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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儿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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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儿乖乖》

正文 序

怪怪路人穿山甲的代序

本来,我认为作家,是很难亲近、很有距离的一群人。

我错了,错得离谱!在我认识北鼻(啊!就是大家熟知的镜水)後,所有对作家先入为主的清纯感冰清玉洁的刻板印象,确定证实为误植。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北鼻一开口说了某关键语,一瞬间化解了陌生人相见该有的尴尬。她的热度可比太阳,只要有她在,场子绝不爆冷,不过她付出的代价是事前苦心经营的玉女形象尽数毁於一旦,化为风不著痕迹的尘埃。(笑)

北鼻是我们这群人的开心杲,即便是她不在的场合,大家也会提到她某年某月说的哪句教人笑到全身颤抖、形象全失的诙谐笑语(她常常自暴自弃地说我们当她是闻嗑牙圣品)。在她年轻可爱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颗温暖细致的心(虽然她对某些事相当迟钝),从她的字我感受到她对世间约定俗成价值的独特定义,也激赏她不落入窠白、求新求变的自我要求。

时间好快,认识亲爱的北鼻已经两年整,差不多也是两年前,小白马北鼻(请别猜测这个称呼的典故)开始「全心」(她看到这两个字一定狂流瀑布冷汗)投入小说的撰写工作。她是典型慢工出细活的非量产作者,倒不是卡尔先生常造访她家,而是亲爱的北鼻老是觉得自已这样写不好,那样写又怪怪的,一修再修,非要琢磨到当时她认为过得去的地步(她总是认为自已不能把角色的情感表现於万一),才敢将稿子给出版社过目,所以我们就常常听她哀号自己有圆形脱毛之虑……(笑)

稿子写完之後我们和北鼻还没解脱喔,给了稿之後的两星期审稿期才真让她坐立难安,一颗心悬在半空晃来晃去,直到出版社有了消息,她才会稍稍松懈。我们这群美食(酒?)军团成员,也才会有理由能盛大地替她恭贺一番!(其实我们出团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请原谅我拿北鼻当籍口。)

每次看她有新作品问世我都非常感动,因为我保切地了解她是多麽认其地看待这份她喜爱的工作,是多麽诚心地推敲一字一句,又是多麽拼命努力用力倾其全力地编织成就一段又一段巧妙各自不同的笔尖恋情。

我对北鼻有很大很坚固的信心,我想,我会一直开心地支持她,舆她及笔下的人物们一同成长。对我而言,北鼻不再是个遥不可及的作家,而是个很可爱、让我很想疼的亲爱的朋友。

或者您仍只是位纯粹的读者,或者您只是顺手阅读了本书,随意地看到这篇乱七八糟的序,我们都会非常感谢各位拨冗来体会镜水的字世界!

废话一篇

来吧,来写个B故事。

本来应该要把套书之前的那个A故事先给完成的,但是不晓得为什麽,写完套书再回来看它,却觉得它不怎麽可爱了。爬了两章,觉得我的写作功力实在差到让人想流泪,还是决定换另外一个我也很想写的B故事上场。

A故事里面有个我很想写的场景,不写实在不行,我实在太想写了,想到夜里作梦都会发抖(?),但是由於A故事的延宕,势必无法动手,那好,我就把它代换到B故事程去写吧!那至於以後要写的A的桥段被用掉了怎办?我才不管,到时就去挤个C段来接补吧。反正以後发生的事情以後再说嘛!(我的人生哲学。)

所以,在这混混的日子当,我就一直在几个故事里百徘徊不定。朋友说我要摇摇晃晃到外婆桥,我自已则觉得我可能会扩增到次元後还回不来。

等我惊觉时,大好时光已经去掉一个半月。

啊啊,天哪,我之前两个月就会交一次稿的,如今都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了,我每个儿子女儿却都仍是嗷嗷待哺,单薄的身躯没长半点内,躺在电脑里抖抖等著娘亲选宠幸。我没有本钱能这麽靡烂啊!

阿姨,对不起,您女儿又偷懒变回特大号米虫了。

每次一有这种三心两意的疑惑时,我的作法都是很简单的——

滑鼠一按,亲爱的儿子女儿,狠心的妈妈要把你们丢到资源回收桶了。不要怪我,只有这个方法能挽救我飘荡的灵魂,有缘的话,呜呜,下下个月还是不能见。(因为要重写,纵使骨架同,内里也一定不会再一样。不要问我为什麽,呜呜。)

就这样,资料净空,只留下我这一个半月来怎麽也放不下的稿子。

好吧,虽然我是个不成材又懒惰没什麽才华华普通到极点只会打字很慢的没用作者,但是,神啊,请多给我一点力量!(Gdgiveethepwer!)让我能把这个故事写完吧……神哪,你知道吗?这个故事不论是睡觉洗澡吃饭坐公车甚至出门逛街或者看电视广告的空档还是蹲厕所看漫画或者游荡在BCDEFG(以下省略)故事的时候,我都很希望能够好好地把它写好啊!

就这样,我不停催眠我自己。功力不够,才华不够,笔不够,不要紧,我有热血!(热血胜过一切少年漫画之髓!闪亮!)把之前的尸块部分拿回来,努力地写写写写,烂掉的统统砍掉,补上新的好的香的,每天看它望它疼它爱它亲它膜拜它。

修修改改,剪剪贴贴,这句话不好,那个段落太差,不同故事不同主题写法也不能太同。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写一本小说有多厉害,因为间培养感情的过程只会让我完稿後想要感谢书的主角和万能的菩萨天神而不是歌颂自已的打字功劳。

对不起,废话终於结束,可以翻开下一页了。如果你们能喜欢这本书,那我当然很高兴;加果你们不喜欢,那麽我下次会更改进的。

就酱子。(微笑。)

PS这本是A故事啦!(果然是一篇废话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特注:

前面那位亲爱的T小姐,是酒军团的团长。(台北分部的喔!笑。)

所谓的酒军团,就是作者跟一群好友,每隔一段时间(一到两个月),会心狩猎台北市好吃(附注:不怕吵,这才是重点!)的餐厅,然後相召来去大饱口福。(就是大吃大喝大笑啦!如果去台玩,还会有台分部和台团长喔!)

不到撑死不停止,不到满意不放过。(每次都说不要吃到饱的那种,可是最後大家都还是饱得想吐。)本来是叫美食团,但是我想换个威武的名字。(结果很烂?哈哈!)

好友们的职业和身分也是很三教九流,(请想像成很厉害很厉害,对,就是那样没错。)我说给他们绝对的言论自由,结果被反要胁会被大爆料。(冷汗涔涔。)

什麽?为什麽要找他们来帮我写序?

那是因为……作者写稿写到快要呕血的时候,就趴在地上一直恶劣地诅咒,绝对绝对要把旁边的人拖下水……(友人曰:「就知道不是什麽伟大感动的理由。」)

他们都是好人喔!(绝对不是只指「好」笑的「人」。)只有在书里我才敢讲,我其的很爱大家唷!(很麻?哈哈,那……还是要张开手臂来个超大拥抱啦!)

正文 楔子

风好像停止没在吹了。

「烨儿!」妇人急忙地拉起半梦半醒间的儿子,神色惊惶。

「……娘?」天亮了吗?男孩揉了揉眼睛。

「快!快!别睡了!快过来!」几乎是用拖的把他拖下床,妇人拉著他的手快步走到厨房,接著蹲跪在地,用力拨开墙角的沙土,一会儿,就看见了个把环,连著个小木门。使劲地将那久未开启的小门拉开,她回头望著自已儿子:「烨儿……」极为不舍地,妇人轻轻地将他抱进怀里,声音哽咽了。

「娘?」什麽事?为什麽娘要哭?他睡眼惺忪,还是一脸困惑。

「烨儿……我和你爹,不是故意要让你受苦的……咱们……咱们是穷怕了……一时给鬼迷了心眼……才会做出这种事……」她极懊悔般地道,表情哀伤,「现在娘能做的……就是别让人找到你……」话落,她将他瘦小的身子推入狭小的地洞当,就要关上木门。

「娘……娘?妳干什麽!」他一呆,清醒了大半,急著想爬出去,不明白到底是怎麽了。

「你乖,听话,在这里待著……千万别出来,知道吗?」妇人按住他的肩膀制止,抹去面上泪水,露出一抹好轻好轻的微笑,「做错事的,是我和你爹,这债,咱们还就好……你什麽都不知道,没罪的,没罪的,天老爷会保佑你的……烨儿,望来世,我还能再当你的娘。」她温柔地抚著他软嫩的颊,语毕,压下他探出的小头顶,猛然就把木门使力甩上!

「碰」地一声,他只感觉本来就很微弱的月光全被吞噬,伸手不见五指。

「娘……娘!放我出去!」拍打著顶上的小门,他不知所措地大叫。

只听妇人微弱的话音,飘飘浮浮地透进来:「烨儿乖,娘不会让人抓走你的……如果有来世……来世……」

「娘!」他拼了命地敲打,却被沙石的摩擦声给掩过,显是妇人拖了重物挡在上头。

他方寸大乱,本不了解这是什麽情况,心里只想著要离开这洞,出去外头。死命地推著,却依旧推不开那门,他索放弃,双手沿著墙,发现自己身後还有个极窄的通道,他趴下身,硬是一点一点地往前挤。

手肘和膝盖都磨破了,他咬牙忍痛;真的没办法再忍了,就停下来喘口气,然後又继续爬……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吹来,他才惊觉自已出了地道。

夜晚视线不清,他听著潺潺水流声,猜想自己大概已是在山脚下的溪边,沿著河流的方向,就开始往山上奔跑。

一路上,只觉林死寂的可怕,他边跑边跌跤,就希望快些回家。不小心又被树枝给绊倒,他在地上吐了口大气,不意却听见有人声在附近。

「谁?」一个低沉的男音传来,有段距离。

男孩下意识地就想起身,一阵反光从树影穿来,他愣了愣,抬起眼,在昏暗的树林瞧不清对方容貌,但却看到那人手上银晃晃的长剑。

隐隐约约,似乎还瞥到剑尖滴落著什麽水……

「谁在那里?」男人又问道,这次还有踩草的声响接近。

忽地,有抹黑影从男孩趴著的後方跃出,吓了男孩一跳。他反地捂住嘴,只听男人道:「原来是只兔子。」

像是站著打量了会儿,那男人才转过身,接著脚步声慢慢远离。直到确定人影完全看不到了後,殷烨才爬起身,不再停留地奔回自己家。

还没到门口,就见有火光在闪,他大惊,不顾那里面有多危险,连忙跑进去。

「爹……娘?」火舌逐渐扩散开来,他被烟呛得难受,直流眼泪,四处喊著。

忽地感觉足下踩著了个柔软的物体,一低头,居然瞅见了只手臂!

「啊!」他惊愕地坐倒在地,顺势移动目焦,赫然发现,那只膀臂居然是他爹的!「怎……怎麽……」他瞠著眸,喃喃往後退,掌心到湿意,举起一看,竟是满手的腥红鲜血。

他僵住,只见眼前躺在地上的亲爹尸体,脖子被抹了道深深的口子,血就一直一直一直从那恐怖的伤口冒出。永无止尽似地。

「是作梦……一定是作梦……」胡乱地挥著手,他拍打著自己头部,「对……一定只是梦而已……」他硬声自语,泪水及汗水却湿了颊,才往旁边爬了几步,一张没有瞑目的妇人脸孔在灰烟他的视线。

男孩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

「娘……娘?」没有办法再压抑,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开始抱著头狂叫起来!「啊……啊!啊啊——」

浓浓的血味充斥在他鼻间,强烈的反胃感让他无法再站起,他的神智狠狠地被撕扯开来,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听不到。严重的晕眩感袭来,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像看到了门,但是距离好远、好远……

明明是皎洁的月,像是一瞬间变成红色的。

他从未见过如此赤红的月。

红到令他的双眼疼痛,痛到像是会流出跟那红色一样的血出来。

在他昏迷之前,他只觉得自己的背也好痛……

正文 第一章

哎呀呀。

一个穿著宽松长衫的青年骑在马上,有棱有角的面容上嵌著一双细长凤眼。眯眸望向天空,觉得烈阳实在大到令人头昏。

擦擦汗,再呼出口气,垂下首,青年望著自己怀叠叠卷绑的一坨棉被。

天气好像太热了,撑得住吗?大夫又说不能著凉,会不会被晒死?这种情况,水分不够的话,就糟糕了。

唔……这小子脸好红,该不会又烧了?

探手朝怀里物体模去,闭目皱眉,煞有其事地「嗯」了半天後,才放心地扬起嘴角。

「幸好,你要是再烧,我可又倒楣了。」青年自喃,点了下靠在自己前沉睡的柔软小鼻头。

很明显地,那一层层棉儒里包的是一个昏迷的孩子。

青年拿出马鞍上的水袋,将块乾净的布弄湿後,沾了沾男孩乾裂的唇,让它恢复该有的温润颜色。

「你这小子……长得还真俊。」青年咕哝,只觉怀抱的男孩面颊好嫩,发稍好软,睫毛好长,很想动手两把。

不用考虑很久,大手直接就朝那粉粉的肌肤弹下去,完全没有罪恶感。

好像水做的喔……要不是大夫帮他诊断更衣的时候自己就站在旁边,真要怀疑这小子是个女娃了。

前些日子,因为赶路而在野外夜宿,结果闻到烧焦味,探头一察看,原来是不远处的後山著火了!也不知道为什麽,那天晚上特别好奇,就往起火的地方找去,结果就看到这孩子倒卧在快烧塌的屋子里。想也没想,用尽了身边所有能用的东西将他拖出。

察觉这小子还有一丝气息,青年连觉也省著睡了,连夜快马,找夫夫救治他。

这下不仅拖住了行程,住客栈还花光了身上剩馀的银子,险此就要蹲在路喧讨乞;最惨的是,这孩子一直发高烧,几个晚上,都得依照大夫的指示,不眠不休地看顾他。

啊啊,好困。

青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确定坐在马前的瘦小身体被包得扎扎实实的,稳稳地睡著不会掉下去,才收起湿巾拉著缰绳,慢慢地策马前进。

「爹……娘……」

小小声的浓浊呓语又响起,已经很习惯的青年连忙轻轻地拍抚著怀人的背脊,柔声说道:「乖,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不过,你安全了,别怕,别怕哦。」

男孩本来皱著的眉头,因为青年不似一般男子低沉的轻声细语而稍稍松开了些。迷梦当,更往青年身上靠紧了过去。

「欸。」青年完全看不出有胡渣痕迹的面颊微红,没有拉开距离,只小声嘀咕:「我才二十呢,还没成婚,这麽快就要学带孩子……」又睇了那男孩熟睡的小脸蛋一眼,自语:「你看来也有九岁、十岁了……那不等於我十岁就生了你?」开始认真幻想,印象当,好像没看过有谁这麽早就生娃儿的。

怀的男孩身子瘦弱,但面貌却不减美丽,虽没看他睁过眼,但光瞧这副轮廓相貌也知他成人之後会有多俊美迷人!有这种儿子,该是要骄傲的哦?

瞅著他细瘦的颈子上挂有一只锦囊,青年在心里忖度这应是唯一可以证明男孩身分的东西。毕竟,除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这小子全身上下就只剩这紧紧贴附在前的锦囊,而且还奇迹似地没溅上半点血迹。

长指一弯,将那锦囊的红色系绳勾起,青年喃喃地念著那细致绣纹背後的两个小字:「殷烨。」

有名字就比较好办事,或者可以藉著锦囊找到这孩子的其他家人。嗯……若是这孩子真的无家可归了,反正自己没打算要生育後代,家里又大得很,不怕别人吃,留下也是无妨。

不过……青年忆起男孩後背上的一块纹身,锐利的晶眸底掠过一抹异芒。

「不要紧,不要紧。」青年面朝著路的前方,悄声道:「我什麽都没看见啊……」

黄沙遍布的宽广道路上,就只闻青年轻声地低语,偶尔夹带著几句慰哄的温柔言词,一遍又一遍,康丛谘兹鹊钠流当。

什麽都没看见,所以,不要紧的。

***

「啊啊!我的大小姐啊,您总算回来啦!」

一个灰白头发,且嘴上蓄有些些灰白胡子的老人,一见著门口进来的人,差点没痛哭流涕,大放鞭。

只见刚进门的那人手抱著一大团棉被,也不管老人是在欣喜地手舞足蹈,还是感谢上苍膜拜天地,迳自往长廊走去。

「等等啊!小姐!」老人追上去唤著。「舵主他们已经回来了,找您找得急呢,直担心您真的像信里所说的那般,跑去什麽天山看仙女,一年半载不见人影……您就别总是这样开玩笑了,咱们的心脏都很弱啊。」他跟在後头碎念。

「嘘。」那人回头腾出只手,将修长的指往唇边一放,示意他噤声,显然没什麽心情和意愿听接下来的一串赘言。

老人先是愣住,随後移动视线,一定睛,这才发现那团棉被里包著一个人!

「我的天!」他拍了下逐渐开始光秃的额头,看著自个儿主子将那沉睡在怀的孩子抱进闺房,苦著脸嚷嚷:「小姐啊,您能不能把喜欢乱捡东西的习惯改一改?」上次是小鸟,接著又不知哪里来的关刀,然後是一株味道吓人的怪花,这都算了,这回……

捡了个人干啥?

老人紧张地跟进房内,他口的「小姐」正好将那孩子放在床榻上,他心一惊,连忙上前。

「小姐,这样不太好,这是您的闺房,您不能……」

「你好罗嗦啊,杨伯。」那「小姐」转过身来,唇边有著叹息的笑。

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姑娘温弱,更为有力有气;一身简单便装,乌黑的长发上头也没有玉簪珠花,仅用一条与长衫同色的发带束起。从头到脚,每一处都作男人打扮,加上她一双略黑的眉,面部线条有棱有形,没有半分柔情只有十足英气,若不说穿,任谁也都会将她当成普通青年。

「小姐,这真的不妥。」唤作杨伯的老人正色道:「舵主他们回来了,若是知道您又这麽没规矩,他会不高兴的。」

「喔,」她应一声,左耳进右耳出,只道:「这小子受了点伤,我已经请大夫帮他看过,但这一阵子还是需要多些照料。」她眼睛睬著床上双目紧闭的男孩,替他把棉被盖好。

「这孩子……」无缘无故地就要收留吗?杨伯看向床铺,心里有些讶异那少有的漂亮面容。

「他好像没有家人,我也没机会问,他伤不重,却一直昏迷发烧,就先让他待著。」她思量下,续语:「等他清醒後再作打算。杨伯,他就交给你了。」明快地作出决定,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语调虽如平常,但却俨然生出一股令人无法违抗的威严感,跟适才的吊儿郎当比较,宛若两个不同的人。

杨伯当容家管事两代有馀,从小看她长大,知她在笑脸下所隐藏的真实子。她虽身为女子,却因环境的关系,比一般姑娘家更坚强独立,个也甚为刚硬,一旦当她把话说出口,那可是没得改的。

「您可别让舵主发现您又这麽乱来。」每次每次,他都只能讲这句话。

她闻言,扬起愉悦的笑容:「咦?我还想让他看看这孩子呢。瞧,这麽可爱美丽的男孩可是少见了,我的眼光还不错吧?」

难不成小姐是因为看上这小孩的美貌,所以才拐了人家吗?

「小姐……」杨伯苦著脸:「您又是在说笑的吧?」

「呵……你说呢?」她手负在後,眨了贬眸。「欸欸,我得去向伟大的舵主——也就是我亲爱的大哥请安了,若是晚了点,他又要跟你一样念人了。」真是,这镖局上下到处是大哥的眼线,她才一踏进门,门仆就偷溜进来通报了,还以为她没看见吗?

「小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跟他解释我这些天上哪儿去的。真是怕了你。」

她摇头,真担心她大哥等会儿也是这副德。

出了房,她便往大厅方向走去,刚拐进长廊,就遭受袭击。

「哇啊!」

一个小小的身体撞上她,悦耳的稚嫩嗓音惊呼一声,然後就抱紧了她的膝盖,好像死也不肯再放手。

容似风闭了闭眼,垂首一瞧,果然看到了她那只有六岁的九侄儿。

「小九,你抱著姑姑,姑姑就不能走路了耶。」她又不是一棵树,还任他攀爬,她已经讲过很多遍了啊!

小小的可爱脸蛋抬起来,上面有些抓痕,令容似风一怔。

「姑姑!我不要妹妹了!妹妹欺护我。」他扁著红润的嘴唇,要哭不哭。

「是欺负。」她纠正,然後蹲下身,抬起他圆圆的小下巴审视,「怎麽了,是十儿抓的吗?她才不到两岁,男子汉小丈夫,你要同她计较吗?」拉起袍袖,她轻轻地按揉那些湿浅伤痕。

「那我不要作男子汉了!我要像姑姑一样作个『女子汉』。」他吸著鼻子。

「啥?」她瞪住他,「女子汉?」这孩子到底把她看成什麽?

「姑姑是女生,可是却比较像男生,所以姑姑是女生的男生。」好厉害呢!

「哦?」她始终勾著唇瓣。「你别跟我一样,你作男生的女生好了,这样比较新鲜。」坏坏地眯眸,她对著小九诱骗。

「咦?」男生女生?生女生男?他突然觉得有点混乱了,索不讲这个,讲别的。「十妹还咬我的手,痛痛,流血。」把短短的小手臂露出来给她看。

听著童言童语,让她好想笑,望了望那些破皮的小伤口,她瞅著他:「她在长牙啊,难免会东咬西咬,不然你去问你上头八个哥哥,一定也有人被你咬过的。」

「真的吗?」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他忘了委屈,有些好奇。

容似风配合地点头,保证道:「真、的。你去问问,看姑姑有没有骗你。」她的目光放在他身後的摇晃小身影。

小九还没答话,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夹著浓重鼻音直接从他背後扑来。

「哥哥!」

像莲藕似的小胖手搂住他的小腰,他一时站不稳,差点正面贴倒在地。

小九很困难地转身,就见他的小十妹把鼻涕和眼泪全部都黏在他的新衣裳上,那一张甫出生就人人称赞的美丽脸蛋,只让他觉得好似妖魔鬼怪般讨厌。

心里涌起一阵嫌恶,他只想著要掐死她。

「哥哥,哥哥。」小小娃儿懂得言词有限,也只能反覆地唤著这在她心里很重要很重要的名称。

好像流不完似地,她的小鼻子和大眼睛里又跑出了更多,糊在一起,黏黏稠稠。

哭哭哭!哭什麽?他都没哭呢!

被抓伤的是他,被咬流血的是他,漂亮的新衣服被弄脏的也是他!每次都害他被其他兄长骂,她有什麽资格哭?可恶!可恶!

「走开、走开啦!」他挥著手,想把她的小身体推开,却没料到她如八爪章鱼般抱得死紧,怎麽也不愿松手。「我不要妳了!走开!」

他更生气,使力更猛,好不容易让她离开自己身上,却发现她竟然无防备地就要往後跌去。一种不需要思考的直接反应让他伸出手臂,一把抓住她衣襟,又将她给持了回来。

好像在耍猴戏。容似风在一旁看著,心底窃笑。

一岁半的十儿停止了哭泣,一脸呆楞,大大亮亮的眼睛里还留有惊吓。

小九搞不懂处已为什麽还要救她,让她跌死就好啦,就不会烦人了!

可是、可是……

他的衣袖被揪紧著,抬起眼,他看到满脸泪痕未乾的小妹。

「哥哥。」她笑笑,笑到口水流出来,很信任很信任地,握著他的小拇指。

小九愣住,很快地满脸通红,「妳别再跟著我了,可恶!」没来由地想发怒,他转身就走,不过这次,却让她抓著手,任她半挂在自己身上,没有硬是拔开。

「兄妹俩要好好地相亲相爱哦!」容似风一手又著腰,一手放在嘴旁,朝著那两个如胶似漆的小背影提醒。

「兄妹……要相亲相爱?」

犷的低沉男声森森地在她後面响起,她一怔,微偏过首,睇见一只大手就要抓住她後领……

「欸,大哥!」她一个侧身便问了开,对方的掌风却已削至左边,她赶紧再转个半圈躲过,嘴里边道:「啊啊,我知道你功夫又更好了,走路都没声没息,不过,可别拿我来试招啊!」被逼得没路再避,她索背过身,疾出手扣住男人的腕。

「我明明叫妳乖乖待在镖局里,妳又偷跑!」那男人,也就是容揽云,咬牙道。

一个巧妙的翻转,顿时变成容似风的动作被擒制住。

「我哪里是偷跑?」她好冤枉。「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的。」不过没人拦得住她就是了。

她肩膀轻抖,手臂便像是滑溜的鱼般抽出容揽云的掌控;但他反应极快,用同样的招式缠上她,她好无奈地收起笑,转瞬间认真起来。

「爹要我好好照顾妳,妳却老爱让人提心吊胆……妳不知道咱们镖局仇人多,随时都会有人找麻烦吗?」一扭腰闪过她的手,他好心惊,怀疑自己隐瞒了很久很久的怕痒弱点早已被她察觉。

她挑了下眉,眸子里有著不怀好意的光芒,再度攻他腋下。

「是是,我知,我怎不知呢?」又差一点,可恶,她好想看大哥出丑喔!「我还知你老作恶梦,梦到爹从棺材里爬出来,骂你没有好好管教我。」

「容似风!」还来啊?他真的要翻脸了!「我明白妳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成天往外跑,妳已经二十了,别的姑娘在这种年纪早已孩子好几个了!」抬脚一踢袍摆,一阵劲风让两人各退了一步。

「我不是说过我不嫁人吗?」过招结束,容似风挥袖,一派悠闲。

「怎能不嫁?妳想当老姑婆?」那他不就要照顾她一辈子?好惨!

「什麽老姑婆……」她失笑。这差她好多岁的异母大哥,明明已四十有三,格上却愈来愈偏幼稚……咳,是不成熟。大概是因为成天跟那十个孩子相处,难免退化。「大哥,诚如你所言,我已二十,早过了该有人说媒的时机;加上我既没有貌美如花,更不会贤慧持家,又一副男人样,敢娶我的,大概也没什麽人吧?」

「胡说!」他不高兴地斥声,这妹子,总把自己贬成没人要。「妳能能武,情坚韧,耳聪目明又明白事理;虽不是美若天仙,但也五官端正,哪一点不好了?」

「啊啊……是呀,真好,我看我去隔壁村娶个姑娘进门较合适。」原来她的优点本是别人选丈夫的条件。

他一愣,随即恼道:「妳别老是胡言乱语!」天,他头好痛!

「你刚不是说我明事理了吗?」怎麽这会儿又怪她乱说话?她含笑:「大哥,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听过吧?像我这样识字能武,又不会绣花的女子,有多麽地不道德,没被抓去浸猪笼已是天幸了,咱们应该焚香膜拜一番才对。与其跟在我後头抢著当媒婆,不如多腾些心思去照顾你那一串孩子,要是他们像我一样学坏了,我可不负责。」丑话先说在前头。

容揽云瞅著她,未久才声开口:「若是那些小兔患子能有妳一半好,我不知多开心。」

她顿了下,表情有著细微的变化,不过随即很快地,又扬起那一贯的笑。

「喔……那好吧,我会好好教导他们的。尤其是十儿,肯定让她不只有我一半好……两倍,对了,就让她有我两倍好吧。」哈。

他果然脸色都青白了。

「呃……风妹……」还是不要吧?麻烦有一个就很够了。

他不能想像这世上有两个风妹啊!那已经不是**犬不宁或者天下大乱可以形容的了!

正待想个好理由打消她的念头,不料却听见了身後传来凄厉叫声!

「啊——」

容似风倏地转首,望著声源……是她的房间。

那个孩子!

***

红红的……好红好红……像血呢。殷烨张开眼,视野内,是一片红色的海。

没有边际,没有人烟,他独自站在海潮里,什麽东西也没有。

疑惑地看著陌生的四周,空空旷旷的,让他心里好不踏实。

「娘?」他小声试喊著,无人回应。「爹?」他再唤,仍是只有自己的声音康础

他抬起腿想走,湿重的裤子绊住了脚步。心一跳,他弯下身,掬起那海水在手,突地,一股浓稠的铁锈味漫天盖来,遮蔽了所有他能呼吸到的空气,他惊骇地瞪住双眼,在掌心的水纹里看见一张七孔流血的脸。

他吓得甩掉手所有的水渍,开始往前跑!

「娘、娘!爹!」他边跑边喊,眼前尽是挥不去的红,鼻间浓烈的血味让他极度反胃!

喘不过气,他脚一软便跌倒,整个人往红水趴去,染了一身一脸,黏稠恶腥的让他马上捧腹狂吐起来!

在神智朦胧,感觉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小腿,他对上视线,只见一只手臂从红潮慢慢伸出,一个人影就这样缓缓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他瞠大了双目,瞪著那身上全都是血的人,他有两个头,一张脸是爹,另外一张,则是没有瞑目的娘!

殷烨从梦惊醒过来,汗流浃背,眼睛睁大到偾出血丝,薄瘦膛重重地起伏著,只停了一刹,他猛力地抱著头。

「啊……啊、啊」开始放声叫嚷。

他嘶哑地爆吼,不管自已的嗓子会被扯坏,也不管耳膜几乎要破裂,就只是踢著棉被咆喊著!额颈间的青筋紧绷到像是会喷穿,指痕陷入内,像是无法感应外界的任何存在,发狠地泣喊!

