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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资爱》


1-10

☆、楔子 自杀

握着水果刀,辛念齐的手忍不住颤抖,将水果刀架在右手手腕上,想象着那些千篇一律画面:白皙的手腕内侧出现一条红色的细线,鲜红微热的血Y从细线里一点一点溢出来,细线渐变成chu线,血越流越多,滑过肌肤有种灼热的感觉,滴到地上形成一个漂亮的扩散的圆,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最後地上有一滩血和一个没有了呼吸的女人……

NO!

辛念齐没敢想象那个没有了呼吸的女人是自己,吓得把水果刀扔了老远,心有余悸地盯着自己完好的手腕。结束生命不是件简单的事,也需要勇气,不是一般的勇气,而她没有。

看过好莱坞爱情大片,看过不少类似於男主角在婚礼当天迟迟没有出现,最後一直没有出现的悲剧……

辛念齐发誓,她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以为戏剧终归是戏剧,自己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不需要也不可能上演类似这种撕心裂肺的老桥段,但,悲剧确确实实发生了,没有预警,让她措手不及。

最初的两个小时,她不愿相信,收罗了全世界所有的借口为他开脱,就算有人告诉她是外星人把他挟持走了,她也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相信!

她死死地盯着大门,想象着他突然出现的狂喜……最终,并没有出现那个她等待了一个世纪的男主角,而是一条冷冰冰的短信:

对不起,念齐,我今天不能到

如果科技不要这麽发达,如果没有手机这东西的存在,他是否会亲自出现跟她说这句话?没有如果,沈沦在假设里,只会让人麻木失去理智。然而,她不正是失去理智才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麽?如果她不是那麽易於坠入爱河,如果她坚持单身主义,如果她不是把所有的爱和对未来的憧憬都投资在他身上……没有如果,没有。

辛念齐并没有崩溃,而是从後门溜走,上了一辆的士直接回住处。

****

当与前面的车发生追尾时,顾铭择才後悔自己的鲁莽!多年前获取驾照直到现在,从未有过交通违章记录的他,却在这个人生的关键时刻犯了错!

他眼前开始模糊,不行!他就是爬,也要到达酒店,那里有个重要的女人在等着他!如果他没能准时到达,她必定会担心他!但,目前的状况似乎不是能不能准时到达的问题:他的车头严重变形,他的头部撞在方向盘上,虽然安全气囊已打开,但车窗上的玻璃被震碎,有一些刺进了他的脑门!

在完全失去知觉前,顾铭择用最後的意志力发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念齐,我今天不能到

顾铭择颤抖着手,他知道自己快失去意识了,努力用尽最後的力气按了发送键。

他只是想准时到达举办婚礼的酒店,他不愿让他挚爱的女人等待,哪怕是一秒!而当他眼前一片黑暗时,他已後悔莫及。

他不舍得让她多等待一秒,现在却要让她等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许不止,也许是一辈子……

☆、1 梦魇

五年後……

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穿着漂亮的白色婚纱,那是她的未婚夫找了世界顶级服装设计师专门为她量身订做的,一想起过往种种甜蜜的画面,她就整颗心都甜滋滋的,半透明的白色面纱下隐约可见她微微上扬的红唇,她知道她是现场的主角之一,她也知道她的男主角到达时便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宾客越来越多,因为她的人缘好,几乎所有的同学、同事、朋友都前来参加婚礼,男方的朋友则大都是商业上的大人物,因此这场盛大的婚礼也招来了不少媒体的摄像头。

眼看婚礼举行的时间迫近,仍不见男主角出现,男方的父母也还没来,有些宾客开始议论纷纷,新娘虽然心里着急,但并没表现出来,怕朋友看了更替她担心,她耐心等待着,远远地盯着酒店门口,一直望着外面的台阶,每一个进门的人都叫她的心紧了一下,多少人走过那台阶,多少人走进大门,就是没见他来。台阶上经过的人越来越少,宾客们都已进了酒店,唯独男主角还没出现。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孤身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台阶,日落日出,晴天Y天……心灵仿佛经受了无数岁月的沧桑,他一直没有出现……

“念齐…念齐,醒醒……”杜靖宇轻声唤着睡梦中的辛念齐,後者G本没有听到,只见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汩汩地流出来,被沾湿的长睫毛紧贴在眼皮下的肌肤,像两把锁,锁住了眼睛,似乎永远不让眼睛睁开。

杜靖宇轻推了她几下,辛念齐才微微睁开眼睛,没有了眼皮的阻挡,眼泪更如绝堤的洪水涌出来。

辛念齐感觉到自己脸颊上有两行湿热的Y体,便赶紧擦掉,朝杜靖宇尴尬地笑笑,“刚才做梦了。”

做梦?端坐在沙发上也能做梦?杜靖宇只觉得头皮发麻。

然而,眼泪似乎不听使唤地又流出来,似乎一辈子也擦不完,接触到杜靖宇复杂而焦虑的目光,辛念齐知道,他不是随便一个借口就能打发的。

五年来,男友如翻书页般,一个换过一个,辛念齐已记不清杜靖宇是她第几个男友了,她只知道杜靖宇以朋友和老同学的身份陪了她五年。

如果要问什麽东西陪她度过五年以上的岁月,那麽除了她自己,就是杜靖宇和丁玲玲。

住院的那段时间,多亏了他们的照顾,她才迅速康复出院,後来,丁玲玲主动搬到她隔壁,说是有什麽事也有个照应。

她认识他们五年了,也许不止,但她的记忆只能搜索到五年前从医院病床上醒来的那一刻,至於之前的一切记忆,似乎深藏在脑中某个角落被风尘了。

五年来,她只要一入睡就会进入同一个的梦境,都是相似的场景,都是婚礼上新郎没有到场而新娘崩溃的悲剧情景,做为旁观者的她却似身临其境,仿佛自己就是那女主角,每次醒来她总是难以释怀,泪流满面。

杜靖宇看着泪眼婆娑的辛念齐,忍不住把她纳入怀中。盼了五年,她终於在两天前接受了他,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仅此而已,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大跨越了,他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五年前的事,也许不记得了吧?因为她从来没有提过。五年来,他看到她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跟她相处超过半年,他又喜又忧,既希望她得到幸福,又希望自己哪天能成为给她幸福的人。他发誓他一定能给她幸福,而且只有他有权给她幸福,其他任何人都休想得到这个权利,包括顾铭择!

辛念齐看到不远处的桌上已有四菜一汤整齐地摆放着,两碗米饭也已盛好,正冒着热气,旁边摆放着两双筷子,不自觉地烦躁起来,她只是趁杜靖宇做饭的功夫闭目养神,却陷入以前的梦境!以前只是每天早上做同样的梦,现在只是眯一会儿,竟也遭遇梦魇!

“你梦见什麽了?”杜靖宇轻抚着辛念齐的秀发,乍看她消瘦的身子陷在大沙发里显得更纤细,像随时会陷入,消失似的。

“我梦见一场遗憾的婚礼。”

“婚礼?”杜靖宇不由得警觉起来,她是不是想起了什麽?不!就算她想起了什麽,就算她忆起她与顾铭择的感情,他也不必担心,因为顾铭择已经消失了五年,也许不能出现,也许不敢出现,也许已经不在人世…就算他再次出现,辛念齐也不会重新爱上一个抛弃过她的男人!尽管杜靖宇非常笃定,但仍心有疑虑。辛念齐是个凡事都执着的女人,她若忆起往事,岂能轻易放下顾铭择?

“新郎一直没有出现,新娘发了疯……为什麽?这是电视剧的情节,怎麽会出现在我梦中?”辛念齐轻轻推开杜靖宇,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戏如人生,戏源於生活。生活中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麽?”

“这个……不好说。”

“既然决定要结婚了,为什麽到最後一刻却突然反悔?”辛念齐又一次泪如雨下,“如果爱如此反复无常,人们为什麽还要投资那麽多时间和感情在上面?靖宇,你是投资顾问,你应该最能衡量其中的厉害关系……”

“这……”杜靖宇一时哑口无言,他对资源利用、资金投资等专业知识是很了解,但,爱,却不在他专业的范围。

“靖宇,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辛念齐又丢给他一个五年来问了无数次的问题。杜靖宇每次都回答得小心翼翼,他害怕,他担心辛念齐哪天恢复了记忆,会发生什麽不堪设想的事!

“我有谈过恋爱吗?读大学时没有吗?我是服装设计师,难道我没有看上过哪个男模?”

杜靖宇不禁捏了把冷汗,辛念齐每次都会追问不同的问题。每一次他都得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地编造与前一次内容相符的谎话。辛念齐虽然不记得五年前的事,但不代表她记X差,相反的,只要是她听过看过闻过的任何信息都不会被她的大脑遗漏!

“大学时确实有不少男生追求你,但都被我吓跑了…”

“这不可能!我那时还不认识你!这是你告诉我的,我是在车祸後才认识你的。”

“没错,我一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就连我住在你楼上也是你後来才发现的。我认识了你好多年,你才注意到我。”而且是在失忆後……杜靖宇不知该庆幸终於有机会跟她在一起,还是哀叹她失去了爱情和记忆。

辛念齐羞惭地点了点头,杜靖宇为她付出了那麽多感情,而她到现在似乎还不确定对他的感觉。

至於跟她一起工作的男模们,如果来电的话早就相爱了。

“靖宇,能不能再跟我描述一下当时发生车祸的详细情况?”辛念齐尽管听了无数次都没能唤起丝毫记忆,但她仍心存侥幸,希望多听一遍能偶然唤起记忆的碎片,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只是一个画面,没有回忆让她时刻感到不安!至少让她知道她的双亲她的家人在哪,她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没有父母吧?!

☆、2 车祸

“事发时没有目击者,小区有人听到紧急刹车声,继而是强烈的碰撞声,跑出来看时肇事者已经逃离,没有人知道肇事者是什麽样的,也没有人看到车。警方猜测,事发时对方紧急刹车,看起来像是意外,但急刹车不到一秒就把你撞飞,弹到五米外,肇事者必定是猛踩油门冲向你的,而且事发前有人用黑布把小区里的监控器都蒙了起来,看似蓄谋已久的报复!”

“我是在哪儿被发现的?”

“在小区大门外右手边三、四米的地方,当时你应该是走到门口时被撞飞的,因为你躺的地方离车轮痕迹有五米之遥……”辛念齐G据杜靖宇的描述,想象着当时的情况,後者又说道:“但因为你醒来後失去了记忆,警方也无从追查肇事者。单从轮胎的痕迹G本不能推测什麽,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复述车祸过程只需两分锺,对杜靖宇来说却是心灵受到极大煎熬的过程!如果他当时不是正在加班,如果当时他在场……

他不敢想象她前一天才遭人抛弃,第二天就遭遇了车祸!所幸车祸并没有夺去她的生命,只是弄断了她两G肋骨,带走她那段痛彻心扉的回忆。也许,没有回忆能过得快乐些,没有回忆她才能接受他的爱……

“千万不能让她想起顾铭择,我了解念齐的X格,虽然不至於让她产生轻生的念头,但每每想起那些往事必定痛苦难堪,甚至一直萎靡不振,郁郁而终!”这是当时丁玲玲告诫他的话。

虽然阻碍辛念齐恢复记忆对她很不公平,但她一旦恢复记忆,难免痛心疾首,而一向执着的她也不会轻易接受他的爱!杜靖宇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那就是在辛念齐出院前把她家里所有能搬走蒇起来的东西,包括婚纱、婚戒、日记本、信物等,全部收放到自己家里。丁玲玲则负责在公司把辛念齐保存的关於顾铭择的东西全部销毁,连做了纪念日记号的台历也换成新的,甚至给她的笔记本电脑重装系统,把原有的任何可能与顾铭择有关的资料都删除。

而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丁玲玲让同事们绝口不提她的过去,杜靖宇也让前来看望辛念齐的朋友三缄其口,这些准备工作相当繁琐,有哪个细节没做好都可能功亏一篑!要让当时所有在场的媒体封口更非易事,当杜靖宇好不容易找齐各报刊杂志的负责人时,却发现有神秘人先他一步付了封口费。

辛念齐恢复正常工作後,尽管每天都像以前一样上下班,走同一条路回家,但再也没有发生什麽交通事故,原本蒙在小区监控器上的黑布也不翼而飞。

每天都过着没有过去的日子,至少生命中的前23年像一张白纸,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否有其他亲人。

她只有一张身份证,上面的地址正是她现在的住址,但是这个住址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有存照片,没有记事本,没有札记,甚至连绘画手稿都没有!一个服装设计师怎麽会一张手稿都没保存呢?

她只有一个邮箱,但密码始终记不起来,她知道也许能从邮箱中找回记忆的蛛丝马迹,但她用尽了所有想得到的密码,都不对。

每天早上做着同一个梦,哭着来醒,使劲地回想在医院醒来前发生的事,结果都是一片空白。

五年来,她一直默默奋斗着,从一个供人使唤、说话无足国重的小妹到设计师开始正眼瞧她的助理,再到与设计师平起平坐的副理,到现在成为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她所在的公司“依人服饰”也由一家没有名气的小公司成长为一家知名的跨国公司,集设计、开发、生产、销售、售後为一体,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因为公司而成名的,还是随着公司一起成名的。

她盼着哪天她上了报纸或杂志,或者她走在街头,她的某个亲人、朋友能认出她来,可是她不知道就算她上了《时代周刊》、上了《Vogue》,也没有亲人会来找她,因为,很久以前她就孤身一人了。

五年来,她最亲密最要好的同事丁玲玲与她一起奋斗,互相鼓励。为了就近照顾她,同她一起研究服装设计,丁玲玲甚至还搬到她隔壁住。当她们双双接到米兰国际时装周的邀请函时,难掩激动之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紧紧抱在一起。

辛念齐知道机会来了,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希望女神在向她招手……

☆、3 旧识1

踏上意大利之旅,辛念齐试图从飞机上寻找记忆的碎片,机舱、座椅、空姐、餐点……但还是徒劳,脑海中搜寻不到任何与这些有关的画面,包括坐在她旁边的丁玲玲也没能牵引出她五年前的记忆。

一下飞机,她们便赶往举办Citta della moda(意大利时装城)。这次米兰时装周跟以往一样,聚集了时尚界顶尖人物,上千家专业买手,来自世界各地的专业媒体和风格潮流;但对辛念齐和丁玲玲来说,每年有资格参加米兰时装周的来自中国的设计师实在是少之又少,现在她们能代表公司,甚至代表中国来参加米兰时装周是人生中最不平凡的经历,这是她们设计生涯上的亮点,是鼓励她们创意的动力。

从头到尾,丁玲玲像个第一次见到城堡的小孩,好奇而激动,拿着相机到处拍。

辛念齐看到自己的作品穿在世界名模身上,展示给全世界的人看,却没有预想的激动和高兴,她感到内心一片狂乱,隐隐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隐隐觉得此时此刻坐在这个位置是她很久很久以前的愿望,而不是五年前才开始萌生的。

辛念齐还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思维:

“念齐?”李明祖从背後一手盖住她的头顶,唤了她的名字。

这是大学时他跟她打招呼的特别方式,每次辛念齐总会先拍掉他的手,然後撅着嘴回头瞅他。但这次恐怕不一样了。

在异国的服装秀上竟能遇到认识她的中国人,辛念齐激动得回过头想一睹此人的面目,如她所料,看到的是一张完全没有印象的脸,不过以她挑剔的眼光看来那是一张英俊的脸。

“你认识我吗?”

“怎麽?连一代校草李明祖都忘啦?”李明祖尴尬地收回手,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凭他的“外观”是有资本当校草,但他的名字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难道你不是上海来的辛念齐吗?你不是那个穿鞋要穿41码的辛念齐吗?你不是那个老爱喊我‘色师兄’的辛念齐吗?”

前两点没错,但第三点就不敢轻易下结论了。不过凭他刚才的反应,辛念齐直觉断定李明祖是自己的旧识,而且交情匪浅,於是决定跟他喝杯咖啡叙叙旧。

“朋友给了我一张入场券,本来没打算飞过来的,但听说你的大名出现在这次米兰时装秀的设计师名单上,我便决定要来看看。真替你高兴!早就料到你会有这一天!”李明祖抿了口热咖啡,目不转睛地看着辛念齐。

在职场多年,辛念齐早已习惯别人的注视,便微笑着对上他双眸,问道:“你现在是在哪儿做什麽呢?”

“呵呵,没什麽,就在英国给人治治心病。看得出来,你还没有真正谈过恋爱……”

“你看走眼了,我的好多次恋爱都已成为历史了。”至少这五年来她因为心理原因已经换过N个男友了。

“NO!我是指真正的恋爱!你没有真正地爱过你的那些历史人物吧?”

没错,这五年来,因为那个梦,每次醒来,她对爱都有不同的认知,每次都加深了她单身的决心。结果她的那些“历史人物”与她的感情都无疾而终,唯独杜靖宇一直固执地守着她,以朋友的身份,默默地守着,想到这一点辛念齐不由得觉得自己辜负了他的投资。

“还有,你的眼神有点迷惘……”李明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眸。

辛念齐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随即说道:“有件事你一定不会料到。”

李明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遍,除了刚刚说出来的,他这个师妹并没有其他大变化啊!

“我失忆了。”

李明祖瞪大眼睛,这件事着实够打击他的!他研究心理学近十年,阅人无数,还从来没有看走眼的!

“你在开玩笑?”他试探着,盯住她的眼睛,难道他刚刚觉察到的迷惘正是因为她失忆了?这样解释似乎比较能安慰他,但是发生了什麽事让她失去记忆呢?

“靖宇说我是因为一场车祸失忆的。但奇怪的是,车祸中,我只是受了点轻伤,头部G本没受伤。”

“你是说杜靖宇吗?”李明祖回想当年与这个人第一次见面时,杜靖宇对他说的话:你最好离辛念齐远点,她注定是我的!

“你怎麽知道他姓杜?”

“大学时我们是同系同学。”李明祖淡淡的说着,心理补了一句:只是“曾经”是而已。

“五年了,我甚至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我可不相信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怀疑你真的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李明祖抿嘴一笑,“大学时从未听你提过你的爸妈或其他亲人。”

“真的没提过?那我以前是怎样的人?”

李明祖笑答:“我个人感觉是……调皮,捣蛋,耍赖……”

“那不可能,”辛念齐马上反驳道,“那G本不是现在的我!”

“我说的是‘我个人感觉’,All right?至於其他人则大部分认为你独立、聪明能干、漂亮……”

辛念齐皱眉,烦躁地咕哝着:“这些听起来都太抽象了。如果能恢复记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活得很不踏实了!”

“也许是不好的回忆呢?你确定你能承受那些回忆?有些人失忆是因为受了极大的打击而导致对部分记忆有选择地隐藏起来,说不定那是你不愿回忆的呢?”

“不!记忆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珍贵的,就算是不愉快的回忆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我现在明明28岁,却只有5年的记忆,前面的23年毕竟是我走过经历过的,如果不能记起来,我的人生将永远不完整!”

辛念齐激动地说着不曾对其他人说过的话,“如果真的有上帝,我要让他把记忆统统还给我!”

“你的记忆谁也没带走,都在你脑中,只不过沈睡了而已。”李明祖盯着她双眸,如实相告。

“那麽把它们唤醒吧。”

☆、4 旧识2

另一方面,丁玲玲专注於拍照,G本没有察觉辛念齐已经跟一个男人离开了现场,事实上,就算辛念齐跟一个外星人跑去喝咖啡也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因为她看到镜头里出现一个熟悉的男人的侧脸,这个男人消失了五年,此时此刻竟活生生地跑进她的视线。可悲的是,五年前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背影,五年後她还是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丁玲玲百感交集,迅速收起相机,直盯着前面不远处的男人,双脚不自觉地朝他走去。

“请问您是顾先生吗?”话一出口,丁玲玲便感到无限心酸,这麽多年後,她依旧只能这样陌生而客气地称呼他。

对方闻言转过头来,回道:“你是?”

意料之中,丁玲玲并没有因为对方没认出她而失望,五年前她只能偷偷地远远地注视他,没奢望过他会注意到她的存在,更没指望他会认识她。如此近距离看到他的正脸还是第一次,丁玲玲压抑着流出眼泪的冲动说:“你好,我是‘依人服饰’公司的设计师丁玲玲。”

“你好,顾铭择。”

丁玲玲见顾铭择伸出右手,受宠若惊,激动地伸出双手紧握住他的手。

顾铭择微皱眉头抽回手,他知道中国的见面礼仪是握手,不料对方却如此热情,难道是被意大利的气氛感染了?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因为五年没有见到顾先生了。”

“五年?”顾铭择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丁玲玲无意中瞧见了,却把它理解为惊慌──没错,在一个抛弃过新娘的男人面前重提旧事,他多少会因羞耻之心而惊慌。既然他抛弃了辛念齐,那就表示她有机会了!五年前,她在“依人”的最低层,五年後的今天,她绝对有资格与他并肩而行,甚至可以期待更多……思及此,丁玲玲鼓足勇气说道:

“很久以前,也许不止五年前,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一直偷偷注视着你,只是你没有发现。”

“你刚刚说你是哪个公司的?”突然有个陌生女人跟他说这样莫明其妙的话,顾铭择觉有蹊跷。

丁玲玲一愣,但还是如实告诉他。她在跟他表白,他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顾铭择迅速在脑中搜寻“依人”的信息,既而又问:“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麽时候什麽地方?”

“应该是在杂志封面上。”

闻言,顾铭择有些气馁,难道他又遇上一个整天对着杂志看明星帅哥的花痴?困惑之时又听到对方说:

“我真正见到你本人则是在‘依人’。”丁玲玲回想起五年前,当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梦中情人出现在公司门口时,多麽激动和兴奋,但顾铭择径直走向辛念齐,几乎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她当场被泼了一头冷水,至今想起那情景,她仍难以释怀地妒恨辛念齐,虽然辛念齐已失去记忆。

“你的意思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上海?”顾铭择向她确认这个意外的信息。

如果五年前他在“依人”出现过,那表示他五年前在上海,但这五年来他一直在美国拓展公司的业务,而家人竟从未跟他提起他到过上海的事,也一直反对他来中国开拓市场!他们是不是对他隐瞒了什麽?还是有什麽不可知的秘密?他决定亲自寻找原因。

临别时顾铭择给了丁玲玲一张名片,表示以後可能有机会与“依人”合作。或许他能从丁玲玲这里找到原因──家人刻意隐瞒他的过去的原因。

丁玲玲捧着顾铭择的名片,高兴得像圣诞节早晨得到糖果的小孩,她终於得到他的正视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现在只是五年,顾铭择的目光终於从辛念齐转移到她身上,虽然她不明白当初他抛弃辛念齐的原因。

想到辛念齐,丁玲玲才发现她不知什麽时候不见了。难道她看到了顾铭择记起了什麽,所以羞於见他?

与辛念齐通了电话,丁玲玲才松了口气,原来她是跟朋友在一起,而不是她刚刚设想的那样。

此时,辛念齐已跟李明祖回到他下榻的酒店,一进门辛念齐迫不及待地问他打算如何她唤醒记忆。

“你真的想找回那些记忆?就算是给你带来沈重打击的回忆?”李明祖有些担忧,十年没有联系,他无法猜测她遭遇了什麽事,单是一场车祸,轻微的擦伤怎麽可能导致失忆?她必定是遭遇了什麽不能承受的打击,而五年後的现在她能否承受当初的打击,他无从知道。

“是的。”毋庸置疑!辛念齐坚定地看着他。

“比如……你失恋了?”

“全世界每天都有人失恋。”再说,五年来她已经失恋过无数次了。当男友接二连三主动跟她提出分手时,她似乎没有一丝丝伤感。他们都对她说了同样一句话:你不是真的爱我。

爱?她真的投资了吗?或者她只是投资了口头上的吧?或者真爱被封锁在她内心深处?辛念齐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想不通的问题。

“或者说你最好最信赖的朋友当了你的伴娘,却在你婚礼上抢走了你的未婚夫?”

“这是好莱坞常见剧情,我想我能承受。”

“你模仿本拉登制造另一起911事件?”

“不太可能吧?”辛念齐笑了出来,“这完全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接下来,李明祖说出很多悲剧X的假设,都未能改变辛念齐的初衷,最後他说出自认为最震撼的假设:“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亲手杀了你的双亲……”

“这不可能!”辛念齐惊恐地瞪大双眼,随即又垂下眼,她失忆前的本X如何,她G本一无所知,她也没把握。

可是,当执着在一个人身上发生作用时,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沈思片刻,辛念齐还是抬起头坚定地说:“不管是什麽样的记忆,我都愿意承受。顽固不化也好,钻牛角尖也好,总之,我真的迫切希望找回它们!”

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李明祖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想用催眠唤醒你的记忆。”但愿她回想起被他“强吻”的画面时不要太激动,当年就因为後面有人推了他一下,他便一直背着“强吻”的罪名被她记恨着。

李明祖让辛念齐坐在沙发椅上,给她倒了杯咖啡便在她旁边坐下来。

“喝了口咖啡是不是觉得服装会进行时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

“嗯。”辛念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仰头靠在椅背上。

“现在……闭上眼睛,深呼吸,感觉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轻松……轻松得让我们不由得回想到过去,回想到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像其他大一新生一样穿着白色的校服来到学校,而我则带了一批人在校门口迎接你们,当时人很多…多得几乎寸步难行,你慌了,不知该往哪走,我好不容易挤到你面前拉住你的右手,”李明祖顺着话轻握住她的右手,“你一定是第一次跟男生拉手吧?”

“嗯。”辛念齐仍闭着眼不动,脸颊微红。

“看你的脸,马上就红了,惊慌地盯着被抓住的手,你很怕我吗?”李明祖依然轻声地寻问。

“我…我不知道。”

李明祖见她有些惊慌失措,似乎完全沈浸在当时的气氛中,便接着说,“这个时候……我突然抓紧你的手,你吓得把背包横在中间,以为我要做什麽非礼的事,但我俯首便吻……”李明祖平静地描述当时发生的画面,试图告诉她真实的情况,辛念齐却突然跳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嚷叫着“你休想!”

“你记起来了吗?”李明祖惊喜地看着她,没想到这麽快就成功了。当时他由於惯X把嘴唇贴在她嘴唇上,辛念齐吓得跳起来,头顶刚好顶到他的下巴,害他疼得差点掉泪呢!

“记起什麽?你G本就是想趁催眠占我便宜!我看过很多催眠师非礼患者的例子,没想到你也……”

“我……”李明祖百口莫辩,随即脸色马上暗下来,无不失望地说:你G本没有被催眠,对吗?那你为什麽脸红?”

“因为你一直抓着我的手啊!”辛念齐指着自己右手腕上的另外一只手,李明祖才赶紧放开,耐心地说道:“催眠需要催眠者和被催眠者的配合,如果你胡思乱想,不专心,或是本着实验玩玩的心态,是不可能催眠成功的!”

“我没有不专心,我很认真地听你说话,只是你说要吻我……”辛念齐有点委屈地低下头,坚决要唤醒记忆的人是她,没配合好的人也是她。

“我保证不会做那种下三滥的事,需要我手抚圣经发誓吗?”李明祖夸张地在自己X前比划了个十字架,又补充道,“不过我是无神论者,这样做没有意义。”

“对不起,请再来一次,我这次绝对好好配合!”

☆、5 二度催眠失败!

“请开始吧,我准备好了。”辛念齐坐回沙发上,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再慢慢呼气。

对她来说,催眠是一个沈重的开始,一方面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另一方面又怕自己可能陷进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你还没准备好!你甚至G本就不信任我……”李明祖沈默了几秒,接着道,“在你意识里,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过去关系是好是坏都不能成为你今天判断我的标准,而我却仍自以为是地固守以前与你的相处模式。也许我应该改变我的态度……”

“不,不要改变!不要改变……”想到周围的人都对她客客气气,好似对待一个易碎的玻璃瓶般小心翼翼,辛念齐忍不住热泪盈眶,“如果你也变了,我怎麽找回过去?我知道我的台历不会那麽崭新,我也知道爱美的我不可能一张照片也没有保存,电脑里纯粹是设计图纸却没有其他资料……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原因,大家都避而不谈,刻意隐藏我的过去。难道我过去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都没有吗?就算我做了什麽十恶不赦的事也不能剥夺我恢复记忆的权利吧?”

“所以,从来没有人在你面前提起你的过去?”李明祖端详着她,想象着她生活在怎样一个圈子里。

“靖宇跟我说了不少大学的事,但我没有一点印象……”

“他跟你说了些什麽?”李明祖重新把咖啡递给她。

“比如我是如何半工半读,如何努力争取奖学金……但这些听起来遥远而抽象,就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丝毫不能牵动我的记忆神经。”

“他没说他如何赶走他的那些假想情敌吗?”李明祖笑着问。

“有……”

“没提到我?”李明祖见她摇头便说,“仔细回想一下,真的没有吗?那年署假,天气很炎热,39度的高温,我还去你家,硬拉你出来吃冰,当时你家附近有个老伯在那开了个小店,连店名都没起,但生意却不错。这麽多年了,也许已经搬走了吧?”

“嗯……”辛念齐闭上眼,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五年前,我出院那天回家时看过一眼,但之後好像关门了。”

李明祖微皱眉头,暗想:那些人考虑得真周到!

“你还记得那家店是什麽样子吗?”

辛念齐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当时看到的画面,“小店很不起眼,连块招牌都没有,但一看就知道是卖炒冰和刨冰的……从店门口摆着的碎冰机和各种果酱就能看出来,那老伯笑得鱼尾纹很深……”

“眼睛眯成两条线,皱巴巴的脸还看得出两个酒窝。”李明祖忍不住接下她的话。

“对对对。”辛念齐嘴角微扬,仿佛她就站在那家小店前看着那老伯对她微笑。

“老伯老爱喊你‘小姑娘,又长标致了’。”李明祖看到她嘴角的微笑加深,便接着说道,“那次我们一起去,他还说‘哪儿拉来的英俊小夥子啊?’你还回说‘谁拉谁呀?在家里吹空调好好的,偏拉我出来晒太阳!’”

“就是,就是,太阳那麽烈本来就该呆在屋里嘛。”

“呵呵,就在我们等着刨冰上桌时,杜靖宇却突然出现,二话没说就把你拉走……”李明祖记得当时本来打算跟她道别,因为第二天就得随父母移民英国了,谁知半路杀出个杜靖宇。

“不可能!”辛念齐突然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反驳他。

“为什麽?”李明祖很惊讶,他们刚刚聊得好好的,他以为她已经进入状态,没想到她却突然清醒过来。他知道这次催眠又失败了。

“我是车祸後才认识靖宇的,之前G本没见过他。”

“他这样告诉你的?”李明祖意识到事情没那麽简单,有人先给她灌输了一些虚假信息,在她意识里已有先入为主的优势,不论他说什麽都可能造成她对他的误会,甚至对她恢复记忆毫无作用!

“为什麽这样问呢?”辛念齐看着他复杂的眼神,隐隐觉得自己受骗了,但欺骗她的是谁,杜靖宇还是李明祖?她没有任何判断依据。然而,她还是偏向了杜靖宇,从她失忆以来,他一直陪伴她左右,她也许不爱他,但他必定是爱她的!没有哪个男人会那麽傻,傻到暗恋她那麽多年还一直默默地付出。如果她还怀疑他,那岂不对不住他投资在她身上的爱情?但是,李明祖没有必要骗她……

“你……不相信我?”李明祖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感笼罩着,他们才刚刚相遇,而杜靖宇已跟她相处了五年,他可以想象一天和五个三百六十五天在辛念齐心中的差距。

见辛念齐低头不语,李明祖更觉挫败,但还是试着安慰她道:“也许今天的试验太匆促,你的心情也不稳定,改天换个地点再试吧。”

“但是我明天就要回国了……李……”一时间,辛念齐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尴尬地垂下眼,“我……以前是怎麽称呼你的?”

“因为某件事你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总是没大没小地喊我全名,偶尔会叫我色师兄,呵呵…”

“李明祖,光明的明,祖先的祖?”

“是祖国的祖!”李明祖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头,纠正她的话,辛念齐马上就不满地反驳道:“不都一样嘛!”

同是他们两人,同是这样的对白,再看看辛念齐脸上相似的表情,李明祖不由得回想起十年前的他们。这段回忆至今仍储存在两个人的脑中,只是她把它封存了。

临别前,李明祖告诉她,处理完手边的事他会回上海看她。

於是约定一个星期後在辛念齐家见。

这不是一个星期!而是七个世纪!

辛念齐心乱如麻,画设计图也力不从心。李明祖与她多年不见,怎麽可能撒谎骗她?但她认识杜靖宇五年,他并不是那种会胡编乱造的人,难道五年的友谊不足以让她信任他麽?

丁玲玲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辛念齐的心不在焉,只是没有心思去探究其原因。此刻在她心里有个天平,友谊和爱情不相上下。她一开始就妒忌辛念齐,妒忌她平凡却轻易得到顾铭择的青睐,妒忌她孤独一人却乐观向上,但五年前那件事之後,她的愧疚驱使她成为辛念齐的朋友,五年来的相处,辛念齐的乐观、大度、对朋友惺惺相惜感染了她,她几乎忘了以前是如何忌恨她的,几乎把她当成亲姐妹,可顾铭择的突然出现把她推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多年前只能盯着杂志封面,只能偷偷看背影和侧面的她现在已能面对面跟他说话了!可是,辛念齐和他曾经多麽相爱,差一点就结婚了,顾铭择是真的移情别恋,不再爱辛念齐了吗?如果这样,考虑到辛念齐已经失忆,她是不是就没有必要让她知道顾铭择的出现?

下班时,丁玲玲再望向辛念齐的方向时,她已不在位置上了。她今天竟准时下班了!

辛念齐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匆匆回家,上楼找杜靖宇,後者已经下班回家,正在做饭。

“念齐,你来得正好,尝尝我新创的菜吧!”

杜靖宇是个烹饪爱好者,总喜欢自创各种各样菜邀她品尝,辛念齐当然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她没有把握能否接受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

饭後,辛念齐向杜靖宇讲述了米兰之旅的遭遇,然而,後者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李明祖!?”杜靖宇惊呼一声,随即换上疑惑的表情,“他是谁?你们认识吗?”

☆、6 不为人知的歇斯底里

“我对他没有印象。”辛念齐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杜靖宇的表情变化。

如果他不认识李明祖,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刚才的反应仿佛她提到的是他的宿敌而不是一个陌生人。辛念齐不敢再分析下去,她不敢想象自己竟怀疑这个她信任了五年的挚友,他为她投资了那麽多啊!五年,也许不止五年的时间、关心和爱……

“他跟你说了些什麽?”这是杜靖宇关注的重点,也是他害怕的问题!辛念齐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她与李明祖相遇到催眠试验的过程。

杜靖宇极力保持冷静地聆听着,最後语重心长地说:“念齐,我知道你很想恢复以前的记忆,我也想过找个信得过的心理医生给你催眠,帮助你恢复记忆,但我没这样做,知道为什麽吗?因为我希望你一直快乐地生活下去。

杜靖宇轻轻把辛念齐纳入怀中,接着说道,“我们不是青梅竹马,所以我不知道认识你之前你有什麽样的经历,我只知道我认识你时,你是个不太合群、喜欢独来独往又内向的女生,你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忧伤,我想你一定有什麽不愉快的经历。虽然我一开始被你的忧郁深深吸引了,并不可自拔地暗恋着你,但我希望你是个快乐阳光的女人,就像现在这样。没有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反而活得更轻松,不是吗?”杜靖宇低头与她对视,辛念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很想告诉他,她活得不轻松,她每天都遭受同一个梦魇的折磨,可是她不能说,她已经欠他很多了,怎能再平添他的烦恼呢?

辛念齐回自己家里,关了灯却无法入睡,反复想杜靖宇的话,特别是道晚安时,杜靖宇对她说的话:“念齐,你不要轻信陌生人。虽然我不认识那个叫李明祖的人,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们是在服装会上相遇的,一个心理医生去参观服装展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是通过催眠获取商业机密,你还是提防着点好。”

信任与不信任一个人,完全取决於自己。直觉告诉她:李明祖是真诚的。即便握有私家侦探的第一手资料,即便知道她的姓名,知道她鲜为人知的鞋码,并了解了她大学时的一切大事小事,更甚的,假如他是个演技一流的演员,他也未必能表现得如此从容,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敲她的头,跟她斗嘴,眼神里充满宠溺……

翻过身,辛念齐把头埋进枕头里,心如乱麻。

老天啊!为什麽让一个服装设计师揣测这类侦探嫌疑的问题呢?

黑暗中,辛念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又见到那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望着空荡荡的远方,突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拉她的裙子,她回过头往下看,是一个小女孩……

住宅区同一幢楼的另一间房子可就没这麽安静了:一只男人的手一挥,将桌上的碗盘全数扫落地,原本躺在盘碗中的剩菜剩饭也应声贴到地上,继刺耳的碗盘碎裂声之後,是指关节发出的劈啪声,男人的拳头握得死紧……

☆、7 体贴背後

次日早

像以往一样,辛念齐从梦魇中醒来,带着两行热泪刷牙、洗脸、换衣服、盘发……喝了杯牛N便准备去上班。

才打开门,辛念齐差点撞上门外的人,惊呼中退了一步,一看来者是杜靖宇,便松了口气。

“靖宇,你一大早跑来吓人有什麽企图?”

杜靖宇亮了下手中的车钥匙,盯着她的眼睛,煞有介事地说:“昨晚有人没睡好,一夜间变成熊猫,我这是来当免费司机,确保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安全。”

“你……怎麽知道……”

“呵呵,不用太感激哦,这是我身为你男朋友应尽的义务,走吧,我送你去公司。”杜靖宇说着便拉起她的手到地下停车场取车。

车开出小区,一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坐在本帅哥旁边,听着古典轻音乐是不是觉得很舒服啊?”

“嗯。”辛念齐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音乐在这小小空间的回荡,这将会是一个轻松颐人的早晨。

杜靖宇把她的座位调平,让她更舒适地躺着休息,轻声说:“听说过武侠剧中的丹田呼吸法吗?这种方法对改善你现在的状况可是相当有效的。”

“不就是深呼吸嘛,少故弄玄虚啦!”辛念齐笑着说,仍闭目养神。

“是没错,但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真正深呼吸的方法。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你们公司,在这段时间内,你照我说的方法呼吸的话,保准你今天J神百倍!”

辛念齐笑着睁开眼侧身看他,调侃道:“听起来打广告的成份居多。”

“嘿,你不相信我啊!念齐,我什麽时候骗过你了?”

辛念齐看他急着反驳,大有把车停到路边跟她好好理论一番的打算,便轻笑着说:“好啦,你说怎麽个呼吸法,小女子谨尊杜老师的指导。”

“首先,轻轻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音乐,感觉每个音符都跑进耳朵里,形成一种美妙的回响,”杜靖宇边开着车,边轻声慢悠悠地说道,“放轻松,把身上每块肌R都放松……放松……感觉不到任何压力,每个细胞都放松……”

杜靖宇看了辛念齐一眼,她正安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他便接着说:“现在慢慢地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吸,空气从鼻孔通过喉咙进入肺,X腔充满气体,再吸饱一点,让肺部往下沈,然後憋气,你可能感觉到肺挤压到下面的横隔膜,气沈到丹田,也就是肚脐下一寸三分处。好……现在缓缓地吐气,微微用力将突出的小腹内缩,压迫横隔膜往上,让肺腔往上缩小……是不是觉得J神好多了?……再反复深呼吸……”杜靖宇侧过脸看了辛念齐一秒,後者平静得仿佛躺在另一个世界,杜靖宇不露声色地说:“听着轻柔的音乐,你感觉更放松了吧?渐渐地……渐渐地……你只听到我的声音,其他任何声音都不能进入你的耳朵了。现在你回答我,你能听到古典轻音乐?”

“没有,很安静,只有你说话的声音。”辛念齐闭着眼,平静地回答。

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杜靖宇继续轻声问道:“那麽你也听不到汽车喇叭声吧?你听听看,有没有?”

“没有,还是只有你说话的声音。”

“那麽,告诉我,你认识李明祖吗?”

……

☆、8 跟踪

凌晨三点多苏格兰一家雅致的乡村酒吧

此刻人已不多,活泼的乡村音乐也换成单纯的萨克斯曲。

“来一杯吧!看得出你酒量不错,这杯**尾酒不至於让你找不着北。”李明祖走到一个皮肤略黑的青年男子旁边坐下来,把自己的酒杯推到他面前,见他一点接手的意思都没有,便会意地大笑了一声,招来酒保再要了一杯给他。

这个人跟了他两天了,却什麽动作也没有。从他走出别墅,到开车进市区,甚至在市区里他故意绕了几圈,这个人还是Y魂不散。他记得自己没有什麽情感纠葛也没有欠高利贷,更没有作奸犯科,只是做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一年到头就上了那麽几次杂志封面,因为那些卖杂志的说他的照片能招揽更多女X读者,仅此而已。如果此人是来监视他的行踪,他实在找不出自己被跟踪的理由;如果是来索命的,那他是否该为自己有资格招来杀手而受宠若惊呢?但对方为何迟迟不动手而像狗皮膏似的粘得他心生厌恶?总之,这小子已经严重拉扯到他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超乎常人的细腻神经,李明祖决定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弄清原因。

“工作很辛苦吧?每天穿梭在人群中,做着别人难以理解的事,压力很大吧?其实你们这样的工作我也做过。”李明祖把目光定在青年男子脸上,後者只是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李明祖刚刚为他点的酒,没有回答也没有碰触酒杯。李明祖马上意识到对方是个新手。

“要做一个成功的‘马路画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李明祖耐心地跟青年男子讲解如何当一个侦探,如何避免被目标人物发现等技巧,後者由原先的不屑一顾到聚J会神,甚至後来还与他碰杯共饮。

李明祖成竹在X,不用几分锺,他就能知道自己成为“目标人物”的原因了。

他把青年男子催眠了,结果,远出乎他的意料…杜靖宇竟找人盯上他!

他与杜靖宇十年没见,当初也算不上有什麽交情,最多就是同一个系的学生,但杜靖宇後来又因不明原因转到金融系,而他则移民到英国,至此从未有任何瓜葛。现在突然找人跟踪他倒是为哪般?

突然想到辛念齐,想到她失忆了,想到他与她还有约,就在三天後,李明祖不禁心寒,难道与辛念齐有关?他不过打算帮辛念齐恢复记忆,至於能否成功要看她的造化了。而杜靖宇,就算他有多麽爱辛念齐,也没必要如此大废周章找人盯紧“假想情敌”吧?难道他惟恐辛念齐恢复记忆对他造成什麽威胁?

好奇是危险的!人们却总喜欢寻求刺激,哪怕是危险的刺激。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李明祖本应安分地呆在他漂亮的苏格兰小别墅里,每天接待无数排队等着向他咨询心理问题的人们,但现在的问题是辛念齐的权利被侵犯了,从之前她的话中,他便猜到杜靖宇包括辛念齐周围的其他人都在有意识地阻碍她想起往事,她以前那麽多的朋友究竟到哪儿去了?难道他们都愿意这样对自己的朋友坐视不理?还是他们原本就是虚情假意?如此诡异的迹象,实在很难让他继续安份地呆在那座苏格兰小别墅了!

只要愿意,李明祖可以跟任何人成为朋友;只要愿意,他也可以把任何人当成敌人。而杜靖宇已被他划入“敌人”的行列,因为这件事牵涉到他曾经最喜爱的师妹,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仍被她吸引着,不是爱情!也不是友情,当然也不会是亲情,总之,一种他也说不清的情愫,以为这麽多年後应该会淡化继而消失,却在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被莫名激活。

他不得不承认:辛念齐对他有一种奇妙的感染力,只要她一开口,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便会不知不觉地受她影响,觉得世上一切都很美好。但,那不是爱──李明祖反复告诉自己。

他庆幸当初刚好要移民,可以暂时把这莫名的感情搁浅,於是没有留任何消息给她,就这样与她完全分隔了十年。现在记忆又把她从他的内心深处拉出来,但她的记忆却被藏了起来,他不能坐视不理!谁也不愿意记着某人却被某人遗忘,那种失落感谁愿承受?

……

“李明祖,你把我催眠睡着了吧,我不想听文学课,那个老师讲得索然无味,声音却震耳欲聋,催人入睡的同时却又给人提神,这一催一提的,整得我脑细胞都萎缩了……”这是当年辛念齐朝他撒娇的话,如此夸张的措词令李明祖当即笑出声来,随即劝说道:“我知道你们用画图来表达自己的服装风格和理念,但必要时,表意J准的文字能让别人更好地理解设计师的想法,而且设计师好像不止是画画图而已吧?在与制版师交流时也需要J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才能做出自己满意的衣服,这是你告诉我的哦。所以你还是好好去上文学课吧!或者我先给你提提神?”

只有辛念齐知道“提神”的方法,那也是他一直被称为“色师兄”的G本原因。

看着她抓起书就跑,李明祖大笑起来,只是越发皱起眉头,当时还是个学生的他不敢承认自己对她的感觉,现在成为一名出色的心理医生,他仍不敢。爱,不单是以经济为基础的,一旦确定了,就代表要付出一笔投资,不关乎金钱,不关乎物质,而关乎……关乎什麽,他也不知道。

李明祖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按住脸又向酒保要了杯**尾酒。而刚刚那名青年男子早已开溜了,看着这个“目标人物”前一秒严肃地绷着脸,这一秒肆无忌惮地大笑,下一秒又神情复杂地皱眉,表情诡谲到令人心里发毛,他不敢多呆半秒!

☆、9 车祸重演

地球的另一个角落,杜靖宇拨了同一个电话无数次,一直无法接通,暴怒之下却不能发作,因为他现在正坐在一家优雅安静的餐厅里,一旦有什麽大动作,必遭旁人非议。

看着服务生端上来的牛排,杜靖宇却胃口全无,放下两张钞票,起身便走。

他沈着气,穿过马路,走回公司,直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了门,才爆发出来──两手往桌上一挥,把文件夹、笔筒、电话机连同笔记本电脑一起扫到地上,杜靖宇看到放在桌角唯一幸免於难的相架,伸手拿到眼前,盯着里头的相片,握紧了拳头。

没关系!反正他已从辛念齐口中得知李明祖会回国的消息了,就在後天,只要盯住辛念齐,不让她和李明祖独处,李明祖就不能得逞!

“你是我的……”杜靖宇抓紧相框,歇斯底里地重复着。

与此同时,李明祖在他的小别墅门口挂了个牌子写着“外出旅行”,便提前踏上回国之旅。

他知道,这次旅行不会太短。

……

凌晨六点,杜靖宇被熟悉的手机铃声惊醒,这几天他都没有真正合过眼,他在等一个电话──就是现在了。没有来电显示,对方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他刚下了飞机”便挂断了。

他费尽心思,在上海各个机场都找人紧盯,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李明祖没有觉察到这一切,随便找了家四星的酒店便住下来。他去了母校,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想也知道,十年了,除了原有的记忆,还有什麽不能变的?

傍晚时分,他吃过饭便准备前往辛念齐家,途中却发现有辆车时快时慢的跟在後面,他叫司机随便绕几圈後,仍发现那辆黑色宝马在後面!李明祖中途下车,进了一家商场绕了半圈,从另一个出口出来,这回他没有发现有车辆尾随了,便安心地搭乘出租车一直坐到辛念齐的小区,就在打开车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瞄到拐角处有一辆车,借着路灯只能看到车头的一部分,车是黑色的,但看不到车牌号码和车里的人,他直觉这辆车跟路上跟踪他的是同一辆,於是迅速下车,加快步伐朝小区门口走去。然而,拐角处的车似蓄势待发,出租车刚走,车上的人便一下子把油门踩到底,还好李明祖原先就有防备,迅速一跃,整个身体横着扑入小区内,再回头看时,黑色宝马已不见踪影。

原以为脱离了险境,站起来时才感觉小腿不对劲,除了酸麻,似有一股湿热的Y体从左小腿处溢出,他赶紧撩起裤子一看,鲜红的血已染湿了袜子的一部分,淌入皮鞋内。

Damn!肇事者显然有备而来!

李明祖用力撕扯下一段裤子绑紧大腿,才报了警。

此时此刻,小区楼上有个人目睹了整个过程。

“啊──!”丁玲玲双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嘴,吓得连退两步。

此情此景,让她联想到五年前,在同一个地点发生的事,同样的环境──天色灰暗,路灯不甚明亮,汽车发动马达加速往前冲──尽管接近目标时临时改变了主意,拼命踩刹车,车还是因惯X向前进,“砰”的一声後,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前面飞到更远处……一切仿若前一秒才发生的,清晰而深刻。尘封多年的罪恶感似地狱里的魔鬼被唤醒,袭卷而来,像裹尸布般罩住她的头,丁玲玲眼前一片黑暗,昏死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醒来,丁玲玲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眼泪从眼角滑落,喃喃地重复着:“念齐,对不起……”

☆、10 危机中的催眠1

这个夜晚跟其他任何太阳落山後黑幕遮盖了整个天空的夜晚没两样,只不过多了一个躺在医院里的人,多了一个幸灾乐祸的人,多了一个内疚的人,还多了一个睡不着的人。

没错,对辛念齐来说,这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她并不是害怕再次亲临一场没有结局的婚礼,而是她从米兰回来已经快一个星期了,约定的日期就在明天,明天她会见李明祖吗?她能见李明祖吗?

杜靖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是通过催眠获取商业机密……

而李明祖那张真诚的脸又同时浮现在脑海中……

本想找隔壁的丁玲玲聊天,见她已熄灯休息便没去打扰她。於是,辛念齐一整晚都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脑中不断回顾李明祖和杜靖宇包括其他人跟她描述过的往事,试图把各种画面组合在一起,想象成她亲身经历的人生

一部分,结果,却是白费功夫,她总感觉那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与己无关。

第二天想找丁玲玲诉说自己的顾虑,後者却一大早就去上班了,不知是有意回避她还是真的很忙,几乎整天都看到她在接打电话,连中午同事们一起吃午饭她也推说公事没处理完而单独呆在自己办公室里。

吃饭时,辛念齐听到一个同事说道:“好可惜哦,这麽帅居然出车祸了……”

另一个马上回道:“谁说帅就不能出车祸?”

“还好只是伤了小腿,平时穿长裤遮住了没事……”又一个同事说。

“要是划到脸上肯定要哭死了……”

辛念齐是少见的谦虚的服装设计师,尽管去了米兰时装周,回来还是那样平易近人,丁玲玲就有点变化了,虽不至於趾高气扬,但多少有些自负,所以同事们都比较亲近辛念齐,在她面前也能够毫不忌讳地谈天说地。

“一个心理医生能得罪谁啊?要遭这样的难?”……

本来同事们吃饭时东扯西聊没什麽稀奇的,但“心理医生”四个字引起辛念齐的好奇,便忍不住抬头看她们讨论,只见一份报纸在她们中间传来传去,有的甚至只是为了一睹头条中的俊男照片才抢着看,报纸传到她旁边的同事时,她便忍不住瞟了一眼头条的标题,“李明祖”三个字首先抓住了她的视线。

“能……让我看一下吗?”

同事微笑着把报纸递给她,并没有注意到她声音中隐约的颤抖。

辛念齐接过报纸,便迅速把标题又看了一遍──英籍华人李明祖回国遭遇车祸,再看旁边附的照片,没错!他就是她在米兰遇到的李明祖!还没看正文,辛念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照片,照片的背景异常熟悉!那个开着的大铁门,门内那些楼房都似曾相识,门柱上那个生锈得有些破旧的邮箱揪住了她的心──那是她住的小区!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辛念齐急着看完消息,身边同事讨论些什麽她已无暇顾及。

她盯着报上写着她所住的小区名,他一定是为了找她才遇到这种事,可是出车祸要麽擦伤,要麽骨折,要麽更严重点得了脑震荡,但还从没听说过有刀伤的,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一些蓄意谋杀的电影情节。报上没有说明车祸的原因,辛念齐不由得心慌,他裤腿上的红色血迹令她触目惊心!他的左腿受伤了严不严重?他是否还惦记着他们的约定?他在哪家医院?……

“我想找今天头条新闻的记者,请告诉我李明祖在哪家医院。”辛念齐从报上查到报社的电话。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无可奉告!今天已经有不少女人打电话来问同样的问题,如果我都告诉你们,那家医院岂不成了动物园?”

“我……”辛念齐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对方就挂了电话。辛念齐又重播了一次,这次对方拿起来就挂掉,被挂了无数次後,对方才不耐烦地吼她:“你有完没完?存心找我们报社麻烦吗?”

听到这种语气,辛念齐知道还有商量的余地,便赶紧说:“我是他朋友,我叫辛念齐,他会愿意见我的,或者你可以让警方找人监视我也无所谓,只要让我见他!”

报社最後还是告诉了她,当然前提是得到李明祖的应允。

辛念齐一得知李明祖所在的医院便开车直奔医院,由於见人心切,她没有注意到有辆出租车一直尾随着。

“李明祖!”

李明祖还陶醉於报上头条中自己那英姿飒爽的照片,却听到门外有人喊他的名字,下一秒门就打开了,只见辛念齐因一路小跑而微喘着,面色微红,大跨步走到他床前,她眼神里充满的关切,在他内心激起一阵涟漪。

辛念齐看到盖着小腿肚子的那部分被子一高一低的,便猜到是一条腿绕了绷带的结果,想到那一处从此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心揪得紧,但目光移到病人脸上时,却发现他竟一脸憨笑,她差点要怀疑那腿和那脸是不是同一个主人的!

“念齐,看到你来我真的好感动,不知用什麽语言来表达,要不让我亲一个表达感激之情吧?”

辛念齐翻了翻白眼,她现在是非常相信自己曾给他起“色师兄”的外号了。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他这几句话让她沈重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不少。

“我……希望你的伤没像报上描述的那麽严重。”辛念齐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报纸又殷切地盯着他的双眸,希望得到心安的答复,後者如她所愿回道:“报上说得确实有些过火,除了这里不到十公分长的刀伤,”说话的同时李明祖指了指左小腿,“就缝了十来针,其他并无大碍,”见辛念齐松了口气,李明祖忍不住想逗她,加了一句,“报社也是为了多卖几份报纸,不写严重点能博取女士们的眼泪吗?不过,照片拍得还挺帅的,不是吗?”

