

扁担微笑,从何老爷处得知他女儿名叫燕儿后,他第一时间回巡捕房向苍耳复命。

见苍耳把目光投他,扁担站起来道“为查明何老爷的女儿和芙蓉汤馆的燕儿是否同一人,我和老刀又特地去了一次何家大院,调取何老爷女儿的相貌特征。”

扁担瞟了一眼老刀刚画的头像,一锤定音“何老爷女儿和芙蓉汤馆燕儿是同一个人。”

“嗡”的一声,众捕快炸开了锅燕儿有了杀死烟鬼的理由,飞钱帮设圈套害其父败光家业,连给她的嫁妆都成了烟鬼的贴身之物。本来第五种观点是燕儿见到手的翡翠是膺品,一气之下才杀了烟鬼,眼下燕儿的杀人动机有了根本改变。

苍耳公布调查到燕儿信息

燕儿卖身葬父,自己把自己卖到芙蓉汤馆。燕儿有沉鱼落雁之容,有闭月羞花之貌。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馆主邬二娘着力将燕儿打造成芙蓉汤馆的头牌。

如此美人儿,自然招蜂引蝶。奇怪的是公子哥儿、纨绔子弟无论开出多高的“缠头”,送多重的“花红”,燕儿总是爱理不理。燕儿有个条件,只要满足这个条件,主随客便,无论吟诗附琴还是轻歌曼舞,无论饮酒赏月还是共渡良宵,她都会来者不拒,笑脸相迎。燕儿的条件说起来很简单男人的右脚底必须长有一粒蝇头大小的黑痣。

半个月后,还真有一位自称脚底长着一粒黑痣的客人登门芙蓉汤馆,成了燕儿首位接待的客人。此客人在燕儿的私房住了三天三夜。这以后,再也没有一位脚底长黑痣的客人出现。

邬二娘在芙蓉汤馆为苏员外物色暖足的女艺人,其他姐妹都愿意出馆,唯独燕儿死不同意。琦琦第一个出馆,服侍好苏员外后,回到芙蓉汤馆,琦琦告诉邬二娘,苏员外脚底长着一粒黑痣。

燕儿偷听到这种情况,反过来请邬二娘早日安排她出馆。邬二娘喜出望外,将燕儿安排压轴登场。

五月初一,苏员外血溅茶楼,同处一室的燕儿香消玉殒。

苏员外脚底有没有长着一粒黑痣,老刀最为清楚,苍耳请老刀描述一下。老刀回忆起发生在茶楼杀人现场一幕

当时老刀正在埋头验尸,竿子一脸正色,告诫手下“人体刺绣,事关重大,各位严守口风,不准透露半点消息。”众捕快应诺。雷一指着苏员外的足底心,惊呼“哪是什么?”众人顺着雷一的手指望去,苏员外光着的脚板上,中间有一个蝇头大小的黑点。老刀告诉大家不要惊慌,是一粒黑痣,众人虚惊一场。

苍耳就以上线索让大家边品茶边讨论。

稍顷,众捕快达成共识

燕儿得知墨绿玉手镯在烟鬼处,恨上了烟鬼。她并不知道烟鬼隐居在何家大院,四处打探烟鬼的下落,伺机报夺镯之恨。燕儿了解到烟鬼脚底长着一粒黑痣,便假装卖身葬父,进了芙蓉汤馆。京城时兴汤浴,效仿皇帝和贵妃洪浴。全城汤馆,数芙蓉汤馆最佳,男人无不趋之若鹜,喜欢寻花问柳的烟鬼极有可能现身汤馆。殊不知烟鬼却爱上喝茶,以苏员外之名躲在黄金芽茶楼足不出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烟鬼仍不忘拈花惹草。小心驶得万年船,他特地让邬二娘偷偷送女艺人服侍他,却让燕儿逮住机会杀之。

苍耳在“凶手”二个字后面,又加上一个女人的名字“燕儿”。

接下来他让大家温习一下茶师祥子的证词

燕儿先苏员外一步来到雅室,泡好苏员外指定的健腰固肾汤,等着苏员外。苏员进雅室后,木门一直关着,中间不见有人过来拜访他。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样子怕打扰苏员外的兴致,没续过茶。天黑,过了苏员外打道回府的时间,样子去敲门提醒苏员外,见室内仍杳无反应,样子一脚踹开木门,看到苏员外和燕儿早已气绝身亡。样子一口咬定木门是从里面往外锁死的,芙蓉汤馆的老爹也证明了这一点。

竿子到达现场,发现雅室临街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窗台干干净净,没留下一点破窗的痕迹。

众捕快又议论开了,一致排除凶手穿窗而入,杀了人后再跳窗逃走的想法。楼下商铺比肩接踵,街道熙熙攘攘,凶手就算最笨,也不会傻到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中越窗杀人。

比较赞成的二种想法一是燕儿打开窗子,方便凶器从窗外飞入,击中苏员外后,燕儿再关上窗门,前提是凶手必须有杀人于十丈之外本领。

二是茶师样子是凶手,是快乐门刀客。踹开雅室木门的人是样子,木门是否从里面往外锁死只有他一人知道,芙蓉汤馆的老爹则是听样子言而言。

第二种想法最后占了上风,这种想法最为大胆,也最没有破绽,在场的捕快口服心服。

苍耳在“凶手”二个字后面,加上了“样子”。

杀死烟鬼的凶手一下子变成三个人宋夫人、燕儿、样子。

前面是将三个嫌疑人宋夫人、燕儿、样子分开单独讨论,苍耳现要求众捕快将三个嫌疑人合起来一块讨论。

经过一番探讨争论,得出一致结论宋夫人、燕儿、样子组成一个杀手联盟,杀了他们的共同敌人烟鬼。

杀人轨迹

宋夫人、样子、燕儿研究了烟鬼的爱好、习惯、心理,仨人分别装扮成古玩店老板娘、欢场女子、茶师,顺藤摸瓜,追寻烟鬼的藏身之所。

苏员外揭穿宋夫人卖假翡翠,等于暴露了他是烟鬼的身份。验证了苏员外是烟鬼,宋夫人完成任务,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五月初一,样子联合燕儿杀死烟鬼。

燕儿之死众捕快更倾向是病亡,得知生命为时不多,燕儿加快了复仇的步伐。

海裳听到这里打了冷噤。

杜三爷断定自称脚底长着一粒黑痣登门造访燕儿的客人是样子,他们在燕儿的私房接头,互通烟鬼消息,可见样子和燕儿的关系非同一般,可能也正由于燕儿得病,留给他俩相处的时日不多,他们缠绵了三天三夜,依依不舍。

院子里有风,树叶有了明显的抖动。海裳赶紧用衣袖遮拦住茶杯,要是沙砾掉进杯子里,这杯花茶就报费了。



第八十九章 谜局

烟鬼之死有了定论,接下去剖析酒鬼谜局。

五月初一下午,有人目击沈山人和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死胡同。大约一顿饭工夫,目击者见沈山人和穿斗篷男子一去不复返,出于好奇,他跑进死胡同一看,发现沈山人胸口插着一把竹柄短刀,气绝身亡。

酒鬼死于快乐门刀客之手,对此在座捕快深信不疑。

无巧不成书,风道牌捕快风七有个老乡是漠北马帮的马夫,风七从老乡口中得知漠北马帮曾为沈山人运过一批精制的酿酒器具。经风七老乡指引,风道牌很快冲到沈山人的酿酒作坊。

杜三爷罗列了他们如何发现地下长廊、酒坊、竹楼以及沈山人的手册。

风道牌捕快从沈山人的酒窖里带回几罐酒,冰镇在停尸内。老刀取过来一字排列在众捕快面前。

酒罐上分别写着酒名“寂寞”、“痛苦”、“悔恨”、“相思”、“团聚”、“无忧无愁”等。

大家面面相觑。

寂寞是什么?寂寞梧桐锁深秋,酒余人散独倚栏杆。

痛苦是什么?月残梦醒,玉筝和泪弹。

那么悔恨呢?相思呢?团聚呢?无忧无愁呢?

无忧无愁之酒真的能让人忘掉所有的寂寞、痛苦、悔恨、相思和团聚?

这些被沈山人赋予人类情感的酒名如一块巨大的石子,投进众人的心湖,激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对无忧无愁之酒最有发言权的是海裳,在座之中只有她品尝过此酒。

时间退回到五月初一午时三刻。

随云道牌捕快一起巡逻的海裳,在酒池遇到卖酒的沈山人,不动声色在跟沈山人后面进了酒池。海裳首次出巡,沈山人在此地撞疼她,俩人起过争执,后听总捕头说沈山人值得怀疑,所以她盯住沈山人不放。

沈山人见大堂酒客云集,叫卖他的无忧无愁之酒,引起哄堂大笑。

席间,沈山人和江北宝字号银庄的少爷发生冲突。少庄主意用一百两银子交换沈山人的酒,遭沈山人拒绝,沈山人声明此酒形同于水,是卖给历尽坎坷的人喝的,只有历尽坎坷的人喝了此酒,才会忘记人世间所有不快乐的事。沈山人羞辱少庄主年纪轻不识货,少庄主恼羞成怒,趁之不备偷袭得酒,品尝后连声说是举世无双的美酒。

酒池伙计见少庄主把沈山人的酒说得神乎其神,不免动心,向沈山人讨了小半碗酒,喝后赞不绝口。沈山人不相信,给在座酒客品尝,没想酒客们喝完后也异口同声说是好酒。沈山人歇斯底里,说大家合伙骗他,一气之下摔破酒坛。趁着混乱,海裳捡起地上一块瓷片,上面余有酒液,她醮了一点含在口中,淡淡如水,没有酒感。

海裳向大伙叙述她在酒池的所见所闻,她至今想不通沈山人为何把水当酒卖,还美其名为“无忧无愁”;想不通少庄主他们喝下去明明是水,却说是酒。当时她环视四周,见宝字号少庄主和酒池伙计表情高深莫测,深感他们不怀好意。

“无忧无愁”、“寂寞”、“痛苦”、“悔恨”、“相思”、“团聚”这几种酒近在咫尺,苍耳请大家先过来品尝无忧无愁之酒。

众捕快依次品过酒,给出一致的答案“水!”

杜三爷站起来道“我们在沈山人酒窑边的一间竹楼里,找到一本手册,手册里不仅有各种酒的配方,还详细记录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病症和奇思妙想。沈山人为化解身体的痛苦,异想天开要酿出一种让人忘记痛苦无忧无愁的酒。他弄到二种珍稀药材扎根于川西高山终年烟雨飘缥处的‘忘忧花’、生长在漠北深寒极地的‘解愁草’。据说忘忧草能让人忘却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解愁花能解除芸芸众生的千种愁丝、万般心结。为了酿好酒,他精心挑选浸泡原料的木桶、碾压药物的石磨、蒸馏出酒的铁锅、陈酿贮藏的酒缸,甚至委托漠北马帮运来天下最知名的九龙潭里的水。”

杜三爷喝了一口花茶,继续道“沈山人的手册提到了酿酒过程。从选料到浸泡,从发酵到过滤,每一道工序都完美无缺,每一个环节都天衣无缝,所有细枝末节无不浸透他的心血……”

杜三爷娓娓道来,沈山人酿酒的画面重现在大家眼前

经过无数次的试验,历尽无数天的煎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沈山人看到蒸桶里流出晶莹剔透、凝碧聚绿的酒液来。

他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捧起酒液,喜极而涕“这就是我要酿的酒!这就是我酿的无忧无愁之酒!”

泪如泉涌的沈山人颤颤抖抖捧着这掬酒移步出门,门外阳光灿烂,掌心中的酒液格外清亮。突然沈山人觉得不对,酒液中少了一样东西扑鼻的醇香。他忐忑不安地吮了一口,清凉甘甜,他啜入的竟然是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水。

水,除了解渴,又怎能让人无忧无愁呢?希望转眼变成了泡影,沈山人嚎啕大哭。

是上天对他的捉弄?还是冥冥中的报应?酒液中有他的爱、有他的悔恨、有他的辛酸、有他的希冀。他想到了卖酒,卖这种叫水的酒。他要把酒卖给芸芸众生,让世上的所有人咀嚼他的痛苦,体味他的人生……

杜三爷说完,沈山人酿酒画面消失,代之的是一帮表情沉重的捕快。

“天下美酒,莫不过长安酒池,卖酒当然要卖到酒池。”扁担打破沉默,“令人费解的是沈山人是飞钱帮酒鬼,是洗黑钱吞食赃款的重要成员,怎象一个受尽磨难的人?”

苍耳接过扁担话头“五月初一午后,三爷、海裳、杀手、被害人、形形的酒客汇聚在酒池,确实热闹,三爷不妨说一说你的判断。”

“酒鬼有一个很重要的身份,他是酒池老掌柜。”杜三爷开门见山道,“大伙应该听说过酒池斗酒的故事,酒池老掌柜以一对三,最后以半杯之差输给三个联手挑战他的人。你们猜挑战者是谁?”杜三爷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扁担抢过回答“不瞒众兄弟,老杜是其中的一胖,竿子牌头是其中的一高,我么,嘿嘿,其中的一瘦。”

众捕快闻言一呆,“胖如水桶、长似竹竿、瘦成担”,联想到仨人的体形和名字,果然名如其人,纷纷拍手叫好。

“三牌头好酒量!”有捕快献殷勤。

“三爷易容功夫也一流!”海裳情不自禁道。她在酒池受阻,是三爷帮她脱离困境。

杜三爷哈哈一笑“有了这层关系,酒鬼的音容笑貌怎么改变也逃不过咱老杜的眼睛。”

是日,杜三爷怀疑沈山人是酒鬼,易妆成一个酒婆子置身酒池,碰巧海裳跟踪沈山人来到酒池。更令人意外的是,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同时出现在酒池。杜三爷和海裳从头至尾听到斗篷男子和沈山人的对话,见沈山人有危险,杜三爷和海裳都想救他一命。紧要关头,杜三爷和海裳都着了道,差点出不了酒池。等俩人脱身,沈山人命丧死胡同。

“沈山人卖的明明是水,宝字号银庄少爷、酒池伙计、一班酒客却骗沈山人是酒,显而易见,这些人想摧毁沈山人的意志,让他死心。”杜三爷总结,“说明单打独斗,杀手可能不是沈山人的对手。”

心死了,只求解脱,所以死胡同杀人现场未留下一点搏斗的痕迹。杜三爷的话不无道理。

“这么多人想要酒鬼死,他们全是杀手联盟的人吗?”苍耳抛出一个问题。

答案是肯定的,在座的捕快再次达成共识。



第九十章 诡异

酒鬼之死盖棺定论,郭大裁缝命案提上案头。

这起命案,不得不提到漠北马帮,不得不提到总帮主九霄月。

五月初二上午,也就是烟鬼和酒鬼被杀的第二天,漠北马帮总帮主九霄月和三名马夫押着一套老式紫檀家俱出了长安。九霄月对其中一只大箱子特别上心,不离其左右。得知此消息的苍耳一下子想到流传桃渡岭千年的一支奇怪的马帮,断定漠北马帮此行目的地是桃渡岭和情人冈,他当即派雷一、雷二火速出发,抢在九霄月之前赶到漠北马帮,查明大箱子的用途,助他解开“寡妇路情断义绝”的真相。

无独有偶,死胡同杀人场勘测结束后,继续潜伏街头的杜三爷来到阿布的面摊吃面,洞察到阿布的面孔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符,联想到死胡同杀人现场他的“阴阳水”失效,无法清洗沈山人的装容,怀疑阿布和沈山人一样,脸上动过刀,整过容。