杨伯首先冲进房内,被这种情况震慑住。

「叫大夫!快叫大夫来!」他拉过一名在廊外害怕地捂住双耳的仆役,大声交代。

「啊——啊——」

容似风赶到,只觉耳部被那不像人发出的吼叫刺得剧烈生疼!她瞪视著床上那个如同发狂般的孩子,震惊不已。

这个双自突出到像是恶鬼的男孩……真的是她捡回来的那个吗?

「怎麽回事?」容揽云在她身後,他的问话被掩盖在可怖的爆喊之下。

「要让他停,要让他停才行!」容似风压下听觉上的不适,大步奔近床边,敏捷地一把抱住男孩,用手封住他的嘴。「别叫了、别叫!你想变成哑巴吗?」

殷烨先是全身强烈地颤了一下,接著就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

「风妹!」

「小姐!」

在门旁的两人一惊,就要上前。

「别过来!」容似风朝他们喝道,双手不放,运劲压制住怀乱动的殷烨。这是她带回来的,她有责任。「你们别过来!让我来。」她屏著气,颊边滑落汗意,他的力量之大,超乎她的想像。

容揽云皱眉跨出步伐,手臂却被人拉住。他侧首,只见杨伯对他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下,还是收回步子。

殷烨不停扭动著身躯想要脱离,哑地直喘气,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不容他人接近。

「别动、不要动!乖乖地。」容似风一边锁住他的动作,一边在他耳边轻语,她不知道该怎麽才能让他安静下来,只能用直觉,用她在他昏迷时安抚他的方式。「嘘……乖乖地……没事了,你安全了,乖乖地……」她重复地说著。

他被捂住嘴,满脸胀得通红,又摆脱不掉她取巧的箝制,神智不清明下,用力地咬住她的手!

「呃!」容似风痛哼一声,皱著眉,没有理会他咬她入,只是不停地柔声对他道:「乖乖地……我不是你娘,也不是你爹……但是,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

她微抖的唇,就贴在他的耳际,低低的嗓音一声声地确实传递;从背後抱著他,给与温柔的抚,不厌其烦,只是反覆。

「有我在……不要怕……」带著飘扬的温柔。

很奇异地,殷烨慢慢地停止疯了似的挣动,咬人的嘴也缓和地松了,血丝遍布的眸瞳里彷佛可以映上景物,他狂乱的气息一滴一滴地沉淀下来。

容似风不敢放手,轻轻地摇晃著身体,哄著他:「乖乖地……乖乖地……」

殷烨的目眶逐渐盈满泪光,就这样张著眼帘,不知道在看些什麽,任由泪水泄落而下。弄湿了衣襟,弄湿了床铺,弄湿了自己和她。

「为什麽……」他沙哑开口,好小声地说了这三个字,很悲伤很悲伤地。

最靠近他的容似风听到了,她错愕地愣住,下一瞬,就见他一昏,往後倒进自已怀。

「大夫、大夫呢?」杨伯松了好大口气,连忙走到外面去催促。

容揽云走近,睇著她被咬伤的手背,蹙眉道:「风妹,这孩子是?」

她抱著怀里的温热身体,抚著殷烨四散的发稍,轻柔地拍著他的背脊,就像他之前睡不安稳的每一刻一样。

他还有气呢,还活著,没死。

刚才,她差点以为他会喊到断气为止。

幸好,幸好。她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她面前了!

他发狂泣喊的景象在她脑晃过,跟某个模糊记忆相互重叠;恐怖的馀音还萦绕在室内,她心脏猛跳,不自觉地就脱口:「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她一双凤眸里,有著不能动摇的坚定。

2

正文 第二章

「欸,你这小子,究竟要睡到什麽时候?」

清朗的语音一些些地飘进了床上人的耳,有点熟悉,也有些随生。

只听那声音继续嘀咕道:「没伤没痛的,偏又赖著不醒。半夜老作恶梦,一作梦就大叫,你也太折腾人了吧?」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夫说你最後一帖安神剂喝完了就会有成效,我昨儿个就让你饮下了,你到底要不要醒?这些天,镖局里的镖师被你那可怕的叫声也弄得睡不安稳,练拳练得东倒西歪,唉唉唉,你知不知道,街坊邻居还传言咱们这儿闹鬼了。」是鬼啊,一个让人头疼的小睡鬼。

脚步声达达地走远,接著是开门的声响,没一会儿,又达达地走回来。

四周稍稍安静了下,殷烨感觉身上的衣服似乎被拉扯开来。

一股温热的气息慢慢接近、愈来愈近……近到那呼息吹拂在他脸上好痒好痒殷烨下意识地张开眼,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以额对额的可怕距离和自己对瞅,再往下一看,他薄弱又可怜的瘦小膛就这样大剌剌地展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

他先是一呆,随後立刻放声叫嚷:「啊——」

「嘘嘘!」容似风顾不得手上拿著湿布巾,忙一把按住他嘴。「别喊别喊!住口啊!」明月高挂夜空,别又吵人。

「呜——」他不能呼吸了!

「你又作梦了吗?」不会吧?她又要哄他了啊?

「呜呜——」双手被她压著动弹不得,快被闷死了!

「干什麽、干什麽?做啥脸红脖子的?」啊,还翻白眼。「喔……啊啊,对不住。」终於发现自己的错误,容似风赶紧收手放开他。

「咳……咳!」殷烨一得到自由就呛咳起来,并命喘气。「你、你——咳咳!」喉间显然十分难过,没法好好将话讲得完整,他又咳了几声。

「慢慢来。」容似风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他,马上被抢去对嘴喝下。她小心翼翼地审视他的表情,观察他的动作,仔细打量到他终於抬起头来狠瞪著她,才确定他不会突然大吼大叫,便出声道:「你总算愿意正常点了。怎麽,很难过吗?」咳成这样,好可怜。

殷烨愣了下,有些气虚地侧过身,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脸上满是不信任。哑声道:「你是谁?」没有例外地错认她的别。

「我?」容似风瞧他浑身上下都充满敌意,便试著和颜悦色:「你若是问我姓名,我姓容,名似风;你若是问我身分,那就平凡到没什麽好提起的;还是,你应该问我,你为什麽会在这里?」她一手叉腰。

殷烨沉默地瞪著她,没有再开口。

「你身上开始长刺了,殷烨。」刺得她这个救命恩人好疼啊。

听见她唤了自已的名,他张大眼,防备心更重。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嗓子依旧沙哑,头更晕,他却仍是硬著声问。

容似风和他对望著,好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个缎布的锦囊。

「我不仅知道你姓啥叫啥,还知道你今年十一岁……」可不是她神机妙算,而是这锦囊里有个平安符,上面有他的生辰八字。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他恼怒地朝自己扑来。

「还我!」那是娘,是他娘做了好多苦工才跟人讨到绸布,然後亲手缝制给他的!「那是我的!」他昏睡多日,本没什麽多馀力气,只凭一股爆发的情绪撑著,脚步不稳地冲上前抱住她的腰,硬是要夺下。

「哎呀!」她微讶他的举动,「放手,放手。」她语调有些哀愁,惋惜那张美丽的小脸蛋变得这麽鲁难看。

唉,还是睡著的时候可爱。见他死抱著就是不肯松开,她撇了下唇,左手迅速地出招擒拿,一带一拐,瞬时便将他整个人压制在地。

「还给我!」殷烨怒喊。即使落入他人掌握之,他仍是没有轻易认输。

容似风挑眉,道:「你倒是挺倔的。」小小年纪,却这麽恶霸。

见他扭动不休,她就担心他刚清醒体力不支,长指并拢,点他处封住道,教他身形登时僵硬如石。

「别再大声嚷嚷了,我没聋,都听得到。」快一步捣住他的嘴,她又往哑补上一记。「别怪我,你要是乖乖地,我也就不会用这种下流法子。」

无视他愤恨的眼神凌迟,容似风将他扶起,重新坐上床边。

「你要擦擦身子了,知道吗?」她毫不忌讳地拉开他上身的衫子,这种臭未乾的身材,她一点兴趣也没有……才怪。「大夫说你身体没病,病的是心里,所以才会一直发烧梦呓;不过现在,你看来是好多了……瞧你睡这麽久,脏成什麽样,等大夫真的确定你不再烧了,就把你丢进木盆里去煮。」她说著调笑的话,在瞥见他後背皮肤上的图案时,又把眼光掉了开。

拿著温热的湿布在他瘦弱的身体上毛手毛脚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眼帘,对上他胀得通红的面颊,勾著笑,道:「你还是睡著时比较惹人怜爱。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别装大人。」

弯指弹了下他鼻头,他气得眼眶都红了!

她当没看见,将他放躺平,还体贴地替他拉上棉被。

「这锦囊对你很重要是吧?不过呢……」她勾著锦囊上的细绳,放在他眼前晃。「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不还你。为了它,所以,你得乖点,躺著好好休息,懂吗?」好像卑鄙了点,不过,她总要想些办法治他。

见他一直死命盯著自已,大眼睛里布满不甘心的血丝,容似风露出个友善的微笑掷还给他。纤指一戳,压压他柔嫩的面部肌肤。

「真的好像水做的喔。」她喃语。果然是小孩子,白白嫩嫩的,像颗水馒头。

左,右捏捏,唔,好想咬一口。

从头到尾都没办法破口大骂,更不能挣扎闪躲的殷烨,只能僵直著身躯任人摆弄,一股深切怨怒发泄不出来,他已经气得头昏眼花。

容似风却仍是自顾自地言语:「你一定饿坏了吧,我等会儿去拿些吃的过来,你有没有什麽不爱吃的?啊,还是别挑食才能又强又壮,你正在长,得多吃些……咦咦,你这麽快就睡著了?」

是……气……昏!

说不出这句话,他随即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

「小五,你在打啥子拳?」

容似风手里拿著竹子,敲敲眼前少年的膝盖。

「马步扎不稳,上身又太往前,难怪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被你打得这麽歪斜没架势。」惨不忍睹,看得好想流眼泪。

小五红著脸,忍不住指向旁边的男孩:「七弟打得比我更糟糕。」

「啥?」另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闻言马上张大了眼,嫩嫩的嗓音急切反驳:「我、我比你晚学啊!」为什麽要扯到他身上?

「你又要用年纪比我小来开罪!」好赖皮喔。

「我哪有?」干嘛老是冤枉他?

容似风见他扁著嘴,在心暗暗压下想逗弄这七侄子的强烈。没办法,他的长相虽然很可爱,但是不知为何,看起来就是欠人欺负。

阿弥陀佛,她怎能残害和自已同血缘,而且又很笨……是很乖的孩子?何况她可是姑姑啊,不能大欺小。嗯……真遗憾。

「好了,不要吵。」她拍拍手,顺带把一旁偷懒在作壁上观的小六和小八抓回来,让他们四兄弟排排站。

「我示范一遍给你们看,瞧清楚了!」她朗声一喝,气运丹田,顿时出拳摆腿。

这一套拳法表围上看来其实简单,但实际上打起来,很多部分都需要扎实的基本功,才能完整地散发出那股撼人气韵,算是刚学武的人必练之外功。

她从九岁便开始接触武术,这一套拳法,打过不下百次。她永远记得,她当时扎马步的辛苦,爹就在一旁看著,白天到黑夜,她不曾开口叫累叫停,这一切,就是为了赌一口气。

最後她赢了,成为镖局里第一个女弟子,再也没人能阻挠她学武。

「呼!」

她专注地使完最後的出拳,足尖画个半圆,双手放回腰间,收止张放的态势,运气调息。

一旁四个孩子,看得傻楞楞地,停了半晌,才猛然拍起手来。

不知该如何形容,虽然她的身法并不如他们看过的一般镖师或指导师父强猛有力,但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好像……好像……

对了,她的打法好似一阵清风,只是随著气流,融入周围,并不刻意突显存在,但又如利刃般,招招准,分毫不差。

「姑姑好厉害!」小六很想再看一遍。

「姑姑好厉害!」小八连眨眼也忘记了。

「姑姑好厉害!」小五好佩服,险些没有膜拜。

「姑姑……呃,好厉害。」小七突然发现他三个兄弟都讲一样的话,害他要跟他们重复,呜,好没诚意。

容似风勾起唇角一笑,适才活动了筋骨,更显英姿爽朗。

「你们这几个小萝卜头,功夫不好好学,就只会动嘴拍马屁,等镖局里的师父回来了要验收,就别怪我先前没提醒过。」终於还是忍不住,她伸手捏住小七的鼻子。

「为、为什麽要捏我?」小七无辜的眼里有著泪水。

「因为你看来比较好欺负。」小五较年长,替大家道出心里话。

「没错没错!」小六小八不给面子,用笑声表示赞同。

「我、我……」呜呜。好委屈。

「哈哈……羞羞脸,他要哭了!」

「我、我哪有?」马上把两管鼻涕给吸回去。

四兄弟开始闹了起来,容似风站直身,让他们去玩,随意在四周瞥视了下,却发现不远处的坷壬险玖烁鍪萑跎碛啊

「殷烨?!」她走过去,见他一身单薄,大概是刚睡醒就跑了出来。「怎麽自己下床了?也不多穿点,你当你身强体壮啊?」不是才好一点了吗?真是乱来,也不知在这里杵了多久,别染上风寒才好。

她顺手将他衣襟处拉好,忽地想到些什麽,提醒道:「对了,别让人看见你的身体,因为只有我能看,知道吗?」理由好像有点吓人,管它的。

才抬眸,就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瞪著自已。她又道:「怎麽?干啥不说话?还想硬抢那个锦囊?你抢不赢的。」嗯?做什麽连眼也不眨?「……眼珠子给蹦出来了,我可不会赔你。」一个男孩有那麽漂亮的眸子,长大必定可迷倒不少姑娘。

他只是紧紧地看著她,瞳底闪著一种怪异的光芒,身侧的拳头微微颤著。

她心头打了个小小的突,那种眼神,怎会是个孩子所有?刻意忽略掉,她抬手在他面前晃动。

「回魂了,傻子。」发什麽呆?

他猛地用力抓下她的手,稚气的脸庞却无该有的天真。

「你会武?」他沉地开口。

她一愣,没有甩掉他,只是维持著不变的笑:「怎麽,你刚看到我使拳了?咱们这儿是镖局,我若是不会个一招半式岂不是让人笑话了……你冷不冷?进去把衣服穿好……」轻轻地推著他。

他没理会,只站在原地道:「教我!」

「教你什麽?」怎麽穿衣服还是怎麽照顾自己?

「教我武功!」他握得她更紧。

「哎呀哎呀……」好疼啊,这家伙长相俊秀,力气却不小。「教你?你求人是这种态度?」

他微征,下意识地松了手。

喔,本还满乖巧的。她暗忖。

她转了转腕节後,才道:「我先问你,你的家人呢?」

他才卸下的尖刺,因为她的问话一瞬转为暴戾。

「都……死了。」不稳的话音,几乎是咬著牙关道出。

「啊啊……对不住。」果然如此。她了下他头,温声道:「哪,咱们这里地方大,绝对容得下你,甭担心吃住问题,就先待著。要是你找到亲戚或朋友什麽的,想走了再走,不想走也可以继续留下,如何?」

「……我想学武。」他只是这样说著。

「怎麽,很不错吧?再也碰不到我这种好人了,你算是好福气。」老王卖瓜,还一点都不脸红。继续牛头不对马嘴:「晚点让你跟杨伯去清环境,现在,你还是听话回房穿衣。」

「我想学武!」他执意道,强硬扯回话题。

这小子!见他如此固执,她只好抱睇视他。「你急著学武想干啥?」

「我——」忆起那夜的残忍腥红,他眼有著恨意。

「你不适合。」没等他说,她就打断他。

「不适合?」一愣,「那要怎样才适合?」他急道。

她望著他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戾气,良久良久,才收起笑容,冷淡道:「你一点也不适合练武,所以我不会教你。」语毕,她回过身欲走。

他错愕,下一刻,拉住了她的衣袍。

「你告诉我!为什麽我不适合?」是因为年纪,还是其它原因?

她停步,侧首看著他,半晌,才缓缓道:「我不晓得你发生了什麽事,可我明白地跟你讲,学武,是为强身、为自保、为助人,」她看进他的眸:「但,绝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双手染血。」

他……他干嘛这麽说?殷烨震住,表情复杂。年幼的思绪不够成熟,不知怎麽反驳,只是觉得她的注视教他难以抬头挺。

「你……」不自觉地垂下手,放开了她,不过没一会儿,他又再度握紧了拳,忿忿切齿。「你……你懂什麽?!」他怒道。

家破人亡的不是他,亲眼目睹惨剧的不是他,他有什麽资格?他只是不想像爹娘那样,如畜生般任人宰杀,哪里不对?哪里不对了?!

容似风睇著他,道:「我的确什麽都不懂。」负手走离。

像是回过了神,瞪著她直挺的背影,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要学武……我一定要学!」死都不放弃!

容似风没停下脚步,任那咆哮刮过自己耳旁,不留半分痕迹。

***

几日过去了,杨伯带殷烨大略清了这儿的环境,虽然他话很少,看到她也不理人,又孤僻地不与其他孩子来往,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种表现算是乖了。

但……真的是乖吗?

容似风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

灰沉的天象开始下起了雨,夜晚更增添冷意。

她一向浅眠,不只是对声音的敏感,更是习武之人惯有的习。

所以,不论多麽细微的声响,即便是一个小小震动,都会让她由梦清醒。

打从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就同时睁开了眼。不知哪方宵小,竟敢偷东西偷到他们四方镖局,当真是给鬼打了脑袋。

悄悄地伸手进枕头底下出一把短刀,隔著床幔,她眯起细长的瞳眸,在昏暗的视线之下,看著那抹鬼祟的黑影接近她床边,将摆放在一旁的外衣拿起索——

「哪里来的大胆恶贼?!」重喝一声,容似风翻身而起,银晃晃的刀芒在昏暗的房闪耀,迅如疾雷地架上了贼人的脖子。在看清对方面貌之时,她却一愣,讶异地脱口唤道:「殷烨?」往他手看去,握著她之前拿走的锦囊。

他明显一颤,汗水流过颊边。

「你做什麽?」她沉声严厉问道。见他外衣都穿得好好的,她一怔:「你想偷偷离开这里?」

他像是猛然回过了神,没有说一句话,也压儿没管颈边的威胁物,只是用力地推了她一把,跟著就撞开门跑了出去。

她呆了下,赶紧抄起壁上佩剑,随便拿件披风披上,才追到门边,就碰上了著急赶来的杨伯。

「怎麽了,小姐?」声音好大。

「没什麽,只是有只狗儿!」她没多解释,只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

「狗?」杨伯在她身後喊著。「小姐?」他们镖局哪里来的狗?还有,追一只狗做什麽要拿剑?

「怎麽回事?」容揽云闻声出现在後,开口询问。「半夜三更,风妹提著剑要去哪里?」微锁眉。

「这……」从白眉下偷眼瞧著他的脸色,杨伯咳了两声,才慢吞吞地道:「大概……小姐肚子饿,想找些香来当消夜吃吧?」

喔呵呵。

***

真该死!

这小子要气死她了!

胆大妄为又不懂知恩图报,十一岁的孩子,不都该像小六、小五那般可爱吗?

怎麽她捡回来的这个特别与众不同?

早看他绝不会笨得走有人看守的大门,她一路追到後山,但是暗沉的天色加上浓密树林,若是他有心想躲,本让她难以寻人。

这山上有野狼的,要是遇上了,他那身细皮嫩内,怕要被啃得连骨头都没了!

「殷烨!」她出声叫喊,细细的薄雨打在身上,弄湿了她没有束起的发。「殷烨,你快点出来!」小孩子的步伐和速度绝对比不上她这个有轻功基础的大人,她猜想他一定还在附近。

为什麽要藏著?这麽冷的天,这麽黑的地方,他一个孩子,为什麽不乖乖听话?

就因为她不答应教他武功,他就想逃出去,自己想办法吗?

在没有任何依靠的情况下?

「别躲了,你出来!」她换了比较沉稳的语气,却仍是毫无任何回应。「殷——」左处的一声狼嚎让她住了嘴,没有犹豫太久,就往声处奔去。

才绕过一排树木,远远地就看到几只凶猛的黑狼盯著一个方向吐舌喘气,露出尖尖的白牙。

殷烨背靠著树干,因为急跑的关系,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满头的汗水,臂上还有几道被抓伤的爪痕,血流不止。他瞪著眼前看来极为饥饿的动物,紧咬唇瓣,双目不曾乱移。

那家伙不肯教他,那好,他就去找别人,他不待在这种没法给他帮助的地方!

其一头狼像是饿著等不及了,踏了踏前腿後,就扑向他站立的位置——

他紧闭上眼,也不知道能向谁喊救命!

「刷」地一声,长剑出鞘的清脆声响鼓动了他的耳膜,讶异地抬起脸,出现在他视线之内的,是高瘦的背脊,和一副略微纤细的肩膀。

在没有光亮的黑夜,那影子,在瞬间深深地烙上了他的眸。深深地。

勾起嘴角,容似风在他身前护著,凤眼则冷蹄著被她削去一片皮毛的黑狼。「还想试试吗?等会儿一个错手砍掉了头,那就别怪我了。」

狼又吼,她蹙眉,利剑一闪划破了它的耳。

「滚!」她重声喝道。

那狼因为疼痛而呜了声,吃了她一记,嚣张的姿态锐减,未久,就慢慢退离。剩下的几只,也都像是感应到了气势明显的强弱,而逐渐散去。

「呼。」幸好,她真以为自己得弄场腥风血雨,就算它们只是狼,她也不愿随便造杀业。

将剑收起,回过头,却发现那小子居然又不见了!她吃惊地张望,才在更远的地方看到他。

「你还跑?跟我回去!」略施轻功,不一回儿就跟上了他。

望见自己要走的路被她挡住了,殷烨瞪视著她,吸了几口气後换了个方向再跑。

「你!」搞什麽?容似风追到他身旁,索一把拉住他後领,教他再也跑不得。「你——啊!」她痛叫。

他抓著她的手就放进嘴里咬,还恰巧是上回咬的地方。

真是……真是气死人了!

耐告罄,她手腕一翻,灵巧地借力转扯,才眨眼工夫,他又被压在泥地上制住了。

「放开……放开我!」他死命挣扎却不得脱身,忿忿大喊。

「哎呀。」她故作惊讶:「你会说话嘛!干什麽又是推人又是咬人这样动手动脚的?」她疼啊!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跟你回去!我要去找别人学武!」他胀红著脸,雨水湿了他的眼,却洗不去那突兀的恨意。

霾的夜空开始打起闷雷,她皱紧眉头,大声道:「学武学武!你一个小孩子,没有银子也没有人陪,就这样两手光光想走去哪里找谁学啊?」

「你管不著!」他同样嘶声回道,身上已尽是泥水。

「我管不著?我管不著?」她武甚著恼。「是谁救了你?是谁把你从鬼门关带回来?你竟敢说我管不著?!」

「我又没求你!」加上前一回,两次都被箝制得死死的,他愤恨地咬牙切齿。

「你……你没求我……」喔,原来要怪她多此一举了!她已经气到说不好话。见他用尽全力地扭著被擒的双手,弄得上面的抓伤渗出不少血,像是不惜脱臼也一定要逃,她一股火霎时涌起!

「好!」她一松手,猛地站起。「你去你去!我倒要看看你怎麽下山,你怎麽去找别人!」将他整个人使劲地从地上拉起,一点都不留情地往前推去,险些让他狼狈地摔趴回去。

他几个踉跄,没有迟疑很久,一得到自由,拔腿就往前冲。

她背过身,忍不住闭了闭眼,不停、不停地深呼吸。

哼哼,他待会儿就怕了,一定会跑回来……好,好,就算他脾气硬,也不过是个离弱冠还很远很远的死小孩,怎会不怕呢?这种讨人厌的小子,让他被狼吃掉好了,她干嘛多事?反正他喜欢狗咬吕洞宾……她才不,她才——

等她冷静下来以後,却觉得自已好蠢!

可恶、可恶!她干嘛和个臭未乾的野孩子斗气?

真是天杀的可恶!

「啊——」受不了地大叫一声,以抒泄心的郁闷。脚跟一转,她再度地追上他。

感觉後面有动静,殷烨转首望见她朝自已奔来,僵了下,拼命喘息,不晓得她在打什麽主意。

「站住!」长手一伸拉住他的後肩,她试著好言好语,不料他却一个劲儿地扭动,让她忍不住浮筋咬牙,强自压下的怒火轻易地又被他撩拨起。「好……好!你要玩蛮的是吗?我就陪你玩!」把手里的剑往旁边一丢,她用最原始的方法与他近身搏!

「放开我!」甩不掉她,殷烨抬起腿就踢!

她硬是接下,没使擒拿术,也不动武术功夫,就只是单纯地用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做阻挡和反击的动作。

「啊哈!你不是想打我吗?我就杵在这里,你瞧清楚一点再打!」推住他的头,容似风身高上的优势让他本没法接近。

不晓得是因为雨打在身上让人火大,还是雷声太吵扰人情绪,本来只是想要逃的殷烨,被她的挑衅弄得忘了该找机会跑。

打开她顶在自己脸旁的手,他一拳就捶了上去。

高度有所落差,没有如预期揍到脸,反而落在她上,有些异样的触感让他微征,下一瞬却被她一肘拐倒在地。

他反应极快,拖著她的披风,恨恨地想著要死一起死,结果两人双双跌平。

「你这个恶小孩……」看她的剪刀手!

「啊!」他的脖子!「你……咳咳,你、你是疯子!」差点就要呕吐,连忙扯住她的头发。

「痛!」存心要她秃头是不是?「我是配合你!」要比野蛮谁不会?!

「放开我!」

「你先放!」

打打打,踹踹踹;滚滚,翻翻;劈雷闪电,互相叫骂。

终於,殷烨筋疲力尽地败下阵来,一身脏污地陷在泥泞里大口喘气。

容似风则坐倒在一旁,头发乱七八糟,全身上下没处地方乾净,被人看到还不一定以为是打哪个坟里爬出来的怨鬼,也没好到哪里去。

手往後挡住地,她任由降下的雨丝洗去脸上的湿泥。

啊!算她输了,就当他们有缘,她若不把他带回去,他只有两种下场——一是还没走出这林子就被野兽咬死了;二是即便走出了林子,也会找错了恶人门,最终变成一个大魔头!

往旁边躺著的殷烨睇一眼,她喃道:「也不用斩**头了吧……」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捡回自己的剑,抬起左手轻划,食指上登时出现了道浅浅的口子。

她蹲在他身旁,抓起他的手,将她的伤口印上他之前的,喘道:「咱们就甭跪甭拜了,哪,你的血继承了我的血,从今而後,我,容似风为殷烨之师;殷烨为我容似风之徒。自此福祸与共,荣辱等享。」

他实在太不驯,所以她一开始并不愿收他;但,若是她不收,有朝一日他去投靠错了人,而产生了更不好的後果,她绝对会懊悔的!

她决定教他,不只是武功,更是心!

「……嗄?」成大字躺平在地,他本搞不明状况。

「嗄什麽嗄?」喔,好饿。「走吧走吧,回去了……以後别再半夜跑出来了。」浪费体力。

殷烨被这突如其来的结果弄得一头雾水,作不出反应。

她眼角瞥见他手还握著锦囊,心下一思量,趁他没注意就拿了回来。

他回过神,立刻忘记身上的酸痛爬起,恶声恶气:「还我!」

「不。」她铁了心的,眼明手快,把锦囊挂在自已脖子上。「这是信物,只要这东西在我这儿一天,你就是我的徒弟;咱们已经交换过彼此的血,不能改了!」臭小子。

「什麽?」他抹去颊边的泥水,瞪著她无视自已从旁边走过。

这样就拜师了?真的吗?虽然他如了愿,却怎麽好像没有想像的喜悦?

「还发什麽呆?」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往旁边跳了两步,足尖一挑,银白色的剑鞘便从杂草跃起,她看也没看,刷地一声就反手将右手长剑俐落入鞘。不忘回头大喊:「快点跟上来,雨下那麽大,你想淋死我?笨徒弟!」她已经开始後悔收他了。

他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听到她的叫唤下意识地要甩头就走,但又想到锦囊被她夺去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踩著烂泥地,当成是她的脸,一步一步重重践踏,跟在她後面走回去。

从那个晚上开始,他成了她的徒,而她,则是他的师。

正文 第三章

「臭婆娘,妳什麽时候才要让我学武!」

「等你不再骂我臭婆娘的那天。」呵呵。

「妳本来就是臭婆娘!」他跳起来大吼,丢掉手的毛笔,墨汁弄得案头都是。「妳居然骗我!」想到就气!

「我骗你什麽了?」她凉凉开口,坐在一旁,不苟同地瞥著他鲁的行径。「你不知道那些房四宝要钱的麽?字丑也就算了,你练不好,还要赖弄脏了纸。」唉,他到底是漂亮的小孩还是爱撒泼的山猴?

他真是恨死她老是转移话题了!