辛念齐想笑,但笑不出来,她向他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想单纯的车祸是不会有刀伤的,报上说你报了警,明明是‘蓄意谋杀案’,却写成‘交通事故’,‘肇事者’对那个人的形容太慈善了,G本就是‘凶手’!我想象不到你这样的人会树敌……”

“其实我在苏格兰时就被人跟踪了,虽然甩开了,但回到上海又被另一个人跟踪,虽然心有防备,但还是挂了彩,让你担心了。”李明祖示意她坐在床边,辛念齐迟疑了几秒还是在床尾坐下来。

闻言,辛念齐有些内疚地低下头,如果不是为了找她,他怎麽会遇到这种事?为什麽车祸偏偏发生在小区门口,而不是其他地点?如果当时李明祖没躲过去,是否会像她现在这样也失去了记忆……

半晌,辛念齐才说出一句“对不起”,李明祖忙说:“NoNoNo你不该这样说,你难道没有联想到什麽吗?五年前,同一个地方的事故?”见辛念齐一脸惊讶,他便解释道,“杜靖宇应该跟你提过你出事的地方吧?警属的人跟我说的,五年前的事故跟昨晚很相似,同样的时间、地点,同样没有第三方目击者,同样有人预先用黑布把小区附近的监控器蒙住了……”

“你意思是……同一个人做的?”

“我不知道,这样下结论没有G据,但很难不让人往这个方向想。”李明祖又说,“我在市区跟他周旋的时候,红绿灯的电子眼拍摄到他的车,但早上警方告诉我说,按照拍到的车牌号追查到的车主竟是一个逝世多年的人,他们显然用了假车牌!”

“意思就是这次事故也要像我当初那样,自认倒霉,不了了之?”辛念齐不禁皱起眉头。

“不,警方仍在追查,G据拍到的驾驶者的部分身体特征,相信不用多久就有结果。别担心。”

辛念齐点点头,勉强地笑了一下。

李明祖想起之前在米兰的事,便说:“虽然之前我们的试验没有成功,但回国後你有没回想起什麽?”

辛念齐摇摇头。

“杜靖宇知道我们在米兰见过面吗?”

见辛念齐迟疑不答,李明祖便猜到了答案,对於帮她恢复记忆突然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还是问:“你信任他远多於信任我,对吧?”

他说的是事实,辛念齐无言以对。

“我想我就算再怎麽努力也难以帮你恢复记忆。催眠需要催眠师和被催眠者相互配合,而被催眠者对催眠师的信任至关重要,可你……”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只是更信任杜靖宇?”

“请不要让我去怀疑现在的朋友,”辛念齐抬眼看他,“靖宇处处为我着想,他怕我承受不了以前的回忆甚至希望我永远不恢复记忆。可是我想要那些记忆!每天患得患失,在街上走担心突然跳出个人来,指责我曾做了什麽伤天害理的事;回到家害怕收到一些奇怪的信件……你了解吗?”

李明祖看到她眼里盈着泪,心疼,却无能为力。

11-20

☆、11 危机中的催眠2

“I’m sorry……”李明祖一句道歉後两人便陷入沈默。

他是个心理医生,本应将心比心,体谅病人的心理,但现在事情牵涉到自己却不能自已,难怪人们常说“医者不自医”。他不该轻易放弃,辛念齐若不是信任他怎会告诉他这麽多?面对信任,他竟先放弃了?想到这里,李明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些,不过辛念齐的话打断了他这种接近自残的念头:

“我们说点别的吧,反正我下午跷班了。你说当年跟你爸妈移民去了英国,他们现在好吗?”

“他俩啊,现在在埃菲尔铁塔那儿重温旧梦,庆祝他们结婚三十年,却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小岛上。”李明祖摆出一副受冷落的可怜相,令辛念齐忍俊不禁:

“那个岛可不小──The Great British Island──‘大’不列颠岛耶!‘小岛’这两个字可别落入他们女王的耳中,否则直接没收你的国籍把你赶回来,一个曾放弃本国国籍的人回来,估计也不会受欢迎哦……”辛念齐说得眉飞色舞,表情夸张,殊不知这一切已深深吸引了她面前的“听众”。

“念齐,你还是以前那样……”

辛念齐顿了顿才问:“我以前是怎样的?”话一出口,她就觉察到这句话是她失忆以来问得最频繁的话,每次满怀希望听别人描述过去的自己,然而每个人都是寥寥几句,敷衍了事。她甚至要怀疑自己过去是不是一个X格与现在相反的人,自卑,自负,孤傲,没有朋友,没有知己,都是些点头之交。然而,却听李明祖对她说:

“你总能轻易从灰色心情里挣脱出来,哪怕是所有人认为很严重的事,你也总是在经历短暂的悲哀後恢复。虽然我们只相处了一年,但发生在你身上的很多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我可以把这当作是一种恭维吗?”辛念齐狡黠地看着他,“被校草李明祖记着的人应该不多吧?”

“或许吧……每次我猜测你会愤怒或大喜大悲时,你却总是表现得出人意料。有一次,听说你的一个作品被老师用自己的名字拿去发表了,周围的同学都在为你打抱不平,有的甚至替你去跟她理论,那个老师却说:以你的资历发表那样的作品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还不如用她的名字比较有说服力。当我向你问及此事时,你却一笑置之,简单说了句‘我被老师欺诈了’。”

“这种事在服装界已屡见不鲜,下次小心点不就得了?”辛念齐听得入神,忍不住C话。

“你当时就是说了这样的话!还说,那不是你一生唯一的作品,下一个作品会更好。真不知该说你傻还是说你大气。”

“呵呵,听起来倒挺像我的作风,可是我没有印象哎……很抱歉,你提起这些我却不能感同身受去体会。每次别人兴趣盎然地谈论过去时,我总觉得自己被隔离起来,他们说的关於我的每个字我都懂,却觉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每遇这种情况我就觉得身心俱累……”

“进入那个梦境也累吗?”李明祖把身旁一个多余的枕头递给她,示意她垫在背後,辛念齐照做了。

“累得睡着时也能陷入同一个梦吗?”

辛念齐点点头说:“只要一睡着,甚至一闭上眼睛,就会觉得那些画面清晰而近乎真实。人们常说:人睡着的时候意识会停止运作,但潜意识则不受控制,所以梦是潜意识运作的结果,可能是直接表现,也可能通过其他东西隐喻。你说过,我的记忆在潜意识里,那麽梦里发生的会不会跟我记忆有关呢?”

“也许吧……不要急着去找回那些记忆,记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当你拾起来试图抓在手心时,它却像细沙从指缝溜走;你想把它丢弃,它却又像影子如影随形……”

李明祖语速极缓,辛念齐不由得想象手中溜掉的沙,想象着甩不掉的影子。

“那些被隐藏的记忆大可不必执着於找回,你或许可以给自己虚构一个过去,想象你可能会有什麽样的童年,比如,你光着小脚丫在小路上跑……你第一天去上学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什麽事……”

李明祖见她闭着眼,任想象驰骋,嘴角微扬,便又缓慢而轻声地说道:“第一次老师轻抚你的头夸你……”

这时,有个护士轻推门欲进来,李明祖赶紧做了个手势要她别出声并悄悄离开,护士见状便赶紧把伸进门的脚抽出去,微红着脸捂着嘴不敢笑出声,并把门轻轻地关上。

这家医院的护士看到他就脸红,李明祖已习以为常,好在辛念齐没有觉察护士的出现,丝毫没受影响,听着他的暗示时而表情轻松,时而皱眉,李明祖觉得成功已经近在咫尺。这时,医院门口却出现了不速之客,而身在医院的他固然看不到此刻杜靖宇那张愤怒的脸──

“她进去两个多小时你才吭声?bullshit!难道你被车里的空调催眠了吗?”杜靖宇朝手机低吼了几声,不等对方接话就挂断了。

一想有人可能正在点自己身上的导火线,杜靖宇一秒也不敢耽搁,近乎失控地冲进医院。当然,他并真正没有失控,在寻问病房号码时,尽管内心在琢磨着各种残酷血腥的方式对付他的敌人,但旁人看来,他完全是一个探友心切的善人。

某个病房里,辛念齐安静地听着李明祖缓慢而温柔的暗示语,平心静气地感受记忆之门在一扇扇的打开……像诺亚方舟中的动物丝毫不知外面的世界多混乱多险恶一样,他们全然未觉走廊里某个人急促的脚步声正在迫近……

☆、12 催眠中断!

我想恢复记忆,李明祖会帮我……李明祖会帮我……我想恢复记忆……记忆……

辛念齐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这是那天早上开车送她去公司的路上套出来的话。

如果她恢复记忆,如果她发现自己深爱的人一直都不是他,如果她知道她五年来都活在他杜撰的世界里……不!这些事绝对不能发生!!!

李明祖的出现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时刻威胁着他如意的生活,好像一爆炸就会把他的面具炸毁,而他正是靠着这张面具在辛念齐面前生存、生活的,为了保住这面具,杜靖宇一看到那个病房号码便以豹子的速度冲过去,破门而入──房里并没有他预期的两个人,而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在聊天,尴尬之余,杜靖宇连连道歉,退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竟把301错看成310。

与此同时,李明祖仍专注於引导辛念齐回忆往事──

“慢慢地,你会觉得思维豁然开朗,很久以前发生的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释然……”

鉴於一分锺前的鲁莽行为,杜靖宇这回慢慢地旋转门把手,轻轻推开门,只见辛念齐和李明祖面对面坐着,显然他一直设法阻止的事情正在发生!

辛念齐背对着门,仍沈浸在回忆中,全然不知有第三个人出现。李明祖不一样,他一眼就瞧见这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瞧见他嘴角微微扬起不到一秒又恢复冷酷的表情,瞧见他弯起右手食指,指关节对着门板轻扣了三下。尽管李明祖皱着眉头对他摇头,声音还是产生了,并传到辛念齐耳里,虽轻,但足以把她从催眠状态拉出来。

催眠突然中断,正在脑中点滴复苏的记忆画面像电影卡带般停滞不前,突然回到现实的辛念齐一时适应不过来,头晕目眩,李明祖欲伸手扶她,却被杜靖宇抢先一步。

“念齐,你怎麽在这里?本来想跟你一起吃午餐,你的同事却说你来医院了,你没事吧?”杜靖宇扶着她起身,仿若几秒锺前的事G本没发生过,随即又像发现新大陆般看着坐在床上的李明祖,问:“这位是……”

“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师兄李明祖,李明祖……这位是我朋友杜靖宇。”,辛念齐摇摇欲坠,杜靖宇借机搂紧她,纠正道:“我已荣升为你的男朋友啦!”说话的同时盯着李明祖,眼神里充满挑衅的意味。

李明祖对此不以为意,淡淡地说:“是吗?那麽,我什麽时候可以喝你们的喜酒?”

杜靖宇从他眼里看到戏谑的成份,想虚构一两句挽回面子,但碍於辛念齐在场,也只能对病床上的人怒目而视了。

辛念齐的头脑还处於混沌的状态,单听李明祖的话,以为他存心拿她开刷,却听他解释道:“Just a joke!恋爱不代表会结婚,当然我也不是说一定不会结婚。我只是想说:结婚是件很神圣的事,相信念齐一定会谨慎对待,绝不会没看清对方本X就轻易下决定,right?”

辛念齐微皱眉,还没揣测出他的意图,杜靖宇就突然岔开话题说:

“噢!我想起来了!难怪觉得你这麽面熟,原来是上过报纸的人物,我今天一大早就看到第一版头条上的照片,原来真的是你……”见李明祖一脸愤恨,又不痛不痒地问道:“李先生,你伤得重不重?这年头天灾**特别多,做什麽事可都要小心,搞不好就遭遇车祸……”

“未能造成严重後果的车祸没什麽好重提的!”李明祖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到辛念齐身上──她仍昏昏沈沈的,他们短短几句对话的时间显然不足以令她恢复良好的J神状态,她需要更多的休息,尽管他不甘心由杜靖宇送她回去,但眼下也只好这样了。

“你应该知道她现在需要休息。”

“当然,那麽改天再会。我跟我女朋友就不打扰你养伤了。”杜靖宇得意地扶着辛念齐转身欲走,却听到李明祖在背後对他说:

“你是不是应该先去查查月老有否存在,如果有,恐怕你得把他弄瞎了才能得此如意姻缘。”

“我看不必!”杜靖宇头也不回的带着辛念齐离去,得意之势不亚於一只斗胜的公**。

看着他们双双走出去,不经意又瞄到那篇报道,李明祖神色愈加凝重──他真希望这次事故与杜靖宇无关,可希望和现实似乎很遥远……

☆、13 复苏的记忆

“他跟你说了些什麽?”这句话,杜靖宇憋了一路终於在送辛念齐到家後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我们聊了些往事……”

“往事?……”杜靖宇张口欲问清其内容,却听她说:“靖宇,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谢谢你送我回来。”

“哪儿的话?来,我扶你进去。”说着便小心翼翼地搀着辛念齐进屋,甚至体贴地为她脱鞋,扶她上床。

对於杜靖宇的体贴关心,辛念齐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此时此刻他如此轻易就放弃刨G问底的念头多少令她惊讶。

但她的惊讶没过多久就被睡意湮没了,连杜靖宇是何时离开的,她也不清楚。

……

热闹非凡的宴会上,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唯独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脸上写满焦虑、期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几乎要把她掩埋在历史中,这时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轻扯了一下她的後裙摆,似有什麽话要说……画面突然停止,辛念齐又一次从梦中醒来,睁眼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脑海中的空白持续了几秒锺才恢复。

在那场熟悉的婚礼中,她像一个旁观者,目睹全程,又似穿婚纱的新娘本人,隐约觉得小女孩有重要的信息要告诉她,仿佛潜意识里有股力量推着她去询问那个小女孩,但话还没问出口,梦中的画面就停格住了,像每次看MTV时,有个顽皮的小孩一直躲在旁边监视着,一播放到关键的那一时那一分那一秒,他就突然拔掉电源C头,然後跑得无影无踪……

辛念齐无奈地摇摇头,想起李明祖在医院里说过的话,他的描述,以及她的想象,脑海中拼凑成的一幅幅画面或并列或重叠出现,像电影蒙太奇那般完全不按时间、不讲顺序随意出场,却有机地形成一连串富有逻辑的片段。

那是专属於她的记忆吗?──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狂喜……急转直下的悲痛……唯一监护人的离去……孩童时期不为人知的孤单……对父母的好奇……对亲情的怀疑……那些记忆片段看似戏剧X,却又真实得叫人不得不接受!

辛念齐激动得捂着嘴,怕自己太兴奋而尖叫出来,就像一个去埃及观光的游客无意中发现了法老的秘密,又害怕又惊喜!她多想马上告诉全世界的人,她揭开了一些记忆的碎片,虽然只是一小点,却是五年来唯一一次最大的收获!从此以後她再也不用看着那些老旧的家具作天马行空地想象,却苦於不能触动记忆之门;绞尽脑汁做任何人类能作的想象,却找不到一丝记忆的痕迹。可是,除了搬不走的家具和这间房子,难道她就没有保留别的东西麽?杜靖宇曾告诉她,车祸前她进行了一次大血拼,把衣柜里的东西全部更新了。她想象不到自己会做那样破天荒的事,然而她却做了,出院回家时,她的衣服、鞋袜包括一些贴身衣物都是新的,不可思议却真实存在着,就像那些曾隐藏在脑中的记忆,她何曾想到自己的过去会这麽特殊──没有父母的童年,只有NN陪伴,可上大学那一年,连NN都离她而去……

她曾踮着脚尖努力从这张高及自己鼻子的书桌上取书;曾满屋子跑,最後扑到坐在厅里看电视的NN身上撒娇,那是她的监护人,可惜已……记忆的思绪一下跳到十八岁那年……她拿着那张比钞票更能打动人心的录取通知书回家,站在门口还没敲门,一个邻居就匆匆跑出来告诉她一个噩耗──她NN死了!这,意味着她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孤儿,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亲也不知在世界哪个角落,从此一个人谋生,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感受自己的喜怒哀乐……但她并不是孤苦无依的,她有一大群朋友,他们的笑声曾在这屋里回荡,但他们的面容已模糊不清,他们像进入传说中百慕大黑洞般,骤然消失,是什麽时候开始与她断了联系的也无从知道。

如果有哪个神在掌管人类的记忆,他必定是吝啬的──辛念齐暗忖着。整个下午她从家里的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来回无数次,却只得到记忆拼图里的一小块,或许是她太急於求成了,李明祖说得对:记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当她拾起来试图抓在手心时,它却像细沙从指缝溜走。

想到李明祖,辛念齐才回想起离开医院时,她甚至一声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他若不是为了找她,若不是为了帮她,岂会受这样的冤枉伤?想到这里,辛念齐又愧疚不已,恨不得马上到医院看他,虽然他是个心理医生,有超强的自我调节情绪的能力,但作为朋友,她岂能在接受了帮助之後又冷淡地置之不理呢?

於是,辛念齐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又去了医院。

顺便把昨天忘了医院的车开回来,她思忖着,昨天是什麽时候回来了,怎麽回来的,她没有什麽印象,似乎是回到家後思维才恢复正常。

正值下午下班时间,路上很拥挤,到处是公交车、出租车、私家车,所以她没有注意到有辆出租车一直在跟着她,更不知道那辆车里的人就是中午跟踪她的人。

“什麽?她又去医院?!”杜靖宇正开车回家,一接到新的报告便激动得猛踩刹车,听到後来传来急促的喇叭声才赶紧把车开到路边停下。

他心烦气躁,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思忖着:李明祖十年未曾联系辛念齐,辛念齐又失忆,他们能谈些什麽?中午他推门进去时,看到她确实被催眠了,虽被他恶意打断,但李明祖是否成功唤起了她的记忆?她是否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她想起过去的他是否会用另一种态度待他?如果她记起顾铭择,她还能接受他吗?……如此种种问题都困扰着他,但目前最令他担忧的是他和辛念齐的关系受到了威胁──他必须赶紧想办法把这个威胁隔离甚至除掉!

☆、14 不择手段1

三天後

李明祖下了飞机,又踏进苏格兰这块土地。本以为这次中国之旅会很长,结果不到一个星期,他就不得不收拾行李回来,想到那个迫使他回国的原因,他就想不顾从小接受的绅士教育破口大骂,任何能用於骂人的词汇,他都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然而这样并不能解恨。他无法理解,一个善良的老太太死去後,她的骨灰竟遭如此卑劣的对待!悲剧就发生在昨天──

他的腿伤未愈,在医院百无聊赖,度日如年之时,杜靖宇“好心”地跑来给他添乐子,他是这样开头的:“光Y似箭,岁月如梭……”

“少废话!有什麽话就说。”

“别这麽扫兴嘛!转眼间你也快31岁了,你爸妈结婚也有30年了吧?那在英国可算是珍珠婚呢!真是难能可贵啊!”

“这儿不是你演戏的舞台!”李明祖冷冷地说,此刻杜靖宇将双面人的形象表演得淋漓尽致,在辛念齐面前和在他面前简直像脱胎换骨了般,只是他没兴趣欣赏。

“别这麽没情趣……我想他们现在在巴黎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你想说什麽?”李明祖警惕地瞪着他,後者又拐弯抹角地说道:

“听说过孟姜女哭倒长城吗?希望这麽多年了,你没有忘记咱们祖国的历史典故。有一传说说是她的眼泪把那段长城给腐蚀了,听起来有点夸张,不过……”

“这里不欢迎你!”没心思听他闲扯,李明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但杜靖宇仍耐着X子说:“你说两个人哭倒埃菲尔铁塔应该不成问题吧?双倍的眼泪……”

“你什麽意思?!”

见李明祖掀开被子欲站起来,杜靖宇忙说:“别激动,别激动……你说,一个不轻易流泪的男人度蜜月时听说自己的生母在地下被人打扰了,应该会触动泪腺吧?”

李明祖有点慌乱但仍保持镇定,杜靖宇又用紧张的口吻装腔作势地说:“难道你还不明白?你现在得赶紧回去安抚那对夫妇啊?这是十万火急的事啊!说不定有人在坟墓边上因眼泪流失过多而休克呢,或许你可以利用你的专业催眠知识调整他们的情绪,以免过於悲伤而发生什麽新的意外……”

“你这……人格分裂的畸形怪物!你干了什麽勾当?”

“很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接近我的念齐,但你不听劝告……所以……”杜靖宇耸耸肩膀,仿佛什麽事也没做过。

“所以你不择手段报复所有接近她的男人?就为了你那可笑、自以为是的龌龊的爱情?”李明祖悄悄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盯着杜靖宇,後者冠冕堂皇地说道:“别说得这麽难听,爱情是神圣的,为了这神圣的东西必须付出代价。当然,爱也是自私的,所以,为了守住我的爱情,挖人家祖坟算什麽?”

李明祖平日再怎麽冷静沈着也经不住他这样刺激,终於忍不住站起来与他面对面,杜靖宇後退了一小步,继续挑衅道:“难道温文尔雅的李明祖想打我吗?那可不太理智了。这一拳要是贴到我脸上,没准要闹到公安局,拘留、赔偿事小,搞不好惹上官司,连英国大使馆都帮不了你,到时耽误个十天半个月的,孝顺的你就没法及时赶到你敬爱的祖母坟边安慰那两位哭成泪人的……”

杜靖宇还没说完,李明祖就冲过去,迅速朝他脸上挥两拳,也顾不得是否会撕裂伤口,飞起右脚就把他揣出门外……

尽管杜靖宇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卑劣行径,但苦於没有证据,就算对他恨之入骨,也不能动他半G毫毛。

来英国前,车祸的凶手虽然找到了,也受到应得的法律制裁,但并不能排除是杜靖宇找的替罪羊。

李明祖担心的是,辛念齐身边有这样一个将丧心病狂的本质伪装得如此完美的男朋友却丝毫不知!他何尝不想在她面前揭穿杜靖宇的真面目?只是他们五年来建立的信任,岂是一个消失了十年又突然出现的人能动摇的?再者,他甚至还不是她记忆的一部分,一个陌生人去揭她朋友之短,难避挑拨离间之嫌。

真相迟早会面世的──李明祖告诉自己,但他此刻有急需解决的问题要面对。

☆、15 不择手段2

李明祖回到别墅时,李安明夫妇已在那儿等候多时。倪姗姗因这两日来寝食不安,面色憔悴了不少,一见儿子回来,便迎上前抱住他,忍不住又热泪盈眶,李明祖从她脸还能看到未干的泪痕,新旧泪痕叠在一起,那仿佛就是杜靖宇握着皮鞭在他的心脏上抽打留下的伤痕。

“祖,你NN生前温婉善良,平易近人,一辈子勤俭节约,支持慈善事业,为什麽过世不到一年就遭遇这样的噩运?她的骨灰盒占地不到十平方英寸,是招谁惹谁了?一个老人家在地下都不得安宁……为什麽……”倪姗姗嘴里重复着同一个问题,哭得J疲力竭,李明祖神色更加凝重,询问父亲道:“爷爷知道这件事了吗?”

“还不知道。”李摇摇头,“先别告诉他,以他的X格必然要闹得全世界都不得安宁的!”

李明祖赞同地点点头。

李明祖的爷爷李谦安,年轻时曾是一家知名杂志社的总监,X格直爽,爱憎分明,交际广泛,热衷环游世界,但自从李明祖的NN离开人世以後,他几乎足不出户,一直跟儿子儿媳住在一起,这次是为了出版李明祖***个人传记,才飞去美国同一家知名出版社商谈细节的,後者的老总裁夫人曾与李明祖的NN有深交。如果知道有人想在他亡妻的传记末尾加一段逝世後的C曲,暴怒之下,李谦安必定会大挥笔墨,将这一C曲夸大升级到与纳粹屠杀犹太人、某国制造核武器企图毁灭地球同样骇人听闻的级别!

这一次关系到辛念齐,李明祖想用更合理的方式,从G本上解决。但他得先跟家人坦白──

“其实这次事件是因我而起的。”

李安明夫妇闻言惊讶得看着他等待他说下文。

“还记得辛念齐吗?移民来英国的前一年,她来过我们家。”

倪姗姗看了丈夫一眼,轻轻点了一下头,说道:“她送过我一幅希望之花,那是她自制的小画,是用绿叶标本摆成的一朵J致的花,说绿色代表希望……我至今还保存着。当年我还以为你会跟她在一起……可这麽多年来,你似乎一直没跟她联系,我也不好意思提起。你见过她了吗?她这些年过得好吗?这件事怎麽会牵涉到她呢?”

“她失忆了。”

“这……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李安明问道,脸色更加严峻。

“她五年前遭遇了一场车祸……”李明祖把所知道的关於辛念齐的事都一一告诉他们,包括自己的遭遇以及对杜靖宇的怀疑,最後不无愧疚地说道:“我只是单纯地想帮念齐恢复记忆,没想到会牵连到NN……”

“你爱她吗?”倪姗姗轻声试探着,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她担忧着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儿子未来的幸福,只是没想到他***事会引出他私藏的感情故事。

“不,我们只认识了一年便一直没有见面,她现在对我甚至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怎麽可能……”

“儿子,你若爱她,没人会说你的不是。”李安明打断他急切的解释。

“O…K……”李明祖撇撇嘴,极不情愿地说:“我承认十年前喜欢她的开朗乐观,喜欢她的聪明伶俐,但当时我们要离开上海了,相距大半个地球,不管是如何深厚的感情都不会有结局的,所以我把这种情愫搁在内心深处,没想到十年後再次见到她,却仍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但那不是爱,绝对不是!只是因为她变得更美更光彩照人,如果你们见了她也同样会被吸引。我想帮她纯粹是因为我们曾经认识……”

倪姗姗与丈夫对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怎麽?你们不相信我?难道帮一个老同学有什麽问题吗?”李明祖有些窘迫,帮助辛念齐是出於旧情,或者说不由自主,或本能……随便什麽原因,他就是不愿思及爱。他反复对自己强调那种感情不是爱!这十年来的感情空白只因他专注於心理学研究,而不是……然而似乎欲盖弥彰,李明祖烦躁不安,甩甩头,不愿再想下去。

“你说是什麽就是什麽吧。那麽,接下来你打算怎麽做?”李安明冷静地问,“你确定你对她的催眠唤起了她的记忆?”

“那天下午她又来看我,说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可那些事都是遇见我之前发生的,对我的印象似乎仍限於米兰的那次见面以後发生的事。我恨不能把她的脑袋撬开,随便装个螺丝或滴点润滑油……”停顿了两秒,李明祖无力地托住额头倚在沙发扶手上,自言自语道,“显然这种想法很幼稚!”

“能不能恢复记忆也不是她能把握的,为什麽非得让她记起你呢?”李安明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眼神里玩味着某种情愫。

“这……”李明祖强装镇定,辩驳道:“我对她的事记得那麽清楚,她却完全不记得我,这样公平吗?”随即他马上意识到话中的漏洞,便补充道:“我记忆力很好,对谁都记得很清楚……”

尽管多年来练就的处变不惊帮他掩盖了内心的慌乱,但李明祖还是决定赶紧转换话题。谈到李明祖的NN,她的墓碑只是一小块普通的刻了名字的石头,跟其他坟墓紧挨着,却是唯一遭到破坏的。事发过程没有目击者,事後才有人发现骨灰盒被挖出,放在地面上,所幸没有被摔坏。墓园管理处答应在三天内尽一切力量查捕毁坏墓碑的人。

毁坏墓碑的人当然不会是杜靖宇,他没有分身术,但这件事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李明祖在心里给他判了罪,只是没有证据。当年那个处处排挤“假想情敌”、占有欲很强的人竟发展到今天这般丧失理智,这是李明祖始料未及的。不难想象,哪天杜靖宇会因为得不到辛念齐同等份量的爱而伤害她!

☆、16 好友的面具

另一方面,杜靖宇再也没有设法阻止辛念齐去医院看望李明祖了,因为他知道李明祖已经离开了那家医院,离开了下塌的酒店,离开了上海,重点是──离开了辛念齐。

李明祖的不告而别多少令辛念齐费解,同时还有另一个人困扰着她。这段时间,丁玲玲似乎整天忙得不知去向,每次好不容易看到她的身影,下一秒再抬头时,她已从视线范围内消失。

她有一肚子话想跟她说,这短短几天仿佛过了好几年,发生了好多事,很多回忆像复活了一般,在她脑中每个角落活跃着。

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锺,已经九点了,天色已黑,而丁玲玲还没有回来,在门外敲了几下没有得到回应,辛念齐便无奈地踱回自己家。

门的另一边没有动静,待辛念齐一走才传出一声浓重的呼吸声,像憋了很久的气突然得以呼吸般。丁玲玲多吸了几口气,以缓解几分锺前绷紧的神经。她蹲坐在门後面,仰头靠在门板上,表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今时今日,她戴着“朋友”的面具住在辛念齐隔壁,像其他朋友和死党一样,她们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触膝谈心……五年来,这个角色她扮演得得心应手,这张面具几乎与她的脸融为一体,她几乎忘了曾经发生的事,几乎以为她们的友谊可以持续至死,但目睹了那场车祸以後,她似被电击了般,清醒过来,过往那段回忆像一只无形的手残忍地伸向她的脸,执意撕下她这层面具,撕得她面目全非,血R模糊。

丁玲玲双手用力捂住脸,低声抽泣着。她只是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只是想得到她爱的人,难道有错吗?凭什麽小她两岁的辛念齐无论想要什麽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而自己比她提前两年进入“依人”却只能跟她同时成名?凭什麽自己仰慕多年的优秀男人一下子变成她的未婚夫?当时因一时气愤做了冲动的事,她有刹车的,只是来不及才撞上的,这不能怪她,每个人都会有冲动的时候。

擦掉两行泪,丁玲玲站起来走到窗前,俯视当年发生车祸的地方,一面安慰着自己──她失忆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没有顾铭择,她一样事业爱情双丰收,现在杜靖宇不是对她死心塌地麽?这麽多年了,顾铭择早就不是当年爱她的人了,顾铭择可以属於任何女人,这个女人为什麽不能是她丁玲玲呢?奋斗了这麽多年终於有今天的成就,老天爷是该好好犒劳她了,那麽就把顾铭择让给她吧!她也不必因此而觉得愧对辛念齐,因为後者G本不记得顾铭择,她甚至可以奢侈地想象辛念齐祝福她和顾铭择的婚礼。

吸了一下微红的鼻子,丁玲玲一脸释然,连日来的压抑像得到暂时的缓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明天她还是可以像以往一样坦然跟她的这位朋友相处,只是坦然的成分似乎表面居多。

☆、17 又一个威胁1

苏格兰爱丁堡的一座别墅里

“什麽?只是普通的盗墓者所为?一块那麽简朴的墓碑下能有什麽值钱的东西可盗?他怎麽不去盗古代帝王的墓X?”李明祖对着电话筒低吼着,他对这样的结果非常不满。是杜靖宇掩饰得太好,计划太周密,还是真如那些人的调查结果那样──车祸与他无关,盗墓事件也跟他扯不上一点关系?可他那幸灾乐祸的嘴脸,他的言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祖,用理智的心去判断,”李安明冷静地劝说道,“不要被感情左右。”

李明祖放下电话,怔怔地看着父亲,曾几何时,他被感情左右?这些年来遇到各种各样的心理患者,有病人说爱上了他,他不为所动,心如止水;病人告诉他要去杀人,他眉毛都不挑一下;病人意图伤害他,他仍一脸泰然……而今他被什麽刺激了?是杜靖宇激起他的愤怒,还是辛念齐……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受到了影响,整颗心被地球另一个角落的某个人牵扯着,潜意识里想回到她身边,替她排忧解难,至少让她远离深不可测的伪善者。

“爸,妈,我想回一趟上海。”

目的和原因,李明祖没有明说,但李安明夫妇都心知肚明,只是提醒他万事小心。

不多时,李明祖就到伦敦希思罗机场登上飞往上海的飞机了。望着地面上的建筑物越来越小,窗外清晰可见的风景渐渐由迷蒙的云雾代替,李明祖不由得合上眼,祈祷十三个小时的航程尽快结束。

“念齐姐,我家里有点事,下午请了假,工作上的琐事都跟另一个助理交接过了,但是……有件事……”年轻的实习生欲言又止,怯生生地看着辛念齐,後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道:“有什麽事说吧,小可。”

“上次那家英国服装公司派人来访问我们公司,下午就到浦东机场,因为比较重要,所以……所以……”

“所以你不太放心别人去接机,希望我代你去?”辛念齐接下她的话,替她说出了难言之隐,陈小可惊喜地点点头,期待着她的答复。

“没问题,不过……”辛念齐答应得很干脆,早前她就听说了陈小可家里的事,於是顺手从桌上花瓶里的一束红色的康乃馨里抽出一支递给她,说道:“顺便带上我的祝福给你妈妈吧,祝她早日康复。”

“你怎麽知道?”陈小可惊讶和感激之余,略带羞涩地接过花。

“服装设计师的敏感可不限於服装哦。”

辛念齐匆促吃完午饭便赶往机场,陈小可给她的资料上写的访客抵达机场的时间是一点半,来访者有三名,单从名字上看是两个英国人和一个中国人,当然他们的名字包括资料中附带的照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候客厅里,辛念齐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大纸板,在上面写了三位来访者的名字,她注视着进入视线的每一个人。接机的任务对她来说已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以前她还是设计师助理的时候,这种又累又无趣的事经常落到她头上,当时同是助理的丁玲玲却经常找各种借口避开这样的任务,她做这种琐事两年了,辛念齐能理解她的心情,便把大部分接待访客的任务揽到自己肩上。想到丁玲玲,她这两天又像以前一样跟自己有说有笑的,相处甚佳,辛念齐有点自责自己先前的疑虑,也许自己太依赖这段长达五年之久的友谊了,谁会了解她乐观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极其敏感的心?丁玲玲和杜靖宇一有什麽烦恼,她总会感到不安,希望作为朋友,自己能替他们分忧。

正陷入沈思,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李明祖!他帮她恢复了部分记忆之後却突然消失,辛念齐惊喜拖着纸板朝他的方向挤过去。

李明祖的惊喜不亚於她,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她,没想到刚下飞机就遇见她了,随即又瞧见她手里的纸板。

“吴时军?你来接他?你认识他?”李明祖惊讶地盯着纸板上唯一一个中文名字,随即摇摇头,指了指纸板,说:“你不认识他,否则你不会以这种方式接他。”

“我认识他麽?我看过他资料上的照片,但是没印象。我应该认识他,对吗?”辛念齐追问着,隐隐觉得另一部分沈睡的记忆正在苏醒。

“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18 又一个威胁2

辛念齐打算再次举起纸板,好让三位来访者注意到她,但李明祖告诉她不必了,因为他已经看到吴时军了。

如果辛念齐恢复记忆,她看到吴时军的名字第一眼,一定能想起他。吴时军和李明祖原是同系同学,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李明祖经常去辛念齐家,辛念齐也自然而然地跟吴时军熟稔起来,甚至後来吴时军还转到她所在的服装系去,见面就更加频繁了。

李明祖看着随同两个外国人出现的吴时军,当年他跟杜靖宇几乎是同一时间转系的,他一直捉M不透,这两个优秀的人终有一天会在心理学界出类拔萃,却都中途放弃了。

“噢,我这是在做梦吗?好不容易回国一次,居然有两位老朋友来迎接我!”吴时军惊呼着跟李明祖抱作一团,又跟辛念齐握手,由衷地赞叹道:“念齐,几年没见,你又有惊人的突破!在学校时就经常听说你的作品被资深的教师、教授盗用,前段时间看到你出现在米兰时装周上,你久违的才华终於让世人见识到了!”

听着吴时军的赞美,仿若在听他称赞另外一个人,辛念齐尴尬地笑笑,朝李明祖投去疑问的目光,後者却只是点了一下头,辛念齐不明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听吴时军滔滔不绝地讲着她的历史。最後还是一个英国的设计师说需要休息以调节时差,吴时军才关起话匣子。

李明祖原先没有料到会同时遇见辛念齐和吴时军,於是决定到辛念齐给他们预订的酒店落脚。路上辛念齐用英文向两位客户介绍了“依人”发展情况、公司理念、目标等,还投其所好地讨论了许多话题。另一辆出租车上的两个老同学久别後初见亦是相谈甚欢。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当年为什麽突然转系,我想不会是因为念齐在那个系里吧?”

吴时军笑着摇摇头,说道:“事隔多年,跟你说说应该没有关系了。你还记得史塔奇教授吧?”

“嗯,前几年他好像因为丑闻吃了官司,之後就退出医学界,从此销声匿迹了。”想起曾轰动一时的丑闻,李明祖联想到与史塔奇教授相识那两年他的一些怪异的行为,他是一名心理学专家,同时也是骨骼研究爱好者,在办公室里摆一架人体骨骼模型也是正常现象。然而有一次他去交论文时,一进门便看见他蹲在骨骼模型旁边匆忙站直,擦拭嘴边残留的口水,尴尬中似有一丝愠怒。有时候甚至还看到他盯着公共场所画报上的一些猫狗尸体发呆。

“我想你应该也见过史塔奇教授的那架骨骼模型吧?”吴时军一下子就提到李明祖联想到的东西,但他转系跟教授办公室的模型有什麽关系呢?

吴时军接着说,“那架人骨模型有股奇怪的味道,起初,我以为只有骷髅头有那种味道,後来我再去的时候,假意在它脚边捡东西,却闻见它的小腿骨、脚趾骨同样有那种味道。你知道是什麽味道吗?”

李明祖盯着吴时军的眼眸,听到从他口里溢出骇人听闻的几个字:“是人类口水的味道。”

“同时,有另一个同学也发现了史塔奇教授的这个秘密……”

“杜靖宇?”李明祖见对方对头便问:“但这不能成为你们俩转系放弃心理学的理由!”

“你也知道,那个年龄的我们,好奇心一旦被撩起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一次我跟杜靖宇提起史塔奇教授时,才知道他也发现了他那具有人体骨骼模型诡异的味道。我们当时正在学习有关催眠的知识,好奇心和求知欲的驱使下,我们更迫切想去了解他异於常人的癖好。但是你也知道,史塔奇教授是个资深的催眠师、心理学家,国内外很多家知名医院都曾找他做临床辅助医疗。要成功地催眠一个催眠师比催眠其他任何人都困难。图书馆、博物馆、书店、互联……任何能查找到与催眠相关信息的地方,我们都不放过,整整研究了两个月,後来终於找到机会把教授给催眠了。事後我们又惊喜又害怕,但由於知道了他的怪僻便再也不敢与他走得太近了。後来史塔奇教授可能觉察到异样,回想起催眠过程中发生的事,便威胁我们要麽退学要麽转系,但绝对不能泄露他的秘密。你知道,以他当时在学术界的威望要毁掉两个学生的前途并不是什麽难事。先前由於我们急於求成,催眠过程并没有录音或录像,没有任何证据,我们也只好带着这种不能宣扬的成就感转系了。”

“你们发现的秘密真如那篇丑闻报导所言吗?”

吴时军点点头,还想再说点什麽,但同样沈迷於他们谈话内容的司机不得不提醒他们,已经到酒店了。

☆、19 一场惊骇的催眠

当天晚上,李明祖便和吴时军一同到辛念齐家做客。仿佛回到过去般,他们坐在同样的客厅,看着同样的朋友,谈天说地,几乎忘记了时间。不同的是,辛念齐对眼前这两个人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另一个是几个小时前才认识的,然而他们的言谈举止,他们对她过去的熟识程度都向她暗示着一个信息──他们就存在於她那段被掩埋的记忆。

他们兴致勃勃地叙旧,她却只能在一旁强颜欢笑地随声附和。吴时军还不知道她失忆的事,只有李明祖知道她笑容背後的苦涩,她笑得越灿烂,他越觉得难过。

另一方面,杜靖宇原本打算找辛念齐一起用餐,走到她门口时却听到了李明祖的声音,还有另一个熟悉的男声。

门半开着,也许是他们一时高兴忘了关门,却给了杜靖宇偷窥的机会。

从门缝往里看,虽不能看见李明祖和另一个男人的脸,但那个浑厚的男声却强烈地刺激着他的耳膜,无情地扯出他那段有生之年不愿再想起的往事──杜靖宇断定那个男人就是吴时军!

因为他看到那一抹熟悉得心悸的琥珀色!

那个男人谈话时挥着手,大姆指戴着的那枚镶了琥珀色宝石的戒指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视线!

宝石反S出来的光像雷电般劈得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一下子进入时光隧道回到过去般,那段不堪的回忆,那些羞耻的画面又在脑中活跃起来。

下一秒,杜靖宇就转身失魂落魄地跑了。

等不及电梯降下来,他直接冲上楼梯,速度之快让人误以为後面有猛兽在追赶他,还差点在楼道拐弯处踩空摔倒,一进家里就迅速把门关紧,上了双层锁,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睛,背倚着门整个身体滑落到地上,像一滩死水。

过了一会,杜靖宇睁开眼睛,迷惘地看着地板。

那个人是吴时军!

杜靖宇痛苦地闭上眼睛,仍清晰地记得有人在舔他的额头,然後是眉毛,眼睛……

“舌头像母亲温柔地手轻抚着你的额头,然後轻柔地抚M着你的眉,你的眼,充满了爱意,你已深深感觉到母亲的爱……

“史塔奇教授……你的眼前就有一具尸体……那是你的母亲……她才死去没多久……她的体温已微凉,你是多麽的爱她,你要用你那温热的舌头……

“杜靖宇……你需要母亲的关爱,就让你化作一具死尸去感受吧……只要变成死尸,你就能感受温馨的母爱……

仿佛就发生在前一秒,那种被羞辱的感觉从心脏向四肢拉扯,几乎要把他的心扯碎了!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他看到那一抹琥珀色之後……吴时军利用了他!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想起催眠时的事,那时他们都已毕业,吴时军出国工作去了。过了这麽多年,他竟又出现了!他们曾经是多麽友好的朋友,而吴时军竟跟他开了偌大的玩笑,他利用他和史塔奇教授的俄狄甫斯情节,让他们两人像小丑一样在他面前表演了一段J彩的好莱坞恐怖片段!

杜靖宇握紧拳头,眉头皱得太紧,几乎要把五官皱成一团,望着客厅桌上热腾腾的菜,他本想与辛念齐一起享受一顿愉快的晚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明祖这个烫手山芋还没丢远,又跑出一个吴时军!李明祖只是威胁到他与辛念齐稳定的感情,而吴时军则严重打击了他的自信心,那段羞辱的记忆几乎要剥去他所有理智,使他无力对付假想情敌。

过了几分锺,杜靖宇像是恢复正常了,站起来走进厨房,盛出两碗米饭,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碗则放在旁边的座位前,然後温柔地笑着说:“吃饭了,念齐,”随即又发现没有筷子,便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哎,你看我都忘了拿筷子给你,马上去拿,你等着哦,别偷吃。”

杜靖宇对着空气吃,不断往另一个碗夹菜,甚至喂那堆空气吃饭。这顿晚餐,他吃得很愉快。

☆、20 软硬兼施

大设计师帮小助理去机场接访客的事一下子便在“依人”传开来,虽然陈小可的妈妈没有如愿康复,但多亏了辛念齐的帮助,她才得以见母亲最後一面,悲痛之余也对辛念齐万分感激。同事们对辛念齐的好感又添了几分,丁玲玲对此则不以为然。

一天她在休息室碰见辛念齐,便说:“不管怎样,我现在可是大设计师啦,要有设计师的样子,我可不去做助理做的事呢!当年去机场去的够多啦,谁还高兴大热天跑去人口密集的地方?念齐啊,你就是耳G子软,人家哀求两声你就答应了。”

辛念齐只是一笑置之,同样是从底层奋斗到这个位置,她理解丁玲玲的任X,更能体会助理的处境。

“这并没有什麽坏处啊,何况我还有幸遇到吴时军呢,哦,他是我以前的同学,呵呵。”

“以前的同学?”丁玲玲闻言马上警觉起来,“他跟你说了些什麽?”

“都是以前的事,听起来毫无印象。可惜他呆了一个星期就得回去了,要不然我就可以从他口中听到更多关於我以前的事了,也许有帮助……也许没有,不过至少有希望……”辛念齐说着,无意间看到墙上的挂锺,便赶紧站起来说,“我在这儿呆太久了,得去把那些东西排版好。”

看着辛念齐捧着咖啡杯匆匆离开,丁玲玲心神不宁,万一她什麽时候突然想起了顾铭择怎麽办?

心神不宁的绝不止她一个人──杜靖宇的心在半空悬了一个星期之久,直到吴时军离开才松了口气。对付李明祖他有的是办法,但吴时军,他连面对他都没有勇气,那种永生难忘的羞耻足以让他打退堂鼓。他们原本很投入地对史塔奇教授进行催眠,吴时军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竟把他也催眠了。一个催眠者被催眠了并不是什麽可耻的事,可耻的是他竟乖乖地按照他的暗示把自己想象成一具死尸,然後当着他的面被一个心理变态的长胡子教授蹂躏!当他因脚底传来搔痒感才挣脱催眠状态已为时过晚,整个过程发生了多麽恶心、多麽变态的事他们三个都一清二楚,史塔奇教授也许会津津有味地回忆那个过程,吴时军也会因为自己当时的成功而洋洋自得,但杜靖宇从来不敢仔细回顾那些细节,他甚至可能因羞耻不堪而发疯!不过,现在他的种种疑虑已随着吴时军离开而烟消云散了。接下来他只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对付李明祖上就行了。

站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杜靖宇知道李明祖就住在里面,要知道他住在哪个客房并不难,虽然酒店对客人的隐私保护得很好,但这种小事从来就难不倒杜靖宇。不消片刻,他便敲开了李明祖的门。後者一脸不善,没有打算让他进门。

“怎麽?不欢迎我麽?”

“怎麽?难道应该像白G欢迎他们的总统一样迎接你麽?屁放完赶紧滚!”站在他面前的人用十恶不赦来形容都不够,李明祖怎会给一个破坏自家祖坟的人好脸色看?

“别这样嘛,我想你对我有误会。你***事其实是个意外……”

“你是来讨拳头的!”李明祖冲出来揪住他的衣襟,举起拳头想赏他满头星星,杜靖宇这回却耐心十足地说,“等等,你先听我说完,听我说……”见李明祖停顿了一下便赶紧解释道:“我找人查过,是当地一个无业游民因一时好奇……你也知道,你***墓碑比其他墓碑要简陋得多,正常人的思维都会认为这种简陋的墓碑下也许埋蒇着稀世珍宝,所以……我是个心理正常的人,我怎麽可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这样做能牵制你一时,牵制不了一世,你现在不是又回来了吗?我怎麽可能做这麽愚蠢的事?”

“再编一个可信的故事吧!”李明祖松开他的衣服,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之前他思前想後,以正常人的心理去揣测杜靖宇,他也许不至於那麽丧心病狂地去破坏别人的祖坟。但李明祖不知道,以正常人的心理去衡量一个不正常的人绝对是个错误!

“我承认我找人在英国跟踪过你,但我完全是为念齐着想的。”

“在我小腿上划一刀也是为她着想?”李明祖压住怒气,冷冷地瞪着他。

“不不不,如果是之前我为了激怒你而说的话让你对我产生误会,而主观地把所有莫须有的罪名都叠加在我头上,那真是太遗憾了。”杜靖宇无辜地摇摇头,“为了她我可以去死,但去伤害别人,我做不到。”

李明祖冷哼了一声,不予苟同。

“你不会理解我所担心的,我爱她,我知道她失忆了,我知道她迫切希望恢复记忆,我知道她没有回忆很痛苦,我知道可以找个心理医生帮她恢复记忆……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不知道她失忆前发生了什麽事!”

李明祖专注地听着,却不知自己正慢慢步入他的圈套中。

“她失恋了。噢,那是小事,你一定这麽想,你一定觉得我是在担心,如果她一旦恢复记忆,对过去的恋人旧情复燃就会离开我……不!你想象不到一个女人幸福地坠入爱河,怀着幸运之心走进婚礼的天堂,最後却一直等不到新郎的出现……”

“那只是她的一个梦。”李明祖想起辛念齐曾跟他提起一个纠缠了她五年的恶梦。但杜靖宇解释道:“那是事实,我亲眼所见的事实。一个梦一直反复出现,难道不是潜意识在作怪吗?事後她平静得让人揪心,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经历了这些,竟能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担心她会做出令人惊骇的事,甚至是……轻生!我不知道她为什麽会发生车祸,但她的失忆难道不是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吗?那个负心的男人弃她而去,G本不值得她回头。可是依你对她的了解,她的执着必定使她对这段感情难以释怀。与其为一段死去的爱情痛苦一生,不如忘了他,重新寻找幸福,不是吗?我默默地关注她这麽多年,看着她恋爱,看着她结婚,看着她失恋,看着她失忆……然後不断有男人走在她身边,又不断有人提出分手……我了解她,我爱她,为什麽不能让我给她幸福?为什麽一定要让她恢复那些痛苦的记忆?”说到激动处,杜靖宇竟流下了眼泪,李明祖盯着他的双眸,觉察不出任何做作,看来是他的真情流露。

“抱歉,失态了。”杜靖宇转过身去擦干眼泪,又说,“我来只是想拜托你不要剥夺我给她幸福的权利,那段记忆会扼杀她所有的幸福!我的念齐……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了,只要她幸福地活着。”

最後,杜靖宇离开时,李明祖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杜靖宇对辛念齐的感情不可置疑,但他自己呢?他是不是应该放下些什麽?

21-30

☆、21 美国来的客户1

生活似乎恢复到两个月前,杜靖宇三天两头邀他的女友共进晚餐,丁玲玲也因此沾了些口福,他们平静而愉快地生活着──吴时军回去了,李明祖也回英国了,再也没有什麽老同学或老朋友让他俩提心吊胆了。辛念齐仍然每天忙着构思、设计服装,每天与周围的人愉快相处,每天进入同一个梦,每天从同一个梦魇里哭着醒来,梦中的小女孩没有告诉她什麽,她要说的话也总是来不及说出口。那些曾勾起的回忆像卡住的旧磁带停滞不前,NN过世到她发生车祸後从病床上起来中间的那段记忆像被人恶意剪去似的,任她怎麽想象怎麽联想都是徒劳。

日子平静地过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一天,助理陈小可拿着刚接收到的传真激动地嚷嚷:“哇!美国纽约的Calvin公司要来我们公司啊!”

“是真的吗?Calvin是加州的一个知名品牌公司喔!我的内裤就是Calvin的耶,还是我花了一百多块才买到的呢!”另一个同事也跟着尖叫起来。

Calvin这个名字马上引起丁玲玲的注意,那是顾铭择的公司!他曾说过也许会跟“依人”合作,现在他真的来了?!

“可是那麽大一家公司就派一个人来,也太奇怪了吧?”陈小可接着往下看,“哦,是他们的总裁,看名字像是咱们中国人呢,g-u-m-i-n……叫……古……明则吗……”

她每读出一个字母,丁玲玲的心就提高一寸──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她可没有把握辛念齐对“顾铭择”这三个字没有特殊的印象!丁玲玲大跨步走到助理身边迅速抽走她手上的传真资料,一本正经地说:

“这麽重要的客户第一次来我们公司就让我来搞定吧!小可,你去忙你的。”

陈小可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辛念齐,後者刚听到他们的谈话,只是给她一个微笑。

“怎麽,不愿意吗?你有意见吗?”丁玲玲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陈小可才无奈地回到自己位置上。

见辛念齐笑得很有深意,丁玲玲忙解释道:“我跟Calvin的人在米兰时装周上接触过,当时他们就有意要跟我们公司合作了,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啊!念齐,你一定支持我!”

“好,我支持你!”

丁玲玲乐滋滋地回到自己的地盘,辛念齐那句单纯的“我支持你”像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鼓励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去追求顾铭择。

顾铭择抵达上海的前一天,丁玲玲的J神状态更接近亢奋,衣橱里的衣服都被她挖出来,一一摆在床上、沙发上、桌上,Dior的、范思哲的、香奈尔的、纪范希的……还有自己设计的,换穿这件,比比那件,她像个第一次参加舞会的中学生,激动得一宿没睡。

第二天,丁玲玲盛装打扮独自一人去机场迎接顾铭择。

礼貌的招呼和客气的寒喧之後,丁玲玲便带顾铭择到酒店安顿下来。她发现自己竟兴奋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盯着这个她迷恋多年的男人。

顾铭择上任以来,多少人赤裸裸的目光他早已习惯,只是服务员帮他把行李提到房间後离开了,这个自称五年前见过他的女人却一直站在门口,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於是他不得不客气对她下逐客令:“丁小姐,时候不早了,我看只好明天再去拜访贵司了。今天麻烦你了,你一定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好!那我明天来接你。”说完便尴尬地奔出酒店,但马上就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信息──顾铭择明天会到她公司,那意味着他可能会遇到辛念齐,可能会因为愧疚而重新爱上辛念齐!随即她又想到另一个人,他更害怕辛念齐与顾铭择见面。

“什麽?!他不是人间蒸发了吗?为什麽又跑来扰乱我和念齐的生活?”杜靖宇急红了眼,这个重量级的情敌比哪个男人都更具杀伤力!

“蒸发”二字令丁玲玲有些不悦,但这不是她目前该计较的,她得让杜靖宇帮忙把辛念齐支开,去旅游或探险或随便干什麽,总之明天起直到顾铭择回美,她都不要看到辛念齐在“依人”出现!

“世界上那麽多国家,他为什麽偏偏来中国?中国那麽多城市为什麽偏偏选择上海?上海那麽多公司为什麽偏偏你们公司?!他为什麽还活着?五年前不是已经消失了吗?”杜靖宇歇斯底里地低吼着,而丁玲玲经过之前的情绪波动,此刻显然比他平静多了,但他对顾铭择充满敌意令她很不高兴,便冷冷地回道:

“有时间问那麽多为什麽,怎麽不想办法支开念齐,不让她有机会见到顾铭择呢?”

杜靖宇也来气了,质问道:“我为什麽要害怕他们见面?就算他们见了面又如何?辛念齐是我的,顾铭择五年前就放弃了她,现在他有什麽资格来爱她?”

丁玲玲突然觉得她和杜靖宇其实是同一类人,他忌恨顾铭择就像她曾经忌恨辛念齐一样,只是她和情敌变成了朋友,尽管这友谊是真实的,但似乎任何感情在强烈的爱情面前都注定要黯然失色,她向自己保证,要义无返顾地选择爱情,而且不需要愧疚,这是她多年努力应得的。

“你也许不用担心他们会旧情复燃,但你能确保她看到顾铭择就一定不会想起过去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你最爱的人,难道你愿意看着她因为那段记忆而郁郁寡欢地度过余生吗?”丁玲玲理智地分析道,目前说服杜靖宇与她成为同一战线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於是又说道:“不考虑顾铭择会怎麽样,难道念齐你都不管了吗?”

杜靖宇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地说:“明天他几点到你们公司?”

☆、22 美国来的客户2

次日上午,丁玲玲开车去接顾铭择,她故意放慢车速,不断重拨杜靖宇的号码。从“依人”出来时,辛念齐还在,杜靖宇怎麽还没行动?如果不把她支开,他知道会有怎样的後果。

对方手机一直在通话中,丁玲玲差点气绝,她就快到顾铭择住的酒店了,来回不到一个小时,说服也好绑架也罢,总之杜靖宇必须赶紧把辛念齐带走!