杜三爷对阿布上心,他和风一轮流监视阿布的面摊。

五月初三凌晨,面摊无人,杜三爷来接风一的班,发现风一遭了暗算,不省人事。杜三爷深信阿布面摊有猫腻,安顿好风一后,再次埋伏下来。令他意外的是,阿布带着一批人搬走了面摊,杜三爷顾不得多想,跟着阿布的马车出了长安。

五月十二黄昏,杜三爷和阿布这批人到达桃渡岭镇老街,随后漠北马帮的车队赶到,杜三爷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街头阻击战,双方争夺的焦点正是那只大箱子。

杀手藏龙卧虎,有死皮赖脸剑法高手,有鸳鸯门高徒,有智勇双全的女人帮,更有神秘的阿布。

九霄月突出重围,提着大箱子死命跑向古道。杜三爷起身追赶,被一个身材脸蛋和阿布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拦住去路,杜三爷冲了几次没成功,万事巨细的他又着了道,一时失忆。

杜三爷清醒过来已是五月十三上午,他随着人流来到情人冈,遇见雷一和雷二。据雷一雷二说,他们在驿站被人偷了马,耽误了行程。等他俩赶到情人冈,看到郭大裁缝横尸冈头,于是将郭大裁缝的尸体藏在灌木丛中,待天黑运回长安。

杜三爷在草丛中找到散了架的檀木箱子,发现木板上插在一把飞刀,刀尖上的血渍已凝固。杜三爷恍然大悟檀木箱装着一个人,想瞒天过海逃避追杀。

最后杜三爷、雷一、雷二仨人合力将郭大裁缝的尸体运回长安。

老刀验尸初步结果郭大裁缝胸口最早中的一刀不是竹叶青,而是插在檀木板上的这把飞刀,郭大裁缝在箱子中挨了一刀。桃渡岭镇街头阻击战,对方要掠走的不是大箱子,而是郭大裁缝这个人。

这一发现让苍耳异常兴奋,他和清音一直以为箱子里装着的是藏宝图或武功秘笈,根本没想过是人。

苍耳暗中摸底漠北马帮,查明九霄月去了梨江十三渚,三名马夫回到马帮,苍耳随即传唤他们,三名马夫如实陈述了押送紫檀家俱的过程,经他们指认,郭大裁缝是漠北马帮的金主,深受马夫拥趸,漠北马帮不止一次为他叫卖女人的四季新衣。

指认过程中,一名马夫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红丝绳。”

光着身子、毫无血色的郭大裁缝手腕上竟扎着一条红得触目惊心的红丝绳。

这名马夫神色慌张地说“我见总帮主的腕上也系着这种红丝绳。”

苍耳深感意外。

更惊奇的事还在后头,苍耳见老刀聚精会神注视着郭大裁缝的衣衫旮旯处,眼神越来越惊愕,脸色忽明忽暗,疑云密布,就象看到了怪物一样。

郭大裁缝的衣衫旮旯处散落在几条腌萝卜,被血水染得通红,看起来相当的诡异。老刀捡起一片未沾血迹,完好无损的腌萝卜,高举至眼前,腌萝卜闪闪发亮,说不出的诡异。

苍耳一眼认出这是阿布面摊的腌萝卜,苦笑阿布不至于为了腌萝卜将郭大裁缝至于死地吧。

郭大裁缝比烟鬼和酒鬼多了颈上一刀。

老刀拼出郭大裁缝身上的刺青图案南龟,证明郭大裁缝是飞钱帮色鬼。

苍耳地将以上信息毫无保留地公开,供大家参考。

众捕快议论纷纷,色鬼命案表面看起来盘根错节,纵横交叉,有许多细节值得推敲,实则和烟鬼、酒鬼之死大同小异。杀手联盟,先摧毁色鬼意思,群而攻之,一波接一波,令其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茶水有些凉意,炉火如豆,老刀似乎忘了添柴,众捕快说完各自的见解,苍耳默不作声,巡捕房一时静寂。

老刀忽然想到什么,坐不住了,“呼”地窜出去,象一匹脱缰野马,一瞬间跨越重重交错的月季花和熏衣草。

老刀一头扎进了停尸房,看到五具直挺挺裹在冰块里的尸体,五具姿态未曾改变冒着寒气的尸体。老刀喘着粗气,心跳比平时至少快了半拍,在他的仵作生涯里,还没有过一次集中五个受害人的尸体。

老刀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突然他的手停滞不动定住半空,脸色说不出的恐怖,他看到了什么?

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苍耳、杜三爷、扁担跟了进来。

海裳本尾随他们后面,被扁担挡住,说停尸房不是一个女人家来的地方。海裳不服气,她是京兆府堂堂的女捕快,捕快还怕尸体,传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扁担刮了一下海裳鼻梁,劝她“里面躺着飞钱帮四鬼,你就不怕烟鬼抢你腕上的墨绿玉手镯?再说郭大裁缝生前是色鬼,死后也是色中饿鬼。”一席话说得海裳花容失色,乖乖呆在原地。

停尸房内,苍耳拍了拍老刀的肩膀,见是总捕头,惊魂未定的老刀举手颤颤巍巍指向郭大裁缝,郭大裁缝和其他几具尸体一样,赤条条一丝不挂,埋没在冰碎中,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奇怪的是郭大裁缝的左手伸出冰面,五指合拢捏成拳头,杜三爷一根一根扳开郭大裁缝僵硬的手指,拳头慢慢松开,露出一条红丝绳,特别刺眼。

苍耳、杜三爷、扁担俱是一凛太离奇了。

几个人心头犹如击鼓狂擂不已,现场阴森之气熏得人难受,扁担胃液里作呕,一股腥气往上翻滚,他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老刀道“我每天要换冰块一次,今早不见郭大裁缝腕上的红丝绳,因忙着备炭火,没往心里去,席间大伙提起红丝绳,才想起这档事,跑回停尸旁看个究竟。”

郭大裁缝僵硬的脸充满怨恨,仿佛在诅咒天地间一切生灵,停尸房冷气骤增,众人不胜寒意。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杜三爷凑近郭大裁缝的尸体暴跳如雷。

郭大裁缝的脸更加惨白。

外面响起三二声归鸦的嘶叫声,阴森森如郭大裁缝的空灵在冥冥中回答“你说我是人就是人,你说我是鬼就是鬼。”

一片乌云遮蔽了太阳,天很快黑了下来。



第九十一 章 空罐遗墨

茶席迁移至议事大厅,无论如何,花茶会不能半途而散。

炉火又被老刀生得通红,壶口开始滋滋往外冒出热气。

停尸房变故,打乱了苍耳思路,他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脑子变成一只淘箩,把所有线索筛选一遍,淘走没有价值的沙砾,沉下来的便是闪闪发光的金子。

苍耳首先想到酒鬼。

从酒鬼手册的字里行间,酒鬼似乎经历过一段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经历,心情低落到冰点的人才将希望寄托在不着边际的无忧无愁之酒中。

当年酒鬼追随诗圣的脚步,遍访名山。江南百果谷奇遇得一冠绝人间的美酒,名为“将进酒”,何等豪迈!后位居飞钱帮东分舵主,风头无两,虽说飞钱帮遭到官方打压,家大业大的酒鬼也不至于产生厌世情绪。

酒鬼手册只字无提及痛苦经历的来龙去脉,就象他的长安酿酒作坊一样,成为一个谜。

杜三爷从酒鬼的酿酒作坊带回一样东西:产于芙蓉山乌岩尖的一株箬竹。

箬竹个头偏矮,杜三爷为保持其鲜活,命风二剪掉上半部分,留着下半部分根枝和泥包好。风二怕中途压坏箬竹,特地将箬竹放进一个空酒罐,盖上罐盖。

杜三爷令风七保管箬竹,并带回巡捕房。

苍耳让风七去取箬竹,风七跑出门外,捧回一个酒罐,风七启开罐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酒罐上。

风七怔怔地注视着手中的罐子,满脸的惊愕:“出鬼了!罐子是空的。”

风七声如游丝,滑过众人耳根,缠绕在屋宇间,议事大厅大地一片死寂。

“呛啷”一声,席座间响起刀声,打破了暴风雨前的宁静,一道弧光亮过大厅。

这不是闪电,是风二拨出佩刀插在桌面上,他表达的方式有点极端,传递的信息在座人都懂是他将箬竹装进酒罐中,要是他捣鬼,不妨砍了他的手。

风七从酒罐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体舒展畅快,笔划苍劲有力,看来不是伧促而笔。

好端端的箬竹竟然变成了一张纸,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人措手不及。

停尸房冰镇着五具僵尸,莫不是酒鬼游魂悄无声息窃取了箬竹,玩了个掉包的把戏?

苍耳的眉线拧成一股绳。

风七念道“生为行客,死乃归人;笑迎悲送,惊醒一场春梦,哪来忧?酒也空空,水亦复复;歌寂舞终,罗绮一时同尽,何谓愁?”

这几句词倒为酒鬼的无忧无愁之酒作了最好的注释。

水能作酒,墨也当然可以为酒,墨迹深处酒香来,这首词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无忧无愁之酒。如果这首词是鬼所作,那就是个大彻大悟的鬼。如果是酒鬼的游魂所作,说明酒鬼原谅了凶手。

世上真的有鬼吗?众捕快当然不信。

总捕头的茶花会开了整整一下午,时近黄昏,苍耳让大家回去休息,总结一下思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最冷静最有灵感的时候。

走出议事大厅的海裳拉住扁担的衣袖,问“黄金芽茶楼的茶师样子是快乐门刀客,苍耳哥哥为何不派我们去捉他?”

扁担温声道“已有一帮兄弟为我们代劳。”

“哪帮兄弟?”海裳惊讶。

扁担徐徐道“电道快捕快。”

※人散茶凉,苍耳没有掌灯,独处在黑暗中。

炉子里仍有火,火头一扑一闪,映照着苍耳凝重的脸。苍耳思潮起伏,打飞钱帮遗宝主意的人员之多,势力之广,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早在夜会绛桃之时,他和绛桃对四鬼之死基本有了定论,本次花茶会是锻练手下的思维能力,让初出茅庐的年青人学会综合分析。

脚步声响起,有人摸黑进来,是老刀。

老刀提了一壶酒回来,苍耳摸了摸鼻子,有点意外。

“反正都是现成的,炉子里生着火,何不用来温一下酒?”老刀边说边拿火钳拨了拨炭火,木炭有些发白,他加了一些木炭,放上老酒。

老刀憨厚地笑了笑道“还是地道的家乡酒,稻花香。”

这是老刀第二次请总捕头喝酒,老刀是个凭真本事吃饭勤勤恳恳的人,苍耳夜会绛桃,老刀贡献了一道大餐四鬼身上的刺青图案,

苍耳一下子来了精神,说不定老刀又推出一道大餐,那就赚翻了。

酒香芬芳,苍耳起身提起酒壶,先给老刀斟上一杯酒,再给自己满上,他由衷地敬了老刀一杯酒。

老刀一口酒落肚,悠悠地道“太可怕了。”

苍耳问道“你指红丝绳?”

老刀摇摇头:“不是!”

崔护盯住他不放“空罐遗墨?”

“比这更可怕!”老刀露出恐惧的目光。

苍耳再给老刀续上一杯酒,老刀一饮而尽,酒的作用下,老刀接下去道“他们活过来了,停房房内四具尸体活过来了。”

苍耳大愕“你指是四鬼?”

老刀抹了一下嘴巴,道“不错,他们跑掉了。”



第九十二章 芙蓉山四尖

冰镇在停尸房里的四具僵尸活过来逃走,说这话的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你确定尸体是自己逃走的,而不是被贼偷走的?”苍耳打破砂锅问到底。

老刀语气坚决“确定。”

苍耳追问“你有证据?”

“有!脚印。”老刀郑重地道。

老刀是这段日子与四鬼朝夕相处,是不是四鬼脚印一看便知。

苍耳来了兴致“那不妨去现场瞧瞧。

俩人结伴来到停尸房,一眼见到到地上留着四行潮湿清晰的脚印,由里及外。马神仙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冰床上,烟鬼、酒鬼、赌鬼、色鬼的尸体无影无踪。

苍耳摘下墙上的马灯,蹲在地上,试图找出第五双可疑的脚印,看看四具僵尸是不是被人赶走的。找了半天,苍耳徒劳而起,双腿几乎麻木,脸上却有了明显的笑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苍耳愉快地道。

老刀云山雾罩,愣在那里。

苍耳朗声道“停尸房阴气太重,不妨回议事大厅喝酒。”看来总捕头对稻花香已上瘾。

回到议事大厅,苍耳用火钳将炉火拨旺,老刀一扫刚才的萎靡,淡定自若。

俩人象老朋友一样边喝边聊,喝到酣处,老刀心血来潮,从怀里掏出一团软布,展开,说要当场作画。

厅内有现成的笔墨,老刀掌灯,煞有介事地画了起来。

朦胧的光影中,苍耳看到老刀所作的画,一幅好奇怪好奇怪的山水画。

“四鬼的刺青?”苍耳脱口而出。

老刀点点头道“对,镂在四鬼身上的纹理隐含着几种变化,直至昨夜,我才找出破绽纹理可以自由搭配,自由组合。经过编排,一具尸体的线条可以拼出一座山尖,四个人,四座层峦叠嶂的山尖。”

老刀说完,在每座山尖的空白处标注上纹理主人的名字苏员外、沈山人、郭大裁缝、霍护院。

苍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也太夸张了。

四座山尖越看越熟悉,苍耳耸然动容不会这么巧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光。

老刀注意到苍耳的表情,好奇地问“总捕头认得这几座山尖?”

“它们叫百冈尖、雁湖尖、凌云尖和乌岩尖,烟鬼的雁茗、酒鬼的箬竹就产自雁湖尖和乌岩尖。”说完,苍耳如释重负。

老刀呆若木鸡。

苍耳不知道怎样向老刀解释,这四座山尖属于史称东南第一山的雁荡山脉,雁荡山悬嶂蔽日,飞瀑凌空,被现代驴友誉为徒步天堂,拥有很多粉丝,挑战四尖更成为考量一个驴友是否合格的标准。苍耳穿越唐朝之前,曾领略过四尖之险。

苍耳斟词道“我见过芙蓉山的画绢,对四尖的印象特别深。传说炼五色石补天的女娲氏,一日来到西北高原一处大泽,见周围芦苇丛生,泽内荷花盛开,便伸手采摘了一朵五色荷花,插在髻旁。一阵大风刮起,将她发髻的荷花吹飞,荷花飘啊飘,飘到东海岸,落下来成山。一百零八瓣花瓣,化作一百零八座山峰,其中百冈尖、雁湖尖、凌云尖名、乌岩尖最为出名。因荷花又称芙蓉,人们便将此山名为芙蓉山。”

苍耳刹住话闸,这个传说还有下半部分芙蓉山顶有一天然湖泊,芦苇丛生,南归的秋雁纷纷停留栖宿,芙蓉山因而被世人知晓。久而久之,秋雁栖宿的芦荡被人称为雁湖,芙蓉山也改成雁荡山。

史载唐宋年间还没有形成雁荡山这个名字,苍耳故意掐掉这后半部分。

老刀释然“长安街也有间汤馆叫芙蓉汤馆,看来芙蓉特别讨人喜欢。”

苍耳一时语塞,他一直把芙蓉汤馆和出水芙蓉这四个字联想在一想,老刀无心插柳的一名话,让他别开思路,对芙蓉汤馆有了新的想法。

炉火如豆,行将熄灭,老刀见苍耳陷入沉思之中,不想打断总捕头的思路,悄然退了下去。

苍耳正在琢磨烟鬼有一时段专喝雁湖的云雾茶,酒鬼的作坊种着乌岩尖的箬竹,显而易见,烟鬼和酒鬼对雁湖尖和乌岩尖作过研究。

一叶知千秋,赌鬼和色鬼也不例外,熟悉百冈尖和凌云尖。

苍耳从黑暗中看到一道曙光四把密匙有可能藏匿在芙蓉四尖。

※夜阑人静,巡捕房的一间屋脊上,蜇伏着一个身材修长、体态啊娜的幽灵。

今晚无月,停尸房马灯高悬,议事大厅光影浮动,巡捕大院有了一定的照明度。

院子里树影朦胧,隐隐绰绰,宛若一位位春睡的美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凝结在花卉上,给花卉披上一件晶莹的外衣。

屋脊上,幽灵宛若夜的使者,白衣袭袭,姣洁如月。

一个平淡无奇又不失几分俊逸的男子仰靠在牵牛花的树干上,一动不动,好象一位忠实的守护神,守护着牵牛花安睡。

幽灵眼神如水,脸上起了复杂的变化。

夜更深,露更重,白衣幽灵似乎受不了煎熬,从屋脊上翩然而下,衣袂飘处,夜草极尽献媚,夜风慢声吟唱。

幽灵如烟如雾,飘至花木丛中,依着男子坐了下来。

湿气更重,几颗发亮的露珠沿着男子的发际,滴落男子胳膊弯里,碎在手背上。幽灵取出一条粉色的丝巾,竟要为男子拂拭去面颊上的露水。

男子一个机伶从梦中惊醒,看到白色幽灵,惊呆了。

“海裳!”