「我在跟妳说妳骗我的事情,妳不要当作没听见!」

「我听见了,听见了嘛,你小声点。」明明长得很可爱,怎麽脾气这样坏?拿起旁边的茶杯啜一口,她满足地叹息:「这茶真好……」甘甜甘甜的。

「容似风!」殷烨受不了了。

「叫我师父。」她懒懒地道,一点也没把他的怒火放在眼里。「你说我骗你,太冤枉了吧?我从头到尾没说过我是个男人,是你自已错认的啊。」好无辜哪。

「妳明明是个女人,干什麽穿著男人的衣服,这不是骗,这是什麽?!」若非他老是听到那个白胡子的老管事和其他人都唤她「小姐」而起了疑,这才问到真相,怕是要被她愚弄一辈子!

更让他气结的是,他居然拜一个女人为师!

「谁说女人不能穿男子衣服,有人规定了吗?没有嘛!」所以说他见识太浅。她伸出食指摇了摇,「你要是不服,改明儿个,你穿女孩的衣服让我瞧瞧,骗骗我,咱们就算扯平了。」她很甘愿地,还可以替他选几件美美的,一定适合。

「妳……妳有毛病!」他极恼,却难以铿锵有力地跟她对抗。

简直不敢相信,她讲十句话,有九句半完全不切题,像是在说笑,却又彷佛有点认真;剩下半句,不是悠哉的调侃,就是无聊的废话!

他听不懂,跟她不能沟通,也没有办法像她一样胡言乱语,更别说和她斗嘴!

就说他还太嫩。容似风微微笑,好整以暇。

「徒弟,你实在太差劲了,嘴那麽笨的话,会整天被我欺负喔。」顿了下,又道:「啊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绝对会好好调教你的。」倾囊相授。

「我不需要!」他怒道。回身指著桌上那一本本蓝皮书:「我也不想看懂什麽《庸》、《论语》!」还外加本和其它书搭不上关系的佛经和人体筋脉图!「我只要学武!妳如果不想教我,我自已出去找人,妳别把我软禁在这里!」这臭婆娘一定在耍他!

从那夜之後,後山有人守著了,每日天才亮,她就带著夫子来找他,不念到日落不会停止,夜晚守备更严,他就算想再偷跑也找不到机会。

他也曾试图反抗,她却不知道从哪里拿了瓶怪药,威胁他要是不听话,就让他大笑三日不得休止。

还恶劣地补充,叫他若不相信就尽管试试,他愈想赌,她就愈是一副有成竹的样子教他动摇,脑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好似那药真的会让人笑到气绝,只好不甘心地忍气吞声。

她说的话,她的态度,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分辨不出来,也已经完全被搞混了!

气喘呼呼地吼完,却瞧见容似风一脚弯起踩在椅上,另一脚轻轻摇晃,脸朝著窗外看去,明显地没把他刚才那一串不满听进去。

「啊呀,你讲完了啊?」像是察觉到了猛烈的瞪视,她悠悠哉哉地转过头,对著他勾起嘴角,「口渴不渴?要不要喝点茶?坐下来休息一下嘛!」太认真了,老得快喔。

「妳!」差点又恼晕过去,殷烨用力地撇过脸,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她,以免自己被气死!

她微微侧首,唇边扬起一抹奇异的笑。接著又用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开口:「哪,好啦,我教你,我没说不教嘛。」急什麽呢?

闻言,他才告诫过自己别睬她的提醒马上被遗忘,很快地走到她身旁,张大瞳眸:「妳要让我学武了?」

「我从头到尾没说不让你学啊。」她眨眨眼。

「那妳赶快带我去找师父!」他知道镖局里有很多功夫厉害的武师!他激动地拉住她的手。

她脸上笑容未变,一个轻抖腕节的动作挣脱了开,「找什麽师父?你师父就是我啊!」站起身,她越过他走到木柜旁。

殷烨呆了下,总觉得刚刚明明有抓到她的感觉,怎麽一下子手里就空了?没想那麽多,只以为自己是一时错觉。

「我不想当妳徒弟!」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能有什麽作为?他需要的是能让自已更加强大的力量!

她瞅著他,半晌,蹬蹬蹬,後退了三步。

「你不想当我徒弟?」她英朗的眉变成了哀怨的八字型,抚著口伤心道:「你怎麽这麽无赖?咱们明明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彼此交换过血了,你现在居然翻脸不认?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不相信我,亏我还救了你两次……」呜。

没料到情势会往如此地步发展,他错愕,霎时傻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她要哭了吗?

只听她状似抽噎道:「你看起来这麽乖巧,怎麽净会做些过分的事?我没说我是男人,是你自己错认,还诬赖我扯谎……我知道我长得不美,不够漂亮,所以无法让你看出是个姑娘,都怪我行了吧?这也算了,我辛苦救了你,你没给我磕头道谢,还对我又吼又叫!之前吵著要我收你为徒,我好心答应了,你却又反悔……呜呜……」她端起衣袖遮脸,扭扭捏捏地抽著肩膀,语音颤抖,配合著一身男装,整个景象实在是……不伦不类。

殷烨慌了手脚,没想到会把她弄哭。

仔细想想,她的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一直都没好气,好像错的是自己?

可是她真的很让人发火……但他确实没道过谢……谁教她老爱不正经……不过他也好像对她很凶……

他忍不住抱头,年幼的脑袋都快喷爆了!

「我也不求你什麽……只是希望你喊我一声师父……当然你想要学些什麽,为师的定不怠慢……」她从袖下发出声音,像是非常困难地才没走调。

他咬咬牙,双手松了又握,站立良久,才从唇缝小小声地唤道:「师……师父。」总之先安慰她再说,叫个一两声也不会少块,男子汉要能屈能伸,不要像女人家这麽麻烦!

「啥?我没听到。」她又吸了吸鼻子。

他抿唇,深深吐了两口气,憋道:「师父!」

「乖——这才是我的好徒弟嘛。」哇哈哈,听到啦!听到啦!她是师父啦!轻松放下手,她的脸上带笑,哪里有在哭泣?挑了挑眉,她愉悦地对上他震愕的神色,道:「哪,咱们打个商量,你每日要是乖乖地跟夫子做完早课,我午後就会亲自教你武功;若你不要,那麽你什麽也学不到,只能在这书房里从早坐到晚,如何?」

「妳、妳……」又耍他!他指著她,瞠目结舌,手指抖抖抖,不是因为冷。

「我什麽?我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师父对不对?」微笑地替他接完话,她压下他无言指控的手,「呀,我想你一定是答应了。看,你都感动得全身颤抖了。」欸,她受不起,只要小小一点抖就好。

「妳——」一口怨气塞住他的腔,险些翻白眼。

「就说你弱吧,这样就倒了那怎麽行?」以後日子还长著呢。「好了,我会吩咐杨伯多给你补补,去去,去那边歇著。」真是。

若无其事地就要往外走,她不忘回头叮咛:「我刚说的事,明儿个就开始喔。」

「咚」地一声,房里的人终於支持不住,昏倒在地。

她住後偷眼睇了赚,摇头道:「这麽快又睡著了?」跟上次一样。「虽然我叫你歇,你也找张床嘛!睡在地上多难看……你定是累坏了。得了得了,我不在这边多嘴吵你了。」哎呀,她的心肠好像太好了。

殷烨趴在地上捏紧自已拳头,用最後的残存意识告诉自已——

绝对不再喊她第二次师父!

***

阳光明丽,微风和煦。实在是个太适合在外头舒展拳脚的天气了!

「过来啊,你还杵在那边干啥,想当门神?」容似风站立在庭园,一手掌心不知有什麽东西在动。

臭婆娘!讲话就讲话,老爱多几个字念人。殷烨瞪了她一眼,走上前,才看清楚她左手有只小小鸟。

将弄得松软的细馒头肩喂给白色的小鸟吃完,她抬眼:「哪,咱们从基本功开始学,你可能会觉得辛苦些,但要是连基础都学不好,那麽後面的也就甭谈了。」!

「妳把话讲得那麽好听,我怎麽知道妳是不是本什麽也不会。」他压儿就不信她能有多少斤两。

她睇他,半晌,才缓道:「这只小鸟,前几天就唉唉叫,我觉得不对劲,後来才发现它受了伤,便将它带回房里照料。」她指著身旁一棵壮的树:「看到没,鸟巢就在那里。」很高很里面的那里喔。

「妳跟我讲这个干嘛!」这样也可以扯到鸟身上。

「欸欸,徒弟啊,你是不是肝火上升火气大啊?」去抓把药吃吃看会不会好点。她叹口气:「我只是要你看看那巢,是不是很高啊?」

他皱著眉,抬首望了下。那高度约莫五、六个成人,没有特别的长梯,肯定是上不去。「是很高,不过那又怎麽样?」

「你能构得到吗?」她问,唇瓣微勾。

「怎麽可能!」这不是白问吗?他甚至没比她高。

「喔……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麽把小鸟带下来的?」她侧首。

他轻楞,随即很快地说道:「妳拿把梯子不就爬上去了吗?」简直废话。

「梯子?」她呵呵低笑,「我怎麽不记得自己家里有这种玩意儿……」话尾未落,她不正经的神情倏地一变,「你可要睁大眼睛了!」她一提气,踢向树干屈膝轻踩,整个人瞬间拔高!

只见她没用什麽力人就已在树腰处,再在略的枝上一点足问,身影跃得更高,仅是眨眼间,就到了那鸟巢的旁边。

殷烨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怔愕住!他像是只瞥到她身上的黑衫微微飘动了下,扬起了些许的风,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就已经消失在他眼前。

几近吃惊的昂高头,他看见她小心地将手的小鸟放了回去。

「妳……妳会飞?」他下意识地喃道,话一出口就马上胀红著脸暗骂自已。

傻子!她是人啊!又没长翅膀,当然是不会飞的!他问了什麽怪话?等会儿又要被她嘲笑了。

容似风闻言,却只是站在上头,搭住主干,居高临下地瞅著他,笑道:「怎麽,你也想飞吗?我可以教你喔!」

「教我?」他杵在底下拧著眉。

「是呀。」她扬声而笑,一个旋转,身子便彷佛与周遭的气旋同舞般落在他面前,姿态好看得紧。掸了掸袍上的叶子,她道:「我是你师父啊!」师父传授徒弟,天经地义。

殷烨沉著脸。刚才她那手功夫的确吓了他一跳,证明了她不仅仅只是个会唬人的草包。

真的得跟她学吗?可现下,他既没别的方法,也找不到其他人帮他。

如果她能让他变强、变厉害,那麽他也不用在意这麽多吧?

毕竟他最重要的事,是……

「徒弟,你的眼神好可怕。」她摇摇头,蹙眉道:「我要你背的佛经你背了没?」善哉善哉。

「没背!」他又不作和尚,做啥念那种玩意?

「嗄……没背啊。」说得也是,她本来就料想他是没什麽兴趣的。挥挥手,她道:「那就别背了,你以後每逢初一十五去祠堂打坐静心好了。」比较有用。

「什麽?!」又随便替他决定!「我不去!」他用力地别开脸。

「你不去?」脾气真大,「好了好了,我陪你一起去,这样行了吧?你这小子就是爱撒娇……」

「谁爱撒娇了!」他赤红著双颊反驳。这臭婆娘老把他当小孩!

「谁应了声就谁爱撒娇喽……」她转著眼眸,不理会他的怒气。「啊啊,再跟你闲扯下去就吃晚膳了。」不行不行,得快办正事。

「到底是谁在闲扯?」殷烨受不了地低咒一声。

虽然他故意很大声,但她假装没听见。「要把武术练好,基本功是很重要的……我让你看的那个人体筋脉图,你记起来了吗?」

「……没有。」他皱眉。原来那也是有用的吗?

「唉。」她深深地叹一口气,「徒弟啊徒弟,你这麽不用功,要怎麽把为师所教导的武功发扬光大?」摆摆手,表现自已的无奈。

「我怎麽知道练武要看那种东西!」早讲不就好了。

「好好,那现在你知道了,明儿个开始,可得认真点。」她走近他,他不自觉地後退。「干什麽?为师的又不会吃了你。」她奇道。

是不会吃,不过会上下其手!殷烨想起上次被她随意捏的经验。

没追问下去,她正题。

「我先教你基本的最基本。扎马你会吧?像我这样。」她身形微蹲,示范了一个标准的马步。「来,你跟著我试试看。」她拉过他,按下他的肩膀。触到他的身子,她忍不住道:「哇,你还是这麽瘦。」骨头小鬼!

在他们镖局里应该吃得不错啊,怎麽还是没长?

殷烨一惊,忙甩脱她的手,满脸通红。之前以为她是男的就算了,如今知道她是个女人……虽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但他的态度还是跟著改变。

「妳……不要乱!」到底有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干什麽?害羞啊?」她照料他的时候,有哪里没被她看过?「不要紧,你还小,还会再长的。来,你先扎个马,快点啊!」她催促。

他睨她一眼,走离她三步,才学她刚才的样子半蹲下身。

「脚再站开一点,哪,尽量放低。」她指正著,走到树旁,拿起一直放在那的大茶壶和两只碗,开始注水。「从今天开始,你每日必须扎马四个时辰,只要你能站到手不抖、脚不软,不流一滴汗,我也推不倒你,那麽,咱们就可以开始学其它东西了。」她微笑著将倒满水的两个大碗放在他腿上,一边一个。

殷烨被那重量一压,还得分心让那碗里的水别洒了,他微怒地瞅著她:「妳该不会又在耍我?」

「耍你?」她瞠大凤目,「小子,我以前扎马顶的可是五个碗耶,这样还算对你客气了。」真是真是,得好好建立他们师徒间的信任关系。

抹掉额边的汗,她望向天空,笑道:「你好好乖乖地,很快,就可以飞了。」

殷烨顿住,唇掀了掀,没把「我并不是要学飞」这句话说出口,只是辛苦地维持著这不习惯的姿势,任心头上那怪异的感受一晃而过。

没多久,他才想到,自已居然当真在这烈日下扎起马,开始听起她的话来了。

怎麽会?不知不觉地又被她牵著鼻子走了。

有些一恼地抬起眼,却见到容似风依然站在自己面前,他差点弄倒了腿上的水碗。

「妳站在这儿干嘛?」看他的蠢样吗?

她怔了下,抱挑高了眉头。

「对喔,我站在这儿干啥?」手指点在唇旁自问一句,略略思量了会儿,她弹指:「啊,你不是说你没看那本人体筋脉图的书册吗?那我现在就先大概的解说给你听好了。哪,人有任督二脉,腹胯下一寸半的地方就是丹田……」一点都不觉突兀地转移话题,她小小的踱步起来。

他险些要翻白眼了。「妳好烦!不要在我前面念!」吵死人了!

「咦咦?徒弟啊,我是在帮你记忆,这很有用的,你可不能不知道。刚刚说到哪儿?啊,对了,是丹田,丹田是很重要的一个地方,你看过学硬气功的师父吗?他们啊……」

殷烨瞪著她的滔滔不绝,也懒得跟她争辩了,重新下定决心不理会她。

天上很蓝,一朵云都没有,阳光就显得毒辣了些。

他没发现,容似风让他扎马的地方有树荫遮阳;更没察觉,她边说边指示给他看的位或者脉络,已经一点一些地使他听了进去。

当然他也不晓得,她的陪伴,使他不至於单独一个人度过这漫长的四个时辰。

***

「快点快点!」赶命似地。

「小心点!没瞧到我手上拿著木盘啊?」差点被撞到。「你们俩做什麽跑那麽急?」

「小姐啦!是小姐又……」呼呼,好兴奋!

「小姐?啊,小姐又在『那个』了吗?」真是厉害啊!

「是啊是啊,可有趣的呢!」抬起手挥挥,「不跟你说了,那边正采呢!」再慢就抢不到好位子偷看了。

两个仆役肩并著肩,弯过几条长廊,就见那庭园旁的墙角都早被其他人头占领。

「让让、让让!」

「借光、借光!」

挤挤挤,挤出一条生天,找到一个视野不错的角落,两人蹲下身,从怀里揣出一包酱油瓜子就开始嗑。

「我说老张,你想这回是小姐赢还是那小兔崽子赢?」

「这还用说!」老张一呸,吐掉个瓜子壳儿。「当然是小姐啦。这几个月来,那阳怪气的小子有哪一次不是被小姐整治得彻底躺平?」他不会同情的,谁教那小子老爱不理人。

「这倒是。」摇头晃脑」番。「不过,那小兔崽子看来好像进步了很多——喔啊!」眼睛盯著院落里的动静,他惊叫了声。

只见不远处竹林,一细长青竹激烈摇动,「啪」地一声,一个人影也随之掉落在地。

可恶!可恶!

趴在草地上的人一拳槌上地面,灰头土脸地喘著气,身上受到的撞击让他没办法有太好看的表情。

一道影接近,殷烨抬起头,就见容似风伫立在自己面前。

「怎麽,没力气了?」她勾著唇,手上拿著把大弓。

他瞪她一眼,才撑坐起身,关节上的多处擦伤便痛得他倒抽凉气!咬著唇,他硬是爬起,挺直了腰,在她跟前站得定定稳稳。

「还早得很!」可恶,这死臭婆娘!

「哦?看你这副样,是在硬撑吧?」她凉凉出声。「如果真的不行,那就乖乖说不行,我不会笑你的,亲爱的徒弟。」多麽好心。

「谁说我不行?」他马上反驳。听她唤自己徒弟,一脸嫌恶。「我不会输妳的!」也绝对不能输!

「呵呵……」她笑,非常不怀好意的:「何必这麽坚持呢?不过是穿姑娘的衣裳嘛!放心放心,为师的定会帮你打扮得美美的……」

「妳住嘴!」他又气又恼。「我没跟妳打那种赌!妳想都别想!」

「那也要你赢得过我。」眼微弯,她和善提醒:「不然我把你点了,你也就只能任我摆布了。」

「妳!妳就只会用这种下山烂的法子!」他的内功修练现在只是刚开始,本还无法到能自行冲开道的地步!所以,所以才会每次都被她这样威胁!

「为师的从来就没说过自已喜欢正大光明吧?」低笑了下,她朝一旁伸出手:「杨伯,拿箭来,」

「是。」旁边一直掩面窃笑的杨伯,立刻正经八百地递上箭袋。

从抽出三枝箭,她举起手臂将弓弦整个拉开,三枝箭整齐搭在弓上,鹰羽做的美丽箭翎在指间蓄势待发。

她不经意流泻出的魄力与平日的闲散迥异,姿态豪放但不致张狂,气势内敛却令人无法忽略,俨然一派女英杰。

「哪,就让为师的瞧瞧,你是不是只会空口说白话!」随著话尾落下,长指一放,箭便如利刃般了出去!

「咻」地声响,三枝箭进了前头竹林,神准地在同一竹子上,高低则有所落差。

殷烨怒视著她,「妳又得比较高了!」每次都这样,卑鄙!

「我技术差嘛,也没高多少啊……我知道你不行了,乖,别再赌气硬撑了……」

「我没说我不行!」

「是是,你最厉害、你最厉害。」她附和几声,反手将大弓负在背後,见他快步走进林,唇边有著淡淡的笑容。

殷烨站立在那支竹子下,昂首望了望,只见三枝箭最高的那枝约四个成人身高。

「那臭婆娘!」一定是故意的!

不想被她瞧扁,闭上眼,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倏地,膝盖微弯跃起,足尖便点上了最低的那枝箭;身子微沉,再提气的同时,拍了下身边的竹子借力跃上间那枝箭;目标就在眼前,他手一伸,急著拔下最高的第三枝箭,却因脚下的箭枝无法承受他停留的重量而折断!

他整个人没防备地往下坠,又跌在地上吃了满嘴泥。

「呸……咳咳!可恶!」为什麽就是不会成功?

「哎呀呀……」

讨人厌的声音又出现,容似风睇著他不甘的小土脸。

「今天第几次失败了?」三十九?四十?

被她略带笑讽的语气一激,顾不得身上疼痛,他立刻原地跳起。「我一定会把那箭拔下来给妳看!」

「哦?我可不会陪你在这儿箭一整天。」箭也断了快四十技。

「我自已!」不需要她碍事!

「我这把弓跟你差不多高好不?」拿起来能看吗?她失笑,看他被自已嘲弄得气红了脸,她眸底有著微小的光闪,「杨伯,拿较小的弓箭给他。」侧首交代。

「是。」马上去准备。

「徒弟,为师的只提醒你一次。」她低首和他对视著,「你想想看,为什麽你能踩上第一技箭,但却踩不上第二枝箭呢?」他的缺点,就是不够稳定,导致第二次的使力方法过重。

殷烨愣了下,随即恼道:「因为妳教得太烂了!」

「原来如此啊……」果然是这种回答,算了,用嘴巴告诉他不如要他亲出自用身体学习。「为师的要去休息了,你慢慢,慢慢跳啊。」临转身前,像是想起了什麽,「对了,你可别要赖皮喔!」随便拿枝箭来交差。

殷桦接过杨伯去取来的弓箭,才在想出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满了,不料听她那样说,登时破口朝著她的背影大吼:「我才不会!」老要这样贬损他,气死人了!

容似风没停下脚步,脸上挂著微笑,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那小子又输了。」仆役看著小姐走过长廊?才出声讨论。

「真笨啊,怎麽看不出小姐用的是激将法呢?」可悲的孩子。

「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轻功能这样教。」真新奇。

「我也是头一次瞧见有人进步能这麽神速。」好可怕。

「你有没有发现……也只有小姐才有能耐让那小子这样大吵大闹啊!」总算有点小孩样,平常本就孤僻到了顶点。

「但那小兔息子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被小姐耍得团团转。

两人对望一眼,然後,为那可怜虫致哀。

***

风清月明,四周一片寂静,众人酣睡正熟。

已是接近寅时。

忽地,一声欢呼吓醒了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接著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长廊上奔跑。也不怕吵著其他人,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脚步像是不稳了好几次,绕过几个弯後才终於停止。

「臭婆娘!臭婆娘!开门!」压儿不管时间对不对,殷烨死命拍著容似风的房门,大声叫唤。

仍烟火摇晃的室内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容似风拉开拴子,将门打开,似笑非笑地瞅著面前看来非常狼狈却极为开心的小子。

「怎麽,我还道是哪里的鬼跑出来吓人了。」她闲闲地打量著他,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衫子还勾扯破了几个洞。

她一点也没有匆忙睡醒的样子,倒像是早就等待已久。殷烨见她衣冠整齐,先是愣了愣,随後便把这突兀丢到脑袋後,直接举起手,对著她的脸,张开指掌。

「我拔下来了!」带著一点点稚嫩的神气和兴奋。「我没作弊,把最高的那枝箭拔下来了!」他拔箭後也试了好几次,是真的可以构到那高度了!

把手的箭展现在她眼前,他自己都没发现,那神情就像是个很努力很努力地做好一件事後,希望人家打赏的孩子。

「喔!」她拖长音,在那双闪亮大眼的注视下,没有怀疑他的话,极自然地就伸手了他的头。「为师的很满意。」是真的。她微笑。

那举动,好温柔。

他不自觉地怔怔杵著。呆住的结果,是被她乘机了脸颊一把。

「瞧你,一身脏。」还有些擦伤呢。「把衣服穿好,不是告诉过你只有我能看了吗?」拉上襟口,将他微露出的半肩盖上。

他回过神,而後用力拍掉她的毛手,满脸通红地低吼:「不用妳管!妳才不是我师父!」他死都不承认自已找她拜过师。

「咦?你怎麽又要赖?」她好伤心啊!「我教了你这麽多,你还想反悔啊?咱们明明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彼此交换过血了,你现在居然又翻脸不认,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不相信我,亏我还救了你两次……」重复的戏码,连台词都相同。

她泫然欲泣的语调让他**皮疙瘩满身爬起。

「妳……妳别老是来这招!」他不会再上当!

「……我也不求你什麽……只是希望你喊我几声师父……」呜呜。

「妳、妳——」他手足无措,深怕有人经过,还以为他干了什麽坏事。「妳……妳不要再假装了!」可恨的臭婆娘,果然是在耍他!他从她手抽出自己的袖子,不再上当。

「你老是对我那麽凶……」这世上再找不到像她这麽好的师父了。

「不要拿我当抹布!」冷汗淋漓地避开。

「我要你去祠堂打坐,也是为了让你修身养……」每次都要劳动她把他点了後摆在那儿,结果他的怨气好像只增不减。

「我的裤子!不、不要乱扯!」他黑著脸恼叫。

「我没扯啊。」不要随便冤枉人。

明明就是他自已动来动去松掉的。

***

「风妹还在玩啊?」容揽云揉了揉眉角,有些头疼地站在不远处廊下。

「是的。」玩得可乐了。杨伯恭敬回答。

「她对那个孩子倒是挺认真的。」第一次正式为人师表,她的确做得相当值得称许。「不过……杨伯,你查到那孩子的身世了吗?」他正了色,流露出不可侵犯的庄严。

杨伯微微一笑。「小姐吩咐,若您问起,就告诉您这事儿当作没有,也不要去查探。」

「什麽没有?难不成那小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低语几句後抚著下巴,「……她倒是透了我的心思。」从小就。

「小姐一向如此。」

容揽云冷哼了声,「杨伯,我怎麽老觉得你偏著她?!」好歹他们兄妹俩都是主子,待遇差这麽多。

「因为小姐还小。」多麽正当的理由。

「小?她年纪和我比起来是不大,但骨子里成熟得很。」别以为他不知道,二娘辞世的那天,当时八岁的她像是一夜长大了。

从此再也没人看过她落泪,再也没人看过她撒娇,再也没人……知晓她心真正在想些什麽。

这也是他这个作兄长的,总是不会强势地对她离经叛道的作为多说话的原因。他希望她能喜乐,不只是表面上,而是打从心底开怀的杨笑。

忆起往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刚才瞥见殷烨露出的後肩,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点什麽纹路,他才微微眯眼。

「……杨伯,你知道最近那个地图的事吗?」

「是的,江湖上传言甚嚣。」尚未平静。

「嗯。」他沉吟,脸色凝重。启唇低声道:「难不成,风妹她……」各种可能的情况和理由在他脑猜测,让他犷的眉峰愈来愈紧,半晌後,又是长长一叹。

罢,她想怎麽做,就由著她吧。

就算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就算哪一天出了岔子,他这个大哥也绝对会帮她守著,助她一臂之力。

「希望是我多心了……」他喃喃。

没人发现到,那夜看来清明的月,後头却弥漫著重重厚云。

3

正文 第四章

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柱浓抹总相宜。

饮湖上初晴後雨苏轼杭州西湖,自宋元以来,遂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谚,其秀丽山水闻名遐迩,而其,西湖的绝致景色更为仙境典范。

如此引人入胜的灵秀风光,令得许多人雅士常於此把酒吟诗,宋朝人苏轼被派遣守杭时,就曾独出机杼地将西湖比喻为传奇美人西施,更说过「天下西湖三十六,就最好是杭州」之语。

物产丰硕,人荟萃的西湖不仅有美山美水,更有古刹名塔,小桥亭轩,曲水流觞,四时景致皆异,其醉人之处,非言词能尽说透彻。

想要细看这美景,那麽,湖畔的「楼上楼」当真是最佳选择。

楼上楼三面临湖,视野延伸极广,环状楼阁设计心,一山两堤三岛五湖,不费吹灰之力,尽收眼底。

难得的是,这最接近天堂之处,并不昂贵。

据说是由於这儿东家特爱西湖景色,喜好客且慷慨於分享,也因此,楼上楼几乎是天天座无虚席。

「卖花儿,卖花儿。」

一个小姑娘捧著个小花篮,在喧闹的人群细声叫卖著。

若是常客,肯定对她一点也不陌生。

由於她家境清苦,小小年纪便得分担家计,掌柜的看她可怜,才准了她在楼上楼里卖花儿。这一卖,可也让她成了这楼的特色之一「大爷,买一朵花好吗?」她见有人迎面,便微笑问道。

人娇小,身子更是瘦弱,楼内高朋满座,一旁的喧嚣轻松压过了她本就不大的声量。那汉没个注意,连她影都没看到,不小心就撞了她一下。

「谁老子!」汉回首,却啥也没瞧见,才疑惑地抓了抓头继续走。

「啊。」小姑娘低呼了声,踉跄几步,尚不及站稳,隔壁桌的客倌正好起身,无巧不巧,她被这突然一顶,往後跌向阶梯。

只记得要抱紧花篮,她两眼一闭,身子绷紧,却没料到落入了一副怀之。

「小心。」温柔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有些沉,但又与寻常男子相异。

这人身躯极暖和,小姑娘抬起大眼睛,望见一张端正的面容,顿时微愕。

「对、对不住。」确定人家著的是男装,她赧极,赶紧扶住把手自己站好。「啊……谢谢公子。」她、她还以为一定不是男人,因为,他的身子比爹软呢……叹,她在胡想什麽?

「举手之劳。」那公子微笑,瞅到她双手抱著的花篮,略思量了下,出声问道:「这花儿怎麽卖?」温温的语调。

「嗄?」她一愣。

「等等啊。」做个手势,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串铜钱,「这样够不够?」独特凤眼眯得细细的。

她呆呆地瞧著他的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忙道:「不、不,太多了!」可买好几个花篮呢!