相对於丁玲玲狗急跳强式的紧张,驾驶座旁边那位则是另一种意味的紧张──像要去一个前世逗留过的地方,像一个蹩脚的窃贼重游作案地点,像回到与旧情人约会的老地方……那种复杂的紧张心情,连顾铭择自己也无法形容得确切,他不动声色地做了几次深呼吸。

“依人”服饰经过几年的努力,已由一间面积不大的工作室发展为一家跨国企业。来上海之前,顾铭择已查过它的底细,五年前,它还是一家忙着找客户寻投资的小公司,虽然地址没变,但是由一层楼拓展为一幢楼,其内部的装修、员工、各部门结构恐怕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该从何处找寻当年的足迹呢?

下了车,顾铭择抬头看到顶楼“依人服饰”四个大字,阳光从字缝里穿过,直S进他眼眸里,这阳光只是刺眼了些,并没有让他产生回忆的灵感。

进了大门,经过前台,步入电梯,顾铭择不放过对任何角落、任何细节的审视,这里的一切都可能曾与他有关联。然而他的前瞻後望在丁玲玲看来却是为了寻找辛念齐的身影。

这麽多年了,他还是没有忘记她,丁玲玲心痛的告诉自己,不管怎样绝不能让他撞见辛念齐,如果他问起她,就说她已经离开公司。可是,以辛念齐现在的知名度,她还能骗他多久?

电梯继续上升,两个人都默默不语,各怀心思。

到了设计部,丁玲玲先一步走出电梯进入办公室,辛念齐竟还在那里,而顾铭择就在後面快进来了!情急之下,丁玲玲扭身向後转,佯装跌倒扑入顾铭择怀中,不料却弄假成真,高跟鞋在光洁的地板一滑,“嘎吱”一声後,她吃痛地闷哼一声,如果是平时,她早就嚷得震天动地了。转眼间辛念齐的位置已经没人了,目光移到另一扇通往楼梯的门,她看到杜靖宇拉着辛念齐出去了,才松了口气,忍着脚痛带顾铭择进入他们的设计室。

“丁小姐是否需要去医院?”出於礼貌,顾铭择还是将这客套话问出口。

“不用不用。”丁玲玲强颜欢笑地摆摆手,她无论如何都要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与她仰慕的男人在一起。但“依人”的总裁可没有洞察到她这层意思,在她把顾铭择带到总裁办公室之後,一句“你先去忙吧”便把她打发走了。

同一时间,辛念齐也回到座位上,内心有些烦躁,杜靖宇何时变得无理取闹非要邀她去看电影?而且还是在她上班的时候!而她竟给了他一巴掌!他只是想吻她,虽然有强迫的意味,但他毕竟是她的男朋友,细算起来,刚才应该算是他第一次吻她,她真的爱他麽?为什麽那一瞬间她对他竟有些反感?辛念齐长叹了口气,决定下班後再去处理感情问题。

丁玲玲发现辛念齐又回来,可见杜靖宇没有成功说服她,另外也说明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够巩固,不过这不是丁玲玲感兴趣探究的,既然杜靖宇成不了大事,那就由她亲自上阵吧!正好她的脚扭伤了,让好友陪她去趟医院应该不算过分吧?

另外,“依人服饰”的总裁张允甫见了顾铭择还是难掩惊讶,尽管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他会来访,自己也打越洋电话确认过,但站在他面前的不仅是老朋友的儿子,也是世界知名品牌Calvin的总裁,他知道一个支撑起一家品牌公司的年轻人有多少分量。

“张总认识我麽?”这是顾铭择见到张允甫的第一句话,不是客套寒喧,不关乎商业,不关服装。

接触到顾铭择疑惑的目光,张允甫赶紧解释道:“不不,我只是在《福布斯》杂志上见过你,没想到真人这麽年轻,呵呵……”

“是吗?张总过奖了。”顾铭择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眼眸,但看不出什麽,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真的不认识他?

张允甫忍住擦冷汗的冲动,明明呆在冷气房里,额头却不停地冒汗,如果让别人知道他这麽一个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老头竟在一个年轻小子面前怯场,那他还有什麽颜面在业界生存?幸好刚才先把丁设计师支走了。张允甫深吸了口气,想起老友的叮咛,就算顾铭择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承认他认识他或见过他!顾铭择当然不会采用这种方式询问,但他那种质疑的眼神像要看穿一切谎言似的,差点让他动摇了。

七年前,顾铭择就经常进出他的公司,不是商业往来,而是为了和他公司的小职员约会。每天下班时间一到,这个当年还有些稚气的年轻人总会准时到他公司楼下等人,风雨无阻,连他这个老头都感动得想流泪,心里默默祝福他们,但他们的恋情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要麽把那女孩调走,要麽开除她!”这是当年老友对他说的话。

当时的“依人”还是一家资金不足、客源稀少的小公司,哪有什麽地方可以把那女孩调去?要他开除她,更是不舍。当初差点因为这件事而失去结交了二十多年的朋友,然而事实告诉他,他的决定是对的。虽然辛念齐进“依人”之前做的工作与服装设计完全不相干,虽然她是这个专业的本科生,却没有一般大学生那种唯我独尊的自负,而是虚心学习,吃苦耐劳。刚开始的一年里,他有意分派一些琐事给她做,复印、传真、整理文件夹、接访客……甚至抹桌子,她竟都毫无怨言,认真照办了。第二年,他才开始让她画图纸,看到她短短半小时就交上来几张手绘稿,他就後悔了,他不该让这匹千里马埋没这麽久。伯乐好不容易遇到千里马,岂能轻易放手?他与老友的关系因为留辛念齐在“依人”而僵持了好长时间,直到这个年轻人出车祸,直到辛念齐失忆……

☆、23 诱惑

顾铭择在上海逗留了一个星期,期间只去过“依人服饰”一次,关於冬装系列设计方面的合作只是简单扼要地提了几句,会面的时间并不长,他知道从张允甫的口中挖不出其他信息,他宁愿把时间花在观光上,或许有某处风景会让他感到熟悉。

另一方面,在丁玲玲的J心设计下,每次一到险要关头辛念齐都被支开,没有进入顾铭择的视线范围内,当然她也没有看到顾铭择。但仅仅如此还不够,丁玲玲所希望和期盼的是顾铭择能够爱上她,也许“爱”太贪心了,至少对她有好感也算是一大进步。然而她再怎麽努力表现,顾铭择对她似乎永远只是礼貌式的微笑和客气的称呼。

那天她特意请了一天假,穿了她最X感的香奈尔连衣短裙,一路紧随顾铭择,他前脚刚踏进了一家咖啡店,她後脚就跟了进去。

咖啡店装饰得古色古香,坐落在繁华的街道中显得格外突出,典雅的风格就像它的名字──听雨轩。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丁玲玲见顾铭择坐下便急不可待地跟过去,语气中有些许矜持,如果是其他男人,她绝对有把握博得对方欢心,但这次的对象是顾铭择──一个从未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的暗恋对象。

顾铭择抬眼看了她一眼便点了一下头,後者按捺着激动心情,不紧不慢地在他对面坐下。桌面是半透明的,但几乎可以看清腿部的动作,丁玲玲不动声色地把右腿搭放到左腿上,交叉腿而坐,丰姿卓越。此时眼角的余光已经瞄到周围已有几个喝咖啡的男客人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丁玲玲还是有些紧张地抬眼暗暗观察顾铭择,後者G本无暇欣赏她。

这个女人自称五年前见过他,而到目前为止,这座城市也就她一个人认识他,可他对她却没有丝毫印象,他真的来过上海麽?

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赫本……一杯拿铁。”门口进来一个女孩朝着柜台喊,回应她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顾铭择闻声望去,站在柜台内的女人正在忙着煮咖啡,她乌黑的卷头和棕色的大眼瞬间触动了他的记忆,仿佛要把他拉到过去似的,他在哪儿见过她呢?或者说她认识他?

“你是由於神经X损伤而导致记忆系统障碍,目前医学界对人脑的研究还不後成熟,还是顺其自然吧,或许哪天碰见你曾记忆深刻的人、事、物,就会想起一些往事。”顾铭择想起之前一位美国的脑科医生跟他说的话。此时服务生送上两杯咖啡,咖啡杯是特殊的骨瓷制杯,价格昂贵,却能减缓咖啡降温速度,杯中盛的更是极品的牙买加蓝山咖啡,只是此刻的顾铭择无暇研究,他又多看了一眼那个被称为“赫本”的女人,脑中不断搜寻与她相关的画面,记忆的罗盘转到纽约,他想起前年曾参加蒂芬尼的珠宝展,该公司为记念《蒂芬尼的早餐》中那位好莱坞演员奥黛利赫本,便特地把她配戴蒂芬尼项链的海报贴出来。柜台的女人利落盘起的黑发、J致的五官以及其高瘦的身形与五六十年代的奥黛利赫本确有几分神似,也难怪他会觉得似曾相识,顾铭择摇摇头,目光又移到桌上的咖啡,来上海这几天,他似乎变得有点神经过敏。

对面的丁玲玲从刚刚坐下到现在,长达五分锺的时间里,顾铭择都没有正视她的存在,不是望着别人煮咖啡就是盯着自己的咖啡杯发呆,不免让她感到失落,於是她先打破沈默:

“顾先生五年前为什麽突然离开上海呢?”她本想问出他对辛念齐的感情是否依旧,却得到意外的回答──

“我已经不记得了。”顾铭择如实以告,希望丁玲玲能向他讲述一些被他遗忘了的往事,丁玲玲却以为他决计忘掉辛念齐才假装不记得以掩盖自己曾下犯的错。

“顾先生这几年一直在美国发展吗?”

“是的。”

“可否问你一个私人问题?”话一出口,丁玲玲就自责自己问得突兀,她尴尬看了顾铭择一眼,随即笑着说道,“我没别的意思……今天不是在公司,希望我们能像朋友一样轻松地聊天。”

“朋友?”顾铭择抬眼打量着她,丁玲玲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忙解释道:“或许以前我们连朋友都还不算,但现在成为朋友也不迟啊。”

“连朋友都还不算……”顾铭择重复了一次,咀嚼她话中的含义,

“我知道你也许从来没有注意到我,但我一直在努力,我以为我今天这样的成就足以让你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以为这多年之後你会对我不一样了……”在顾铭择面前,丁玲玲完全没了往日的自信和自负,顾铭择一直保持沈默,只是静静地听着,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G据她的言辞判断自己与她曾结识到什麽程度,他不打算让任何知道他失忆的事,即使她是这个城市唯一一个自称认识他的人。经过这几年的历练,顾铭择已学会对别人有所保留,以他的地位和成就,他失忆的事实一旦传出,必定有各种各样自称朋友或情人的别有用心者出现,如此这般对恢复他的记忆毫无裨益。

一杯咖啡的时间过後,顾铭择不得不对坐在对面的美女服装设计师感到失望,她除了对他恭维,问他结婚没有,有多少女友之外,从未提过与他过去相处的细节,於是,顾铭择把她归入追星一族,不再奢望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过去。难道全上海就只有丁玲玲一个人认识他?其他跟他交往过的朋友全都不在这座城市或是因为某种原因统统假装不认识他?这样的假设似乎太离谱了,或许他以前G本没来过上海?

把几套衣服随意地丢进行李箱,顾铭择走到房间里放置酒柜的地方取了瓶威士忌。他订的是明天下午的机票,在这座城市醉一宿也无妨。

顾铭择往小酒杯里倒了半杯酒,便听到敲门声。在这个有些失落的夜晚,是谁要陪他共饮麽?开了门,顾铭择意外地见到一位长者。

☆、24 陌生人的偶遇

“孩子,如果你相信缘份,相信真爱,你一定要再回来。”说话者正是几天前还守口如瓶的张允甫,他匆匆说完便转走了,顾铭择岂会轻易让他说了这样不明不白的话便离开,冲到他前面便挡住他的去路。

“请问这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张允甫摆摆手,说道:“我对朋友有过承诺,但我实在不希望你轻易错过……”说到重点处,他却顿住了,顾铭择急得差点想抓住他双肩把他心底藏的话统统抖出来,但基於对长辈的尊重,他还是控制住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抱歉,我只能说这麽多,我与老朋友之间约定过绝口不提的,我现在却……”

“那位老朋友是我爸爸顾全德吗?”顾铭择想起起程来上海前提到“依人”时,他父亲脸上那种无奈与焦虑的复杂表情。当他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时,张允甫几乎就要条件反S地点头了却又赶紧摇摇头,绕过他便走了,临走时只说了句“我只能说这麽多了”。

张允甫愿意说出这些话已经触到原则底线了,但对顾铭择来说却远远不够,盯着小杯里的透明Y体,那是一种很容易让人把它和忧伤联系到一起的Y体,他那些丢失的回忆不知是否散落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不知酒J的麻醉能否刺激记忆苏醒,让它们重聚回他的脑中。

不多一会儿,一大杯混合了多种白酒的Y体便呈现在眼前,杯口刚贴到唇边,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张允甫过意不去决定回来告诉他更多信息吗?──门外一身黑色贴身长裙的丁玲玲扑灭了他的希望。

“对不起,这麽晚来打扰你,我可以进去吗?”

“现在很晚了,恐怕不太方便。”顾铭择委婉地拒绝了,他可不想在回美之前制造出一段绯闻来。

“我只是想在道别前跟你说一些话,这次你离开後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再来上海,我怕以後都没有机会说这些了。”像是诀别,又像是寄了最後的希望,丁玲玲楚楚可怜的神情终於打动了顾铭择。

“我想说,我并不是那些整天捧着娱乐杂志看俊男美女发呆的善男信女。认识你,应该追溯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小学二年级?”顾铭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怀疑她是不是从哪里得知了他失忆的事,所以跑来这儿编故事。

“我想你G本不会注意到我,当时全校都在台下注视着你,我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学生,而你是一个即将升上重点中学的优秀学生模范,我在你看来,是个不起眼的听众,你却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丁玲玲微红着脸看向别处,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表白,并没有想象中容易,“可以给我一杯酒吗?”

“酒不能解决一切。”话一出口,顾铭择就在心里自嘲,他刚刚不就想借酒浇愁麽?

“我需要一杯酒才能继续说下去。”丁玲玲解释道,其实她想借酒壮胆。

顾铭择没有反对,站起来走进旁边一间小客室,丁玲玲也起身随他进去,她一眼就瞧见那个引人注目的吧台和酒柜了。这种酒店的高级客房都会有一间小房间备放各种名酒以供客人享用。随即她也注意桌上有一大杯白酒,看来这房间的另外一个人也想喝点,於是请求道:“给我一杯一样的可以吗?”

顾铭择摇摇头,只给了她一杯浓度较低的红酒。後者就近在吧台坐下,轻抿了一口红酒,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当着他的面舔了舔下嘴唇的酒滴,眼神迷离,风情万种。顾铭择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也并不是不知道此举的含义,只是他对她即将说的话比较感兴趣,如果接下来她讲的与他的过去无关,而是一味地搔首弄姿,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你知道吗?我爸妈是上一辈包办结婚的,所以感情一直都不好,後来他们离婚了,把我丢给了孤儿院,所以我从小就很独立,渴望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也许我一直不在你的世界里,但你很早就进入了我的世界……”

後来的谈话几乎是丁玲玲在喋喋不休地说话,她不知什麽时候把顾铭择那杯随意混合的**尾酒喝了大半杯。微醉的丁玲玲反而没有了先前的矫揉造作,倒像一个率X的小女生,勇於表达自己的感情,从小学第一眼的一见锺情,到为追求爱情而努力考上他所在的中学、大学,再到後来看见他跟别的女人谈恋爱,丁玲玲突然大哭起来,伸手抓过他的酒杯便把剩下的酒一口饮尽,顾铭择还来不及阻止,她就打了个酒嗝无力地趴在吧台上。

看着醉倒的丁玲玲,顾铭择神色凝重,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如果是,那麽他在美国出生、生活、学习、成长等一系列“事实”都将被推翻,他从未想过质疑他一向尊敬的父母,他那些从小到大一直保存完好的合影照片不就证明了他自小就在美国生活麽?可是丁玲玲和张允甫的话又代表什麽?前两年他一直想回国发展却招到董事会各种理由的反对,董事会都是些元老级人物,与他父亲顾全德的密切关系自然毋需多言。中国是个庞大的市场,他父亲是否因为某种原因指使董事会阻止他呢?这一次跟“依人服饰”的合作完全是他自己一意孤行的决定。董事会的无奈,父亲的无奈,仿佛隐藏着一种信息──一个全世界都知道,唯有他不知晓的事实。

眼下顾铭择没有闲暇去揣测那麽多,他得把这个喝醉的女人送走。

“小夥子,现在把喝醉的女人送回家的正经男子可不多啦,呵呵……”听着出租车司机的赞许,顾铭择有些尴尬。

抱着丁玲玲进她居住的小区,上了二楼才想起她只是说了二楼,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门牌号码,顾铭择把丁玲玲轻放在地上,正迟疑着要不要一间间去敲门询问时,楼梯口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喂,你是谁?你打算这样不负责任地把人丢下就走吗?”

说话者正是辛念齐,她刚从杜靖宇家吃晚饭回来,杜靖宇说了一些话令她心情烦躁,这会儿又看见一个丢下沈睡的女人不管的坏男人,忍不住想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她走近那个女人时,才发现对方竟是丁玲玲,对朋友的仗义令她更加愤愤不平。

“你到底是谁?你对她做了什麽?”辛念齐俯身查看丁玲玲的衣服是否整齐,却意外地闻到刺鼻的白酒味,抬头就质问眼前这个陌生男人:“你把她灌醉了?”

面对莫须有的指责,顾铭择尽管有些愠怒,但还是想着应该心平气和地解释清楚,只是辛念齐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上前就是劈头盖脸的斥责。

顾铭择皱着眉头见她从丁玲玲包里熟悉地取出一串钥匙,便走去开门,还不忘警告他:“如果你是她的朋友,那麽明天起就不是了,像你这种没有责任心的朋友就算给一百个都不需要。”

“我们不是朋友!”顾铭择终於找到她转动钥匙时停顿的两秒锺说句话了。

辛念齐打开了丁玲玲家的门,转头盯着还站在丁玲玲旁边的男人,问:“那你是谁?”

“我是她公司的客户,而且……”顾铭择的解释又一次被打断:

“美国Calvin的?”

“你怎麽知道?”

这几天丁玲玲几乎整个灵魂都围绕在这个美国客户身上,她怎会不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见到这位极俱吸引力的男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你为什麽把她灌醉?都送到家门了却打算这样丢下就走?”辛念齐走向他,俯身欲扶起地上的人,无奈沈睡中的丁玲玲似乎比平时更重,只好求助於这个陌生男子。

“她自己喝醉的,没人怂恿她喝酒。还有,我刚刚是在想办法,并不是想直接离开。话说回来,你又是她什麽人?你怎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开她的门,进她的屋?”顾铭择没有照她的意思把丁玲玲扶起来,而是反过来质问她。

“我们是朋友。”

“有什麽证明?”顾铭择突然想在这儿赖多一会儿,因为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对他有些了解。

“证明?朋友需要什麽证明?你以为像结婚一样有个结婚证吗?”辛念齐有点怀疑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一个品牌公司的领导者怎会如此无厘头?

“那我要看你的身份证。”

“凭什麽?难道身份证上会显示一个人的交友情况吗?”

“不会,但如果明天报纸上有报导她出事了或者她家里丢了什麽贵重物品的话,我可以报警抓你。”

“你简直荒唐!你G本就不准备帮忙扶她进去,对吗?”

“没错,在不清楚你身份的前提下,我还会阻止你进她家。”顾铭择走几步到丁玲玲家门口站着,整个身体挡在那儿,剩余的缝隙别说辛念齐想扶丁玲玲进去,就是辛念齐一个人也进不去。

“你……你又如何证明你就是Calvin的?”

“名片、护照都可以证明。”

“我要先看你的护照。”

顾铭择从外套的内置口袋中取出一个小本,辛念齐当着他的面翻看,对照相片和真人。顾铭择突然觉得自己今晚实在太反常了,先是让丁玲玲进自己住的地方,然後让她喝自己的酒喝到烂醉,再是送她回家,而现在竟让一个陌生女人像警察盘查嫌疑犯一样翻自己的护照!

辛念齐确定他的身份後,有些尴尬,觉得自己似乎太无礼了,毕竟他是她们公司的客户。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因为……她五年来第一次喝醉,着实吓到我了。”

“五年?”又是这个刺激他敏感神经的时间。

“对,我们认识了五年了,所以我很在乎她这个朋友。现在你可以帮我扶她进去了吧?”

顾铭择还是执意要看她的身份证,辛念齐无奈之下也只好到隔壁自己的家里拿出身份证给这个怪男人看。也许这就是一个大公司的领袖应有的谨慎吧?

辛念齐看着顾铭择离去的背影,觉得似曾相识,只是她没有印象,她告诉自己,也许曾在某本杂志上看过他吧。

世上最大的遗憾莫过於夺走一对恋人的记忆,让他们像陌生人一样相遇,又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顾铭择第二天就上了回美的飞机,丁玲玲坚持送他到机场,看着他登机,看着飞机起飞。她不知道辛念齐与他见过面,甚至为了喝醉的她纠缠了近一个小时,毕竟辛念齐不好意思跟她提起这种尴尬事。

虽然,她终究没能得到顾铭择的爱情,但他离开了上海,远离了辛念齐的视线,她也心安了。

她何曾想过自己一开始就投资的感情,竟被自己的罪恶感完全抹煞了?

当她听到金属与骨头碰撞出令人心惊R跳的声音时,当辛念齐从她眼前弹到更远处时,她早已泪流满面,後悔莫及,之後才得知辛念齐其实没有和顾铭择结婚,因为顾铭择不知道什麽原因没有到场。而她竟开车撞了一个前一天刚经历一场撕心裂肺的婚礼的女人,仅仅因为自己可悲的单恋、可笑的妒忌以及一直得不到施舍的爱!

☆、25 秘书的情意

“顾先生,李老先生有急事找你!”

顾铭择刚下飞机,秘书常晓美就匆匆赶来接他回公司,路上还不忘把握时间向他汇报公司的情况。

“我去上海之前不是已经跟他谈好了麽?关於老夫人的个人传记,我们一定会做到尽善尽美的。”

“好像有新状况发生,他在公司等了你两天了,差点就等不及要飞去上海找你。”

“好,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常晓美盯着因为旅途劳累而仰头闭目养神的顾铭择,欲言又止。

“又是哪些不珍惜脸皮的女人来找你麻烦吗?”顾铭择叹了口气,原以为找常晓美做挡箭牌会省去更多麻烦,不料从他宣布与常晓美的恋情後,那些女人似乎都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纷纷上门来找她麻烦,他是不是该澄清什麽好让她脱离苦海?

“不是不是,我不麻烦,倒是索菲亚小姐比较累,她天天坚持到公司报到,我一直没告诉她你去了上海,我想她快疯了……”

索菲亚是美国一家财团老板的千金,一直是顾铭择父母重视的儿媳妇首要候选人,她在他过去保存的照片中频频出现,按理说跟他应该算是青梅竹马了,可顾铭择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到目前为止,除了自己的双亲,他还没想起任何一个五年前认识的人。

“辛苦你了,晓美,因为我一个自私的决定给你平添这麽多烦恼。如果哪天你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帮你追到手。”

常晓美不自觉地放慢车速,她没有回答,像是在思考什麽问题。

“当然,前提是──对方必须得是男人,并且是生活在我们这颗星球上的。”顾铭择补充了一句,令常晓美笑逐颜开。

顾铭择只有跟秘书相处时,才比较健谈,跟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双亲似乎就显得少言寡语了,除了……他回想起回来的前一天晚上遇到的怪女人,说不清是对方怪异还是自己反常,他竟在她面前耍幼稚的手段,似乎只是为了跟她多说几句话。

回到公司时,李谦安已经在他办公室等候多时了。

“他们挖我老婆的坟!我说什麽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李谦安激动地面红耳赤,讲述自己太太的遭遇时几乎有些失控。

顾铭择认真听完他的话,冷静地分析道:“因为您的孙子去上海帮助一个失忆的女人而受到另一个男人的阻挠,所以您认为那个男人与您太太的事有关?”

“我只是怀疑,目前没有什麽证据,希望你能动用一些权力帮我找出凶手!我李谦安一定让他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容身之地!”想起这些事,李谦安有些不高兴,如果不是无意中听到儿媳妇的话,他至今还不知道有人动了他老婆的安息之地,他岂能容那个丧心病狂的人逍遥法外?

“您说那个失忆的女人叫什麽名字?”

“辛念齐。怎麽了,有什麽问题吗?”李谦安如实以靠,看了顾铭择一眼,後者没有什麽表情。

“没有。”

待李谦安离开後,顾铭择陷入了沈思。

她也失忆了?那一次偶然的见面他并没有看出她是失忆的人,想到这,顾铭择不禁哑然失笑,他自己不也失忆了而别人看不出他脑中缺失了某段记忆麽?五年,她认识丁玲玲五年,这是否意味着什麽?张允甫希望他再回上海是否意味着他也有些关系呢?

只怕任他凭空想象也不能构架出丢失的那段记忆。最後还是常晓美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顾先生,卡茜小姐来访。”

“不见。”

“顾先生,露丝小姐来电。”

“不接。”

“索菲亚小姐……”

“都直接推掉。”顾铭择刚说完就听到外面的争执声。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我们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见面了,就是白G总统来了也拦不了我!你给我滚开!”索菲亚用力甩开比她娇小很多的常晓美,直接推开顾铭择办公室的门,一见到顾铭择便即刻改变了态度,温柔生硬的中文马上代替了几秒前尖刻的英文chu话,“铭择,你终於回来了,我好想你啊!顾阿姨也整天念着你回来呢!”

“索菲亚你认识我多久了?”

“呃?”索菲亚本想继续撒娇,顾铭择的问题让她不得不慎重回答,“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啊!我们还经常一起玩耍,合拍过很多照片呢,为什麽突然又问这个问题呢?”

“哦……”顾铭择若有所思,随即转移话题,“既然你认识我这麽久,你应该了解我的X格,我上班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你先回去吧!”

“哦。”索菲亚温顺地应着,双脚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顾铭择瞟了她一眼便说:

“晚餐在我家一起吃吧。赶紧回去!”

“好!”像获得特别赏赐一样,索菲亚立刻听话地转身就走,到门口时,顾铭择又叫住她:“晓美是我的得力助手,你以为对她客气些。”

“为什麽?那个狐狸J……她肯定是拿什麽威胁你才能成为你女朋友!我才是……”

“不许胡说!回去!”

索菲亚悻悻地走了,顾铭择则开始担忧起秘书来,她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而罪魁祸首就是他,虽然当初这个奇怪的方法是常晓美自己想出来的,但无辜的她因此而遭人恨忌并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晓美,让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你要什麽条件的说说看。”一天顾铭择问了常晓美,後者摇摇头,眉头皱成一团,几乎要下跪恳求的样子。

“你得有个男朋友,不然永远摆脱不了那些来公司找麻烦的女人。”

“顾先生,你说过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你会帮我,这话算数吗?”常晓美小心地试探道。

“当然算数。”

“如果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你会帮我吗?”

对上常晓美那双清澈的眼眸,顾铭择不由得蹙眉,“晓美,你知道我不能爱人,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怎麽有资格去爱呢?”

“爱是一种投资,一秒锺,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月,一年,数年甚至一辈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投资任何一段时间。”

顾铭择沈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如果我曾决定把爱投资在某个人身上一辈子,而我这辈子还没结束呢?”

☆、26 一个说英文的中国乞丐

常晓美是个聪明的女人,即使爱慕多年的上司没看上她,她也没有死缠烂打,反倒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照常认真工作。

“顾先生,有位戴墨镜的先生找你,他没有透露姓名,只让我这麽告诉你。”常晓美边汇报,边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奇怪的访客。

时近黄昏,天色渐暗,此人竟还戴着墨镜。不知是不是心里作怪,她竟觉得他的笑容里隐藏着某种Y森森的信息。如果有必要她随时准备好按那三个数字报警,不过她听到顾铭择在内线里说:

“让他进来。”

这个人他等了好几天了。

与戴墨镜的成为朋友,其实是个偶然。五年前的一个夜晚,顾铭择刚出院不久,独自呆在一个露天的广场旁边,为自己失忆的事闷闷不乐时遇到了他。

“你失忆了。”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道出一个事实。当时顾铭择原本不愿搭理任何人,却在看了他的墨镜一眼後心血来潮地回了他一句:“你两只眼睛不一样。”

“你遭遇了一场不小的车祸。”

“而你是个侦探?”……

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凭着直觉说出了对方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想先听哪个女人的消息?年轻的还是已仙逝的?”戴墨镜的问,言辞里有点戏谑的成分。

“先说李老太太吧。”

“盗墓者尽管已经关在监狱里,仍不愿多说一句话,不过我会继续调查下去!”

顾铭择微皱眉头,又问:“那个女人呢?”

戴墨镜的丢给他一个资料袋,说:“从她形成一个受J卵的那一刻到现在发生一切,遇到些什麽人,做过什麽事,获过什麽奖,有无疾病,有无前科都在这里面,钜细靡遗。不过……”戴墨镜的看了顾铭择一眼,笑得很诡异。

“别卖关子!”

“她好像结过婚。”墨镜下的嘴唇笑的很深。

“好像?”顾铭择盯着对方的墨镜,试图看穿他为何用这麽一个不确定的词,戴墨镜的随即解释道:

“奇怪的是在当地的婚姻登记所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有这种事?那你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个信息的?”

“一个乞丐告诉我的,他……”

“胡扯!一个中国的乞丐难道还会说英文不成?还是你一蹋入中国就学会中文了?”

“答对了!他就是用英文告诉我的,一口流利的英文,半个音都没发错。”

顾铭择听得目瞪口呆,继而揉揉太阳X,摇摇头说:“一个说英文的中国乞丐不该是我们关注的。我只想知道她跟我有没有关系,以前有没有见过面或者……有什麽交集。”

“你回美国前一天跟她在某某小区的偶遇算不算?”戴墨镜的想起看到的录像中顾铭择竟乖乖把自己的证件拿给那个女人看,还跟对方索要身份证,不禁笑得更失态。

“不算!”顾铭择面色微红,背过身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羞赧。

“那就应该没有了。她的生活中没有姓顾的人出现过。不过……”

“不过什麽?”顾铭择实在受不了这个戴墨镜的一而再的吊他胃口,无奈有求於人,不得不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也许你以前曾整过容,用过别的名字在上海出现过。”戴墨镜的调侃道。

“滚!”

顾铭择的怒吼声之大,连外面的常晓美都听到了,正当她要拿起电话报警时,戴墨镜的男人已从顾铭择办公室里走出,经过她身边时似乎还特意朝她微笑。那一笑仿佛刚犯案的坏人得意而邪恶的笑,令常晓美不寒而栗,她赶紧跑去顾铭择那里确认他的安全,结果──当然是她多虑了。

顾铭择打发常晓美先回去,独自留下来把戴墨镜的留给他的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服装设计师竟在一家杂志社工作过?这是两个专业知识完全不同的领域?是什麽原因使一个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刚毕业就委身在一家小杂志社打杂?为何两年後又进入……依人服饰?

顾铭择再次盯上那个公司名,他去过依人的设计工作室,见过的每一个人他都记着,唯独没有见过她。若不是送丁玲玲回家,他G本不会遇见辛念齐,也不会跟她说话,更不会找戴墨镜的亲自调查她,冥冥中似乎有什麽东西在滋生,繁衍……

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他竟产生强烈的好奇心──为何她也出车祸,而且是在他发生车祸的第二天,但两者发生在相隔大半个地球的两个国家,若硬要从中找出什麽关联,似乎有点牵强。除了对她空有的好奇,似乎没有别的熟悉感,这是顾铭择感到遗憾的地方。

他的遗憾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家里打来的电话中止了,顾太太催他回家吃晚饭,而此时家中必定有另一个常客──索菲亚。无论他如何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顾全德夫妇都顽固地把索菲亚认定为顾家的未来媳妇,即使他宣布常晓美是自己喜欢的对象,即使他对索菲亚不冷不热,因为他们说索菲亚从小就跟他很亲密,因为索菲亚有个顶着美国大财团名号的父亲。

顾铭择开车回家的路上又接到家人打来的电话,此次晚餐催得这麽频繁,恐怕与鸿门宴无差。

☆、27 晚宴

顾铭择刚进门,就觉察到一种不寻常的气自息,空荡荡的一楼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却有细碎的人声隐约从某处传来,他不由得提高警惕。

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索菲亚,她围着顾太太平时穿的围裙朝他奔过来,温柔地接过他的公文包和外套,俨然一个等待丈夫下班的小妻子,体贴得令顾铭择更觉蹊跷。

“铭择,就等你一个了,快跟我来!”索菲亚亲昵地挽着顾铭择的手臂,脸上流露出的兴奋更令他疑窦大开。

他们一路走向餐厅,嘈杂的人声更加清晰,从外面往餐厅里看,看不到一个人,仿佛那些声音是从录音机里播放出来似的,待他蹋入餐厅才看到圆形的大饭桌旁站了十来个人,若不是看到桌上的满汉全席,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某个宗教的祭祀大会,而自己就是那个准备祭神的祭品。

人群中绝大多数是他父亲的朋友,但他看到一个几个小时前才碰面的人──戴墨镜的,後者看到他时惊讶得差点想摘下墨镜确认。

客人们见到顾铭择便停止了讨论,纷纷看着他。从那些眼神中顾铭择分明看到一种诡异的信息,他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倒是顾全德出来圆场了:“人都到齐了,大家快请坐,快请坐!”

索菲亚挨着顾铭择坐下,她另一边是顾太太。也许这顿饭之後,世上就会多一个顾太太了,她得意地想着。

顾铭择看了旁边的戴墨镜的,低声问道:“这是怎麽回事?”

“恐怕是在一场结婚宴的彩排。”墨镜後面一双眼睛朝饭桌扫了一圈,“不错,男女双方的人都到齐了!”

“那你来这儿做什麽?难道你认识我爸妈?”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的父亲跟你父亲是朋友,看来我们挺有缘的嘛!”

这会儿顾铭择G本没心情听他调侃,他听到自己的父亲说:

“我们家铭择今年也不小了,也该决定终身大事了。今天就当着各位老朋友的面,由大家见证犬儿顾铭择与索……”

越听下去,越觉得不对劲,顾铭择喊道:“慢着!”

顾全德被儿子打断即将出口的J彩演讲,尽管有些愠怒,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瞪着他。

“爸,很遗憾打断你的话,但这终身大事是我个人的事,是不是应该由我亲自来宣布呢?”

听到儿子这麽说,顾全德脸上僵硬的线条稍微缓和下来,客人们也有些兴奋的窃窃私语:

“这孩子想自己说出这个好消息。”

“现在的年轻人勇气可佳啊!”……

索菲亚则双手合十,幸福地看着身边的男人,祈祷他宣布喜讯时自己不要太激动。但顾铭择的话吊了当场所有人的胃口:

“大家先吃饭吧,别辜负了辛苦创造这一桌美食的人。”

言下之意似在赞美自己母亲和索菲亚的厨艺,当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索菲亚对号入座,索菲亚也乐滋滋地享用自己学了一个多月的中国菜。

顾全德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儿子承诺饭後再宣布,他也不忘添油加醋:

“铭择和索菲亚年龄相差四岁,这数字在我们中国可是个吉祥数呢!”

客人们也随声附和着,顾铭择勉强扒了几口饭,完全没了胃口,一旁的戴墨镜的似乎吃得津津有味,还偶尔抬头看着他笑,那笑容似乎幸灾乐祸的成份居多。

一顿饭下来,大家吃得其乐融融,几乎都忘了顾铭择说要宣布的事,正当所有人准备起身告辞时,一个多嘴的客人突然说:“铭择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还没告诉我们呢?”

顾铭择转过脸一看,这句话正是从戴墨镜的嘴里冒出来的,客人们没去关注说这话的人,反倒把焦点投到他身上。

顾铭择瞪着这个突然出卖自己的损友,後者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堂而皇之地低声辩解道:“中国有句话叫‘要死早超生’。秘书还是大财团的千金,快做个选择吧,早点了断了,别耽误了人家的幸福。”

“大家都这麽关注我的终身大事,实在令我受宠若惊。只是我还没打算考虑这事。”

顾铭择的话浇了在场的人一大桶冷水,特别是作为顾全德,他的美好计划全被儿子破坏了!

恼羞成怒之下,顾全德指着儿子冷声喝道:“你必须跟索菲亚结婚!”

“为什麽?”做儿子的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互间都了解,门当户对,全天下有哪对比你们更适合的?”

“是吗?”顾铭择看了父亲一眼,又把目光移到索菲亚的双亲脸上,後者都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别处,令他更觉怪异。

“不管怎样,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了!”顾全德为增加自己的气势站起来宣布,顾铭择也站起来,冷冷地说:“索菲亚和我都是成年人了,关於结婚的事,我们自有计划,什麽时候该请喝喜酒了,会及时通知各位的。天色不早了,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

客人们来回看着两父子的对话,面面相觑,不知该走不该走。

顾太太暗中拉扯丈夫的衣角,试图劝他控制脾气,但是徒劳。

“今天大家就是来听结婚喜讯的,你如果不说清楚,谁也不会走!”顾全德的话一出口,原来预备起身离开的人都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喜讯?既然要听喜讯,我也不扫各位的兴,喜讯就是……”顾铭择冷笑,盯着顽固的父亲,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出来:“Calvin即将到上海设立分公司,时间定在下个月初。”

“你什麽时候的决定,为什麽没跟我说?你……”顾全德突然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忍不住咳起来,不得不坐下来猛吸气以缓和急速上升的血压。

眼看着父子俩愈吵愈烈,客人们如坐针毡,就怕两人动起手来殃及自己。顾全德是出了名的活火山,平时看不出异常,发作时无人能敌,不知他儿子是否遗传了他这种X格,如果是,今晚必然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客人们诚惶诚恐之际,索菲亚站起来说:“顾叔叔,中国是个庞大的市场,让Calvin品牌进入中国是一大进步啊,铭择的事业有成不也是您期望的吗?至於婚事,现在是铭择事业发展的关键阶段,您也希望他一心一意地发展事业吧?我想铭择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打算先巩固事业基础考虑家庭,是吗,铭择?”

索菲亚似在替顾全德挽回面子,也似给自己制造台阶下,顾铭择对她的突然改变甚是意外,後者朝他点头微笑。

後来顾太太责怪丈夫没跟儿子商量就擅自决定宣布他的婚事,顾全德全无悔悟之意,反而气儿子到上海创立分公司的事没事先经过他同意。

“你知道他去上海会怎麽样!为什麽我极力反对他还是不听?现在翅膀硬了就飞得远远的啦!”

“我去上海会怎样?尊敬的父亲,你倒是告诉我!”顾铭择的眼神似要看穿他的心,做父亲的一时语塞,闷声不响地回房去了。

“铭择,索菲亚有什麽不好,为什麽你不愿跟她结婚呢?”顾太太柔声问儿子,後者沈吟半晌才说出心声:

“我没有把握把余生的爱都投资给她。”

☆、28 悔婚

“我没有把握把余生的爱都投资给你。”

一句类似的话,绕地球顺时针跨过十一个时区从辛念齐的口中说出来。

她穿着漂亮的紫色婚纱,脸上写满愧疚和迷惘。

此时此刻,在她面前距离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杜靖宇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退去。

“对不起。”

宾客们还没搞清是怎麽回事,只见辛念齐抓着裙摆飞奔出去,而杜靖宇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脸色惨白得像死尸的脸。

辛念齐一路小跑出去,眼泪不自觉地飞出眼眶,随着秋风在空中飘过一段弧线,落到地上。

站在众多宾客前,那个梦魇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可怜女人,那个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的男主角……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她似乎就是梦里那个女人,似乎就在她骨子里执着地想要等待那个男人出现!她的爱似乎一直被梦魇牵制着,以致面对杜靖宇,面对其他人的爱情时,她竟感到无力。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便钻进去,坐下的瞬间似有一道电流穿过脑门,此情此景竟是如此熟悉,仿佛就在前一秒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司机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着流着泪的漂亮新娘,尽管她今天穿着颜色和款式完全不一样的婚纱,他仍能肯定她就是五年前从一家酒店里冲出来的女人。他迅速回过头,一句话也不敢多问,生怕一说错什麽,这个遭受二度打击的女人会哭得更凄惨。辛念齐没有说出地址,他也没有问就直接把她送到五年前她要求去的那个地方。等辛念齐浑浑噩噩到家时,才发现陌生的司机竟把她准确无误地送到家了。

婚礼突然终止,不多时宾客们也作鸟兽散,全场只留下杜靖宇一个人。他蹲坐在教堂台阶上,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滴到红色的地毯上化开来,他胡乱地挥着双手,歇斯底里地撕扯着地毯,又是狂笑又是嗥哭又是尖叫,整个教堂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原以为一切都将水到渠成,却在最後一刻功亏一篑。他想方设法制造一场与五年前完全不同的婚礼──地点在教堂,不同於当时的酒店;婚纱是紫色的,完全不同於当年那套被他偷偷蒇在家里的白色婚纱;宾客也都不是当年那一些人……只是他不知道新娘还是当年那个人,所以她跑出去了,所以剩下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教堂自怜自嘲自悲。

自从在“依人服饰”挨尴尬的一巴掌之後,他与辛念齐一度陷入僵局,在丁玲玲的帮助下,他向她求婚了──

“念齐,五年来,我 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担心有一天你又突然跟我说你恋爱了,担心有一天你突然跟我说你又失恋了,担心你受到伤害,担心你一再为感情走冤枉路……我愿为你提供一个永久避风港,累了随时可以来这休息,倦了随时可以重新启航。你愿意把余下的爱投资在我这个避风港吗?”

杜靖宇以为自己准备的求婚对白已经十全十美,足以打动这个暗恋多年的女人,而当他等了近一个世纪才看到辛念齐点头时,他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在两天之内便把所有举办婚礼的相关事宜都准备好了。那两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处於兴奋状态,他亲自设计请贴,仔细填写,一张张发出去;耐心为辛念齐挑选婚纱,刻意排除白色的;教堂里的场景布置、灯光设计都是他一手包办的……这一切却在最後一刻付诸东流。她是不是想起了什麽?想起了他虚构的一切?是不是想起了顾铭择?不管怎样,她都是他的,就算出现一百个顾铭择也休想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想到这里,杜靖宇的眼神突然变得Y险,脑中似有某些想法在滋生。这时,教堂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杜靖宇警觉地朝门口望去,同时脸上即刻浮现出一种被拒婚的悲痛代替原来的Y沈。

门开出一条缝,一只穿着紫色高跟鞋的脚先伸进来……

☆、29 卑劣的过去

杜靖宇看到紫色的高跟鞋,误以为是辛念齐回心转意回来了,更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强化自己的悲伤。

门被完全推开了 ,丁玲玲走了进来,微喘着气。辛念齐跑出去时,她只是迟了两秒才追出去,就不见人影了,寻了几条街都没找到人才折回来,此时宾客们都已离去。

杜靖宇失望地敛起悲恸的表情,他忘了丁玲玲作为伴娘,衣服和鞋的颜色都与辛念齐相似。

“她是不是想起了什麽?”这是丁玲玲对这位失意的新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同情,不是安慰,而是冷淡的询问。

“我怎麽知道?!”杜靖宇抬头就冲她吼道,“明明都好好的,一切都正常进行着,你不也看到了吗?就差交换戒指,谁知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为什麽要改变主意?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杜靖宇倏地站起来,高分贝的声量在教堂里回荡,吼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使他显得更咄咄逼人,丁玲玲下意识地後退了两步,不忘为自己辩解道:

“顾铭择来上海的那段时间,我已经尽力不让他们见面了,而他们也确实没有见过面,如果是其他原因……”

“别跟我提顾铭择!他五年前就应该死了!为什麽又出现在上海?”

杜靖宇直截了当的诅咒令丁玲玲心生反感,即使此时的他目露凶光,丁玲玲仍毫不客气地斥道:“辛念齐不愿跟你结婚是你们之间的问题,跟顾铭择有什麽关系?为什麽他五年前就该死了?”

接收到丁玲玲质疑的眼神,杜靖宇解释道:“他连口口声声说爱的女人都抛下,从此销声匿迹,难道不是人间蒸发了吗?我才不管他是怎麽消失了!总之念齐是我的,就算她恢复记忆,就算有千万个顾铭择出现在她面前……不,不需要千万个……”杜靖宇突然又颓丧地瘫坐回地上,一下子没了刚才的气势,喃喃自语道:“不需要那麽多个,只要一个顾铭择……一个顾铭择就足以把她的心带走了……为什麽?”

丁玲玲看到有透明的Y体从他眼角滑落,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麽我爱得这麽艰难?”

仿佛被勾出自己的心酸,丁玲玲默默在他旁边蹲下,轻拍他的肩膀。杜靖宇像落水的人捞到一块木筏子似的,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她当成倾诉的对象。

“你了解一段持续了二十年的爱吗?”

像是被杜靖宇的话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感情,丁玲玲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就失去了母亲……”杜靖宇伤心之余向丁玲玲讲述了自己鲜为人知的过去。

十岁之前,杜靖宇一直过着愉快的童年,因为有个善良体贴的母亲陪伴,即使家里那位患有轻微J神病的父亲偶尔会无缘无故迁怒於他,但有母亲的庇护,他总是安全的。直到母亲与父亲争执时心脏病发,永远地躺下了,他的人生起了转折X的变化。当他独自坐在楼梯口低泣时,他看到了辛念齐,一个善良如他母亲的小女孩,她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边走边用小手抚M着它粘着脏泥的毛发,他偷偷注意着她,直到她拐弯进了自家的门。第二天,他就看到那条小狗已经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活蹦乱跳的了。没几天,他又看到小狗穿上了衣服,尽管衣服是用chu糙的碎布缝合而成的,但看得出是J心缝制。此後,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注视她已成为他的习惯。

每次看到辛念齐抚M那条小狗时,杜靖宇总觉得她是在抚M自己,但时间长了,他毕竟不是那条狗,於是开始忌恨那条狗……

“看着浸在水里的麻袋渐渐没了动静,我突然有种快 感!”杜靖宇诉说着当时的心情,脸上浮现出一种狰狞的笑,令他的倾听者心悸不已。

“但没多久,我就後悔了。我的念齐那麽善良,为一条死去的狗哭得那麽伤心,哭得我几乎想用尽一切办法找一条一模一样的狗给她,但是我不能!刚刚消灭了一个情敌,我怎麽自己制造一个新的情敌出来?”

丁玲玲惊骇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竟把一条狗视为情敌,还把它……

杜靖宇又接着说:“你也许不知道,念齐以前还有个NN,不过早已不在人世了。”

丁玲玲如此近距离看到他脸上那一抹貌似胜利者的微笑,内心忍不住战栗起来。

“她曾骂我是神经病的儿子,曾多次警告我不要接近她的孙女……她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杜靖宇说话的同时,脸上的笑容近乎残酷,“不过在我的念齐上大学前,她就永远的闭上了嘴。”

“为……为什麽?”丁玲玲发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赶紧假咳一声掩饰过去。

“因为她有心脏病!哈哈……”杜靖宇突然得意且疯狂地大笑,“她两手捂着心脏部位,无力地倒在地上抽风似的抖了几下就昏过去了,知道吗?那个老太婆闭眼之前那种求救的眼神跟几分锺前狗眼看人低的态度截然不同,可惜这种转变已经太迟了。我当时手中握着手机,只要按下三个数字,救护车就会在十分锺内赶到,但是我转身就走了。有没有人及时发现她、送她去医院就看天意了,可惜老天也不帮她,哈哈哈哈……没有人能阻止我和念齐在一起!”

“你……”丁玲玲惊恐地跳起来,後退了数步,不敢直视杜靖宇危险的双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怎麽了?我有错吗?”杜靖宇也站起来,直逼问她,“我只不过想跟那老太婆的孙女约会,为什麽要被她那样羞辱?我什麽也没做,她自己就倒在地上,这能怨我吗?我只不过想跟我爱的人在一起,难道有错吗?我错了吗?”

杜靖宇的J神状态有些异常,丁玲玲不敢胡乱说话激怒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附和着:“你没错你没错,只是不知道念齐现在人在哪里,不知道她回家没有,要不我们分头去找她?”

丁玲玲的建议似乎让杜靖宇冷静了些,後者采纳了她的意见。虽然暂时离开了这个危险人物,但丁玲玲马上又自责起来,如果杜靖宇找了辛念齐,他会不会因为一时失控做出伤害她的事?他做了多少骇人听闻的事啊!

直到夜幕降临,辛念齐的手机一直处於关机状态,她也不在家里。第二天,第三天……仍然不见人影。

☆、30 异地重逢

苏格兰一座优雅的小别墅里

“怎麽?後悔了吗?”李明祖端了两杯咖啡放在桌上,看了辛念齐一眼,她正呆呆地捧着杂志,盯着上面杜靖宇的照片。

“中国十大投资顾问之第三名,”李明祖瞅着杂志上的标题照着念出来,“是不是觉得放弃这麽一位杰出青年太不应该了?”

辛念齐尴尬地摇头说道,“我只是……只是很愧疚。”

“你……”李明祖有点迟疑,但还是问出口,“你爱他麽?”

“爱?”辛念齐瞅着他,皱起眉头。如果爱,她怎会从婚礼上跑掉?她是何时开始动摇的?是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李明祖在MSN上劝她慎重考虑时,还是婚礼当天早晨那个按时来临的梦?抑或是一开始她就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投资这份爱?

一阵清脆的门铃声之後,辛念齐便没有机会多想了,因为李明祖的爷爷刚从机场回来,还带了几个客人,她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就是Calvin的总裁──那位曾被她误以为灌醉了丁玲玲的美国客户。

顾铭择也很快就注意到她。屋里原本只有两个人,除了前来开门的李明祖,另一位就是辛念齐了,而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整整十秒,那足以让他觉察到了。

想起那次尴尬的误会,辛念齐收回视线,决定假装不认识他,令她意外的是,顾铭择也没说什麽,任由那爷孙两去介绍。

“铭择啊,为了出版一本传记让你亲自跑一趟真是麻烦你了。”尽管类似的话已说过多次,李谦安还是由衷地表示歉意。若不是旧识,顾铭择作为一个大公司的总裁,岂会为出版一本传记而亲自上门探访?

顾铭择只是说了句没关系,便又悄悄把目光转移到辛念齐身上,後者也正打量着他,但接触到他的目光後又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顾铭择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更觉得似曾相识。当总编和摄影师跟李谦安爷孙俩人谈话时,顾铭择刻意留下来与辛念齐独处,後者似乎没有打算跟他多说什麽,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顾铭择终於按捺不住直接说重点:

“你失忆了?”

话一出口,他就从她眼神里感觉出一股震惊与不安的情绪,便趁机追问道:“你是怎麽失忆的?”

可惜对方没有让他如愿──

“顾先生这样问是不是有点唐突了?我看起来像失忆的人吗?”

辛念齐突然转变的表情俨然像个跟“失忆”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的正常人,几乎要让他怀疑戴墨镜的提供的资料的真实X,但他还是按照资料的内容陈述道:

“五年前你因一场车祸失去了记忆……”

“你都知道些什麽?”辛念齐警惕地站起来,似乎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让她比较有安全感,但顾铭择也跟着站起来,尽管隔着一张桌子,她还是警觉地後退一步。

“你毕业後是不是在一家杂志社呆过?”

“没有。”辛念齐想起杜靖宇说过她毕业後最初的两年由於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一直在做兼职的摄影助理,但顾铭择的问题却勾起她的好奇心,不过对方的下一句话又把她的好奇心浇熄了──

“是没有,还是忘记了?”

他问话的语气就像律师在审问被告一样,使辛念齐潜意识里筑起防卫的高墙。不管是忘记了还是如杜靖宇说的那样,她都不打算向他透露更多。毕竟这个男人她只见过一次面,是敌是友还不能确定。

交谈到最後不欢而散,顾铭择随後也离开了李明祖家,辛念齐却对他的话耿耿於怀。当她跟李明祖提起这件事时,後者的消极态度着实让她失望。

他说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一直想尽一切办法帮我恢复记忆麽?”

面对辛念齐的质问,李明祖无言以对,他想起上次回国前杜靖宇对他说的话──婚宴那段记忆会抹杀掉她所有的幸福!如果是这样,他宁愿她一辈子也不要恢复记忆。

然而辛念齐绝不是几秒锺的沈默能打发的,她又说道:“我毕业後也就是发生车祸之前那两年在什麽地方做过些什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一个陌生人会知道?李明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而不能告诉我?我想起我们相识的那段日子,你像兄长一样照顾我,如果记忆没有骗我,你应该是我当时认识的朋友中最关心我的,难道你不希望我恢复记忆,有个完整的人生吗?”

“若是些不好的记忆,何不让它们就这麽去了?”

“什麽不好的记忆?是不是跟顾铭择说的有关?我烧了一家杂志社?还是我陷害了谁让谁丢了饭碗?”

李明祖默默不语让辛念齐失望至极,如果连他都不愿帮她找回过去的碎片,还有谁能帮她恢复记忆?她仅仅想起的那丁点记忆中的那些朋友一个个都不曾再在她生活中出现过,他们像经历了冰川时期的恐龙一样,突然消失

这个时代,但恐龙留下了化石,而他们什麽都没留下。

辛念齐带着一个小包离开了那座苏格兰小别墅,她来时就没带什麽行李,但走的时候并不见得轻松到哪里去,心情沈重的她连脚步也放慢下来。

她本想告诉李明祖那个梦有了新的进展,但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万念俱灰之时,突然有人夺走了她的包,辛念齐惊呼了一声抬起头,迅速查看前方和左右,都没有人!她想回头看时却被人从身後紧紧抱住,眼看着自己的包又在跟前晃动,她的重要证件和钱可都放在里面啊!难道她要在异国被劫财劫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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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悔婚後还是朋友

辛念齐深吸了口气想呼救时,却听到背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念齐……我的念齐……七天,仿佛过了七年,我的心都老了,终於找到你了……”

是杜靖宇!!

震惊之际,辛念齐突然感觉到有湿热的Y体滴落在後颈上,心一提,不敢想象那是他的眼泪!她缓缓地侧过脸,看到的竟是一张触目惊心的面孔──下巴的胡子足有半厘米长,嘴唇泛白,眼眶发黑下陷,眼球上布满血丝,此时此刻,杜靖宇看上去完全像个落拓的流浪汉!尤其是他脸上那两行热泪滑过脸颊滚落到她的皮肤上,那种灼热感几乎要烫伤她的心!