海裳的脸腾地红了,她未料到苍耳会在此刻醒过来,会眼睁睁瞪着她。海裳羞赧万分,幸好有夜色掩护她的窘态,否则她仍可挖个地洞钻下去。



第九十三章 等鬼

苍耳责怪海裳“这么晚你还在院子里游荡?”

“我睡不着。”海裳忧忧地叹了一口气“又没有人陪我喝酒,陪我聊天。”

总捕头的花茶会一散,海裳闷闷不乐回到香庐,她没有掌灯,靠在床头转着腕上的墨绿玉手镯,默默地想着心事。

下午总捕头请来的鉴玉女大师似花似玉,长相和她心目中的白衣相公高度重合,她的心又乱了。

“冻死了,先到哪里找件衣服穿。”窗外有人说话,紧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海裳一惊,急忙打开窗门,她看到一个奇异的景象四个赤身的男人正打窗前经过。

海裳吓得魂飞魄散,她认得这四个男人的背影,正是烟鬼、酒鬼、色鬼和赌鬼。

尸体竟成群结队走出停尸房,还开口说要找衣服穿,海裳一颗心狂跳不已,幸亏他们未发现她。

又有一具尸体开始讲话“我们这算穿越到唐朝了吗?”

另一具尸体回答“当然。”

海裳瞠目结舌,听不懂尸体在说什么,转眼他们消失在黑暗中。

风中传来一首小曲,海裳听出哼的人是老刀,要是他早来一步,碰到四具行走的尸体,肯定会发疯。

海裳赶紧披了一件外衣套,几个箭步冲出香庐。她要去议事厅亲口告诉苍耳,四鬼诡异地复活。

到了议事厅,海裳见厅内炉火如豆,苍耳正陷入沉思中,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不该惊动总捕头。

有人过来,海裳躲过一边。

来人是老刀,提着一壶酒,海裳暗暗惊诧这个时候,他竟然有心思找总捕头喝酒!

不一会,大厅里飘出阵阵酒香,老刀和总捕头交谈甚欢,海裳咽了咽口水,倍感孤独。

海裳悻悻地坐在台阶上,院中景物隐隐约约,如魈如魅,不知四鬼的尸体有没掩伏其中。海裳低头看到自己一身捕快行当,心想堂堂一个京师巡捕哪有怕鬼的道理,与其等鬼上身,不如找鬼下锅。

打定主意,海裳飞鸿掠影,上了屋脊。扁担教过海裳飞檐走壁的技艺,虽只是皮毛,管用就行。

海裳环视四周,不见鬼影,倒目睹苍耳和老刀走出议事大厅,去了停尸房一趟,估计总捕头正为尸体失踪一事忙碌。

说也奇怪,苍耳和老刀回到议事大厅后又是喝酒,又是作画,只可惜苦了屋脊之上的海裳,夜凉如水,她虽加了一件外套,仍被冻得咯咯作响。

老刀离开议事大厅后,苍耳也走到院子里。海裳本想下来和总捕头说说话,见苍耳来回踱着步,仍苦思冥想中,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伏在屋脊上想自己的心事。

等到海裳再次抬起头,苍耳已靠着牵牛花树躯睡去。

海裳下屋,走至苍耳身边,怕他着凉,拭去他额上的露水,苍耳惊醒。

二人尴尬一小会。

“这种鬼天气,除了喝酒聊天真想不出有什么事可做。”海裳说着嘟起了嘴。

苍耳扬了扬眉“好,回去生火煮酒,炉中还有余炭,壶里还有剩酒。”

未等苍耳说完,海裳一溜烟跑进议事大厅。

海裳又是加炭,又是摇扇,火苗死而复生,壶里的酒又开始冒热气。望着忙得不亦乐乎的海裳,苍耳故作紧张地道“要是僵尸循着酒香而来,你怕不怕?”

海裳眼波流动“有鬼来更妙,小女子手到擒来为总捕头筛酒。”

苍耳抚掌大笑“此言正合我意。”

酒已温好,入口微酣,虽稍缺火候,却暖人心窝。

海裳轻启玉齿“可惜壶中所剩老酒不多。”

苍耳朝海裳眨眨道“那我俩不妨慢慢喝,慢慢等。”

“等谁?”

“等鬼!”

总捕头怎知有鬼来?海裳诧异。

※色鬼手心惊现红丝绳,苍耳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四鬼身上刺青被完美破坏,徒留躯壳,派不上一点用场,幕后之人为何还要在他们身上耗费精力?

会不会是色鬼尸体自己动的手脚?苍耳这个想法虽然大胆,却有可能,因为穿越到大唐的八个人,除了他和清音,其他六个人没有现身。

桃花庵一慧师太一开始就说明由于自身功力的缺陷,无法将八个人的意念同时传输到唐朝,有几个人可能脱节在时光隧道。

清音最先到达唐朝,紧接着是苍耳本人,然后没有然后了,其他六人不知下落。这六个人中,有四人是烟鬼、酒鬼、色鬼、赌鬼的后裔,他们沿袭祖先的外号,来唐朝寻找意念的着落点他们的祖先。

如果色鬼尸体自身摘下腕上的红丝绳,说明这一时段色鬼尸体有了知觉,现代色鬼的意念已进入到古代色鬼的大脑。

所以苍耳得知烟鬼、酒鬼、色鬼、赌鬼的尸体莫名其妙消失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心里反而一阵窃喜现代烟鬼、酒鬼、色鬼、赌鬼的意念安终于全着落,粉墨登场。

苍耳最关心的问题是新烟鬼、酒鬼、色鬼、赌鬼脑子里装得是现代人的意识还是原本的意识?

新四鬼珊珊来迟,他们归宿何方?除了京兆府巡捕房可以安身,苍耳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所以他等新四鬼归来。

“他们找衣服去了。”节骨眼上,海裳突然冒出一句话。

这下轮到苍耳惊讶不已“你见过他们活着走出停尸房?”



第九十四章 修练之人

海裳一五一十说了香庐的所见所闻,苍耳听了连声叫好,他所有的推测都要对了,更令他兴奋的是尸体说的“我们这算穿越到唐朝了吗?”这句话,证明新登场的四鬼记得他们来自哪个年代。

海裳见苍耳喜不自胜,心里好生纳闷不就是四具尸体还过魂来吗,有这么开心?

门外有人高叫“哥几个快来,苍耳在此。”

苍耳和海裳一惊,只见门口露出一张脸,赌鬼的脸。赌鬼朝苍耳做了一个鬼脸,苍耳点头示意,俩人会心一笑,海裳看呆了。

赌鬼往外说了几句话,门口又多出三张脸,见是苍耳,乐开了花。赌鬼率先进屋,后面的烟鬼、酒鬼、色鬼鱼贯而入。四人穿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衣服,有大有小,有宽有窄,不伦不类。

他们本来是赤身的四具尸体,如今有血有肉地站在海裳面前,海裳毛骨悚然。

赌鬼、烟鬼、酒鬼、色鬼、苍耳五个人象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互相打招呼,有说有笑,全当没海裳在。

壶里还有余酒,苍耳斟酒,刚好一人一杯。五人为重逢在唐朝干杯。

赌鬼道“苍耳兄弟,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四人都改头换面了。”

苍耳心想这也难怪,飞钱帮四鬼都整过容了。他止不住问“你们四个是怎样认出对方的?”

烟鬼抢先回答“甭提了,我们醒过来见是陌生人,互相猜疑,差点打了一架。”

酒鬼疑虑重重“我们四个赤身躺在停尸房的冰床上,莫非死过一次?”

苍耳点点头,关心地问“你们身上有刀口吗?”

四人异口同声“没有。”

苍耳暗叹桃花庵心经真神奇,能抹去伤口,那可是恐慌至极的二十刀啊!

色鬼庆幸道“还好三月和比目鱼没跟我等在一块,要不尴尬死了。”说完瞟了赌鬼一眼。

赌鬼盯住海裳不放,欲言又止,犹豫不决。色鬼这才注意到海裳,一下子紧张起来。赌鬼和色鬼一齐面对苍耳,希望给他俩一个惊喜。

苍耳知道赌鬼和色鬼想要什么答案,摇了摇头,赌鬼和色鬼好生失望。

酒空,有茶,苍耳煮茶。

酒鬼忍不住问海裳“妹子,你是清音?”

海裳一头雾水,不知道酒鬼说什么。

苍耳出来解围“她叫海裳,是京兆府云道牌巡捕。”

赌鬼怅惘。

色鬼盯着苍耳身上的吏服,叫了起来“苍耳兄弟,你如今的身份是总捕头吧?”

苍耳不想隐瞒,答道“对。”

四人以茶代酒,向苍耳道贺。

贺毕,烟鬼问苍耳“下一步我们去寻宝吗?”

色鬼不好意思道“你们先行一步,我要去找三月。”

色鬼目光迷离,他清楚记得进入时光隧道前一瞬间出现的幻觉三月懒慵一笑,,古人洞霎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花的海洋。洞中睡去的小动物纷纷苏醒,手舞足蹈,围着三月在花间翩翩起舞

色鬼眼里只有春天的颜色。

赌鬼不失时宜地接腔“我也去找比目鱼。”

比目鱼是赌鬼的相好,富贵不相移,淡薄不相忘,陪赌鬼穿越大唐。

苍耳深为感动赌鬼不急着去老祖先的神仙赌坊,反先去找比目鱼,是个重感情的人。

“比目鱼比我们早一步来到唐朝,不过我一直未遇见她。”苍耳道。

那天在龙姆山古人洞,赌鬼耷拉着脑袋搂着比目鱼昏昏然睡去,苍耳踱过他们身边,听到比目鱼正在梦呓“赌哥这是什么地方?长安街吗?”苍耳怀疑自己听错了,比目鱼补了一句“哦大唐大唐哈!”

比目鱼的穿越之旅可见一斑。

赌鬼无比激动“她来了就好,我一定会找着她!”

酒鬼一旁无比感慨“赌哥和色哥这两个情种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你们坚持找女人,我不妨去酒池转转。”

烟鬼失落“你们仨个都有地方去,可怜我孤家寡人,无所可去。”

苍耳本想为烟鬼推荐三年不败黄金芽茶楼,一想不对,还过魂来的烟鬼还不把人吓死?苍耳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他觉得不能让四个人瞎逛,得想方设法让四个人重返穿越前的面孔,要不整个长安街乱了套。

四鬼意见不统一,苍耳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注意。他们五个来自一千二百年后的现代,相聚大唐不易,今晚他只想放下所有包袱,和赌鬼、烟鬼、酒鬼、色鬼好好聊一聊。

看苍耳和四鬼谈笑风生,海裳怀疑自己在做梦,她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痛得咧开了嘴,不是做梦,是真见鬼了。

海裳想起蜀留香酒阁可怕的一幕她和马背上的三兄弟达瓦登巴、米玛扎西、拉巴多吉对局,挑战二十盅“入口如含烧红刀刃,入腹如吞滚烫之火”的烈酒烧刀子,她豁出命连续干了八盅酒,身体器官对酒的抵抗力到极限,正当她放弃对局,任凭马背三兄弟处置时,酒阁房顶破了一个大洞,洞里掉下一个男人,被她称为“飞仙哥哥”的苍耳。

海裳记得当时苍耳的装束相当奇怪连体服、有透气孔的帽子、硕大的背包,连体服上的饰条竟然会反光。

后在阿布面摊,崔夫人感谢海裳和苍耳救命之恩,问苍耳是否修练之人,苍耳含糊其辞说自己是龙姆山派的,介于佛道之间。

如此看来,总捕头有特异功能,能让死尸还魂并听命于他,海裳终于想通了。

※老刀回到停尸房,越想越不对劲总捕头听到尸体失踪不乱方寸,反到有一种正中下怀的欣喜,老刀百思不得其解。

老刀提着马灯,循着地上的四行脚印,一路觅踪寻迹。

出了巡捕房大院,门外脚印太杂,一下子失去方向。老刀不死心,伏在地上,鼻子几乎触及地面,分辨可疑的脚印。

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找到了新的蛛丝马迹,他仔细观察了脚印的走向,原来四鬼走回了巡捕房。

老刀啧啧叹奇,跟着脚印往回走,脚印最后在议事大厅门口消失,老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议事厅内,总捕头正和四鬼打成一片。

老刀一下子迷失在巡捕大院。

※海裳眼尖,看到门外的老刀,拉了拉苍耳的衣袖,苍耳转身,海裳压低声音“老刀在院子里。”

苍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快去将老刀请进来,我正要向他请教几个问题。”

海裳依言去请老刀,烟鬼看海裳走出门外,面向苍耳吃吃笑了起来,道“苍耳兄弟,这妹子是你巡捕房捕花,近水台前先得月,下手了没有。”

苍耳板起面孔“别胡扯。”

赌鬼打趣道“苍耳兄弟如想撩妹,哥倒可以教你几招。”赌鬼能让比目鱼死心塌地跟着他,当然有二下子。

“打住,打住。”苍耳阻止赌鬼往下说。

门外,老刀听海裳说总捕头有请,头皮嗖嗖发凉,老刀心有余悸今晚之事太不可思议了。

海裳见老刀目中全是恐惧之色,怕他把总捕头想成妖魔鬼怪,向他透露苍耳是龙姆山派门人。

老刀埋怨道“总捕头是修炼之人,明明是他催醒了四鬼,还要去停尸房装模作样查看脚印。”

海裳和老刀不知道,苍耳正愁说穿越一事,要是听到海裳和老刀对话还不开心的要死。



第九十五章 被掐断的线索

海裳和老刀一前一后进来,苍耳见老刀镇定自若,好象突然之间想通了四鬼复活是怎么一回事,正愁找不到托词的他松了一口气。

苍耳介绍老刀,四鬼纷纷向老刀问好。

老刀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憨厚地笑笑,算是和四鬼打过招呼。

七人重新入座,苍耳说出下一步打算“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是飞钱帮四大分舵主手上的四把密匙,极有可能封存在东南方向的芙蓉山。”苍耳目光扫了四鬼一眼,“我们称之雁荡山。”

烟鬼道“雁荡山离龙姆山也就一日脚程,兴于唐,盛于宋。此山断崖林立,刀削斧劈,十分凶险,密匙匿藏此山,有可信度。”

色鬼道“长安离雁荡山就远了,早知此事,当初不用来长安,直接上雁荡山就是。”

酒鬼哼了一声“马后炮,你还是去找你的三月吧。苍耳兄弟,我等办正事要紧,先行一步吧。”

赌鬼担心道“此去雁荡关山遥遥,不知何日归程,丢下比目鱼我不放心。”

烟鬼不以为然“唐朝人海茫茫,要找到两个现代女子无疑大海捞针”

四鬼争论不下。可见没有三月和比目鱼作伴,色鬼和赌鬼的积极性会大打折扣,苍耳有点头大。

烟鬼听不下去了,对苍耳道“素闻长安是穷奢极侈之地,灯红酒绿,,苍耳兄弟,干脆带色鬼和赌鬼找一下乐子,消消谗。”

海裳和老刀面面相觑,烟鬼生前是一好色之徒,死了一回,倒成了正人君子。

酒鬼想起一个人,高声道“清音,或许清音知道三月和比目鱼的下落。苍耳兄弟,你总有清音的消息吧?”