「不要紧。」将铜钱塞进她手,微弯腰睬著篮子里的花,「哪个好呢……嗯,就这个吧!」拣了朵粉嫩的小黄花。

「公、公子,太多了!」她急著告诉他。

「嘘。」修长手指摆放唇上,示意她别紧张,拿著花看了看,将枝折断一截,那公子伸出手,将花儿别在小姑娘发上,然後才笑道:「多好,妳跟这花好配,我就用少少的一串钱,买妳这无价的赏心悦目。」真可爱。

她只能傻傻地望著他,那人察觉,又朝她温和地一笑,笑得她脸红心跳。

像是察觉到了背後有什麽动静,那公子站直身,微微侧过首。小姑娘这才发现,他後头还有一个极其俊美的高瘦少年,两人手上都拿著一柄长剑。

奇怪的是,那少年不知为何,双眉皱得好紧好紧,一直瞪著那公子,像是非常不能苟同什麽事。

那公子笑容依旧,仿佛什麽事也没,眼睛巡了遍,才往角落走去,喜道:「凑巧刚走一桌,真好。」而且位置就在栏杆旁,上上座呢。

俊美少年只哼了声,板著脸跟在後头。

小姑娘怔然地杵了半晌,那看来有二十六、七的公子平易近人,英飒带著和善;跟他同行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则看来较之寡言冷漠。

这样的两人……是兄弟?可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虽然那少年俊美绝伦,年龄也和她相仿,但她一颗少女芳心就是在短时间偏向,了那公子。偷偷瞥见两人入了座,她下意识握著手的铜钱,才想到要还给人家。

「小二哥,沏两壶龙井,雀舌的。」那公子,也就是男装的容似风,坐下吆喝。

「来了!」店小二立刻打点去了。

「徒弟,你要吃啥?」见店小二没一会儿捧著热茶上前,她朝俊美少年问道。

「不要叫我徒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话。

这七年来,他说过多少遍!

「好好,不叫就不叫。」都到了现在还跟她争,这麽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该不会只长个儿没长脑袋?「那,殷烨殷少侠,请问你想吃啥?」接下小二哥递来的热茶,她拿过杯子慢慢地在手里转著。

殷烨没答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不觉地跟她一样在转杯子!这臭婆娘的怪习惯他是什麽时候也染上的?将茶杯重重地搁上桌,他更不想开口了。

唉,这小子脾气不仅怪异还拗得让人不著头绪。容似风支著下巴,对他这种动不动就生闷气的别扭行为已经非常能应付。

「你不叫是吗?那我叫啦。」清咳两声,她道:「小二哥,麻烦给我来盘炸响钤、葱油草鱼、香菇菜心、生爆鳝片、八宝豆腐、油焖春笋、香菜千丝、叫化子**……对了,别忘了最著名的东坡。」说出一串菜名,她无视於店小二低头苦苦默记,啜了口茶再道:「至於小点呢,我要酥皮角、糖枣糕、像眼糕、澄沙饼、皮烧饼、蝴蝶卷子,你再帮我装个小盘儿,上面放些杏子李子栗子桔子……」这麽长又念得快的菜单,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小二也有些招架不住。

「妳叫那麽多哪吃得完!」终於忍不住,殷烨总算开口制止她。他们只有两个人,能有多大食量,喂猪也不过如此。

「啊,我还以为我要念完了墙上的菜名你才会说话呢。」她调转视线直瞅著他,「怎麽,你到底想吃啥?」今天可是她作东,这小子不给面子,连带影响她胃口。

「妳……」为什麽老是这样?他忍著气道:「随便。」

有说等於没说。「这样啊,小二,刚刚那份菜单一次全上吧……」

「等等!」他怒视她一眼,深吸几口气,看了下墙上木牌的菜名,才绷著嗓子启唇:「……虾爆鳝面。」好不容易才捺著没发作。

「早说嘛。」她一笑,抬眼对小二哥道:「不好意思,小二哥,刚才的请你当作没听见,咱们要两碗虾爆鳝面,东坡一盅、炸响钤一盘。再来一小碟糖枣糕,这样就好了。」

「是是,客倌稍等。」小二暗暗擦去冷汗,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这茶真好。」她再注满了杯,「出门办事那麽久,总算又能回来这儿,品味用虎跑泉水沏的龙井上茶。」她住在杭州二十几年,怎麽也喝不腻。

「妳爱吃爱喝随妳,不要随便招惹人家。」殷烨冷淡道。

她眨眸。「谁?」

「妳说呢?」还跟他装傻,那姑娘对他们这桌的注视,热切到他想当作不知道都不行。

「你难得会这麽关心,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哎呀,有嫁弟弟的感觉耶。

「我是讨厌妳这样不正经!」他受够了她这一路上的态度!

不是故意挑他死就是想办法刺他要害,再恶劣一点就去招惹一些不该招惹的人,然後让他收烂摊子。这次远行办事,容揽云只吩咐他一人去完成,偏偏她要跟,本来可以很快弄妥当,都被她搅乱了!

「是你太严肃。」明明小她这麽多,又爱故作老成。拿起茶杯正要就唇,眼角馀光却瞥到了那卖花的小姑娘被人缠了住。

「这位公子……请、请让开好吗?」小姑娘小声地要求。

她本是要走过去还钱的,但忽然冒出个陌生人来挡住了路,怎麽也不给过,听著他们那群人的调笑,她开始著急了。

「别那麽害怕嘛,咱们不过是要请你喝杯酒而已,没有恶意的。」一名长相斯,状似书生的白衫男子笑道。

「我不会喝酒……」她已经告诉他们好多次了啊。

「不会喝我教妳喝。」另一名明显有醉意的男子道。「妳这麽可爱,我铁定把妳教到会……嘻嘻,喜欢我用哪儿教?用嘴?」下流的词句引来同伴们的咯咯醉笑,更三言两语不堪地讨论起来。

小姑娘红了眼眶,垂著头。

「我不喝酒……我、我只是个卖花的……」为什麽要来这样为难人?

「花?好好,我买。」白衫男子像是施舍乞丐般,丢给她一枚铜钱,「我要妳头上这朵。」他伸手就摘,还顺道了她柔嫩的面颊一把。

她吓得花容失色,深感屈辱,後退一步,却进了另一个虎口。

「别跑嘛,咱们都是好人啊。」男人站在她身後,搭上了她的肩。「妳真是细皮嫩啊,可有咱们刚吃的东坡还滑腻?」又是一阵笑声。

那几人就这样把她围了起来,东一句,西一句,皆是俗调侃。

纵使看不过去,也没人敢吭个声,这些人部分是糜膳秀才,若是现在得罪了他们,往後他们了试、当了官,谁知道会不会回来报复?

一时间,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剩下那两桌放肆的笑声。

「哎呀!我说徒弟,你有没有觉得好臭啊?」

突然的话语让大家都愣了下,纷纷往声源看去。

容似风仍旧煞有其事地道:「臭、臭,真是太臭了。」她皱眉,用袍袖遮住口鼻,「是不是你放屁?」她看向桌旁人。

殷烨怔住,而後察觉每个人都在看他们这里,立刻瞠目狠狠地瞪著她。

「不是你?那是谁?」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那群人身上。「好像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你胡说什麽!」满楼菜香,哪里有什麽臭味?没有怀疑她是女人,白衫男子驳斥道。

「啊啊……天,真的好臭。」她夸张地偏过头,像是快要呕吐般,拿起茶杯赶紧啜一口,才极其惊讶地再度面向殷烨,「奇观啊奇观,徒弟,怎麽有人讲话眼放屁一样?」天下事无奇不有啊。

那白衫男子一愣,怒道:「你说谁!」

「谁应了声就是谁喽。」从容不迫地端起茶壶倒茶。

她声音并不大,但却恰恰能让众人听见。旁边泄出了一点点窃笑和私语,那群人不甘被人这样给难堪,当场同仇敌忾。

「让我去教训那家伙!」其有几人会武,立刻自告奋勇上前。「如果不想受伤,就快点跪下讨饶,本公子或许还能——好烫!」伟大的出场词还没说完,就捂住了脸痛叫。

「真对不住,因为太臭了,不小心手滑了下。」容似风好歉疚地给对方看空杯。

「他***!竟敢耍人!」一人见同伴吃了鳖,大声怒吼,取出随身短刀,直直朝她砍去她没躲,也不避,只是悠闲地喝著茶。唇边有著诡异的笑。

就在利刃要沾上她的衣服前,银光一闪,一柄亮晃晃的长剑倏地从,正对来者下颚。

「吓!」偷袭的人赶忙收力以免撞上,却不小心收势过猛,一屁股跌坐在地。

背对著他们的殷烨右手握著剑柄,护住了容似风。他生气地看著她,抿紧了嘴,知道这女人就是喜欢这样考验他的耐!

在如此多人面前,出了这麽大的丑,那群家伙简直气煞了!

「不要放过他们两个!」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跟著一夥人就冲了过去。

「无可救药。」容似风抄起桌上两只茶壶的一只,一挥手便往他们丢去。

满壶热水就要临头浇来,那些人大惊,急忙跳脚散开,间的白衫男子推挤闪躲不及,刚好被砸脑袋。

「呜啊!好烫啊——我完啦!」好看的脸熟啦!毁啦!他抱著自已面部打滚,凄声哀号。

铁壶「喀隆」一声掉在地上,大夥儿定目一瞧,就马上有旁观者爆出笑声:「是空的!」

「咦?」白衫男子著自己,头上只有热热的水渍,但不到烫死人的地步。丢脸丢大了,他一拍地板坐起,怒喊:「别让他们走!」

「我可没说要走。」右侧有人扑来,容似风拿起佩剑反手用剑鞘敲了他一记,再用力一拐,「不送了!」她清喝,那人就失足掉出楼外。

「啊——」凄厉惨叫,扑通一声,直落西湖。

「让你醒醒脑。」她扬眉笑道。人模人样的,品格却如此低劣。

「开打啦!」喀搭喀搭,闲杂人等鸟兽散。

殷烨实在不想帮忙解决她惹出的麻烦,但就是有人不识相!後方砍风声落下,他看也没看便倒转剑尖刺去,只听抽气声惊起,一人影往旁闪去。

「来得好!」容似风用鞘身贴著来者腰部借力巧推,俐落地将人给送出楼外,「第二个。」她喊,鞘再一转,挥向另一人屁股,「打扰我吃饭,该打!」啪啪啪!

「爹哇!」扑通。

「娘呀!」扑通。

像是下饺子似地,围在桌旁抢攻的十数人不停哀叫,不停减少,一个个都跌进了西湖里去清醒清醒。

「饶命啊、饶命啊!」最後一个双掌合十讨饶,「我不会泅水啊……拜托大侠饶了我……」看容似风有收手的迹象,机不可失,他霎时挥拳猛力朝她打去。

一道利光瞬间从左侧刺进,他当下惊得脑空白,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少年俊美却宛如阎王的面容,沿著他修长的手臂往下看著自个儿被刺穿的衣服,以为肚破肠流了!

「不知悔改,演技太差!」容似风抬起腿,把他也给踹了出去,「你不会泅水的话,就叫你下面的同伴救你吧!」她朝木栏外喊道。

殷烨拨开剑上的破衣布,将之收入剑鞘,上头一点血迹也没。

容似风回过头,见状勾起唇,夸道:「你已经能运用自如了。」分寸都拿握准。

「不要再用这方法来试探我。」他冷声道。这种一路上要他最後关头出手相救的戏码实在令人生厌!

他恼怒,却不知是在恼她不顾己身安危,还是恼自已太过心软。

「呵呵……」没有正面回答什麽,她找到了躲在一旁的小姑娘,上前捡起在混乱被踩过的花蓝,她走近她。「对不住,害妳没生意做了。」

小姑娘惊魂未定,却觉得这公子刚才好神勇、好英雄!才脸儿红红地想道谢,楼下的掌柜就咚咚咚地跑上来察看战乱後的灾区。

「天哪!」他一拍自己油亮的额头。真正没生意做的人是他啊!

「啊。」容似风站直身,略带抱歉地道:「掌柜的,别担心,这儿的一切损失我会负责,你只要上四方镖局报个名号,我保证连强壮的工人都有一大批可供使唤上不过,不好意思了,大哥。

「啥?四方镖局……难不成你……妳……」他们杭州有个声名远播的镖局,当家的是个豪爽海派的壮年男子,听说他有个妹妹,一向穿著似男……

「妳……妳是容姑娘?」他讶问。

明明是臭婆娘。殷烨站在後面,又是冷哼一声。

「容……姑……姑、姑娘?」有人吃惊地张大了嘴,才冒芽的情思硬生生地被折了断。

容似风拍了拍一旁小姑娘呆掉的脸蛋,笑道:「正是在下。」

***

「舵主,小、小姐回来了。」新来的门仆阿正,被诡谲的气氛弄得开始结巴。

杨伯在旁边,观一眼容揽云难看的脸色,咳了两声,解围道:「舵主已经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往一实是「早就」知道。

「是、是!」阿正诚惶诚恐。他今天头一回上工,连门口那大匾额上写得四……什麽都没问清楚呢,就被众人拱推作代表进来报告……这个主子好像很难伺候啊。

他还没走出厅,就在门口碰到了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

「大哥,我回来了。」来者正是容似风。她无视於容揽云黑煞的表情,跨过门槛朝他笑道。

大哥?阿正展现他机伶的一面,立刻躬身,道:「少爷好。」多拍点马屁,才好过日子。

不料「啪」地一声,容揽云重重地拍桌站起。

「是小姐!」隐忍许久的怒气终於爆发。「她是小姐!你要叫她小姐!」声如洪钟。

「啊啊……嗄?」阿正被那咆喊震得有点头昏眼花,还是容似风扶了他一把。他眨眨眼,看著身边挂著微笑的青年,委屈道:「分明就是个男的啊……」虽然身子不够壮,但臂膀很有力啊!

「跟你说了她是小姐,就是小姐!」他干啥跟个门仆争论这种事?容揽云不容反驳的下令:「以後都要叫她小姐!听到没有!」本是迁怒。

阿正呆了,不晓得自己本来是马屁的,怎会变成揪马毛了?这地方委实怪异得紧,对男的要喊小姐,那杨伯也该唤杨嫂?舵主不就变成……

「容夫人……」他喃喃。

「你说什麽!」木窗快被震破了。

容似风呛咳了声,忍笑忍得很不成功。

「好了,你快点出去。」在有人要大骂之前,她赶紧推著门仆。「过些天会有人跟你解释的。」踩著他满脸困惑,她好心补充。

将大厅门合上,她转过身对著自已大哥。

「大哥啊大哥,看来你身子骨强壮如昔,作妹子的我也就用不著担心了。」气如此十足,真令人欣羡啊。

容揽云瞪著她,决意要好好教训这胡来的妹子。对!该怎麽做呢?

先打她几下屁股……但她今年好歹也二十有七,实在不适合用对付那十个孩子的方法;不然把她关禁闭……可她会乖乖听话待著才有鬼;那就,不准她吃饭……唉,这怎麽行,她若是不支昏倒了,他就要去祖宗牌前忏悔没作好兄长了!

嗯……呃……啊!心里挣扎地呐喊。他满腔的不悦,终究在妹子的笑容化为千万无奈。

「回来了就好。」虽然一踏进杭州城就先来段让人头疼的**飞狗跳,搞得他们镖局的镖师练拳之馀还必须去人家饭馆收拾善後。揉著额角,他看了下她,问:「那小子呢?」

容似风知他问的是殷烨,「回房里去休息了。」走近椅子坐下。

「哼,这小子也太过孤僻了!」明明住在同一问宅子,怎麽他上次见到那兔崽子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看他大概连咱们长什麽样也没费心去记吧?亏我还替他著想。」他想那孩子毕竟是寄人篱下,所以让他在镖局里有份差事,不致存有亏欠感,若他功夫够好,甚至可以成为他的左右手。

毕竟算起来,自己也是那小子的师伯,怎料他那麽难伺候,格冷漠不说,成天还板著个脸,见人也不搭不理。幸好他不喜欢跟那十个孩子有交集,否则连他们开朗的子也变沉了那怎办?

「欸,这种年纪嘛,难免会拗了些。」唔……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是吗?」他哼声,不接受这种说词,「我看他不都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有风妹才拿他有办法。

她笑了笑:「他还是个孩子,以後自然会长大的。」

他瞅著她,一双已经有些白丝的眉毛动了下,半晌才启唇:「那妳呢,妳长大没?」

她微顿,正想拿茶壶的手就停在半空。

「大哥,你在说笑吗?」她已经可以算是个「老」姑娘了。

「我要是可以笑得出来就好了。看妳这样,妳不知我心里多替妳惋惜。」他难得严肃道。也因她年龄长了,很多事必须说开。

没有讶异突然转变的话锋,望向他,她的眼神是温和的。

「这样没什麽不好啊。大哥,我不像娘,不够软弱,也不懂得如何依赖,所以,我没有办法依循她的脚步去走。」

「我知道妳跟二娘不同,所以,就算妳照著二娘的路走,也不会有相同的结果。」为什麽她就是看不开?二娘在她面前呕血而死的冲击确实是深蒂固,但难道就没有能够不再束缚她的一天?

「大哥……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她轻声淡笑,没有给正面答覆,只是突然说了这一句。

总是这样,她总是这样四两拨千金!

容揽云恼虽恼,却没出言逼迫她正视。他知道,她已经想打住这个沉重的话题了,就算再怎麽勉强谈论下去,她也不会让人有机会接近她内心那一处不能碰触的伤口。

他深深一叹。

「我并不想多管妳,只希望妳能别忘记我这个作大哥的。」从小看她到大,她的转变,让他既心疼又寂寞。

她抬起凤眸,直视著他。

「我从来就不曾忘记我的好大哥。咱们兄妹俩,可算是相依为命,又哪那麽容易忘呢?」他对她的好,她一辈子都记得。

没想到她会这麽直接认真,他愣了下,心里还真有些雀跃喜悦,他老以为这个妹子会认为他很罗嗦呢!脸上不由自觉露出傻傻的笑,哪还有舵主的威严。

直到身後的杨伯咳了声,他才恢复面部肌,想起件事得交代,正经道:「妳若真当我是大哥,就该听我的话,我已经告诉过妳了……」

「咱们镖局仇人多嘛!」容似风替他接下去,又笑又叹。这大哥简直像是个老婆子。「我知道的,我有小心注意。」怎麽就是不信她?

「妳知道?妳知道还没跟我说一声就出门?」虽然他明知自己妹子有能力行走江湖,但就是没有办法完全放心。

四方镖局一向挑明不跟强取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作勾当,更不看脸色,所以常常都会得罪人,不过他们名望大,又享有一定的盛誉,有本钱跟人家杠上。但要是对方玩的,那可就不那麽好对付了,他就怕那个万一啊!

「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跟著去啊。」见他皱了眉,她提醒道:「你担心我,就如同我也会担心别人一样。」

「别人?」他一顿,随即恍然大悟,「啊……啊!那臭小子还用得著妳去担心吗?我看他本没把妳当师父。」没大没小的兔崽子,干啥还为他费心思?哼!

「这个嘛……」她微笑,「大哥,再怎麽样,我是不能不管他的。」从她把他救回来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她的责任了。

更何况,这七年来,她了解他到骨子里,更不能说放手就放手。

否则……唉。只愿,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别起任何波涛。

容揽云没注意到她眸一晃而过的异色,只顾著说:「妳就是太实心眼,认定什麽事以後就坚持到底……要我说嘛,让那小子去受点皮苦,看看气焰还会不会这麽嚣张……」

她抚唇,一副烦恼的模样:「喔……大哥,他细皮嫩的,我舍不得。」

「啥?妳……妳在逗我笑吗?」他瞠著铜铃目。

「嗯……你说呢?」呵。

一旁始终沉默聆听的杨伯,眉毛悄悄地弯了。

正文 第五章

容似风不想,不想作一个像她娘那样的女子。

她的爹是个名门镖局的大当家,成日忙得几乎不见人影;而她的娘,则是这样无法掌握的男人的一名小妾。

悲剧从这里开始。

从她懂事以来,每日首先见到的,就是娘亲以泪洗面的景象,喃喃自语地哭诉著爹为什麽丢下她,为什麽不回来,为什麽让她独守空闺,她又有多後悔嫁了一个这样的男子。

接著,娘会哭著抱住她,说她是心肝,说她是宝贝,说只有她俩过日子……说她为何不是一个男孩。

如果她是个男孩,或许爹就会回家,爹就会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妾,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怪不争气的肚子居然生了个女儿。

愈念著,就愈忿怒,母亲原温和的表情,逐渐消失。

头一回是把她推倒在地上大骂;再来是打她巴掌;跟著,尖锐的银簪刺上她的身,划出一条条血痕。母亲双眼里没有她,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叫唤,鲜血一滴滴留下。

只有头几次的时候感到痛而已,之後,她什麽也无所谓了。

她知道大娘和杨伯都很好,她也知道他们一定能帮她,但是,她没有开口跟任何一个人讲过。

她是她的亲娘,纵使她在人前故作正常,但关起门来却对自己女儿施虐,她依旧是她唯一而且至亲的娘。

没人发现隐在衣服下的伤疤,但是日子一久,伤口只增不减,她动作上的异样闪躲,终於引起大娘的注意。事情被揭发後,大娘告诉她,娘一定得去看大夫。

她守在她们母女俩的房间,耐心地等著娘回来,好久好久,终於,让她等到了。娘的气色看来不错,也好像可以看得到她了。

可惜,那样温柔的笑,却只是犹如昙花。

有天夜里,娘突然发了狂,砸碎房里所有东西,不停地打她踹她,拿著碎片割伤了她身体好多部位,她哭著抱住娘求她不要这样,但是,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气去阻止一个发狂的人?

她被甩开,再爬起;被甩开,再爬起。不知道重复几次,不知道伤痕添了多少,然後,娘就这样在她眼前呕血倒下。

等杨伯和大娘赶到时,她只是满脸的血,抱著自己娘亲尚有馀温的尸体,眼泪流乾,喉咙哭哑,衣衫破乱,不晓得直直瞪著哪里,僵硬地没办法发出一个声音。

此後,她一直睡不好,面无表情好长一段日子,能够学武,是让她转移心伤的一个契机。因为她不想这麽懦弱,像娘讲的那样没用。

再度能有笑容,是十三岁以後的事了。

但不论表面如何平静,心灵怎麽恢复,她就是坚持不嫁人、不作柔弱的打扮。

大哥终身只有正妻,即使嫂子不在了,也坚不续弦,是由於这样。

她谁也不恨,没有人有错,爹、大娘,都在几年内相继辞世,舵主也由大哥接替,这些只是往事与往生的人,再多提些什麽,一切也不会重来。

她并非瞧不起自已女人的身分,只是,在她坚强独立的表面下,还是有著软弱的部分,那太过疼痛的创伤,也会令她想要逃避。

所以就伪装。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哪……」清朗的嗓子念著诗句。

「妳果然是在这里喝酒!」月色下,殷烨对著亭子里的一个人影没好气道。

「咦?是你啊,徒弟。」容似风靠坐著梁柱,一脚抬起踩著石椅,轻轻地晃著手酒壶。

「什麽是我?」明明就是她要人吩咐他去拿东西,还以为是什麽要紧事,结果居然只是送下酒菜过来!「妳跟杨伯说会待在房里等著,还跑出来让我找。」他走进亭内,将手的篮子往桌上重重放下。

「你不是找到了吗?别生气,我在房里看到这明月实在美得紧,所以等不及你来了。」她倾身往前,支著颊,笑笑地望著他。

他走近後才发现,她身上披了件外袍,神情也微醺,跟平常端整的模样不太相同。顿了顿,看向栏杆外,地面尚有著酒水,他才想起,今天又是她娘的忌日。

印象当,每年都有一天只嗜茶的她会喝起酒来,一壶献地,二壶自饮。後来才辗转得知,原来这是她祭拜她娘的方式。

殷烨不晓得容似风的过往,只是觉得,她在这天总会有点不一样。

像现在,又不知道在对著他笑什麽了。

「我要回房了。」转过身想走,却被她拉住手臂。「你干嘛,」下意识地回首,却看到她离自已好近好近。她身上乾净的气味淡淡地飘过来,他一怔。

……这女人,好像变矮变娇小了。

他记得以前总是被她压得死死的,过招的时候只要她手一伸,他本连她衣角都碰不著……奇怪,什麽时候,他高她这麽多了?脸著只到自己肩膀的容似风,他怀疑自己之前怎麽都没注意到。

「等一下嘛,干啥这麽快就要走?反正你回房也没事做……」她脸微红,吐息之间皆是酒香。「来来,坐下来陪为师的喝一杯。」拉著他就要坐。

他还在比较两人体型的差距,就突然被一把扯下,险些撞到桌子。臭婆娘力道还是有,他收回之前觉得她变弱的谬论。

「我不喝酒。」这玩意只会误人误事,所以他向来一滴不沾。在她旁边皱著眉,他把面前的酒杯推了回去。

「不喝啊,今晚夜色那麽美,你真不会享受……」她停了停,随即一拍额,笑道:「是了,我忘了你这石头子,对某些事情总有特别的固执。」没强迫他,她收回杯子自己乾了几杯。

殷烨睬她一眼,不知干啥要坐在这儿看她饮酒,正待起身,一个东西就靠上了他的肩膀。他错愕,垂眸一看,容似风竟然斜著身子倚在他肩上。

「妳……」是醉了吗?正要出声,刚好角度有个巧妙,他从她颈项一路由下瞥到了她衣襟内的一点点肌肤。

在月光的映照下,肤色更显白嫩。

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但不论举止或者打扮,他却从未见过她有什麽女红妆的样子,现在瞧到的一小片肌肤,当真是让他觉得好不能适应。

犹如看著了什麽不该看的东西,他连忙移开视线,将她的头推回去。不料没一会儿,她又倒了过来;他咬牙,再推回去。

真的是醉了吧?她虽一向跟他不拘小节,但却从未如此失态。

看她还是略带摆晃地偏著身子,眼见又要倒回处已身上,他索用力一推,整个人跟著站起。

「欸欸……好痛……」她顺势半趴在桌上,掀了掀开始沉重的眼皮,「你干什麽偷打我,不肖的徒弟……唉,。」将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她忍不住轻声叹息。

她不自觉浅浅显现的异样神态,不知为何让他心产生矛盾的恼意。殷烨微躁,实在不想理会神智酣醉的容似风,他认得的,不是这样软绵的她。

「哪……徒弟。」身後传来的叫唤,让他停下了离去的步伐。

他皱眉,半侧过身瞅著她,想她大概要醉言醉语了。

宁静,只听她带点浓浊的声音缓缓流泻:「徒弟,我告诉你……人哪,要向前看,你知道吗?就是直直地……这样向前看。」示范地举起一只手,指向他的方向。「只要看著前面就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好的事情,把它遗忘……或者丢弃……如果不这样做,那麽身上背负的东西会愈来愈多……愈来愈重……你能走到的路也会愈来愈短……你懂不懂?懂不懂……」

他当场怔愣住!不晓得她这一番话的真意,她好似在看著他,但是那神情——

「所以……所以……」她打了个酒喝。「所以啊……徒弟,呃……如果我醉倒在这儿了……你会抬我回去吗?」

那细微变化的情绪太过快速,他没法确定自已是否看错。被她前後连不起来的言语弄得更闷,他不给面子道:「当然不会!」

「啊啊……你真是冷淡……我是个好师父呢……」她做得够不够好?娘,她是不是比男孩子还厉害了呢?

就这样,她停下喃语,合上双眼,在这夜风冷凉的亭,睡著了。

殷烨简直难以置信地瞪著她,没想到她真的说睡就睡:「喂!喂!容似风!」他试图唤醒她,走到她身边了她却还是没反应。「可恶!」低咒一声。这臭婆娘总是这样给他添麻烦!

想著别管她,就要离开,步履尚未跨出,他却又不自觉地回首凝视她的睡容。

冷冷的风吹著,她鬓边有几缕散乱的发丝跟著飘扬,其实一点都不美,但他看著看著,却微微地怔住了。

虽然她没流眼泪,但刚才有一瞬间,他以为她好像在哭泣……怎麽可能?她老是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的样子,从未沮丧或伤心过。

所以……所以,这种似乎脆弱的样子,她只让他看到吗?