辛念齐在他怀里转过身,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他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不禁眼眶发热,她究竟让他沦落到怎样的境地啊?他守候了她不止五年,而她竟说了一句“不确定”就弃他而去!梦中的男人是否也是因为不确定而迟迟没有到场?决定投资一辈子的爱竟是如此艰难,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投资了不止五年,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

然而种种同情和内疚并不能让杜靖宇赢得辛念齐的心,她沈吟片刻之後仍然只能满怀歉疚地跟他说“对不起”。

“没有关系……”杜靖宇紧紧抱住她,一开口又是热泪盈眶,“只要你好好的,爱不爱我无所谓,无论你哪天爱上了谁,只要你幸福地活着就好。”

第一次看到深爱着自己的男人流泪,听到如此宽容的话,辛念齐心里的愧疚更加深了,抬手轻轻抹去他的两行泪,轻唤着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的爱着你,而你似乎只把我当朋友,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向你求婚,让你不得已答应了……虽然没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希望你还当我是朋友。”

“你不恨我吗?”辛念齐惊喜地对上他的双眸,後者微笑地摇摇头说:“我从来就没有怪你。不过你为什麽跑这麽远来?害我找得好苦啊!”

见到杜靖宇又是委屈又是撒娇的表情,辛念齐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回国的路上,她向杜靖宇讲述了在苏格兰的所见所闻,但没有提到李明祖和顾铭择,这两个男人,一个不打算帮她恢复记忆了令她心灰意冷,另一个才见两次面,就跟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咄咄逼人的气势令她反感。可她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这麽容易对陌生人反感了?

杜靖宇见辛念齐突然沈默不语,似在思考什麽问题,便问:“听说上次见过的那位着名的心理医生也住在爱丁堡那儿附近,不知你有没有见过他?噢,他好像叫李什麽祖来着?”

杜靖宇假装忘记李明祖的名字,事实上,他连辛念齐来爱丁堡的事都查到了,怎会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只是盘算着从她口中套出更多信息。然而辛念齐对他的心思却一无所知,她眼下只是想着如何把握自己的情绪,免得提到李明祖放弃帮她恢复记忆时流露出的失落感让他担心。

“他……真的这麽说了?”杜靖宇一方面极力掩饰内心的喜悦,另一方面又努力表现出正常人应有的疑惑表情。

“嗯……也许他也无能为力了吧,”辛念齐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靖宇,难道我就这麽几个朋友吗?我以前的同学、同事和朋友呢?就算如你所说的,我是个不太合群的人,那我总该有同学吧?”

“念齐,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杜靖宇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解释道,“那时候正赶上出国热,所以他们好多都已不在国内了。”

“是吗?我偶尔会想起一些老同学的面孔,但现实中好像从来没见过他们,难道他们全部都默默无闻地在地球上某个角落工作、生活着,从来不上报刊杂志麽?”

“这个很难说,也许哪天你会在某报纸上看到认识的人呢?你是不是想起些什麽了?这是不是表示你就快恢复所有的记忆了?”杜靖宇问得很迫切,脸上流露出异常的狂喜,似乎已经习惯说这些违心话,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我想起我NN,想起了一些童年的事,想起了……”

辛念齐列数出脑中浮现的那几个人物,到最後尽管没有点到杜靖宇的名字,但所幸也没有提到顾铭择,他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在巴黎转机到上海时,杜靖宇就开始提心吊胆了,因为他看到了这辈子永远都不愿看到的人!眼见着顾铭择跟他们上了同一班机,进入同一个客舱,杜靖宇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几乎全身的细胞都进入备战状态。

几个小时的航程对杜靖宇来说简直是度时如年,他使尽浑身解数吸引辛念齐的注意力,连她上洗手间时他也在门外守着,就怕她一出门撞见了顾铭择。杜靖宇知道遇见顾铭择,她也许并不能回忆起什麽,但他还是得小心预防。尽管现在被降回朋友的位置,他仍盼着哪天升级为真正的情侣关系,但若顾铭择进来参合一脚,他就没戏了!

好不容易终於熬到上海,杜靖宇仍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地抓牢辛念齐的视线,不让她四处张望,甚至在坐进出租车的时候,他差点又不得不使出上次在“依人”挨巴掌的那一招,还好顾铭择已坐进开来接他的车走了。

送辛念齐到家後,杜靖宇又献尽殷勤,为她准备了一桌好菜,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饭後,杜靖宇回到自己家里,便火速拨打丁玲玲的电话,刚一接通,他的歇斯底里又一发不可收拾了……

☆、32 二女争风

“为什麽他又来上海?这里G本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杜靖宇对着电话筒近乎失控地咆哮,相对他的愤怒,丁玲玲则是另一种X质的失控──近乎失控的兴奋。她X有成竹地说道:“你只要看好你的女人就行了,我会想办法让他不去注意辛念齐的。”

原本已沈入深海的希望现在又浮出水面,或许是上次她喝醉後说的话打动了顾铭择,或许是他良心发现,决定回报她的爱,总之他又回到上海了。丁玲玲得意地想着,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穿着上班时的全套衣服在莲蓬头底下冲澡。

Calvin在中国的分公司成立的消息一传出,就被登上各大报刊的时装版或娱乐版。

丁玲玲J心打扮了一番,决定亲自上门拜访。她包裹了一身名牌服饰,风风光光地蹋进顾铭择公司的大门,却在一楼遭到了拦阻──

“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是堂堂‘依人服饰’的着名服装设计师丁玲玲,我要跟你们顾总谈论设计方面的事,难道还得预约不成?”

前台小妹涉世不深,一下子就被唬得不敢吭声了,待她一进电梯才赶紧打电话通知楼上的常秘书。

一分锺後,Calvin的顶楼又传来一阵咆哮声──

“什麽?!预约、预约!你们除了这套台词就没有别的了吗?我是服装设计师丁玲玲,我要跟铭择讨论合作的事,你以为我是那些没事找上门来卖弄风骚讨人欢心的花痴吗?”丁玲玲冲着这个身材娇小的秘书斥喝道。

今日真是好事多磨,她不过想见见思念多日的男人,却遭到重重阻碍。丁玲玲以为搬出服装设计师的名号便能打发眼前这个小秘书,但她错了,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一个跟随顾铭择多年、见过各种大小场面的常晓美。

“会面前应提前预约,而不是冒然硬闯,这是基本的商业礼仪,相信丁小姐应该很了解这方面的礼仪吧?”常晓美慢条斯理地说道。

提到礼仪,丁玲玲不得不收敛刚刚盛气凌人的傲慢,稍微客气地解释道:“贵司今天刚传出成立的消息,我急着来道贺和讨论合作的事,所以忘了预约。能否帮我通告顾总一声?就说丁玲玲要见他。”

“请稍等。”见来者姿态放软,常晓美才满意地拿起电话接通内线。

不多时,丁玲玲便如愿见到顾铭择,如愿坐在他面前喝咖啡。她每说一句话便搔首弄姿一番,殊不知,在她尽显媚态之时,楼下已是风起云涌。

可怜的前台小妹才刚上班不久,就在同一天遭遇了两次河东狮吼。

她记得自己很有礼貌地用英文对这位漂亮的外国女人问了同样一句话,对方却说:“我是来抓狐狸J的,不需要预约!”

这第二头“河东狮”不仅气势盛於第一头,连体形也比较壮硕,她可惹不起,等“狮子”进了电梯,她又偷偷打电话通知楼上的秘书。

暴风骤雨来临前又过了异常平静的一分锺……

“那只狐狸J呢?”

常晓美略微惊讶地站起身,并不是因为对方的音量大,而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从美国来的索菲亚,她千里迢迢跨越太平洋来到中国,莫非是为了追夫?

“我要找那只狐狸J!”索菲亚又吼了一声,继而是喋喋不休的念咒,“没想到才下飞机,就看到一只扭腰大狐狸进来调戏我的铭择!她那花枝招展的德行,我看了就胃酸分泌异常!若让我再看到她摆弄那恶心的小细腰,我非把它折断不可!她现在肯定在里面勾引我的铭择,是不是?”

“如果我说‘不是’,你也未必会相信吧?”常晓美挡在她面前,正色说道:“他们在谈公事,你最好在这儿等半个小时。如果你要对我动chu的话,我会马上打电话叫保安上来。要知道,我们中国的法律可不会向着美国的纳税人。”

“你的意思是要我眼睁睁看着那个狐狸J勾引我的未婚夫?”索菲亚红着眼,不敢动这个秘书半G毫毛。

见常晓美没有回答,索菲亚以为她默认了,嚷嚷道:“我不对你动chu,我对门动chu!”说着狗急跳墙地猫下腰,从常晓美手臂下钻过去,冲到顾铭择的办公室门口迅速旋转门把手便闯进去。

顾铭择对索菲亚的任X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并没有多大惊讶。丁玲玲早在她闯进来前就听到她狐狸J长狐狸J短地叫嚣,除了内心恼火,也没有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

索菲亚见丁玲玲竟稳如泰山,面不改色地摆着风韵十足的坐姿,看似在挑逗她的未婚夫,不禁妒火中烧,也不在乎是否会破坏自己在顾铭择心中的形象,冲到丁玲玲面前就是响亮的一巴掌!丁玲玲也不是省油的灯,猛得起身使尽全力还了她一巴掌,力度之大连她自己打完後整个身体都踉跄了一阵才站稳。

“住手!”顾铭择跑到索菲亚身後欲拉住她,她又赶紧狠狠地甩了丁玲玲一巴掌,後者迅速回了她两巴掌。

索菲亚这会儿双手被束缚着,G本没法还击了,只好哭着嚷道:“她多打了我两把掌!她多打了……”

仔细算起来应该是丁玲玲多打了一巴掌,但严格算起来,丁玲玲身形比索弱,力度也比她小,所以应该算扯平了。眼下这情况,顾铭择可没有心思衡量那麽多,今天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把他原本的计划全打乱了,现下又在他眼皮底下上演“巴掌响亮”的戏码。

最後常晓美看到两个脸颊红肿的女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顾铭择的办公室,都哭丧着脸离开了。她好奇地跑到顾铭择门口,探出半个头看看是否需要收拾战场,出乎意料的,所有东西都安然无恙摆放在原来的位置,连顾铭择也

在他的皮椅上若无其事地看资料,但她还是好心地问道:“顾先生,是否需要一杯绿茶定神?”

後者抬起头,却答非所问:“帮我约见一个人。”

☆、33 秘密召见

第二天

张允甫接到顾铭择秘书的电话时,还有些惊讶,不久前他违背了朋友的约定,偷偷劝顾铭择要重返上海,没想到事隔不到一个月他果真回来了。出乎他意料的是顾铭择并不是来找他叙旧的,而是要见辛念齐。

“念齐,去这个地址见一个人。”张允甫把辛念齐叫来,给了她一张字条,这是顾铭择要求他做的。

辛念齐看了字条一眼,没有马上接过来,那上面写的分明是一个上海的地址,潦草的红色字迹像是他老人家信手拈来一支笔,也不管是什麽颜色,就迅速写下来。

“这是什麽地方?见谁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辛念齐顿时M不着头脑,张允甫的行事作风向来没有什麽出格的,像今天这种怪诞的举动还是五年来第一次。对张允甫来说,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这种破天荒的事。

见辛念齐迟迟不接,张允甫干脆站起来把字条塞到她手里,说道:“我这把年纪了,不会做什麽害人的歹事啦!放心去见他吧!”

放心?她怎麽放得下心?那个地址是个什麽样的地方,有些什麽样的人她都不知道!不可否认,她跟随他这麽多年,张允甫亦师亦友,平易近人,是不会陷害她的,但是有一种情况除外──

“张总,您是不是受人威胁了?如果我不去,对方是不是会把您怎麽样了?”

闻言,张允甫差点脚一软摔到地上去,他赶紧摆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赶紧去吧,记住不要告诉其他人。”

“为什麽?万一我出了什麽事岂不是没人知道?”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啊!辛念齐本想跟这位老先生讲一些关於泰山和鸿毛的人生价值观,但张允甫一开口又急着打发她走:

“去去去,你这孩子怎麽净讲些不吉利的话米!快去快回啊!”

僵持了半个小时後,辛念齐还是败下阵来,她硬着头皮上了一辆出租车,路上一直追问司机字条上那个红色的地址是不是什麽不正当的场所,司机被她过分的紧张感染得差点想报警,说服警方派支特种部队埋伏在目的地附近。

不过当那幢气派的建筑物进入他们视线时,所有歹念都烟消云散了。

辛念齐看到CALVIN几个大写字母时,才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则消息──Calvin的中国分公司驻在上海市区的繁华地段,只是当时她没有细看其地址。

看来是瞎紧张一场,出租车司机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便把车开走了。

“你只要告知他们你的名字,自然会有人安排你跟那个人见面。”这是临走前张允甫对她说的话,此刻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国际知名度是不是大到整个Calvin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她了?

果不其然,她刚向前台小姐报了自己的名字,便得到指示──乘电梯到顶楼。

“你好,我是辛念齐。”辛念齐尴尬地重复着这句话,站在她面前的是这顶楼上所能看见的唯一一个人,一个身材小巧玲珑的女人。那是顾铭择的秘书常晓美。

辛念齐与她面对面站着,感受到对方打量的目光从自己头顶一直扫到鞋跟,那种近乎红外线扫描的目光几乎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即将听到“有何贵干”之类的问话,然後自己也答不上来,最後被请出门以结束这次诡异的会面。

然而常晓美却把她带到一间较大的办公室,弄了杯咖啡给她打发时间便准备离开。

眼见对方就要走出去,辛念齐即时问道:“请问要见我的人呢?”

“我们总裁开会去了,请您稍等五分锺。”常晓美客气地回道。

“贵司总裁是……顾铭择先生吗?”

“是的……哎,您先别走啊!再过四分锺,四分锺後顾先生就会来了。”常晓美习惯X地平举双手拦住她,心里不由得纳闷:向来只有女人来了不愿走的,椅子还没坐热就急着走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是‘依人服饰’的设计师,你应该知道依人与Calvin有合作项目正在进行,但负责与你们公司接洽的是另一位设计师,我想你们找错人了。”辛念齐压下常晓美的手欲走出去,却听到电梯处传来一个声音:

“放心,没人让你抢别的设计师的饭碗!”

常晓美松了口气便退出去,接下来没她的事了。

还在不远处的顾铭择盯着她向她这边走来,短短十来步的路程仿佛他走了好几年。辛念齐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脑中一些奇形怪状的画面错综复杂地随意组合在一起,没有任何逻辑,她闭上眼睛,画面组合依然没有停止,再睁开眼睛时,顾铭择已来到她跟前。

辛念齐闭眼短短几秒的动作显然被顾铭择全数收入眼里,後者示意她进门後,说道:“但愿辛小姐不至於厌恶我到不愿看着我的地步。”

“我没有厌恶谁,顾总显然误解我了。既然不是谈公事,以你我之间的交情又不可能谈私事,不知顾总安排这次会面用意何在?”

顾铭择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资料,足有一厘米厚,那是戴墨镜的给他的。

“我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辛念齐想起苏格兰那次偶遇的不愉快以及这次约见的怪异方式,警惕地问道:“以何种形式?”

“什麽意思?”

“以律师审问被告人的方式还是……”辛念齐停顿下来,仔细观察这间办公室。

“你在看什麽?”顾铭择狐疑地追寻她目光所到之处,打印机、传真机、复印机、碎纸机、多媒体放映机……都是些普通的办公设备,并没有什麽特别之处。

“找工具。”

“工具?”顾铭择如丈二和尚,完全不能理解她所说的,接着辛念齐给他的解释却令他咋舌──

“类似於满清十大酷刑的工具,我想,如果我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是否会遭遇非人的待遇?”

“你……”

“爱丁堡那次,是在朋友家里,也许你觉得有所顾忌,但这回……”辛念齐比了比周围的环境,说:“你神秘兮兮地安排在这里,还让张老先生保密……我一个人是无牵无挂的,有个什麽意外无所谓,倒是张总他老人家可能就会因我出了事而抱憾终生。”

顾铭择沈住气,耐心听她讲完後,不无责难地讽刺道:“就一个服装设计师而言,你的想象力显然太过分了。”

辛念齐也毫不客气地指出:“就一个企业总裁而言,你的行为显然太无厘头了。”

“你放肆!我问你问题,你回答就是了!不许废话!你当初为什麽从一个杂志社跳到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行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不过……”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人嚣张的声音,辛念齐顺着声音往外看,是一个外国女人,C着一口几近完美的普通话嚷着要见顾铭择。当然,这次没有例外地被秘书挡住。

辛念齐狡黠一笑,接下刚才的话:“不过如果顾总马上从位置上跳到门外去,相信外面的小纠纷定能很快平息。”

顾铭择烦躁地合上眼睛,又是索菲亚!如果她再在他的办公室导演昨天的情节,他会抓狂的。

不过,下一秒他就知道他不必抓狂了。索菲亚今天的手法似乎没有昨天那麽准了,或者说是辛念齐学过武侠剧传说中的“凌波微步”,轻易地避开了她的攻击。

那个失去理智的女人想再出手时已被顾铭择抓住。

“索菲亚,你太令我失望了!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我的办公室打人如今都成你的专职了!”说着,顾铭择把索菲亚甩到另一边去,辛念齐借机说道:“顾总先处理好自己的家务事吧,我就不打扰了,拜拜!”

“你……”顾铭择欲伸手拉住她,却被索菲亚从身後抱住,看着辛念齐从他眼皮底下迅速溜出去,顾铭择回头狠狠地瞪着这个美国大财团的千金,看来他得做出一些决定了。

☆、34 一颗心逃走

辛念齐一离开,索菲亚也放下了戒备,顾铭择甩开她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冷冷地说道:“你来这儿也有两天了,你的目的就是胡乱打人吗?如果费尔法克斯先生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净在国外做些无理取闹的事,他会怎麽做?”

一听到父亲的名字,索菲亚刚进门时那种醋X大发的恶劣一眨眼功夫就消失殆尽,她乖顺地靠在顾铭择旁边,不忘娇声为自己辩解:“铭择,我承认我的行为有点过激,可那些女人也太不检点了,她们怎麽可以跟你单独在一起嘛?昨天那个狐狸J她G本就是在勾引你……”

“那麽今天这位呢?”顾铭择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就算给辛念齐多少好处她都不可能主动勾引他,而索菲亚竟为这麽一个跟“狐狸J”永远挂不上钩的冷淡女人争风吃醋。

“她……”索菲亚一时哑口无言。

“你以什麽立场出手伤人?”顾铭择质问道,“若不是她避开了你的攻击,後果会怎样?”

他不敢想象索菲亚一巴掌挥到辛念齐白!的脸上印出鲜红的五条手指印,她会像丁玲玲那样还击吗?还是哭着跑出去?还是,向他哭诉?不可能!她怎麽会像个小女人一样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

反常!实在反常!她不过是一个失忆了的人,全世界那麽多失忆的人,他干嘛花心思去分析揣测她的行为?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庆幸她躲过了索菲亚的五指印,不是麽?

想到索菲亚种种劣迹,顾铭择还是忍不住严厉斥责道:“你总是毫无顾忌闯进我的办公室,要知道,这里不是在美国,不是在你家,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

见对方眼眶微红,委屈得低下头,顾铭择微蹙眉,才稍微放缓语气,“你在家宴上那番话让我以为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看来是我看错了。你还是回到你父亲身边吧。”

“不!我要留在你身边!”索菲亚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几近恳求地说道,“铭择,你想拓展事业,我可以等你,五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但我无法忍受其他女人在你身边绕来绕去,妒忌让我失去了理智……铭择,你知道我是多麽爱你,你知道我为了你可以去学世界上最难掌握的汉语,只为了能够与你和你爸妈更好地沟通、交流。我可以深入厨房的油烟之地,只想为你烹饪出最可口的食物……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我的家族背景,就算我爸爸不是大财团的股东,就算你不是Calvin的继承人,我依然爱你……铭择,我只想呆在你身边,不要赶我走……”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自古以来,眼泪就是女人的王牌,即使不能成功打动男人,也总是事半功倍。

顾铭择的怒火渐渐被她的眼泪浇熄,再加上她煽情的对白,他本想直接轰人的,眼下看到她悲恸的表情也说不出什麽绝情的话了。不管怎样,她也是他从小认识,尽管他没了记忆,却是事实。

顾铭择委婉地拒绝索菲亚的爱意,後者又动情地说道:“我知道你厌恶那些上门来打扰你的女人,也许在你眼里我跟她们是一类的,只不过我爸爸跟顾叔叔是好朋友,我才有幸认识你。但你在我心里却不一样,第一次见到你时,虽然你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虽然你失忆了……”

话说至此,索菲亚惊觉自己说错了,不敢再说下去,但已来不及了,顾铭择马上追问道:“你第一次见到我怎麽会是在我失忆的时候?你我不是从小就认识的麽?怎麽会在我年近三十才……”

索菲亚自知说漏了嘴,赶紧补充道,“你小时候头部也曾受过伤,当时你确实失忆了,只是现在你想不起来了。”

“是吗?”顾铭择狐疑地盯着她,“是什麽时候的事?为什麽他们都没告诉过我?”

“四岁……”索菲亚迟疑了两秒又非常肯定地说,“对,就是四岁的时候。”

“四岁?但他们都说我五岁的时候才认识你的!怎麽……”

“啊?对!是我四岁的时候,不是你,你当时六……”索菲亚发现自己的话前後矛盾,便赶紧说,“我不太清楚了,记不得了……”

眼前这个公认的青梅竹马突然变得语无伦次,更令顾铭择满腹疑问了,他抓着她的肩膀对上她双眸,问话还没出口,索菲亚就又急着表白道:

“铭择,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

“这两者没有关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告诉我!”

索菲亚不敢直视他,使劲地摇头,“我不知道……”

“我们真的是从小就认识的吗?”

“不是,”顾铭择逼人的气势令索菲亚做出条件反S的回答,随即又反应过来,马上纠正道,“是是是,我们不是保存着很多童年的照片麽?”

“照片?”顾铭择想起留在美国家里那本厚厚的相册,里面保存有从他出生到发生车祸前的所有照片,不禁又起疑,“你不是说我小时候头部受过伤麽?那个时期的照片怎麽看不出有受伤的迹象?”

“你当然是伤愈後才拍的照片,呵呵……”索菲亚笑得有些僵硬。

“是吗?照片上显示的日期间隔都不长,最长也大概是半个月。一个小孩子头部裹了厚厚的绷带竟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恢复?那可得……到别的星球请个神医才办得到了。”顾铭择再次对上她的眼眸,後者心惊胆战地站起来,後退了几步,连说“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顾铭择也站起来逼向她,“为什麽不能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回美国处理!”话还没说完,索菲亚就从门口溜出去,差点撞上正打算进来的秘书。

“她肯定知道!”顾铭择笃定地对门口的秘书说道。

常晓美被上司没头没尾的话搞糊涂了:“知道什麽?”

“没什麽。”顾铭择呆了两秒,叹了口气又走回去。

索菲亚跑出Calvin便匆匆回酒店收拾行李,火速打包回美国。她不小心说漏了秘密,已经够提心吊胆了,顾铭择丢给她一个比一个棘手的问题更增加了她的恐慌!她并不是编故事的能手,难保哪一天她会泄露更多,只怕到时候她连青梅竹马都做不成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刚来上海两天就得走了,别人问起原因时,她也只能把苦水往肚里咽,借口说想让顾铭择专心发展事业。

☆、35 乞丐也有权喝咖啡

索菲亚走了,丁玲玲因为当初与她巴掌相向,在顾铭择面前形象扫地,也好长一段时间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出现,顾铭择总算落得几日的清静。这会儿,他正悠闲地坐在“听雨轩”品尝正宗的曼特宁咖啡。

“听雨轩”的咖啡都是来自原产地、原滋原味的上品,所有咖啡均是现煮现饮,因此招来不少咖啡爱好者,这也是顾铭择选择在这里度过一整个周末下午的原因。

举目四望,尽管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多,但他们似乎都保持着一种默契,说话低调,步伐轻盈,除了偶尔有一两个大声说话的,但没多久也被这种雅静的气氛所感染,放低了声调。

“听雨轩”室内外全是咖啡色的,天花板和地板上每个角落都安装着同一色调的咖啡色喇叭,不仔细看G本不会发现。清幽的爵士乐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心静神宁。一些客人自带了书刊或笔记本电脑,坐下来,一杯咖啡就是一天。

顾铭择随即注意到坐在门口那个位置的女人,她正拿着碳笔埋头在桌上涂涂画画,海星形的发夹随意地抓着她的长发,一身咖啡色的休闲装与室内的环境浑然一体。倘若她一直埋头画画,顾铭择的目光也许不会在她身上逗留多久,但她偶尔抬起头来观察往来的客人,顾铭择一眼就认出她是辛念齐。如果说他对这家咖啡店的老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因为她的外貌像奥黛利赫本,那麽这个女人给他莫名的熟悉感又如何解释?

顾铭择远远地观察了她一个小时,她一直在那里专心涂画,桌上的画稿放得有些凌乱也没去整理。他以为这个下午就要这平静地过去了,直到一位特殊客人的出现引起这咖啡店一阵小小的骚动。

其实这个客人只是皮肤黑了点,衣服磨得旧了点,身上的泥土比工地的人多了点,再加上腋下夹着一个破口的碗便遭到店里客人们的侧目。服务生以为他是来乞讨的,没人敢上前招惹他,後来他从身侧一个缝得很不像样的布兜里掏出一团零钱来,走到一个服务生面前,服务生也没敢接钱。

“给我一杯曼特宁咖啡,海拔一千五百米栽种的那种。”乞丐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服务生以及周围几个客人听到,服务生睁大眼睛退了一步,没敢说话。

“乞丐喝什麽咖啡?”

“太滑稽了!”

“乞丐也挺有情调的嘛!”

“乞丐……

一些客人开始窃窃私语,对这个特殊的来客品头论足。

辛念齐是第一个看到他进来的人,但她忙於画一件补丁衫还没闲暇看他进店後的遭遇。顾铭择很意外她对这个特殊的客人没什麽特别的反应,令他更意外是这个乞丐竟对咖啡挑剔到这种地步。

“我们……不招待你这样的。”

辛念齐再抬起头时,只听到服务生这句话,便见乞丐往前一步,气势汹汹地说道:“我要喝咖啡!”

这回几乎所以的客人都注意到他们了。

“但是我们……”服务生胆怯地摆摆手,见另一个服务生走过来便赶紧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去去去,我们这里不招待乞丐!”另一个服务生说着,向乞丐鄙夷地挥挥手。

一些客人发出一阵窃笑。

“Anyone can drink,你们店门口不是写着这句话吗?”辛念齐在门口那个位置往里头喊。

客人们又将目光投到她身上,乞丐像遇到救世主一样扭头看辛念齐,微怔了一下,也学着她说道:“Anyone can drink!乞丐也有权喝咖啡!”

话音刚落,客人们便不再笑了,因为他字正腔圆的英文和具有震慑力的气势。

一个乞丐告诉我的……一口流利的英文,半个音都没发错……

顾铭择不禁想起戴墨镜的说的话,难道他说的就是这个人?全上海能有多少个这样的乞丐呢?

“谁都可以喝咖啡!”这时有人大声说道,接着又有人附和道:“怎麽乞丐就不能喝咖啡吗?”“又不是不买单。”……

服务生红着脸,接过乞丐手中的那团零钱一数,竟有四十五元,便有些难为情地问道:“曼……曼特宁咖啡是吗?”

“嗯!”乞丐这次有些自负地说,“要典藏的苏门答腊曼特宁咖啡!你不知道吗?在牙买加的蓝山咖啡出现之前,苏门答腊岛的曼特宁咖啡曾一度被称为咖啡中的极品呢!”说完缓缓走到辛念齐旁边傻傻地问道,“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顾铭择远远地盯着他们,猜测她应该不会允许一个乞丐坐在她前面打扰她画画,但他看到她竟点头了!

乞丐把他的破碗往桌上一放,突然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 “他後来有回来找你吗?”

“什麽?”乍听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辛念齐还以为他是在跟幽灵说话,但乞丐又特意凑近她,一手半掩着嘴角,同时又环顾四周,“就是那个……”

辛念齐还没听到下文,一眨眼乞丐就不见了踪影。

另一个位置,顾铭择一直盯着她的方向,他看见那个乞丐坐下後似要跟她说什麽耳语,而後乞丐滚着一双圆眼,警惕地向四周张望,对上他的视线时却突然像见了幽灵似的撒腿就跑,连咖啡也不喝了。

柜台处,咖啡店的老板赫本刚从後面的储藏室走出来,向服务生询问了刚才的骚动是怎麽回事,服务生撇撇嘴,直指门口那个位置,下一秒他往辛念齐的方向望去时,却惊叫了一声:“咦?人呢?”

那个乞丐不是坚持着要喝咖啡麽?怎麽突然不见了?连那来之不易的钱也不要了?

赫本可没有时间顾及服务生的心理,她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惊呼一声便飞奔过去,激动得忘记是在自己的咖啡店里,更忘了维护自己的形象,扑上去就环住辛念齐的脖子,直喊她全名後朝她脸上又是一阵猛亲。辛念齐震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握着碳笔的手僵硬地在纸上画了一条chu线。直到对方的激动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她才有机会正视她的脸。这个陌生女人看着竟是那麽的熟悉,究竟在哪儿见过呢?

☆、36 故人

“赫本?”一个名字就这样从辛念齐口中说出来,纯属条件反S。

她们认识?顾铭择远远地注视着两个女人,若有所思。

这个高高瘦瘦的咖啡店老板确实能让人轻易联想到上个世纪那个好莱坞女演员,但令辛念齐M不着头脑的是她的举动是不是过分夸张了?看了看桌上那张涂了一条线的白纸,想起刚刚对方的举动,辛念齐还心有余悸。

“既然记得我,你为什麽不来找我?”赫本大声质问,引来客人们好奇的目光,她不得不降低音量,“自从上次告别後,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见面啦!我回国後,你却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唉,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我当初走之前应该去你家一趟才是,这两年来我想找你却苦於没有门路,今天你总算出现了!这是店里重新装修後你第一次来吧?”

“呃……是的。”辛念齐看着她在自己对面的位置毫不客气地坐下,这个陌生的女人一下子说了那麽多莫名其妙的话,她还没消化完,对方又开腔了:

“难怪开业後一直没遇见你,我爸妈也说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等我一直到店里打烊,跟我回家!”

“这……”辛念齐有些为难,这个女人显然是认识她的,而她却不记得了,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缓缓地问出口:“你……是谁?”

“什麽?!”赫本一听,差点拍案而起,但考虑到整个店里的客人,她还是抑制住自己的脾气,只是对辛念齐怒目而视,说道:“辛念齐!我们聊了半天,你居然问我是谁?”

“我确实不……”

见她一脸纯粹的疑惑,赫本慌了阵脚,难道是自己认错人了?她假咳了一声掩饰过去,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辛念齐,没错?”

辛念齐点头。

“你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

还是点头。

“你以前常常来这里的小店喝免费咖啡?”

这回辛念齐瞪大了眼睛,继而又皱眉摇头,“我……没做过这样的事。”

“什麽?!你喝了我爸妈那麽多咖啡,一分钱也没付,现在居然……”赫本即时打住,意识到自己竟跟一个老朋友斤斤计较,下一秒就涨红了脸,解释道:“几杯咖啡也不算什麽……我并不是那种小肚**肠的人,再说每次也都是我硬拉你来喝咖啡的。但是就凭我们这份交情你怎麽可以说没有这回事呢?真是太伤我心了!”

“我想,你是认……”辛念齐才刚要开口,又被打断了:

“你别说我是认错人!你就是辛念齐没错!你看你这些素描的签名,”赫本从桌上随意抓出几张画摆在辛念齐面前,用食指敲了敲纸张的右下角处,说道:“X是你姓氏拼音的首字母,你的签名都是习惯X地随意打个叉再写上缩写的英文日期的。难道不是吗?你之前送我的一幅作品签名也是一模一样的!”

“我送你的?”辛念齐又是一脸茫然。

坐在另一个位置的顾铭择端详着她的表情变化,心想:看来她并不认识那个貌似赫本的人。这个女人连一个交情不错的旧识都不记得,为何不愿承认自己失忆了?

接着他又看到赫本把她拉进柜台後面的小门里去,尽管心里很好奇却不能跟着进去一探究竟。他看到靠近门口的那张桌上还放着她的画稿,便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顾铭择看到她画的是都是些普通人物,那些人的衣着却各有各的特色,他下意识地把目光停留在右下角那个简单的签名上──X!像小学老师在学生错误的题目上划的叉一样,并没有什麽特别之处,但他的目光却久久不愿从那个X上移开。

凝视那个X,顾铭择感觉到头脑一阵昏眩……

“你怎麽这样写自己的名字?!”一个异常熟悉的男声仿佛在耳膜里回荡,听得出说话者的愤怒。

“不好意思,写习惯了,我马上改过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时脑海中闪过一张稚气的女人脸,她脸色微红,还向自己吐舌头……

仿佛突然被人从时光隧道里拉回来似的,他再回忆那张女人的脸时却模糊得只剩一个普通人脸的轮廓。

转眼间,桌上的画稿已被收走大部分,顾铭择赶紧抓住那只伸向绘画纸的手,抬头一看竟是画的主人,他尴尬地松开,心虚地把手缩回放在身後。对方只是微皱了下眉,又自顾自地拾起剩下的画纸和那支小碳笔,抓起自己的手提包便匆匆离开。

顾铭择看着她走出去,又回头看看柜台那边,那个女人不是认识她麽?就这麽让她走了?她们在那间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他忍不住好奇地走向柜台。

“她为什麽突然走了?”

“谁?”此时的赫本与方才像变了个人似的,满脸愁容。

“辛念齐。”顾铭择答道。

“你是?”赫本棕色的瞳孔直视眼前的陌生男子。

“我是她朋友。”话一出口,顾铭择就暗骂自己卑鄙,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竟撒这种谎。

“我让她看了一幅画之後她就一声不响地跑了。她……似乎不记得我了。”赫本说着痛苦地垂下眼,顾铭择见她抬眼时,睫毛上沾着些泪珠,决定狠下心告诉她实情。

“她失忆了,连我也不记得了。”

无耻!顾铭择在心里直骂自己。他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现在说这种话又是为哪般呢?

然而他这句话对赫本来说显然打击太大,她震惊地瞪大双眼,透明的Y体迅速从眼睑里溢出,滑过苍白的脸颊,从下巴滴落,她赶紧擦掉眼泪问道:“为什麽会这样?”

“据说是五年前的一场车祸夺走了她的记忆……”

“五……五年前,我还在巴黎学艺……”赫本低下头,眼泪又止不住流出来。

顾铭择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失忆了至少有人为她流泪,而他,周围除了闭口不提他过去的家人,除了扬言深爱着他却对他的过去含糊其词的索菲亚,都是些势利的嘴脸,朋友几乎没有,戴墨镜的算吗?也许算,但他一个大男人显然不可能为他掉眼泪。

“我能看下那幅画吗?”

跟着赫本进储藏室看完那幅画出来,顾铭择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那个X,干脆的两划线,像曾经割在心脏上的记号,被岁月的尘埃覆盖了多年,如今抹去尘埃,清晰得惊心动魄!

☆、37 第N滴眼泪

傍晚

“她去见顾铭择了!她去见顾铭择了!啊──”杜靖宇在丁玲玲家里哀号,後者只能无奈地任由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毫无目的地在她面前串来串去。

原想邀辛念齐一起享用美妙的周末晚餐,她却不在家,手机也无人接听,他不由得想到前些日子出现在机场的顾铭择,後者总能轻易地扯痛他那G敏感的神经。

“也许她只是出去了一会儿,所以没带着手机呢。”丁玲玲被他近乎哭天呛地的反应扰得开始心神不宁,她何尝不担心那两个人见面?

“她……她回来了!”杜靖宇站在窗台前往下看,辛念齐刚走进小区的大门。前一秒他还在失控地乱抓头发,这一秒仿佛被人施了魔法似的,马上变得容光焕发,他理顺头发,整好衣服,快步走出去,在她门外等候。

後来,杜靖宇从辛念齐口中得知了“听雨轩”。因为这个地方,她直到傍晚才回家;因为这个地方,她回来时心事重重。至於其G本原因,杜靖宇第二天中午站在“听雨轩”门口时就明白了!

这里原本是一家简陋的热饮店,转眼间已蜕变成一间高级咖啡店了。

杜靖宇脑中浮现辛念齐小时候在这里喝速溶咖啡的情景,当时的她似乎与店家夫妇的女儿很熟识,後来他又看见她与顾铭择常常在这里出双入对,他们总是坐在门口那个醒目的位置,有时交换着咖啡喝,有时亲昵地共饮一杯咖啡,时而低声谈话,时而笑得前仰後合,而他只能藏在对面的小吃店偷看,笑声是属於他们的,丝毫不能感染到他,当时他心里有的只是妒忌。

杜靖宇看着眼前这家咖啡店完全不同往日的装潢,即使辛念齐在这里呆上一天,她也不可能会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象她和顾铭择在这里,坐在同一张桌上谈笑风生的画面。

他步入“听雨轩”,把整个店都扫视了一遍,目光移到柜台时,他看到了一个令辛念齐心事重重的罪魁祸首──当年店主的女儿!

这里一切都变了,唯独没变的就是那个人。一本日记、一张照片……随便什麽死物的影响力都比不上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最可怕、最具威胁的!

杜靖宇内心盘算着各种缜密的计划,慢慢走向这家咖啡店的年轻老板。

“我想……你应该认识辛念齐。”他缓缓地开口了。

“你是?”赫本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仿佛很多年前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她朋友,她告诉我她昨天来过这里,可她昨晚做恶梦了……”

“为什麽?”赫本看到杜靖宇焦虑的样子,不由得停下手边的事。

“你也许不知道,念齐她……她失忆了。”他难过地说。

“我昨天才知道,她竟认不出我来……”想到当时的情景,赫本眼眶发红。

“你肯定不知道她失忆的原因……可怜的念齐……”杜靖宇双手捂着脸,痛苦万分地说。

“她好像是发生车祸後失忆的,难道过去的事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车祸?”杜靖宇沈默了一会才说,“你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她和初恋男友的最後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之後她的男友娶了别的女人,可怜的念齐……哪里是什麽车祸夺走她的记忆?她是受到失恋痛彻心扉的刺激啊!”

“在这里?我爸爸妈妈怎麽没告诉我?”赫本问道。

杜靖宇摇头道:“他们开开心心地喝着咖啡,有说有笑的,谁能看得出那是分手前的回光返照呢?念齐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受的打击太大了……”杜靖宇说着说着挤出几滴泪来,赫本看了也为之动容。

杜靖宇又说:“如果她恢复了记忆,不知道会怎麽样,她……甚至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真担心她回忆起那些事会想不开!”

“没想我去国外的那段时间发生了这麽多事。那怎麽办?难道不让她来这里吗?”回想起过去与辛念齐的友谊,赫本由衷地说道,“我真不愿因此跟她断绝了联系。”

“不,她要去哪里我们阻止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她的过去。”杜靖宇郑重其事地说,“这几年来,念齐常常问我她的过去是怎麽样的,我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我真的希望她这样没有痛苦的回忆、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是杜靖宇离开咖啡店时说的话,赫本会意地点点头,答应他不会在辛念齐面前提起她的过去。

解决完一个新的麻烦,杜靖宇松了口气,这些年来,为了防止赫本这样的人突然出现来刺激辛念齐的记忆,他不知花了多少滴泪水,所幸的是他的眼泪总是屡试不爽。

☆、38 偶遇讨咖啡的客人

“听雨轩”表面上又恢复了平静,杜靖宇离开後好长一段时间里,辛念齐都没有在这里出现。

又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顾铭择坐在咖啡店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隐隐期待着一个身影出现,正当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小勺时,店里又起了一阵小骚动。

“又是那乞丐……”嘈杂声中有客人低声说道。

刚从门外进来的一位特殊客人马上抓住了他的视线,前者仍是那身潦倒的打扮,只是上回的破碗此次已被一个多处生锈的口壶代替。这个人上一次在这里看到他後就诡异地逃出去,再加上当时他惊悚的表情很难不引起他的好奇。

顾铭择看到他直接走向柜台,不客气地向赫本索要咖啡,後者显然不明故里。

“我上次……”乞丐chu声chu气地开口说,抬头看到赫本那张漂亮的脸时,即刻换上一种温柔的语调,略带羞涩地说道,“上次我付了钱,忘了喝咖啡就走了。”

“这样子啊?”赫本的目光不由得在他红得有些奇怪的黝黑的脸上多停了几秒。

“是……是真的,”乞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头转向别处,指着旁边站着的服务生说道,“这儿的服务生可以做证。”

旁边那位小夥子却连连摇头,像躲闪瘟疫似的摆手否认:“我不知道,我不太清楚……”

“你……”乞丐有些慌地转向赫本,忙解释道,“我给了……”

“你想喝什麽样的咖啡?”不去探究是信任他抑或是因为他一身落拓的装扮,总之赫本不打算计较他是否付了钱,然而她的善意却被对方曲解了,乞丐固执地辩解道:

“我……我来这儿并不是为了让人施舍我一杯咖啡!我确实给了钱的……”

服务生里面没有人愿意承认收了他的钱,客人们似乎也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旁观,乞丐又固於维护自尊,这个局面僵持了几分锺,无论赫本如何表示自己相信他了,乞丐都不肯接受咖啡。

顾铭择终於看不下去,决定帮他一把,他边走向他们边说道:“我可以证明他是付了钱的,”然後他又转向一旁的服务生问道,“那天你们不是当众点了钱麽?四十五块,不是吗?”

乞丐扭头看他,脸上的表情马上由惊愕转为惊恐,准备像上次那样溜走,但这次他没能得逞,顾铭择大步跨到他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揪住他的衣领说道:“又不喝了?下次你心血来潮想讨回这杯咖啡时,我可不一定能在场给你做证了。”

乞丐愣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到顾铭择对柜台那边说了句“典藏苏门达腊曼特宁”,又转向他问道:“没错吧?”

“没……没错。”乞丐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成熟的脸,欲言又止,令他受宠若惊的是这个穿着高档、气宇轩昂的男子竟邀他坐在同一张桌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刚刚被抓起而皱巴巴的衣领,还有比他高半个头的顾铭择,衡量双方的实力後才忐忑不安地坐下来。他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穿得很体面的男人,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破衣衫和下半身围着的厚麻布,更觉自卑,这麽多年了,他还是那样,而他却苟延残喘,沦落成这副德行。

顾铭择时不时有意无意地观察对面的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同一个地位如此悬殊、永远扯不上关系的乞丐坐在这高档的咖啡店里,也许是踏进上海这块土地他突然思维脱节,总做些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也许是这个爱喝咖啡的特殊客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着对方略带稚气的脸,暗忖:一个对咖啡这种奢侈消费品似乎有些了解的年轻人怎会沦入乞讨之群?

“你认识我?”顾铭择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乞丐差点顶翻桌子跳起来,但前者一个安抚的手势让他把刚抬离椅子的臀部又坐回去,他一个字不敢答,愣是盯着自己放在透明桌面下脏兮兮的脚趾头。

“你以前做过些什麽?”

又是一个惊怖的问题,顾铭择揪住乞丐的袖子防止对方突然跑掉,後者对他莫名其妙的害怕似乎超过了一个乞丐在常人面前的卑微,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乞丐不敢使劲抽回手,他担心那可怜的的袖子经不起他们的拉扯,如果扯断了他又得去垃圾堆里翻件新的,时近秋末,想要找件厚衣服过冬恐怕没那麽容易了。

“没有没有!我什麽都没做过……”乞丐随即又抖了一下头,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犀利,语气也变得强硬:“你们休想对我怎麽样!我已经没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我什麽都不怕!”

“你失去了什麽?”顾铭择见对方眼里明显有些湿润。

“我都没有了……我没……我什麽人都没救过,什麽都没写过,什麽都没,都没……”乞丐失控地摇着头,似乎有些神智不清,重复最後两个字。

直到咖啡送上来,他盯着J致的小杯里冒着热气的咖啡,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杯小东西花去了他好几个月的生活费啊!

乞丐这怪异的一举一动更引起顾铭择的猜疑,他问道:“你……难道做过什麽见不得人的事?”

“见不得人!”乞丐突然站起来把椅子碰倒,生锈的口壶“!当”落地引来旁人的注目也不顾,嚷着:“我凭良心做事!我做了好事!我做了善事!”说着转身就飞奔出去,嘴里一直喊着“我发神经做了善事”,连破衣兜里掉出几团零钱也没注意。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是乞丐赖以糊口的工具,一是其挨家挨户乞讨的成果,还有……一团报纸?一个乞丐也读报?顾铭择摇摇头,告诉自己,也许那只是他用来包食物的。然而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去弯腰拾起那团又脏又油腻的纸团,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它。

最後呈现在他面前的竟是半张报纸。

我在奢望什麽呢?难道上面会连载我顾铭择的丰功伟绩吗?

他无奈地合上报纸,却发现左上角赫然写着2004年2月XX日!具体日期已看不清,但这个年份对他的意义绝不亚於复活节对基督教徒意义!

报纸像是浸过水,上面的小字几乎重叠在一起,模糊不清了,但还能读出大号字体的标题──迷:一个匆促出国,一个失去记忆!题下还有稍小的字:苦命鸳鸯能否终成眷属,唯有交给月老解答。

也许是报导某对情路不顺的明星或名人情侣,但向来不看娱乐新闻的顾铭择还是忍不住往报上那几张模糊图片上瞟,一张拍的像是一家酒店的大门,像是刚举办过婚礼,门上还贴着大红色的双喜,几个穿清一色员工制服的人在门口拆卸那些举办婚礼时安上去的装饰物;另外两张图片分别是一男一女,图片也已模糊,依稀能看出他们的身形,至於五官已糊作一团。报纸整个版面都是他们的独家,小栏目里不外乎写他们从相识到相爱的过程,从几个勉强能看清楚的小标题就能联想得到,但这些并能提起顾铭择的兴趣。一张五年前的报纸也许只是个巧合,他告诉自己。

她结过婚……一个乞丐告诉我的……

本想直接把报纸扔掉,但顾铭择又想起戴墨镜的说的话,於是把报纸折好放进口袋里,在客人们异样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39 缄口

“铭择,很遗憾查不到那一期的娱乐周报。”这是当天晚上顾铭择打了一个越洋电话後得到的回复。

“绝对不可能!难道你我的眼睛看到的都是假象吗?”

“事实上,他们出版发行的最後一期截止到零四年一月底就没有了,所以,你手上那一份应该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电话那头戴墨镜的严肃又不乏幽默地说道。

“难道我该庆幸自己捡到了半张全球限量版的报纸吗?”顾铭择盯着摊开在桌上的那一版旧得很不像样的报纸,内心浮起无数疑问,“难道这只是巧合吗?那家报社当年因为经营不善自行倒闭了或者他们老板一不高兴就收手不干了?这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可带着这半张报纸的乞丐为何看到我却像见了死神似的?他为何偏偏选择跟那个女人同坐在一起?当时咖啡店里明明有其他空位的!”

“老实告诉我,铭择,你是在吃醋吗?”戴墨镜的又戏谑地问道。

“我现在没兴致跟你开这种玩笑!那个女人她简直……”想到每次见面时的尴尬,顾铭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赶紧转换话题道,“我想知道那个乞丐原来的身份。”

挂了电话,顾铭择忍不住又把目光停留在那张模糊的男人照片上,戴墨镜的无意间说了句“像他”,更令他无法释怀,他下意识地对号入座,像麽?这麽多年来尽管他的身材并没有发福,但照片上的人已模糊不清,G本不能作为参照的依据。

孩子,如果你相信缘份,相信真爱,一定要再回来……

顾铭择想起张允甫曾对他说的话,他决定让他也瞧瞧这半张限量版的报纸。

……

深夜被访,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中钻出来,并不是什麽值得庆祝的事,但造访者是顾铭择,张允甫也只好认了。由於家中的小孙女刚入睡,而这个年轻人又绝不可能半夜找他谈生意,他便提议到外面聊,顾铭择点头。

“夜里外面凉,湿气重,张老先生何不带上一件外套?”出门之前,顾铭择好心地建议道。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即使这样做,我也不会多透露你的过去,张允甫在心里提醒自己。

他们走到前庭的花园里,找了张石椅坐下来,顾铭择开门见山道:“回美前,您劝我要重返上海,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不知您用意何在?”

“咳……”张允甫假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慌张,笑得有些差强人意,说道,“铭择,你半夜三更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从被窝里拉到这凉飕飕的园子,就为了问这个吗?”

“这个对我很重要!我知道您肯定知道些什麽的,什麽缘份,什麽真爱,您究竟是什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信息,但您肯定老早就知道我失忆了,对吗?难道我曾经有一段感情在这里遗失?”

“铭择,我帮不了你,这些要你自己去找答案。”张允甫不敢看他迫切追问的脸,怕自己突然心软说出真相。

“无凭无据让我怎麽找?我只不过想看一张清晰的五年前的报纸都不能如愿!娱乐周报,您听说过吧?”顾铭择从口袋里取出一团面巾纸,打开来里面包着那张破旧的报纸,张允甫听到“娱乐周报”几个字时就愣住,迟迟不敢接过报纸来看。

顾铭择瞟了他一眼,便站起来,把报纸铺在自己坐的位置上,说道:“这是娱乐周报最後一期仅剩的半边报纸,他们似乎刚出版还来不及发行就消失了,也许印刷的纸张还热着!零四年二月,正与我车祸後醒来的那段时间接近,真是神奇的巧合!张老先生,您是否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我不知道。”张允甫盯着报上尚能看清的标题,内心一阵波涛汹涌,仰头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担心眼泪泄露了自己的心理,他没有再说什麽,起身便往家里走去。

“为什麽?您是担心‘依人’跟报社同样的遭遇吗?”顾铭择朝他的背影低吼着,後者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如果您是出於对朋友的承诺,我实在不能理解究竟能有什麽承诺能比一个人的记忆和整整一生的幸福重要!”顾铭择又喊道。

张允甫抬头看了一眼暗夜的天空,叹了口气说:“孩子回去吧,不要惊醒了邻里。先回去歇息吧!”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他在内心告诉自己。

“我不回去!明明面前有个人可以告诉我我的过去,为什麽不能让我知道?”顾铭择故意提高音量使着X子喊道,“我会在这里一直喊到您告诉我为止!就算惊醒所有人也无所谓!就算有人报警把我拉走也无所谓!”

张允甫回头望着他,顾铭择以为他回心转意了,便赶紧噤声等待他的回答,园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却听到那位老人家说:“那就等人报警把你拉走吧。”

姜还是老的辣,他的激将法起不了作用!他不可能在这栋住宅楼下呐喊一整夜,哪怕一个小时,即使再固执再有能耐的人也未必能经得起良心的谴责。

最後,顾铭择只能挫败地收起报纸离开了张允甫家。

半夜三更仍像孤魂游走在上海这个不夜城的人不止顾铭择一个,事实上也正是无数这样的“孤魂”成就它“不夜城”的称号。

望着处处闪烁的霓虹灯,顾铭择并不指望在这种情境下能偶遇个什麽天使来告诉他过去,更不会有哪个神奇的预言家跑来告诉他未来是怎样的。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如何面向未来?看着一个个从身边走过的路人,他甚至有点妒忌那些没有失忆的正常人。

徘徊在事业与找回记忆之间,他几乎没有更多闲暇去考虑其他,亲情、友情、爱情……如果他没有失去记忆,就能很好地经营这些吗?

没有如果。

☆、40 毁证

“巴掌事件”过了整整一个月,丁玲玲的心已无数次迫切飞向Calvin,但身还没有行动,她仍羞於与顾铭择相见,但接到後者一通征求见面的电话後,她便丢掉所有顾虑,兴高采烈地前去Calvin公司。

一路上她想象着各种见面时的温馨画面,甚至幻想两个人像故友一样热情相拥,但当顾铭择把半张破旧的报纸摆在她面前时,一切幻想当即化为泡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恶心--那张仿若在烂泥里掩埋了数年的破报纸,上面各种油渍和皱痕与底下干净的办公桌面对比更是相形见绌,她只是远远地瞅着,不敢靠近它,怕它把自己的名贵套装玷污了。

“一个匆促出国,一个失去记……”丁玲玲照着报上的标题念到一半,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随即微皱细眉,收敛起过分表现出来的情绪,无不怜悯地说:“多可怜的一对啊!”

这像是在报导当年的辛念齐与顾铭择!不论是不是,她都不能让他知道辛念齐失忆了!绝对不能!

丁玲玲全然不知顾铭择也失去了记忆,目前她最担忧的是如果他得知当年被自己抛弃的女人失忆了,他是否会因为内心受谴责而与她重归於好!

“这是五年前的报纸,不知你有没有见过?”顾铭择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丁玲玲差点惊呼出声,她瞪大眼睛对上他疑问的眼眸,急忙摇头解释道:“太令人惊讶了!五年前的报纸你还保存着,呵呵,没想到顾总有这麽难得的爱好。”

“这上面的女人你知道是谁吗?”

顾铭择发自内心的疑问却被丁玲玲误解为质问,她心虚地摆摆手,不敢再多看一眼报上的女人。

那身形和简单利落的盘发,分明就是辛念齐!而这个曾经与她爱得轰轰烈烈的男人竟不能第一眼认出她来?丁玲玲无暇去探究其原因,此刻她只是庆幸图片已严重破损,无法看清人物的五官。

“那个男人出国时,女人就失忆了……”顾铭择无意识的低声自语,传到丁玲玲耳中却似重量级的大爆炸,轰得她胆颤心惊,那个女人的失忆跟她脱不了关系!正因为这个原因,眼前这个原本伸手无法触及的男人似乎更加遥不可及了。

他是在後悔自己当年临阵脱逃吗?他想回到过去与辛念齐在一起吗?

她极力安慰自己从顾铭择眼里看到的惋惜与辛念齐无关。

“每年有很多人出国,很多人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忆,也许只是报社为了营利,而故意把完全不相干的图片放到一起,但凡一则新闻胡乱编造一番谣言便能提高卖点,不是吗?”丁玲玲说话的同时也在说服自己那篇报导不是真的。

顾铭择却反问她:“难道你不觉得那个女人很面熟吗?像……”

“像谁?”丁玲玲全神贯注盯着顾铭择的嘴,心脏提到了喉咙口,像等待法官宣处最後判决的重刑犯。

“像……”顾铭择还在端详着图片冥思苦想,丁玲玲却像被抓起来的木偶突然失去支撑似的摊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铭择,我爱你!”