苍耳苦笑“清音如今叫绛桃,是大理寺首席密探,她失去了现代的记忆。”

酒鬼问“清音,不,绛桃和我们同行吗?”

“难说。”苍耳不能肯定。

烟鬼道“我们初到大唐,还是你拿主意吧。”

酒鬼附和,色鬼和赌鬼不好反驳。

苍耳说出自己的顾虑“烟哥、赌哥、色哥、酒哥你们死过一回了,整个巡捕房众兄弟熟悉四位兄弟遗容,为打消他们的恐惧,我想让烟哥、赌哥、色哥、酒哥恢复穿越前的相貌。”

“好啊!”酒鬼第一个站起来响应,烟鬼、赌鬼、酒鬼均表示没意见。

苍耳道“那四位兄弟喝会茶,我和老刀师傅借一步说话。”

议事大厅分成二个圈子,四鬼一个圈子,苍耳、海裳、老刀一个圈子。

苍耳跟老刀说起一件事

死胡同杀人现场,杜三爷看出沈山人是易过容的酒鬼,特地用他“阴阳水”清洗沈山人脸部,假如沈山人脸上化着妆或戴着人肉面具,遇到“阴阳水”立即原形毕露。可是杜三爷无论怎么洗,沈山人依然是沈山人。杜三爷怀疑沈山人整了容,他让老刀检查一下沈山人的脸部有无动过刀,老刀借口死胡同光线暗,能见度差,搪塞杜三爷。苍耳后问过此事,老刀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此事一直没有下文。苍耳坚信老刀知道内幕,有什么难言之隐。

总捕头再度关注此事,老刀放下包袱,道出真相。

老刀在杜三爷动用“阴阳水”之前,便发现沈山人整过容,而且知道谁为沈山人动的刀,在没有查实沈山人真实身份和破解人体刺绣之前,他必须保护这个人,一个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女人。

老刀十八岁那年,结识了一个女孩红姑,红姑刚烈如火,动不动就和人家打架。认识老刀后,红姑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因为她身边多了一个喜欢她的老刀,多了一个帮她打架的人。年青的老刀有几分武学根基,身强体壮,随便几个人无法近身,红姑到处挑衅欺负过她的人,老刀则替她出头。

年青的老刀是个不善言词的人,为了不让心爱的人吃亏,红姑叫他打架,他就打,每次出手总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倒地求饶。扬眉吐气的红姑日渐依赖老刀,对老刀好感与日俱增?。

红姑有持无恐,一日又约好架,只不过这次她约了七八个无赖同时干仗,她有把握这七八个无赖联起来也不是老刀对手。为了心爱的人,老刀一口答应好好教训这帮无赖。

临战前夕,有人哭哭啼啼找到老刀,这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儿子被老刀打成重伤。老夫妻体老身弱,一贫如洗,拿不出钱给儿子抓药疗伤。看到这对伤心欲绝的父母,老刀良心发现,主动向老夫妻认错,七拼八凑了几两银子打发老夫妻回家。

这个意外的插曲,让老刀心里起了微妙变化,他决定不再帮红姑打架,反正对方不会把一个女孩子怎么样,约架之日,老刀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红姑找不到老刀,又气又愤。她遵守自己的诺言,一人单刀赴会。

老刀等时间一过,匆匆忙忙赶到约战的山脚,发现红姑脸上血迹斑斑,皮开肉绽,不忍卒睹。红姑呆呆地坐在哪里,眼皮红肿,好象大哭过一场,任凭老刀怎样呼唤一言不发。

原来红姑刚刚受尽了无赖们的侮辱,他们嘲笑她是一个被男人抛弃没人敢要的泼妇。红姑按捺不住火爆的性子,就和他们拚命,对方人多势众,怎容得她撤野?几下将她掀翻在地,每人抽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红姑受此奇耻大辱,咽不下气,抱住为首的无赖,一个猴子摘桃,差点捏碎了无赖胯下的男根。为首的无赖命其他无赖架起红姑,抽刀在红姑左右脸额各割了一刀,无赖们见红姑破相,方才解气,扬长而去。

老刀后悔自己没有遵守诺言,给红姑造成如此大创伤。他痛恨对方以多欺少,以强欺弱,

当下怒从胆边生,恶从心头起,追上这帮无赖,将他们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得他们鬼哭狼嚎,只狠爹娘少生了一条腿。老刀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依样画葫芦割了为首的无赖二刀。

老刀再次来到山脚下,红姑却失踪了。

过了一个月,红姑仍未出现,老刀这才感到不对,找到红姑家里,家人说红姑离家出走了。

老刀不死心,发誓一定要等红姑回来。这一等就是十年,红姑杳无音信。生要见人活要见尸,老刀于是背井离乡,四处打听红姑的下落。

老刀白天打工,夜深人静时则苦练家传刀法。这一找又是二十个春秋。红姑不知何处,老刀一头白发却不请自来。幸亏他的刀法练得出神入化,总算没有虚度光阴,不过他从没有在别人面前露出过马脚,不显山来不显水。

岁月流淌,时间的长河将老刀对红姑的那种执着和耐心差不多磨个精光,就在他对红姑彻底死心时,却在京城长街遇到华发初生徐娘半老的红姑,红姑不再是红姑,成了私房菜的老板娘,丈夫英年早逝,人称刘寡妇。

相逢一笑泯恩仇,俩人说起往事感慨万千,老刀见红姑脸面部光洁,没留一点刀疤,深为迷惑。红姑不想隐瞒,说为了消除脸上这二道深入额骨的刀疤,她遍访名师,幸好苍天有眼,让她寻得一高人,拜其为师,学会换脸术,刀技炉火纯青。

俩人夫妻缘分已尽,老刀不想再浪迹江湖,只想守在红姑身边,平平淡淡度过余生,老刀平时帮红姑打打下手,闲时钻研红姑的换脸术。

红姑的私房菜远近闻名,吸引了一位胖如水桶的好汉杜三爷,杜三爷三天两头去红姑的铺子买私房菜,一天杜三爷对红姑说京兆府巡捕房缺一仵作,总捕头牛峥山托他物色人手。

红姑向老刀转叙了这个消息,老刀异常兴奋。红姑夫家的隔壁正好是京兆府巡捕房,要是能在巡捕房当差,就可终生守着红姑。老刀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自幼学过医,加上刀功了得,完全能胜任仵作这份差事,便请红姑向杜三爷美言几句。

红姑跟杜三爷一说,杜三爷愿意成人之美,经他推荐,老刀顺利做了仵作。

老刀在巡捕房显示了越高的技艺,为破解疑难杂案立下汗马功劳,深得总捕头牛峥山赏识,你他“刀头”。

死胡同凶杀案,老刀一眼看出沈山人的换脸术出自红姑之手,连杜三爷都不知红姑的底细,可见红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拥有换脸绝技,老刀当即掐断这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茶花会对四鬼之死有了定论,凶手是快乐门刀客及其杀人联盟,老刀觉得红姑绝对不会加入杀人联盟,加上四鬼还魂,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总捕头一问起,老刀全盘托出。

苍耳听了老刀的叙述,目瞪口呆,想不到小小的一个仵作拥有如此惊人的秘密,真是打开了一扇窗还有一扇窗,打开了一扇门还有一扇门。



第九十六章 刀客训练营

老刀道出实情,信誓旦旦红姑绝对清白,和沈山人最多是一笔金钱交易,一个替他换脸,一个付她报酬。

苍耳安慰老刀“你们和红姑中间之间隔着一个杜三爷,杜三爷不会徇私枉公,也不会冤枉好人,这事交给杜三爷处理,相信三爷会把握好分寸。”

苍耳有他的打算接下去他要组织一支力量远赴雁荡山,四鬼跟队,他怕捕快们见四鬼跟在身后吓破胆,便考虑将四鬼的面孔整容成现代四鬼的模样,缘于此想法,他追问沈山人的换脸之事。

老刀钻研过红姑的换脸术,无疑是个意外的惊喜,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环节。苍耳和与老刀商量将四鬼安排在停尸房,由老刀操刀秘密为四鬼整容,技术上有什么难题可以请教红姑,唯一要求是老刀必须严守口风。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苍耳等电道牌牌头短刀的捷报。雷道牌捕快至今未归,苍耳经绛桃同意,派电道牌捕快去捉拿茶师样子,已过去一夜了,短刀仍未消息。

苍耳担心杀手联盟捷足先登雁荡山四尖,样子如能归案,就能查明杀手联盟的行踪,作出相应的对策。

天快亮了,短刀会凯旋归来吗?

※五月廿九,黄昏,黄金芽茶楼。

茶楼提早打烊,窗户紧闭,室内光线黯淡,茶师样子独坐一处,泡了一壶清明前茶,然后闭上双目养神。

一个人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大门,一晃而进。

“你来了。”样子平静地道。

来人挺惊讶“你在等我?”

“胖如水桶瘦成担,高如竹竿短如刀,短刀牌头,我等你多时了,特地为你开着门。”样子连头也懒得抬。

“我是捉拿你归案的,你竟还有胆子等我。”短刀冷冷地道。

样子睁开双目,轻蔑地一笑“我要是跑了,你捉得住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他瞟了一下大门,“门外埋伏着你的人吧?”

短刀面色如铁“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这么有信心?拿什么对付我?竹叶青吗?”样子三连问。

短刀脸色一变。

竹叶青见血封喉,是快乐门刀客的杀人武器,一个捕快怎会随身拥有如此可怕的杀人武器?

样子轻描淡写地道“我没别的意思,这是我为你刚泡的三年不败黄金芽,你不妨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喝完茶聊好天我立马跟你走。”

一个是凶手,一个是捕快,杀手竟叫捕快陪他喝茶聊天,这个凶手哪来的底气?

短刀闷声不响坐了下来,样子为他斟了一杯茶,短刀二话不说举杯就喝。

“你喝茶的样子就象在喝酒,不怕我毒死你?”样子故意将短刀一军。

“我这个人生下来就百毒不侵,你信不信?”短刀睨了样子一眼。

样子皮笑肉不笑“我信,要不大理寺一枝花不会把你家安插在京兆府巡捕房。”

短刀脸色又是一变“你知道倒不少。”

样子打了个哈哈“就象你了解我一样多。”

短刀试探“快乐门恐怕倾巢而出吧?”

样子答非所问“据我所知,高如竹竿的竿子率雷道牌捕快去了黔东南,只怕此去危机四伏,凶多吉少。”

“危言耸听,你们敢与京兆府为敌?”短刀针锋相对。

“不敢,快乐门不想引火烧身。”样子不失分寸地道。

短刀骇然“你指的是其他暗黑势力?”

“不错”样子道,“其中曲折,只怕你比我更清楚,除非雷道牌捕快懂得明哲保身。”

短刀倒抽一口冷气。

快乐门替天行道,专杀搜刮民脂民膏的地方贪官污吏,被某些人视为眼中刺肉中钉,欲除之而后快。重赏之下心有勇夫,几大臭名昭著的暗黑势力屯兵淡竹,对快乐门合而围之。快乐门虽分成二派,外敌当前,二派同仇敌忾,凭借原始森林天堑,与暗黑势力展开周旋,双方谁也没占着便易,僵持已久。

雷道牌闯进淡竹原始森林,不管闲事还好,与暗黑势力井水不犯河水。一管闲事,双方兵刃相见,势单力薄的雷道牌捕快必吃大亏。

样子见短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知道短刀担心雷道牌捕快,他巧言道“雷道牌捕快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牌头竿子敢不敢作主了。”

短刀“哼”地一声,道“你的意思让雷道牌捕快和快乐门结成同盟,一起抵抗暗黑势力?”

样子神色活现“只要利益相同,何乐而不为。”

短刀怒道“京师巡捕怎能和快乐门同流合污!”

样子不以为然“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世?双亲是谁?”

短刀落寞地道“我是孤儿。”

“不,你一生下来就是快乐门的人,因你的双亲是快乐门双雄。”样子提醒短刀。

短刀全身一震,愤愤地道“我不是!双亲生下我时,他们已被门主逐出师门。”

样子逼问“你知道多少?”