伫立半晌,他闭了闭眼,拳头握得紧紧的,却始终无法举步走出亭。

终究还是坐了下来。他不愿动手抱她回去,又为免她醒来後到处昭告别人说他无情寡义,乾脆陪她一起坐在这里。

盘起腿,他静静地默念内功心法练起功。

身旁的树叶偶尔被风吹得摇晃出声,他也没所觉,倒是她的呼吸声,清晰地让他好想封死她的口鼻。

一个暗自生著闷气,一个迳自睡得香沉,这个独处的夜晚,似乎变得好长好长。

然後,隔日天亮时,两人都同样得了风寒。

***

「咳咳……」掩著嘴,容似风面色不佳地拿起桌上刚煎好的药汁。「那个笨徒弟……都已经秋末了,还让我吹了一夜的风,肯定是存心想害死我……」

不太记得那夜到底是发生了什麽,连他啥时来找她的都无法确定,只晓得眼睛一张开就看到他坐在自己面前,她才启嘴想说话,就打了个大喷嚏在他脸上。

虽说练武之人应是身强体壮,但就是因为少生病,一病起来,才真是要人命。

「生什麽气嘛……过了那麽多天,我病还不好都没气了……」不过是个喷嚏和一些唾沫而已,这小子就是心太狭窄。深深呼息,将看来很苦的药一口饮下,她穿戴整齐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姐好!」几个仆役见到她忙行礼。

「嗯。」她微点头,让他们忙自己的活去。

镖局里最近正热闹,过些日子是容揽云的五十大寿,也是接下镖局的第十二年,所以不少江湖朋友会来送礼庆贺。

她明白自已大哥其实并不爱如此麻烦,但有些礼数偏偏就是少不得,与其这样跟人应酬,还不如打打那九个儿子再抱抱小女儿有趣。

她能想像大哥生辰却一脸颓丧忍耐的模样。唇边挂著一抹笑,廊上转个弯,便遇上了杨伯。

「小姐?怎麽不在房里休息?」他关心询问。

「还要休息啊?」天,镇日那样躺在床上,真是浪费光。「不用了,我又不是什麽要死不活的大病,只是小小风寒而已,已经快好了……咳。」可惜身体不太配合。

真是,听说殷烨也是染了风寒,可他为啥只喝了两帖药,没多久就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俩同样吹风,同样有在练武,怎麽结果差那麽多。

……难道是她太老的关系?

没什麽了不起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这个快跻身「宝」字辈的师父,哪是他那种「毛」字辈的毛头小子能比较的。

「还是多休息一下吧……小姐?」怎麽站著发起呆来了?

「杨伯,殷烨那家伙在房里吗?」

「不……舵主让他出门办事去了。」

「哦?」干啥眼神闪闪烁烁的?「不是远门吧?」她同大哥说过了,他还太生涩,一个人成行不妥当。

「呃,这倒不是。」连语调都吞吐起来。

她眯起晶眸,随後露出一个极和善的微笑,问道:「大哥让他办什麽事?」

「这个……就是去拿对方准备托付咱们的镖物。」

「去哪儿拿?」

「呃……去……」

「哪儿?」

他抹一把老汗。两个主子,两边都不能得罪。

「就是……青……」

「杨——伯。」声音拉长了点。

「青楼。」唉,虐待老人啊。「他去了城最大的那家『天香阁』。」

她停了半晌,而後挑高眉。

「……什麽?」

***

「哟!这位公子,来啊来啊……瞧瞧咱们这儿的姑娘,个个年轻貌美,娇羞可爱,不论大腰细臀儿圆的都是温柔似水,酥人心脾。包准伺候得您舒舒服服,销魂蚀骨!」

穿著花稍的鸨子在门口叫嚷著,客人如水流般进进出出,白花花的银子则在阁里愈聚愈多,让人眉开眼笑。

殷烨坐在里面已经将近两个时辰,却仍未见应该和他在此接面的人出现。容揽云告诉他那人会手拿竹笛,若是看到符合条件的人,不须上前攀间,只要等对方走过来,拿了东西就立刻回镖局。

等了大半天,什麽竹笛?一都没看见。

青楼内的脂粉气极重,让人晕眩的薰香四漫,混杂著酒味及嘈杂人声,若非他有要事,连一刻也待不下去。

「这位小爷……怎麽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茶呢?」一名姿态娉婷的美艳女子接近他,柔若无骨的纤纤手指搭上他的肩,不问自坐。

「我说了不要姑娘。」他冷淡道,手转著温热的茶杯,只顾看人群。

「呵。」女子笑出声,眼睛瞟到他放在桌上的剑。「小爷,您可新鲜了,男人来这都是寻花问柳,要不饮酒作乐的,偏您只坐这儿泡茶。」微倾向他,那腰身更像是蛇般细长柔软。

她身上掺杂著水粉的异香飘了过来,让他忽然忆起容似风从来没有这样难闻的味道。她虽不像姑娘家会用什麽让自己发香的神奇东西,但总是乾乾净净的,清爽得紧。

想那婆娘干什麽?他皱起眉峰,格开那女子在他腰边游移的手,面向她道:「我不需要妳,妳走吧。」

「啊。」那女子惊呼了声,拿起手巾遮著自己菱口。「小爷,刚刚奴家没细看,您……可长得真俊啊!」难得难见,她赞叹不已。

「滚开。」他有些急,担心对方若是见到他身旁有人,就不会过来了。

「叹……您怎麽对奴家这麽鲁?」她微微一笑,弯弯的媚眼顿时诡异地勾起,轻声道:「你这麽诱人,我不太舍得这样杀了你呢……」

「什麽?」他才警觉不对,女子就从嘴吹出一阵薄烟,他瞬间抽身,运劲撩起袍摆打散那白雾,虽已及时屏住气息,但终究还是吸取到了少量。「妳……」一阵天旋地转袭来,他流著冷汗站立著,却摇摇晃晃地撞倒了椅子而不自知。

「哎呀,那迷药只要吸进了一点点,应是立刻会倒下的,你居然还站得起来。」她更欣赏了,「不过,你也甭挣扎了,这儿的人只会当你是酒醉了,然後,被我扶进房里……」嘻。

「妳——」他踉跄地伸手抓向她,却无法分清她真正的位置。死命拉回就要失去的意识,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口的闷气让他喘不过来,终於眼前一黑,他昏倒在地。

「唉,乖乖地躺著多好。」拍了拍手,两个仆人便从一边走了出来,她下巴微扬,道:「把他给我抬进去。」

两仆奉命,将不省人事的殷桦抬走,女子则喜孜孜地跟在後头。

喧闹的楼内,没有人注意到那靠角落的一桌,发生了什麽事。

***

将人摆放上床,两仆恭敬地合上门退出。

女子妖娆地踱进床边坐下,细细地审视著双眼紧闭的俊美少年。

「真俊……我从没看过如此俊的男子……落在我手上,算你倒楣。」尖尖的指甲刮著殷烨沉睡的美丽轮廓,手没有停顿地伸进了他的衣内抚著。

一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盘扣,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尝尝这俊小子的滋味。

不料,却有人杀风景的来一脚。

「啊啊,不会吧?他都已经昏过去了妳也要?」这麽饥渴?

「谁?!」女子倏地站起身望向四周,只见屏风後走出了一个人。「你是谁!」她表面上冷静,心下却微惊,连来人早已埋伏在自已地盘都无所察觉。

「是一个好心的师父,来解救徒弟被妖女吞吃入腹。」容似风微笑回答,瞥一眼床上的人,还是衣冠整齐,她微松口气。睇向女子,补充道:「顺便来跟妳讨点东西。」

「妳是女人?」毕竟经验老到,她没一会儿就看出她没有喉结。女子面色微变,斥喝道:「妳说什麽东西?竟敢擅闯此地,不怕咱们天香阁的护卫打断妳的腿!」

「用不著提醒,我知道你们这天香阁神通广大得很!要不,就有人进得来出不去;要不,就个个在这里丢了魄。这天香阁,究竟是天香亦或是『迷香』?」

为了招揽更多客人,竟在楼内薰燃会令人失魂的迷药香,以达到长期上瘾的目的,好让那些人从此天天捧著银子上门,卑鄙伎俩。

无视对方转为震骇的表情,她续道:「天香楼跟地方奸官勾结,他们分这里的银子,然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你们则继续这种恶劣的行径。可惜啊可惜,那奸官被人知道做了坏事,项上人头就要不保,由於这之间的利害关系,所以便要求你们帮他拦截他行贿的证据,我说的,有没有错?」他们镖局要押的,就是这个东西。

可别小看四方镖局的灵通消息,其它地方不敢说,但杭州城里的大小事,没一个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漏得掉。

「妳……妳是什麽人?!」居然连这种秘密都知道!

「不就说了,是个好心的师父。」怎麽如此善忘?「本来嘛,抓贼或是擒拿恶徒这类的事情跟咱们是一点关系也没;」他们只是作正经生意的平民老百姓,顶多当个好国民,放点风声让官府去查查。「但今天妳抓了我徒弟,就不能怪我掀了妳的底。」

女子见情势不妙,退了两步,却被容似风的长剑先行抵住了脖子。

「把你们杀了那人所抢的密函拿出来。」她冷声道。「另外,别忘了我徒弟的解药。」

女子抿了抿唇,衡量著形势,不甘心地打开身旁的暗格,取出个布包的盒子,接著伸手入怀,拿出个青色的瓷瓶。

容似风一手抄起瓷瓶,将上头布块用指尖挑开,拿到鼻间闻一闻,递到女子面前:「妳先吃一颗。」看她接过,又说:「别耍花样,要是妳再敢陷害我徒弟,我在这里就直接把妳砍成八大块。」恫吓道。

女子不示弱地哼了声,从瓷瓶里倒出个白色的药丸,一口吞下。

「好极,我警告妳,别想逃跑。如果妳想试试看我是否能追上妳,劝妳最好不要。」

至少在确定殷烨是否能清醒之前,这女人不能跑。

她退至床铺旁,双眼及剑尖始终指著女子,很快地将药丸塞入殷烨口,她拍拍他,侧首叫唤:「醒醒,徒弟?徒弟?」这家伙!她一拳打上他的腹部,大喊道:「殷烨!你要睡到什麽时候!」

笨死了!就说他太嫩才会著了人家道吧,险些就让人吃乾抹净了,被非礼了都不晓得!

「咳!」他在昏昏沉沉的迷梦一呛咳,顿时缓缓转醒过来。「咳咳……妳……妳怎麽在这里?」之前的危机感没有断,才睁眼就看到熟悉的脸,他哑声道。

药效没办法短时间这麽完全发挥,他甩了甩头,想甩去那眩目之感。

「我怎麽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回去再骂骂他。「怎样,有没有好点……小心!」

察觉那女子猛地转身一掌拍向身旁突出的屉层,她瞬间移步护住还无法随意行动的殷烨,挥剑阻挡。

破空声骤起,正面凌厉来十几支暗箭,女子也趁隙逃跑。

「妳!」殷烨本没去管那女子,只气得从床上翻坐起,对著跟前的人喊道:「妳干什麽替我挡箭?要是出了岔子,我不会对妳内疚的!」他恨死她这种不爱惜自己的行为。

她只是背对著他站著,未久,往後坐倒在床缘,气喘吁吁地倚在他身上。

「啊……你真的不会内疚吗?」那她不就白挨了?

「妳……妳受伤了?!」湿红的血缓缓从她口流下,上头还了只短箭。

「这……这机关真狠毒,居然用了子母箭,以为打掉了,没想到正主儿……是、是在後头,咳咳!」她左手压著自己部,右手用力一抽,将箭给拔了出来。「咳……我的天……真是痛死我了……」她把沾满血迹的箭丢在地上,一点也没逞强。

幸好血不是黑色的,应是没喂毒,子箭上也没反勾的箭簇,不然拔起来的时候一定是血模糊。

「不要说话了!」他怒道,按著她汩汩冒血的伤口,一时竟慌了阵脚。

「大哥明知晓这地方险恶得紧……居然还让你一个人来……还真的想让你受点皮苦……」结果真正受难的人是她……糟,换她想睡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著她。

「妳……妳知道我会有危险才来的?」他不想欠她,真的不想,但她为什麽天杀的老是如此!

「不然我还来看你……咳咳,看你跟姑娘楼搂抱抱?」不行了,她的肺部好闷。喘一口气,她交代道:「不晓得还会不会有打手……咱们快走,别待在这里……放心,没要害的……只是血流得多了一点而已……你有带镖局的伤药吧,等会儿抹抹……包准药到伤除……桌上的东西别忘了拿……这是你的任、任务。」她又咳了几声。

没错,她受了伤,要是现在有人来袭,对他们不利。

「我没担心妳!」他恼怒,吼出的话却和脸上表情彻底相反。「妳真多话!都咳成这副德还不住口!」气到极点,别说什麽迷烟的馀毒了,已经七窍生烟到体力恢复一大半。

这回没有顾虑地抱起她,就要离开。

「我咳……是因为你害我染了风寒……」还敢提这件事啊?「真的没伤到要害……不然我说笑给你听……你、你怎麽不拿就走了……为师的不是叫你东西别忘了拿吗……」真是的……徒弟好笨……她好伤心……

风寒个鬼!她总是这样!看著她嘴角咳出的血,殷烨真正地动了怒。

压儿没有理会那什麽布包的盒子,他踹开窗跳了出去,一路飞奔至附近的一间破庙,确定没有追兵後,踢上老旧的木门,将她整个人放在地上躺平。

见她似是已昏厥过去,他更加知道自已不能犹豫。从怀掏出随身伤药,没想那麽多就扯开她的衣襟——

他不曾真正感受过她是个女子,因为,他从未看过她有什麽姑娘家的样子。

直到她层层布衣下那专属於女的美好脯展现在自己眼前时,他才惊觉,就算她的言行举止没有破绽,就算她的外貌打扮一点都不娇柔,也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变成男人!

很快地又用力拉上她的衫子,他面红耳赤,撑直了手臂抵在她两旁,由上往下瞠目瞪著她失血苍白的脸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麽!

心脏猛跳著,他闭了闭眼,汗水流落颊边,经过剧烈滚动的喉头,掉至地面。

「可恶……妳这个臭婆娘居然真的是个女的……」冲击太大的更正认知,让他诅咒似地喃语。

深深地吸气,再慢慢地吐出,他咬紧牙关,一清眸,打开她的单衣,露出那裸露的半身。

连每一口呼息都变得好轻好轻。

他把视线局限在伤处附近的一小块地方,先点下周遭位止血,然後迅速地将伤药涂抹在她受伤的部位,掌下无可避免的柔腻肤触他当没感觉,撕破自己的外袍当成布条,俐落地帮她包扎好後,一鼓作气地帮她穿好衣裳。

才抬眼,却发现她已经恢复神智盯著自己!和她对视著,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

瞅见自己的手还放在她襟口,他猛地抽回。

「妳……妳不是昏了?」所以他才会……才会……

「是昏了。」她转动目光看向破庙的房顶,「不过……咳……你这麽用力,所以我又痛醒了。」顿一顿,她在这极为怪异的气氛下,突兀地瞅著他问道:「其实你是想害死我吧?」

他愣了下,还是面无表情地朝著地板看。

她只是道:「我都已经受了伤……你还这麽鲁……真的好痛……」这小子一定是在报平常的仇。

他还是没瞧她。拳头松了又握,现在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也出了好多汗。

「……还不走?」她挑挑眉道。「坐在这边发什麽呆?趁咱们还有力气,快点回镖局去搬救兵……」讲话力道有些微弱不足,她伸出还能稍微举起的手臂。

殷烨依旧是背对著她,只沉默地将她背起。从她醒来後,他都觉得好像做了什麽坏事般,不敢看她的脸。

容似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呜!」她忽出声,彷佛非常难受。

「怎麽了?」他马上回过头,紧张地问道。

那一双明清澈的凤目,乘机牢牢地锁著他的眸,教他再也没法刻意移开。

心思不仅混乱,也很难堪,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受充斥在腔里。殷烨一向能自我把持的情绪,现在只化为交错的莫名复杂。

想著要说些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来。

突然,容似风敲了下他头,让他回过神来。

「什麽怎麽了,我伤成这样子你还问我怎麽了……咳咳……痛……」她白著脸抚住口,哑了声,「徒弟……为了报答我……你一定要作牛作马服侍我到痊愈……」不可以不听她的话,也不能臭著脸!

见他愕然地望著目已,她只是眼睑淡垂,唇畔微微地勾起——

就像平常那样。

也不知怎地,他们俩之间那尴尬至极的氛围就这样平空消散了,虽然还是留下了一些些浅痕迹,但是,他的反应却不再那麽僵硬闪避了。

撇过脸,他沉重的心头宛如一瞬间变得轻盈。

「……臭婆娘。」每次都是这样子,他喃语。而後对她道:「妳别随便打我!」重哼一声,他开始施展轻功,走出破庙,负著她往镖局的方向纵步而去。

「你……咳,叫我师父。」她纠正道。

以为她没听见吗,究竟是哪儿臭了?

景物往後倒退著,她的发丝偶尔会抚过他後颈,她的气息淡淡地萦绕在他鼻间,她贴著他的体温,好热好烫。

十一岁的他,被她耍得团团转;十八岁的他,还是很想扭断她的脖子。

他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男是女,是什麽身分年纪,一点也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她是容似风,个老爱强调她是他师父的臭婆娘,这样就足够了。

4

正文 第六章

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但是,容似风也早已过了会羞涩的年纪,加上那小子好像一副闯了滔天大祸,然後要以死谢罪的灰暗表情,害她不禁想开口问问他,她的身体是不是难看到让他想剜目?

她又不是情窦初开或者尚未成熟的少女,虽然不能说毫无发窘之感,不过,她跟殷烨之间是师徒关系,而且当时情况紧急,他并没有做错。

总不能两个人僵著,看到对方就转过头吧?突然变成那样才真诡异。

她是老成的大人,跟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不同。既然那麽难假装没发生,那就索别去故意忽略,顺其自然就好了。

「风妹,妳冷不冷、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吩咐厨房帮妳弄点补品?还是妳想吃些什麽,不用客气,告诉大哥……妳脸色好像变差了,大夫呢?大夫!」高大的身影倏然站起,朝外头急吼。

「大哥!」容似风忙伸手拉住他,「没事,我很好,不用找大夫。」她靠坐在床上,」身简单衣衫,长发没东起,看来的确是比平常略微虚弱了点,但面上的气色倒是还算不错。

因为这次受伤,又躺了几日,不过她耳老是不得安宁,都是因为这个关心过度的大哥。那天看她被背著回来,他大惊失色,满脸发青,之後更别提了,整个宅子差点就给掀了顶。

杨伯还告诉她,大哥晚上跑去祖宗牌位前自已罚跪,合十喃喃,惭愧忏悔。

她听到的时候真是险些断气……笑到断气。

「真的吗?真的吗?」容揽云刚正的脸庞上皆是焦虑,才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不行不行,我看妳这样不行。杨伯,你去找找看咱们有没有什麽天山雪莲、长命灵芝,还是人参王……」当自己家里是宝山。

和有礼的杨伯交换个眼神,容似风叹息开口:「大哥,你好烦啊。」见他果然马上垂头丧气地停止比手划脚,她笑道:「我每天都吃了一堆补汤补药,再这样成天躺著吃下去,我怕你过阵子就认不得我了。大夫也说复元得很好,你就甭这麽心了……还是说,你觉得有哪个地方愧对我了?」她指的是他没跟她商量就让殷烨涉险,结果却害到她一事。

他果然语塞,面露心虚。

「我是想让他了解江湖的险恶……」简单说就是想让他尝到教训。

「我没说不行,大哥。」事实上,让他多点经验是正确的,「但是,这种事要循序渐进,你总不能叫一个刚生下来的娃儿就开始跑吧?」更何况,殷烨又……她细微地蹙眉,不过很快恢复。

「风妹,我也帮你们处理乾净了嘛。」镖物顺利送达目标地御史府,狗官蹲在牢里准备受审,天香阁也关门大吉,最重要的是,镖局也拿到了一笔可观的犒赏。「再说,那小子这次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吧?」以後看会不会对他尊敬点。

「是啊。」容似风微笑,笑得好不诚恳,「学到了原来自己人还是会陷害自己人之类的人黑暗面。」还有别以为对方是女人就心大意。

「风妹……」被讽刺了。

「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月初不就要五十了吗?」还在她这个小妹面前装什麽可怜?她失笑。「听说很多来祝寿的客人都已经上山了……对了,不是连玉泉庄的大庄主都赏脸亲自前来了吗?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不如作个好主子,去外头招呼他们。」

他就是觉得很累才躲来这儿的。提到玉泉庄,他突道:「玉庄主似乎想和咱们结为亲家。」

「哦?我怎不知玉庄主有女儿?」老来得女吗?

「不是那九个兔崽子,他想让十儿作他媳妇。」他女儿的好,大家都知道,哇哈哈!

容似风微愣,提醒道:「十儿才八岁。」

「八岁又怎地?等她十六我就让她嫁。不然还像妳一样,都二十七了还孤家寡人?」他管不动她,管自已女儿行吧?

她一顿,无奈地摇头笑道:「大哥,并非只有嫁人一途才能得到幸福。」他怎麽就是不懂?

「那好,妳先示范给我瞧瞧,我就相信妳说的话。」他认真地看著她。

「我……」她停住,这回可真是难得的败阵了。

她竟没法乾脆回说自己现在很幸福……原来……她心果然还是存有影……她的坚持,难道看起来真是道枷锁吗?

「没话说了?」他换上老大哥的神情。「就算不谈出阁,但妳的笑容是真的吗?大哥认为,有个人能陪在身旁,至少,不会那麽寂寞。」认真地瞅著她。

是吗?有人能不用婚姻束缚住她,却仍愿意陪她一辈子,到老到死吗?

真的……会有这种人,和这种永远吗?

她像入了定,静静地垂眸俯思,就连容揽云和杨伯出去了也无所觉。

等回过神来,天色也差不多黑了。

唉……她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真是。

披上外袍,她下床慢慢踱近桌边,想替自己倒杯水。才拿起壶,房间的门就被打了开来。

她转头,只见殷烨站在门口,手还端著木盘,盘里有几碟饭菜。她受伤後曾戏言要他作牛作马的服侍到她康复,他虽不高兴,却也没强烈反抗,想来应是想向她道谢,又拉不下脸,只好以行动表示。养伤的这几日她都是在房里用膳,也都是他帮她送过来的。

但今儿个……怎麽,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

「发什麽楞?」她出声问道。

他宛若忽然惊醒,看了下她,又迅速地别开视线。

「没什麽。」低声答道,他反手关上门,走进房内,然後将木盘放置在桌上。

容似风多看了他一眼,才将注意力转回。

「唔,今天的菜色不错嘛。」她瞥了瞥,笑道。前几日因为药物和吃食会相互影响的关系,所以大夫叮咛饮食方面得较为清淡简单,不过看来,解禁的日子不远了。「这鱼真鲜嫩。」举箸夹了一块放进口,她赞道。

才坐下准备拿起碗,就察觉他还是没有反应地杵在一旁。她瞅著他,将筷子搁下。「你是怎麽了?失魂落魄的?」平常很少这样的,跟她这个师父一同吃饭很苦闷吗?

他一顿,沉默地也跟著入座。

「哪,徒弟,你不是爱吃这个?还有那个……」她一边夹菜到他碗里,一边打量他的神色,看他又似发怔起来,一手便搭上他的臂,「你——呃!」她话还没说完,就闷哼一声。

几乎是在她碰到他的同一瞬间,他立刻用力地反手扣住她的腕节,没有留情。

「殷烨?」容似风被他鲁的动作弄得牵动了伤口,一向贴身挂在脖子的锦囊也掉出衣外。

这一唤让他僵绷的全身松了开,像是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麽做,她疼痛的脸色让他紧蹙眉间,正待说些什麽,却瞥见在她前晃动的锦囊。

他整个人的气息倏地变得极为沉。

「我不饿。」简单地丢下话,他起身就走了出去。

只留下她,抿紧了唇望著他挺直的背影,眸底染上深深的忧色。

***

殷烨认得那个声音。

那个很有可能是杀了他父母的残忍凶手的声音。死也不会忘记!

「玉庄主,长途跋涉的,怎麽不多休息一会儿?」

下午的时候,他经过长廊,听见容揽云在说话。

最近不少人上山,说是要来祝寿。除了容似风会出自己主动来烦他外,他一向鲜少与人接近,所以对那些宾客也没什麽兴趣。

正要走远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是来作客的,总不能一进人家门就睡大觉吧?」带著笑意。

那话声,穿透过他的耳膜,狠狠地刺进他的腔!从第一个字开始,就让他感觉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那种充斥在潜意识里的颤意,令他冷汗直流。

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岁的那年,他趴在湿暗的草丛当,看著黑影逐渐接近他,银白色的剑尖上缓缓地滴下浓稠的水……

是他爹娘的鲜血吗?是吗?!

他飞快地转过头,只见到容揽云身旁站著一名老者,气度雍容,质息沉稳,那刀刻般的端正五官极有正派之感,怎麽都不像是一个恶毒的杀人凶手。

或许是他错认了?

不、不,他记得那声音,就如同七年前的事才发生在眼前那般清晰和深刻。

他要再确定一次!

殷烨出了容似风的房後,便不停留地往客人住的西厢而去。

那老者似乎是不太喜欢待在房内,没费什麽力气就在庭园当瞧见了他,他正垂首望著满地的落叶,看来像是在想些什麽。

殷烨伫立在长廊尽头的暗处,动也不动地审视著老者的背影。

他搜寻记忆,却无法从身影辨别,有印象的,还是只有那人的声音。

就在那个晚上,离得他好近好近,他已经记不得究竟是有多近,但是在儿时的辗转恶梦,他只觉那黑影巨大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然後,每当他就要窒息时,总会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安慰……一个不似男也不似女的声音,有时拍抚他,有时替他擦汗,说著无聊又无趣的话……但是却让他安心又舒服……

「谁在那里?」

一句话贯穿了殷烨回忆的思绪,仅是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狠闇沉,只看那老者已经转过了身,朝他隐身的方向发出疑问。

殷烨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握住,彷佛要捏碎什麽。

谁在那里?谁在那里?谁在那里?!

相同的嗓音说著相同的话,他不会错认!他不会错认的!

那个晚上,他要是对这句呼唤应了声,要是刚好没有野兔跳出去,是不是就会遭到跟他爹娘一样的命运?

他被推入狭窄的地洞,爬了好久才到出口,拼命地跑回家,但屋子被烧了爹颈边的伤口一直冒出血,娘不瞑目地瞪著他……

好多残存的片段交错过眼前,纵使是在他长大後的这麽多年,那种压迫和真实感依旧没有减退,犹如昨天才亲眼目睹一般。

剧烈地喘息著,殷烨抬起微颤的手,按著自已额角跳动的青筋。浮出,他就压住;再浮出,他就用指间的骨头使劲地敲著。

在偏暗的角落,他脸上的光源被整个遮蔽住,冷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双眸慢慢流露出的腥红恨意,似化身为一个恶鬼。

「谁在那里?」那老者没见有回应,便前进了几步,再稳声问道。

殷烨没有理会那老者,只是在两人照面前迳自背过身,迅速离开。

不停地飞奔著,他好像感觉自己的背又像是火烧般痛了起来……为什麽他会被纹身,这背上的图案又是否有什麽关联?

他要知道当年为何有人来灭门,他要清楚来龙去脉,他要查出谁是真凶……

他要报仇!

容揽云寿宴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因为已经深秋,所以特别地冷。

那个晚上,镖局里又刚好押成了件大案子,个个心情极好,喝得东倒西歪。

容似风因为带伤在身,所以一直都在房里歇著。

外头送完了尽兴的宾客後,也已届三更。

浅浅的睡梦当,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在她门边徘徊,不过没有很久。

每个人走路的声响都会有些许的差异,只要细心地稍加观察,便可有个明白;更别提他们师徒这麽久,又怎会听不出那是谁。

她起身,披上外衣,拉开门,跟著那已遥远的高挺背影走去。

穿过了长廊,步越了厅堂,接著就看见大门,轻轻松松地,她跟在他的後面,一起跨过门槛。

就算不是门仆因为喝醉的关系在打盹,他出入镖局也早已不再有碍,谁都知道,他殷烨,是她容似风的弟子。

烂泥难走,雨极大,几乎是滂沱。

他拿著简单行囊,还有她在他十四岁那年送的一柄长剑,不曾被雨势影响。

前面的人没打伞,她也不打。冰凉的雨水淋湿了她的衣服,透进了前捆绑伤口的布条,她不理,只是加快速度,别让自己的脚步落後太多。

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好像身体冷到都麻木了,他总算回过头来看著她。

「妳回去!」雨声,他恼怒地朝著她大喊。

她笑了下,拨开尽湿的长发。

「就你可以半夜来散步,我不行?」神情平常,语调平常,态度也是一贯,除了发白的嘴唇和微抖的身子,她可说是做得毫无破绽。

他沉下脸,不跟她迂回。

「我叫妳回去!」他怒道:「不要跟著我!」

「欸,徒弟。」缓缓地,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眼前。「你怎麽就是改不掉这坏脾气?」她摇头。

他只是紧瞅著她略白的面色,沉默以对。

「这麽晚,这麽大雨,你想去哪儿?」

「……妳身上有伤,拦不住我的。」他没回答,仅郁地说道。

她凝视著他,最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唉……你从来就不是个乖徒弟啊……」像是在自语般地喃著。再抬眸,已没有适才的嘻笑,「我早料到你一定会有离开的一天,因为你对某些事情总是会特别坚持的……对吗?」仰著头,她看著眼前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

他稚幼的容貌尚在她脑海,但如今,为何他的气息如此陌生?虽然她也曾试图在教导过程要他遗忘过去,看来,她终究是无法做得完美。

「我只是想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麽事。」他道。

「……是吗?」她怎会不了解……怎会不明白?他的子,她早已融到自己的骨血里。「没有一个结果,你是不会罢休的……对不?」她上身的衣裳已被内里晕出的一些些血给染红。

她该怎麽做?这种时候,她这个作师父的,应该做些什麽?

他的武,是她教的;他的命,是她救回来的;他的一切,她都脱不了责任。

是要阻止他,还是让他去?阻止他会有什麽结果?让他去又会如何?