她终究忍受不了被判死刑前难熬的恐惧,她害怕从他口中说出“辛念齐”三个字--那等於再次把她驱赶出他的世界!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从未进入他的世界,何言“驱赶”呢?

顾铭择即刻把目光移到她身上,这时秘书常晓美听到哭声也探进头来看究竟。

丁玲玲没留意到身後多了一个观众,自顾自地哭着,“不管这五年来或五年前我们之间怎麽样了,我依然爱你。”

“你……”顾铭择看到她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X口,其表情像是经受着莫大的痛苦般,他不由得把目光移回报上的图片,在图片和丁玲玲之间游移两三次後,他摇摇头,直觉告诉他: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我知道你对我有特殊的感情,但是很抱歉我对你没有印象。”因为我失忆了。顾铭择闭上眼,内心把这个遗憾的事实重复了一遍。

丁玲玲却往另一方面理解: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自然没有印象,於是哭得更凄凉。

顾铭择有些不知所措,示意秘书帮忙,後者挺直身子站到门中间,清了清喉咙以便引起她的注意,说道:“丁小姐,先到隔壁的休息室喝杯热咖啡再接着聊,如何?”

丁玲玲抽泣着擦掉眼泪,在常秘书的搀扶下站起来,转身要走出去时却又忍不住回头看顾铭择和那半张报纸,那一瞬间她像是歇斯底里症发作似的,大跨两步到顾铭择面前,後者还没弄清她此举的意图,只见她伸手把报纸撕成两半,发泄似的把它们狠狠丢到地上,似乎这样还不够,她又弯腰把它们捡起来,想把它们撕成更细碎的纸片,但顾铭择及时阻止了她。丁玲玲双手动弹不得,只能无助地哭着,一头卷发披散在额前,模样好不可怜。

“告诉我,你认识报上的人对吗?或者你能找到其他理由为自己的举动开脱!”

丁玲玲抬眼碰到他犀利的目光,手一松,两团破报纸掉到地上,她呆呆地答道:“铭择你不要讨厌我……我不认识她……我不知道!”她突然又像被触了电似的蹦起来,用力甩开他的手便逃出去了。

看着这个头发蓬乱的女人跑出视线,常晓美为自己及时躲开她的冲撞而松了口气。

“她也说不知道?全世界的人都说不知道,其实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唯独我一个人什麽都不知道!”顾铭择向秘书发牢骚道,“失忆的人听到什麽就信什麽,最容易欺骗了是不?”

“我……我可没骗过你,顾先生,”常晓美无辜地看着上司,“至少我不会在被质问到无言以对或情况对自己不利时说:铭择,我爱你--”

後面一句她特意学了丁玲玲娇嗔的口气,虽然火候远不及她,但足以让顾铭择把她轰出来,从而让她的耳朵尽早远离她上司发作的范围。

41-49

☆、41 会乞丐1

匆匆结束一天的工作,顾铭择自驾车到“听雨轩打听是否有乞丐光顾,赫本告诉他,自从昨天他离开後,乞丐就没有再出现过,而她还保留着那位奇怪的客人落下的钱和口壶。当顾铭择向她索要这些东西时,她有些迟疑,前者向她保证会将东西物归原主後,她才缓缓拿出仅仅保管了一天的乞丐的财物。

顾铭择拿着一个装了几团零钱的破口壶离开了咖啡店,有了昨天的经历,周围人们的怪异目光似乎不再使他有压迫感。

他开着车,沿街道慢慢前行,思忖着这个时间乞丐可能出没的地方。然而他从未接触过乞讨这一行业,G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无从思考这个问题,只能茫然地沿着大街小巷一路搜寻。

天色渐暗,路上一个乞丐也没见到,顾铭择几乎要怀疑这个时间段上海的所有乞丐是不是都聚在某处开会时,终於看到对面街角有一下半身裹着厚麻布的乞丐正往左拐,他赶紧加速开去,这时交通灯却由黄转红,情急之下,他只好推门下车去追。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街上跑并不是什麽罕见的事,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追上一个乞丐并与之交谈就难免招路人侧目了。

当那名乞丐吃惊地转过头时,顾铭择才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尴尬地道歉後,乞丐也没说什麽就继续走自己的路,没走几步,顾铭择又叫住他:“等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迎上乞丐好奇的目光,顾铭择突然觉得那个叫辛念齐的女人对他的形容太J妙了--无厘头,的确!他竟向一个乞丐请教问题!

“我想知道……你们这个时候一般会呆在什麽地方?晚上一般在哪儿睡觉?”顾铭择殷切地等待对方回答,如果此时他手上有支录音笔和一个专业摄像机,他绝对会误以为自己是在做乞丐专访的记者。

对方没有回话,只是一个劲地上下打量他,他忍着四周投来的异样眼神解释道:

“我是在找一个人,我想还他点东西,或许你会认识他,他是个会讲外语的乞丐。” -

说到最後一句时,对方才有不一样的反应,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咿咿呀呀地狂点头,双手胡乱比划着。

“你……不能说话?”

对方点头,眼神里似有些哀伤的情绪。

“你认识那个人?你能带我去见他?”接连两个问题都得到肯定的回答,顾铭择惊喜之余却见对方比了一个抽烟的手势,他猜测道:“你想抽烟?”

对方傻笑着点点头,指着他又指了指自己,再加一个抽烟的动作,顾铭择会意地说:“你带我去见我想见的那个人,我可以送你一整条烟。”

乞丐一听愣了一下,下一秒又乐得屁颠屁颠地点头如**啄米。

当顾铭择手拿破口壶,跟着一个乞丐顶着无数行人好奇的目光步行穿过好几条街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令他惊奇的不只是他跟着一个乞丐找另一个乞丐,而是经过这麽多横竖交错的街巷,他竟没有找不到北的迷失感!平时自己开车时,他只是走公司到住宅区的单一路线,而今天仿佛整个上海的路线图都在他脑中活跃起来!五年来他从未研究过上海地理,只是几个月前遇到丁玲玲,後者说了些奇怪的话,他才开始注意这座城市。尽管如今道路拓宽了,有几处也多了一些高层建筑物,但对这些本该陌生的道路那种了然於心的自信令他振奋不已!他得出一个震撼的结论--他来过上海,并且在这儿生活过一段时间,发生过一些事!这也是他父亲宁愿他选择其他任何城市而唯独反对他来上海的原因!

他们走了半个多小时,顾铭择并不觉得累,对这些刚刚经过的大大小小的路那种熟悉感使他一时忘了身体的疲惫,他甚至愿意反复再走几遍回味那种感觉,不过他暂时没有这个机会,因为那名哑巴乞丐已经把他带到要见的人那里了。他看了一眼睡在地上的乞丐,满意地点点头,转向他的领路人,说道:“谢谢你。不过吸烟有害健康,烟我就不送了,给你一百块,希望你不要拿它去买烟。”

哑巴乞丐傻了眼,使劲揉揉眼睛再看他手中的橙红色大钞,伸手要接又不敢置信地缩回去,顾铭择干脆把钱塞给他便打发他走了。

这是一条Y暗的小胡同,似乎很久没人居住,两边的高墙把这里与外面喧哗的世界隔开,既挡风又避光,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上那颗小灯泡,尽管天已经黑了大半,它却还没亮,看来这里确实是无家可归者最惬意的栖息之地。

顾铭择把口壶放在乞丐旁边,酝酿着他的开场白。

这个年轻的乞丐似乎有不寻常的过去,他是应该投其所好讲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开门见山?上次太过直接的发问似乎把他吓跑了……

正当顾铭择思考问题的时候,一个黑从他眼前略过,低头看脚下,乞丐和口壶已经不见了。他拔腿追出去,尽管他腿长,但乞丐跑得奇快,与他拉开了足足五米的距离。

“喂,你又掉东西了!”顾铭择在後面喊道。这招兵不厌诈果然生效,趁乞丐迟疑放慢脚步之时,他扑上去,把对方按倒在地,一时间地面掀起一层灰,顾铭择分不清是地上的尘土还是乞丐身上的灰,不过他听到金属口壶与地面碰撞出“!啷!啷”的声音後,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42 会乞丐2

乞丐在下面挣扎了几下仍摆脱不了顾铭择,於是干脆趴在地上,侧着脸低声骂着:“Dogshit……”

“看来就是你了!那个会讲英文的乞丐,嗯?你曾告诉一个戴墨镜的外国人:那个叫辛念齐的女人结婚了,是吗?”顾铭择从背後按住他双肩,单膝抵在他脊梁骨上,开始盘问,然而他的审问对象并没有如他所愿乖乖的配合--

“不关我事!我什麽都没说过!”乞丐整个侧脸都被压贴在地上,但还是挑衅地朝身上的人吼道:“我要找警察!”

“少跟我来这套!你身上带着的那半张报纸怎麽说?那张限量发行的报纸,难道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就单单发了一份给你?”顾铭择一手压着他,一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团纸巾,当着他的面抖出两块烂报纸来。

借着路灯,乞丐看到了自己保存多年的报纸,突然失控地挣扎着喊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都说不知道!那麽谁知道?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顾铭择愤懑地吼道。

被他这麽一吼,乞丐似乎反而镇定下来,侧着头问他:“你想知道什麽?”

“我什麽都想知道,五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大事小事我都想知道!”

“五年前?五年前我还好好的,现在却变成这样!五年前啊!”乞丐突然又失去理智似的胡乱挣扎着,撕扯着嗓子狂笑道,“哈哈……五年前,我喝一杯咖啡只需打个响指!五年前!啊--”说到一半,乞丐又转笑为哭,像是经历过人生的大喜大悲似的,他把哭和笑的境界表现到了极致。

“你哭什麽?!你现在还好好的,我却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一个人失去了记忆跟残疾人有什麽区别?”

听到顾铭择说自己失忆了,乞丐突然噤声,扭头怔怔地看他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中判断他的话的真实X。

顾铭择放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当你发现周围的人都戴着伪善的面具,向你煞有介事地讲述一些G本不存在的事实,你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依据。当你做出一个决定,却招到莫名其妙的反对;当你最亲近的父母亲也对你隐瞒某些真相,当一个所谓的青梅竹马对你过去的事含糊不清时……每问一个人,都告诉我‘不知道’!那种‘众人皆清我独醉’的尴尬局面你了解吗?不就是一场车祸麽?为什麽我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在五年前被颠覆了?”

看到顾铭择脸上的悲伤,乞丐也动容地坐到他身边,说道:“我刚知道那场车祸原来同时改变了你我的命运,也许不止,还有更多人也受到影响!我见过很多车祸,也接触过不少失忆的人……”他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但救人还是第一次,我从来不知道在一条上海的高速公路上救了一个人之後还有那麽多手续要办,要被逼着在各种文件上签字画押,要被强押上一架直升机,最後得留在一个原始的孤岛上度过余生……”

“你的意思是你在上海的高速公路上遇到了出车祸的我?而不是在美国?”顾铭择提起过去五年周围的人如何跟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在美国的童年,乞丐即刻chu鄙地打断他,嚷嚷道:

“简直胡扯!瞎扯!乱扯!没良心地扯!难道美国和中国的高速路我还分不清吗?我可不相信什麽时光隧道的天方夜谭!我当时就注意到你前面那辆车开得有些诡异,所以我在後面一直与你保持较长的距离……在医院里,我头一次见识了那些人冷漠的嘴脸,没有半句‘谢谢’,只有冷酷的驱逐!第二天我再去那家医院时,你已经被转走,不是转到上海的别家医院,而是转到国外去了,医院的人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原来你是去了美国!”

“所以……这张刺激着不少人某G神经的报纸,”顾铭择捏起半边报纸在微黄的路灯下晃动着,问道,“上面写的‘匆促出国’的人就是我麽?”

乞丐点头。

“那麽另一个失忆的呢?又是谁?难道你要告诉我她就是辛念齐吗?”

乞丐又点头。

“不可能!她G本就不认识我!”顾铭择随即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地说道,“她失忆了。”

“而你也不认识她。”乞丐指出另一个事实。

“如此一来,我们跟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有什麽区别?”

“你们曾同坐在一家咖啡店里。”

“就那麽一次,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她甚至对我毫无印象,而我脑中也没有任何与她相关的影像。”

乞丐摆摆手,突然弯腰去解鞋带,顾铭择不明所以,只见他把那沾满泥巴的鞋带一拉,便散出一阵灰尘,随後他把两只没有穿袜子的脚从鞋里拔出来,一阵恶臭随即扑鼻而来,顾铭择本能地捂着鼻子往後仰。

“别见笑,只能放这里了。”乞丐从鞋底揭出一层厚厚的东西,自己把它们一张一张分开来,顾铭择这才看出它们是一些旧照片,上面的透明胶片因泡水和折叠已失去原来保护的作用,照片更是惨不忍睹!但乞丐还是认真地一张张向他介绍道:“这张是当年你们在那家旧咖啡店约会时我偷拍的,没想到我那天去看时,它已经改头换面了。这张是你们准备办酒席的酒店,但现在已经改成一家KTV。这张是你们登记结婚时被我偷拍到的……”

顾铭择看着那些面目全非的照片,听着乞丐天马行空的描述,两者完全搭不上边,最後他只好问他那些照片的具体地址,他想亲自去看看。

这个秋夜,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一条小胡同的墙脚下谈笑风生,尽管提到五年来在印尼一个不知名的小岛如何死里逃生,如何维持生命时,乞丐会时不时地说一句shit或fuck,但丝毫不影响他那位听众理解他的意思。

☆、43 二次召见

天亮後,顾铭择和乞丐像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朋友,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常晓美见上司蓬头垢面来上班时,差点以为是谁冒充他来的,但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和语气後便消除了顾虑。

“晓美,帮我约见一个人。”

同一句话仍是约见同一个人,只是这一回那位处在中间作为传话筒的老人家不知如何开口了。

“那个……念齐啊……要不你去外面逛逛,顺便……”张允甫支吾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辛念齐端详着这个奇怪的总经理,企图从他眼里看出端倪,不知是後者掩饰得太好还是她看错了眼,她竟看到他眼里有些许无奈。

“那个……能否顺便去一趟Calvin?”张允甫低下头盯着文件,不好意思直视这个得意门生,出乎意料的是,後者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反而处处为他着想,他没有抬头看她只听到她义正辞严地说:

“张总,您是不是有什麽苦衷?如果是顾铭择那家夥拿什麽威胁您的话,您千万不要退让,否则只会让他更得寸进尺!”

“不不不,没有的事。”张允甫心里直冒冷汗,顾铭择对他说,既然他不愿意告诉他真相,至少要帮他约见辛念齐,否则等同於救起一个落水婴儿又把它丢回水里,眼睁睁看着它被淹死!如此严重的比喻比任何指责都更能增加他的负罪感。只是这位约见的对象似乎不怎麽感兴趣再次登门应约。

“张总,您上次让我去他公司,他净问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找了个洋女人上演一段乱吃飞醋的戏码,我认为没有必要再去了!再说,如果是谈合作的事应该由玲玲去才对,不是吗?”

“念齐,就当是我拜托你了,其实我欠他一个人情,你就当是帮我吧!”张允甫几乎要双手合十恳求她了,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公司的总经理,一个年过五十的长者竟被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子搞得威严尽失,真是羞愧难堪至极。

“真是这样的吗?既然如此,那麽这次之後您与他之间就互不相欠了,对吗?”辛念齐郑重地问道,张允甫只能附和着点头,祈祷没有下次了。

辛念齐愤愤不平地来到Calvin,像上次一样顺利到达顶楼,见到那个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男人。

常晓美端了两杯咖啡送进去,无言地偷瞄两个沈默不语的人,她走出来後,顾铭择突然把门关上,吓了她一跳,这位女访客似乎对她的上司很反感,而她上司似乎不得不忍受她的反感而再次邀她前来讨论他的过去。

顾铭择关门的举动也令辛念齐全身细胞都警觉起来,她直截了当地说:“张总说欠你一个人情,所以一定要我过来,不管是什麽人情,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为难他老人家,有什麽事冲着我来。不过以你我的交情似乎还不到结怨的程度,但愿今天的见面是最後一次!”

“你只要认真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我并没有恶意。”顾铭择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地对她说话,但後者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善意,反而泼他一头冷水:

“是吗?这次会是哪国的美女来闹场呢?”

“你……我五年前怎麽可能爱上你这种女人?简直胡扯!”顾铭择气愤却无奈。

“你是什麽意思?”那个敏感的时间刺激了辛念齐,她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後者却反问道:

“你是否记得五年前曾去过‘听雨轩’那个地方?”

“你想说什麽?”辛念齐想起在“听雨轩”见到的那幅画,画中的签名像两刀划在她心上,仿佛隐藏着某些自己不愿面对的过去,所以她跑了出来,至今没敢再去。

“你为什麽看了那幅画之後就逃走了?”

“我没有!”

“你有!”顾铭择走近她,“那个X,相信你对它有同样深刻的记忆!难道你画了那麽多手稿,签了那麽多个X,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难道你没有想起什麽吗?”

顾铭择在她耳边反复提到那个签名,那个X随意的两划在辛念齐脑海中仿佛更加清晰,随之而来的沈重感也更加明显,一瞬间那个梦魇又迅速在脑中排演了一遍,真实而迫近的压抑令她想逃离。

“这是我的事!”辛念齐打算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但她说话的对象显然不愿就此罢休,顾铭择快步走到门边,高大的身躯霸住整个门,截断她逃避的唯一途径。

“这也是我的事!”顾铭择盯着她的眼眸,两人同样固执,互不相让。

“我不认识你!我的事与你无关。”

“我也不认识你,但……”顾铭择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你简直无理取闹!我真怀疑你就是Calvin的负责人!”

“你……难道没有一点关於我的记忆麽?”顾铭择怀着侥幸心理问道,辛念齐却没有给他任何希望,她无情地说道:

“我祈祷我的记忆里没有你这样的人!”

“你……”你的记忆里不可能没有我!”顾铭择做了一次深呼吸,冷静地说道:“记得咖啡店那个乞丐吗?”

辛念齐警觉地看着他,脑中出现那个坚持要喝咖啡的乞丐。

“他告诉我,我们……”顾铭择强调道:“你和我,曾在那家咖啡店约会……”

他说到一半又被人打断了:“约会?和你这种人?”

“你是什麽意思?和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怎麽了?”顾铭择停顿了两秒,接着说道:“不,这不是重点!不止那里,还有杂志社、你们公司、婚纱摄像馆……都曾留下我们的足迹,只是这些地方变化太大,现在已经看不出原貌。我们甚至已经去登记结婚了,甚至邀请了众多朋友来参加婚宴……”

“婚宴?”辛念齐被他的话吸引了,後者说到这却没有了下文,她问道,“然後呢?”

“我遇到严重的车祸出国治疗,而你失忆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这样搁浅了。”

“听起来像上辈子的故事。”辛念齐背过身去挤掉眼里的泪,顾铭择的故事固然动听,也让她联想到那个梦魇,但缺乏真实X,如果曾经相爱,岂会轻易忘记?

“你不相信?”顾铭择走到她身边,眼里和语气里透着愤怒的气息,毕竟没有谁会高兴自己用心的演讲遭到冷场和嘘声。

“一个人失忆了不可能连审美观都改变了,最本质的东西必然保留着!”辛念齐指着自己的心,转过身郑重说道。

“你是什麽意思?”

“以我的审美观,怎麽可能跟你成为那样的关系?”辛念齐吸了一下鼻子,侧过脸冷淡地说,“也只有像玲玲那样心地善良、毫无心机的人才会一时被你迷惑!”

“你……”顾铭择气急败坏地用力握住她双肩,那一刻,两个人都定住了,此情此景仿佛历史重演,两个人脑中的某个角落似有什麽东西在泛动……

“怎麽可能?我甚至不认识你、不了解你,怎麽可能……”辛念齐先回过神来,推开他就夺门而出。

常晓美见她跑出来时眼眶微红,透过半敞开的门又看到上司立在原地,双手定在半空一动也动,她担忧地唤着他,後者才缓缓回过神来,脸色苍白。

☆、44 咖啡店的故友1

“我上辈子怎麽可能爱上那种女人?”顾铭择指着辛念齐跑出去的方向,习惯X地向常秘书发牢骚,後者惊愕地问道:“上辈子?”

“这……”顾铭择一意识到自己口误,就恼羞成怒地把错误推到辛念齐身上,“是那个女人说我们的故事听起来像上辈子的!不就是五年前的事,你觉得像吗?”

“上辈子……听起来很遥远,不过对你来说,过去应该也很遥远吧?但辛小姐……难道她也失忆了?”

“她就是五年前跟我错过同一场婚礼的女人,”顾铭择又丧气地说,“可是我们都不记得对方了,而她似乎对我有成见……”

“那你对她是什麽感觉?”常晓美试探着问道。

“我对她……”话到嘴边,顾铭择又烦躁地抱怨道,“不管怎样,她从骨子里就排斥我,我们以前怎麽可能发展到结婚的程度?”

“失忆就像一次重生,失忆之後可能仍爱着以前中意的那类人,也可能喜欢其他类型的。顾先生以前若爱着辛小姐,现在还会喜欢她那一类型的吗?”常晓美偷瞄了上司一眼,企图从他脸上捕捉他的情绪,听到後者一味强调自己与辛念齐不可能同时恢复记忆回到过去时,她便知晓了他的心意,於是说道:

“很多情侣不都是一开始有矛盾,後来冰释前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麽?所谓‘冤家路窄’嘛,《傲慢与偏见》中的达西和伊丽莎白不也是如此吗?最初的偏见到後来化解了便萌生了爱意,不是吗?”

“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十九世纪的英国小说家笔下的人物,不是真实的!”

“据说那是作者简*奥斯丁G据她朋友的爱情故事写的。很多奇迹,只要相信就会存在,不是吗?”

“奇迹?”顾铭择看着秘书诚挚的脸,内心突然萌生一个念头,於是下一秒他踏着辛念齐的足迹追了出去,只丢下一句话:“帮我看着公司。”

他知道跟随他这麽多年的常秘书绝对有能力帮他掌控好公司,但他能否掌控好自己未来的幸福却是个未知数。

看到辛念齐头也不回地跑出去,甚至有些急促地钻进一辆出租车,顾铭择隐隐觉得希望在远离自己。没有时间回地下停车场取车,他拦了辆出租车便追上去。

辛念齐没有回“依人服饰”,也没有回家,她在“听雨轩”外面下了车却迟迟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反复打量着咖啡店的装潢,看了几分锺似乎得不出什麽结论。由於过分专注研究咖啡店的外观,她全然不知顾铭择就在她後面,仅几步之遥。

“如果你打算单从它的外表看到你的过去,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顾铭择终於忍不住走近她,说道,“听雨轩以前是个没有名字小店,朴实无华,与你现在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辛念齐惊讶地回过头,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顾铭择又说道:“虽然咖啡店变了,但有些人没有变,里面那位老板不是你的好朋友麽?”

“我……不认识她。”

见她颓丧地低下头,顾铭择说服道:“但她认识你!唯有从认识你的人那里了解你的过去,才能帮助你恢复记忆!难道你不打算恢复记忆吗?这五年来你周围的朋友难道他们没有想办法尽量让你接触过去的事物吗?”

辛念齐无助地摇摇头。

“你身边究竟是些什麽人?难道他们都不希望你找回过去的记忆吗?”

顾铭择一语中的,对上辛念齐纠结的眼神时,顿时明白她的处境与自己无差。究竟是什麽原因让所有人阻止两个可怜的失忆的人恢复记忆?难道他们俩犯了天条?这些问题任他如何绞尽脑汁都找不到答案,但有个人或许能解答,她就近在咫尺。

顾铭择拉着辛念齐往咖啡店里走,但後者却极力拒绝,为了抗拒他的拉扯她甚至蹲在地上赖着不起来。

“你不知道我承受着什麽样的困扰,你永远不知道……”她抱头痛苦地蹲在原地,顾铭择见状,心有不忍,也蹲下来,轻声问道:

“因为她给你看的那幅画?”

“不止……就连她的脸,她的声音,她的动作……像许多个磁场同时干扰着我的大脑,我想我要疯了!”辛念齐痛苦地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干净的水泥地上出现两滴眼泪。尽管周围车水马龙,他仍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滴泪滴落的声音,仿佛它们就落在自己心上,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几乎要令他窒息。他又听辛念齐说道:

“如果人都有自我保护意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因为这种意识而崩溃,放弃回忆的机会。”

“念齐……”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竟是如此顺口,顾铭择内心迫切想安慰她,抬手快碰到她的肩膀时却顿住了,他不知该不该放下去--他们甚至还是陌生人!

店里赫本远远看到两个人拉扯了半天却不进门,煮完一杯咖啡便匆匆跑出来。

“念齐。”这一声呼唤没有当日连名带姓那麽强势,而是带着一种怜惜,一种对一个失忆了的人的小心翼翼,敏感的辛念齐即刻感觉到她对她的态度变化,这种变化後的态度她太熟悉了,这些年来,她就是在别人待她的这种态度中走过来的。

一种凄凉感瞬间贯穿她整颗心。

她怀着微小的希望抬头问道:“我们……曾经是朋友对吗?”

赫本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怔住了,随即给以肯定的答复:“现在还是,以後都是!”

“那麽,你愿意告诉我我的过去吗?”

随後,辛念齐充满希望的眼神渐渐暗下来,她看到对方的迟疑,继而是保持沈默,再者是转换话题邀她进店。

她也变了。

辛念齐在心里重复着这个事实:所有最初亲密无间的友谊最後都会变成一种相敬如宾、若即若离的关系!而她永远想不透其中的原因。

眼泪无声地滑落,她起身默默地迈开步伐,决定暂时离开这个地方。

“念齐!”赫本和顾铭择同时唤她的名字。

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那般脆弱,辛念齐被顾铭择轻易地拉住,扯向怀里。

“唉!你……你只是她朋友,你抱着她干嘛?”赫本见辛念齐掉眼泪,急得恨不得把她从眼前这个男子怀中抢过来,但顾铭择没有放手的意思,而是冷静地提出自己的问题:“你的咖啡店以前没有这麽时尚这麽气派吧?”

“呃……是的。”赫本迟疑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辛念齐,她似乎平静了些。

“以前经营这家店的老板你认识吗?”

“是我爸妈管的。”尽管不知道顾铭择的目的,赫本还是如实回答了他。

“能见一下他们吗?”顾铭择这麽一问,辛念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另外一个人似乎很矛盾--

“不……”赫本果断地拒绝,接触到辛念齐殷切的目光随即换另一种语气说,“不好意思,他们这段时间……不在上海,他们去旅游了!”

“他们什麽时候回来?”

“这……我不知道。”说着,她心虚地低下头。

“那就等你知道的时候,我们再去拜访!”顾铭择深深地看了赫本一眼,便拉着辛念齐离开。

赫本在他们後面想伸手招回他们,却喊不出口,手提到半空又无奈放下来。她没有忘记杜靖宇的劝告,辛念齐的幸福与她们之间的友谊不可兼得,难以抉择。

☆、45 咖啡店的故友2

“所有人都变了,恢复记忆回到过去只是一种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想!”想到赫本待她的态度,辛念齐几近绝望地说,“我再也不愿看到那些原本真诚的朋友与我渐行渐远,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都没有见到他们,至少在有生之年,他们与我还能保留着一种最初的最纯粹的友谊。”

“你打算就这样过完一生吗?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清楚,你拿什麽面对未来?”顾铭择对她的消极不能苟同,“难道你不觉得诡异吗?为什麽周围的人一听说你失忆了都闭口不提你的过去?如果你的朋友失忆了,你的第一个反应难道不是希望帮助他恢复记忆麽?难道我们有什麽不堪回首的过去?是什麽样的过去迫使那麽多人对我们隐瞒真相?咖啡店遇到的那个乞丐告诉我,五年前我遭遇了严重的车祸而没能赶到我们举办婚宴的酒店,而你也因此与我错过……”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辛念齐难以置信地猛摇头,他所描述的事实与她的梦境如此相似!但若他们之间有过一段感情,杜靖宇为什麽没有告诉她?

“我们过去彼此相爱,甚至愿意为对方这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我们曾登记结婚,决心把余生的爱都交给对方……”顾铭择说得很激动,辛念齐却半信半疑,她的过去有多种说法,她该相信哪一种?

“难道你要轻易放弃如此深刻的爱?”

“爱?”她迷惘了,五年来与男友一个个擦肩而过,甚至对杜靖宇她也说不清是一种什麽情愫。

“我知道这个字离我很遥远,”同样迷惘如她,顾铭择无奈地承认:“我连过去都不确定,也许没有资格谈‘爱’。但带着别人给我描述的过去,每次遇到与这些‘过去’互相矛盾的情景时,我更觉不安。我不愿活在别人杜撰的过去,我想找回我真实的回忆!现在好不容易看到能触动我记忆神经的人,我决不轻易放弃!”

“可我为什麽要相信你的话?”辛念齐质疑道,“从一个陌生的乞丐那里听来的故事能有百分之几的可信度?”

“你不能因为他低微的身份就怀疑他的信用!”顾铭择反驳道。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他说的与我的朋友告诉我的不一致!”辛念齐辩解道,她不愿破坏对杜靖宇和丁玲玲五年来的信任。曾经,李明祖告诉她一个不同版本的过去,也曾帮助她恢复了年幼时的部分记忆,但最後却因不明原因不了了之。顾铭择是否也会这样,她不敢保证。

“我不想断然下结论说你的朋友欺骗了你,但就你个人的感觉而言,难道你对我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吗?难道你对其他事物,比如你的签名X,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难道这五年来没有任何东西能触动你的记忆吗?”

辛念齐想说没有,然後结束与他在这大街上的纠缠,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对顾铭择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对咖啡店的老板也是,就连她那个微不足道的签名也给她带来不小的震撼……这些她都无法否认!但当脑中那个梦魇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时,她却本能地否认掉这一切--那个孤独的女人盯着空荡荡的大门,盼着她的男人出现,仿佛即将进入视线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我不要!”

“念齐!”顾铭择来不及抓住她,她已经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他只能留在原地扼腕。

辛念齐回到“依人”後,不多时杜靖宇就来找她一起吃午餐。自从她去了“听雨轩”,杜靖宇就对她盯得很紧。

用餐时,辛念齐问及自己是否结过婚,杜靖宇立马给予否定的回答,当她提到是从一个乞丐口中听到这个信息时,他的眼神闪过一丝Y森的光。

☆、46 重游旧地1

“你这孩子怎麽净胡来?我没事给她放假干嘛?”张允甫抗议道。

顾铭择上午才为难他重复做了一件尴尬的事,没过几个小时又要他给他的下属放几天假,实在让他够头疼的。

“就当是让她去出差吧。”这是顾铭择给他的建议。

於是,辛念齐还没到下班时间就被打发回家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了。她那位上司竟不顾她的签证即将到期,硬要她亲自去一趟米兰,说是调查市场、研究时尚走势,此行的目的实在奇怪,做这些工作完全可以通过络了解各方的情况,G本勿需支出这些多余的费用。但能趁此机会去散散心,抛掉这几日来的烦恼也无妨,所以辛念齐没多说什麽便接受了这个任务,张允甫也为自己轻松过关而松了口气。

出了小区的大门,辛念齐看到一辆私家车停在门口正中央,她不得不绕道而行,但小车後座的门突然打开,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辛念齐,上来!我送你去机场。”

她回头往车里看,竟是顾铭择!而开车的是他的秘书,在Calvin见过她两次。

常晓美对她微笑,她却笑不出来。

诡异!他为什麽知道她要去机场?是因为看到她的行李吗?但他这个时候为什麽会在这里?

不让她多想,顾铭择直接下车夺过她的行李便塞进汽车的後备箱。

“岂有此理!我为什麽要坐你的车去?我想自己打车!难道你堂堂一个公司总经理不用上班吗?”见他迅速把後备箱盖上,又倚仗自己的身高优势挡着後备箱,辛念齐只能无奈地冲着他嚷嚷。此时常秘书已在车里按了锁後备箱的按扭。

“我正好顺路要去趟机场,快上车吧,时间不多了,国际航班要提前四十五分锺登机的,这个你应该知道吧?”说着便自顾自地上了车。

“那我是否得感谢你这个大人物百忙之中还抽空来接送我这个陌生人去机场?需要放烟花点大P答谢你吗?”无奈之下,辛念齐只能乖乖上车,心里却对他莫名的殷勤有成见。

“不用,不客气。”顾铭择顺着她的话回答,辛念齐便不再搭埋他了──对付一个讨厌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沈默。

去机场这半个小时的路程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顾铭择总是主动找话题与她聊,但辛念齐无意回答他的任何问题,每次在她一句简短的“是”“嗯”“哦”之後就是难熬的沈默,常晓美在後视镜里就能看到她上司的无奈。

到了机场,出於礼貌,辛念齐还是向这个男人道了声谢谢。奇怪的是,他竟跟着她办理登机手续,然後跟着她上了飞机,而且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这……你……”尽管心里犯疑,辛念齐却不知以什麽立场问他这一连串举动的原因。

“怎麽了?”顾铭择倒是挺坦然地看着她。

“没。”辛念齐突然觉得自己太多嘴了,便决定接下来的十三个小时不再说话了,但顾铭择却不顾她沈默的打算,说道:

“事实上,九月份在米兰的时候,我们就该见面的。”

“九月份?”想起上次去米兰参加时装展的事,辛念齐不禁疑问:“你怎麽知道我在那里?”

“抱歉,我查了你的一些资料,包括以前你忘记了的事我都知道。”

闻言,辛念齐警惕地盯着他,没有回话。顾铭择看了她一眼,又说:“上次我也在米兰,当时看到服装秀的时候,有种强烈的感觉,我有把握,那些画面以前一定发生过!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

听着他讲述与自己当时同样的感受,辛念齐渐渐卸下心防,但顾铭择又提到那个乞丐:

“那位乞丐给我看了我们几年前在米兰看时装展的照片,我才想去一趟米兰的。”

之後,顾铭择大言不惭地问:“不知你此行去米兰做什麽呢?”

听到料想中的回答後,顾铭择点点头,心里对张允甫的安排相当满意──既然那位老人家不愿亲口说出事实,他就得帮他找出事实。在这点上,顾铭择看准了他会因良心不安而竭力帮忙的。

在飞往米兰的路上,他们和平地处了十三个小时,没有任何矛盾,也没有发生什麽不快,直到下飞机前,他们看起来还像一对相处愉快的朋友,但当顾铭择跟着辛念齐到同一个酒店入住时,後者终於忍不住把心里的疑团统统倒出来。

面对辛念齐咄咄逼人的态势,顾铭择不得不实话实说:“我想我们如果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对恢复记忆会有帮助的。”

“我以为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我不稀罕恢复那些记忆!”辛念齐怒视着他,质问道:“所以,你到我家门口接我,并不是因为什麽狗屎‘顺路’,而是有目的的?”

“我只是……”听到辛念齐说chu话,顾铭择惊讶之余不忘为自己辩解,但前者并不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她又丢出另一个问题:“而我现在之所以踏上这块土地,全赖你对张老先生软硬兼施,威胁利诱?”

“我没……”

“无所谓!你自个慢慢在这个城市回味当年吧。”辛念齐丢下这句话,便拉着行李走出酒店,但顾铭择即时抓住她的手,劝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感受下意大利的热情?”

“不必了!”辛念齐冷冷地回道,欲抽回手,却是徒劳。她怒视着这个自作主张的男人,恨不能将他当场撂倒。

“我想你还是留下来观光几天吧,意大利很热情,我们这样‘手拉手’,在旁人看来是亲密的表现,你即使用英文喊‘非礼’也没用。”事到如今,顾铭择不得不使出这无赖的招数,後来他甚至厚着脸皮对她说:“我们上次来这儿应该是以情侣的身份,这次……考虑到双方还未适应这种关系,就订两间房吧。”

看到辛念齐怒形於色,他知道此次米兰之旅不会太顺利。

☆、47重游旧地2

辛念齐原本打算借这米兰之行观察当地人的衣着习惯,为她的新作寻找些灵感,当她带着画板、笔、纸等全套速描工具准备出门时,顾铭择却在门口挡住了她。

“你若妨碍我的人身自由,我想意大利的警察再怎麽热情也不会把你这种做法视为‘亲密’!”辛念齐抱着画板挡在两人中间,防备地盯着他。

“我并没有妨碍任何人的人身自由的打算,你大可放心。我只是想请你跟我一起去看米兰的春季展的show。”顾铭择把双手放在身後,摆出一副安全无害的姿势。

“没兴趣。”辛念齐撇撇嘴,尽管心里想去,却碍於情面不能答应。

“我知道你想去!”顾铭择看了她一眼,她眼中闪过的迟疑泄露了她的心思。

“没有!我想去找家咖啡厅坐着画画。”她继续口是心非,语气却没有刚刚那麽坚决。-

“看完时装秀,我们可以找家咖啡厅坐着画画,你想画到什麽时候都没问题。来吧!我买了两张票,浪费了多可惜!”顾铭择连拖带拉地把她带到时装城展览会的地方。

展会现场,人潮汹涌,顾铭择下意识地抓住辛念齐的手,後者一心只顾护着自己的画板,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左手放在别人的手心里。他们来到前面的座位坐下後,顾铭择仍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像是在努力回想些什麽,但结果还是让他失望了──牵着辛念齐的手,除了有一种莫名的温馨感,并不能让他想到过去的点滴。接触到她责备的目光,他才不好意思的松了手。

看着T台上那些瘦得令人心悸的模特儿,辛念齐内心直赞叹她们为职业而献身的J神,与此同时,她也想到另一个观点:她们是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才不得不瘦的。这句话很熟悉,她却一时想不起出处。这时,顾铭择突然说

“这些模特儿为了挣几个钱瘦成这样,生活真不容易!”

“你为什麽说这句话?”话一出口,辛念齐觉得自己问得太唐突,便用另一种方式问:“你怎麽会这麽想?”

“难道不是吗?纯粹的皮包骨头!看来穿衣服的比较做衣服的苦一千倍。”顾铭择看着辛念齐,笑得有些怪异,後者不自在地问道:“什麽意思?”

“看看那些模特儿,再看看你自己,服装设计师比模特儿丰满得多了。”

如此露骨的对白,令辛念齐涨红了脸,她迅速把头转向T台,再也没看他。

顾铭择自知玩笑开得过火,想说点什麽弥补却尴尬得说不出来,直到走秀结束,他献殷勤地帮她拿画板等工具,他们之间的沈默才打破,但是到了一家意大利咖啡吧後,他们又因买单的问题出现矛盾。

“我为什麽要你帮我付钱?我有欧元!”辛念齐固执地说,还特地从包里取出欧元纸币给他看。

顾铭择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懂意大利语吗?”

“这个没有关系,英语也能沟通!我不想欠你人情。”

“OK,你要喝什麽咖啡?”顾铭择做出让步。

“卡布奇诺。”辛念齐随口说出一个咖啡名,不料却招到顾铭择侧目,但後者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辛小姐,关於这个问题,我要提醒你,卡布奇诺一般只在早晨十点半以前供应,十点半以後当然也有,但如果你执意要喝的话,无疑是在向意大利人宣布你是个外国人!”

听他这麽一说,辛念齐有些羞赧,但还是嘴硬得回驳道:“我本来就是中国人,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外国人,不过,既然这麽讲究,那就来杯跟你一样的吧。”

之後,她听到顾铭择对收银员说了句Espresso,然後又转向她说:“意大利浓缩咖啡。”

在咖啡吧里,一切都很温馨。

辛念齐专注於自己的画,顾铭择专注於她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在旁人看来,他们像一对情侣更甚於普通朋友,只是他们对彼此都没有记忆,连普通朋友都还算不上。

“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看着辛念齐专注的表情,顾铭择不禁为之动容,只是他关注的对象似乎并没有把他这句话当成恭维。

辛念齐停下挥动的画笔,警觉地盯着他,“你想说什麽?”

“我想我失忆以前一定跟你说过这样的话,难道你不觉得这种情景很熟悉吗?”

“你或许跟哪个外国美女说过类似的话,但与我无关,不要跟我提失忆的事!我宁愿当自己没有失忆。”辛念齐冷冷地回道,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画纸上。

“念齐,你别自欺欺人了!如果这样自我催眠,反复跟自己强调没有失忆有用的话,我们何必千里迢迢飞来意大利寻找当年的回忆?难道你还不理解我的用心吗?”顾铭择苦口婆心地说道,“看看那些动作轻盈的侍者,看看那些站着喝咖啡的意大利人,此情此景,难道你不觉得熟悉吗?”

辛念齐对上顾铭择的眼眸,脑中那个梦魇再一次清晰地闪过,一阵心悸从骨子里串出来,迅速扩散到全身每个细胞,她痛苦地合上眼,不愿再想象那些重复的画面,却又忍不住去想。直到热泪从睫毛末端滑下来,她才睁开眼睛,起身收拾工具准备离开。

“念齐……”顾铭择也起身,看到她无声的泪,他心如刀割,她内心纠结着痛苦,他却不能代她承受。他怎麽忍心看着她掉泪?

回到酒店,他送她回房时又向她道歉,并承诺可以随时跟她返回上海。

也许是他太自私,一心只想着怎麽让自己恢复记忆,却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因为失忆,他们同样质疑爱的不确定X,同样没有安全感,然而她似乎比他多了点什麽顾虑。

米兰的夜,同样喧闹,顾铭择却无法融入这种氛围,酒吧的狂欢、爵士乐、摇滚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十一月的寒风吹得他的心更觉落寞。

☆、48 流浪画家

顾铭择漫无目的地穿过人群,正决定要回酒店时,後面有个人搭住他的左肩,当他以为是某个热情的意大利女人要来找他搭讪时,嫌恶地侧过脸,却看到一只长满老茧的手。

他转过身,看到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醉汉,对方长不高,跟辛念齐差不多,想到这,顾铭择不禁在内心嘲笑自己,他竟拿一个陌生的醉汉跟她作比较。

醉汉背着一张破旧的画板,左手用三G手指捏着酒瓶,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不足五公分长的画笔,破旧的衣着和满脸的沧桑泄露了他落拓的生活。他一踉跄,那半瓶酒也跟着在瓶里晃荡,起了泡沫。

“老子……今天高兴!给你……免费……画张像吧!”对方一出口就是地道的汉语,但顾铭择见他一副醉态便没有回答,准备绕道走开,但对方却抓住他的手不让走。

“你不信?”醉汉打了个酒嗝,愣是盯着顾铭择的脸足有五秒,突然又改用意大利语对他重复了刚才的话。

“你喝醉了。”顾铭择对他说道。

见顾铭择说了普通话,醉汉脸上露出一种他乡遇同胞的欣喜,赶紧说道:“我没醉……嘻嘻,别看我老打嗝,我其实真的没醉……给你画张像完全没问题!”说话的时候,醉汉还间断打了几个嗝,每次总从口中呼出浓浓的酒J味。不寻常的是顾铭择对他这般chu俗的举动并不感到厌恶,反而停住脚步,甚至有种冲动,想跟这个醉汉耗上一整夜,喝酒或者聊天什麽都行。

醉汉见他不排斥,也乐了,说道:“不会耽误你太久,呵呵……三分锺!三分锺足矣……”

顾铭择随意地站着,醉汉并没有要求他摆什麽样的姿势,而是很认真地拿出画板,把那G小画笔衔在嘴里,酒瓶换到右手,空出两个手指来固定画板,左手在自身的旧衣服上擦了几下才从嘴边取下笔来画。

顾铭择看到对方煞有介事地举动,目光游移在自己和画板之间,不禁觉得有趣,作为一个流浪艺术家的模特站在喧闹的人群中,他有种别样的温馨感,像回到很久以前,被某个人关注着,不因他的外貌,不因他的背景。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份温馨,醉汉已经画完了,他吹了声口哨,喝了口酒走到他身边,从画板上取出那张纸递给他,然後又喝着酒离开,并没有打算听顾铭择评价他的画。-

看着手中的素描,每一笔每一画都很生动,画中的他眼神里有种忧郁的情愫。

他忧郁吗?也许吧。

从头看到脚,顾铭择对画像相当满意,再看他的签名时却呆了--X!这个陌生的醉汉也用这个字母签名!

顾铭择抬头找他时,那个画家已走远。他们中间隔着人群,顾铭择不敢犹豫,目光死死地钉在画家身上,挤进人群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刚穿过人群,画家却拐了弯进入另一条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追上画家的,脑子里全是那个X的符号,强烈刺激着每G神经,好像全身的细胞都被画上那个X的记号!而他,不知道原因。

☆、49 流浪画家2

“呵呵,我都说了……免费的……不用给钱。”画家回过头,摆摆手,又打了个酒嗝,看着顾铭择的脸傻傻地笑。

“不是,我想请问你这个……”此时顾铭择的情绪还停留在上一秒的激动中,一时间指着画上的签名却问不出话来,画家朝他吐了吐舌头,说:“习惯这麽签了,呵呵,别介意啊!”说完又把酒瓶口对着嘴倾倒,才发现酒已喝完,只能遗憾地舔了舔瓶口残余的酒滴。

画家自顾自地惋惜酒尽瓶干,却不知他的上一个动作给顾铭择带来的震撼,後者闭上眼努力回顾那个类似的画面--他隐隐记得曾有个女人俏皮地向他吐舌头,但此刻他脑中却没能搜寻到当时具体的情形,令他更觉无奈的是那个女人的脸竟与眼前的醉汉那张又黑又皱的脸重合在一起,他们怎麽可能是同一个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顾铭择回过神,尴尬地说道:“没事,我只是觉得像我一个姓辛的朋友的签名,谢谢你的画。”说完便与画家道别。

他在想什麽?他竟妄想从一个流浪在异国他乡的画家身上找回记忆?顾铭择泼了自己一头冷水,丧气地转身离开,却听到画家在後面喊他,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他转过身,两人差点撞个满怀,顾铭择扶稳画家倾斜的身体,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异常的兴奋一闪而过。

画家微喘着说道:“兄弟……我知道,这也许只是个巧合,我却奢望它不是巧合。你能否告诉我,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女X的?”

顾铭择点点头,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激动的情绪。

“她……今年是不是二十八岁了?”画家缓缓问出口,殷切地看着顾铭择,等待他的回答。尽管惊讶,顾铭择还是如实地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她是不是出生在洋人的情人节?”

“她是不是有一双漂亮的双眼皮眼睛?”

“她的皮肤白里透红,就像童话中的白雪公主一样?”……

画家每问一个问题都得到肯定的回答,脸上的情绪更是复杂得难以言喻,最後他吸了口气,声音已开始颤抖,问道:“她是不是叫辛念齐?”

顾铭择再次点头时,画家擒在眼里的泪终於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低声念叨着:“我的念齐……我对不起你啊!我的小念齐……”

看到他老泪纵横的脸,顾铭择有些不知所措,前一刻他还对自己傻笑,现在却突然愁容满面。

“她是你女儿?”他说出自己的猜测,画家顿了顿,猛摇头说道:“我怎麽配当她父亲?二十多年前我丢下她时就没有这个资格了!我真是该死!该死!”说着又失控地捶打自己的X膛,顾铭择赶紧抓住他双手,阻止他伤害自己。

“为什麽丢下她不管?”顾铭择想起戴墨镜的给他的资料上显示辛念齐自小就没有双亲,她唯一的亲人也在陪了她十八年後离开,从此她成了真正的孤儿,没想到今天突然冒出个父亲来!

“我……”画家一时无言以对,顾铭择却对他的狠心难以释怀,即使他刚刚自责得哭天抢地也不能得到他的谅解。

“我不认为一个刚出世的婴儿有什麽让你看不顺眼的,让你非得丢下她一个人不可?”说话的同时,顾铭择也对自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气愤感到惊讶。

“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因为自己的感伤而丢下她……我的念齐,这麽多年来我几乎天天在想着她,每年到了她过生日的那天,我多麽希望在她身边陪着,每个节日,每一天,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念她,可我现在这副德行,有一餐没一餐的,一件像样的敝体的衣服都没有,连基本的回上海的路费都没有……我对不起她……”画家泪流满面,想起当年的不智,後悔莫及。

看到他悲恸欲绝,看到一个父亲发自内心的自责,顾铭择不禁为之动容,说道:“念齐她现在就在米兰,你或许可以见她一面。”

“真的?!”画家激动地睁大双眼,像是看到了希望,但随即又羞惭地垂下眼,看着自身披着的那件破旧的忘了从哪里捡来的袄,还有那条超宽大的裤子和脚上的那双开裂的皮鞋,喃喃着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怎麽能见她?这个样子不能见我的小念齐……不能,我是她爸爸……不!我没资格当她爸爸,我没资格见她!我现在这个样子……”画家皱着眉头,整个脸因落拓的流浪生活几乎皱在一起,沈陷的眼眶里再一次盈满泪水,羞愧、自责、自卑……百感交集。

顾铭择见他如此痛苦,内心也是五味杂陈,但又希望让他见到辛念齐,至少让她觉得此行没有白费,至少让这个做父亲的了却多年的相思之苦,於是他说道:“她已经孤身一人这麽多年,如果她知道自己有个父亲,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你是她爸爸,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地位,你都是她爸爸!亲人,是不会在乎衣着这些物质上的东西的。见不见她可以由你自己选择,但她明明有个父亲还活在这个世上,明明还有个亲人,却因为这个唯一的亲人不愿见她而一直孤身一人。她表面上虽然开朗乐观,但你永远不会猜到她内心的孤苦!你怎麽忍心让她一个人孤独终老?她已经过了二十八年没有双亲的日子了,从她NN去世後,她一个人就这样孤苦零丁地过了十年,你忍心让她继续这样下去吗?”

“她NN已经不在了?那麽长时间,而我却……”画家震惊得一时语塞,过了好长时间才又说道,“小念齐一定很伤心……我真想知道她现在怎麽样了,我想看看她是不是像她的妈妈一样漂亮,想看看她是不是长高了许多,想知道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说着说着,画家又是热泪盈眶。]“那麽我们现在就回酒店去见她!”顾铭择唯恐他临时又因心里的矛盾而改变主意,便拉着他迅速走回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画家仍心神不安地问道:“真的可以见她吗?小念齐就在这里?”

“是的。不过她已经不小了,现在已经是接近一米七的身高了。”顾铭择带着他进电梯,步入他们住的楼层,来到辛念齐的房间门口。

“先别敲门!”画家突然抓住他抬起的手,几分锺前才决定的事,这会儿又犹豫不决了。

“她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顾铭择说服道,抬起另一只手欲敲门,却又被阻止了。

“不,先让我平静一下,我这个样子真不好意思见她,我要深呼吸……”

几分锺後,画家终於紧张地看着顾铭择敲门,但他敲了几次之後都没有人应,旋转门把手一下子就把门打开了,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唤了几声没也人回答。

“也许是她感应到有个特别的人要见她,所以躲起来了,呵呵。”顾铭择尴尬地笑笑,画家却陷入忧郁之中。

“顾先生是要找辛小姐吗?”这时一位服务生闻声而来,说道,“她一个小时前已经离开了。”

“什麽?去了哪里?”

服务生摇头说不知道。

相较顾铭择的震惊,画家却只能无声叹息,难道他注定与女儿无缘了?当年,辛念齐的妈妈因难产而死,他悲痛欲绝之际选择了堕落,於是抛下刚出世的女儿给自己的老母亲,四处流浪,漂泊。这麽多年来,他时时想念自己的母亲和女儿,却没能回到他们身边,甚至连母亲去世时都不能陪在她身边!如今有机会与女儿一见,她却又离开,与他隔了大半个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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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回到陌生1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尽管此刻已置身在浦东机场,辛念齐仍有些恍惚,她的心不知落在何处,也许还在米兰,也许已在上海,也许掉落在地中海的某一处……她心不在焉地上了一辆出租车。

中午的车流高峰期已过,路上红灯不多,辛念齐眯了一会儿功夫就到家了,行李丢在家就赶回“依人服饰”。

张允甫一听说辛念齐回来就赶紧拨内线唤她过去。

“张总,不管您过去是出於什麽原因帮顾铭择,我以後都不会去见他,除非是公事!”像是知道他要说什麽,辛念齐决定先发制人,说道,“您应该知道,您一向是我敬重的长辈。”

“念齐……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麽?”张允甫看她一脸决绝,忍不住往坏处想,“如果那小子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没有。”

见辛念齐脸上泛起红晕,张允甫更着急,五年前顾铭择还是个谦谦君子,五年後他是否因失忆变了本X,他无从知道。倘若辛念齐受了什麽委屈,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张允甫诚惶诚恐地说道:“如果他做了什麽过分的事,一定要跟我说。”

“他做的过分事就是……”话到嘴边,辛念齐却没好意思往下说,被骗去Calvin两次就算了,竟还被设计飞了半个地球到另一个国家去陪他缅怀过去!她转口说道,“哎!您别问了,反正以後就是见到那个人我也会当作不认识他!”

“这……”不给张允甫回话的机会,辛念齐丢下一句“没什麽事我先出去了”就走了。

“哎,这对年轻人什麽时候才能得到幸福啊?”张允甫叹了口气,内心矛盾该不该帮助他们,可是他能帮上什麽忙呢?这两个失忆的人,纵使双双中了丘比特之箭,月老也未必有能耐让他们回到从前吧?

辛念齐回公司不到两个小时,张允甫就再次接到顾铭择的“搔扰”电话。

这位老人家抄起话筒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臭小子,你是不是对我们念齐做了什麽见不得光的事?枉我尽心尽力帮你,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顾铭择被问得有些心虚,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她已经回‘依人’了吗?”

“你还好意思问?她一回来就说不想再见你了,你究竟做了什麽事?你知不知道,我在她心目中德高望重的形象全让你给毁了?”

得知辛念齐已平安回来,顾铭择才松了口气,赔笑道:“我没有欺负她,至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欺负,呵呵……”

“什麽才叫真正意义上的欺负?啊?”张允甫冲着话筒吼道。

“我只是……”想到自己不光彩的行为,顾铭择又改口问道:“她真的不愿再见到我吗?”

“没错!除非是非常有必要见面的公事,否则不止她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张允甫说得义愤填膺,顾铭择却丝毫没去在意他的怒气,暗自斟酌了他的话之後,他问道:“只要是公事就可以见面吗?”

“公事?公事怎麽了?我劝你别打她主意,就算你们以前……”突然察觉自己差点说漏嘴,张允甫赶紧闭上嘴,电话那头的人却敏感得不肯罢休,追问道:“我们以前怎麽了?”

“就算你们以前……见过几次面,但双方还很陌生,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以公事为借口调戏我们公司的设计师!”说完这句话,张允甫暗自捏了把冷汗。

“这一点您大可放心,我向来公私分明,绝不可能在谈公事时儿戏。”顾铭择表面上很驯服,实则为自己“不谈公事时”留後路,他又想到米兰遇到画家,於是问道:“对了,张老先生,既然您不愿告诉我我的过去,那麽关於辛念齐的过去可以告诉我吗?”