短刀沉默。

样子深情地道“论资排辈,你双亲是我的两个师父,虽名存实亡,师徒之义仍在。”

短刀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样子黯然神伤“不管你想听不想听,名义上我都是你师兄,你得容我把话说完。”

短刀面无表情。

样子说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黔东南淡竹原始森林,一个世外高人收留了黔滇高原四村八寨的孤儿,创建了一个刀客训练营快乐门。

第一期训练营有男有女,悬在他们头上的是快乐门天条男女刀客不能相爱,如果触犯,格杀勿论。

为报家仇,这些苦命的孤儿无条件接受了快乐门天条。

快乐门入门第一关是成为哭手,规则相当残酷,要求每个孤儿号啕大哭,哭干眼泪,哭出血来染红身边的竹子。如哭了三天三夜也哭不出一点血,沦为刀客的活靶子。

这些苦命的孤儿想起悲惨的身世哭得死去活来,哭得撕心裂肺,涕泗滂沱。有的哭出血达成目标,有的淘汰出局做了预备靶子。

其中一个女孩即将哭完三天三夜,仍哭不出一丝血泪,眼看马上沦为活靶子,绝望之余,她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动作,用针刺瞎了左眼,血如水喷,溅红了周边的毛竹。看着血迹斑斑的竹子,女孩异常冷静,好象流的不是她的血,而是仇人身上的血。

没有一个淘汰出局的哭手指责女孩的作弊,门主准她通关。

女孩脸上绽开笑容,笑容引起了一个男孩的注意,他是第一个通关的哭手,女孩瞎了一只眼的笑容异常恐怖,男孩却觉得摄人心魄的美丽。



第九十七章 迷魂谷

通过第一关考核的哭手冲击第二关铁匠。

淡竹原始森林有一个谷,搭建着一个巨大的烘炉,供铁匠炼铁和锻打兵器之用。每个铁匠要去伐木烧炭、取石炼铁,锻打杀人之武器竹叶青。

快乐门门主允许铁匠之间可以互相帮忙,但铁匠们怕影响本人成绩,都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因为淘汰出局,需做回哭手,再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哭泣,他们基本流光了眼泪,无法再哭出一滴血来,等待他们的下场就是当别人的活靶子。

谷虽遍布天然的铁矿石,但离烘炉较近的铁矿石都被手捷眼快的铁匠划地为牢,抢先搬至自己的铁匠铺。

这可苦了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女铁匠,她拾建铁匠铺的速度比别人已经慢了半截,等她辛辛苦苦完工,附近的铁矿石荡然无存。这还不算,周边可用来烧炭的树木也被铁匠们伐光,光秃秃一片。

第一个通过哭手这道关的男铁匠备足铁矿石和柴火,回头帮女铁匠准备材料,发现形势相当不乐观谷下游已无铁矿石可采,无树木可伐,需到上游的瀑流背搬运和砍伐。时间迫在眉睫,容不得细想,俩铁匠起早摸黑,冒着生命风险,从瀑流背往下运送铁矿石和树木。男铁匠采好矿、伐好木,一筐一筐、一根一根在上面放,女铁匠一筐一筐、一根一根在下面接。

天公不作美,中间下起了暴雨,俩人只好中断材料运输,心急火燎地等天晴,这一下雨就是好几天,好不容易见到太阳,炼铁的日子临近,不允许铁匠再往铁匠铺堆积材料。

门主传授每个铁匠低温冶铁的工序后,每个铁匠分到一点可怜的食物。炼铁开始,每个铁匠必须炼出足够重的铁,否则,需用食物换取其他铁匠多余的铁。

男铁匠最早炼出足够的铁,多余的馈赠给女铁匠,但女铁匠缺少铁矿石,无论怎么帮,都达不到要求的重量。

男铁匠拿出自己从牙缝里省下的食物,向其他铁匠交换铁水,勉强凑足女铁匠的铁量。

锻造兵器尝待几天,男铁匠空腹渡日。女铁匠分食物给男铁匠,男铁匠不想女铁匠挨饿,偷偷将食物送回,然后躲进谷深处,饿了食野果,渴了喝涧水,等待锻造兵器的日子。

锻造兵器的日子来临,每个铁匠同样分到一点可怜的食物,门主要求每个铁匠锻造五十把短刀,每把短刀的长、宽、扁、尖等尺度定死,不得逾越,超过误差的短刀重新回炉。如最后一个铁匠不能锻造出五十把合格的短刀,沦为活靶子。

同样,食物可以流通,交换合格的短刀。

这一次,女铁匠瞎了一只眼反帮了她的大忙,独目聚焦,下手精准,抡锤、淬火、回火恰到好处,女铁匠提早完成了任务,多出来的短刀换来不少粮食。她和达标的男铁匠再一次躲进谷深处,打发空余的时间。

有了足够的食物,本应无须采摘野果,可这一次他俩偷食的是禁果。孤男寡女,独处深山,加上相互之间的爱慕和感激,生理上的渴求,他俩再也无法控制原始的,将快乐门天条丢在一边,疯狂地纠缠在一起,歇斯底里地愉悦。

走回铁匠铺,他们对视的眼神悄然起了变化,空气中都带着几分暧昧,这一切全被门主看在眼里。

锻造兵器结束,铁匠们依照门主的吩咐制作刀柄,刀柄取自第一关血泪染红的毛竹。初看之下,世上没有比竹柄短刀更丑陋的兵器,门主却赋于其一个可怕的名字“竹叶青”

入门第三关去掉铁匠的称呼,成为刀客。门主根据每个刀客不同的身体特点,创造出不同的刀法,这些刀法归纳成快乐门刀宗。

刀客熟练刀宗后拿活靶子演练,谷作为演练场。每个刀客只配备一名活靶子,活靶子藏匿在规定的范围内,如能躲开刀客的致命一击不带伤口,活靶子荣升铁匠,如受伤,养好伤继续当活靶子,毙命的只有怪自己第一关打退堂鼓。

每个刀客需事先定下精准打击的部位,因活靶子紧缺,无法补充,每个刀客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不中或击毙活靶子,失去刀客资格。一击不中的刀客降为铁匠,击毙活靶子的刀客沦为哭手。

瞎眼女刀客和暗恋她的男刀客不约而同选择相同的一个部位活靶子的头发。这是一个奇妙的选择,击中目标,活靶子最多掉几根头发,却不带伤口,按照规则,活靶子荣升铁匠。如一击不中,他俩最多降为铁匠。

有了爱,他俩选择的打击目标也颇具爱心。

快乐门门主将竹柄短刀取名为“竹叶青”的本意,是刀客形同冷血动物,没有眼泪,没有感情,没有爱。门主看出这对男女刀客心中有了爱,有了爱,已违反了杀手天条。因大规模刺杀还未实施,门主暂将天条束之高阁。

这对男女刀客不出意外出关,做他们活靶子的二个孤儿如愿以偿升为铁匠,其中一个还是小孩,即后来的茶师样子。

门主给所有出关的刀客下达任务“用你们的刀去杀你们最想杀的仇人,哪怕你的仇人躲到天涯海角也要杀死他。”

所有出关的刀客面无表情离开快乐门,无一例外回到出生村寨,无一例外杀死跟灾民争抢朝廷“一杯羹”、害他们家破人亡的头人。

完成任务的刀客回到谷,他们享受认领徒弟的权利,徒弟越多,得到的食品越多。

两名铁匠自愿加到男女刀客麾下,他们曾做过男女刀客的活靶子,少年样子成了男女刀客的徒弟。

时光荏苒,女刀客的肚子渐渐大起来,纸包不住火,这一下触及了快乐门所有刀客的神经,防微杜渐,快乐门决定对他俩执行天条。

事不凑巧,门主患了风寒,此事拖了下来。

门主弥留之际,突发善心,吩咐执事饶男女刀客不死,逐出师门,以示惩罚。

其时,快乐门又杀了一批罪孽深重的地方贪官污吏。官方追查到是快乐门所为,于是四处通缉快乐门刀客。

男女刀客被逐出师门,无异将他俩推到风口浪尖,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他们冒险来到长安,于郊外隐姓埋名。

快乐门门主死后,刀客的杀人目标不再单一,只要给钱,什么样的人都杀。无论是罪大恶极的强盗,还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官方派了一支精悍的力量直捣谷。谷地形复杂,竹林到处埋伏着真正的毒蛇竹叶青,人生地不熟的官兵未到达谷,就被毒蛇夺去了十多条性命。官兵心胆俱裂,止步原始森林。

尝到苦头的官方抓紧对活跃在民间的快乐门刀客追捕,有人告发了金盆洗手的男女刀客,官方派重兵包围男女刀客的居所,男女刀客自知难逃厄运,求官兵放过他们襁褓中的儿子,然后双双咬断舌根自杀。

这个襁褓中的儿子被南庄的一户人家收养,这户人家有着惊人的背景,待男女刀客的儿子懂事后,这户人家教刀客儿子驰马试剑、舞枪弄棒,力求将其训练成一名特殊的死士。



第九十八章 要命的名单

都城南庄居住着一位因病隐退的高官,御史台曾权重一顷的御史中丞绛瑞。

御史台是唐代最高监察部门,下设台院、殿院、察院。行使弹劾不法、纠察朝会、监察地方官吏的权利。御史台地位最高的是御史大夫,其副是御史中丞。遇有朝庭重视,皇上关注的重大案件,御史中丞会同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共同审理,所谓三司推事。

快乐门刀客绝杀地方贪官,震惊朝野,皇帝特命御史台台院审判此案。都城郊外快乐门双雄自杀,遗下一个孤儿。对孤儿的处理,需一番考量,台院六名御史一时想不出两全之策。正左右为难之际,原御史中丞绛瑞光临御史台。绛瑞养病南庄,听闻快乐门双雄遗孤一事后,特地来御史台和共事多年的御史大夫商量,欲将遗孤抱回南庄收养。

罪不及孤,老中丞开口,御史大夫二话没说,令台院将双雄遗孤交给绛瑞。

绛瑞收养遗孤出于他的全盘计划考虑,当时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急需培养一些铁血战士,名正言顺为官方剪恶除奸。

※“二十后,双雄遗孤艺成出山,被密探绛桃安插进京师巡捕,当了电道牌捕快牌头,名为‘短刀’。而绛桃,正巧是御史中丞绛瑞的女儿。其中用意,昭然若揭。”

黄金芽茶楼,样子道出短刀身世。

短刀不可置信“想不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快乐门刀客,竟然擅长辞令,思路严谨。”

样子桀桀笑道“俩位师父对我有再生之恩,你我同根,一衣带水,自然对你多了一分亲情,你之归宿,牵动我心,兄长很早就打听你的消息。”

样子称自己兄长,未尝不可。

样子侃侃而谈“快乐门今非昔比,现结束分岐,合二归一,和不少志同道合的门派结成联盟,一心同体。”

一心同体常会体现出惊人的爆发力,触及许多鲜为人知的死角,很多秘密将不成为秘密。

短刀却不屑地道“你们说到底还是一群杀手。”

“即使是一群杀手,也是杀手联盟!”样子纠正。

短刀鸡蛋里挑骨头“尔等杀手联盟跟无赖结帮有何区别?宋夫人、燕儿、阿布、鸳鸯门、死皮赖脸剑派、妈妈帮、瞎子、中年骑士、红白少女、矮胖子,哪一个不趁人之危?”

杀人联盟对付飞钱帮四大分舵主,确费尽心思。

“据我所知,你未参加系列凶杀案的侦破,为何一口咬定他们是杀手联盟的人?”样子故作惊讶。

短刀讥讽“你忘了我是大理寺一枝花的人。”

样子若有所悟“倒小瞧你了。”

短刀抑顿“为了杀四鬼,成立杀手联盟,够大手笔。”

样子正色道“你以为我们为了飞钱帮的这笔财富?”

短刀反问“不然呢?”

样子一字一句道“黑名单,为了参与套现洗钱的封疆大吏的黑名单!”

飞钱帮手头有一大把飞钱下半联凭证,记载着金主的姓名、飞钱数目、地理位置,这些凭证一旦落入官方手中,等于爆光谁在洗黑钱,参与其中的官员无疑怕得要命。

样子目光如炬“你知道有多少势力关注这份名单?”

短刀原闻其详。

“自皇上降旨彻查官员洗黑钱,多少封疆大吏寝食难安?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不是钱,而是命!”样子一语中的,“他们千方百计想拿回下半联凭证,自己不敢出面,只有雇用死士,帮他们夺回凭证。”

“一些暗黑势力也打这份名单的主意,有了名单,就可要挟封疆大吏为他们办事,成为他们的傀儡。”样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更可怕的是大唐和突厥在边境一直有冲突,常年驻扎在边境的士兵们由于思念家乡而人心涣散,逃兵现象屡见不鲜。朝庭增派兵力常成为一句空话,为安抚军心,皇上赋权节度使就地募兵。军队一扩大,粮草和军饷又首当其冲。”

样子知道真多,短刀由衷佩服。

样子继续“等朝庭的粮草运到边境,士兵早就饿死了。皇上又赋于节度使屯粮的权利,从当地老百姓手中收购粮食。随着节度使职权日渐扩大,有些当地官员开始巴结节度使,他们沆瀣一气,谋取私利。然后将不义之财通过飞钱转移。如名单公开,对节度使也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你的意思边关军队也参与抢夺这份名单?”短刀忐忑不安。

样子一弦定音“极有可能!再说飞钱帮的这笔财富本就诱惑他们。”

短刀耸然动容。

样子继续分析道“官方虽在追查飞钱帮,但飞钱帮总舵主唐万春不会毁掉下半联凭证,以防时过境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封疆大吏找飞钱帮兑现。唐万春期待飞钱帮东山再起,定将所有的下半联凭证和财富一起封存。”

短刀怆声道“你们惨无人道,手段恶劣,已将四鬼身上的纹身尽数破坏,他人又怎知晓密匙的藏身之地?”

样子老到“百密总有一疏。目前不敢保证这些势力是否得知密匙藏于芙蓉山四尖。以防万一,杀手联盟骨干力量已往芙蓉山四尖集结。”

短刀斩钉截铁“那京师巡捕和杀手联盟必有一番血战。”

样子摇了摇头“你错了,杀手联盟不会和京师巡捕为敌。我们至所以在四鬼身上留下杀人凶器竹叶青,故意暴露身份,就想引起官方对快乐门的注意,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短刀震惊。

样子不无担心“芙蓉山四尖是不世出的奇峰,断崖绝壁,险象环生;异兽四没,状如鬼门关。杀人联盟能不能取得密匙,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

样子继续道“刀客于是在四鬼的刺青上做文章,故弄玄虚,引老刀反其道而行,促使老刀破解人体刺绣,一来给杀人联盟留足时间,抢先夺得密匙;二来防患于未然,万一杀人联盟失败,还有京师巡捕在,不至于让密匙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杀人联盟和京师巡捕目标一致。只不过杀人联盟在暗中,京师巡捕在明中。”

样子道出实情,短刀差点站不住脚,杀人联盟的行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的不是将样子捉拿归案,而是如何放样子一马。

样子不露声色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该听的都听了,不用你动手,我跟你走。”

短刀动手了,动手举起茶杯一饮而光,然后大踏步走出茶楼,头也不回地走了。

样子走出门外,看到孤单只影的短刀消失在长街,也许短刀根本不想捉他归案。

阳光灿烂,样子心里暖洋洋的。

※六月初一,杜三爷查明红姑(刘寡妇)底细,红姑故世的老公曾是酒池的帐房先生,她为沈山人换脸仅属平常交易,一个出钱,一个服务。

巡捕大院停尸房,四鬼的整容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新京师巡捕即将书写一次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新冒险史



第九十九章 桃花一计(上)

八月十八,卯时,大明宫。

天还蒙蒙亮,整个长安城仍在沉睡,街道冷冷清清,崔护一身朝服、冠冕整齐,打马前去宣政殿上朝,贴身侍卫雷霆和雷钧随行。

唐文宗为了堵住一些官僚的嘴巴,方便崔护名正言顺审理飞钱帮一案,于二个月前将崔护破格提拔为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位高权重,轻则可弹劾官员,重则可肃正纲纪,这令一些高官深感不安。

卯时一刻,上朝的官员纷至沓来,品级高的官员随行带着二三个跟班,前呼后拥,品级低的官员孑身独行,显得寒酸。

崔护本想融入独行的官员队伍中,他本就是一个不注重排场的人。

无奈夫人绛娘另有考虑丈夫任职京兆尹期间,得罪了不少暗黑势力,夜幕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紧盯着崔护。为防意外,绛娘安排雷霆和雷钧护送丈夫上朝,马前马后不离寸步,确保丈夫安全。

宣政殿前,络绎不绝的上朝灯笼,如点点繁星。

崔护注视着威严的殿门,思潮起伏。今日上朝,可能决定他的后半生命运,眼下岭南节度使一位空缺,唐文宗有意向派他接任。飞钱帮一案刚有眉目,反急着将他调离长安。不知圣上出于何种考虑。

辰时,宣政殿,宦官宣读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平郡王李晟之子,岭南节度使李宪,性本明恕,精通律学,详决冤狱,政绩斐然,太和三年八月,卒于岭南官所,时年五十六,追封陇西郡公。原御史大夫崔护为官清廉,执法严明,着即册封为岭南节度使,钦此!”