见她眼也不眨地站立著,口血迹渲染得愈来愈大块,他的情绪也如同凶猛的大雨般暴躁起来。

「妳快点回去!如果我能活著,自然会回来见妳的!」他脱口而出的承诺,让两人皆是一怔。也不知道出自己为何会这样说,他回神,气闷吼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妳眼的小鬼头,我也有我必须做的事,所以才要离开!」他这个决定,很可能将会让他失去所有,即便如此,他还是得走!

她满脸湿痕地瞅著他,视线似被雨水弄模糊了。

「离开……」她低语,「那……你的锦囊呢?你要拿回去吗?」她慢慢地从怀掏出来,上头已经有了她的血。

他瞠目瞪著她,差点要伸出手抓住她摇晃了!

她曾对他说过,那个锦囊是他们之间的信物,易言之,只要在她手上的一天,就不可能断了彼此的联系……她现在是要把选择权交给他?

还是故意要他无法说走就走?!

他知晓,她是最了解他的人,难道她当真察觉不出来……察觉不出来——

她真的对他很重要?

在过去的这数年岁月,他做的事,他过的日子,甚至是他吃的东西、穿的衣服,哪一样不是多多少少都跟她有关系?

他嘴巴上不说,但心底却也清楚如果没有她,自己早就不知饿死在哪个荒山野岭;他再狼心狗肺,再口是心非,再格别扭,也能分辨得出谁是真正待他好的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和她对视著,低沉道:「那个锦囊妳收著,总有一天我会来跟妳讨的。」这或许是他对她最诚恳的一次,也是唯一仅有的一次。

语毕,他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在他们俩都还没厘清那代表什麽意义前,翻过身,使轻功纵越而去,不再让她有追上的机会。

她半步也没有跨出去。半步也没有。

只是握紧了手上的东西,在雨帘睇著他迅速消失的身影,久久,久久。

说他不是个好徒弟,她又何尝不是个坏师父?

凭她透他的程度,要留下他,有多少可以软硬兼施的方法,但她却是什麽也没做。

她明白他半夜练武练得那麽勤是为了什麽,也知他突飞猛进是下了多少功夫,更晓得,他在年幼时夜夜恶梦的那种恐惧多麽深刻。

如果他想去查清真相,她有什麽理由拒绝?有什麽理由?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恨意会蒙蔽他的理智,让他危害他人或自己……

还有……他背上的那个图纹……

或许,还是不应该让他走?

她想保住他,别让他受到伤害,但是,就必须牵制住他一辈子……做得到吗?她真有那个决心和立场做得到吗?

容似风在雨伫立良久,内心不断地矛盾挣扎,但就是没有化为实际动作。

不知道什麽时候天亮了,不知道什麽时候回到镖局,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换下了冰冷的衣服。

她会永远记得,他们师徒俩是在这种状况下分手的。

恩未断,情未绝,缘分也许尽。

那天,雨势倾盆,日子是初五。

当有人敲她房门时,却是进来告诉她一件,她比任何人都早知道的事——

殷烨失踪了。

***

「风妹怎麽样?」

「四天了,还是没出过房。」

「你有没有进去看看?」急了。

「小姐闺房,没经允许哪能擅入?」真是。「啊,不过,我确定小姐昨儿个下午还好好的。」

「怎麽?」

「她唤了人,送茶水进她房间去。」

「这样吗?」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去瞧瞧她了?「我看,咱们还是……」

头上的门「咿呀」一声打了开,阻断容揽云和杨伯的窃窃私语,容似风神清气爽地主动出现,面带微讶。

「咦?你们蹲在门口干什麽?」她好笑道。

「啥?」容揽云和杨伯对望一眼,同样呆了下,随後赶紧站直身。

拍拍袍摆,清咳两声,正要说些什麽,却忽然发现了一件天大不得了的事——

「风、风妹……」打扮好像不一样了。

只见客似风一身如往常的深色衣衫,但样式则不若从前般会让人错认别,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是女子武人的装束。

她没施脂粉,却不再像男人般束发,反而梳了个简单的髻,仅是这样如此细微的改变,却让她刚毅添了一丝丝婉约。

「干什麽看傻了眼?」她微笑,绕过两尊石像,迳自往廊上走去。「我肚子饿了呢,杨伯,准备些点心可好?」她侧头询问。

「啊?」杨伯还在发楞。「好好,怎麽不好?」马上就弯向厨房去忙先。

天,小姐还原了自我後,那种内敛又带有犀利的气质更加明显了。

「风妹……妳……」容揽云跟在她身旁,不知该如何开口。怎麽……她的外表看起来其实并没有变多少,可那整个莫名的感觉就是强烈得教人无法忽略。

「我什麽?」她挑眉,在走进庭院时停下,「大哥,下次若是想要蹲在我房前咬耳朵,那就别太大声,我都怕你们会破门而入了呢。」半转身睇著他。

他一怔,犷的老脸有些皱。

「咱们是担心妳,妳把自己关在房里,那小子又一声不吭地跑……」他住了嘴,观了下她的神色,只看她仍是挂著平常的微笑。

「好了好了,我没事的。」她比个手势,要他别大惊小怪。轻笑:「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告诉我?」背对著他,她又往前踱了数步。

容揽云当真觉得,没办法在她眼下藏过一牛毛。

「……那小子出了城就往西方走了,我以为妳会想知道。」所以埋伏在她门边,就是等她心情准备好。

「啊啊……」她负手在後,微微地昂首,愈走愈慢,最後还是站住了。

容揽云在她後面,无法得知她的表情,看她似出了神,也不敢出声唤她,就怕会不小心看到她难过的模样……他有多少年没看过她哭了?

他不晓得他们师徒俩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但殷烨就这样走掉,委实让他无法理解,也替妹子不值。

毕竟,翅膀硬了就飞,怎麽都感受不好。

院的枯叶落了满地,风微刮,便成碎屑散舞。良久,她才出声:「大哥。」

「啊?」怎麽?眼泪流下来了吗?他准备掏出手巾。

「让我去吧。」

「呃……啥?」去哪儿?

「大哥,我可能……真的没法完全放下他,所以——」她缓缓地回首,面容含著惯有的笑,但眼眸却是极诚恳的:「拜托你,让我去吧。」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她并不打算去急著追他,也不会刻意去找他,但如果他们还有缘,那麽总有一天,一定还会相见。

容揽云沉默地望著她,半晌,只是叹气。

纵然心里再怎麽会担忧,却仍是做不到开口拒绝。因为这是头一次,由自己的妹子出言向他请托。

也是二娘过世这麽多年後的第一次。

她……虽然好像若有似无,但是的确有些改变了。

是因为殷烨?

***

八天後,容似风起程。

一只包袱,一柄剑,一匹马,一个绝不会回头的人,往西而行。

她凭著过人的坚毅及一身武艺,无视旁人嘲笑和私语,从没名村镇的一间破武馆起家;三年之内,在洛阳大城建立了四方镖局第一个分舵。

正文 第七章

「哟,老李,好久不见了,今儿个怎麽有空上来?」

客栈内,熟客拜访,掌柜的奉上茶,上前招呼。

「哈哈,当然是把那棘手的事给弄妥了,所以来捧你的场啊!」老李朗笑。

「你是说……」掌柜看了看没坐很满的四周,最靠近的一桌有个刚才进来的白衣青年背著他们。他转回注意力,清咳後压低了声:「你是说,已将那笔银两送到顺天府啦?」怎会这麽快?

老李呷了口热茶,一脸满足。

「没错,只花了十天。」还以为这次买卖会困难重重呢。

「你居然敢带著这麽多钱财上路啊?」掌柜的微讶。这麽相信当今世道?不怕半途被人劫了?

「嗟,哪有可能我自个儿带?」他不过是个平凡商人,最宝贝小命,偶尔会作些比较大的生意而已。「我是托了人帮我送到的。」

「谁?」挥走一旁闲来偷听的小二。

「还有谁,不就是咱们城里那个四方镖局。」他放下茶杯,神秘兮兮地对著也坐下的掌柜挤眉弄眼。「你也知道,我去年才来到洛阳,那时还没听过这镖局名号,这次正愁那万两银没法如期付给人家,碰巧耳闻了他们的厉害,就想去试试看也好……他们镖局的当家行事可潇洒了,还没听我要求,就先开口告诉我,是否承接选择权在他们,不过一旦接下,镖物若是在押镖途丢失,那麽绝对尽数负责赔偿。」听说是这镖局一贯的规矩。

「喔……我倒也听闻过不少那当家的事迹。」在道上可有名了。

「我解释过事情来由後,那当家的只沉吟一会儿,甚至没听我要付多少酬劳,就一口允了。」真是爽剌的个。他又啜了茶水润润喉,「本来还担心他们会狮子大开口呢,没想到价钱不仅合理公道,还是在镖物送达之後才给的钱。」他这个老奸……老实商人从没看过有人这样谈交易的,一点都不怕吃亏啊!

掌柜的了下巴一小撮胡子。「我记得……那当家的是个女人。」

「是啊是啊!」老李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开始也是吃了惊,没想到是个女人,那有什麽可靠的。」还不如靠自己。

「能一手撑起那镖局,她也是极不简单了!」掌柜略带不以为然地睇他一眼。

「我是说初见面嘛,总是会那麽觉得。不过和她谈了会儿後,我才看出那架势。」当真是英姿逼人啊!「加上她的条件都是有利於托方的,我想反正也没损失,便当场成交了。本来还在家里等消息等得战战兢兢的,不料他们只用了一半的日子就办妥当了。」还以为个把月都睡不著了呢。

「那当然。」不晓得为啥也感觉与有荣焉,掌柜的哼了两声。「咱们洛阳算得上是卧虎藏龙。」连享誉数十年的玉泉庄也都在这地头上呢!

「是了是了。」反正没他这刚迁来的外地人的分,「我还听说……那当家的还没成过亲是不?」正事说完,开始闲嗑牙。

「咦?不是丈夫死了吗?」所以守寡啊。

「对啊对啊!」小二经过第四遍,终於可以得上嘴。「是她自己把丈夫揍死的嘛!」所以说娶妻当娶无才之人,最毒妇人心啊!

「啥?」掌柜的不晓得这个版本。

「是没嫁过人吧!」老李坚信自己没弄错。

「她又没三头六臂,干啥不嫁人?」有人出声。

「那好,换作是你,你会娶她吗?」又来个问题。

「不会,她太老了。」三十五岁的女人,没剩多少男人可以「冲动」的价值。更别提成亲後,丈夫的地位可能在她之下,那不窝囊惹人笑话?

「没错,跟娶个木头回家睡有哈两样?」愈说愈毒。

「她长得也不够美。说温柔没温柔,说身材也没身材,臀扁没部,缺少娘们儿的那股味。」愈毒愈离谱。

「一定是她那可怜丈夫对她没兴趣……」

「所以才会被她打得躺进棺材!」好狠哪……啧啧啧。

齐声编剧,至此拍板定案。

人是嫁了,丈夫也死了,凶手是武功高强的妻子,原因是丈夫对她的容貌身材多所挑剔,加上家里掌权的不是男人。

原来谣言就是这麽来的。

掌柜的还在搜寻自己脑记忆,回过神来却发现桌旁多站了好些人。连厨子和打杂的都跑出来参加讨论了。

那没没据的结论实在太过夸张,掌柜正想斥喝他们别多嘴长舌诋毁人家,身後却「碰」地一大声响,有人重重地敲了下桌,吓了大夥儿一跳,整齐朝声源瞧去。

只见旁桌的白衣青年收回手,慢慢地转著杯子。

「小二,结帐。」冷著声。

「是、是!」小二赶紧趁掌柜的没瞪人之前去招呼。点了点桌面上没吃几口的菜盘,「客倌,总共是六钱。」哈著腰。

「拿去。」

「是……」咦咦?小二才正要接下,白衣青年张手的瞬间却从发出一股极为沉重的气冲!「啊、啊啊——」几枚铜钱从手掌上方打了下来,顿时像是有十几斤那麽重,小二痛得,下意识地抽回膀臂,铜钱跟著直直落地。

只看那掌心已立刻红肿一大块,他眼眶含著泪再一望,惊见掉在地上的钱币却嵌入了楼板!

这下子,不仅是小二抓著自个儿手腕,瞠大了眼连连退步,连後面掌柜的一群人也是个个目瞪口呆。

白衣青年一挥袍摆,从椅上起身,压儿当他们不存在。

掌柜在看清他的样貌後,眨了眨眼,讶道:「这……你不、不是玉泉庄的……」大少爷吗?

白衣青年似是听到了他的喃语,倏地侧首狠睇向掌柜,左手则不知为何按了按自已的鬓边。

掌柜被瞪得寒毛竖起,一声也不敢吭了。

「少爷?」一面容刚硬的男子察觉动静跑上楼,见状後朝著青年拱手。

「哼!」白衣青年没理会他,只迳自走下楼梯,男子随即跟在後头。

掌柜、老李和若干人等,就这样呆若木**地看著他们离开,直到从旁边栏杆伸出脖子,确定楼下的人已策马远去,他们才「呼」地一声吐出口长气。

「那公子好可怕啊!」厨子拍了拍自个儿圆滚的肚皮。

「我差点以为我手会断了呢!」小二夸张道,还走上前,蹲在地上用另只手的手指戳了戳镶在地上的铜板。抠也抠不起来,牢成这样,功夫真扎实。

「掌柜的,你刚说他是谁?」几只眼睛齐望向他。

掌柜一怔,呐道:「他……他是玉泉庄的大少爷玉龙……不过怎麽……」跟他印象的好像不太一样。

玉大公子应该是个斯有礼的人啊,刚刚……

「哎呀!糟糕了!」厨子又拍了下肚皮,「难怪那玉公子看咱们不顺眼了,玉泉庄不是要和四方镖局办喜事了吗?」结果他们还这麽大声说玉公子未来亲家的坏话。

「啊?」掌柜微楞。

是有传过这事儿没错,四方镖局最受疼爱的掌上明珠将下嫁玉泉庄的大少爷,江湖上沸沸扬扬地等著喝喜酒呢!但……

一忆起那白衣青年的眼神,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算是他们嘴碎了些,那玉公子看人的神态也太过……冰冷了。那模样,就像是对著什麽恨极的仇人一样……

最近有人传言,玉泉庄近年来似乎有点古怪,不仅上庄作客的人无缘无故失踪,里面好像也因为什麽宝藏图而内斗,以往正派的形象开始受到质疑,或许……真是众人看走了眼?

掌柜抱深思,见旁边一群人还在闲扯东南西北,忽而清醒过来。

吱,他们不过是市井小民,又不用写书唱戏混江湖,管那麽多做啥?

「你还站这儿干啥?厨房不用理啦?还有你!去拿个杓子或者什麽的,把地板里的钱给我挖出来!」发飙了。

「咦?这钱你还要?」小二不可置信。

「蠢猪!」弹指赏了他一个大爆栗。「钱怎麽能不要,难不成你还这样镶著让客人观赏?去去去,统统给我回去工作,不然就滚回家吃自己!」

不一会儿就赶散,掌柜回过头,不该走的却也不见了。

「你干啥?」他叫住在楼梯口的老李。

只见老李嗫嚅道:「我……我要回家吃自已。」

***

是她!是她!是她!

该死的她来了!

就要跟他见面了!

马上的白衣青年策马狂奔著,疾风刮过他的脸庞,却没有比他的双眼更冷。

从她踏进洛阳开始,从要跟四方镖局结亲的日子近了开始,他就知道定会有这麽一天的到来,她会认出他吗?

他能让她认出吗?

八年了。

走到这一步,她是来阻止他,亦或者她完全毫不知情,只是一场错阳差?

他该怎麽做?

是照自己的计画继续下去?还是就此住手?

若她认出他了,又该如何?

眼角馀光瞥见同样驾马跟在自已後方的男子,他扬起深沉的冷笑。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只等她出现!

「驾!」

青年一喝,踢向座骑腹侧,速度更快,远远地把随行护卫抛在後头。

那男子不发一语地保持距离,脸上仍是毫无表情,轮廓又刚又直。

是谁有著什麽样的危险心机,没有人清楚。

***

「哈啾!」

「有空隙!」

趁对方打了个响响的喷嚏,女子木剑一挥,敲上他的脑门。

「痛!」一年轻男子立刻抱头蹲在地上,俊逸的面容变了形,哀哀愁愁,「姑姑……妳下手轻点嘛。」他正是容揽云第七个儿子。

肿了个包……加上颊旁的黑青、嘴角的瘀血……怎麽每个人都以打他为乐?他好命苦。

四方镖局分舵练武的空地上,容似风一身简单黑袍,棱角的轮廓依旧未变,不过添了些许岁月痕迹。年龄已届三十五的她,虽无风花馀韵,但更散发一股独特的沉稳英锐。

她收剑而立,笑道:「咦,我下手还不够轻啊?这要是真剑,你早头破血流了。」已算大发慈悲,「哪,你输了,照约定,这把扇子属我了。」她把玩著手的玉制扇柄。

「不行、不行啦!」七少连忙跳起来,急声道:「那扇子是别人给我的,姑姑,妳要的话,我去买别把给妳。」别抢他的啦,呜。

「哦……」她好笑地瞅著他,「我瞧你这鲁样,跟这扇子一点也不配,这到底是谁给你的,让你这麽宝贝?」老实招来。

他脸不知何故一红,吞吞吐吐。

「这、这……当然是我朋友给的!」理不直气不壮,好像还有点心虚。「姑姑,还给我,好不好?」他万分诚恳,只差没有双膝落地。

要是拿不回来,被那人晓得,又会好生气的。

「嗯……你既然这麽说了,我又怎麽好意思呢?」她微微一笑,将手递出,在他面前灵巧地将那把玉扇转了圈,而後收回,让他抓个空。「所以,这东西是我的了。」放入自己怀。

「嗄?」为什麽结论是这样?七少张口错愕。「姑姑……」不要逗他了吧。

她昂起首笑个两声,负手在後。

「你只要乖乖地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我自然会还给你的。」

「我有办、我有办!妳叫我监视玉泉庄的动静嘛,我都有在那附近守著,就算奄奄一息,我也都有救活。」连那人也是这样认识的。

「那……我问你,你是否真的看到是谁下的手?」她背过身,慢慢地踱著。

「看到啦!」就是救了那人的那一次嘛!「是玉大公子,我看得很清楚。」

那天晚上,因为那人伤势太重,他只好在山崖下就先行处理伤口,不料却见玉龙追到附近的树林里。他吓出一身汗,本想抱起人就立刻逃跑,可没想到他却只是站了一下,沉地看著他们,没多久就消失了踪影。

事後也询问过那人,确定他是被玉龙打下山的没错。他实在搞不懂那姓玉的想法,他是要赶尽杀绝,但却为何又没下手乾净?

因为帮姑姑办事,所以他来龙去脉也了个明白。

总之那玉龙是想抢夺玉泉庄庄主的位子,还有江湖上流传已久的藏宝图,但手段却十分令人不齿;十妹还说,那家伙甚至还残害自己亲爹……许多消息被传得历历如绘,发指之极,玉龙的动作却毫无收敛之意,难道他一点都不担心会弄垮了这庄的声誉?这样他夺取下来又有何价值?

他们家镖局和玉泉庄是有那麽一点点交情,前阵子十儿离家时也在那儿有了意外……这事还真复杂,不知道爹和姑姑会怎麽做……

咦咦?他居然在思考耶!每次都被兄弟们骂是豆腐脑儿,他就不信自已比他们笨到哪里去。著头,七少感觉自个儿好像变得聪明了点。

「啊啊……真是这样入?那打伤十儿心上人的……也是他了?」容似风停步,犹如喃喃对自己说著,但语气却有一丝惆怅。

真是他……真是他吗?真是她……一手教出来的那个……好徒弟吗?

七少被她略微怔仲的话语影响,愣了下,慢慢地走近她身边。

「姑……」怎麽了?他绕到她侧边,小心翼翼地审视著这长辈。

「有破绽!」容似风忽喝,一转手,木剑便朝他砍去。

他反应极快,扭身欲躲,逃过了一寸,却在眨眼间失了那木剑踪影,才心下大惊,臀上立刻就挨了一记。

「啪」地一声,好不清脆。

七少只觉屁股火辣辣地,像是抹了特呛辣椒,疼得他挺直了腰杆子。

「姑姑……妳怎麽这样……」他泪眼汪汪,知自己又被她耍弄了。都这麽大了,还打这里……丢脸、好丢脸。

「手感不错,满有的。」拈了拈手木剑,她淡扬唇,回应自己侄子的满脸通红。而後又恢复正经,道:「我有事要善後,你该做的事情就到此,可以不用待在这里了,想找谁就去吧。」简单俐落地交代,一如她的处事。

转过步子,她走向长廊,神色已在转瞬间变得冷凝。

「杨伯。」她轻声低唤。

一蓄著长白胡子的老人随之出现,「分舵主。」垂著手。

因为容揽云的叮嘱,加上对她的关心,杨伯当年便也跟著她来分舵了。他一向严谨本分,平日虽轻松,但该严肃时则也不致僭越,即使之间的感情就像是爷孙一般仍是。

容似风缓缓地将手搭上身旁木栏,道:「就……照大哥的意思去做吧。」

杨伯一征。「您是说……」

「去吧。」没有第二句话。

「我知道了。」同样地没多说什麽,他领命退下。

容似风伫立在廊下,捏紧了掌下的栏杆,直到刺屑扎了手,她才似是清醒般轻展了下。

「啊啊……」垂低首,她睇著入的屑渣,忍不住抚额一笑,再抬头,她双眼清明,眸底却隐隐有著淡淡的怒气。

她曾告诉自己,不会去找他,所以,现在她要他出自已送上门!

一甩袖,她移步而去。

「咦?怎麽都走了?」被孤独留下的七少傻住,赶紧一拐一拐地追上前面的人,用力挥手跳脚,「姑姑、姑姑!我的扇子,扇子、扇子啊!」还他先啊,没有扇子就不能去找那人啊!

***

「大哥,你喝喝看这茶是不是跟咱们家乡一样?」

「风妹……」

「嗯?」

「你只是叫我来喝茶吃点心的吗?」已有半头白发的容揽云坐在亭子里,抱睇著她。

容似风一笑,放下手竹箸,道:「大哥风尘仆仆赶来,我理当是要为你洗洗尘的。」还以为他会高兴呢,看来大哥很生玉泉庄的气。

也对,他那麽宠爱的小女儿受了欺负,他自是按捺不住的。

「我神得很!」他一手拍上石桌,「我问妳,妳既然要我来帮忙,又为何让我只能按著不动?」他想要的不是那些个只会在附近扰人的虾兵蟹将,而是那姓玉的王八羔子!

偏偏妹子三令五申,让他到现在还上不了玉泉庄去讨公道。

「大哥,咱们年纪都不小了,实在不适宜这样动肝火。」她将满满的茶杯推到他面前,「来,消消气。我既然要你来,就是有打算的,你只需静观其变即可。」都要六十了,偏还是这麽急子。

「是吗?」容揽云声气地反问,端起茶一口喝下,「我照妳的话,故意散播消息,然後把那些来偷袭的人都抓起来了,妳到底还在等什麽?」他望向一旁杨伯,白花花的胡子盖了大半脸,他实在看不出他们主仆究竟在玩什麽把戏。

「我啊……我在等。」她届起长指,慢慢地敲著桌面,低声缓语。

她好像充满玄机的喃喃,只让他听得万分辛苦加不耐,大手撑上桌,支著自己下巴,左右看了看,他皱眉道:「对了,风妹,怎麽这几天都没看到镖局里的武师?」连守门的也只剩一个。

她轻轻眯眼,睇著远方一点。

「那是我……把他们支开了。」

「为啥?」总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她搁在杯旁的手刹那紧握成拳,忽地站起身大喝道:「小心!」破空声骤起,她用力振袖,一道疾风爆出,扫开右方来的无数小石。

一黑影突然从亭子上方出现,容揽云反应过来,立刻跟著出掌,却被躲掉。

「大胆恶贼!」他重叱,心底却惊愕自己怎麽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接近,刚才出的那一掌,更是完全使不上内力。

那蒙面黑衣人身形极快,转瞬又跃入凉亭内强攻,容揽云和他对了几招,一跨步,正欲运气回击,不料丹田却是一片空荡。

搞什麽?!他瞅著自个儿双手,皆是汗意。

「大哥别来!」容似风疾穿入他们两人之,轻拐肘,将容揽云往後推去。

「风妹,妳!」坐倒在石椅,他脚下虚软,大惊之馀,瞥到一旁翻倒的空茶杯。

莫非……他侧头瞪向容似风,简直难以置信!

那黑衣人见到是她,攻势很明显地停顿了下。她就趁此空隙朝他踢去,两人一同出了凉亭。

「杨伯!」身体已渐趋迟缓,见她与黑衣人打斗不休,容揽云急吼。

始终在梁柱旁的杨伯没有去讨帮手,反而退到了更不显眼的位置,盯著前方的动静,低声道:「总舵主,分舵主要我告诉您,自己人也会陷害自己人,这是您教的。」

至此,容揽云总算确定,自已真的著了妹子的道!

「容似风!」还有力气怒咆,不过可惜没人理会。

亭外,黑衣人一抖臂,卷上容似风的膀子,就要点她道,她用另一手打向他腹部,在他闪避时,一个扭肩抽出自已被困的手。

不停留地箭步上前,她以极近的距离贴上黑衣人,细长凤目几乎盯著他面罩下的双眸不放,在他愣住的瞬间出拳欲破他上盘,他在关头之际格臂挡开,退了两步,腔起伏愈来愈大,显是已有恼意。

她瞧在眼里,非但没有半分害怕,反而若有似无地勾起嘴角。

两人用拳脚对了几十来招,黑衣人招式逐渐凌厉起来,她挑眉,知他耐已然磨光。

屈身避过一记扫腿,他左手再次直点她位,容似风也一掌拍向他前。

可这次,他没躲了。

在道麻痹的同时,容似风也微微地笑了。

「你进步了,徒弟。」她仅是虚招而没有运上内力的手,落在他的肩上。

他闻言,身子一震!抬起眼狠狠地瞪著她。

只听她独特的嗓音,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不疾不徐地道:「好久不见。」就算遮了脸,就算相隔将近八年,就算他的功夫和招法刻意更改,她也能一眼就看穿。

因为,她是他的师父。

他那双瞳眸,也总是那麽漂亮、那麽倔强,就是不肯认输。

黑衣人紧瞅著她,又快手封了她两处大,跟著一揽臂抱起她,施展轻功跃出墙外。

不远处的容揽云张口结舌,就这样僵在椅上,目睹自已妹子被掳走。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前,他还清楚地瞧见,她的唇瓣上扬著,似乎……

笑得愉悦。

5

正文 第八章

奔至一处废弃空屋,黑衣人放下容似风,让她靠柱而坐。

「不会有人追你的。」见他转去门口探看,她好意道。

黑衣人又瞪了她一眼,合上木门後,扯去自己遮面的黑布,竟是玉龙的脸孔。

「我知道妳在打什麽主意。」他道,声音似变了个人。以容揽云和她的武功,两人一起对付他,怎可能会败?

「喔……」她微点头,「对了,请问阁下是谁?」故意的。

他一愣,随即低吼:「妳不是认出来了吗?!」相隔这麽多年,一见面还是会被她气得吐血!

她微微地偏过首。「我认得的是眼睛,不认识这张脸。」

这臭婆娘一点都没变!他重哼一声,撕掉脸上的软皮面具,底下是一张俊美且充满成熟男子气息的容貌,不知是否因为太久未以真面目示人的关系,肤色白得有些透明感。

「你易容的功夫倒是不错,哪儿学来的?」一定不是她教的就是。

「……妳的废话还是一样多。」久别重逢,又是在这种最恶的情况下,她居然也可以和他轻松地闲话家常。

他消失了八年!不是八天八个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难道她没有一点讶异或者其它可能的反应?

不……不,她一向如此。殷烨忍住气。

若是她大吃一惊或者像千里认亲那样抱著他痛哭,才真匪夷所思。

睇著她的外貌,虽然的确不再年轻,或者不伦不类地穿著男装,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跟他当年离开时几乎没什麽差别。

他印象当的她,就是这样没错。

四肢动弹不得的容似风只扬眉一笑:「你的脾气也是一样糟糕。」

他当没听见她的调侃,只冷声道:「妳故意引我上门,只是要说这些?」他最近受的干扰,大半都来自她这方。

她浅勾唇,仍是有样学样:「你故意上门找我,就没有别的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们师徒半斤八两。

跟这女人交谈,果然还是需要良好的修养。他深吸几口气,半晌,才低声道:「妳不想问我?」

问什麽都好,什麽都可以问,她……还是关心他的吧?所以才会用这种方法,让他自已出面。

她向来明,他深信这数年来,她绝对不只是坐在洛阳顾好镖局而已,既在此时放出了饵,就代表她其实或多或少都探过他的消息。

「那要看你会不会想告诉我。」依旧是把必要丢回给他。

他抬眸,她那表情就像是一个长辈在等孩子认错似的。他已经长大了!心底虽觉得恼,但仍盘腿在她面前坐下,良久良久,他出声:「我找到……杀死我父母的仇人了。」

「嗯。然後呢?」平静无波的。

「我要报仇。」所以才会易容混进玉泉庄。

「原来如此。」没什麽感想。

就这样?