张允甫原想拒绝回答,却又听他问道:“她是不是有个父亲是画家?”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了。”

“真不知道吗?张老先生,难道您那位朋友要您承诺那麽多吗?是不是连问个中国历史也不让透露了?”顾铭择有点气恼他对他那位朋友的承诺。

“放肆!这是你跟一位老人家说话的态度吗?”张允甫佯装生气,想借此避开他的追问,後者顺了他的意,但丢了一个更大的包袱给他,顾铭择说道:“那您不介意我到贵司探访吧?”

挂了电话,张允甫就开始抓狂:“探访!探访!这小子G本就是有意给我找麻烦!这样明目张胆来我公司见人,不是有意让我食言吗?”念叨半天,他才打电话通知楼下的前台,让她们一见到顾铭择马上通知他。

当然,顾铭择并没有当天就到“依人服饰”作客,他得为自己找个堂皇的理由才能上门拜访。丁玲玲见辛念齐不到两天就回来,内心否定了杜靖宇之前的猜想,便一如既往地待她。杜靖宇则委婉地问她在国外有没有遇到什麽特殊的人,路上一个人是否孤单之类的话,辛念齐不愿提到自己被设计的事,所以对顾铭择只字不提,她的答复也令杜靖宇放下心中的大石。

“出国事件”逐渐平息下来,辛念齐尽管每天仍旧做着同一个梦,对梦中那个被抛弃的女人深感同情,却没有再联想更多相关画面,她已决定不去回想五年前的事,所以再也没有向那两位朋友打听自己的过去。杜靖宇和丁玲玲尽管彼此心存芥蒂,却又不得不在辛念齐面前假装友好,於是有那麽一段时间,三个人在同一张饭桌上用餐,其中一个吃得津津有味,另外两个人却各怀鬼胎,一个担心食物中毒,一命呜呼之後被人肆意给自己加罪,忧心忡忡,食不知味;一个忧虑被当面揭穿过去种种Y暗的行为,从而永远失去辛念齐的信任和爱的机会,提心吊胆,同样食不知味。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一个月,圣诞将至,“依人服饰”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近日一个消息却把其中几个人驱出这种氛围--顾铭择即将来访!

☆、52 回到陌生2

张允甫向在场所有人说出顾铭择的名字时,丁玲玲惶恐不安,偷偷看了辛念齐一眼,後者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反应,她才稍微松了口气,反复安慰自己:她没恢复记忆……

“是Calvin的钻石王老五耶!”有人尖叫道,接着又有人兴奋地附和。张允甫看了辛念齐一眼,忍不住暗自叹气--她看起来很冷淡,就像听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似的。

尽管她对顾铭择的名字没反应,不代表她见到他本人也同样没印象!丁玲玲思忖着如何支开她,避免她与顾铭择碰面。

“他上来了,他就要到我们这一层了!”助理陈小可刚从前台的小妹那里得知这个消息,一放下电话,就激动地蹦起来,赶紧拿出小化妆镜把整个脸都照了一番,其他不少同事也竞相效仿。她们越是兴奋,丁玲玲越是觉得火烧眉毛,顾铭择此时在她心里就像个定时炸弹,只要电梯的门一开,只要他一走进来,只要他看到辛念齐,她的一切梦想都可能在一瞬间幻灭!

“念齐,制样衣的师傅那儿来了一批新花样的布,要不我们去看看?”说着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丁玲玲就拉起辛念齐往楼梯跑,後者正愁没有灵感,所以也不反对走几层楼梯到制样衣的工作室。

丁玲玲一方面估算顾铭择从电梯出来以及与张允甫谈话的时间,一方面想着如何在制衣室拖延时间。辛念齐则静静地跟着她走,一心想着自己的春季服装设计图。

丁玲玲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处心积虑避开顾铭择,却偏偏让他撞见她们!

顾铭择原本走进了电梯,按了到十五楼的按钮,升到十四楼时,他却又突然改变主意。他怀着侥幸心理,希望在爬楼梯的过程中找到一点记忆的蛛丝马迹。当他在楼梯拐弯处看到那个与自己过去有着密切关系的女人时,心脏有一瞬间几乎要窒息,然而对方的面无表情却一下子沫去他大半惊喜。

“你好。”他对丁玲玲说道,又转向辛念齐客气地说了同样两个字。

看到中意的男人跟自己打招呼,显然他已经不计较她之前的过失,丁玲玲本应感到欣慰,却因他对辛念齐疏远的语气陷入一种说不清是喜是忧的复杂情绪中--他不爱她了?抑或是经过五年的淡漠,他已经忘记她了?

“你好。”这是辛念齐对他的回应,同样陌生而客气。丁玲玲侧过脸,看到她只是礼貌地微笑,像对待一个主动向她打招呼的陌生路人一样,疏远得谁也无法联想到他们过去是多麽亲密多麽相爱多麽刻骨铭心!

辛念齐很满意他识相地与自己疏远,他与她之间一句简单的招呼就够了,不需要建立其他复杂的关系。顾铭择对她的冷漠难过也不是,愤怒也不能,只能闷闷地离开。

“念齐……那个……刚刚那位就是Calvin的总裁顾铭择。”丁玲玲小心翼翼地对辛念齐说,一面观察她脸上是否有细微的变化,後者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哦”,便没有接着讨论的意思,但丁玲玲不肯就此罢休,她又试探道:“你觉得他怎麽样?”

“没什麽感觉,呵呵,倒是你,上回他初来上海,你好像事必恭亲,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辛念齐把烫手山芋丢给她。

“我……”丁玲玲一时语塞,内心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要她勇敢承认自己二十多年“马拉松式”的暗恋,反复强调爱情是自私的;一个骂她恬不知耻,横刀夺爱,不择手段!

“顾铭择是个优秀的男人,我想他应该会受到大部分女人的拥戴。”丁玲玲回答得模棱两可,内心却忍不住质问自己究竟要做自私的女人还是无私的朋友。

从一开始她对辛念齐单方面的忌恨,到她被忌恨蒙蔽了理智,到她本着监视对方是否恢复记忆的目的与之成为邻居,再到她被其乐观、宽容、谦虚所感动,她们的友谊由假变真,由浅变深……如果她们之间没有顾铭择,也许早就成为好朋友了,就像这五年来,顾铭择没有出现,她们也得以平静地友好相处,但现在顾铭择又出现了,她的私心和忌妒又一次浮出水面,把她推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如果我做错了什麽,你会原谅我吗?比如……我抢了你的未婚夫?”丁玲玲问了辛念齐一个很幼稚的问题,後者却答得认真:

“如果你们真心相爱,彼此在一起很幸福的话,我会祝福你们。不过,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前部分的回答让丁玲玲既感动又自责,後一句却令她惶恐不安,她以为她知道了什麽,但辛念齐随即解释道:“我是个没有记忆的人,我怎麽能爱上谁呢?即使爱上了谁,谁又能确定那就是真爱呢?

她的话使丁玲玲心情愈加沈重--是谁害她失去记忆?是谁造成她今天对感情的不确定?是谁把一对情侣活生生地拆散了?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自从看到辛念齐与顾铭择见面後,丁玲玲一直忐忑不安,他们那句陌生的对白一直在她心里回荡!这对曾经让她妒忌到失去理智的恋人今时今日竟变得如此生疏!

她不认得他,是因为失忆了;他不认得她,又是为什麽?

原本好好的一对恋人,却因杜靖宇和她制造的意外而变成陌生人!正如杜靖宇所说的,即使没有辛念齐,顾铭择也不会爱上她,同样的,杜靖宇也注定要为自己一厢情愿的爱情伤神。他们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爱情做了这样那样偏激的事,到头来,即使那对被拆散的鸳鸯忘记了彼此,他们也未必能如愿--辛念齐在婚礼上临时改变主意,丢下他一个人;而顾铭择对她发自肺腑的表白无动於衷……

漫漫长夜,丁玲玲回想起很多往事,每每想到与辛念齐有关的事,她总是难以自制地流下眼泪,可就算她的泪沾湿整个枕头,她的那位好友会原谅她过去的种种罪恶吗?

☆、53 灭口

第二天,丁玲玲没有去上班,辛念齐每隔几分锺朝她的位置望去都不见她人影,直到中午,直到下午下班,丁玲玲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她的手机也一直无人接听。

辛念齐匆匆回家,上楼梯时,不由得放轻脚步,她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心里顿时滋生一种不详的预感,隐隐觉得有什麽事情发生了。

上了二楼,过道里站了五六个人,他们围成一圈,指着地面上的某样东西窃窃私语。她透过人群的缝隙往里看,地上竟有一滩有如碗口大的血,在白色瓷砖的衬托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请问这儿发生了什麽事?”她问了一个站离她最近的邻居,对方看到她很是激动,赶紧说道:“你隔壁那位漂亮的朋友在这儿摔伤了,刚刚才送去医院,真是可惜啊!这麽年轻又时尚的女孩就这麽……”

震惊之余,辛念齐迅速从对方口中得知丁玲玲所在的医院,火速赶去。

那滩早已变成暗红色的血表明事发时间很早,难道这就是丁玲玲消失一整天的原因?辛念齐情急之下,没来得及问清情况就跑出来,这会儿在车上不由得猜测那滩血是从什麽部位流出的。摔伤四肢可能出这麽多血吗?若是头部……她心急火燎,遇到的每个红灯都加剧了她的焦虑!虽然她不是医生,迅速赶去医院对那个受伤的人没有什麽实质X的帮助,但她总感觉如果晚到一秒锺她可能连她最後一面也见不着了!

路上,她趁红灯的停顿打了杜靖宇的电话,後者也很震惊,然而惊讶之後是一抹得意的微笑,他的嘴角上扬,眼神里透着危险的气息,而辛念齐看不到。

那女人应该已经断气了--杜靖宇开着车悠悠地想着,车内播放着的激情摇滚乐,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种解脱後的快感!

今早若不是他有文件遗落在家里而中途返回去取,此时此刻他也许就该播放哀悼乐了。

早上他开门进屋那一刻就感觉到反常,平时规矩摆放着的东西大都被移了位,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他一下子就觉察到了,他以为是遭小偷光顾,但除了东西被移动,屋里表面上看不出丢失了什麽,但看到衣柜的门边夹着衣服的一角时,他的心都寒了!这完全不像他的风格!而且衣柜里放着一些足以毁掉他一生的东西,它们虽然不属於他,却在他家的那个角落里静静呆了五个年头,从来不见光,而今很有可能已经被偷走,而且……杜靖宇不敢多想,迅速走过去打开衣柜的门,他还没来得及往里看,验证自己的猜想,眼角的余光就窜过一条影子,他赶紧追出去。

从那一头修长的卷发他就能判定对方就是丁玲玲,而她手上似乎捧着什麽东西,所以跑得不是很快,他在楼梯口就拦住她了。果然,她手上的东西就是他最担心不见的东西!下一秒他就猜测到这个女人从他家里偷走这些的目的!

“你是怎麽进我家的?”杜靖宇冷声问道。

“你有办法进辛念齐家里拿走这些东西,我也有办法从你家夺回它们!”丁玲玲把手里的大箱小箱移到身侧,惊恐地瞪着眼前这张狰狞的面孔。

“拿来!”杜靖宇厉声喝道,丁玲玲被吓得也不自觉提高音量喊道:“休想!我要将它们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吗?你不是爱着顾铭择那个家夥吗?还是你突然变心了?难道你以为念齐看到这些就会马上回想起过去的事吗?如果她知道是你把她撞成这样的,你以为她会原谅你吗?别傻了,这样做你什麽都得不到!顾铭择那边没戏了,念齐也不会把你当朋友看!”说话的同时,杜靖宇趁她不备,欲从她手中抢回箱子,丁玲玲迅速反应过来,死抱着两个箱子不放,两人抓紧箱子互不相让,僵持了几秒,就在丁玲玲以为自己占了优势的那一瞬,她看到杜靖宇脸上有一种Y冷而残酷的笑,箱子从他手中脱离--确切地说,是杜靖宇“大方”地松了手。在此之前,他扫视了周围一圈,他们所在的这段楼梯刚好是摄像头的死角,就算在这里出了什麽事,都与他无关。於是,他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看着这个不理智的女人连带两个箱子,同时伴随着她的尖叫声,滚落了十来层阶梯,最後,她後脑勺触地,箱子也从她手中滚到一旁去。他静静地走下去,抱起箱子从她一动也不能动的身体上跨过,临走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股鲜红的Y体正从她头部流出,但他没有多停留一秒便离开了。

丁玲玲毕竟有妇人之仁,注定要半途而废,把爱情拱手让人,但他杜靖宇不一样!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下定了决心,既然付出了就一定要得到回报,何况他已经付出了二十年!他是投资顾问,关於利害得失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如果投资了得不到他想要的,最後就算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不过,他显然不必沦落到这地步,因为凭他的聪明才智,定能将那些障碍一一除去。杜靖宇慢悠悠地开着车,心里估算着那个女人应该没那麽快进太平间……

☆、54 植物人

急诊室内外,一边是几个医生小心翼翼地为丁玲玲做开颅手术,检查确认其受伤情况;另一边是辛念齐焦躁不安地在门外来回踱步,恨不能穿墙遁地,亲临手术现场看一眼她的朋友。

她们昨天还在一起讨论各种服装面料以及从婴儿到老年人的服装特色,聊得不亦乐乎,今天却突然出现这种状况,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是辛念齐始料未及的。急诊室的门仿佛将她们分隔在两个世界。地上那滩血反复在脑中出现,辛念齐不由得联想到那些重大事故的场面,可是楼梯与过道之间能摔伤到什麽严重的程度?除非从楼上滚下来,可丁玲玲去三楼做什麽?找杜靖宇?然後……

辛念齐猛摇头,她在胡思乱想什麽?杜靖宇是什麽样的人难道她还不清楚吗?她怎能把他往坏处想?正想到他,杜靖宇就出现了,他远远就唤着她的名字,一脸紧张地跑到她身边,问道:“怎麽回事?玲玲发生了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我一整天都没见到她……”一见到好友,辛念齐的眼泪终於不可遏止地流下来,她向他讲述了自己看到的情况,杜靖宇神色凝重地听着,不忘适时安慰她。

“自从上次车祸之後,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用进医院了,没想到玲玲……她究竟受了什麽伤要进去这麽久?我在这儿都等了一个小时了,时间越久,我越觉得事态严重……”

看来是没希望了--杜靖宇心里下了冷血的结论,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无限温柔:“念齐,别担心,我想她会没事的。”说话的同时,他轻轻把抽泣不已的辛念齐纳入怀里。

没事才怪!最好死在手术台上!杜靖宇心里诅咒着。

这时,急诊室的门打开了,辛念齐像看到希望似的冲过去,却看到丁玲玲脸色苍白,头部缠着厚厚的白色蹦带,嘴上盖着氧气罩,氧气罩内壁有些雾,唯一能确定的是丁玲玲活着,但这个活人却一动不动地躺在移动病床上。

“医生,她……她……”辛念齐颤抖着手,指着昏迷不醒的丁玲玲,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激动地扭转头来回看医生和病床上的人,杜靖宇体贴地环住她的肩膀紧了紧,冷静地代她问道:“医生,她现在是什麽情况?”

一位主刀医生答道:“病人身上有多处骨折、脱臼和皮外伤,这些已经处理过了,并无大碍……”

“既然如此她为什麽躺着不动?这些伤算什麽?她为什麽带着氧气罩?”辛念齐激动地打断医生的话,杜靖宇轻声制止她,劝她先听医生说完。

医生叹了口气,示意护士把丁玲玲推去病房,接着说道:“病人的後脑勺摔伤出血,导致严重脑震荡,此外她的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目前仍处於昏迷状态,我们需要再观察两天才能确定……”

“确定什麽?”

“确定她是否处於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

“深昏迷状态?医生!这是什麽意思?”辛念齐震惊得眼眶发红。

医生先是对他们说了些安慰的话,令他惊疑的是他面前这两个人的反应似乎反差太大了:一个人哭丧着脸,正常;另一个却面无表情,甚至眼神里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这不是他作为医生该探究的问题,於是收回目光继续解释道:“就是类似植物生存状态的特殊的人体状态,简单地说,就是变成植物人了。”

听到这个类似於死刑的结果,辛念齐如遭雷击,她忘了杜靖宇是怎麽把她带上车送回家的,脑中一直回荡着医生说的话--

丧失意识活动、认知能力……

仅能维持自主的呼吸运动和心跳……

除保留一些本能X的神经反S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

两天後

“靖宇,我这儿有十万存款!”刚从医院回来,辛念齐便急忙翻出自己的存折,杜靖宇却迟疑着说:“可医生说需要二十万……”

“还差十万,你……有吗?”

杜靖宇原想摇头,却敌不过她可怜兮兮的眼神,但还是委婉地说:“念齐,我不是不想帮她,但这样做有意义吗?你投入这些钱只能维持她基本生存状态,不会有其他帮助!而且这二十万只是这一年的费用,过了这一年如果没有好转呢?再说玲玲的自尊心一向很强,我想……她也不愿以这种方式屈辱地活着,所以……”

“不!你不了解她!我们是好朋友,比亲生姐妹更亲,我们有很多同样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她不会死的!我不要她就这麽轻易地结束生命,一定会有希望的!”

“希望?多久才有希望?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看到杜靖宇质疑的眼神,辛念齐对他失望不已,毅然带着存折和证件出门,杜靖宇却拦住了她。

“你不愿帮她,难道你还要阻止我吗?我们三个人已经相处了五年,难道五年的情谊还比不上十万块的身外物吗?我一直以为你是重情重义的,你却……”辛念齐失望地撇开脸,没有再说下去。

迫於无奈,为了博得辛念齐对自己的好感,杜靖宇只好“爽快”答应分担剩余的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医疗费用,但他说道:“现在银行已经下班,你拿存折也没法取到钱不是吗?明天我们一起去取款,再去医院看玲玲,今天你就先好好休息……”想了一会儿,杜靖宇又关心地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辛念齐点点头。

“这麽晚没有人卖菜了怎麽办呢?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让我为你煮碗面吧!”

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便出现在辛念齐面前。

“靖宇,谢谢你。”

“别客气,为美丽的女士效劳是我的荣幸。”说着,杜靖宇从厨房里端出另一碗面在她旁边坐下。

“不,我是为玲玲的事谢你,”辛念齐羞愧地低下头,说道:“十万不是小数目,我刚刚不该那样说你,对不……”

“嘘……别说抱歉的话,”杜靖宇用食指轻按住她的唇,正视着她的双眸说道,“你知道我没法对你生气的,念齐,无论你说什麽,做什麽,我都不会怨你的,我只在乎你是否愉快,我一直只在乎你……”

这番真心实意的表白和他亲昵的举动令辛念齐尴尬地脸都红了,她并不讨厌他,却也没法爱他,她是个失忆的人,凭什麽确定爱的投资去向?

☆、55 二度求婚

中午时分,在银行柜台窗口,辛念齐取出了自己的所有存款,思前想後还是对杜靖宇说出了心里话:“靖宇,如果你其他地方需要用到钱,就不要取了,我可以想别的办法,真的。”

杜靖宇只是给了她一个微笑,便走到她前面的柜台去办手续。如果这点钱对於挽回她的心有帮助,就算是给丁玲玲那个女人做无谓的治疗,那也是值得的。光是想到这一点,杜靖宇就毫不犹豫地从户头里拿出十万。

之後,他们用黑色塑胶袋包着两叠钞票,一起上了车,开往丁玲玲住的医院。

路上,杜靖宇开玩笑道:“我把老婆本都拿出来了,以後要是娶不到老婆,你可得负责哦。”

“好!我们公司那麽多美女,你看上哪个,我随时可以为你引见,凭你的外表和能力还怕有人拒绝吗?”辛念齐爽快地答道。

“念齐,”杜靖宇突然放慢车速,转头对她说道,“全世界,我只看上你一个。”

接触到他赤裸裸的充满欲望的目光,辛念齐不安地扭头看前面的道路,说道:“我们赶紧去医院吧,不知玲玲现在怎麽样了。”

杜靖宇闻言,便陷入悲凉的沈默中……五年的苦心经营,她还是没有接受他。

难道她失忆了,潜意识里却还惦记着顾铭择?

想到这里,他抓着方向盘的手忍不住用力握紧,指关节也因此发白,为了避免被旁边的辛念齐发现,他又松了松手,不动声色地从後视镜里瞄了她一眼,後者一直看着前方,并没有注意他刚刚那几秒锺的反常,他才松了口气。

他迟早会得到她的!杜靖宇眼里迸S出冰冷的目光,他慢慢加快车速往医院的方向开去,他倒想看看那个躺在医院里的女人离死神还有几步!

进了医院交费後,他们来到丁玲玲的病房,辛念齐仍不忘再次感谢杜靖宇的帮助,後者不以为意,看了一眼床上的“活死人”,动情地说道:“她也是我的朋友,为朋友出这点绵薄之力不算什麽。倒是你,辛辛苦苦攒的钱就这麽慷慨地奉献出去了……念齐,你就是这点吸引了我!你总是那麽善良,为朋友的事让自己吃亏受苦也毫无怨言。”

“靖宇,你千万别这麽说。五年前我出车祸的时候,你和玲玲不都一直陪着我麽?甚至我失忆了,你们也对我不离不弃。我现在这麽做又算得了什麽呢?”

“念齐……”她接近你是因为自己做了坏事而内疚,而我是为了跟你在一起!後面的话杜靖宇没有说出口,也不敢直视辛念齐,他扭头看着病床上的丁玲玲,只见她依旧面如白纸,静躺着像一具尚有体温的死尸。

丁玲玲从头到脚,一寸也不能动,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如果是恶梦里遭遇了鬼压床,她至少能感觉到自己不能动,但不是,她只有大脑的某个角落还能稍微运作。听到杜靖宇那番虚情假意的对白,她什麽也不能做,只能干着急,连皱眉头这种对正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她都办不到。听到杜靖宇接下来的话时,她更急得不知所措,只能从眼角挤出一滴无奈的眼泪。

“念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结婚,可以一起来医院看玲玲,可以一起照顾她,可以一起负责她的後半生……你愿意吗?”杜靖宇深情地望进辛念齐的双眸。

如此动人的表白,如果不考虑他的历史记录,也许连石头都会被感化。

辛念齐茫然地看着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忍,她不希望像上次那样,因为不忍心拒绝而勉强答应,却在最後的时刻又改变主意。她仍记得杜靖宇那张长满胡渣子的憔悴的脸。

见她迟迟没有回答,杜靖宇忙说道:“你不用马上回复我,你可以考虑一下。”

看着他一脸殷切的希望却又想掩饰自己的心急,辛念齐狠不下心说“不”,於是答应三天後给他回复,地点在“听雨轩”。那儿有她的一位故友,上次连声“再见”都没说就离开,实在太失礼了,她一直想找机会道歉。

杜靖宇乍听到“听雨轩”的名字时差点要出於本能地反对,但还是忍住了。“听雨轩”那个女老板在他亲自上门游说之後,相信已经识相地闭了嘴,否则他的念齐不会一直到现在都不问他过去的事。

☆、56 情敌

“听雨轩”一如既往地广受咖啡爱好者的欢迎,不一样的是它的老板似乎脸上总有一抹淡淡的忧伤。

自从上次看着辛念齐失望离去以後,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赫本一直纠结在该不该帮助她那位好友恢复记忆的问题上。那个有点面熟的陌生男子跟她说的话是真的吗?一向奉行乐观主义的辛念齐会因失恋这种小事而大受打击吗?她一直半信半疑。

又是一个平常的周末,她看到那天与辛念齐同时出现的男人已经在店里呆了好长时间了,却不见辛念齐出现,她本想上前向他打听辛念齐的消息,却因他上次冷冰冰的态度而迟迟不敢靠近。如果她继续对好朋友的过去有所保留,这个男人也不会向她透露半点辛念齐的消息吧?

“赫本,一杯拿铁。”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她的朋友来喝咖啡了,她又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咖啡豆、水和制作咖啡的工具上。

顾铭择一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咖啡,一面仔细环顾四周,不放过每一位进门的顾客。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了,咖啡都喝凉了,却不见期待遇见的人出现。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关於他的,关於她的,关於他们的,关於她父亲的……太多太多了,可是上次去“依人”时,她对他的态度却急转直下。该不该见她?该以什麽方式在什麽地点见她?是个问题,令他很是烦恼,所以他只能在这里碰运气了。

为什麽不直接去她家里呢?为什麽傻傻地坐在这里守株待兔呢?顾铭择越想越觉得郁闷,他不是那个幸运的农夫,这家咖啡店也不是那座木桩,而辛念齐更不是那只兔子!他真是傻啊!直接去那个女人家里,就算被轰出来也总比在这里祈祷那个或然率接近於零的事实发生来得强啊!

顾铭择等得耐X全无,欲起身离开坐位时,却见一个穿着浅色牛仔裤和白色羽绒服的女人推开门,这正是他日盼夜盼着的女人啊!顾铭择又退回原位坐下,准备静静地观察她。然而辛念齐没有马上进来,而是回头去召唤她身後的朋友--一个男的,他不认识。

顾铭择远远地注视着那名男子,对方似乎不太情愿进“听雨轩”。三个人几乎在一条直线上,顾铭择有时想多看一眼那名男子却刚好被辛念齐挡住了,而对方同样也看不到他,所以他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安全的了,他可以毫无顾虑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不会被发现。

另一方面,杜靖宇尽管约好了今天跟辛念齐来“听雨轩”,但真正站在这家店门前时,他却感到举步维艰。他後悔来这儿之前没有再确认一下那位女老板的心思。如果可以,他宁愿选在垃圾堆听辛念齐说出自己的决定,也不要在这里!

透过那扇被推开的门往里看,杜靖宇看到店老板正忙着煮咖啡,但她显然已经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辛念齐,所以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杜靖宇扫了一眼咖啡店里的顾客,里面都是些“安全人物”,但他忍不住又重新确认了一下每个人的面貌,结果还是一样,於是他紧张的神经稍微得到缓解。可走到门口时,直觉又告诉他,这里是是非之地!他又神经过敏地看了一眼咖啡店里的人,这回不看还好,一看吓得他差点失态发狂!那个被辛念齐挡着的视觉死角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危险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注意着他和她!他一定看到她了!而她虽然背对着他,但刚才推门的时候她是脸朝里的,不知她是否看到了他!

此时此刻,顾铭择就在辛念齐身後不到十米的地方,不需要五秒锺的时间,他就可以大跨步走到她身边,然後告诉她:他曾是她的未婚夫,由於种种原因,他和她分隔两地多年,而今又幸运地重逢,然後他们俩再一次坠入爱河,再一次踏上红地毯,再一次步入礼堂,再一次登记结婚,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他杜靖宇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像Y沟里的野鼠,偷偷MM的,永远见不得光,只能眼睁睁看着到口的美味不翼而飞。

一时间,震惊、妒忌、愤怒、心慌……各种极端的情绪充斥了他的所有神经,杜靖宇近乎失控地拉着辛念齐逃离现场。

杜靖宇那一系列变幻莫测的表情都被顾铭择收在眼里。看着辛念齐被这个陌生男子拉走,顾铭择心里隐隐觉得不舒服,但此刻没有时间去探究自己的心理,他的心思全被那名男子的举动所吸引,就像当初那个乞丐一样,看到他像见了鬼似的,跑得比谁都快,实在诡异!难道这个人也因为知道他的过去而受尽各种迫害?不,他显然与落拓的乞丐不一样!也许可以让戴墨镜的提供他一些资料。顾铭择思忖着,伸手拿起咖啡杯才发现已喝完,於是干脆起身走了出去。

想起那名特殊的乞丐,自从他去米兰回来後,似乎好多天没见到他了,不知他现在过得怎麽样了?顾铭择决定到上次那个老地方与他会一会。

赫本在柜台处忙着磨豆煮咖啡,待她有空闲抬头看门口时,已不见辛念齐,她把整个咖啡店都扫视了一遍,也见不到她的朋友,甚至刚刚还坐在那里打发时间的男人也一并消失了

难道辛念齐是因为看到她,想起上次不愉快的事才决定离开?赫本叹了口气,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恢复这段友谊,但那可能意味着要以辛念齐的未来幸福甚至生命为代价!想起陌生男子的劝告,赫本不由得怀疑那些话的真实X,她曾与辛念齐相处那麽长的时间,遇到不少大喜大悲的事,然而辛念齐从未过分沈溺於悲喜之中,她几乎做到了古人所谓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乐观的人,实在难以将她与“轻生”二字挂钩啊!

赫本决定下次遇到辛念齐或者刚刚还在店里的那个男人时,一定邀请他们与自己的双亲见上一面,可是他们什麽时候会再出现呢?下个周末?下下个周末?还是明年?赫本微蹙浓眉,为此次错过他们懊悔不已。

☆、57 苦R计

“靖宇,你怎麽了?”看到杜靖宇突然面如土色,辛念齐焦虑地问道。话刚说完,她就被莫名其妙地拉走,然後被他塞进车里,跟着紧张兮兮地坐在急驰的车里远离了“听雨轩”,又看着他像逃避妖魔鬼怪似的猛踩油门。

杜靖宇没有回答她,他没空回答。周末的车流量比平时更大,他要尽快远离那座咖啡店,又得保证自己和辛念齐的生命安全,必须专心开车,任何有关刚才那个场景的问题都能轻易分散他的注意力,使他失控。

直到出了市区,他的大脑才得以正常运作,稍微了放慢车速。

“发生什麽事了,靖宇?”辛念齐再一次焦虑地问道,杜靖宇只是回以一笑,那笑容更令辛念齐担心。

十几分锺前的歇斯底里此刻已得到平息,他在郊区一家饭店门前停车,解释道:“我突然想到这个地方,所以想带你来。五年前你经常一个人来这儿吃饭的。”

“一个人?五年前?”他的话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辛念齐不打算深究,她说道:“靖宇,谢谢你带我亲临旧地,我知道你想借此帮我回想起过去,但是我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有你和玲玲两个朋友,还有我对服装设计的梦想,这些就够了。”

“真的!”杜靖宇惊喜地瞪大眼,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过分高兴,即时降低自己的兴奋度才说道,“你能这麽想真是太好,我一直担心你会沈溺在不可恢复的过去中。”

“不好意思,让你忧心了,以後都不会让你担心了。”辛念齐对他微微一笑。

“既然来了,就进去尝一尝这家厨师的厨艺吧!”说着,杜靖宇就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下车为她开门。

坐在这家陌生的饭店里,陌生的菜谱,陌生的装潢,一切都像是第一次见到的,不管是出於本能还是有意识的回想,辛念齐对这个地方毫无印象。事实上,杜靖宇跟她提到过的或亲自带她去过的地方,她都没有印象。他们是朋友,所以她没有想过怀疑他说的话。他没有必要编故事骗自己,辛念齐总是这样告诉自己。甚至李明祖出现後,给她提供了一些不一样的信息,她仍偏向於这位结交了五年的朋友。

一顿饱餐之後,杜靖宇没有多说什麽便带着辛念齐离开,既然她已经不执着於恢复记忆,他也省得去编故事了,所以尽管惊讶於她的转变,但这对他来说应该是好现象。

他今天本来打算向辛念齐求婚,即使她没有当即答应,他也可以动之以情,再加上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J湛演技,一定能说服她在结婚证上签名,但是,顾铭择的出现把他的一切美好计划全毁了!在此之前他以为只要防止他们见到彼此就天下太平了,可今天亲眼见到他们俩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点时,他却如临大敌,分秒难安!辛念齐一天没答应跟他结婚,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车开进市区,看到行人和车辆明显增多,杜靖宇内心突然萌生一个Y险的计划。他看到前面十字路口的绿灯即将转黄,并没有减速的打算,而是以原来的速度继续行驶。等辛念齐发现异样并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他才一脸紧张地说:“刹车好像卡住了,踩不下去!”说着,他不断抬脚碰刹车板,做出已使力但不见效的无奈表情,他又慌乱地用手臂擦拭了一下额头。

那刺眼的红灯离他们越来越近,两边原本并行的车都在线内停下来,他们的车却一直往前滑行,虽然已经完全松开油门,但由於惯X,车子不能马上停下来,此时右手边的车已经开出来了。

“念齐,别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杜靖宇向她保证道。

眼看着那辆车越来越靠近,辛念齐只能不知所措地大口喘气,X口大幅度地起伏着,死死地盯着那辆车,祈祷它下一秒就静止不动。

在这紧急时刻,杜靖宇突然猛打方向盘,方向盘逆时针转了好几圈,车身在几秒内转了一百八十度,轮胎与地面磨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啊--”辛念齐尖叫着,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地抓住车顶的扶手,车子停稳不到一秒,她便感觉到整个车体包括她自己和杜靖宇都强烈地晃动了一下,伴随着一声巨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同时有几片玻璃碎片飞过来,她本能地用手护住头部。车上两个安全气囊都打开了,但她听到杜靖宇发出一声闷哼。忍着昏眩,辛念齐推开驾驶座的气囊,看到另一边的车门已被刚刚开过来的车撞得严重变形了,此外杜靖宇咬紧牙关,整个脸几乎要皱成一团,像在经受着什麽巨大的痛苦似的,随即她发现他的左腿被撞凹进来的车门卡住了。

“靖宇!靖宇!”看着杜靖宇越发苍白的脸,辛念齐惊慌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拨了一二零。

“快点接听!拜托快点接听!”电话里间隔很长的“嘟嘟”声更使人神经紧绷,辛念齐一面伸手替杜靖宇擦去额头上的虚汗,一面对他说些鼓励的话。

紧急电话五秒锺後接通了,辛念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跟对方说明事故地点及现场情况,挂了电话她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救护车很快就会来了,你要坚持住啊!”

杜靖宇侧过脸看她,笑得很虚弱。他原想制造轻微的擦伤,没想到从侧面开来的车子跑那麽快。左腿传来的巨痛慢慢侵蚀着他的意志,他感觉有一股股热Y在往外喷S,他的眼皮越来越无力,但看到心爱的女人为自己流泪,再重的伤都值了!

“他还好吗?快上我的车去医院吧!”

杜靖宇闭眼之前,窗外有个熟悉的声音朝车里喊着,他努力地扭过头去看对方的脸,对方竟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人!但他连皱眉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58 冤家路窄

“明明交通灯已经转红了,你们为什麽还不要命地开出来?还在十字路口表演汽车旋转特技?难道生命是这样践踏的吗?”顾铭择开着车,双眼一直看着前面的路况,没有回头。

副驾驶座的瘸腿乞丐见他怒气冲冲,没敢吭声。但坐在後座的人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唬到,辛念齐同样气愤地回道:“刹车失灵有什麽办法?难道让我们跳车吗?明明看到我们的车,你还开那麽快,把人撞成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看到杜靖宇被血染红的裤子,辛念齐几乎要再次落泪,但她的愤怒占了上风,眼泪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此刻她绝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但她又听到对方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没见我正赶着送我朋友去医院吗?”

朋友?乞丐乍听这两个字,受宠若惊地转头看顾铭择,後者一直用侧面对着他。

“是你?”辛念齐一看到乞丐的侧面就认出他是咖啡店里遇到的那个乞丐。

“呵呵,是我。”乞丐扭头跟她打招呼,傻笑得很可爱,一点也不像前不久才被人打瘸了腿的可怜虫。

“你怎麽跟他成了朋友?”

“呃?”乞丐被这麽一问,感觉受到污辱,羞愤之余却说不出话来。

辛念齐解释道:“我是说你怎麽愿意跟他这种人做朋友?”

“呃……”乞丐苦想着如何得体地回答她而不至於得罪顾铭择,但顾铭择让他省了些脑细胞,他侧着脸对後座吼道:“别得寸进尺!我现在送他去医院完全是出於好心和顺路!我随时可以丢下你们不管!”

辛念齐本想说没有他,救护车也会在十分锺内到达;但看到杜靖宇苍白的脸,她只好忍气吞声,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到达医院。

顾铭择也没再说话,他也恨不得快点到医院。一个小时前,他在小胡同里看到乞丐时,差点反胃得吐出来--乞丐的左腿断得惨不忍睹,膝盖骨碎得血R模糊,因为天气冷又没有及时得到治疗,伤口上已大面积化脓。若不是表皮和几G藕断丝连的筋连接着,他的小腿部分几乎要与大腿脱离了!

乞丐告诉他,半个多月前,小胡同里突然来了一群人,围着他便是一阵毒打,他们离开前还一个个轮流用B球棍对着他的左腿猛打!

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要做得如此灭绝人X?顾铭择想不透。

到了医院,杜靖宇和乞丐同时进了急诊室。走廊外一分锺前的嘈杂和忙乱突然消失,现在变得格外冷清,顾铭择和辛念齐分别坐在长椅的两端,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没有说话。

後来,顾铭择先开口了:“他是我们过去的见证人之一,也许他也是。”

辛念齐一时没弄清他所说的两个“他”是谁,只是疑惑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那个乞丐,你知道的,我们以前一起去米兰看时装秀时,他也偷偷跟着去。而你那位……朋友,是吧?”顾铭择猜测着询问她,辛念齐谨慎地点了一下头,他又说道:“他看到我就跑,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一定认识我!”

“靖宇?他什麽时候看见你就跑了?”辛念齐半信半疑地睨着他。

“今天下午,在听雨轩门口。”顾铭择如实说道。

“你也在那儿?”

“我一有空都会去那家咖啡店,那里对我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并不是因为那名乞丐告诉我我们过去经常在那里约会。第一次发现这家咖啡店时,我潜意识里就想靠近它,我想你也有同样的感受!”顾铭择替辛念齐下了结论,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很久,但他得到了意外的回答:

“我潜意识里排斥它。”

“你……”顾铭择不解地看着她。

“要恢复记忆是你个人的事,”辛念齐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打算利用我帮你找回那些记忆,我劝你早点放弃!”

“这怎麽是我个人的事?你也是当事者!”顾铭择激动地站起来,气势很是逼人,辛念齐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坐着抬头看他,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时,一个护士闻声走来朝他们警告道:“在医院请小声说话!”

顾铭择才稍微较低音量,说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辛念齐并没有因此觉得危险系数降低了,因为他俯身怒视着她,好像下一秒要对她做出什麽暴力的举动似的,她瑟缩了一下,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怕泄露了自己的恐慌。

“我并不是自私地想恢复自己的记忆,我也希望你恢复记忆。不管将来怎样,我们毕竟曾经相爱过,我希望你想起过去,就算没有想起我,至少能想起你那位年迈的父亲。他一个人长年流浪在意大利,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却因你提前回国而错失良机!”顾铭择想起那位落拓的画家时,还是忍不住为他惋惜,当时无论他用什麽办法说服他,那位老画家都不愿跟他回国。

“父亲?哼!这又是谁杜撰的故事?”辛念齐对他讲述的不以为然,她想起小时候那段记忆,NN曾告诉她:她的双亲在她出生时就逝世了。现在从顾铭择口中凭空出现个“父亲”实在可笑了!

“你竟怀疑我说的话?他的画作签名跟你的一模一样!他也亲口说出了你的名字!你那种眼神是什麽意思?”顾铭择气急败坏地捏住辛念齐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逼她看着自己。

四目相会的一瞬间,两人记忆深处仿佛有某G神经被触动!同一个动作,同样的表情,仿佛在另一个时间上演过……

顾铭择耳边回荡着一个熟悉的男声:“你那种眼神是什麽意思?下次再这样签名我跟你没完!”脑中同时出现一个女人愤懑的脸。等他回神回到现实时,那张脸又变得模糊了,只见辛念齐微皱眉头,愤懑地瞪着他。

“你为什麽皱眉?你是不是也想起了什麽?”他迫切地问道。

“我没有!”辛念齐喊着拍开他的手起身跑开了。

她绝不承认每次与他对视时,那个梦魇总是一次比一次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那个梦魇不能是真的!绝对不能!

☆、59 冤家路窄2

“阿姨,你的手机。”

女人回头一看,一个稚气的小女孩踮着脚,小手抓着手机举得老高,想递给她,於是她稍微弯身去接……

辛念齐甩甩头,盯着镜中那张熟悉的脸,忍不住又去想那个梦,那个女人伸出去接手机的手,戴着白色手套,皮肤白皙,俨然就像她自己的手!而铺在地上那一段长长的白色婚纱拖尾像是她衣服的一部分……她下意识地学着梦境中的女人--转身,微俯身,斜向下伸出手……但她只看到洗手间的地板,其他什麽也没有,脑中也没有什麽新的影像。

“毕竟只是个梦啊!我在想什麽呢?”辛念齐自语着,拧开水龙头,双手捧着水往脸上泼,试图让自己清醒,再抬头看镜中的自己时,冰凉的水似乎真的起了效,她是辛念齐啊!不是梦中的女人!

辛念齐做了一次深呼吸,从一旁的纸筒里抽了几张纸擦干脸,便匆匆走出洗手间。

自刚刚从顾铭择眼皮底下逃离,她已经在洗手间里呆了半个小时之久,不知杜靖宇是否已脱离危险?

走回急诊室门外,顾铭择还在那儿坐着,一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来。接触到他温和的目光,辛念齐低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同是失忆的人,她也曾执着於回想起过去,只是领教了周围的人对她的敷衍了事和异样目光之後,她失去了信心;同时那个梦更加频繁地出现,甚至连白天她闭目养神的功夫也能清晰地重演,每一次有新的状况出现,她却突然醒来,梦中的情景好像在向她传递着什麽信息。每一次,都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悲恸和不详的预感向她席卷而来;每一次,都消减了她面对过去的勇气。而顾铭择也许没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障碍,所以他可以大胆地、无所顾忌地追寻过去,甚至大费周章,飞了半个地球只为和她看一场服装秀,可她却一声不吭地独自回国。

仔细想来,顾铭择是顾铭择,她是她,她没必要去配合他恢复记忆,但他每一次出现,都迫使她不得不去回想过去--有关她和他的过去。尽管每一次脑中出现的都是些空白的画面,她却本能地排斥它们,同时也排斥顾铭择,所以他和她沦落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关系。

正犹豫着要走过去坐下还是离他远远地站着时,顾铭择走到她身边,生硬地道了歉,又说道:“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是有意要逼你回想过去,但我说的关於你父亲的事都是真的,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我……”

顾铭择正要说重点,急诊室的门这时被打开了,随之传来一阵吵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乞丐学人家打什麽架?要打架还当什麽乞丐?”女人责骂道。

乞丐马上反驳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无辜的!整个过程我一直是被打的那个,你有没有同情心的?学人家当什麽医生?”

顾铭择看到乞丐坐在轮椅上被後面的女医生推着出来,整条左腿打了厚厚的石膏,直直地架在半空,他换上一身整洁的病人服,身上脸上的灰也被擦干净了,看上去很J神,黝黑的皮肤并没有掩盖他的斯文气质,但他与女医生说话的口气却大出他和辛念齐所料。

女医生把乞丐推给顾铭择,对他叮咛了一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同时递给他一袋烂泥般的照片,说道:“他的衣物都扔了,只有这个他坚持要留着。”

“送给你的,我实在没别的东西能表达谢意了。”乞丐感激地说道。

看到顾铭择欣然接过透明袋还对他由衷地说了声谢谢,在场的其他人都惊讶不已。辛念齐尽管好奇,却找不到发问的理由。

最後,女医生离开时不忘加一句:“有些人天生只适合爬格子,还是乖乖在室内呆着比较安全,小心出门都会被太阳晒伤!”

乞丐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意味,立马警告道:“你嚣张什麽?小心明天报纸的社会版……”说着,见女医生在他腿上的石膏轻敲了两下,乞丐即刻变了态度,嘻皮笑脸地说:“报上会出现一篇报导,赞美贵医院全体医生,特别是骨科医生,呃……善待病人,医德无量……呵呵,医德无量……”

“请问我那位受伤的朋友怎麽样了?”眼看着最後一个医生也要离开,辛念齐急忙问道。

“你男朋友没告诉你吗?”那位女医生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和顾铭择。

辛念齐更是大惑不解,扭头看顾铭择,後者解释道:“你朋友已经被送到病房去休息了,相信不用多久就会醒来,只不过,他可能有一段时间需要这个……”他指了指乞丐坐的轮椅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太担心。”

“这个?是哪个?难道……”辛念齐吸了一下鼻子,痛苦地向他确认道,“难道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吗?”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这只是暂时的,也许两三个月後他就能站起来……”

“也许?是什麽意思?难道……”辛念齐联想到杜靖宇也像眼前的乞丐一样,将面临与轮椅共度下半生的命运,不禁红了眼。

女医生见状,好心安慰道:“只要他积极配合复健,是可以缩短这个时间的,在此之前也有一个月就能正常走路的例子。”

“他现在在哪儿?我要去看他!”辛念齐向女医生询问了杜靖宇的病房号,准备去看他,但顾铭择阻止了她,他捉住她的手臂问道:“他是你男朋友?”

“呃?脚踏两船?”女医生疑惑地看向乞丐,後者耸耸肩表示不清楚。

“什麽?”辛念齐觉察到两人的目光交流,狐疑地盯着他们。

女医生指着乞丐说:“是这个人告诉我的。而且顾先生也帮你那位朋友付了医药费和住院费等所有费用,难道他不是……”

听到这里,辛念齐打来提包,转向顾铭择问道:“多少钱?我还给你!”

“不用拿了,我想你不会带那麽多现金在身上的。”顾铭择说道,“虽然这次事故不全是我的错,但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责任?你说得倒轻松!坐轮椅是什麽滋味,你知道吗?他中午还好好的,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本来被撞到的人应该是我的,如果他没把车转过来的话,现在躺着的人就是我了!他是为了我才伤成这样的……”说到最後,辛念齐已泣不成声。

顾铭择机械地松开她的手,缓缓地说道:“快去看看他吧,也许他已经醒来了。”

看着辛念齐急切地跑去看杜靖宇,顾铭择无奈地闭上眼。

“那个……你就这样让她走了?”乞丐无不惋惜地问道。

“就算我们过去真如你说的那麽亲密,也已成往事。现在她已结交了新的朋友,何况我们都不记得彼此,再多相遇也是枉然。”说着,顾铭择与女医生道别,推着乞丐出了医院。

☆、60 收留乞丐

打开车门,顾铭择把乞丐抱上车时随口问道:“你叫什麽名字?”他不想每次都以“乞丐”的名字称呼他,况且他现在这副模样也跟乞丐挂不上勾。

“呃……我……”乞丐一时被欣喜和激动充斥了大脑,说不出话来。五年来第一次被问及自己的姓名,此刻他终於又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受尊重的社会人了!

“忘了?”顾铭择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麽,想给对方更多时间思考,於是他默默地把轮椅折叠好放在副驾驶座,然後坐到驾驶座,关上车门,一连串动作下来,乞丐却还纠结在自己的名字上。回想起刚被丢到一个印尼的孤岛时,他虽能稍微听懂当地人的语言,但对他来说却不是好事,因为他听得出那些人在称呼他“异族人”时那种鄙夷的态度。偷渡回国後,由於他的穿着不得体,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喊他“乞丐”,就连同行也鄙视他,因为他总是张口就习惯X地讲外语,一个说着外语的乞丐要麽是自视清高;要麽是某些社会上层人士无聊当有趣,想体验别样的生活,故意抢乞丐们的饭碗,而这两种情况都使他不能完全融入乞丐的群体--他们宁愿跟同样出身卑微、文化水平低下的乞丐相处,所以他挂着“乞丐”的名,既被普通人瞧不起又遭同行排斥。当然,除了那个哑巴乞丐,他是由衷的崇拜他。

“你……没有名字?”顾铭择见乞丐仍没有回答,便停止发动汽车,扭头正视着他,後者才傻傻地笑道:“呵呵,我原名叫……裴然,那张报纸上的报导就是署我的名字呀。”

“报纸?对了,我一直想知道,为什麽见到那张报纸的人都有很大的反应?”想起张允甫的知情不告和丁玲玲的反常,顾铭择仍想不透报上的内容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

“也许跟我当年莫名其妙的遭遇是同样的原因。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想,这其中一定有人在幕後C纵,否则你和辛小姐去过的大部分地方为什麽都改头换面了?当年连我们一家小小的报社都不放过,更何况其他大大小小的媒体,要封锁所有的消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的势力绝不可小觑!”

“难道你的腿伤也是他们的杰作?”顾铭择从後视镜里看了一眼裴然横摆着的石膏腿,神色凝重地发动汽车。

汽车一路开进了繁华小区,裴然终於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家。你暂时就住在我家吧。”顾铭择替他做了决定。

“这……”裴然惊愕地瞪大双眼看着前座的人,但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顾铭择专注地开着车,没去理会他的惊讶,直接把车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直到顾铭择把他推进电梯,裴然仍不停地表示这样安排欠妥,他仰着头对这个自作主张的恩人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可是个记者啊!”

“我知道。”顾铭择以下巴对着他,简短地回答,不让对方找理由拒绝。

“我最喜欢写东西揭他人之短,特别是针对有钱和有权的人,你就不怕我知道你太多事?”

“我希望你知道得越多越好,特别是我以前的事。”电梯到达九楼,“叮”一声後,门开了,顾铭择把裴然推出去。直到他开门的那一刻,裴然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这个决定会给他带来怎样怎样的不便。顾铭择推开门,回头端详了他两秒後说道:“你喜欢干你原来那一行吗?”

“呃?喜欢,但这……”跟我们讨论的内容无关啊!

顾铭择没让他说完下句,便抢先说道:“很好!我想你对我即将成立的杂志社总监的位置会感兴趣。”

“又开杂志社?那你的Calvin怎麽办?”

“Calvin在中国的办事处不过是我想回上海找回记忆的幌子,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後就会把它丢出去,然後一心经营我的杂志社。不过,”顾铭择边说着边把裴然推进屋里,随手关上门,又问道:“你说‘又开杂志社’是什麽意思?”

“你以前办过杂志的,只不过五年後我再去那里时,已经改装成写字楼出租了。你们发行第一本杂志时,我就盯上……呃……”接触到顾铭择威慑的眼神,裴然马上改口说:“我就注意到你了,包括後来你和辛念齐小姐的感情发展过程,当时都是我独家追踪的。令人气愤的是我们报社的老板不知收了谁的什麽好处,每次我辛辛苦苦写的J彩报导和偷拍来的照片通过审核,排版OK,一切准备就绪了,到最後印刷出来的报纸头条却换成其他无病呻吟的小文!直到五年前的那一篇报导才成为我们报社的最後一个头条,也许是我们老板没有收到任何好处了,也许是老板怀着侥幸心理想借这条爆炸X的独家新闻成名……哎,都过去了。当我以为人生就要这麽窝囊地结束时,却遇到了你们,当时我差点失常发疯,可是後来你的执着感染了我!”说到这里,裴然抬头看着顾铭择,眼神里闪着激动的情绪,说道,“不管他们怎麽对我,流浪异国也好,当乞丐也罢,甚至打断我的腿,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让真相毫无遮掩、毫无保留地面世!”

坐轮椅的人说得慷慨激昂,顾铭择也深受影响,几个小时前被辛念齐浇熄的希望又复燃。看来真是“善有善报”,救了一名原本不相干的乞丐对他确实有很大意义上的帮助。但,很快地,顾铭择也深刻体会到“有利必有弊”这句话的含义--

黄昏将至,顾铭择像平常一样做了几个菜招待这位病人,後者看到一盘盘刚出锅的食物时,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麽难听的话,却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实在让顾铭择不满。半夜里,在裴然几句中气十足的“顾铭择,我要去洗手间”後,他再也不认为自己救了人还让这人呆在自己家里是个明智的决定了!

我不马上找个保姆来搞定他,我就叫择铭顾!凌晨,最後一次上床睡觉的时候,顾铭择握紧拳头对自己起誓。

61-70

☆、61 旧照片

“晓美,给我找最优秀的修图大师,我要看到这些破烂照片恢复原样。”当顾铭择把那一袋严重受潮又沾满污泥的照片拿到常晓美面前时,她差点当场呕吐,那袋东西无论从颜色还是味道上都给人感官上强烈的刺激!无奈是上司交待的任务,她不得不执行。

用两指捏起这袋脏东西,常晓美隐隐觉得这是很重要的照片。一个小时後,当影印店把新旧照片一起交给她时,她终於知道这些看似垃圾的照片对顾铭择的重要X!她清楚地看到每张照片的镜头都是对着顾铭择和那个姓辛的女人,或正面或侧面或背影,无不是他们亲昵的举动。从他们的穿着看来,像是几年前拍的,倘若几年前他们是恋人,那麽现在已经不是了,至少她能确定辛念齐不爱顾铭择。回想起前几次她在这里对顾铭择的态度,常晓美突然有些忌妒她--一个排斥他的女人竟能得到他的关注,而像自己这种真正爱他的却只有被拒绝的份!想到这里,常晓美心理觉得很不平衡,顾铭择虽然失忆了,但他也有选择爱的权利,为什麽要让他去爱一个不爱他了的女人呢!

怀着这种心思,常晓美起身,将照片夹在一叠废纸里面,不动声色地走到碎纸机旁……

总经理办公室里,顾铭择刚放下电话,暗自叹了口气。这一通电话无疑又加剧他与父亲关系的恶化--做父亲的横竖不肯承认自己做了坏事,做儿子的又非要逼父亲招认不可。

顾全德最终没有承认什麽,但说了一句让他更心寒的话--如果你不尽早结束上海的工作,今後一定会有更惨酷的事发生!

顾铭择心寒的不是他爸爸的威胁,而是他一向敬重的长辈竟能说出这样冷血的话!究竟他是那个幕後主使者还是他知道谁是幕後主使者?

想起那名受害者,也就是现在呆在他家中的那位仁兄,顾铭择更是头痛,找一名看护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至少要懂得医学知识,唯有在医院找比较快而且有效。於是他拨通了常晓美的内线,後者一听是内线的电话声,吓得心惊R跳,如果是顾铭择问起照片的事她该怎麽回答?虽然她已把粉碎了的照片从碎纸机里翻出来一并丢进马桶里冲掉了,整个过程几乎万无一失,但她还是难免受到良心谴责而心虚不安。不过,她马上就可以暂时放下心头那块大石了,因为顾铭择找她是为别的事。

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午餐时,顾铭择还是向她问起了照片的处理情况,常晓美支吾了半天才编出一个借口,说照片破损太严重,需要点时间。但以时间为借口终究会因时间漏馅,常晓美最後不得不哭着向她的上司承认错误。

“她G本就不爱你,修复那些照片有什麽用?难道你指望她看到那些照片就会回心转意吗?”

“你怎麽知道她不爱我?她只不过和我一样失忆了,所以想不起过去的事!你简直……你还是回美国去吧!”顾铭择对这位平日忠心耿耿又率直的秘书失望至极,却没办法对她狠下心。

“她也失忆了?”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信息,常晓美对辛念齐的妒忌一下子烟消云散,只剩自责。他们都失忆了,要回到过去已是困难重重,她却因为自己一时自私的情感而把他们过去留下的美好回忆给毁了!