崔护接旨,他一惯反对设置节度使,仕途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官至节度使,拥兵两广。

崔护别无选择,他的命运已和大唐帝国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荣辱与共、兴衰相连。

临别长安,崔护会见绛桃。

崔护去两广赴任,最放心不下夫人绛娘。太和三年,两广还是蛮荒之地,一方面要开疆拓土,一方面须抵御外敌,节度使任重而道远,带家眷赴任很不明智。崔护此行只带两名贴身侍卫,夫人绛娘暂居长安,等岭南局面打开,再派人过来接绛娘。

崔护请绛桃代他照顾绛娘,绛桃一口回绝了崔护,理由只有一个她要保护崔护上两广赴任。

崔护震惊,不知绛桃为何突然冒出这种想法。飞钱帮一案虽露出冰山一角,离真相仍有千里之遥。急需绛桃牵头,联合京师巡捕,乘胜追击,撬动冰山。

绛桃坚持己见苍耳率风云二道牌捕快前住芙蓉四尖寻找密匙,有杜三爷、扁担辅助,打开宝藏指日可待;短刀留驻巡捕房,独挡一面;竿子也有了消息,即将回京。至于崔夫人,绛桃说她会派人照料好的,甚至比她本人做得更好。

崔护同样一口回绝了绛桃,绛桃咬着下唇,眉宇间锁着淡淡的愁绪。沉默了半晌,绛桃扔下一句话“这些年,我真正的使命就是保护你,过去如此,今后也一样。”绛桃转身离开。

崔护望着绛桃远去的纤纤背影,日薄西山,绛桃的背影和大地溶为一色,崔护怅然若失。不知何时起,崔护只要一见绛桃,心里就有无边的落寞,就会想起长安郊外的桃花。

※贞元十年,崔护首次上京赶考,他的答卷令监考官大跌眼睛。崔护答非所答,离题千里,斗胆在试卷上抨击大唐节度使的种种弊端。监考官大惊失色,不敢自作主张,逐级递报此答卷。

答卷最终落到唐德宗李适手上,李适一览之下,龙霆震怒,文武百官无不脸如死灰,人人担心,考生崔护只怕人头落地,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李适发了一通火后,下旨朝班任何官员不再提及此事,如有泄露,定当严惩,决不手软。当今皇帝竟放过挑衅大唐科举的考生崔护,文武百官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李适对各地节度节早就心存芥蒂,平卢、范阳、河东、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剑南、岭南十大节度使,是地域的绝对长官,势力范围不断扩大,正渐渐脱离大唐权力中心的控制,李适如何不心惊肉跳?

崔护一介书生,却为大唐帝国的命运杞人忧天,借应试机会,他详细剖析了设立节度使的种种弊端节度使拥兵自雄,割据一方,使得他们桀骜跋扈,对大唐权力中心爱理不理。节度使部下又多焊将骄卒,驱帅杀使、军变事件时有发生,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崔护建议唐朝边境平定,不需要驻扎那么多军队,大明宫应收回各地区节度使的兵权,不让他们在偏远地区偷偷揽权,屯兵要塞,防止失去控制。一旦失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极有可能成为大唐由盛转衰的。

唐德宗李适不得不佩服崔护的胆识和雄略,但崔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各地节度使因在地方上待了很长的时候,熟识当地的情况,无疑有利这些地区的管理与稳定。如收回节度使的任命,一旦发生地区动乱和外敌入侵,朝庭会疲于驰援,应接不暇。唐德宗李适只盼各地节度使以大唐帝业为重,为大唐子民着想,不忘初心,尽到守国安邦的职责。

※崔护名落孙山,却洋洋自得,踌躇满志,寄居长安,期待明年再试,再一舒襟怀和一展抱负。

春暖花开,崔护听闻长安郊外景色秀丽,桃红柳绿,鸳鸯戏于一池碧水,宛若天上人间,不禁游兴大发,兴冲冲走出长安城。

春已浓,春色妖娆,轻风抚柳,眼前一派迷人景象“妖童媛女,嬉游河曲,或振纤手,或濯素足。”

崔护学着她们的样子,把手伸进河里,河水温柔地漫过他的手掌,水光映照下,他的脸庞一尘不染,清媚如清月,姣美如春花。

崔护捧起一掬清水,揉乱了河面,也揉乱了河畔那些美貌少女的心,翩翩少年崔护自此成为她们心头永远不想醒来的梦。

崔护一路往南漫行,看不尽的明媚春光,不知不觉迷了路。崔护腿酸口渴,只想找到一个水源捧一口水喝。

前方有户农庄,屋前屋后栽种一大片桃花,桃花初绽,一如情窦初开的女子,目光含情脉脉又略带几分害羞,崔护心动,加快脚步走到桃花深处。

这一日,绛桃刚从九麓山学艺归来,她泡了个热水澡,换上素净的布衣,不施脂粉。

绛桃照了一下铜镜,只见镜中人肌肤娇嫩,白里透红,美目顾盼,秋波盈盈,令她本人不敢直视,她不好意思低下头。

然后,然后,绛桃听到有人叩响了门环,一下、二下,绛桃诧异爹爹走亲访友去了,表姐绛娘说好明日才过来和她相聚,难道她等不及了,提早而来?



第一百章 桃花一计(中)

绛桃和表姐有三年未见了,三年来,绛桃师承“神影子”五谷大师,在九莲山麓腹地练习内家心法和轻功。

“神影子”五谷大师是当今世一等一的高手,技惊天下,轻功更是登峰造极。慕名前去九莲山拜师之人不计其数,均被五谷大师拒之门外,吃了个闭门羹。

五谷大师和绛桃之父绛瑞是多年之交,九年前应绛瑞之邀上门作客。见九岁的绛桃聪慧过人,骨格清奇,是难得的学武奇材。便有意收绛桃为徒,定下六年之约,绛桃年满十五岁即可去九莲山麓找他。

绛瑞是位隐退的高官,曾任御史台御史中丞一职,因看不惯官场的黑暗、同僚之间的尔虞我诈,加上体弱多病,激流勇退,辞去御史中丞一职。

绛瑞表面上离开大唐权力中心,暗中仍关注时局。御史台审理过不少圣上特命的案件,有些案件牵涉到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本该律法处置,却因近臣的进言和劝谏,圣上对他们网开一面,放虎归山。

绛瑞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与奸佞之人形同水火,这些放虎归山的案犯成为他的一块心病,无时不刻不想除之而后快。

绛瑞自觉多病之躯无法实现其壮志,便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他四处物色目标,遇青年才俊便加以举荐,极力让他们渗入到大唐各权力机构,等待时机为圣朝除弊政。

长安之郊,桃林之南的陋院成为绛瑞运筹帷幄的中心。

对于独生女儿掌上明珠绛桃,绛瑞同样寄予厚望。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在绛瑞的督促下,绛桃自少闻鸡起舞,投石拔距,只待来日为国出力,尽一个大唐子民的责任。

绛瑞邀挚友五谷大师上门,就是对绛桃各方面作一番考量,五谷大师一见绛桃就欢迎得不得了,当即应承收绛桃为关门弟子。

六年之约,说到就到。绛桃在表姐绛娘的陪同下,来到秀岩耸列的九莲山麓,拜五谷为师。九莲山下,姐妹俩依依作别。绛娘承诺等绛桃艺成出山,她第一时间赶过来和表妹相聚。

九莲山上,绛娘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踏雪无痕,八步赶蟾,尽得五谷大师真传。

一晃三年过去,绛瑞得到确切消息,大理寺密招一位首席探员。绛瑞灵光一现何不将绛桃安插进大理寺,起到棋眼的作用?

事不宜迟,绛瑞飞鸽传书,召回九莲山学艺的绛桃。

绛桃拜别师父,归心似箭,日夜兼程赶回南庄。

南庄人去舍空,父绛瑞留书一封,明面上说是访友,实则去打通绛桃渗入大理寺的各个关卡。信中还交待,绛娘得知绛桃下山,已启身前来,估计明日即到南庄。

见字如面,回家的感觉真好。绛桃沐浴更衣,一扫连日的疲劳。春光明媚,桃花灼灼,绛桃心里暖洋洋的。

有人叩门,叩门声如啄木鸟捕食,有韵律地一声响似一声。绛桃心想要是绛娘此时上门,那真是喜事一桩。她不假思索,三步并作二步,打开院门。

绛桃眼前一亮,门外之人不是表姐,而是一位气宇轩昂、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崔护口渴难耐,叩门讨杯茶喝,本以为开门的是隐世的舍主,不想门一打开,竟是一位妙龄女子。

女子如画里走出来一般,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漫霞,樱桃红唇,浅浅笑靥。屋前的桃花顿失颜色,沦为伴衬。

春天就这样走进崔护的心田里。

绛桃见崔护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心如鹿撞,欲言还羞。

崔护明知失态,不好意思地向绛桃道明来意,说前来讨一杯茶喝。

绛桃见崔护额上津津细汗,真挚诚恳,知他所言不假,落落大方让崔护进屋。

崔护等茶,坐立不安。

茶来了,崔护接茶,无意中碰到绛桃的手,一股暧流传遍全身。崔护痴立,竟忘了接过茶。

绛桃嫣然一笑,轻轻地唤一声“相公,请用茶。”

崔护这才回过神来,接过茶,低下头喝茶。

不知怎的,崔护修长的身姿、起伏的胸膛磁铁一样吸引着绛桃。

崔护呷了几口茶后,诗兴大发“一口喉吻润,二口破孤闷,好茶。”

绛桃声如蚊呐“相公,还要茶吗?”

崔护毫不犹豫“要!有劳小姐姐了。”

绛桃含笑,再度奉上茶。崔护喜不自胜,接过茶就喝。

不知不觉,崔护一连喝了七八杯茶,再也不好意思问茶了。

屋里一时静默,一个有心不想走,一个有心不想送客。崔护和绛桃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地坐在陋舍中,听花落的声音。

落花无声,崔护和绛桃却听得分外真切,因为花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他俩的心尖。

微风吹来,清香袭人,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在唱“桃子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一首贺新婚歌《桃夭》,伴娘送新娘出门,簇拥着新娘向新郎家走去,一路唱歌祝福。

崔护听得心旌摇曳,喃喃道“谁家女子出嫁?”

绛桃垂下眼帘,心跳得更厉害,她当然听出歌中的含义“翠绿繁茂的桃树啊,花儿开得红灿灿。这个姑娘嫁过门啊,定使家庭和顺又美满。”

歌声归于静寂,崔护和绛桃彼此能听到心跳。

太阳偏西,天暗了,崔护没有理由继续坐下去。杯中还有茶,崔护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木几上偷偷写下自己的名字。

崔护起身告辞,绛桃将他送出院外。崔护回过头恋恋不舍,绛桃倚在门扉上含情脉脉,四目相撞,此时无声胜有胜。

伫立良久,崔护鼓起勇气道“明年我再来看你。”

绛桃“嘤咛”一声,头埋得更低,双颊比桃花更红。

崔护收回眷恋的目光,满怀欢喜,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桃林。

绛桃转身收拾杯具,一眼看到木几上写着字,水迹未干,字体清晰可辨,绛桃轻轻读出“博陵崔护。”

“他叫崔护,博陵人。”绛桃芳心暗喜。

这一刻,博陵少年崔护的名字如一颗种子埋进了绛桃心里,以至她忘了擦干木几。

※崔护步履轻松,不消片刻走至小河边,少男少女不见踪影,估计回家去了。风起,河面荡漾起一个又一个涟漪,崔护心情难以平静,陋舍中的一幕历历在目。

河对岸走来一个葛巾野服、面容清癯的老叟,行色匆匆。俩人一照面,崔护侧身让他先过,老叟颌首致谢。

崔护目睹老叟背影,只觉有几分熟悉。崔护哑然失笑,责怪自己的眼神。满脑子都是绛桃的影子,见谁都想到绛桃。

崔护哪里知道,和他擦肩而过的正是绛桃的亲父绛瑞。绛瑞处理好绛桃进大理寺一事,正急着往回赶,他想知道女儿今天有没有回到家。

绛瑞走入桃林之中,南庄近在咫尺。暮色四合,陋舍没有掌灯,绛瑞微微诧异按时辰推算,绛桃应该到家呀。

院门虚掩,绛瑞一喜女儿回来了。

“桃儿,桃儿!”绛瑞激动地叫唤。

“爹回来了。”陋舍中,满怀心事的绛桃如梦初醒,急忙起身迎接。

绛瑞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合不拢口“桃儿,掌灯掌灯,让爹好好瞧瞧你。”

绛桃点灯,蓬荜生辉,父女俩欢聚一堂,开心地说着笑着。

绛瑞见木几上的水渍,忽地想到什么,问绛桃“桃儿,下午有客来访吗?”

“有啊,博陵崔护。”话一出口,绛桃才觉失言,脸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她心里一直唠叨着崔护的名字,以至脱口而出。

“博陵人?崔护?”绛瑞的脑中闪过侧身让路的翩翩少年。

绛桃见藏不住了,只好照实说道“崔公子是过来讨茶喝的。”说完随即垂下头,用手盖住颊上的红潮。

这一切没有逃过绛瑞的眼睛,绛瑞脸色一变坏了,宝贝女儿要是看上崔护,势必打乱自己部署的计划,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一章 桃花一计(下)

书生崔护年少轻狂,借应试之机,揭短大唐节度使,在朝野引起轩然大波,给当今皇上敲响了一记警钟。鉴于崔护心系大唐安危,冒死献策,圣上网开一面,放崔护一马。

绛瑞正在物色一名出类拔萃、名列前茅的科举考生,欲加以扶持和熏陶,替他完成为圣朝除弊政的使命。

崔护横空出世,同样给绛瑞吃了一粒定心丸。

爱女绛桃进大理寺一事迫在眉睫,绛瑞暂且搁置和崔护接触。待诸事顺遂后,再去会一会这个卓尔不群、才高八斗的翩翩少年。

绛瑞压根儿没料到爱女会和崔护日里相遇,眼见绛桃心里已起了爱的波澜,作为亲爹的绛瑞不知是喜是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之事。爱女和崔护真的有缘,结为伉俪,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绛瑞只怕俩人沉湎于男欢女爱中,少年志气被磨灭,他苦心部署的计划随之泡汤。

天下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亲生女儿幸福的,绛瑞纵有千万个理由,又怎么忍心掐断爱女心里刚长出的这颗情苗?只盼随着时间的推移,绛桃能冷静处理她和崔护的这段偶遇。

※崔护回到驿站,寒窗苦读。

他读的不是科举必考的科目,而是《史记》、《孙子兵法》一类的通史和计谋。他搏采众长,集思广益,期待明年会考之日,重演去年一幕,推出他的治国理念。

崔护深知此举风险太大,圣上绝对不会容忍区区一个考生一二再、再二三挑战大唐科举,只怕明年秋试难逃一劫。

崔护并不怕死,怕死首试就不会揭朝政之短了。只不过城南与妙龄女子绛桃一别,他多了一分莫名的牵挂。

有了牵挂,人就开始心猿意马。崔护每日瞅着驿站外的天空,只盼春风又绿杨柳岸,一夜梦回南庄。

来年春早,春雨踩着湿漉漉的脚印,叩窗向崔护问好。崔护放下书籍,望着窗外的绵绵春雨,心里也嘀嘀嗒嗒下起了一场春雨,雨丝撩拨他心扉,他的思绪早已飞向郊外河陌,飞向桃花相间的茅舍。

雨晴了,天边挂起一道彩虹,空气中都有丝丝的暧昧。今天是个好日子,一个重逢的好日子,崔护兴致勃勃奔向城南。

芳草萋萋,道路泥泞,水珠打湿了他的裤腿,他全然不顾;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也赖得理。

转眼小河在望,河边的柳条刚被雨水洗涤过,显得更绿。河水潺潺地流向田间,犹如他急切兴奋的心情。

过了河,便是桃园。

桃花含着水珠,象情人的眼泪,说不出是相思的泪水,还是喜悦的泪水。

南庄依旧,小院依旧。

崔护加快脚步走向院门,正当他故伎重演叩门讨茶一幕时,他的目光正好落到门环上,门环上套着一把铜锁,他的心一下子空了。

崔护隔着竹篱张望,陋舍空无一人,四下寂静,只有花开如故。

物是人非,崔护的心凉了半截,他绕着篱笆兜兜转转几圈,仍不见主人归来。

幽幽桃花随风,崔护守在桃树下。落英缤纷,桃花沾满了他的衣襟,染红了他的青衫。

天色不早了,崔护长叹一声,欲走还留。无意中瞥见院外有一个小块见方的池塘,崔护移动脚步,惘然走至池塘边。

池水如墨,原来是洗笔池。一池墨香,惊艳了春光,惊乱了崔护的心思他邂逅的佳人绝非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池旁有笔砚,崔护捉笔返回院前,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心事,但愿他的心事,她能读懂。

于是,柴门上留下了他的墨迹,墨迹淋漓,写出他的无边落漠和惆怅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题上“博陵崔护”几个字,怅然而去。

柴门上,那把铜锁泛着青光,守着崔护的心事,守着这首《题都城南庄》。

桃花笑人痴,笑崔护来迟。遗憾崔护足不出驿站,不知绛桃已经效力大理寺一年,成为一个令黑道闻之色变的探花,大理寺一枝花。

※崔护前脚刚走,绛瑞就回到了南庄,一眼瞅到题在门上的诗,瞅到“博陵崔护”的落款,绛瑞怔了半晌才想起来开锁。

绛瑞打开院门,却打不开满腹心事。他去过崔护寄宿的长安驿站,无奈崔护闭门谢客,将他拒之门外。

爱到极致,便成苍凉。这正是绛瑞所担心的。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才貌双全的崔护能成为他的乘龙快婿,绛瑞求之不得。问题是崔护本是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绛瑞不想崔护过早沉沦于爱的纠葛当中,他得赶紧想个法子让崔护振作起来,意气奋发,重回巅峰状态,拿下今年秋试的状元,一步迈进圣朝的大门。

绛瑞断定崔护见不到绛桃不死心,他打定主意,准备明日一早动身,接回绛桃,让绛桃和崔护见上一面。俩人表明心意也好,互诉衷肠也好,只要绛桃能劝动崔护遵守科举条例,老老实实应试就可。

一旦名列前茅,还怕不能一展抱负?