她……她难道就不会多说此件麽吗?!他顺她的意来见她了,却是这样的回应和态度?他到底是为了什麽才要大费周章又怕被人发现地来找她?

倏地站起身来,殷烨怒道:「容似风,妳果真是惹恼我的高手,从以前到现在,妳都能掌握到我的反应和情绪,所以妳才常常这样耍弄我是吗?!」

她倏地沉下脸。「我要是真能掌控你,当初就不会让你走了。」

「妳的意思是妳现在有把握了?所以来阻止我了?在我离开了八年以後?!」简直该死!

「我只是不想你做错事。」她认真道。

「我做错了什麽?!」他咆哮反问。

容似风直视他,让渐趋激动的气氛沉默下来,然後,缓慢地启唇:「已经够了,放手吧,殷烨。」

他一僵!白皙俊美的面容扭曲。

「妳知道多少……妳知道多少!」

「一开始就知道。」她平淡道。

「哈!」他忽地抚额笑了起来,随後跨步上前逼视她,「妳一开始就知道?妳一开始就知道我背後的纹身可能是藏宝图的一部分?妳一开始就知道我爹娘会死是因为我?妳一开始就知道?妳知道?!」他居然被瞒在鼓里那麽久!

「我知道。」她毫无畏惧地和他对看,「所以我才把你藏在镖局里保护,直到你有了能力,而自己选择离开的那天。」可是她却觉得好像做错了。

他不能理解。「那妳也知道我要找的人在玉泉庄?」

「不。」她轻轻摇头。「我推敲玉龙是你假扮的後,才确定的。」玉泉庄的怪事接二连三,若非十儿的关系,他们容家没兴趣也没立场手,不料却意外发现了他的踪迹。

她的确猜测过,他人如果活著就会是在洛阳境内,线索断断续续,但这些年却一直捺著不主动寻他,她也总不愿承认或许他跟玉泉庄有关联;可十儿的事,就像针线串起了所有零散的片段,教她再也无法自欺。

她多难过,因为一己之私,而害了十儿,害了其他的人。

如果她早点找到他,甚至制止他,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她本不配拥有师父这个名号。

「既然如此,妳为什麽还要来防碍我?」他忿怒地伸出手指著外面:「妳明白他们做了什麽事吗?那张传闻埋有宝藏的地图,在原本的持有者手被分成八份,纹在人体上分散。他们为了不让这个秘密泄漏出去,更为了保有这张图,杀了当年和我同样纹身的八个幼童,连他们的家人也不放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妳也要袒护吗?!」

甚至割下小孩子身上的皮肤,只是为了拼凑完整的狗屁藏宝图!

他继续对她大声控诉:「他们怎麽也没料到,其实总共有九个人,不是八份是九份,而我就是那个漏网之鱼!」他的爹娘则是无辜的牺牲者!

当年,他跟著老庄主来到洛阳,想尽办法混进玉泉庄当长工,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变装扮哑巴,弄得全身脏兮兮到没人会多费神看他一眼,他花了整整四年才查到事情的轮廓。

仇恨随著渐明的真相不停累积,之後,他想办法学习王龙的动作、声音和习惯,牢记他接触的每一个人,就是在等待机会,让自已得以取代他。

他刻意使恶,刻意放风声,刻意攻击那些江湖人,让他们以为玉泉庄表里不一,刻意破坏玉泉庄的声誉,进而从内部开始瓦解这个人人赞扬的「名门正派」!

他要他们付出加倍的代价!

殷烨目眶布满了血丝,她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了。

「你……杀了玉公子?」

他冷笑。「本不用我动手,玉泉庄早在之前就因为地图的关系,弄得四分五裂。庄长老各自为政,只消稍稍离间,就看他们相互猜忌,互相铲除。」他只需冷眼旁观,然後抓好机会,趁虚而入。

「你背上的纹图呢?」她只是又问。

他咬牙,用力地扯下自己衣襟,露出肩後斑驳的丑陋伤疤。

「那东西留著是祸害,我早就自已毁了。」见她面无表情,他眼神犹如冰霜:「妳怕了?妳觉得我无可救药?妳现在是不是後悔救了我,教我武功?」

她凝睬著他那可怖的伤痕,被刨下的皮肤部分已呈暗红色,纹身虽已消失,但其上的刮除痕迹却清晰可辨。

这有多疼?他怎麽忍得了?脸上极细微地闪过一丝悲伤,有种东西在她激动翻腾。

「你做这些事……愉快吗?」移动视线望进他酷寒的双眸。

「等我报了仇我就愉快。」他硬声道。

听到这个回答,她再也无法冷静自持。

「你还是不懂……你为什麽不懂?」闭了闭眼,她极痛心,「你杀了人,人家就会来杀你,你跟你所憎恨的仇人有什麽不同?你爹娘当初牺牲了生命,不是为了让你去报仇,而是要你活下去!如今你却这样踏蹋自己,你不仅愧对为了你而丧命的父母,也愧对将你教养长大的我!」她发了怒,二十几年来的头一次。

真正地,感到忿怒,仿佛触到了真实的她,他一怔,但拳头随即死握。

「妳又懂些什麽?妳能体会我一步步查知事实的心情吗?我爹娘最初只是希望能让一家人吃饱,可是最後却连死都不能瞑目!」他一掌击向她耳边的木柱,震得碎肩纷飞。

「你这麽做,他们泉下有知,就会开心?」她连睫都没有眨动,依然一副要他罢休的模样。

看著她,他心底深处,在怒火和挫败还有矛盾各种错综曲折的情绪交织下,翻涌出了一股无名的恶意。

她总是站在比他高的位置,但现在不了,他要和她对等!

「妳老是把话说得这麽好听,其实只是在为别人脱罪!」他用力地箝住她的肩膀。一呼一吸皆是她身上的气息,令人怀念又思念,也更使他情绪冲突暴躁。

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双臂还是无力抬起,但手指却已可以动作。

「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我担心的是你!」她愠恼。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就没想过他也可能会死在仇家手下?

他闻言,轻佻地笑了。

「妳担心我?哪种担心?我是个男人了,已经不再是妳眼的小孩子。」他的指腹有意无意地在她颊上摩掌。「告诉妳,我在当玉龙的时候,这种坏事做惯了,也许,那些都是藉口,其实我的本就是如此可恶。」

「所以你连十儿都要杀?」她忽道。

他的手顿了下,不过还是没有离开。

「原来我没认错人。」他虽不太记得十儿长相,却一直觉得那个小姑娘的个和举止让他很容易想起她。「那又如何,她最後还是逃过一劫,算她和那男人命大。」犹如跟他无关般冷淡。

「不是你故意放走的?」她指出疑点。「你不够心狠手辣,为什麽还要强迫自己这麽做?你为什麽不往前看?为什麽要一味地拘泥於过去?」这样只会害了自己!

他面色难看起来,寒声道:「或者,我应该证明给妳看,我究竟是不是强迫自己!」赌气似地拉开她的衣衫,却只换来她平静的沉默以对,他切齿:「妳难道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手扯紧,逼视她整个人。

她自始至终都不曾转开在他身上的目光。

「我何必?」她还不了解他吗?「如果你真的对我动了手,到头来,会痛苦和懊悔的人,一定是你自己。」她深信,他绝对不可能做出伤害她的事。

他的挣扎,他的伪装,她不会看不出来。

他愣住,恨恨地放开她的抱子。没错,若有那麽一天,他必须杀尽所有人,唯独她,不论任何理由他都下不了手!

在她面前,他总是会无所遁形,更有种非常赤裸的狼狈感。

他很在意她,极度在意!

在这多年来的孤独日子里,他每每不时地想起她,甚至期待她来找他。

他以为自已疯了才会如此,但当终於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头上那种怪异的悸动又无法圆满解释。

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杯水。

淡而无味,平凡无奇,但在他需要的时候,又不能不拥有。

小时候,他不曾拿她当师父看,长大後亦然。

不管她是什麽,他只知道在他的生命当,这个人占有一个位置——

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深深地喘息著,他实在不知该拿她如何。

「我不允许有人来阻碍我,妳听清楚了吗?我不允许,」他森冷道。更沉撂话:「下一次,我将不会再心软,即使是妳也一样!」

她反常地微笑,置身事外。「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妳不要激我!」他无法克制地恼吼,险些就要伸手抓起她。

「殷烨。」她一点一点地用内力冲著被封的道,总算可以稍稍移动自己的右臂,搭在他的手上。「不要去,留下来。」只是简单的举动,却让她甚为费力,额上泌出薄汗。

她紧紧地锁著他的眼,湿热的掌心贴著他,低语万分真诚,让他震荡不已。

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种冲动想要放弃这或许永无止境的仇恨报复,脑海不停闪过他和容似风之间的种种,那七年,其实是他一生最欢喜的时候。

可是,他没办法假装……假装这些事没发生过……父母的凄惨死状,这一切的荒唐源由,他做不到原谅,做不到遗忘!

一辈子都做不到!

猛然抽回自己的手,他站离她更远,也没察觉自己脸上是什麽样的难受表情。

容似风瞅著他,心痛地握紧了空虚指掌,却什麽也没挽回。

远处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还夹杂了容揽云的急唤。殷烨仿佛突然清醒,将地上的软皮面具捡起揣入怀,朝她望了一眼,终究还是戴上蒙面布跳出窗外。

她灰心至极。

「你就是不听话,不听我的话……」合上双目,她低喃的语调疲软下来,却再也传不到他耳。

「风妹!」吼叫随著人影闯入破屋。

只见应会有好几个时辰动不了的容揽云让一脸苦瓜的七儿子背著,一发现到容似风,马上跳了下来,还不小心踢倒自个儿儿子。

「咦咦?爹,你明明就能自已走嘛!」七少很悲哀地躺在地上泣诉,话才说完又被後到的杨伯一脚踩在背上。他惨叫一声:「啊啊!」痛痛痛!

「七少,你躺在这儿想睡觉?」真是没规矩。

七少只能将眼泪吞入腹内。呜呜……他才踏进镖局大门就被当成马匹奴役,为什麽大家都要欺负他?

容揽云一拐一拐地奔向容似风,四肢虽然还是有点僵硬,但依然熟练地拍打她双肩,替她解开道。

「真是的,妳老爱乱来!」气归气,但还是忍不住著急。

「大哥……」她抬起头,笑容好淡、好轻,犹如就要消失般。

从没瞧过她这样,他吓得手忙脚乱。「怎麽了?是不是那王八羔子欺了妳?!」

她撑著身子,飘渺道:「大哥……我失败了……我不是个好师父……」真的不是。

「什麽?风妹、风妹?」他听不清楚,扶著自已妹子软软的身子,一头雾水。

她只是一再地摇头,却摇不去的酸涩,和那无以名状的痛楚。

她多希望……多希望他能回到她身边……

永远不曾离开过。

***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玉泉庄,殷烨回到玉龙房内,才合上门,便听见有人接近。

「庄主,你去了哪里?」是那个随身护卫。

殷烨皱眉,用著玉龙的声音道:「你太多管闲事了,程泽。」

这个叫程泽的护卫表面上似乎帮著他,在人前演戏,甚至唤他为庄主,但他总觉得他早已察觉自己假冒的身分。

尤其是最近,几乎等於是监视著他了。

那天晚上,他知道庭园有人,所以故意让程泽说出他们已经挖到宝的消息来扰乱那些贪婪者,没料到躲著的却是十儿;不过,他也藉此告诉程泽老庄主已毒发,就是为了要试探。

不就露出马脚了?殷烨冷笑。

多可怕,在这庄过一日,像是黑夜看不到朝阳。

不理会外头的程泽,他取下蒙面布,往旁边墙壁一按,床板立刻翻开,下面是一个密道。这庄有不少类似的出入口,在他以藏宝图为诱收买了庄内的一个长老後,已经得差不多清楚了。

他拿起桌上烟火走入,暗黑狭道不只有一条路,若是不熟悉,铁定会在里面迷失。往左而去,走了一段後,他如之前按著石墙突出的木桩,前方尽头便打了开。

那是一个以石块堆砌的牢房,偌大的空间里几乎没有东西,只在正央有个水池,里面有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个墙面垂下长长的铁链,将他双臂锁住,半身就泡在池子里,动弹不得。

老者听到了声响,连头都没有抬起,只哑著嗓道:「你为什麽不快点杀了我。」

殷烨放下手烛台,森欧唇:「你想死?那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所拥有的一切将会如何地在我手毁去!」

老者身上只有薄薄的衣服,因长期泡在水而失温,嘴唇惨白,身躯轻微地发抖著。一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是因为他了殷烨的圈套,以为是自己儿子就没防备地误饮毒药,功力尽失。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是非常疲累。

「住手吧,年轻人,这样下去,对你也不会有好处。」

「轮不到你管我!」他激动起来。这老头竟敢跟容似风请相同的话!「当初你杀人染血,切人皮骨时,就应该要料想到自已会有这麽报应的一天!」

「我怎会没想到?」老庄主极慢地说道:「年轻人,很多事情,连自己也不能控制。我并不爱杀人的感觉,自己手的刀剑抹上别人的瞬间,我所背负的罪孽就更深了一层,甚至夜不安寝。」

「你现在还敢说得这麽冠冕堂皇?我的父母,那八个孩童,还有他们一家的人,命丧你手下何其无辜?!」他怒吼,声音回荡在封闭的水牢。

老庄主沉默了很久,才又开口:「年轻人……你知晓那张地图为何会在你们背上吗?」他顿了顿:「最先拥有那张地图的,是个循规蹈矩、一生没做过什麽大恶的农夫。他甚至看不懂那藏宝图,但因一些耳闻的亲戚贪心,导致他的生活不再安宁,然後有一天,一个大盗闯入他家,挥刀砍杀并且抢夺。」

殷烨冷冷地看著他,并没有说话。

只听老庄主气虚地道:「那个大盗抢得了图,还没挖到宝,就又被人杀死,遭到跟农夫一样的命运。如此辗转数年,那张图落入了一个极恶毒的人手。他深知人的丑恶,更喜好看人互相残杀,所以,在他得病将死之前,找上你们这些穷苦的家庭,贡献出孩子,将图分为数份刺上人身,而後将之销毁,并放出消息。想要的人,就得不停地反覆杀戮,杀手有图的人,杀要来抢夺的人,杀正在搜集的人,直到宝藏图完整,直到没人能够阻碍自己。」人的贪求无度,平时或许不太明显,但只要有机会,就可能会彻底沉沦。

「所以,你因为想要,才这麽做了?」殷烨恨道。

「这宝藏图……只会带来邪恶和不幸。」他总算抬起首,老迈的面容一点都看不出是曾经叱咤江湖的玉泉庄庄主。「我是武林的表率,没得选择,要阻止一场腥风血雨,只有牺牲。」只要封住所有知情人的口,那时间一久,事情就可以平息。

最不会出错的方法,就是杀。

多讽刺!虽然他们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但做的勾当却跟那些人没有两样。失策的是,那恶毒的人果然城府极深,即使死後也不放过玩弄人心的机会,明著是八个小孩,暗著却是九份图……无怪他如何都看不出其有什麽玄机。

「牺牲他人的生命来保住本还没发生的血腥,你的话未免太可笑!」那为什麽不乾脆连自己也杀了!殷烨咬牙,手臂已浮现狰狞青筋。

「是啊……或许就是因为太可笑了,所以你才会站在这里。」老庄主直视著他,没有害怕。「玉泉庄一向受武林人瞻仰,所以很多事,也得由我们来做。你有了权力,并不就是代表好处,背後的一切丑陋,不会有人看到。」

「那又如何?」他本不管那麽多!「以我的立场而言,我只清楚你杀死了我的父母,因为那种无聊的理由!」

殷烨极为愤恨地扫掉桌上的烛台,「铿锵」躁响飞至角落,石室内顿时陷入黑暗。

「我种的因,合该偿还这果……」当年曾告诫过他的挚友,一定也是这样觉得。「……你已经把地图毁掉了吗?」老庄主问道。

「没错。」他眯起森眸。「你的手下或者同门为了一张本已经没有的藏宝图恶斗出走,没人理会你的死活!现在留下来的,也都是一些等著杀掉我好夺宝的蠢材,他们一点都不知道,被我耍弄於掌心之。」俊美的脸上,嘲弄地勾著唇,在不清明的视线之,更显冰霜。

他已经完全没救了,全身上下包括内心都早已腐烂毒蚀,就算一切都结束也不可能回得去,他亦无法反握住容似风向自己伸出的手。

因为那会玷污了她。

他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但是,能见她一面,就足够了。

从现在开始,他必须继续化为恶鬼,他既选择了走这条路,就不会更改。

虽如此告诉自已,但和她接触过後,他却不能否认心底产生了细微的崩塌。烦躁席卷上思绪,他转过身,不想再待在此地。

那张地图,究竟是有享用不尽的金山银矿,还是凡人渴求的长生不老?亦或者,本什麽也没有,只是人的丑态妄想和可怕婪索?

再也没人知道了。老庄主的表情已无法看清,暗只见他垂著头,带点欣慰道:「那好,那好。你做了我没做到的事。」他早该把这害人东西毁去,早该的,若不是他存有侥幸……或许,他早在过程和那些人一样贪图宝藏,只是找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籍口。「年轻人……其实,那一夜,我知道有个孩子就趴在我脚边。」他忽若有所思地道。

殷烨欲离去的步伐震住!却没回过头。

「当时,大概是我……还有良心。可如今,我却後悔没杀了你。」老庄主直言不讳。

「……如果你还有能力,你也会找我报复?」他深沉地问。

「我会。」没有思考。

殷烨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眉梢。

「那我们就都等著下地狱去吧!」

正文 第九章

四方镖局介入玉泉庄,在数天後,将老庄主救出,假玉龙则下落不明。

江湖上闹得不可开交的藏宝图事件,就在地图被毁、大家美梦破裂,又兜了个莫名其妙的***,和众人绘声绘影的猜测下,不得不宣告终止。

失去了利用价值,玉泉庄的门内事,顶多当成了茶馀饭後的嚼舌配菜,被说书人加油添醋地渲染成轰轰烈烈的名派恩怨,分成百来集武林传奇准备巡回各茶馆演出,真正事实则没人再有兴趣。

「姑姑!」

娇嫩的呼唤随著人影奔来,容似风不用转头也知道是她那可爱的小侄女。

「姑姑,妳怎麽来杭州了?」面貌十分美丽的小姑娘站到她眼前,气喘呼呼地笑问。

「来喝妳的喜酒啊。」她微笑,伸手拭去她额边的香汗。「瞧妳,听妳爹说,妳最近老往心上人的师门跑,还没嫁人就待不住家里。」

「才没有。」十儿脸一红,娇颜更甚花朵。「我是想去玩儿嘛,七哥还不是跟我一样老跑那里。」也不晓得干啥,好像是想找那个三师兄,等人家出现了,又躲得比谁都快,古里古怪的。

「哦?」容似风把目光放在正无打采走过的七少。「老七,你也跟十儿一样,春天到了吗?」她坏心调侃,本是要逗逗侄女,却见七少吃了一惊,跌跤倒在地上。

「姑姑!」十儿嗔道。

「咦咦?妳到现在还会害羞?不是都把人家给偷看光了吗?」这麽大胆的事都做了,还怕啥?「老七,你要趴在那里多久?」不忘叫醒後面那一个。

没想到七少却猛然跳了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不知嘴里嚷嚷什麽没有,一下子慌慌张张地跑得好远。

「妳七哥是怎麽了?」变得更笨了?她好笑问道。

「不晓得。」十儿吐吐舌,耸了下肩,才眯起一双大眼,仔细地打量著容似风。

「怎麽?」她瞧著这古灵怪的侄女。

「我听爹说,姑姑心情不好。」虽然有在笑,但她好像也没看过姑姑哭泣的模样。「发生什麽事了吗?」关心地问。

容似风微楞,还是扬著唇:「什麽都没有。」拉著她的小手,让她坐在自个儿旁边。「妳爹就是爱穷心,甭听他胡说。」

「是吗?」她歪著头,不怎麽相信。

「怎麽,都要出阁了,还有工夫担心别人?」就爱看她小脸蛋红。容似风怜惜地抚了抚侄女白嫩的颊,「伤……都好了吧?幸好没留下疤痕。」当真庆幸。

十儿瞅著她,半晌,抬起自己的手盖住了她的。

「姑姑,妳认识那人吧?」大大的眸子亮灿灿的。

她一怔。「妳说谁?」

「玉泉庄的那个人啊。」不容她装傻,「他使武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著,虽然招数不同,但是身形却好似妳。他是殷师哥吗?」她印象当,姑姑曾经有个徒弟,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却长得很漂亮,不过非常不喜欢跟他们十兄妹玩,久而久之,他们也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後来,不知道怎麽了,他不见了好久好久。她和哥哥们本来还很疑惑,但爹要他们别问,所以也就只好当作没这回事。

其实她那个晚上并没有一下就认出,是这几天偷听到爹关在房里抱怨,加上事後回想,才敢确定。

「啊啊……」有个太好奇的侄女,似乎也是颇伤脑筋。容似风以微笑代替回答。

十儿扁著嘴。「姑姑就是这样,难怪爹要那样说了。」

「大哥说我什麽了?」她勾著嘴角。

「他说,咳咳!」十儿学著那犷的语调:「风妹为什麽不告诉我那王八羔子原来是那个臭小子,怕我会气她,还是怕我会找那个臭小子算帐?每次有什麽事都不和我商量,本就是把我当外人了,呜呜。」少女的嗓音还是太细,勉强压低讲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好笑。

「那个『呜呜』是妳自己加的?」

「才不是,是爹说的。」她扁了扁嘴反驳,又学了次:「容家的列祖列宗,我一定一定会作个好大哥的,呜呜。」双掌合十说完後,娇丽的面容作了个好丑的鬼脸。

「哈哈,」容似风一拍掌,大笑出来。「十儿啊十儿,我真是服了妳。」简直比她年轻时更调皮。

十儿睇著她,嫩唇画出一道晶莹弧线。

「妳能开心就最好了。」她眨著眼,轻轻握著她手,认真道:「姑姑,我不怪妳,真的。我跟昭哥现在都很好,所以,也不会怪殷师哥的。」

容似风和她对望著,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说完了。」十儿忽地站起身,面上热烘烘的。「我最不会感伤了,好像很扭捏似的。」她愉悦地笑道。

容似风眉峰淡淡地弯了,心感动她的细心和体贴。

「妳是长大了。」顺著她的意思,没再讲下去。「岁月催人老啊!」她笑叹。

「乱讲,姑姑才不老呢。」十儿下颔,煞有其事地前後审视。「三十有五而已,此爹年轻多了,还可以找个好丈夫,生很多很多小孩。」像家里一样热闹!

「妳当我是妳娘?」一生就生了十个也算大哥大嫂够厉害。

她抱。「妳不爱生就别生了,去找殷师哥吧!」

「嗄?」怎麽接到这儿来了?

「我知道妳想找的,去找吧!他如果嫌妳老了,不认妳了,妳再回来,咱们一定替妳出气!」她抡起长长的袖摆。

「……谁告诉妳我想找他的?」

十儿凝视著她,然後,慢慢地伸出手臂,纤指从容似风袍领边勾出条红色细绳,一个上面绣有名字的锦囊就由衣袋里掉了出来,兀自小小摇晃著。

总是灿烂俏丽的笑容看来有些些涩了,她轻声道:「不要再骗人了,姑姑。」

***

骗人?她吗?

是骗自己比较多吧。

夜色如水。容似风负手在後,缓缓地在长廊上踱步。

等了八年,她并不是要如此的结果,但她化解不开殷烨的恨,以前是,现在依然是。这一生,大概都是。

就算勉强把他带了回来,总有一天,他还是会为了那永远在他心纠结的仇恨而离去,至死方休。

也许她该让他杀了老庄主,完全毁了玉泉庄,然後再教大哥手?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是如此想法,如同她跟殷烨说过的,别人的死活与她何干?她想保住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真自私不是吗?容似风无声地嘲笑。

抬手扶著廊旁的木栏,她似是回忆般一步步慢踱著。

「臭婆娘!妳给我穿的这什麽东西?难看死了!」

他入庄不到一年的时候,就要过十二岁的生辰,她也不知买什麽礼物会让他开心,乾脆实用点,就找人帮他做几件料子好一点的衣服裤子,这样他就不用每次都穿小五或小六的。怎料他隔日早上气冲冲地跑来兴师问罪。

「难看?」这小鬼太不知好歹了吧?人家的好心好意被当成驴肝肺。「那你脱下来别穿了,就光著屁股吧!」哼哼。

他明显地一呆。「妳有毛病!」

「是啊!我有毛病才会想给你添衣裳。」即说即做,她动手扯他腰间本没绑好的衣带,让他险些像陀螺似往旁边滚去。

「放手!」没料到她又来这招,他用著刚学没多久的拳脚功夫欲从她手下逃出,却怎麽闪躲都还是在她能及的范围内。

一边要防止她的毛手毛脚,一边还要提著裤腰免得掉下,他满头大汗,有些应付不暇。

「你老是那麽爱发脾气,如果连我都不管你了,看你怎麽办。」边叨念,边用衣带缠著他玩,其实她晓得他气得要死,但就是不想停手。

「容似风!」可恶可恶!

「是、师、父!」严正地提醒一句,她迅速地把他弄了个五花大绑,最後他就维持粽子的姿态被她点了,持到祠堂里听她念经敲木鱼直到日落天黑。

不过,这种被他骂为下流的招数,也只能用到他十三岁而已。

走到他以前睡的房,她轻推门而入。

杨伯让人整理得很好,是为了她。环顾著,他由瘦小转为高挺的身影,似乎还残留在处处。

踱到木柜旁,她顺手拉出屉层,里面摆放著泛黄的书册。微敛眸,伸手探入,不意却到了她送他的那些难看衣服。

虽有些旧了,但却看得出是特别存放著。他离开的时候是十八岁,这些衣裳是早就用不著的。

他……爱惜她给的东西吗?一笑,却更添伤感。

他甚为拐弯的态度,她没多久就开始可以掌握,很多时候,他其实是想要表达谢意的,只是见到了她,薄薄的脸皮一撩就破,所以才说不出口。不过,他会主动跑来找她,那就代表已经泄漏了他的情绪。

脑海似乎浮现出他拿到新衣时,那种想喜悦却又不愿被看出的模样。他大概不晓得,就是因为他老是如此不诚实,所以她才特别爱逗他。

他十四岁那年,她送了他一柄剑。是她自已原本使的那柄。

她觉得时候到了,也该连剑术一起传承,谁知他却说她是自已不要就丢给他的,一把难得的珍贵宝剑被他视为破铜烂铁。

「啊啊……真奇怪,你会有这种反应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呀!」放下茶杯,她安然地将双手交握在膝上。

「我不用女人家的玩意儿!」尤其还是她用过的。

「徒——」被他一瞪,她更故意咬字清晰地重复:「徒弟啊徒弟,你的想法未免也太过偏差,武器这种东西,只有适合不适合而已,哪里分什麽男人家女儿家的?」属女的还朵花啊?

「妳又怎麽知道我一定适合?」他就是不想顺她意。

「欸。」她怎麽老自讨没趣?「好吧,我让你看看为师的有没有欺你。」接过他朝她脸上丢来的佩剑,右手轻抽,「唰」地一声,薄薄的剑身清脆出鞘。

他的表情很冷淡,一看就晓得瞧不起这看来一折就断的银铁。

她仅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哪,仔细瞧著。」错过没有第二次唷!

只见一阵银白剑花乱人视线,风刃声不休地刷过耳边,等他能看清楚东西的时候,她已经重新入座,手里捧著茶杯浅啜,一派悠闲。

那剑则直立在她跟前,剑尖部分嵌入脚下的地面,却没弄碎周遭任何一块石板。

「妳要我看什麽?」杂耍吗?他气道。

「别急别急。」她慢条斯理。「你去旁边的桌子。」

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了什麽药,他皱眉照做,手指才触到那沉重木桌,木桌顿时就在他眼前崩裂为数块塌垮。

他一惊,连退数步,被那猛起的尘沙弄得呛咳。

很好很好,吓到他了!她抿唇而笑,说道:「哪,咱们不谈适不适合,你若想学,我就教;如果你不爱这剑,等你能打赢我,把它丢了也行,如何?」

果然,眼睛睁得好大,她就知道,这小子只喜欢强的事物,不强就不服。

之後,他开始学剑,日夜不停地勤练,短短两年,已可在五十招之内打败镖局里的武师,那柄剑也成为他随身不离的唯一,至於他们师徒俩的功夫,却再没机会分出个高下。

他不想跟她动手是最大的原因。理由很简单,也很像他会讲出来的话——

「我不跟婆娘动武。」

真搞不懂。到底是谁教他武功的?简直本末倒置。

他愈长大,就愈和她保持男女间的距离,会这样,是因为他本没拿她当师父。

可,她是很以他为傲的。

陈年往事,历历在目,人事却已非。

容似风步到竹林停下,抬首仰望著片片竹叶,夜风吹拂,沙沙地作响。

他小时候在此练轻功,总一脸不甘不愿却又不肯低头,初初有进步时,他那欣喜的表情,到现在都还於她脑海里如昨日般清晰。

她定定地伫立著,动也不动了。

「我不会後悔……」忽地喃语。

因为她是一个只往前看的人。所以,所以……

过去的八年,不论是否做错,已不再能挽回,就让它过去吧。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唇边勾出一抹洒脱的笑意。

她要舍弃掉某些,然後,才能换回她想要的。

***

「总舵主。」杨伯走进大厅,手上端著折好的纸笺。「分舵主不在房里,不过桌上留有一封信。」

容揽云背过高大的身子,出乎意外没什麽讶异表情。

「拿来吧。」略显叹息。

接过後,他摊开一阅,半晌,眸子有些湿润。闭了闭眼,他自言自语道:「何必道歉,何必呢……我早就预料的。」

他从以前就知晓,那小子,她是不可能丢下不管的。

就算真找到了人,他们的关系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变,又或者可能一辈子都必须受人指点评论,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

罢……罢。

风妹本就是自由惯了,不会在乎世俗的,或许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形式,但是……

「总舵主,她会回来的。」杨伯没什麽反应,仅坚信道。

「……我知道。」

只不过,那会是何时?