顾铭择没有回答她,那些意义非凡的照片已经不复存在,再多说什麽也无用。他完全没了食欲,起身欲离开,但常晓美拉住了他,可怜巴巴地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让我弥补我的过失,不要赶我回美国,我真的很希望一直和你在一起工作。”

“弥补?你能变魔术让它们恢复完整吗?”

“我……不能,”看到顾铭择眼里闪着的泪光,常晓美自责得几乎想以死谢罪,但她还是理智地说道:“也许影印店有留底。”

顾铭择狐疑地看着她,希望他们真有留底,否则他实在不能原谅他的秘书犯这样的错误!

饭後,常晓美即时联系影印店,後者给她的答复是“没有”,当她问及原因时,对方一个劲地说不知道便挂了电话。

常晓美抬起头,顿时脸色铁青,顾铭择正站在一旁等她的结果。看到他严峻的脸,常晓美欲哭无泪,急得翻箱倒柜,希望能找到之前遗漏而没有粉碎的照片,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

就在顾铭择对她彻底失望之时,常晓美突然激动地叫起来:“邮箱!我有邮箱!我让他们同时把修复好的照片发到我邮箱了!”

“真的?”顾铭择盯着她打开收件箱,其中果然有一封附件是图片的邮件,但看到常晓美颤抖着手点击了“删除邮件”时,他马上伸手按了键盘上的取消键,吼道:“你疯了吗?你在干什麽?!”

“我……对不起,我太紧张了,你来吧。”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常晓美赶紧跳起来,把位置让给她的上司。顾铭择夺过鼠标,迅速把附件保存到电脑。打开那几个图片的文件,果然是他和辛念齐的合照,常晓美总算松了口气。顾铭择跟她索要了个U盘拷贝这些图片,然後亲自拿去打印部打印。

他的亲力亲为是否意味着他不再信任自己了?常晓美无法从他离去的背影判断他的心理。

後悔也已来不及了,到现在她还是想不通几个小时前她为何会丧失理智做出那样的事!那些名门的、贵族的、妖艳的……尚不能获得顾铭择的青睐,更不用她一个小小的秘书,何况他失忆前已认识了一个辛念齐,他的心里怎会有她这个秘书的一席之地呢?销毁几张照片就能使她受到上司的青睐吗?她当时肯定是疯了。常晓美摇摇头,回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顾铭择与辛念齐的那些合照,看了一遍又一遍,越发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他们才是一对的,只是月老弄人,让他们都失去了记忆啊!”常晓美叹息的同时,她很惊讶自己对顾铭择的感情竟也轻易地放下了!盯着这些照片,她有一种冲动,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故事,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祝福他们!

☆、62 成见

“张老先生,您是不是又让辛念齐加班了?现在她怎麽还没回家?”张允甫刚吃完饭,正亲手为孙女制作圣诞节的礼物时,就接到顾铭择的电话,对方的口气里充满责备和质问,害他差点以为顾铭择才是长辈,不过以他老人家温文尔雅的X格自然不会跟这个晚辈计划什麽。

“公司所有的人都是五点下班的,”他很无辜地说道,“我可没有虐待员工。或许是去医院看玲玲了吧!这孩子自她出事後,每天一下班就往医院跑,医院都快成她娘家了。”张允甫叹了口气,他真替辛念齐担心,她每天的晚餐都没能按时吃,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不会承受不了。

“丁玲玲在医院?为什麽?”顾铭择有些意外,不过这几日来的清静却得到了解释。随後他便从张允甫口中得知丁玲玲的情况,他决定去医院看望她,同时那里也有他要找的人--那几张照片的另一位主角。

到医院探病做登记时,顾铭择才知道辛念齐已经离开。丁玲玲的病房很冷清,除了桌上那束康乃馨还有点生气,病床上的人像死了一般,连呼吸声都微弱得难以辨识是人类发出的还是小动物发出的。

“希望你能早日康复。”顾铭择简短的一句话让丁玲玲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无奈她全身都动不了,不能给他一点回应。

尽管心里对她的遭遇很是同情,顾铭择却说不出其他什麽话,毕竟他对她的印象仅限於工作上的合作。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顾铭择边拿出电话,边走向门口。

“是我。对……”丁玲玲感觉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後一声微弱的关门声才把顾铭择的声音完全阻隔了,她只能无声地掉下眼泪--她的世界除了声音也就剩下眼泪了。

顾铭择匆匆上了车,赶往另一家医院。那个电话是交管局打来的,他们说周日那场事故有蹊跷,闯红灯的那辆车除了被撞变形之外,并没有伤者所说的“刹车失灵”的故障!难道是辛念齐骗了他?顾铭择微转头看了一眼放在副驾驶座的照片,那里面的女人就是他曾经的恋人,她会骗他吗?她指责他撞到自己朋友时的语气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啊!抑或是那个男人骗了辛念齐?那个受伤的男人是个怎样的人呢?为什麽在咖啡店门口见到他就跑?事故发生时,他第二次见到自己时那种像是震惊又似仇恨的表情实在诡谲!更令顾铭择M不着头脑的是他竟开车寻死,寻死为何又带着辛念齐?越想越是觉得这个人可疑,顾铭择加快车速开往上次杜靖宇所在的那家医院。

此时,辛念齐正推着坐轮椅的杜靖宇在医院附近的小公园散步。那天杜靖宇醒来後,J神一度失常,因为他合眼之前看到了顾铭择,而辛念齐则以为他是因自己严重的腿伤受了刺激,所以更觉得内疚。杜靖宇问她的第一个让她有点意外,他不是想了解自己的伤情,而是问她“是谁送他们来医院的”。

“是撞伤你的那个车主。”辛念齐当时这样告诉他,後者马上又问道:“他叫什麽名字?”

“顾铭择。”

“顾铭择……”杜靖宇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尽管前一秒心里祈祷着听到张三李四或随便哪个阿猫阿狗的名字,但他还是听到了顾铭择这个名字,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J彩的车技之後竟是顾铭择的车撞上了他!只是辛念齐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你说是顾铭择?你……认识他麽?”杜靖宇试探着,辛念齐只是告诉他顾铭择是她们公司的一个客户,语气很平淡,平淡得反而令杜靖宇忐忑不安,她对曾经深爱的人竟能如此淡漠,她是真的记不得他了麽?还是爱得越深刻,忘得越干净?如果哪一天她又恢复了记忆,她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甩开他而奔向顾铭择?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杜靖宇,以致於他没有去在意自己要坐多长时间的轮椅,而是盘算着如何凭借自己目前的状况达到目的。

辛念齐把杜靖宇推到一个长椅旁边,替他裹好外套便坐下来休息。

“念齐,如果我这辈子都这样了,你会一直照顾我吗?”杜靖宇突然问道。

“你会好起来。”辛念齐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是说如果呢?”

“我想……我应该有能力照顾你和玲玲,不过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医生说,过两天你就可以试着用拐杖走,复健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就可以正常走路了!而玲玲她明天将接受针灸治疗,她现在只是身体不能动,意识和感觉都是有的,她的情况还不错。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三个人又可以像过去一样了。”辛念齐说得很乐观,杜靖宇的眼神却越发Y暗,他明白丁玲玲和自己已经不再是同一战线上的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伤情,但丁玲玲绝不能醒来,否则他二十年的苦心追求将功亏一篑!想到这里,杜靖宇又可怜兮兮地问道:“念齐,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更不可能嫁给我了?”

听他这麽一说,辛念齐更是内疚地流下了眼泪,她用双手温柔地包住他的手说道:“靖宇,如果当时不是你调转了整个车身,如果那辆车撞到了我,也许我连坐在这儿跟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一直以来我都被一个无关紧要的梦所牵制,它甚至潜意识里影响着我的爱情观,使我看不到周围原来一直有一个人对我那麽好,甚至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其实我那天就想答应你,只是接下来的交通事故使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

“这……这麽说,你是愿意嫁给我了?!”杜靖宇惊喜地回握她的手,差点从轮椅上跳起来。

辛念齐点点头,说道:“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希望你能站着和我去登记。”

一听到“登记”两个字,杜靖宇欣喜若狂地叫道:“我一定会的!一定会的!念齐,你是我的希望!我爱你!念齐!可以吻我吗?”

辛念齐有些尴尬,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突然改变的关系。以前他们还是恋人的时候,她也从未主动过,都是杜靖宇趁她不注意偷香的。这会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正犹豫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背後传来:

“戏演完就收场吧!”

顾铭择原本还只是怀疑杜靖宇在事故中的表现,但在听到他们的对话後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场车祸完全是有目的地上演的!辛念齐尽管庆幸有人把她从尴尬中拉出来,但他那句话的意思她却无法理解。杜靖宇则仇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情敌,他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尽管被人看穿了,但无论如何他得在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面前表现出疑惑的样子。

“别装了,说的就是你!”顾铭择瞪着杜靖宇,迅速把辛念齐从长椅上拉起。杜靖宇由於坐在轮椅上,来不及抓住辛念齐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从自己手中脱离。

“你在胡说什麽?放开我!”辛念齐喊道,她无法容忍他诬蔑自己的朋友。

“他在演戏,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顾铭择抓紧她的手腕不让她挣脱。

杜靖宇看他抓着辛念齐的手看得眼都红了,他自己平时都难得牵上她的手,一时间妒火中烧,冲他的情敌反驳道:“你撞伤了我却在这儿说风凉话,你到这轮椅上来坐几个月试试!难道我流的血都是假的吗?”

“哼!没人说你腿上流出来的是番茄酱,也没说你的汽车特技表演得不好,更没说你那些表白虚情假意,但你制造这次车祸前是否应该考虑周全些?至少针对‘刹车失灵’这个问题你应该对汽车做点实质X的改动,可你没有……”

“胡说八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放开我的念齐!”杜靖宇怒吼着,双手滚动轮子直冲向顾铭择,後者赶紧把辛念齐移到另一边,抱紧在身侧。

“放……开我!”辛念齐涨红了脸,尴尬到了极点,她并不是没有接触过异X的身体,刚进入时装行业时,她甚至亲自给几个男模特儿换衣服,各种各样的完美身材她都见过,但像现在这样零距离地贴在一个还算陌生的男人身上还是第一次,而他竟单手就把她制得动弹不得。

“你还相信他?”顾铭择回过头质问她,四片唇贴几乎在一起,一瞬间两个人定在原地,一个忘了束缚,一个忘了挣扎,四目相瞪,两个人的世界里仿佛只剩彼此,心跳几乎也同步……

“又是这个签名!你故意跟我唱反调是不是?”顾铭择耳边又出现那个熟悉的男声,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稚气的脸,仿佛就近在咫尺,再看看眼前这张脸,它竟与脑中那张脸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是她!真的是她!

顾铭择不敢置信地靠近她,想确定那种感觉是否与脑海中出现的那个场景一致,辛念齐沈浸在震惊里,呆呆得看着对方的脸越来越贴近自己,忘了反抗。

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杜靖宇见他们的亲热愈演愈烈,嘴唇愈贴愈紧,实在怒不可遏,狠狠推了顾铭择一把,然而这一推显然没有考虑周全,顾铭择和辛念齐两个人像连体婴似的,往同一个方向踉跄了好几步之後,顾铭择的後背撞在一棵大树上,辛念齐由於惯X也往同一方向倾倒,前者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稍微推开辛念齐,查看她是否有受伤。

杜靖宇看到顾铭择抚M着辛念齐的脸,终於爆发了,也顾不得自己受伤的左腿,直接起身想过去把辛念齐拉离顾铭择,但他刚跨出右脚,左腿就因承受不了整个身体的重量被迫弯曲,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啊!”随着一声惨叫,杜靖宇左腿的绷带迅速被从裂开的伤口扩散出来的血染红。辛念齐看了心急如焚,欲推开顾铭择去扶他,却遭到阻止。

“他的伤口出血了!”她撕声喊着,顾铭择却冷冷地说:“让他继续演戏!”

“顾铭择,你这冷血动物!”辛念齐低头狠狠地咬他的肩膀,趁他痛叫之际挣开他,奔向倒在地上的人。

“念齐,你没事吧?对不起,我竟不能保护你,我真是个废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欺负,我真是个废物啊……”杜靖宇哭着抱住她,自责得令人心疼。

“靖宇,别说了,你的腿出血,我们赶紧回医院看看吧!”辛念齐也忍不住哭了,使尽浑身气力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坐回轮椅上。

整个过程,顾铭择都是冷眼旁观,尽管不忍心看她硬撑起那个男人的重量,却又不愿对那个伪善的男人伸出援手,他远远地看着这个男人极尽可怜的表情,更觉得他心思叵测!辛念齐跟他究竟是什麽样的关系?为何她信任他竟到蒙蔽理智的地步?他原本想给她看那些照片,可现在似乎不是时候。

☆、63 冤家

顾铭择拿着那叠照片挫败地回到家里,原想直接回房休息,却闻到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香味,一下子整个身心都为之振奋,半个小时前的气愤和失落顿时减半,那香味绝对能媲美五星级饭店大厨!

是那个女医生?顾铭择猜测着,秘书告诉他有个资深的女医生愿意无条件照顾裴然时,他还不太相信。难道她真的来了,而且还能做一手好菜?顾铭择走向厨房,才隐隐约约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声--

“行了行了,赶紧下菜!就是这个时候!”这是裴然的声音,他紧张地嚷嚷着,接着是一个女人的抱怨道:“我知道啦!别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现在是谁在照顾谁啊?”

“知道你还迟放了两秒?现在是谁在教谁啊?”

两个人的对话不禁让顾铭择联想起昨天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一幕,不过他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优秀的医生怎会甘愿放下原来的工作来做一个看护做的事?但他进了厨房後,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女医生正在炒菜,而裴然则在一旁指点。

这对冤家原本还在吵吵嚷嚷,一见顾铭择进来便马上收敛,一齐望向这个房子的主人。

裴然观察了顾铭择两秒後,出其不意地问道:“你非礼了谁家的女人?”

另外两个人都惊异地看着他,不知他所问为何,但他随即解释道:“他左肩上有口红。”

听他这麽一说,顾铭择才回想起之前辛念齐在自己肩上“施暴”,只是没有想到会留下痕迹。女医生上前验证,果然在他的西装左肩部位有两片口红印迹。

“真有一个完整的嘴唇印啊!可是你坐着怎麽能看得到呢?”她回头问裴然,顾铭择庆幸自己的羞赧没引起她的注意。

“猜的,”裴然得意地说道,“事实上,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边唇印。”

“深色的西装你也能看得出来?”

“我以前可是记者,记者要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从那条弧形的唇印可以推测必定有另一半弧形的印迹,可见是张着口印上去的,可以想见,他对一个女人动chu时对方的反抗……”裴然骄傲地炫耀自己的推理能力,顾铭择却没法像女医生那样怀着崇拜之心听他讲完,他脸色越发铁青,冷冷地说:“看来记者喜欢吃烧焦的东西!”

裴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几秒後从锅里冒出来的烟飘进鼻腔才恍然大悟,赶紧手忙脚乱地指挥女医生收拾残局。

不一会儿,三个人一齐坐在餐桌旁吃饭,裴然看着最後出锅的那盘菜忍不住摇头叹气,顾铭择的筷子也避开那盘失败的作品,唯独女医生却吃得津津有味。

吃了两口饭,顾铭择随口问女医生道:“你不是帮他做手术的那位医生麽?怎麽愿意来照顾他呢?”

“是我可怜他。”

“是我有魅力。”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出口,又互瞪了一眼,女医生抢先说道:“他本应该在医院多住几天以便观察情况的,可他横竖不愿在医院里多呆一秒,我只是出於医生的责任才过来看着这个病人的!”

裴然自知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优势,决定避开自己的问题,他转向顾铭择问道:“对了,你衣服上的口红是怎麽回事?”

“怎麽?难道你变成一个质问丈夫是否在外偷吃的妻子不成?”顾铭择红着脸努力扒饭,不打算告诉他自己的失败经历。

女医生忍俊不禁,低着头吃饭,却忍不住好奇心偷偷看两个男人的表情,裴然斜睨了她一眼,又转向顾铭择,鼓励道:“嘿,Comeon!说说嘛,是不是遭人拒绝了?是辛小姐?”

“吃饭!”顾铭择喝道,心不在焉地往自己嘴里夹菜,一不留神把烧焦的那份也送进嘴里,他一下子皱起眉头,起身直冲向厕所的马桶。

“你看!早说了应该把它倒掉的!”裴然迅速从女医生面前夺走那盘菜,嫌恶地看了一眼盘中那些乌七八糟的菜叶,便直接把它们倒进旁边的垃圾桶,此举却遭到对方的抗议:“你简直浪费!那是我第一次炒的菜!”

“真是服了你了!这样也咽得下去,难道这五年来你都没有下过厨吗?”裴然笑着说道,眼里有一丝嘲弄的意味,然而女医生却没有表现出他意料中的气愤,而是感伤地流下了眼泪,这反而让他乱了心思,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以来都是你炒菜的,连爸妈都怀念你的手艺,你知道他们两位老人家对你寄了多大希望吗?他们说你会是个好女婿、好丈夫,可你一天之间就人间蒸发了,单位空了,房子也找不到人,一下子就消失了五年……现在变成这样子出现算什麽?”没说几句,女医生早已泪流满面。

“对不起……”裴然起身走到她身边,把她揽入怀中,不停地道歉,惭愧地说:“其实我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我何尝不想见你,可我沦落成这副德行实在没脸见你和伯父伯母啊!我每天走到你家楼下,远远望着你住的那一层的窗户,一连好几个星期,却一直没见你和伯父伯母出入,我以为这辈子与你无缘了,没想到这次莫名其妙地挨打受伤却Y差阳错地遇见你!谢天谢地!我真是太幸运了!”裴然激动地说道,“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再重逢的!这五年让你为我担心了。”

“知道就好!那你一见面还老跟我顶嘴?你不知道我们搬家之後,我担心你哪天出现找不到我,我下班後经常一个人去老家那个地方,希望能遇见你。可五年过去了,我本该死心的,却还是每天习惯X地往老家跑……”女医生说着说着又动情地流下眼泪,“你究竟藏在什麽地方?为什麽我每次都看不到你?”

这时,顾铭择从洗手间出来,见两个人悲喜交加地谈论过去,便没有走出去打扰他们。原来他们是认识的,看来他的暂时离开给他们创造了叙旧的机会。

顾铭择决定给他们更多时间相处,他悄声走过大厅,出了门--他也该找他的那位旧识好好叙叙旧了,虽然他们都还未记起彼此。

☆、64 夜访

夜幕降临,各色霓虹灯早已代替太阳照亮这座国际化的大城市。

雪花纷飞,更显出圣诞的欢乐气氛。

顾铭择经过很多家商店,远远看到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圣诞礼物时,才想起今晚就是平安夜。

他摇下车窗,让街上播放着的圣诞歌曲随着雪花飘进车里。冬夜的风冷飕飕的,车窗外的欢快气氛却让他觉得温暖。

去年的平安夜,他是和索菲亚以及自己的双亲一起度过的,前年也是,大前年也是……再远一点,回忆到五年以前,他却记不得了。

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夜景,顾铭择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在这个浪漫的平安夜,她有约会吗?她在家吗?

看了一眼旁边的手机,他知道那里面存了她的号码,从戴墨镜的给他资料的那天起就一直存保着,可是他要以什麽立场去拨那十一个数字呢?

顾铭择烦躁地把车停到路边,盯着手机暗自叹气: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此刻居然像个恋爱中的十来岁的小毛孩,纠结在该不该拨某个手机号码的问题上!

“没什麽大不了的!”他安慰着自己,拿起手机很快就找到了辛念齐的号码,瞅着那几个数字足有十秒,为了避免自己临时改变主意,他迅速按下拨号键,屏幕上显示的“呼叫中”平时看习惯了,此刻却显得很刺眼。

如果现在挂断,可以当作是打错电话……

顾铭择紧张地握着手机,手指移到挂机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三秒後手机接通了,另一头传来辛念齐的声音,有些沙哑,略带鼻音。

“你好?”她又重复了一声,顾铭择却犹豫着要不要接话。

“打错了?……”听到她咕哝着要挂电话,顾铭择才赶紧说道:“我是……”名字还未说出口,他又犹豫了,心里那个胆怯的声音又响起--

如果现在挂断,可以当作是打错电话……

正犹豫着,辛念齐凭他说话的口音说出了他的名字:“顾铭择?”

“对,就是我!”羞赧地承认之後,接下来的对话似乎比较顺理成章,顾铭择鼓起勇气问道:“你在哪里?”

“有什麽事?”辛念齐警惕地反问。

“你在家里吗?”他坚持要得到答案。

“你有事?”辛念齐也同样固执地反问道。

“你……”顾铭择拗不过她,只好压下怒气说道,“我有几张照片要给你看。”

“如果是公司的,请寄到‘依人服饰’;如果是私人的,就没必要让我看了。”

“你……”顾铭择还想说什麽,回应他的却只有挂机後的“嘟嘟”声。

纵横商场多年,他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而今这第一次挫折却不是商业上的,教他如何处理呢?顾铭择握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自语道:“谁来告诉我该怎麽办?”

沈思良久,他才发动汽车开往辛念齐的住处,他就不信她整夜都不在家。

事实上,辛念齐送杜靖宇回医院并向医生再三确定他没有什麽大碍之後便独自回家了。

两位好友先後遭遇不幸,这样的日子是她从来没遇到过的:她每天下班後得去看丁玲玲,陪她说说话,虽然後者不能说话,但她一直希望哪天她能够做出别的反应,而不是现在这样躺着一动不动的,只能用眼泪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然後她得去另一家医院看杜靖宇,他目前的状况尤其令她内疚,一个杰出的投资顾问竟要与轮椅为伍,而这全因她辛念齐!他一定爱她胜於爱自己,否则怎会舍身救她?而她却仅仅因为自己对爱不确定,无数次让他失望,甚至在他的婚礼上逃走。想到这里,辛念齐更是愧疚得不能自已。

窗外,小区有人在放烟花,她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她也清晰地记得过去那五个平安夜她是如何与朋友和同事们愉快地度过的,可惜此刻两位最亲密的朋友都在医院里,她哪有心思去参加公司的派对?

这是一个孤独的夜。

辛念齐从书柜里取出画板,来到窗台前。无聊和难过时,素描是她的最佳消遣。

翻看前几次的素描,辛念齐忍不住又去看自己的签名--那个大写X。从什麽时候开始她用这个签名呢?回想起五年前,张允甫让她画图稿时,她就无意识地在完成的手绘稿上签了这个字母,事後那位老人家的怪异眼神才让她注意到这个签名。也许是习惯,她当时这麽告诉自己。直到李明祖出现,直到他帮助她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些事,她才知道这个签名的来源--那是从她爸爸留下的几张画稿临摹来的。从小就没有双亲,她只能从父亲留下的那几张画稿想象过去,至於母亲,除了给她生命,似乎没有留下其他可以藉以怀念的东西。

……他的画作签名跟你的一模一样,他也亲口说出了你的名字……

回想起顾铭择的话,辛念齐又摇摇头,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说的话怎能相信?她逝世的父亲怎会变成一个流浪汉在意大利复活呢?纯属扯谎!心里这样排斥着那些话,脑中却不时浮现顾铭择那张真诚的脸。

辛念齐放下画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外面的烟花上,可每一朵烟花似乎都变成顾铭择的化身,每一朵烟花里她都看到他那张放大的脸,就像今天在公园里与他近距离接触时看到的那张脸一样,她应该记着的是他如何诬蔑她的好朋友以及他当时冷酷的态度,可他那张脸似乎越来越迫近她,无形中给她一种难以摆脱的压迫感。

辛念齐用力闭上双眼,黑暗中却又出现顾铭择的脸以及那个梦魇的情景,不知所措之际,一阵敲门声把她从幻境中拉出来。然而开了门之後,她却看到了不乐意见到的人。她半开着门,身体挡在门中间,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瞪着对方。

顾铭择似乎料到自己不会受欢迎,也欣然接受她的冷漠对待,但看到她微红的鼻子和两颊的泪痕时,什麽怒气都没有了。

记忆中,她只是个不相干的女人,他不该因她的一点小事而影响自己的情绪;可那些照片却明明白白地反映他们过去是恋人,他又忍不住想去关心她。这两个矛盾在顾铭择心里纠结,他一时不知说什麽好,只是潜意识里控制不住自己抬手去轻抚她脸上两条泪痕。

“你做什麽?”辛念齐惊退一步,防备地盯着他。顾铭择也知趣地後退一步,给她保留安全空间,随後拿出那些照片递给她。後者没有接手,只是看了照片一眼,但随即就被照片中那个酷似自己的女人吸引住了,目光定在上面久久没有移开。

“这是我们以前在一起时被偷拍下来的,或许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顾铭择耐心地说道,辛念齐迟疑着接过照片,一张张地看,那些照片都是同一对恋人的亲密照,牵手、拥抱、亲吻……照片中的男女虽有几分稚气,但很明显就是她与他过去的面貌,只是她对那些背景似乎没有什麽印象。

“随便找两个人都可以合成这种照片。”辛念齐看得脸颊发烫,试图用冷淡的语气掩盖自己的情绪,殊不知她看照片时的所有表情变化都被顾铭择看在眼里。

“你想起了什麽?”

“什麽都没有!我不想想起什麽!”辛念齐面无表情地把照片还给他,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问道,“还有什麽事吗?”

“还有什麽事?你……你难道对这些地方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你有印象?”她反问道。

“我有印象的话还会在这里跟你说这麽多吗?我直接就……”顾铭择激动地说着,无意识地靠近她,见她惊恐地瞪大双眼连退两步进屋里,他才马上收起咄咄逼人的气势向她道歉,“也许我太急於求成了……”

辛念齐没有回应他的道歉,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幻听,她抬眼端详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究竟,但她只看到顾铭择一脸诚恳的歉意。

“我们过去也许真的深爱着彼此,这麽多年後,并不是我们都变了心,只是失忆了,也许我们真的没有缘份……”说到这里,顾铭择神色愈加黯然,沈默片刻後又抬眼看着她,郑重地说:“但是关於你那位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要看清他的面目,周日那场事故我不能说全无责任,但人为自杀或自残的因素居多……”

“胡说!他不可能伤害自己!如果你想说他什麽坏话,那你大可不必费这心思,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不会相信的!”辛念齐怒斥道,没想到前一秒她还为他的忧虑神色所动,下一秒他又恢复可憎的面目。

“我并不是在挑拨离间!”顾铭择反驳道,“他的车G本就没有刹车问题!我不知道他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但绝非善意!也许上演这场英雄救美能博得你的同情……”说到这里,顾铭择像是得到什麽启示似的,他深深地望进辛念齐双眸,问道:“他受伤了,你一定觉得很内疚吧?”

“你是什麽意思?”辛念齐狠狠地回瞪他,原本对他的卸下的防卫又竖起来。

“他认识我,也知道我们的过去,看到我出现之後,觉得我会威胁到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为了巩固他现在的地位,他不得不制造这场车祸,这样你就会因为感激、同情、内疚而与他在一起!”

辛念齐不敢置信地摇头说道:“我以为你会为自己撞伤了人而内疚,没想到你竟冷酷麻木到连反省的意识都没有,甚至以自己扭曲的良心去污蔑一个受害者!你简直不可理喻!”说完,辛念齐猛地关上门,不愿多看他一眼,任顾铭择在门外怎麽唤她也不回应。

“Damned!”顾铭择懊恼地直跺脚,他本想与她心平气和地叙旧,甚至想象两人相谈甚欢,能坐下来喝杯咖啡,现在却事与愿违!如果不提及她那位朋友,也许她不会那麽快把他驱逐出视线以外。想到这里,顾铭择不禁扼腕,他怎麽可能不提到那个陌生男子?那场事故明明就是人为的!

“我会找到证据的!”顾铭择冲着门喊了一句,悻悻地走了。

辛念齐靠在门上,呆呆地看着前方,耳边不时传来外面的烟花声,然而脑子里想的却与她此刻听到看到的无关,明明不相信顾铭择说的话,她却忍不住去回想他的话,她应该怨恨他撞伤了杜靖宇,可她似乎没法对他产生这种偏激的成见,就像之前李明祖怀疑杜靖宇时,她应该维护自己的朋友而排斥他的,可她并没有那样,是她与人为善的X格所致,还是他们所说的都是真的?另一方面,杜靖宇怎麽可能做出这种事?长达五年的友谊怎能因一个外人几句挑拨就轻易遭到质疑?而且他现在正因为她而坐在轮椅上,她竟动摇自己对他的信任,也太不厚道了吧?

暗夜的天空,雪片四散飘落,偶尔会被地上放出的烟花融化,但烟花过後,雪花又继续飘零,烟花只是过客,短暂的过客。

顾铭择也是过客吗?她不知道。

☆、65 短信

傍晚六点半,正值下班高峰期,无数车辆在红灯前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从远处俯瞰,像许多移动着的箱子,此时本该置身其中的辛念齐却仍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而平时总是加班加点到最後一个离开公司的顾铭择却被困在这车流中。

他想制造一次偶遇--在丁玲玲的病房里与辛念齐相遇。昨晚吃过闭门羹後,他再也不敢唐突找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见她。同时,他又苦於自己没有恢复记忆,每次说出自己和她曾是恋人的事实时,总觉得底气不足;另一方面,他又找不到杜靖宇制造那场车祸的证据,单凭警方的调查结果G本不足以证明什麽,而戴墨镜的也没给他提供更多的信息。他只知道这个叫杜靖宇的男子一直与辛念齐走得很近,至於近到什麽程度,他昨天在小公园里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一路上,除了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行驶得比较顺利,一开进主路就频频遇上红灯,顾铭择几乎要怀疑上天是不是有意跟他作对!

如果慢一分锺到达,是否会像上次那样与她错过?她今天是否会去看杜靖宇?顾铭择内心思索着无数个问题,想起昨天杜靖宇对她说的话以及他们的亲昵动作,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想阻止她去见那个虚伪的男人,可他没有立场这麽做,因为那样只会加深她对自己的误解。唯今之计,也许只有频繁地见面才能唤起彼此的记忆。

她那边也同样堵车!顾铭择对自己反复强调着,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不致於在遇到下一个红灯时抓狂。然而,等他耐着X子开到医院时,辛念齐却还没有来探望她的朋友。直到太阳完全隐入地平线,直到整座城市灯火通明,他还是没有见她出现。

此时,辛念齐还在赶做一款即将上市的春装。“依人服饰”整栋大楼都静悄悄的,只有她所在的工作室能听到画笔与纸磨擦的沙沙声。她全神贯注地移动铅笔,在纸上画出早已在脑中形成的服装款式。直到最後一张图稿完成,她才如释重负,把所有图纸整理好放在一起,桌上还剩一张白纸,她准备伸手去拿,却突然顿住了……

夜深人静时,目光在空白的平面上逗留太久,人们总能轻易地联想到很多东西或出现各种幻象。

辛念齐无意识地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然後盯着那句话又陷入沈思……

昨夜,顾铭择离开後不久,她就入睡了,而那个梦也如时到来。对梦中情景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她看过的任何一部电影的情节,她甚至能细致地描述出梦中所有的琐碎情节!五年来,不知不觉中,她已把自己代入梦中的那个新娘,而就在昨晚,梦有了令人震惊的进展--女人在等待新郎时,一个小女孩递给她一个手机,上面显示有一条新的信息,她打开来看,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念齐,我今天不能到

短信最後没有标点符号,也不知道发送者是谁。手机是那种屏幕很小、字体很大的过时了的黑白屏手机,而这种款式的手机辛念齐从来没用过。

“对不起,念齐,我今天不能到……”辛念齐把纸上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内心依旧理不出头绪,无数个疑问越来越清晰地摆在眼前,但她没有答案。她想说服自己,那只是个梦;但短信上那个名字却时时刺激着她的脑神经,从梦中惊醒的那一刻,她几乎忘了哭泣,悲恸已被另一种复杂得难以言喻的情绪覆盖,像一个守法的公民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列在警察局发出的通辑令上,像被基地组织点了名,即将成为他们的下一个袭击对象……总之本应是不相干的东西,却被硬生生地凑到一起,诡谲得不可思议。

“如果那是真的……”辛念齐自语道,脑中不断回忆那两位朋友向自己描述的过去,如果梦是那段沈睡的记忆的真实写照,那麽意味着一直以来,他们一直在隐瞒自己,这无疑是让她去质疑一段坚实的友谊!

“不可能是真的!”辛念齐自语着试图说服自己,同时迅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间不早了,她得去看看那两位朋友。

关灯後走出漆黑的办公室,辛念齐来到电梯前,按了向下的按钮,此时电梯刚从一楼升上来,如果中间不停顿,还需要三十秒才能到她这一层,无聊之际,她拿出手机,在手机上打出梦中的那句话,试图找到一些记忆的灵感,原本对记忆的恐惧现在又被追求真相的好奇心超越,过去若有一段痛彻心扉的记忆也已是过去,她应该勇敢面对,那个越来越接近真实的梦魇让她明白:逃避是不能持续一辈子的。

等到电梯开了门,她熟悉地走进去,顺手按了地下层的按扭,眼睛一直注视着手机屏幕,思维沈浸在那个梦中,所以她没发现电梯里有什麽异样,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amerryChristmasandwouldyoumarryme?”

这首儿歌由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唱出来,多少有些滑稽的意味,但最後一句歌词被改成求婚的问句却让辛念齐涨红了脸,她直觉是杜靖宇,但又不太敢相信,此时他应该在医院的。回头一看,对方穿着圣诞老人的服饰,帽子和假胡子几乎遮去了他大半个脸,但她一下子就猜出是杜靖宇了,因为对方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束康乃馨--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代表了爱与宽容。

“亲爱的辛念齐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杜靖宇故意压低声音,学着圣诞老人的语气问道。

辛念齐笑着接过花,说道:“传说圣诞老人可是不娶老婆的啊!”

“圣诞老人还俗了!”杜靖宇也笑了,一把掀掉帽子和假胡须,露出自己的脸来。

“你是怎麽过来的?今天腿觉得怎麽样了,还疼吗?”辛念齐仔细查看他的腿,绷带已更换过,没有什麽异常,才放下心来。

两人高兴地聊着,到达地下一层时,辛念齐跟他提议一起去医院看望丁玲玲时,杜靖宇的眼神又暗下来,但是他低着头,所以辛念齐看不到。

“好啊!我也好几天没能去看她了。”他兴奋地说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今晚本想为他心爱的女人带上戒指,却被那个女人耽误了。

至此,杜靖宇对丁玲玲怨恨愈加深刻,後者迟早得解决掉,否则难保哪一天会因为她而功亏一篑!

辛念齐没有向这个坐轮椅的朋友问起梦中的情景,因为他曾非常确定地告诉过她“她从来没有结过婚”,所以即使问他,他也只会给她一个答案:那只是个没有依据的梦。

☆、66 登记结婚

一个月过後,丁玲玲的状况明显好转,医生先从她的头部施行针灸疗法,现在她已能睁开眼睛了,甚至能张口喝下流质食物;辛念齐天天到医院看她,从医生那儿了解到这些情况时很是激动,令她困惑的是丁玲玲每次看到她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个劲地流眼泪。医生告诉她,这是病人唯一的表达方式,也许病人想向她传达什麽信息。杜靖宇从她口中得知丁玲玲的情况时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欢喜,只是更加积极地配合医生的指示接受复健,一个月下来,他已经成功摆脱了轮椅,单用一G拐杖就能够走路了。同时,这段时间,顾铭择几乎天天往医院跑,可每次不是看到辛念齐的背影就是恰巧碰到她加班而没能与她碰面。顾铭择感到心力交瘁,打算向“依人”的老总寻求帮助,後者却告诉他一个震惊的消息:辛念齐请了一天假,正和杜靖宇在民政局排队申领结婚证。

“您明知道她和我过去是什麽关系,为什麽要批准她请假?”

“这……”张允甫被这个可畏的後生责问得有些无助,“我不是她老爸,我即使不批也阻止不了她跟谁结婚啊!”

顾铭择气冲冲地挂了电话,准备出门,却与正欲敲门的人撞个正着。

“一个公司总裁擅离职守不太好吧?”对方说的是美式英语,顾铭择一看是戴墨镜的,虽然惊讶,但此刻他没有时间问他为什麽突然来上海,径直从他身侧快步走过,戴墨镜的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回头冲他的背影问道:

“有人要结婚了,你要去看热闹吗?”

顾铭择听到这话,才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戴墨镜的接着说道:“据说,现场人很多,那对情侣排在第十三号,应该没那麽快轮到他们,我们是不是先坐下来喝杯咖啡再去看热闹?”说到最後,戴墨镜的脸上露出戏谑的成份,顾铭择往回走几步,拎起他的衣领拖着往外面的电梯走。

“你不救我吗?”戴墨镜的一面加快步子跟着顾铭择走,一面回头朝秘书嚷嚷,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在一个成年男人脸上表现出来,怎麽看都觉得搞笑!常晓美一直忍着笑意绷着脸,直到两个男人走出视线以外,她才抱着肚子趴在桌上笑。

“你还知道多少?统统告诉我!”在车上,戴墨镜的还没坐稳就遭到顾铭择“拷问”。

“他们在哪儿的结婚登记处,你知道吗?”

“结婚登记处当然在民政局,难道还会设在警察局不成?”顾铭择反问道,觉得对方似乎没有了解中国的一些事,但他错了,戴墨镜的反问他:

“在哪个民政局,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顾铭择,跟张允甫通话时,他一时气愤所以没问清楚。他仅仅迟疑了两秒没回答就遭到戴墨镜的嘲笑,但下一秒他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因为他猛打了一下方向盘,戴墨镜的差点一头撞在玻璃上,为了保住自身X命,他直嚷着“徐汇区”,顾铭择才以正常方式开车,但每次经过红灯後,他又迅速换档并加速还是让副驾驶座的那位吃不消,戴墨镜的连声恳求他开慢些:“我保证不会错过热闹的,今天到场的不止你一个人。”

正如戴墨镜的所言,登记处现场有二十来对情侣准备在今天登记结婚,当然也有非结婚的人陆续到场。

鉴於上次婚礼的失败,杜靖宇希望这次一切从简--先到登记结婚,再宴请双方的好友,辛念齐同意了。

前面好几对情侣已领到结婚证,笑容满面地回去了,眼下是十一号在办理手续,接着是十二号,再者就是他们了!虽对十三号这个数字不太满意,但杜靖宇还是激动得坐立不安,今天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安不下心,他拄着拐杖在辛念齐面前走来走去,一刻也没停地祈祷快点轮到他们;辛念齐倒是很平静,只是担心他的腿能否经得起他这样快步走动以及他将来是否能像以前一样正常地走路,她欠他的太多了!且不提五年来甚至五年以前他对她付出的爱,单是这次舍身救她就足以让她用余生去回报这位朋友!

这位朋友以後就是丈夫了。辛念齐暗自提醒自己去适应这种改变。

十二号那对夫妻出来後,登记处喊了他们的名字,杜靖宇如获大奖,兴奋地拉着辛念齐进去。

这个地方以前没有来过--辛念齐暗忖着,但申请结婚的手续却似曾相识,工作人员让他们填写几张表,到最後签名时,她竟习惯X地签了X,而後被工作人员发现,才让她重新填写。杜靖宇见她签错名,忍不住捏了把汗,他希望速战速决,顺利拿到结婚证,他已经等了好久了。

此时,外面的大厅起了阵小骚动,有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妇进来,妇人尖声问道:“请问辛念齐是哪位?”

妇人连问了两声,才有人低声告诉她辛念齐刚进去办手续,於是妇人拉着丈夫一齐走进登记处,这里只有杜靖宇和辛念齐一对新人,妇人快步走到他们身边,抓住辛念齐填表的手问道:“你就是辛念齐?”

“您是?”辛念齐抬头惊讶地看着这个陌生妇人,并没有因为对方打断自己填表而生气,倒是杜靖宇感觉到了危机,低声催促她先填表再聊。妇人瞅了他一眼厉声说道:“不要跟他结婚!”

“为什麽?您认识我吗?”辛念齐转过身与妇人面对面说话,杜靖宇却急火攻心,把她拉到自己身後,不让这个陌生妇人与她直接对话。

“他没有资格跟任何人结婚!”妇人旁边那位老先生也开口了,表情严肃地像审判官。

“你们究竟是什麽人?为什麽要来破坏我们的幸福?”

杜靖宇与这对夫妇对峙之时,外面起了一阵大骚动,等待申请结婚的夫妻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原因是有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凶神恶煞地闯进来,一张口就是中英文夹杂的脏话,嚷着要找杜靖宇。

这位老人家就是李谦安,他一得知自己老婆那件事的幕後指使者是谁,就悲愤交加火速飞来上海,非找到那个人算帐不可!既然那个人今天恰巧要结婚,那他作为一个有良知的长辈,一定要阻止一个善良的女孩嫁给这个泯灭人X的挖坟者!

有人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已经在里面登记了,老头子便直冲进去,吼道:“哪个是杜靖宇?”

登记处的窗口前,四个人还在争论中,一听李谦安的怒吼声便抬起头来看他,後者扫描了四个人一眼,一下子就确定那个年轻的男子就是杜靖宇!

“你这个挖人祖坟的败类、畜生、变态狂、人格分裂的……”李谦安叫骂着大步走向杜靖宇,打算用自身这把老骨头跟他搏命。原先到来的那对夫妇见他气势汹汹,便赶紧给他让出一条道。

杜靖宇拄着拐杖摆出迎战的姿势,听这老头骂chu口的内容,他也大概猜到对方是李明祖的爷爷,并且对方已经知道他做过的事了!

今天真不是个普通的日子,似乎全世界的人跑来这里反对他得到自己追求多年的幸福,但不管怎样,他都会对自己的爱情维护到底,不管他之前做了什麽样的事!

眼看着李谦安离杜靖宇仅有几步之遥,辛念齐也着急了,眼前这对夫妇已经让她感到不安了,这个陌生的老人又突然跑进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更让她平添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谦安怒气冲天,着实挺吓人的,想到杜靖宇还有腿伤,辛念齐赶紧从他身後窜到前面,张开双臂护着,生怕那位老人家一失控给杜靖宇造成新的伤害。

“老爷爷,您别激动,有什麽事好好说啊!”

“没什麽好说的!我今天绝不让他好过!”听到辛念齐的声音,李谦安似乎消了一点气,但语气还是那麽冲,只是没有之前那样张牙舞爪了。

“爷爷,冷静点……”一个男人在门外喊着,接着辛念齐就看到好个月没见的李明祖跑进来,从背後抱住他的爷爷,防止他做出什麽冲动的行为。

“这位老人家是你爷爷?”辛念齐看着李明祖问道,她身後的杜靖宇则怒视着这个才被驱走没多久的情敌,李明祖也感受到他眼神里的敌意,但还是不忘给辛念齐肯定的回答,同时安抚爷爷的情绪:“爷爷,别伤筋动骨啊!我们要让法律制他!”

“我身体硬朗着呢!把这牲口撂倒绝不成问题!”李谦安挣扎着叫道。

此时,杜靖宇已意识到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但有深爱的女人维护着,即使再危险的境地他也能泰然自若。与此同时,另一个处在危险中的男人可就没办法这麽镇定了--

“顾铭择,你要杀了我吗?啊--兄弟,拜托开慢点,我的神经要被你震碎啦!啊--我快没命了!”戴墨镜的没命地尖叫着,一手抓着车顶的扶手,一手抵着驾驶座的椅背,从他痛苦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情况有多危急,但他旁边的顾铭择却全神注意着周围的车辆,一次次超越前面的车辆,神情严峻,丝毫没受戴墨镜的影响。

今天对世界上无数对情侣来说,可能是意义重大的结婚纪念日,但并不是所有的情侣都有幸看到这一幕幕有趣画面,先是一对夫妇,再是爷孙俩,最後登场的是两名英俊的男子,他们都是急匆匆地赶来,问了新郎或新娘的名字之後就直接冲进里面的办公室。门外的几对好奇的夫妻不敢冒然闯入,只能探着头看里面的情况,门口太窄,外围的人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都踮着脚,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屏息倾听。

“辛念齐,不准签字!”顾铭择一进门就喊道,“你签一张我就撕一张!”他跑到辛念齐跟前,一手按住她正在填写的表格。

不知是室内的暖气开大了,还是眼前的局势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工作人员直冒冷汗,握着电话筒思忖着要不要找民警来协调一下,但在场有四个人冲他喊道:“别C心,已经报警了!”工作人员吓得放下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工作多年,遇到过不少有人捣乱的状况,但像今天这样,几队人怀着深仇大恨来阻止人家结婚的,还是第一次遇到,现在他只祈盼着警察快些到来。

辛念齐看了一眼说话的四个人,分别是那对陌生夫妇、李明祖的爷爷和顾铭择,他们一个个怒视着杜靖宇,仿佛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准备扑过来厮杀一场!她实在搞不懂杜靖宇究竟犯了什麽大错要遭到这麽多人围攻,他们甚至报了警!

杜靖宇听说报了警,并没有因此惧怕他们,而是怨恨他们坏了自己的好事,等了二十年,奋斗了二十年,投资了二十年,终於等到今天,表也快填好了,再签个字,宣个誓,拍个照就大功告成了,现在突然冒出这麽多人来阻止,他的一切梦想都成泡影!

杜靖宇怒火中烧,内心极度不平衡,歇斯底里地朝那群人吼道:“滚!你们统统给我滚!凭什麽破坏我的幸福!你们这些浑蛋给我滚!”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辛念齐前面,他挑衅的语气更激怒了他们,几个人都上前逼视着他,只有戴墨镜的站着没动,他跟杜靖宇无冤无仇,眼前这状况也不是他能搞定的,所以他决定做个旁观者。

“你们怎麽这样?谁来告诉我究竟是怎麽回事?”辛念齐急忙拦住杜靖宇,挡在他和那几个人中间。

“他挖了我老婆的坟!”

“他挖了我***坟!”

“他害惨了我们女儿!”

“他不配爱你!”

几个人同仇敌忾地指着杜靖宇同时说出他的种种恶行,辛念齐没完全听清楚,只是听到“挖坟”“害惨”“不配”几个词,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他。

“胡说八道!天方夜谭!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卑劣的诽谤!”杜靖宇赶紧狡辩道,“我G本不认识你们,是什麽人找你们来上演这出戏的?”

“演戏的是你!”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吼道。

辛念齐本想为自己这个未婚夫辩解,却见这些指控杜靖宇的人一个个都神情严峻,不像假装的,他们仇视着杜靖宇的严酷眼神几乎要动摇她这五年对他建立起的信任。

几个人赖着不肯走,也不让他们登记,直到警察赶来把几个当事人带走,这个民政局才恢复正常。

警车後面尾随了一堆记者,各种提问不绝於耳,闪光灯四起……当然,也有工作积极的记者开车一路跟着他们到警局获取一手资料。

☆、67 父子

Calvin公司总裁中国三大另类行为

一、暗中转行

二、与乞丐为伍

三、破坏同行结婚

顾全德刚打完高尔夫球回来,打开电脑不经意间看到一封越洋电子邮件,点开看,内容是上海一份晚报的独家头条新闻,单看到上面的大号字体,他就立马拨通顾铭择的手机,也不顾对方所处时区已临近深夜。

“这不孝子存心气死我!”电话还未接通,顾全德就对着话筒气急败坏地开骂。

顾铭择还没有入睡,事实上,他在李谦安爷孙俩下榻的酒店做客。看到是美国家里打来的电话,他马上就接听了。

“我把整个Calvin都给你了,你有什麽不满的,要私下开个杂志社?堂堂一个大公司总裁居然收留一个乞丐!?”顾全德一听到儿子的声音就劈头盖脑地责问,读着报上的详细内容,一条条地训斥儿子,看到第三个版块时,他马上愣住了,上面那个姓名他已经五年没有看到,没想到五年後她的名字还是和儿子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份报纸的同一篇报导上!

真是造孽啊!顾全德心里叹息着。

电话这头,顾铭择听到父亲突然沈默下来,他也大概猜到原因,下午才发生的事,晚报就登出来了,报纸的大概内容他也有看过,於是他慢条斯理地回复他父亲道:“杂志社在美国时,我就有在经营,现在不过是把原班人马转移过来,公司是正规经营的,在工商管理局通过正规手续注册的,我认为这不能说是‘私下’开的;写成“转行”,可见那名记者对我非常不了解。另外,这家夥也搞错了一件事,住在我家的那位朋友不是乞丐,他以前是个记者,只不过去印尼玩耍了五年,现在又回来了,这个你应该很清楚吧?”

“记者?我怎……怎麽会知道?他去哪里玩关我什麽事?”顾全德有些心虚,决定否认到底。

“那名记者也就是一些人口中所说的乞丐,他遭到几个恶人群殴,左腿膝盖整个破碎了,现在装的是假体,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辈子了,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爸爸?”顾铭择面无表情地问道,李明祖听到他冷冰冰的语气,很好奇跟他通话的人是谁,但他最後那声冷漠的称呼就表明了他们的关系,只是这对父子的对话似乎更像仇人间的对话。李谦安对顾家的情况稍有了解,所以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我怎麽会知道?你这麽问是什麽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对他下的手?”顾全德盯着屏幕上裴然打石膏的左腿,很是震惊,同时儿子把这种残酷的罪名加到自己头上又令他心酸--是他们误会太深,隔阂太大?还是他当年做得太绝了?

“我并没有这麽说,但你的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岂有此理!有这麽跟爸爸说话的儿子吗?既然你看过报纸,那我也跟你明说了,如果你执意留在上海跟那个女人纠缠下去,以後必定会有更多人遭遇不测!”顾全德威胁道。

“这麽说,你是承认了?”顾铭择冷声问道,“那个女人怎麽了?她做什麽让你看不顺眼了?为什麽五年前要把我们硬生生地分开?”

“你……你想起以前的事了?”顾全德不安地反复阅读报上第三版块的内容,想从中了解他和辛念齐的现状。

顾铭择G据从裴然那里了解来的信息说道:“当年我出了车祸,你们也不追究肇事者的责任,直接就把我送到美国,然後给我虚构整个过去,硬塞个大财团的千金给我,以为这样就能够让我完全忘记过去,接受你们给我安排的命运吗?难道你们没有想过哪一天我会恢复记忆吗?”

“你……这是什麽态度?”顾全德被儿子质问地火冒三丈,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全无,自尊受到打击,他大声嚷嚷引来太太的注意。顾太太关切地走到他身边,才知道他是在跟儿子通电话,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些,顾全德一向疼老婆,马上放软语气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道:“索菲亚有什麽不好?你为什麽偏要选择那家夥的女儿呢?”

“那家夥?”顾铭择想起米兰遇到的画家,眉头皱得更深,看来他和辛念齐的上一辈是认识的!他对父亲说道:“你所说的那家夥孤身一人在意大利过着颓丧的生活,一个流浪画家现在想看一眼女儿都没办法……”

顾全德乍听到辛念齐父亲的现状很是震撼,但还是硬着嘴皮子说,“他们家的事与我无关!总之我绝不允许那个女人成为我们家的媳妇!”

顾铭择知道自己过去与辛念齐是恋人,可自己现在没有记忆,跟她以後会变成什麽样,他也没有把握,甚至从没想过两个人能恢复记忆,完全像过去一样幸福地结婚并且生活在一起,但听到父亲强硬的决定,他却感到忿忿不平,反驳了一句

“跟妈妈结婚时,你获得爷爷的批准了吗?”

“……”顾全德无言以对,答案是否定的。当年他为自己的婚事跟顾铭择的爷爷对抗了好长时间才得到承认,难道他儿子现在要继承他的风格跟世仇的後代结婚?

“铭择,你过得好吗?”顾太太接过丈夫的话筒问道。

“我……很好。”顾铭择尴尬地回道,这段时间他在公司和辛念齐之间打转,几乎忘记与美国的家人联系,虽然与父亲有矛盾,但母亲的X格一向温婉和祥,只是……

顾铭择内疚之余,想起她这五年来也是对自己的过去避而不谈,忍不住暗自叹气。他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顾太太在电话另一头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问道:“妈,我和辛念齐如果在一起是不是触犯了天条?”

“这……”

“我们只差一步就能在一起,却都遇到事故,她失忆了,我也失忆了,我们现在连陌生人都不算……”

“铭择,一切顺其自然吧。”顾太太叹了口气,母子连心,儿子心里难受,她何尝好过?五年前,她听说辛念齐也失忆时,才同意丈夫将错就错的决定,让他们远远地分开,但这五年来她比谁都不好过,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已过而立之年却还忙於工作而鲜少谈情说爱,她甚至担心他是不是没有了爱的能力或是在美国这种同X恋泛滥的文化影响下已经改变了X向!

不过她这些顾虑显然是多余的,因为她听到儿子那番话後就已猜到他的心思--也许正是因为失忆了,所以他放不下那段未知的过去,而现在他似乎找到了些线索,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另一个秘密,但酒店房间的老式锺提醒了她,顾铭择那边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她不得不提醒儿子早点休息。

☆、68 真相1

结婚登记处那场闹剧过後,辛念齐的思想受到多重撞击,一时间好多人试图给她灌输各种信息──过去的,现在的,甚至将来的。出乎她意料的是开往警察局的路上发生的事,那位差点与她成为夫妻的男人以一敌五,每每有人指出他的罪行,他总能马上给以反驳,但渐渐地,他由反驳转为辩驳,到最後变成狡辩。辛念齐从来不知道她这位至亲至诚的朋友还有这样一面:他狡辩不成竟想出手打人,而且打的对象还是李明祖的爷爷--一个七八十岁老人。从警局录完口供回来,她脑子里一直萦绕着那些人说过的话,原本偏向杜靖宇的心开始动摇,最後她甚至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了。

他们争论中,辛念齐听出那对陌生夫妇竟是丁玲玲的双亲!这麽多年,原来她一直认为这个朋友兼同事跟自己一样,也是孤身一人,没有其他任何亲人,而事实上,丁玲玲骗了她。

“唉……”辛念齐深深地叹了口气,抓起被子把自己包在里面。

冬夜的寒冷让她更加清醒,难以入眠,愈是清醒,思考得愈深!那些摆在面前的事实充满矛盾,那些推测出来的结论难以置信。到最後,她甚至怀疑丁玲玲的双亲是不是真的是她双亲,今天突然出现的李明祖是不是真的李明祖,那个自始至终一直以责备的目光盯着她的顾铭择是不是真的顾铭择,今天与杜靖宇去登记结婚的她是不是真正的她……一切似梦似真,难以辨别。

辛念齐睁着双眼,透过被子的缝隙望向窗外遥远的黑暗中,不知不觉进入了梦境……

死,在混沌的大脑中不断徘徊,时强时弱;

刀子,折S了太阳光,更加刺眼;

血,在光滑白净的地板上一滴一滴化开,像许多扩散的圆;

女人,没有了呼吸,倒在血泊中……

“NO──”辛念齐突然从梦中惊醒,尖叫了一声,室内一片黑暗,像地狱,除了窗外透进来的一丝月光让她觉得有点生气。

借着月光,她赶紧查看自己的双手手腕,白皙,完整。

辛念齐松了口气,那个女人不是自己!梦中是发生在白天的事,现在是黑夜,八杆子打不着……她说服着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血腥的画面,尽管如此,却还是无法入睡,脑中一直想着白天发生过的事,那些事已变成昨天了。

“靖宇现在怎麽样了?”她自语着,又想起那些人对他的指责,是真的吗?