然而事与愿违,绛桃办案去了江南重镇。

绛瑞去大理寺扑了个空,只好打道回府,老远便瞅见一书生踯躅在茅舍前,崔护再度上门,这让绛瑞极度不安。

崔护为情所困,走火入魔。绛瑞心里暗暗叫苦,他不知怎样面对这位失意少年,只好悄悄躲在一旁,再作打算。

日薄西山,天地混沌一色,崔护黯然离开。

崔护远去,寂寞一地,绛瑞的心跟着痛了一地。

夜深,月色笼罩。绛瑞独立院中,心重如石得赶快想个两全之策,既能让崔护高中皇榜,又能让崔护和爱女的感情更上一层楼。

思考良久,绛瑞突发奇想何不请来绛桃的表姐绛娘顶替绛桃和崔护见上一面?绛娘冒充绛桃因思念崔护成疾,一病不起,无法开口,由自己代女儿订下这门亲事。然后开出条件崔护必须秋试夺魁。

绛瑞和其兄长是一恋生兄弟,巧合的是俩表姐妹也如一个模子雕刻出来一样,形同恋生姐妹。崔护仅见过绛桃一次,只要绛娘掩饰得当,瞒过崔护不成问题。

是日,绛瑞不辞辛苦将绛娘偷偷接了过来。

一切安排停当,只等崔护上门来访。

※草长莺飞,崔护再度光临南庄,门未上锁,象前几次一样,他叩响了门环。

敲了一会,没有一个人出来开门。“难道她此生不愿与我相见?“崔护好生失望。

正当他万分懊恼时,陋舍内传来抽泣之声,崔护心中一紧,不知室内出了何事?

他拚命地擂动院门,

总算有人过来开门,门一开,崔护顿时傻了眼。

“是你?”他惊呼。

开门之人是是一位葛巾野服、面容清癯的长辈。崔护记得去年在河沿上和这位长辈打过照面。

长辈上下打量崔护。

“你是博陵崔护吧?”长辈问道,声音嘶哑。

崔护恭敬回答“晚生崔护,见过先生一面。”

长辈引崔护进陋舍。



外传第一章 九霄月

唐,都城。

长安历朝是繁华之地,客商云集,金银财宝南来北往,长安街货源应有尽有,马帮生意如日中天。

东长安街,分布着三家实力雄厚、声名远播的马帮,号称京城三大马帮。西长安街,驻扎着二家规模略少的马帮,虽赶不上三大马帮的气派,尚能在行业中游刃有余。

距黄金芽茶楼百尺之遥的漠北马帮最不起眼。

京城众多马帮中,漠北马帮顶多算是二流马帮,接手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山货、布匹、茶叶。那些名贵的药材、私盐、珠宝均被帮主九霄月拒之门外。

如果说从街东三大马帮流到街西二家马帮的是油水,那么流到漠北马帮的就是残菜剩饭。

“狗剩的!”

每每漠北马帮接到一笔生意,帮主九霄月总要在心底里骂上一句“狗剩的”,来掩盖脸上露出的喜色。九霄月清楚,那五家马帮生意又好爆了。

有马夫劝九霄月重置产业,将漠北马帮开在五家马帮前面,赚足眼球,接一些象模象样的单子。

九霄月推说这是一处风水宝地,千万不能落到别人手中。但这块风水宝地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好运。

不过,九霄月自有他的生存之道,象其马帮一样,该有的都有,不该少的绝不少。譬如马帮号子“上揽九霄月,下趟鬼门关”喊得比其他五家都响亮,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霄月因此而得名。

号子是响亮了,却惹得同行一片嘲笑声,人人对漠北马帮嗤之以鼻。

有一天,风水宝地显灵了,一笔油水十足的大单子从五大马帮指缝间漏了出来,落到九霄月手中。

这是一笔官方单子,协助差衙押运一批收缴的私盐至青州冲公。

但九霄月却做了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他一口回绝了这笔生意,态度十分坚决。这让其他五家镖局百思不得其解这种官方生意少至又少,一年难得几回,九霄月为何将到嘴边的肥肉拱手让人?

马夫心头也窝囊着,本该借这笔生意露一回脸,却被帮主堵了道。马夫们一气之下散了一半。

有好事之人苦口婆心,劝九霄月趁早收起那二句招人嫌弃的号子。“上揽九霄月,下趟鬼门关”不仅丢光漠北马帮的脸、你帮主的脸,还丢光整个京城马帮的脸。

对这些好言好语,九霄月总是一笑置之。

可有谁知道九霄月的苦衷?

早年九霄月曾有家室,生有一女,取名金枝,深得九霄月夫妇喜欢,视为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中怕摔。

九霄月家道还算殷实,夫唱妇随,女儿膝下承欢,日子过得称心如意。

可惜好景不长。

九霄月去南疆解运一批上等玉石回京,去时顺风顺水,归时却祸起萧墙,众叛亲离。

※话说九霄月和二个马夫押着玉石行至一个苗家小镇,沿途有一家叫买银器的货行。天近黄昏,九霄月见银器交辉叠映,流彩夺目,心中一动,便叫二个马夫押车先至前方客栈投宿,他随后赶到汇合。

马夫依照吩咐,不敢怠慢,扬鞭催马一路前往。

九霄月步行至货行,货贺上的银器令他眼花缭乱,特别是一排项圈,项圈挂坠做成十二生肖模样,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九霄月爱不释手,找出和小女金枝匹配的生肖,摇动银圈,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甚是悦膜。九霄月心头一甜,心花怒放,只当是金枝伏在他耳边呢喃。他依店家一口价,兴冲冲买下银圈。

九霄月爱女心切,脚底生风,三步并作二步,一路心驰神往。不料他满心喜悦地赶到前方客栈,伙计说压根儿未见到一辆马车,更别说马夫一行人了。九霄月傻了眼,明明和二个马夫说好在此会合,为何不见他们踪影?难道是马夫见天色尝早,去下一家客栈投宿吗?

客栈掌柜过来,印证了伙计的言词,马夫确实未在客栈居留。九霄月长年走帮,和掌柜混了个脸熟,当下九霄月不怀疑掌柜话语。

九霄月向掌柜借了匹快马。

鞭声忽忽,马蹄四扬,九霄月心急如焚,一心追赶他的马车。

前方的几家客栈,九霄月一连串扑空,不是被告知未见马夫人影,就是被拒之门外。拒之门外的原因是九霄月要强行检查客房,别说客栈老板不喜欢,客人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段路程,九霄月熟之又熟,过了这几家客栈,前面就是一马平川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夫不可能也不应该选择夜行。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九霄月一颗心悬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知所措。

那个不愿想也不愿冒出来的念头终于喷薄而出手下马夫吞了这笔红货。

九霄月怒火攻心,对他来说,丢失的不光光是声誉,让他恨之入骨的是发生在眼皮底下自己人的掠夺,那简直象一个亲生儿子拿刀捅亲生父亲一样。

九霄月心如刀割,一种天大的侮辱让他痛之骨髓。他暴跳如雷,一个回马枪杀回刚才走访过的几家客栈,连他常落脚的最先那家客栈也不放过,掌柜的脸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九霄月这次全凭他的力气说话,凭他的拳头开门。他至少打烂了二家客栈的大门、踢飞了十多张椅子、撞坏了五堵隔墙、轰开了三道储藏室的暗壁,还差点打烂了一个客人的头。



外传第二章 突生变故

九霄月悲愤填膺,把一口恶气全出在沿途几家客栈上。

面对一片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九霄月留下名号“大爷坐不改姓,行不改名,九霄月,京都漠北马帮帮主,此番得罪各位,他日加倍赔偿。”

掌柜和客人刚见识了九霄月的厉害,谁再敢言赔偿二字。

九霄月一无所获,只好催马北上,沿官道追寻马车的踪迹。他心里暗暗祈祷马车仍好好地奔驶在通往长安的官道上。

九霄月一路细察,哪有马车和马夫的足迹,九霄月心里暗暗叫苦,好生失望。

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九霄月失魂落魄回到长安。

漠北马帮大门紧闭,秋风扫落叶。

九霄月心力交瘁,一头栽到门前。

半晌,九霄月才缓过神来,想到马帮规柜,想到倾家荡产,想到五大马帮的耻笑,九霄月犹如万箭穿心,就差一头撞在门前的石狮子上。

有什么东西戳痛了他的后腰背,他摸索了一下,是挂坠。原来他见马夫失踪后,慌忙中将银项圈系在腰带上,找马夫心切,倒忘记了银项圈。

夜幕中,银项圈发着微光,依稀能辨别出挂坠生肖的的形状。九霄月悲从中来都是银项圈惹得祸。

一气之下,九霄月将给他带来晦气的银项圈狠狠地抛向空中,项圈发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带着急骤的风声飞进夜幕深处。

银项圈一掷出,九霄月就后悔了,把一口怨气出在银项圈上无疑脑残低能。

九霄月慌里慌张跑向银项圈坠落的方向,意外的是他竟找不着银项圈了,项圈莫明其妙地消失。

九霄月的头大了,他明明记得项圈扔出去的方向,按理沿着项圈的轨迹就能找到项圈,可事情偏偏这么奇怪,他找遍了落脚点,就是找不到银项圈。刚才甚至连项圈落地的声音都没听到,真是咄咄怪事。

九霄月崩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原处。他卷缩着身子,躲进石狮子的阴影里。寂寞朱衣寒如雪,九霄月竟没有勇气拍开马帮的大门。

夜深露重,困意和倦意袭来,九霄月朦胧中觉得有女人踏着碎步而来,拉起他的手,娇滴滴地说道“当家的,你可回来了。”

女人回过头,招呼后面的女孩“金枝,快过来看你爹。”

须臾,九霄月听到一声娇嫩的尖叫,是宝贝女儿的声音。他开心地叫道“是枝儿呀,看你爹给你买什么来了?”

九霄月忙不迭地往腰间掏银项圈,却什么也掏不到,急得他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然后他就听到银铃般“咯咯”的笑声“爹,你别找了,在这里呢?”

金枝在他的眼前晃动着项圈,生肖挂坠在风中叮当作响,伴着金枝的笑声组成一曲美妙的音色。

九霄月憨笑“宝贝女儿,你甚时学会变戏法了。快,快!快把你爹的马车变回来。”金枝嘟着嘴,摇摇头,不愿变。

九霄月哀求“小祖宗,你快点给爹爹变出来,要不爹爹就没命了。”

金枝拉长了脸,还是不愿意。九霄月生气了,责骂“小混蛋,你再说不变,剥了你的皮。”

金枝瞅着九霄月变得狰狞的一张脸,哇地哭出声来……

九霄月打了一个寒噤,从混沌中惊醒,哪有娇妻和爱女的影子?

东方露出的鱼肚白,九霄月没脸见守帮的马夫,他偷偷地翻过护墙,进了院子。

九霄月悄无声息溜进寝楼,摸到床榻前,隔着轻纱帐中,看不清梦中人睡态,却分明感受到此起彼落、匀称的呼吸声。

不知为何,九霄月一颗心狂跳不已,这是前所未有感觉。此时此刻,九霄月才知道妻子和女儿在他的心中有多重。九霄月鼻子一酸,热泪盈眶。

九霄月坚定的手有些发抖,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捏住了帐曼,准备启开纱帐。突然有一股力量牵住了他的手,他停了下来。

九霄月感觉不对,呼吸声不对。

纱帐中的呼吸声轻如雪花,落在草地上,化开、盖上;盖上,化开。

这是金枝的呼吸。

问题是他妻子的呼吸声呢?那细如喘流的呼吸声?

九霄月熟悉妻子的喘息韵律,就象熟悉自己的十指一样。可眼下他却听不到她的任何声息。

这就是不对的地方,非但不对,而且可怕,排山倒海般的可怕!