真的,假的……带着乱七八糟的疑问,不知不觉,她又进入梦乡。

另一方面,丁玲玲的双亲帮女儿成功阻止了那对新人登记之後,本想马上赶回医院看女儿,无奈得去一趟警局,向警察描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後才得到自由,现在他们只盼着女儿尽快醒来,早点指证那个凶手!

辛念齐下班後,还是习惯X地往丁玲玲的医院跑,不管怎麽样,她是她的朋友,也许她不愿让人知道她有双亲是有苦衷的。

她到达医院时,刚好遇到一直守在丁玲玲身边的那对夫妇,妇人显然没有昨天在民政局时那麽强势,而是显出一个母亲为女儿的病情伤怀的情绪。他们见辛念齐出现,赶紧起身欲向她道谢,但那位妇人刚站起来,身子一软就往下倒,她丈夫赶紧扶住她,向辛念齐解释道:“我想她是担心过度才这样的,从昨天到现在,她还没合过眼进过食……”

“要不您先跟阿姨回去休息吧,玲玲在这有我陪着呢。”辛念齐劝慰道:“我之前向医生打听过,她的情况比较乐观,你们不要太担心了,玲玲知道你们这样不吃不喝地陪着,她也不好受啊!”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女孩!我们玲玲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气!昨天来医院时,我们就知道,你帮我们女儿无条件付了医药费,还天天来看她,陪她说话,一直没机会好好谢谢你……”老先生不停地道谢,眼里有些湿润。

“叔叔,您千万别这麽说啊,我和玲玲是朋友,这点事不算什麽……”

“昨天我们之所以去结婚登记处阻止你们结婚是有原因的,是玲玲让我们这麽做的。”老先生又解释道。

“玲玲?”辛念齐惊喜地回头看躺在床上的人,但後者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睡梦中,“她……能说话了吗?”

老先生摇摇头,说道:“她昨天用手指比划着告诉我们,要跟你结婚的那个男人正是害她变成这样的凶手!我不认为一个杀人凶手有什麽资格跟一个心地善良、清清白白的女孩结婚!这简直是便宜了他,害了你啊!我发誓,绝对会他得到应有的制裁!”

辛念齐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但老先生充满仇恨的眼神却表明他所说的一切是真实的。

“我先跟我太太回去,为玲玲的事,让你C心了,我们真不知道怎麽谢谢你啊……”老先生临走前还是不停地向她道谢。

看着这对夫妇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床上的病人,他们的相貌和丁玲玲确有几分相似。

“我想你现在应该在睡吧?你的爸妈刚来看过你,有爸妈真好……”辛念齐在床边坐下来,像以前一样对着这个没有反应的病人开始自言自语,“靖宇真的把你伤成这样子吗?难道那天我的直觉是对的?我猜想你是从三楼摔下来的……”

辛念齐自顾自地说着,病房里除了她的说话声,就是心电仪器发出的有规律的声音,很冷清。

不知过了多久,丁玲玲像是听到人声醒过来,睁开了眼睛,一见是辛念齐便激动地又流泪又张口的,可是她说不出话来,无论眼珠怎麽转动,辛念齐也不能读出她心里想说的话。丁玲玲无助地摆动手指,可惜只有食指和中指能小幅度地抬高,辛念齐扫视了她全身的反应才发现她的手指有意识地摇动着,像在比划着什麽。

“你爸爸说你是通过手指跟他沟通的,是这样的吗?”辛念齐问着,她知道对方不会回答她,所以专注地看着她的手指。

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在此之前,丁玲玲看到她就泪流不止,医生也告诉过她病人可能有什麽信息要传递给她,一定是重要的信息。辛念齐盯着丁玲玲的手指,後者用食指艰难而缓慢地比划着,一分锺过後,辛念齐耐心地读出她告诉她的第一个字:对。

“对?”她说道,抬眼看丁玲玲,後者下眼皮微向上缩,像在表示自己在笑。

几分锺过去,辛念齐惊讶地向丁玲玲确认道:“对不起?”

後者以眼泪回应她……

☆、69 真相2

美国纽约

顾全德发现一直藏在保险柜的那本相册不见了,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他太太知道保险柜密码,但他又不忍心对老婆生气,只能无奈地叹气:“唉!你怎麽能这样呢?不是说好了这本相册永远都不拿出来的吗?现在,唉……你把它拿给谁了”

“我让索菲亚带去给铭择了。”顾太太如实说道。上午和儿子通完电话,她就一直处在艰难的心理斗争中,这个秘密藏了五年了,每每看到儿子盯着那本装满合成照片的相册,她都感到不安和内疚,现在他又遇到那个女孩了!作为母亲,她了解儿子对辛念齐的感情,只是两家人自上一辈就纠缠不清的仇怨让她在五年前下了一个至今仍後悔的决定,她一直想着弥补,却一直害怕儿子知道真相後会怨恨她,这种复杂、矛盾、痛苦的心情一直到今天,当她告诉儿子“顺其自然”那句话後,她就改变了主意──顺其自然?两个孩子都失忆了,顺其自然如何能得到幸福?

“为什麽给他?唉!”顾全德又叹气道,“如果让他知道我们这五年来一直在欺骗他,他会作何感想?索菲亚这孩子真去上海了?”

顾太太点点头,心里想着如何说服丈夫。

顾全德扼腕叹息道:“唉……索菲亚怎麽就愿意去啊?这孩子怎麽这麽不智呢?这五年来我所做的事不都是为了让她和铭择那小子在一起吗?她这麽做不是明摆着把自己的爱情让出去吗?”

“全德,难道你想制造一场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吗?爸爸那一代留下来的仇恨本来就该在我们这一代化解的,我不知道当年你为什麽那麽讨厌念齐那孩子,她的父母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只不过她爷爷跟我们的爸爸有些矛盾……现在都什麽年代了,为什麽还要让孩子受这种苦呢?”顾太太努力劝说丈夫放下过去的偏见。相册已被带走,顾全德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另外,索菲亚接到顾太太的电话时,有些不安,毕竟几个月前她在顾铭择面前说漏了嘴,之後,一直不敢再主动联系顾家,而现在顾太太竟让她去做一件她永远也料想不到的事──把真实的相册交给顾铭择看。

顾太太虽只有五十来岁,但常年被一些大病小病纠缠,实在不宜远途飞行;索菲亚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时,还有些犹豫,但这位一向敬重的长辈声泪俱下地恳请她帮忙,她也不忍心拒绝,可上了飞机後,她却後悔了。

翻看那本相册,里面都是顾铭择五年以前在上海生活的所有真实的写照,那些影子曾被顾全德找人剪下来,跟她的照片合成一张张在美国的生活照,真假版本她都有看过,她曾以为那本虚造的相册能够帮助她与顾铭择走入婚姻的殿堂,可现在她却要去做一件与自己意愿相违背的事!相册翻到後面,有几张是顾铭择和辛念齐的合照,她仔细地看了几遍才确认出照片中的女人曾在顾铭择办公室出现过,而当时她一进门就看到那女人,她被妒忌冲昏了头脑,好在对方躲过了她的攻击。虽然想起自己当时的行为还是有些心虚,但她还是忍不住拿这个女人和自己相比,结论是对方并没有什麽外表和背景上的优势。为什麽顾铭择会选择这样一个女人呢?

飞机上,索菲亚无数次想砸开窗户,把相册丢到下面的太平洋去,但她还是保留了一点点理智,她知道,没有这本相册,顾铭择也不属於她,五年前,甚至一开始就不属於她了。

“我是维纳斯……不,是丘比特……不,”索菲亚走出机场,自语着,“在中国,叫月老。我现在要扮演这个角色吗?”

由於时差,此时上海的时间跟她在美国登机时的时间相差不到一小时,索菲亚还没适应过来,以为自己还在美国,听到出租车司机用普通话问她去哪里时,她才回了神。

在Calvin公司门口站了好几分锺,索菲亚才决定走进去。前台小姐对这位好几次怒火冲天地闯进来找他们总经理的外国女人印象很深刻,奇怪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发作,而是礼貌地请她通报他们的总经理一声。

顾铭择乍听索菲亚从美国飞来,觉得很意外,但听说她带了一本相册来,他就隐隐觉得有什麽事要发生,而且应该不是坏事。

上一次,索菲亚因为他追问过去那些照片的问题而逃避回美国,现在她回上海带了相册来,又是什麽原因,他很期见她。

听完索菲亚转达母亲的话後,顾铭择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激动,此前他已看过父母给他的那本相册无数次,其中一些怪异的地方他并不是没有察觉,而是即使他说出那些照片的人造迹象也不能使他们对他说出真相,於是他对此保持了沈默。

“索菲亚,谢谢你。”他由衷地说道,以前他一直以为她是个盲目追求自己的自私女人,看来他错了。

“如果她不要你,你一定要第一个考虑我哦。”索菲亚笑得有些不自在。

下班後,顾铭择带着那本相册,耐着X子忍受这高峰期堵车的痛苦,终於来到丁玲玲的医院,他要让辛念齐看看这些过去的照片,一是证明他和她的过去,二是希望她看到这麽多照片能回想起过去。当他走近丁玲玲的病房时,他很高兴这次终於没有和辛念齐擦肩而过,但是後者的行为似乎有些奇怪,她缩着腿,坐在病房外面的墙角下,整个头埋在膝盖间,看不清她的表情。

顾铭择走近她才听到低微的哭泣声,有些不知所措地蹲下身靠近她,轻声问道:“你怎麽了?”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辛念齐闻声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视线被泪水模糊得辩不清方向,但嘴里却哭喊着:“她说是她撞了我!她说是她害我失忆的!她还说是靖宇害她摔下楼梯的……可她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为什麽我的朋友会这样?我不要这样的事实……”

“念齐……”顾铭择心疼地把她轻拥入怀,轻唤着她的名字,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麽事,但从她的话中可以知道她受到了来自那两位朋友的伤害,可他从未安慰过哭泣中的女人,这教他如何是好?

☆、70 真相3

顾铭择原想责问辛念齐昨天擅自与杜靖宇结婚的事,但现在看到她悲恸得泪如雨下,却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同时来往的医生、护士、病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更让他觉得无所适从,直到两声近似於肠道蠕动的咕噜声从两个人的腹部同时发出来,重叠在一起形成一阵奇妙的和声……辛念齐微怔了一下,眼泪还是没止住地淌下来,当五脏腑再次唱“空城记”时,她才明白那声音来自何处,下一秒她就涨红了脸,尴尬地垂下眼。

“我们是不是先解决温饱问题比较好?”顾铭择问着,自己先起身,伸手欲扶她起来,但後者自己站了起来,没有碰触他的手。

“我没有胃口,”她摇摇头说道,“你自己去吃吧。”这短短的两天发生太多事搅得她心神不宁,没有食欲。

“没胃口就不吃饭了吗?那你现在打算做什麽?”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辛念齐看了他一眼,微皱起眉头,以前习惯了杜靖宇的轻声细语,不太适应顾铭择这种逼人的态度。

“静一静就能解决问题吗?你肚子饿了是事实!走、跟我去吃饭!”说着,顾铭择强行抓起辛念齐的手往外走。

“喂!顾铭择!”辛念齐惊叫了一声,赶紧配合着他的步子快步走出去。

病房里,丁玲玲听到她这一声急促的呼唤,知道顾铭择也在外面却没有进来看望自己,失落感骤然升起--她从来不是顾铭择关注的对象;同时她又感到欣慰--阻止辛念齐和杜靖宇结婚算是她这五年来唯一做对的事。

“你一点都不吃吗?”坐在一家中国餐厅里,顾铭择看着对面的辛念齐说道,“不管怎样,那些事已经发生,吃不吃都改变不了事实。”

对方没有动筷子,双手无意识地搭放在桌边。顾铭择看到她已经有些苍白的脸不禁怒火中烧,伸手捉住她的右手威胁道:“你到底吃不吃?”

尽管惊慌得血色完全从脸上退去,但辛念齐还是嘴硬地说道:“不吃!你放开我的手!”

“你不吃的话,我们就一直这样耗着,直到你吃为止!”

辛念齐不顾他的威胁,径直把脸扭向外面,尽管肚子饿得慌,但她就是不愿被强迫着吃饭,最後顾铭择还是败了下来,他松开她的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多少吃一点吧!”

辛念齐转过头,正视着他,内心复杂到了极点--他是真心关心她的吗?还是像丁玲玲一样,内心藏着骇人听闻的秘密,表面上却对她很好?

“唉,你怎麽又哭了?”顾铭择坐立不安,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起身替她擦眼泪。辛念齐回过神,惊觉自己又流眼泪,抬起双手胡乱地擦。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嘿,真的是你是啊!我在外面远远就瞧见了,呵呵,不介意我在这一起吃吧?”

顾铭择一看是裴然,估计他是来看戏的,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辛念齐对他倒是没什麽意见,只是自己脸上的泪痕和微红的鼻子一下子就让裴然猜出她刚刚流过泪。这个好事的记者问道:“辛小姐,是不是他把你弄哭了啊?如果是,我明天写一篇报导好好批评他。”

“别忘了我是你的上司,我现在就可以开除你!”顾铭择怒视着裴然,後者笑嘻嘻地回道:

“那我就写一篇‘事相败露,恼羞成怒,开除正派员工’,肯定能引起轰动的。”

“看来得让徐艳丽在结婚前看清你这忘恩负义的真面目!”

“别!千万别这样!”提到那个女医生,裴然马上变成听话的小羊羔,“我错了!我刚才什麽都没说过!我好不容易才让她家那两位老人家点头的啊!”

“好吧!那麽把你知道的关於我和她五年前的事全部再说一遍!”顾铭择盯着辛念齐对裴然说道。

“啊?”裴然大惊失色,“那一连串故事可比说三国还累呢!我整个下午都在外面找新闻线索,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听到这话,辛念齐好心地替他招来服务生多要了一副碗筷,裴然憨笑着向她道谢。

“你就不怕被上次那些人看到,再对你下手?”顾铭择指着他的腿说。

提到这件事,裴然很得意地说:“那个主谋已经在警察局,我大可以高枕无忧了!”

“是谁?”顾铭择对上他双眼,厉声问道。後者却迟疑地看了看辛念齐,问:“真的要我在这里说吗?”

“跟我有关?”辛念齐的心紧了一下,直觉告诉她,那个答案肯定不会让她安宁。

“快说!”顾铭择催促道。

“他……社会知名度很高,是做投资理财的。”裴然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辛念齐,她像是已经猜到结果似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

直到裴然说出杜靖宇的名字时,她的泪终於不受控制地滑下来。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在顾铭择车上看到的瘸腿乞丐,当时他的那一截腿几乎很难分辨出是腿还是腐烂尸体的一部分!而造成他那样的人竟是那个她曾经最要好的男X朋友、那个差点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你有什麽证据?”顾铭择抓住裴然的手问道。

“别这样嘛,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轮椅上那位羞涩地抽回手,碰到顾铭择严厉的眼神後才认真说道:“打我的那群人无意间说的话被我录下来,我把它复制了一份交给警察,然後接下来发生什麽事你们也能猜到吧?”

“能让我听一下录音的内容吗?”

“这……”裴然看着顾铭择,想问他的意见,顾铭择点点头,他才拿出录音笔。

听完录音内容只是让辛念齐更加确定杜靖宇的罪行,更加心灰意冷--五年来,她自认为最真挚的友谊却都是假的,最善良的朋友却做了最恶毒的事,这两位“朋友”告诉她的“过去”是否可信?随着儿时的记忆一点点复苏,她越来越怀疑。难道世上就没有可信之人了吗?

辛念齐意识到自己过去一直生活在Y霾里,没有亲人,没有真实的朋友,未来似乎也一片黑暗……突然她感觉到一道亮光在身侧闪了一下,继而是一阵嘈杂声--

“顾铭择先生,请问你从杜先生手中夺走辛小姐後是什麽感受?应该很有成就感吧?”那个陌生人刚说完,好几个麦克风就伸到顾铭择下巴下,然後几个相机围着这桌人猛拍。

“他们的事我最清楚了,来问我吧!”裴然向提问者招手,暗中示意顾铭择带辛念齐离开。

当然,等到他们俩安全走出餐厅後,裴然只跟那些记者说了一句话:“我什麽都不知道,逗你们玩的。”顾铭择和辛念齐的故事得由他独家报导,这些同行休想抢他的饭碗!

记者和摄影师们被耍了一顿,很不福气,但又不能对这个坐轮椅的病人做些什麽暴力的作动以发泄自己的情绪,只能骂他家几代祖宗之後,无可奈何地离开。

711-74完结

☆、71 访客们

中国餐厅那一幕在各大报刊杂志上了头条,记者编辑们虽然没有线索或证据,但凭着那几张现场的照片就足以让他们发挥想象力写出天马行空的报导,各种言论一时在这个城市炸开,迅速蔓延到全球,在世界各地某些角落引起了轰动。

那天之後,常晓美也受到不小的牵连,她那位上司每天都提前下班去见他的旧情人,把整个公司的事务都推到她肩上,同时戴墨镜的频繁造访也令她不自在。

“依人服饰”这边,常常因为有人看到顾铭择出现而引起阵阵喧哗。每回看到他在楼下等辛念齐,张允甫总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年轻了好几岁,因为顾铭择倚靠着车子站在雪中的情景跟五年前实在太相似了,而这个事实,某一天下班时,张允甫和辛念齐一同走出公司时差点说漏了嘴--

“铭择这孩子站在那里让我感觉像回到五年前。”

“五年前?为什麽这麽说呢?”

面对辛念齐的提问,张允甫马上解释道:“我是说他身上那款心服像五年前流行的款式。”

“五年前流行的是无领西服吧?”辛念齐反问道,“这款……我记得是今年才出现的。”

“哦……呵呵,那是我记错了,呵呵,你看,这人老了就是这样……”张允甫笑着掩饰过去,却在辛念齐心中留下疙瘩--这位老人家一定知道些什麽,如果他知道她的过去,为什麽闭口不说呢?再看看公司门口那个男人,他频频出现在这里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了,甚至上周末他还带着李明祖和他爷爷一起到她家做客,其实目的是想让李明祖帮她恢复记忆。但是他们可信吗?辛念齐不知道,相处了五年的那两位朋友突然变得陌生了,这些认识没多久的人是否也带着伪善的面具?这种草木皆兵的感觉几乎要让她崩溃了!

辛念齐准备去“听雨轩”,也许那里的音乐和气氛能让她稍微放松一下。而且自从上次杜靖宇出车祸後,她一直被这样那样的事牵制着没有时间去。然而,当她带着笔记本电脑准备去咖啡店消遣一个下午时,一打开门,走道里零零散散站了二三十个人,从门口一直到楼梯那里,电梯里还有人正走出来。

“你们要做什麽?”

被辛念齐这麽一问,前面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沈默了几秒锺,才有人问道:“念齐,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你和顾铭择又在一起了。”後面有人喊道,接着又有人说:“我在国外看到一个帖子,上面有你们的照片,说你已经恢复了记忆,又和顾铭择在一起了。”

“我看到顾铭择阻止你和杜靖宇结婚的消息。”

“我也是……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有的自称是她朋友,或是同学、同事……但每一个人在她印象里都很陌生。

“我们还听说杜靖宇做了骇人听闻的坏事被很多人起诉,所以怀疑他五年前对我们说的那些话。”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对她说。

“哪些话?”辛念齐半信半疑地问道。

“他说是顾铭择抛弃了你,令你伤心欲绝,自己跑去撞车後失忆的,希望我们不要在你面前出现,免得回忆起往事而忍不住又产生轻生的念头,所以我和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妻子一起到澳洲定居了,天知道我和她有多怀念和你相处时的快乐时光啊!”

“不是这样的,他说你遭遇那场失败的婚礼後,曾试图自杀,幸好及时被救了,但醒来後因打击太大而失忆,所以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以免你突然恢复记忆,再次轻生。我们虽然呆在同一座城市,可我真的担心你像他说的那样再次自杀。当我看到报上写他为了赶走你的那个心理医生朋友,不惜去挖他们家的祖坟时,我才恍然大悟!当时若不是杜靖宇在我面前哭得死去活来,我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唉!”

“不是那样的,他跟我说的是……

这群朋友、同学、同事,一个接着一个,跟她陈述了杜靖宇十几个版本的劝告,无外乎“失忆”“轻生”“眼泪”……

一下子冒出这麽多人来针对杜靖宇说了这样那样的坏话,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有某个人在背後导演这出戏,可眼前这些人是演员吗?她无从知道,纵使是演员,脸上也不会写“演员”两个字。

这群人在她家门口站着说话将近半个小时,辛念齐思量着该不该请他们进屋里坐,如果应该,她家里能否容纳那麽多人也是个问题!

正犹豫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挤到前面来对她说:“阿姨,我妈妈让我来向你道歉。”

“道歉?”辛念齐暗自问:她曾被哪个女人伤害过吗?

结果是没有,或者说没印象更确切;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却有点面熟,在哪儿见过呢?

“我妈妈说我是导火线。”

“导火线?”辛念齐没明白过来,对方解释道:“妈妈说我五年前在婚礼递给你的那个手机里,有顾叔叔发给你的短信,如果当时没让你看到那条短信的话,也许就……”

女孩後面说的话她已听不太清,整个思绪回到那个纠缠了她五年的梦,梦中一个小女孩给她递手机,如果那个小女孩是五年前出现的,那麽长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十五六岁了,而她的外貌和年龄跟眼前这个女孩基本吻合!如果其他人都是临时演员,这个长得像她梦中遇见的女孩不可能是演员了吧?

“你还记得当时给我的那个……彩屏的手机吗?”辛念齐有意给出错误的描述试探道。

“呃?彩屏?不是彩屏的啊!是黑白屏的,妈妈还说她以前常取笑你用那麽老土的手机呢,当时早就有彩屏手机上市了,但你的手机用了好几年还舍不得换。”女孩笑着说,“後来妈妈才知道那是顾叔叔很早以前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是……是这样的吗?”辛念齐呆呆地问道,眼神有些恍惚。

她和顾铭择曾经是恋人,是真的;

他给她看的那些照片,是真的;

他告诉她的那些事,也是真的;

那个深刻地接近真实的梦,也是真的;

而杜靖宇告诉她她从来没有恋爱、从来没有结婚--是假的!?

不争的事实,惊人的吻合,缜密的逻辑……这些都逼迫着她去推翻杜靖宇和丁玲玲告诉过她的“事实”,这比说服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去相信上帝不存在更困难,这无关信仰,却重於信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远比人对不存在的神的信仰更难割舍,让她舍弃这麽多年的友谊,情何以堪?

☆、72 邮箱里的记忆

这个周末下午,咖啡店那个自称她朋友的女店主今天没有在店里,辛念齐随便找了个位置便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浏览页上关於她设计的X系列的春装。

春季展刚结束,她本该有一段时间可以松口气了,但接二连三发生的出乎意料的事却一次次困扰着她。

一个小时前才告别的那批人跟她约定改天再分别拜访,免得像今天这样挤在一起。最後,辛念齐一个个跟他们或握手或拥抱地说再见。

之前她曾猜测,是否有人请这些临时演员在今天同一时间出现,但直觉告诉她,他们不是临时演员。如此这般,她和顾铭择的过去真的是紧密联系着的……

“妈妈说,阿姨的整个生活和工作都有顾叔叔的影子,连绘画中的男模都与顾叔叔相似,甚至一些资料的密码也与顾叔叔有关,不过妈妈不会随便泄露这些信息的,呵呵,五年後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说出来应该没关系吧?”

辛念齐回忆着那个女孩告诉她的话,喃喃念着顾铭择的名字,盯着屏幕上那个邮箱的图标,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试图去打开它了吧?以前苦於找不到密码,现在终於有点G据了,也许是跟“顾铭择”这三个字有关的汉字或数字或拼音……

辛念齐深吸了口气,手指移到键盘触M区,小心翼翼地点开邮箱。

“顾、铭、择……”她低声念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再点击“登录”。

此时,顾铭择也进了咖啡店,一下子就看到辛念齐,本想走到她前面的位置坐下,但走近几步,就听到她细微的声音--

“g-u-m-i-n-g-z-e……”

她拼写自己的名字做什麽?顾铭择好奇地悄悄走到她身後偷偷看她的电脑,上面显示“正在登录”的状态。

三秒锺後,这个五年来一直没记起密码的邮箱终於成功登录了!辛念齐兴奋得差点站起来狂欢,站在她背後的顾铭择甚至能听到她心跳加速的声音。

辛念齐激动地搓搓手,点击进入收件箱,第一封邮件如她所料是零四年二月份的,也就是她失忆前几天收到的。邮箱地址很陌生,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正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婚纱照,仔细一看,穿着婚纱的女人竟是自己,而那套婚纱竟和她梦中所见的无异!再看看那个男人,辛念齐怔住了,她迅速合上电脑,心跳超速让她不得不快速呼吸加以缓和。

顾铭择印象里没见过那些婚纱照片,但此刻看到并不感到意外,他意外的是辛念齐突然合上电脑的举动,难道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些照片?还是她从电脑屏幕反S的影象里发现他就站在她身後盯着她?

心里正查找原因,辛念齐突然站起来,一转身碰到他的目光更是震惊地屏住呼吸,像半夜里看鬼故事的人突然见到鬼似的,她抱着电脑机械地後退了几步,直接逃进一旁的洗手间里去,连个招呼都没打,留下顾铭择在原地--他还没来得及对那些照片发表意见呢!

辛念齐跑进洗手间,还好这时候人不多,她直接进了第一间,再次翻开电脑。

刚才他一定看到那些照片了!之前她一直固执地不相信他说的话,邮箱里却存了这些照片,他会怎麽看她?会认为她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吗,明明知道过去和他的关系却矢口否认?

辛念齐看着一张张洋溢着幸福与快乐的婚纱照,照片中的她笑得很灿烂,顾铭择虽然神情严肃,拥着她的动作却不失温柔,尽管这一切都是摄影师一瞬间捕捉到的静止画面,却能从中看出两个人的情意;然而这些似乎离辛念齐很遥远,如果顾铭择没有再次出现,她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世上,也不会知道他曾经活在她的生命中。

现在上天安排他们相遇,却不让他们恢复记忆又是为何?

再回到收件箱,往後面看,有些是公司内部的设计稿,也有一些是发广告的邮件,其中属一个G开头的邮箱地址发的最多,特别是七年前,也就是她刚毕业那段时间的邮件最多。

原来这个邮箱她用了这多年了!辛念齐好奇点击第一封来自G的邮件,标题是“郑重声明”,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以後不要让我看到那个X的签名,否则马上给我卷铺盖走人!

下一封:再签X!别以为我不敢开除你!

後面好几封邮件大都是简短的一两句话,直到零四年一封较长的邮件--

我不知道怎麽开口,我爸妈的行为有些过激,希望你没有因此受到打击,还是一如既往地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相处了三年,我知道你迟早会投身到你最喜欢的服装行业去,再把你束缚在我身边我也过意不去,为此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许拒绝!

顾铭择

是他!真的是他!他和她七年前就相识并相爱了!他的父母做了什麽过激的事?她进入服装这一行之前做过什麽?他所谓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又是什麽?

提出这种种疑问似乎毫无意义,她G本记不起那段时间的事,再多疑问也找不到答案……

坐在马桶盖上,辛念齐抱着电脑,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

“拜托你们,谁先出来一下啊,我快忍不住啦!”门外有人痛苦地哀求着,有气无力地逐间敲门问话,那催促声才把辛念齐从思绪中拉出来,她刚打开门,就听到一阵尴尬的声音,像有固Y态的东西从某人的肛门里喷出来似的,抬头一看是咖啡店的主人,对方见是她,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脸色时青时白,时间仿佛回到过去--

不知什麽时候开始,赫本发现自己得了“过年恐惧症”,一接近过年就肠胃不适,频繁上厕所,多年以前,每一次都多亏有辛念齐在身边,才帮她化解了尴尬,现在她失忆了,她是否会帮她呢?

一想到有一堆粘粘的排泄物被裤子挤压在贴身的地方,赫本就恶心的想吐,可眼下她怎麽吐得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钻进马桶里,暂时不要出来见人了!

“快进去吧!”辛念齐赶紧从厕所里出来,推赫本进去,替她关上门之後问道,“你有带备用的裤子吗?”

“没有。”

“你等我一下。”说着,辛念齐迅速走出去,把电脑交给服务生保管,跑到门口时才想起自己的钱包放在提包里,而提包还在刚刚的位置上,而刚刚那个位置上坐着顾铭择。此时,他正拿着她的提包向她走来。

辛念齐以为把东西拿到手再说声谢谢就完事了,但顾铭择却没这个打算,他问道:“可以让我看一下刚才那些照片吗?”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是不是不打算把提包还给我?”辛念齐死死盯着拿在他手上的包,洗手间有人在等着救急,她又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邮件,怎麽办?怎麽办?

“不是。给你,不用谢。”顾铭择干脆地物归原主,多少令她意外,辛念齐向他稍微点了一下头便跑出去。

等她买了新的裤子回来时,赫本已经擦洗干净就等她的救援了。

“谢谢你,又是你帮了我。”赫本穿着新买的黑色牛仔裤走出来,裤子的大小和长度恰到好处令她很惊讶,辛念齐解释道:“我是做这一行的,对任何一个人适合穿什麽款式衣服以及穿多大的号码都必须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的判断。”

“对哦,我差点忘了你是学服装设计的。”

两人一起走出洗手间,谈得正投机时,赫本想起上回自己盲目相信杜靖宇的话而对辛念齐隐瞒过去,想跟她道歉却不知如何开口。但辛念齐先提到了那天的事──

“那天……很抱歉,我想一定给你造成困扰了吧?也许我的过去真的不堪回首,所以你们都不愿再提起,我想还是顺其自然……”

“不,念齐,是我的错!”赫本打断她的话,说道,“我当时是听信了杜靖宇的话才没有告诉你的,直到我看到那篇报导,我才知道自己竟被鳄鱼的眼泪所蒙骗!我一直想带你去见我爸妈,因为你失忆前後那三年我都在法国,只有他们才知道你那段时间发生了什麽事,可我一直没有遇到你或是当年抛弃你的那个男人。”

“我没有抛弃她!”顾铭择C了一句,刚刚他就一直观察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想走近参与到她们的谈话时却听到赫本对自己的诬蔑,所以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是你!”赫本有些惊讶,但又无辜地说道:“报上是这麽说的嘛……”

“报上还说我横刀夺爱,我只不过想夺回属於我的东西!”顾铭择盯着辛念齐说道,後者有些恼火地重复道:

“东西?”

“对不起,不是说你是个东西……”意识到自己口误,顾铭择赶紧转口说,“我的意思是杜靖宇那家夥不配娶你。”

“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婚礼上的人就配吗?”

面对辛念齐的指责,顾铭择既内疚又欣喜,他问道:“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我……我只是说出事实。”辛念齐有些心虚,毕竟她只是猜测那个梦是真实的,而没有确切的记忆。

顾铭择深深地望进她眼里,不可置否地说道:“事实就是我在婚礼当天遇到车祸,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送出国,失忆後被周围的人蒙了五年,然後Y差阳错又遇见了同样失忆的你。不管是天灾还是**导致我们变成现在这样,我都要和这些因素抗争到底!”

对上顾铭择的双眸,辛念齐有些茫然,想到邮件里那些内容,对比现在情况,是什麽原因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天灾?**?

☆、73 暴行

春节前夕,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丁玲玲在医院却遭遇了世界上最Y暗的事--

这天下午杜靖宇刚被律师保释出来就气急败坏地冲进丁玲玲的医院,连探病登记都不管就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闯进她的病房。

在拘留所里,他反复思考是什麽原因导致他变成这样的,而首要原因就是那个躺在里面的“活死人”,没有人会知道她摔下楼梯前发生了什麽事,除非她自己说出来!

“你都成这副德行了还来坏我的事!你这个贱人!你倒是给我起来说话啊!”杜靖宇抓起丁玲玲的双肩用力地抖着,床架上那些输Y的瓶子跟着晃动起来,仿佛随时会掉落似的;丁玲玲也被这强烈的震动惊醒,一睁开眼就看到杜靖宇那张放大的狰狞面孔,她吓得圆睁双目,张着口却喊不出声,只能无奈地任眼泪滑落。

“你哭什麽?是你害得我结不成婚,害得我二十年来的努力全部白费了!这下你满意了?可以去死了?!”说着,杜靖宇单手揪起她的衣襟,举起一拳挥到她脸上。

“啊--救命啊!有人谋杀!”这时一个护士经过,惊恐地尖叫着跑去唤人。杜靖宇惊觉有人发现,Y狠地瞪了床上的人一眼,後者因为他那一拳已经昏死过去了。他把目光转移到架子上的输Y瓶子,眼里透着Y冷的光……

另一方面,辛念齐去拜访赫本的双亲已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他们向她和顾铭择描述的婚礼与她梦中的情景很相似,但提到过去他们在热饮店约会的事却无法印证,因为那家店已被现在的咖啡店取代。

“你们如果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可怜的孩子,真不容易啊!”她记得那两位老人家是含着泪跟她说这些话的。

如果能在一起会怎样?

如果不能在一起会怎样?

不管怎样,他们失忆已成事实,再怎麽怨天尤人也只会让自己更加难以释怀。

这天,家家户户都在家准备吃团圆饭时,辛念齐带着一束康乃馨来到丁玲玲的医院;当整座城市都沈浸在节日的温馨中时,医院却显得更加冷清。

瓶中的鲜花日渐凋谢,在夕照下更显颓然。辛念齐把新的花束换上,再回头看躺在病床上的人。

“啊--”她尖叫着跑出去找医生,“这不可能,一个植物人动都不会动了,为什麽脸上会凭空出现乌青的伤痕?”辛念齐心痛地差点哭出来,医生反复安慰她才说出事情的原委。

“究竟是谁这麽狠心?她已经变成这样了,为什麽还下得了手?”

“我们的护士只看到凶手的背影,我们赶到时,他已经逃走;不过医院有录像监控,我们已经报了警。所幸病人没有大碍。真是抱歉,都是我们没有看护好病人,让你担心了。”

……

辛念齐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医院时,已夜晚十一点多。

是杜靖宇……

她在医院的录像里看到那个满脸胡渣的男人,他是杜靖宇没错!

丁玲玲说自己被他推下楼梯时,她还不太敢相信,可现在看到他在录像里出现,一切疑问都得到证实!他居然狠下心对一个不能说话、不能笑、不能走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吃喝拉撒的植物病人下手!

辛念齐带着失望和痛心回家,她不知道家里的门已被打开,有个人在等着她……

除了一张结婚证书,你什麽都没有,她的人你得不到!她的心你更得不到!事实上,你连一张结婚证书都拿不到!可怜啊……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嘲笑着,杜靖宇把手中那束大红色的玫瑰狠狠摔到地上,抬起脚用力踩烂,坚定地告诉自己:“我能得到她,我要得到她!”

辛念齐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大开着,屋里没开灯,但在月光和烟花的照耀下,她径直往里看,大厅里一个男人拄着拐杖,发了疯似的猛踩地上的花,待对方一抬头,她就看到他那张被胡子覆盖了大半面积的脸。

黑暗中杜靖宇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他一步步地走出来,辛念齐惊骇得挪动脚步後退,直到脊背碰到栏杆,她吓得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念齐,你为什麽後退?你怕我吗?”杜靖宇慢慢接近她,笑着说道,“不要怕我,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从小就爱上你了,念齐,难道你感觉不到我的心吗?”杜靖宇说着,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X口。

辛念齐感觉到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不由得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内心响起红色警报,她本能地推开杜靖宇,往楼梯方向跑,可没跑几步就被他抓住了。

“你为什麽看见我就跑?难道你怕我吗?”杜靖宇干脆扔掉拐杖,双手扳过她的肩膀正视着她,苦笑着说:“我可是你未婚夫啊!我们相处了五年,难道你宁可相信那些记者胡编乱造的鬼话也不相信我吗?”

“靖宇……我也想相信你,我一开始就想相信你,可你……”辛念齐对上他那双充满情欲的眼眸,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一股凉意从头顶一直窜到脚G,她甚至能感觉到全身起了**皮疙瘩。

“他们都在演戏!所有人都妒忌我和你结婚!他们全部串通好了的!难道你没看出破绽吗?玲玲也是我的朋友,我怎麽可能伤害她?李家远在英国的祖坟我怎麽可能碰触得到?”

“我在医院看到你殴打了玲玲的录像,难道你还不承认吗?玲玲已经变成那样了,她连移动一G手指都是高难度动作,每天得依靠那些营养Y生存,恢复正常人的希望微乎其微,你居然对她做出这样残暴的事!”愤怒代替了恐惧,辛念齐近距离瞪着这个“好朋友”的脸,昔日那个善良的人已不复存在,失望之余也痛心得眼眶发红。

“念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杜靖宇歇斯底里地把拐杖丢到一边去,抱紧她激动地说道,“为了你,我甚至可以去死!”

辛念齐的眉头皱得更深,低头看他微微隆起的裤腿,她知道里面围着厚厚的的绷带,他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随即她又想到顾铭择说过的话:发生事故的车并没有刹车故障!

正犹疑着,辛念齐感觉到有什麽湿热柔软的东西一直从她耳朵沿着下巴来回游移,转头一看,碰到杜靖宇的脸,後者乘机用力含住她的唇,失控地吮吸着。辛念齐挣扎着,拼命往後仰想躲过他的侵犯,却被他顺势推倒在地上,身体与坚硬的地板碰撞,辛念齐吃痛的叫了一声,感觉全身骨头都被震散了似的,但她顾不得去揉那些摔疼的部位,杜靖宇扯开她的羽绒服甩到远处,地面和空气中的冰凉马上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寒颤,此时杜靖宇那张扭曲的脸更令她战栗,她本能蜷起双腿,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杜靖宇见状,并没有就此罢休,他蹬着那条没有受伤的右腿,整个人都覆在她身上。

“我知道你没做过,这五年来我纵容你跟那麽多男人恋爱,他们都没敢碰你!就连以前你和顾铭择在一起时,你们也没有发生过关系,你是我的!你终究是我的!就让这美妙的除夕之夜成为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吧!”说完,杜靖宇抱住她的头,对着脸就是一阵胡乱地亲。辛念齐受不了这种恶心的侵犯,用手护住脸,这一动作却给了他可乘之机,他迅速分开她的腿,压到她身上,辛念齐挣扎着叫喊,羊毛衫和保暖内衣已被他推扯到锁骨的位置。辛念齐粉色的内衣呈现在眼前,杜靖宇像是被触动了某G敏感神经,按住她的手定在原地,思绪被调到二十多年前……

当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每次遭到患J神病的父亲暴打时,他总是躲到母亲的怀里寻找庇护;每一次贴在母亲怀里,他都很好奇她X前的柔软究竟是什麽,他甚至偷偷看她换衣服,当时母亲露出的粉色内衣跟眼前辛念齐穿的很相似,所以他愣住了,一种久违的恋母情结油然而生。

“不要!不要这样!”辛念齐扭动着上身,尖声喊着,杜靖宇的脸已经压在她的双峰之间,任她怎麽反抗也摆脱不了!她没有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杜靖宇竟露出如此蛮横的一面,羞辱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大声呼救却没有什麽效果,外面的烟花声几乎要掩盖她的声音,下一秒杜靖宇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扯掉她的内衣丢到墙角,俯身欲贴近她。

这时,辛念齐掉在地上的提包里突然响起一阵音乐声,那是她的手机响了!

杜靖宇顿了一下,转过脸去看提包又回头看身下的女人,妒火中烧地问道:“这麽晚是谁打电话给你?是顾铭择吗?你还爱着他!你……”他抬起手,对着辛念齐苍白的脸准备挥下一掌,却被电梯方向传来的一声怒喝阻止了--

“住手!”顾铭择喊着,说时迟那时快,他大跨几步冲到他们面前,一拳挥到杜靖宇右脸上,後者还在惊愕中,但整个身体被提起来摔到墙边时,疼痛才让他回过神。他才抬起头,顾铭择又冲到他面前赏了他左脸一拳,提起腿,用膝盖狠狠顶撞他的腹部,杜靖宇痛叫了一声,同时吐出一口血水。

顾铭择一手制住他,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报警。

刚挂完电话不到一分锺,警察就来了,原来他们追踪杜靖宇到小区时突然失去线索,刚好顾铭择报了警,结果正好逮住了他们要找的人。

“我是无罪的!我是在和我的未婚妻亲热,只不过没在床上进行罢了!你们没权抓我!”杜靖宇挥着手腕上的手铐狡辩着,声音越来越远。

顾铭择无暇去聆听他的哀嚎,刚刚和杜靖宇打斗时,他看到她擦着泪躲回屋里并迅速关上门,走廊上的衣物还在原地。

“念齐,你还好吗?”他柔声问道。天知道电梯开门的瞬间,他看到杜靖宇把她压在地上,甚至已经脱去她的贴身衣物时,他有多震怒!若不是为了安慰她,他绝不会轻易把那个暴徒交给警察处理。

门的另一边回应他的是一声声断断续续的低泣。

“念齐,开门好吗?我只想确定你有没有受伤。”顾铭择隔着门板问道,这次回应他的是辛念齐打喷嚏的声音,他心疼得只想把门拆了,冲过去抱她。

“念齐,求你开门好吗?或者你找件厚衣服穿上,你这样会感冒的。”说话的同时,顾铭择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辛念齐尽管心有不忍,却没脸见他,一方面是他刚才看到了她最羞辱的画面;另一方面是她之前一直相信杜靖宇而对他恶言相向,现在真相大白,她怎麽好意思面对他呢?

“知道吗?我们真的很幸运!”顾铭择干脆靠着门坐下来,说道:“五年前我们纷纷遇到事故失忆了,五年後却Y差阳错地重逢。不知你有没有记起我们失忆前最後一次联系,当时我急疯了,车窗的玻璃扎痛我的侧脸,我渐渐失去意识却不能自救,我当时天真地想发条短信向你道歉会让你好过些,没想到你第二天也失忆了,真是天意弄人啊!”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辛念齐迫切地问道:“什麽短信?”

“我说:对不起,念齐,我今天不能到,”顾铭择遗憾地笑道,“我最後连按个标点符号的力气都没有呢!你一定以为我不负责任消失了,一定很恨我吧?”

辛念齐摇摇头,擒在眼里的泪也被晃了出来,她顾不得去擦,仰头凝视着顾铭择,激动得忘了呼吸。

他发的那条短信跟她梦中收到的信息竟一字不差!过去那段时间她听的所有关於她和他的过去都是真的!

“我已经回想起我们过去所有的事了!所以我想过来一一告诉你,没想到杜靖宇那个浑蛋……对不起,我要是早点到就好了,你受伤了吗?”顾铭择退一步上下打量了辛念齐几遍,除了脸色苍白了些似乎没有什麽问题,於是他到走廊上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一拾起;後者看到他拎着自己的提包回来,手臂上还挂着自己的羽绒服和内衣,不禁脸红地低下头。

☆、74 尾声

春节那几天,陆陆续续有以前的朋友来拜年,可惜辛念齐并没有一一回忆起他们。从她失忆到现在,转眼已经过了六年,印象中这是最热闹的一个春节,以往每年她都是与丁玲玲和杜靖宇那两位朋友一起度过的,而现在他们似乎跑出了“朋友”这个圈子。丁玲玲仍躺在医院里,情况没有多大变化,但她还是坚持每天去看她,跟她说着过去和现在发生的事,她已经搞不清自己是原谅了她,仍当她是朋友;还是因为习惯使然,所以老往医院跑。至於杜靖宇,虽然惋惜失去这位朋友,偶尔想起除夕夜那晚也会感到心悸,但他被警方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同时又有多个官司缠身,再也没有机会为非作歹。尽管如此,顾铭择还是屡屡要求她搬去和他一起住,对他这个要求,辛念齐坚决回拒了。她不知道顾铭择是如何恢复记忆的,不管是李明祖帮助的还是自行恢复的,都是他单方面的记忆,她并没有任何关於他的回忆。

直到大年初五,顾全德夫妇突然来访,才唤起她记忆深处关於顾家的一连串回忆。

那天,他们一大早就飞抵上海,顾全德有些按捺不住,恨不得马上会一会那个五年後仍令他儿子神魂颠倒的女人,但碍於太太长途飞行後身体不适,不得不陪在她身边,到傍晚顾太太恢复正常,两人才一起来到辛念齐的住处。

敲门之前,做妻子的对丈夫说道:“这孩子可能还不记得咱们,你可要好好说话,别又留给她下不好的印象。”

“哎,我知道。”顾全德微皱眉,有些羞赧。

他们敲了门,结果来开门的却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个坐轮椅的男人。顾全德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裴然,他在报上见过他!同时,裴然也认出他们的身份,只是这对夫妇不是应该在地球的另一面麽?怎麽大过年就跑来这边呢?

正疑惑着,听到厨房里传来的锅铲碰撞声,他就知道了答案,记者的敏感X又让他忍不住去猜测他们此行的目的,他们会像五年前一样强硬地拆散这对恋人还是来拉拢讨好未来的儿媳妇呢?若是前者,顾铭择和辛念齐现在G本不是恋人,所以没有所谓反对或是赞成;若是後者,似乎难度挺大的,他们这个“儿媳妇”甚至G本不记得他们儿子!裴然犹豫着要不要向他们透露点情况,却遭到顾全德的责问:“你在这儿做什麽?”

顾全德虽然一开始看到裴然的伤腿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五年前做的事间接造成这个年轻人今天的遭遇,但随即想到他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代替房子的女主人来开门,他们必定关系菲浅,於是忍不住为儿子抱不平。

裴然很是惊讶,碰到他尖锐的目光便愣头愣脑地脱口说出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我来吃饭的。”

“怎麽?难道她还养了个男人?岂有此理!”顾全德忍不住提高音量,顾太太及时扯了扯他的手臂才阻止他说脏话,但状况似乎不在他们掌握的范围之内--

李明祖原本在辛念齐旁边偶尔帮忙炒两个菜,这会儿听到有人大声说话也好奇地跑出来看究竟。

“怎麽?你又在这儿做什麽?”顾全德一见是个英俊的男人,不满的情绪更加剧。

“我……我来这儿吃饭的。您二位是?”李明祖疑惑地看看他们又看看裴然。

坐轮椅那位本来打算告诉他实际情况,却被顾全德的吼声震住了:“养了两个?给我叫辛念齐出来!”

“唉!全德,你冷静点,别误会了人家啊!”顾太太忙拉住丈夫,向屋里的两个人赔不是,轻声问道:“这是念齐的家吗?”

“是没错,不过……”裴然上下打量顾全德,说道:“她应该没有做什麽伤天害理的事吧?我看这位老先生好像跟她有仇。”

“你……”顾全德一时语塞,瞪了他一眼,又瞅着李明祖那张俊脸,怎麽看怎麽都不顺眼。

这时,辛念齐从厨房里出来,嘴里念叨着:“顾铭择买包味J怎麽去这麽久啊?”走到大厅,才听到门口有人在说话。

“是谁来了?怎麽不进来呢?”辛念齐脱了围裙,径直走到他们中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已成为他们的焦点。

顾全德夫妇看到她满脸面粉和酱油出现时,差点认不出她来,但听到她的声音後就确定是她了。

裴然仰头看她的脸,有点担忧她会不会因为这样在那两位老人家心里打折扣。李明祖则习惯X地把她拉近自己,当着其他三个人的面帮她把脸上的东西一一擦掉,辛念齐也没有反对,这两天在李明祖的帮助下,她已渐渐记起他的一些事,所以任他像哥哥一样做这些亲昵的动作,但这些举动在旁人看来他们却更像情侣!

“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麽?”顾全德火冒三丈,抓开李明祖停留在辛念齐脸上的手,冲辛念齐质问道:“你究竟爱不爱我儿子?”

顾太太拉回火药味十足的丈夫,耳语道:“难道你想回到五年前,逼得儿子把公司丢给你,然後去经营自己的杂志社吗?”

这句话似乎起了效,顾全德退一步,不再说话了,只是眼神复杂地来回瞅着李明祖和辛念齐。

“不好意思,他脾气不太好,希望你们不要在意。我是铭择的妈妈,”顾太太温和地看着辛念齐,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吗?”

“我……”辛念齐来回看了他们足足十秒,尽管内心深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说不出具体的感受。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儿子,却连我们都不认识?啊?”顾全德责问道。

“我……”辛念齐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不知如何做答,对方责备的眼神和说话的口气仿佛多年前就接触过……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儿子,你凭什麽爱他?就你现在的地位怎麽配得上我儿子?”……

辛念齐纠结在顾全德的问话上,记忆深处他对她说这些话时带着鄙夷的神色,甚至隐隐有种G深蒂固的仇恨,当时涉世不深的她尽管心里有自己的想法,话到嘴边却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回去,於是,她选择了沈默。今时今日,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她再也无法保持沈默了--

“我以为,爱与地位无关,无所谓配不配,两个人真正相爱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未来的方向,决定了爱的投资去向。也许两个人会遇到困难或意外,但投资出去的爱不会收回,就算病了,就算死了,就算失忆了,爱一直都在!”辛念齐说着说着,早已泪流满面。

过去那段被尘封的记忆不知不觉中觉醒!他们也曾像其他恋人一样遭到类似的世俗的阻碍,也曾经历过复杂的心理斗争,而当他们决定抗争到底,并且努力有了结果时,命运却跟他们开了个玩笑!撕心裂肺的痛苦,继而是荒唐的失忆……谁能承受如此巨大的变化和沈重的打击?

当她看到顾铭择提着一袋味J回来时,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念齐?”顾铭择从父母身边挤过去,不顾辛念齐身上的油烟味就直接把她纳入怀中。她泪眼朦胧不由得让他想起六年前发生的那一幕,他的双亲背着他偷偷找辛念齐谈话,一个苦口婆心地说服,一个威胁加利诱,当时虽不至於让辛念齐动摇初衷,却也给了她心灵上不小的打击,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恼火,但碍於对父母的尊重不得不强压下怒火,冲他们冷冷地问道:“你们又对她说了什麽?”

“这……”顾全德完全在状态之外,他刚刚只是问了一句话,辛念齐就一个劲地掉泪,纵使多年征战商场使他表面看上去很平静,但内心却受到不小的影响,被儿子这麽一问,他也说不出话来。

裴然坐在轮椅上,无奈自己帮不上忙。李明祖刚伸出手想安慰她,却被顾铭择抢了先机,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我没事。”辛念齐擦干眼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全德夫妇和顾铭择,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推了推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疑惑地问道:“顾铭择,你抱着我干嘛呢?难道你喜欢我吗?”

“我……”顾铭择微红着脸放开她,当着这麽多人的面,他怎麽好意思承认?难道这个女人还没恢复记忆就已经恢复原来恶作剧的本质了吗?

辛念齐低着头,掩过一丝恶作剧的表情,夺过他手中的味J,转身勾着李明祖的肩膀说道:“走吧,菜可以出锅了!”

看着她和俊男走进屋去,顾全德不禁疑窦从生,但顾太太抢先他一步问儿子:“铭择,你究竟喜不喜欢这女孩啊?她怎麽跟别人这麽亲密呢?”

“我不知道。”顾铭择看着李明祖略微比自己高大完美的背影,妒忌得咬牙切齿,看来他得做更多努力了。

75.後记1001

某一天,顾铭择的秘书羞答答地来找他。

“顾先生,你之前说如果我看上了哪个男人,你都会帮我追到手,是真的吗?”

“是……真的。”顾铭择谨慎地回答着。他现在已经有明确的努力对象,如果这个秘书还对他单方面一往情深,那无疑要耗死他更多脑细胞!

“那个……史密斯布朗,可以吗?”

“史密斯布朗?”谁家的孩子?顾铭择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出这个名字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本人没有用过这个英文名,於是松了口气。

常晓美见他迟迟没有回答,紧张地问道:“有问题吗?”

“他是谁?”

“就是经常来找你的那个朋友啊!”

“……”

“就是那个……戴墨镜的……眼珠一蓝一绿的……”

听到这里,顾铭择就知道她指的是哪个人了。看来让他牵这次红线难度不大,因为戴墨镜的从不向人轻易透露自己的姓名,就连他,也是刚刚得知他的全名的,而这个秘书却比他先知道了,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後来,据说某知情记者写了一篇关於顾铭择和辛念齐的长篇报导,开头是这样的--

投资顾问告诉我们:不要把**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但,爱,难道能像**蛋一样分成几份投在不同的人身上吗?如此这般,岂不滥情?若要全部投资在一个人身上,又有谁能有如此勇气和自信去信任一个原本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呢?

辛念齐像很多坠入爱河的女人一样,失去了理智,她的爱、她的半个青春乃至对未来的一切美好构想都投资在顾铭择身上。而这个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却给她开了空头支票,竟在结婚那天缺席,并从此销声匿迹!

爱,碎了一地。

所幸,随後一场车祸带走了她这些撕心裂肺的回忆。

有些人总希望能够选择X地失忆,忘掉一些不愉快的经历,然而当真正面临失忆,有多少人能够若无其事地接受没有回忆的日子?……

报导登出来後没多久,该杂志社的电话铃声就如同交响乐般此起彼伏,其中有两个人的电话尤其多--

“岂有此理!我没开空头支票!难道你不知道我当时是遇到意外吗?亏你当时还在场!赶紧给我写一篇报导澄清……”

“这个‘坠入爱河’,还有这个‘死去活来’,这个‘撕心裂肺’都是用词不当啊!实在有夸大其词的嫌疑……”

某监狱中,据说有囚犯看到这篇报导後发了疯,当场撕烂了杂志,嚎叫着:“投资顾问!?他是在说我!他是在讽刺我!啊--”

多年以後,一直没有传出Calvin总裁和那位服装设计师结婚的消息,一些报社杂志社也有派人暗中追踪,但除了知道这两个人经常在“听雨轩”同进同出,再没有得到更多劲暴的信息。就连跟他们走得最近的裴大记者也没有发现他们早已於某个工作日的上午在某民政局的结婚登记处签下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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