九霄月稳住神,揭开纱帐,揭开盖在女儿身上的蚕丝被。

蚕丝被下,女儿乖巧地躺着,光洁的脸蛋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胜似睡莲。粉嫩的小手攫着枕头的一角,就象牵着母亲温暖的手。

九霄月一口热血往上涌,差点窒息。

女儿安详的睡容,说明绣花枕头起到了良好的作用。睡梦中她觉得母亲一直陪伴在她的身侧,攫着枕头的小手证明了这一点。

种种迹象表明,妻子不象遭遇不测,反倒是从容不迫地离开,离开和她相依为命的女儿,离开爱她想她的丈夫。

九霄月轻手轻脚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他不敢用手去搂金枝,生怕惊醒了她,破坏了女儿的好梦。

他要守着妻子回来,他相信妻子不会这么绝情。

三个时辰过去了,不见有人上楼,九霄月绝望。



外传第三章 九霄月的担忧

九霄月不死心,悄然出了居室,暗地里将马帮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疏检了一遍,一无所获。

护院的马夫还是沉睡,马帮静寂的可以听得到心跳,躲在角落里的总帮主九霄月仿佛浸泡在冰窖里擞擞发抖,接二连三的变故几乎摧毁了他的意志,这一刻,他形同行尸走肉。

天亮了。

不知何时,九霄月竟伏在金枝的床头睡去了,阳光穿过天窗毫不吝啬地将光线全打在他散乱的发髻上,仿佛一双女人的温柔而又绵软的手,正摩挲着他的头部。

日上三竿,九霄月才清醒过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金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紧紧地盯住他的脸。

看到他睡醒,金枝咧开嘴笑了,就象清澈的湖面荡漾起一串水花。

金枝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扯了扯父亲的耳垂,好奇地道“爹,你真能睡,睡得太阳都老花眼了。”

要是平时,九霄月肯定会抱起女儿在原地转上三圈,心情好时,他还会背着金枝飞上围墙,脚底一生风,父女俩如蝴蝶般翩翩起舞。

今非昔比,九霄月实在无心情逗女儿玩,他最想关心的是妻子的下落。

“枝儿,你娘去哪里了,你晓得吗?”九霄月轻声问道。

金枝没有回答,低下头,一双小手相互扯攀着。九霄月熟悉女儿这个动作,生气的动作。

金枝生谁的气?当然不会生九霄月的气,因为她看到爹时小脸笑得花儿一样,唯一的解释是生娘的气。

试想一个乖乖地睡在娘身边的孩子,醒来时发现抱着她竟是一个绣花枕头,她能不生气吗?换了任何一个孩子都一样。

九霄月没有再问下去,问下去只能让孩子倍加伤心。

这一日,父女俩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守在楼阁中,父痴痴地等着心爱的女人回归,女儿祈盼娘变戏法地出现在她面前。

日落西山,有着妻子和娘双重身份的女人终于没有出现父女俩的视线里。

阁楼里响起九霄月一记沉重的叹息。

是祸躲不过,交货的日子很快就来临。

九霄月准备好了遣散马夫们的盘缠。他最坏的打算是大不了用宅院抵销销雇主的损失,然后父女俩远走他乡,再不涉足京城,什么风水宝地,简直是凶基恶宅。

就在九霄月心灰意冷,做好浪迹天涯的准备时,未料到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来漠北马帮取货的雇主郭海天听了九霄月关于货车失踪的描述,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乖乖,这是本大爷这辈子听到最有趣的笑话,只道是九帮主武功一流,未料说笑话的本领也是一绝。”

等听到九霄月拿家产赔偿他损失时,郭海天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再也笑不下去了。

“九帮主,此话当真?”

九霄月信誓旦旦。

郭海天收起了笑容,在马帮的议事厅上不断地踱着方步。

九霄月倒是镇静,这处房宅拿来赔偿郭海天的损失绰绰有余的,他不担心郭海天会狮子大开口,毕竟是老主顾。

“先报官吧!”郭海天扔下这句话就匆匆走了,丝毫不提赔偿之事,倒将九霄月弄得一头雾水。

漠北马帮总算暂时保住了,但日子过得还是提心吊胆。对九霄月来说,漠北马帮名存实亡,毕竟宝石还没着落,只要郭海天哪日心血来潮,随时随地可以收了马帮的宅子。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九霄月将这些年走帮积攒下来的银子如数送到郭海天的府上。

“这是第一笔赔款,当然还会有第二笔第三笔。”九霄月一脸诚意。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啊!”没想到郭海天听罢哈哈大笑“九帮主,本货行从未打算让漠北马帮赔钱。”

此话一出,恰如黑夜中划过一道闪电,让走投无路的九霄月看到生天;更象一根救命稻草,把深陷泥潭的九霄月揪出危险的深渊。

九霄月仿佛从地狱中走了一回,大汗淋漓,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把那颗快要奔出胸腔的的心压了回去。

镇定下来的九霄月有点忐忑不安,他深知“杀人低命,欠债还钱”的道理,就算郭海天放过自己,可是五大马帮会放过他吗?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当年为竖立京城马帮信誉,九霄月和五家马帮建立同盟,立下行规。其中就有马帮丢失雇主货物赔偿的条目不管倾家荡产还是家破人亡,违约马帮均义无反顾地赔偿雇主的损失,哪怕天塌下来也要顶着,哪怕坐牢杀头也要认命。决不能做出半点有损京城马帮声誉之事,否则就与整个京城马帮为敌,京城马帮必联手而殊之。

九霄月顾虑重重,万一郭海天口风不严,被五家马帮洞悉,五家马帮还不扒了他的皮?

九霄月不敢同时得罪五大马帮,就算借他五个胆也不敢。

所以九霄月赶紧谢过郭海天的好意“郭老板宽宏大量,鄙人自然感激不尽,能交到郭老板这样生意上的挚友,实乃鄙人三生有幸。不过漠北马帮曾与其他五家马帮立有盟约,鄙人不敢坏了规矩,还望郭老板海涵。再说,郭老板接受鄙帮赔银乃天经地义。”

债主愿意将债务一笔勾销,负债的人反而左右为难。看来郭海天这个顺水人情做得不是时候。

郭海天咳嗽了一声道“九帮主,老郭我讲究的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虽然我俩生意上有点交情,也不至于大方到如此程度。不食人间烟火、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是有,但决不是我老郭。”

象郭海天这样的生意人,指望他心生怜悯,普救世人,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可他为何要放弃漠北马帮对他的赔偿呢?



外传第四章 墙头撒野

见九霄月一脸迷惘,郭海天干笑了几声“人有贵贱之分,宝石有稀易之别。价值连城者有之,分文不值也不在少数。”

九霄月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这位债主要说出何种惊天动地的话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某种东西,一时却说不上口。

“实不相瞒,”郭海天朝九霄月挥了挥手,“本货行让贵帮押运的是一批假玉石,说穿了就是普通的石头。”

“普通的石头!”九霄月一声惊呼。

郭海天满脸含笑。

九霄月恍然大悟怪不得郭海天听到宝石失踪时挺能沉得住气,不急着和漠北马帮翻脸,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报官吧”,没有出现九霄月设想的种种最坏的场面。

如果郭海天隐瞒实情,完全可以向漠北马帮索取一笔为数不菲的赔额。

“诚信乃是你我立足之本。”郭海天洞察出九霄月脸上的表情,坦诚地补充了一句。

九霄月不禁对郭海天的为人由衷敬佩。

感激涕零之余,九霄月心中不免打了个大大的问号郭海天为何出巨资购买普通的石头,千里迢迢从南疆运至京城呢?

郭海天没有主动告诉九霄月的意思,

生意上的秘密,没有让外人知道的必要。

九霄月并不在乎这个答案,反正,他已经不用再为赔偿之事伤脑筋,这就足够。

压在心头多日的石头被郭海天移开,九霄月一阵轻松。虽然妻子至今没有下落,但阴霾笼罩的天空多少露出了一点亮光。

九霄月回到马帮,只见女儿怔怔地守在门口等着他回来,脸上挂着泪花,好象刚刚哭过。

望着相依为命的女儿,九霄月眼睛一阵酸楚。他蹲下身抱起女儿,金枝的小臂紧紧箍着父亲的颈项,仿佛一松开,爹爹就会象娘一样弃她而去。

“枝儿,没事了,”九霄月既在安慰女儿,又在安慰自己,“往后爹既当爹又当娘,爱枝儿保护枝儿,不让枝儿吃半点苦,不让枝儿受丝毫委屈。“

金枝没有出声,只是把脸紧紧贴在父亲的头部。

九霄月连日来焦头烂额,身心极度交瘁。望着高高的院墙,活力重新回到九霄月的身上,多日未背女儿上墙头撒野了,趁着今日心情稍为舒畅,九霄月决定带着女儿飞一回,让她开心。

九霄月将金枝移到背部,逗她“女儿,抓紧了,爹带你学做蝴蝶飞。”

女儿伏在九霄月的背上,双手将他的颈部箍得紧紧。九霄月托起金枝的双腿,腾地一个箭步蹿上了院墙。

九霄月撒腿欢跑,金枝“咯吱”一声,九霄月知晓小女玩心已起,当下加速,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眼前景色恰如行云流水,从身旁飞越而过。

九霄月跑得性起,施展轻功,在墙上蜻蜓点水般展翅滑翔,远远望去,恰如一对叠飞的蝴蝶,翩翩起舞。

金枝一张小脸被风鼓吹得彤红,眼睛里却写满喜色,神气活现,一扫前几日的愁眉。跑了十圈,父女俩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九霄月拉开喉咙,放声而歌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金枝伏着爹爹背上,小小的胸膛不断起伏,九霄月略带嘶哑又不失慈爱的歌声一字一句地钻进金枝的耳朵,金枝只觉得眼睛酸溜溜的难受,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夺眶而出,这一刻,金枝只觉得她和爹爹的心贴得更紧了。

一直以来,九霄月对漠北马帮宅子是风水宝地的师训持怀疑态度,在他执掌漠北马帮以来,从未见着有什么喜事从天而降,也未发过一笔意外横财,更不要说是鸿运滚滚来了。

九霄月对自己的际遇忿忿不平,对所谓的师训更是深恶痛绝。早知如此,还不如典卖宅子移师前街和五大马帮有个一拼,哪怕碰个头破血流也比眼下徒添的担心和忧愁强个百倍。

郭海天告诉他宝石的真相,他又庆幸未将宅子转让他人。危机意外化解重新燃起九霄月心底里的希望好运不是不来,时辰未到而已。

从墙上下来,九霄月劝慰女儿“别怕,孩子,咱家祖坟冒着青烟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九霄月领着金枝至祖宗牌位前,让女儿在祖宗牌位前磕了十个响头。

九霄月心里默默祈求“祖师爷,你们在天上看好了,这是俺的后代金枝,一个没娘的娃。祖师爷保佑孩子她娘快点回家吧。”

九霄月深知自己的祈求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要想找回妻子玉娘,必须得依靠他本人。

松了一口气的九霄月开始琢磨起玉娘的不辞而别玉娘紧跟着货车消失,更蹊饶的是在他马不停蹄赶回马帮之夜失踪。

种种迹象表明玉娘并未遭遇不测,反是在安心地离开,这让九霄月心如刀绞。

是何种原因促使一个为母的玉娘硬下心肠,离开深爱着她的丈夫和女儿呢?难道她算准了九霄月这夜会回帮中,所以她选择了提早离开?

想到此,九霄月心痛更甚。

想到玉娘,他不得不想到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南疆随货车消失的其中一个马夫。年轻马夫复姓上官,名云端。

最近一段时间,玉娘总是似有意又无意地对上官云端多了几分关注。

一个突然对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上了心,是否另有隐情?



外传第五章 三年同门

九霄月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有几次他撞到妻子玉娘和上官云端相视一笑,俩人的眼睛都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让九霄月浑身不舒服,如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玉娘体态丰腴,珠圆玉润,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成熟的气息。仿佛一片随风起伏的金灿灿的麦田,沉甸甸的麦穗让人莫名的兴奋。

很多男人瞧玉娘的眼光就象一把锋利的镰刀,恨不得一口气收割玉娘这片麦田。

九霄月倒不担心玉娘给他戴绿帽子,就算哪个男人唾涎玉娘的美貌,对玉娘有非份之想,除非他不在意身上戳成马蜂窝。

九霄月七十二技大力鹰爪功刚猛绝伦,摸人掉皮,抓肉成洞,成了许多想接近玉娘的男人的噩梦。

令人意外的是,玉娘是九霄月的同门师妹,师父是江湖上独来独往的游侠白鹰。

白鹰系少林寺俗家弟子,素以硬派功夫见长,尤其大力鹰爪功更为天下绝学,世人无不敬而远之。追根溯源,白鹰是九霄月的叔辈,也正由于这种沾亲带故的原因,在老帮主的恳求下,九霄月答应传授大力鹰爪功。

无巧不成书,玉娘之父和白鹰也是挚友。十年前,云游四海的白鹰心血来潮,一日来玉娘家作客红。席间,玉娘之父引少女敬茶,白鹰忽地来了兴趣,有意出一些生活中难题考考玉娘。玉娘应答自如。白鹰大喜“有缘有缘。”

白鹰有意收玉娘为徒,玉娘之父自然求之不得。

九霄月师承白鹰那一天,正好是玉娘正式拜师那一时。九霄月和玉娘成为白鹰的关门弟子,一对师兄妹自此住进白鹰的隐居地九遮秀谷。一门心思研习佛门武功。

白鹰传以师兄妹的是压箱子的绝学自创七十二技大力鹰爪功。

七十二技大力鹰爪功刚猛绝伦,其势如泰山压顶,摧枯拉朽;其爪犀利无比,触目惊心。这种抓打擒拿、分筋错骨的武不适合一名女子修练,况且这种功夫烈性有余,柔劲不足,招招致人死命,导致不少女子对鹰爪功产生强烈的排斥心理。纵观天下,苦练鹰爪功的女人寥寥无几,功成者更是闻所未闻。

九霄月想不透其中原委,几次冲动想从白鹰那里讨要答案,话到嘴边又无胆开口,怕遭师父一顿呵斥。这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情结。

一日,九霄月将玉娘拉到角落问起此事,玉娘坦然相告“师哥,师父从未谈起传授我七十二技鹰爪功的原因,既然师父愿教,做弟子的没有理由推卸。再说这门功夫又是师父最为得意的看家本领。”

师妹说得在理,九霄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地点了点头。

每天九遮秀谷寺庙的晨钟一起,九霄月和玉娘迎着第一道曙光结伴翱翔,双翅驱散开笼罩在树梢的晨雾,让金色的阳光沐浴他们的躯体。

师兄妹时而低空盘旋,时而相互追逐,不断变换着方位,眼光精芒如电。玉女峰、百丈涧、猴子林、叩龟岩均留下它们驾云穿棱、俯冲扑食的骁勇身姿。

每日暮鼓一落,师兄妹骑在灵犀石上,对着望月崖长啸,然后头挨着头,肩并肩,叽哩咕嘟说个不停,总结一天练功的收获和不足,勉励对方明日继续努力。

一个圆月之夜,师兄妹倚靠在灵犀石上休息。清辉明月下,九遮秀谷一片皎洁,山石各呈奇态如蘑菇、如钟罄、如斗鸡、如顽狗;或坐、或立、或振翅欲飞、或横渡东来,随意象形,惟妙惟肖。

玉娘注视着对面的的望月崖不出声,默默地想着心事。肩头上秀发上沾满了月光,月光如水,沿着她婀娜的身姿轻轻流淌。

九霄月的目光不离师左右,月光中的师妹宛若一朵伫立水中央的莲花,圣洁得让他不敢逼视。

从这一夜开始,九霄月对玉娘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的心跳加速,喉咙发干;这种感觉犹如洪水猛兽滔滔不绝,一浪高过一浪袭击着他年轻的心腑。洪水退去,留落下一颗爱的种子,上官云端迅速将它种进了心头,等它发芽、生根、开花、结果。

玉娘最大有愿望是飞渡望月崖,期待有一日能腾云驾雾,凌步于深谷之上,从灵犀石这头飞到望月崖那端,又从望月崖那端飞回灵犀石这头,替望月崖和灵犀石搭起鹊桥。

九霄月则劝玉娘打消这个念头。

师父白鹰的大力鹰爪功自成一家,可是深谷跨度数丈,即使玉娘大功造成未必飞越这道天堑。

但玉娘还是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趁师父白鹰九霄月不备,独立飞渡望月崖,结果可想而知,她掉下了深谷。幸运的是,崖壁上一颗横空的松树救了她。虽捡回一条命,却摔断了一条腿。

些后九霄月就成了玉娘的一根拐杖,三年同门,形影不离。

玉娘在九霄月无微不至地照顾下,恢复如初。他俩感情也不断升温,一个愿娶,一个愿嫁。玉娘嫁给了承父业的九霄月,成为漠北马帮的女当家。

九霄月一脉单传,对他来说,生儿育女,光宗耀祖是他人生的头等大事,膝下无欢比刀架在他脖子还难受。

可惜人过中年,玉娘的肚皮仍未动静,九霄月终日难见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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