***

喀啦!

宁静的黑夜让突兀声响给打了乱,野店二楼的木窗被强力震破,碎裂成段,掉落在外头的草地上。

两抹人影从跃出,打斗声激烈而起,一人运劲挥掌逼退对方,接著很快地就跑进树林当。

这也算是报应吧。

殷烨一手持剑、一手抚,飞快地往前奔著。

因为他想杀人,所以人家就来杀他了。她曾说过说他不懂,他怎会不懂?

不过是早就看开而已。

他孑然一身,想拥有的早已失去,该失去的则本就不曾拥有。

所以也没什麽好怕的。

足下不停,口的绞痛就越发加剧,像是给活生生拧了住。他喘一口气,移动的步伐顿时慢了下来。

身後的人趁此追上,只见刀光霍霍,砍风声直逼耳边。

殷烨一回身,手薄软长剑扫去,以体内真气硬碰硬地击开来袭的九环大刀,而後两方各退数步。

他喉一甜,但硬是强忍住那猛然的呕血感。唇角溢出了一点血丝,即便如此,他依旧站得直挺挺的,面无表情地瞪视著跟前的人。

「你不用再逞强了,你了我的毒针,愈是想行内力,毒就蔓延得愈快。」程泽犹如牛头马面下著死诏,刚硬的脸孔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那又如何?教我任人宰割,那是万万不可能。」殷烨冷笑,俊美面容上却早已泌出了汗意。

「果然如此。」程泽冷酷道。之前佯装听他吩咐,是因为庄主的命就在他手里,如今庄主被救出,他冒充的身分也已拆穿,下手就不必留情。

必须除掉他,一点都没错。庄主早就知道这个叫殷烨的男人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吩咐他找寻他的下落,进而杜绝这个後患。

他实在太危险,他在世上一日,玉泉庄就不知何时会再度被破坏,庄主的命也不保,没有永远的安宁。

殷烨只是霜寒道:「要打就快动手。」少在那边废话!

程泽一眯眼,抬起锋利的大刀向他挥砍而去。

殷桦冷哼一声,不顾腔里翻腾的疼痛,箭步上前,这回没跟他刀剑互击,腕节微转,避开对方刀锋,直攻他前。

程泽的九环刀较重,动作便没殷烨来得灵巧,只得後退闪躲,不料仅一眨眼间就失了剑踪,颈後诡异冷风袭至,他反地低头,脖子一痛,他迅速移开距离探手去,只差一寸,脑袋就给削了去。

表面虽力持镇定,但心底却著实一凉。

他太轻敌了!本以为敌手了毒就好对付,没想到他本不管毒会蚀入心脉,哪怕将会毙命也要一拼!

「你……」程泽望著他极苍白的脸色,不知他为何还能撑得住。

殷烨收回长剑,刃上的血珠直落剑尖不沾剑身,而後一路滑下没於草丛。他轻轻地著那银铁,低声道:「若是打输了,会被她笑的。」就算要死之前,他也必须让人明白他殷烨不会这麽轻易倒下。

他的剑术和剑都传自於她,要是表现得太没用,她一定会怨他砸了她好师父的招牌……他绝不许任何人看轻她!

举起手臂,他以长剑指著程泽。「再来啊。」非常冷静,音调沉稳,唇边还勾著一抹让人发毛的笑。

程泽的背脊不知为何泛出一股寒意,他和人打斗无数,但却从未见过有人不怕死到这般程度。就像……像是玉石俱焚也无畏。

太可怕了!若今夜没杀死他,改日他就一定会再出现索命……不能留他,不能留他!

程泽没把握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上,只能就著他毒的情况来赌。虎虎虎连三刀,他凝聚所有认真和他交战。

尽管情势对自已非常糟糕,但殷烨的心绪却反常得一片平静。

沉重的大刀砍杀过来,他仿佛听不见周遭声音,那一瞬间,脑只有她。

她的话语,她的样貌,她和他的相处及回忆。

她曾骂他拘泥於过去,但她就是明了他的执著,所以当年才会让他走。所以他不会後悔,因为她也不会。

如果可以……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心脏扑通地跳动著,他已忍受剧痛到麻痹,避开了右方来的一刀,他再回一剑,差点就可以刺到对手,冷汗遮去了他的视线,一切的动作都似停顿了下来……

「殷……」远处的呼喊声,没有完整传递而来。

殷烨专注在眼前交错的剑芒,犹如就这样沉溺。是有谁在唤他吗?他听不太清楚,不过,好耳熟。

有些气急败坏,却又令人安心,那独特的嗓音,似乎跟她……

利刃交撞迸出火花,他猛地清醒过来,只见一个人影朝程泽背後而近,微弱的月光散落於叶间,一些些地洒在那人的身上。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曾缩著身子,在树林险些被狼吃掉,也是有一个人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殷烨!」

又一声朗喝完全震醒了他的神智。白光一闪,容似风举剑荡开了差有分寸就削到他的刀锋。

程泽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打得一愣,未站稳,又是连著几剑直攻要害。

「好险!」她并没下杀手,逼退他後收势退至殷烨身旁。「跟人对仗,居然还发呆。」她是这样教他的?

察觉他面色极糟,她皱起眉头。

他却恍若耒觉,只是直直地盯著她看。

「干什麽?眼珠子掉出来了我可不会陪给你。」她讲著曾对十一岁的他讲过的话。

「……妳怎麽找到我的?」不……他应该问,她为什麽来找他。

「因为为师的神通广大。」她一笑。

她猜想他一定不会离玉泉庄太远,再稍一打听,不就让她找上了野店。这些年来她在洛阳城布下的眼线,可没大哥在杭州的少。

虽然晚了一步,不过,比看到尸体来得庆幸。

「是妳!」程泽认出她是四方镖局的人,喊道。

「嗯,是我。」大方承认。「有什麽事,找我和我徒弟就行了,我大哥他们什麽都不知道。」

程泽绷著脸:「原来你们是师徒。」

「她不是!」殷烨吃了惊,亟欲撇清。「这件事跟她无关,要找就找我。」他不想让她卷入他的仇恨。

否则她也会跟他一样遭人报复!

「咦?到了现在你还要赖?」从小赖到大,也真够了。「瞧,这是咱们师徒俩的信物,你别想睁眼说瞎话。」将锦囊拿出晃了晃,她又好好地收回衣服内。

「妳!」他冷汗涔涔,一个念头切进,他霎时错愕地瞪视著她。

她只眯起凤眼轻笑,别开视线。

「来吧,想要我徒弟的命,就得先过我这关!」她飞身向前,长剑点向程泽双肩,准出招。

「没想到你们四方镖局竟出如此鼠辈!」他避过,跟著反击。

「错!记清楚点,鼠辈是我容似风和他殷桦,跟四方镖局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喝道,剑随意走,扫他下盘。

殷烨在一旁,愈听愈心惊,他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他知道!

真是该死!

容似风和程泽对了将近五十来招,如果有时间,她倒是很乐意试试自个儿底限,偏偏一旁的殷桦了毒,情况不太容许。

不能再拖下去!她剑尖微侧,以虚招引程泽注意,随後出掌将他击退数步,跟著极快地转身,揽著殷烨,头也不回地往林飞纵而去。

「哪里逃!」程泽正要跟上,不意容似风却将手长剑朝他出,这一闪躲,又落了她好一段距离。

「来,先把这吃下。」她伸手入怀,掏出颗药丸,没问愿不愿意,就塞入殷烨口。後头脚步声逐渐逼近,她无奈地笑:「为师的老了,你太了重了,所以咱们要被人追上了。」

「妳……」他冷著脸,毫无血色。

「我什麽?我真是个好师父对不对?」她再朝他一笑,如同他小时候那般。出了昏暗的树林,却无更多选择,展现於眼前的,是一处高耸悬崖。「欸,大概是平时烧的香太多了。」才说完,程泽就已追至,没得走了。

若是只有她一人,或许还可以逃,但殷烨毒伤严重到已无法运功,这下子,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放手。」殷烨挣开她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身形微晃,她乾净的香味萦绕在他虚弱的呼息之间,那令他留恋。「这里没妳的事,妳快点走。」他的目光落在程泽身上,却不敢再看她一眼。

就怕自己会动摇,顺了她的意。

「你还想打?」站都站不稳了。

「你走!」他怒喊,双眸尽是血红。

「你们两个都得留下!」程泽跨步挥刀。

殷烨举剑替她挡下,却踉踉跄跄。

容似风凝睇挺身护著自己的高瘦背影,目眶湿热著,然後,她笑了。

笑他的傻笨,笑他的逞强,笑他对她这番没有修饰的心意。

在对方又要来袭之前,她从後面按住了殷烨的手,轻柔交握,传递著自己炽热的体温,在他耳旁低声道:「我会一直陪著你的,烨儿。」

此生此世,都不会离开。

闻言,他极为震撼地转首看她,她浅浅地勾起唇,出其不意抬腿踢向程泽,接著趁隙抓住殷烨的肩膀,用力翻转,带著他,两个人往身後的高崖一跃而下!

「什麽?!」程泽大为诧异,怎麽也想不到他们竟然自寻死路!

奔至崖旁一看,却只瞥到两人缓缓飘扬的衣布,在见不到底的陡峭山壁逐渐缩小,逐渐远去……

直至完全掩没於黑暗之。

***

「怎麽了?」容揽云看著自己的小女儿。

「没……」十儿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笑了笑:「爹,我跟昭哥说好了,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取名为『风』,你说好不好?」

「跟妳姑姑一样啊?」他头怎麽又开始痛了。

「对啊。」她笑弯了美丽的眼。「虽然姑姑没法看我出阁,但如果有天她回来了,我要给她这个惊喜。」

「她都不理咱们了,妳还对她这麽好。」有点闹情绪。

「才不呢,姑姑不会不理咱们的。」她有成竹地笑道:「爹,你一点都不懂姑姑,她会回来的。」

「别跟杨伯讲一样的话。」好像只有他很不合群又爱抱怨。

「爹,你要有耐心一点,会等得到的。」

他长叹了口气。「七老八十我都会等的。」

十儿开心地道:「爹,你说姑姑回来的时候,会不会也带个小娃儿?」

「哈?」呆了下。「哪里来的小娃儿?」

「跟殷师哥生的啊!」理所当然。

「不要吧……」他好苦涩。

他不能想像啊……那阳怪气又专惹麻烦的臭小子,比他前面几个儿子年龄还轻……居然要当他的妹婿……

本就是乱搭!

66

正文 此后

「……然後呢?然後呢?他们都掉下山以後呢?」死翘翘了吗?稚嫩的嗓音好著急。

「这个嘛,当然是还活著的。」坐在牛车上,著深色衣袍的女子,昂首笑语。

一旁的小男孩松了口气,不过还是问道:「为什麽?他们为什麽还活著?」有翅膀会飞吗?

「那个侠女师父会选择跳下山崖,就是有把握能让两个人都安全逃出的,否则你以为她那麽笨啊?」

侠女耶!是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的。

「可是她为什麽要跳下去?」他还是不明白。

「因为啊,她徒弟不听她的劝,所以她就用这种方法制止她徒弟。」

好像有点复杂,这孩子听得懂吗?

「哪,你想想,她徒弟那种吓人的顽固个,就算到死都不会放弃报仇,自己的命是可以不要的,但他的弱点却是不能不要师父的命。可现在,他们师徒俩都被人敌视了,为了保住他师父,他已经没办法任意妄动了。」就是只得乖乖停手啦。

小男孩可爱的大眼睛眨巴著,有些困惑。

「简单地说,」她抚著下巴,找寻贴切的形容:「如果那个徒弟身上有一把锁,那唯一的一把钥匙就是握在侠女师父手,只要钥匙不给的一天,那锁自然就打不开了。」

「喔……」小男孩慢慢地随著车轮摇晃脑袋,好像有一点点点点明白了,「所以,那个侠女是故意不跟坏人打架,然後自己跳下去的?」是不是这样?

「没错,你说的完全正确。」要是杀了那个忠心护卫,就没人回去跟玉泉庄讲他们师徒俩是鼠辈了。呵呵。

「呃……那个徒弟看出来了吗?」他抓了抓头。

「啊啊……」女子微微眯著凤眸,「这个……我想他心里应该是有底的。」所以好一阵子不肯和她说话呢。

「那他永远都不能帮爹娘报仇了?」

「除非等他师父死。」那钥匙和锁就会消失。不过,真不好意思,她一定让自己长命百岁,祸害千年。

「……大婶,我怎麽觉得那个侠女师父很坏心眼?」小男孩挤著小眉头,突然发现那个徒弟好可怜。

大婶?

女子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再著自个儿的脸。

嗯……的确是大婶。

「怎麽会坏呢?她都是为了徒弟著想的啊!人活著,是为了等待美好的事物降临,像她徒弟那样只为了憎恨,是不正确的。」虽说她的手段卑鄙了些,但是又如何,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的。

谁教他这麽固执,一点都不听她的话。

「报仇这档事,本就有害无益,就算他杀了人家,他的爹娘也不会因此而活过来,一切还是一样,唯一会改变的,只有身上背负的罪孽。」所以做人应该向前看,不过很难做到就是。

察觉小男孩不太能理解人生大道理,她索开始扭转他的观点:「你瞧,那个侠女师父,不仅可能就此遭人追杀,还牺牲了她原本的生活和身分,为了避免牵累她的家人,甚至必须被迫和他们分离一段很长的时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的徒弟,她这麽伟大,心眼一点也不坏。」

岂止,简直善良至极!

「真的吗?」拐骗轻松成功,单纯的小男孩赞叹著,眸瞳闪闪亮。「那、那我以後也要跟她一样,当伟大的侠女!」

「好、好。」她诡异地微笑,「记得啊,是当侠『女』喔,」话落,抬起眼,慢吞吞的牛车总算走到了村口。

前方还站著几条人影,她一瞧,只见几个姑娘将那高挺的背影围了住。

啊啊……这家伙,走到哪儿都这样。

「殷公子……你不多留几天?」其一个娇俏的姑娘含羞带怯地细声问道。

「不。」沟渠已经筑好,不需再浪费时间。俊美无俦的男子手拿著长剑,已备好简单行囊,不论是表情和语调都甚是冷淡。

被回绝得如此乾脆,姑娘有些难堪。其馀少女则暗暗庆幸出自己没先开口。

殷烨无费神多搭理,听见车轮声,回首望向来者。

「妳太慢了。」他皱眉。说好帮完这村就走,早上还跑去砍什麽柴?

「是你太急。」容似风俐落地从牛车跃下,顺带牵著小男孩。拍拍他柔嫩的颊,「好了,去找你娘吧,可别再躲在车上睡觉了。」到时被载去卖掉都不知道。

「谢谢妳,大婶!」蹦蹦跳跳地跑走。

「不客气。」她回以微笑。

殷烨却在一旁沉冷著白皙的俊容。

「那个……」姑娘再度提起勇气,这次聪明地转移目标,「大婶,你们不多留几天?」醉翁之意在别人。

「我是无所谓,不过——」正想说下去,馀光却睇到他面色难看。「还是不便多叨扰了。」又在生啥子气了?

「这样啊……那大婶,你们……」

美姑娘的话声倏地终止,只见殷烨忽然探手用力地抓住了容似风的臂膀,沉道:「她不是大婶。」

「啥?」几个少女一头雾水,但还是被他美男子的冷酷态度迷得晕眩陶醉。

容似风则当场愣了下,还不及打个圆场,又来一个问题:「那……你们……」是姊弟?不对啊,姓氏并不同。

咦……这样说起来,其实她们压儿不晓得两人的关系,只是看外貌和年龄推测大概是亲戚,没有多馀怀疑。

「欸,我是他姨……」早料到会有如此情况,她正想说是姨母,手臂上的握力却更重。

「她是我妻子!」言简意赅,斩钉截铁,还吓死人不偿命。

这下子,不仅姑娘们春梦惊醒,瞠目结舌,碎了一地芳心,连容似风都掩不住愕然,张大了一向细长的凤目瞪著他。

什麽什麽什麽?,这是什麽时候的事?他们俩什麽时候成的亲?

发现对他有意的少女皆是一副痴呆样,她忍不住想敲敲他的脑袋。

才这样顿了下,就被他硬拖著走,她只得好抱歉地向那些还是满脸不肯相信的姑娘挥挥手,预祝她们很快就能嫁得出去。

啧啧,最狠男人心哪!

解下木棍上的缰绳,他放开手,把她的行装朝她扔去,迳自翻身上马。

从头到尾看都不看她,只丢了句:「妳别又想托大!」以前是师父,现在又想作他的姨,他两个都不会承认!

「我托大?」她也跨上自己的马,从接下的包袱拿出件披风穿上,跟在他後头。「我本来就比你大。」哪里还用得著托?

「那只是年纪,我要站在跟妳同样的位置!」总有一天!

「喔——」她拉著长音,很久很久,才道:「那,你是真的想跟我作夫妻吗?」共睡一床,携手白头的那种喔。

一阵漫长的可怕死寂。

嗯……看来他就算到进棺材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她策马上前,到他旁边,识相地换了个话题:「你到底要往哪儿走?我说,不如咱们去天山看仙女怎麽样?花个八年九载玩遍大江南北,再回去杭州看他们……咦咦?你脸怎麽那麽红?是不是病了?」她居然没注意到。

「不用你管!」他恼怒低吼。

啊啊,更红了。好像被火烤到,水、水,哪里有水?

「我怎能不管?你做什麽愈骑愈快……等一下、等等我啊——烨儿!」

带著浅浅笑意的呼喊声康丛隈凡灾下,焚风一起,犹如燃烧般瞬间散去。

足迹被黄沙掩盖,却在心底烙印。

《全书完》

正文 作者恶趣味附赠

七少&三师兄,你是我的好兄弟

这个人……是男的吧?

没错地,是男的,自己不是已经看过他比石地官道还平坦的部了吗?

啊、啊……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他下流偷看的,是为了要救人命,所以才失礼地扒开人家衣服涂抹伤药。

不管上下左右怎麽瞧,这人都是个男的,自己也很清楚。

可是怎麽……

七少端著热腾腾的药碗,楞楞地站在床边。盯著床上的人,他突然感觉好口渴。

只见一男子单衣略开,绝美的面容朦胧了观者的眼,好似有白雾飘飘,细致的颈项微微露出,底下是光溜溜的……不不,是草药和布条,他前两天才帮他换的。

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好漂亮啊,可不可以看……一双带著妖魅的墨黑眼瞳忽地和他对瞪,七少一呆,伸出去一点点的手迅速地收了回来,还差点打翻另边端著的药汁。

「你在干嘛?」有著诡异俊美的男子撑坐起身,一开口就没好气。

这家伙,笨手笨脚得要命,他居然被这种笨蛋救了一命!

被人打下山,又受了重伤,本就心情不好,还得忍受这人的存在,他怎麽会如此倒楣?

「我、我……」好心虚地垂下眼,他甩了下头,「我是要叫你起来吃药。」为了增添算实,撇清自己绝对绝对没有在偷看他睡觉,七少把碗用力地递了出去,还冒著热气的药汁当然也就洒了出来。

「痛!」面貌妖美的男子反应虽快,却没全部躲开,部分溅到他手腕。他怒道:「你到底是想叫我吃药还是想故意烫死我?」虽然长得一副魅惑样,骂起人来却一点也不灭威力。

「对不住、对不住!」七少一惊,连忙道歉。拿起一旁的布巾,擦著他的手,擦著他的臂,擦著他的肩膀,擦著他衣服里面的……

「我只有手被泼到。」再擦上去就上天了。男子提醒道。

「吓!」不晓得自己怎麽好像老被他吸过去,七少像是被热水浇醒,手里的布丢了,往後退了几大步,再也不敢接近他。「你、我……我再去帮你煎一碗!」

跑跑跑,一下子就出了竹屋,不见人影。

床上的男子则冷冷地膝著他卷起的沙尘。

「……白痴。」

***

原来是妹夫的三师兄啊,真是好巧!

那……算起来,他们应该是好兄弟了?

虽然他的兄弟有一二三四五六**那麽多,不过,他比较在意的,还是这个新的外姓兄弟,他应该不会再对他那麽坏了吧……呵呵!蠢蠢地傻笑起来。

咦咦?才念著呢,人就出现了,前面那个不就是他的好兄弟吗?

「好兄弟!」七少很高兴地上前唤著。

三师兄美美的面皮闻声顿时皱起,回过头,果然看见一个笨蛋朝出自己跑来。

「我不是告诉你别乱攀关系了吗?」到底要说几次?

七少一愣。「可是,咱们就快变姻亲了啊!」

那关他什麽事?三师兄不想浪费口水和他解释,打开扇子,轻轻地扇著。

「我说,你妹子和我小师弟的事情不是办好了吗?你又来这儿干啥?」简直像是准备住在这里了。如果想待著打扫做工,他也敬谢不敏,以他那种手脚的方式,不一定还会给拆了房。

「我……」有点语塞了。他也不晓得自己来这是要做啥,就是觉得不来会很难过。「我是来看我的好兄弟。」不错的理由,但已经被人反驳过了。

真执著啊,果然是傻子的共通点。

「好好,我还有几个师兄,你慢慢去看啊。」没有什麽兴趣,三师兄皮笑不笑,缓缓地踱离。

七少傻了下,赶紧追上。

「不是啦、不是啦!我不是要看他们!」是要看你啊!虽然不懂为什麽。

「那你是想去看我师父那个糟老头?哼,你喜欢看谁就看谁。」与他何干?

三师兄一直往前走著,在一棵树下被他拉住。

「等一下!」七少握住他手,有些急,却也不知在急什麽。

「放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多难看。三师兄不悦地就要抽袖,刚好一阵清风吹拂而过,树上的叶子飘零落下。

七少下意识地举起另只手,替他拿下头上的落叶,却不小心触到他的发。那不其然的柔软感觉让他一吓,飞快地把手藏在身後,胆战心惊。

气氛有些怪异,三师兄用扇柄敲上他还抓著自已的恶掌。

「放开!」啧,这家伙力气还不小。他无法松脱,微现恼意。

七少顿住,才惊觉自己原来抓著人家啊!

「不是……欸,我……」语无伦次。

三师兄一向没耐,本来之前还觉得无聊拿他来玩一玩很有趣,不晓得这笨人最近怎麽怪里怪气的,连带他的心情好像也受了影响。

愈想愈无解,索不搭理他。回过身,他再次就要走离。

七少的动作比思考还要快速,又是伸手一个拉扯,这回力道没拿握好,将三师兄整个人半转了过来,两人身高差不太多,「咚」地一声,不仅额头撞了个疼,连鼻子嘴唇都……

「痛……」七少著头,才眼泪汪汪地想哭,却见三师兄捂著嘴,美眸盛怒,满脸的不敢相信。

七少慢好几拍地移动掌心,学他著自己的唇瓣,上面已有点点血丝。

啊……啊?

啊?!

「我……我要杀了你!」三师兄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气。魅美的面容胀红,一卷袍袖,弹指出手石子,最後连自己使惯的玉扇都用尽全力地往他头上丢去。「你给我滚!」忿忿地撂下一句怒语,跟著就背身飞纵远去。

只留下七少,满头的包,呆呆地站在原地。

还在回想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

***

不管怎麽样,还是要把扇子还给人家啊。

知晓自己闯了大祸,七少哀哀凄凄地蹲在草丛里。

他不是故意的嘛,他也被他亲到了啊,就不能扯个平吗?他到底为什麽这麽生气啊?

是男人,就不要在乎这种芝麻小事……是男人……是男人……

呜……他的初吻给了个男人……

怎麽办?一定会被其他兄弟笑死的,很可能会被笑一辈子,要是让爹知道了,还会挨揍,好惨!

他一定要跟他商量好,别把这件秘密泄漏出去。

拿著从姑姑那儿求回来的扇子,七少在三师兄房外走来走去,那门怎麽也敲不下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抬手,就看到里头人影晃动。一种完全不需要思考的反应,让他瞬间一跃上了屋顶。

咦咦?他明明是要来找他的,为什麽脚不听话,自己躲起来?包括被十妹看到的那十五次,总共已经是第三十三次了!这样下去,他永远和他见不到面,也没有办法要他保守秘密啊!

趴在屋顶上,七少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的行动。

现在下去又太尴尬,他只好等三师兄走离了,才翻身跳下。

抱著头,他连连哀叫,觉得自己的行为已经诡异到必须看大夫的地步。一定是生了病,对,就是这样没错,不过,这种病,还真……奇怪啊!

他愁眉苦脸,才转过身,不料一个黑影挡在眼前。

「啊!」看见是一张过分妖魅的男人面孔,他大叫一声,立刻倒退十大步,到後头墙壁贴著。「呃……呃……你……」不是走了吗?又耍他啊?

东看西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後看,就是不跟他对上视线。

正想找机会开溜,只听三师兄冷冷地道:「你再跑啊,跑了这次,以後就再也不用来找我了。」

还没跨出的步伐僵住,七少乖乖地站在原地。

若不是小师弟听了死丫头的话,来找他讲这个笨蛋的事,他才不想理!三师兄冷哼了声,道:「我的扇子呢?」

「在、在!在这里!」他捡起来擦过了,一点都没有弄脏弄坏。

「还不拿来!」反应迟钝!

「嗄?喔。」看他好像没有那天那麽生怒,七少放胆了一点点,慢慢地走上前,把扇子递给他。

三师兄一扫袖拿下,瞪著他:「还有什麽事?」一次办完!

「呃……那个……」他要是提了,他会不会又动手?他只是希望他能守口如瓶而已。「我……你……」

视线不知为何一直往他的唇瓣上飘去,七少使劲地眨著眸子,再张开,还是只看到三师兄的嘴唇。

咦?真的是病了吧!连他的眼睛都不听话啊!七少眼泪差点掉下来。

「快说!」扭扭捏握的像什麽样!

他开合双唇的说话动作让七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因为当时额头太痛了,他怎麽也想不起那上面的触感。很软吗?很嫩吗?很香吗?很好吃吗?跟女人一样吗?

可是他也没吻过女人……或许应该要跟常上青楼的二哥请教请教……啊!他、他为什麽要想这种事情?好像又觉得自已被他吸了过去,他挺直了腰杆,用怪异的姿势拼命抗拒。

「没事的话我要回房了。」没时间跟他在这边你你我我。

「啊,那、那个……咱们……我……」见他不耐烦地微眯眼,七少没经脑袋就脱口而出:「咱、咱们再亲一次!」话才落,他立刻惊恐地捂住嘴,力道之大,像是打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天哪!完了!说错了!

三师兄瞪著他,美丽妖艳的轮廓又不受控制地胀了红。

真该死!为什麽他要脸红?之前那一次也是,他应该要觉得很恶心才对,但是他却只感觉这个笨蛋的嘴巴暖暖的!

「你说什麽?!」完全是迁怒。

「呜呜呜呜,我呜呜!」急著澄清,忘记手还死命地盖在口上,导致没半个字听得懂。「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说,我说我只是、只是生病了啦!」再重新口齿清晰地讨饶一次。

「原来……如此。」三师兄深深呼息,一伸掌抓住他欲逃的後领,接著硬往自已房里拖。「放心好了,你说的嘛,我是你的好兄弟,所以,我绝对会帮你把病治好。」然後永远不敢再想亲他。

他冷笑,看来好歹毒。

「啊!」死了!他一定会欺死他的!为什麽?为什麽他就是不敢还手?啊啊啊!「我真的没有说,我什麽都没有说!」放过他吧!拜托啦!

「喀搭」一声,房门合上。

天空飞过几只乌鸦,哀叫声彻底熄灭,一片宁静安详。

至於三师兄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整治七少……

就请把它当成一个谜吧。

《也是完》

正文 在故事之後恋爱

我喜欢写情。

亲情友情爱情。

或者困爱而生恨的情,因友情而生爱的情,因亲情而生友的情,我喜欢写各种各样不同的情。我一直认为人的七情六欲是个非常奇妙的特质,所以我爱写。

此书我是沉淀(好吧,是呆滞。)了一阵子,才又开始动笔写的,虽途拖拉近半年(我到底在干嘛?),不过在男女主角的感情上,还是一如我原本的构想。

一直到最後,我都是以流着冷汗的态度看待此书。我想写的,是一种近似爱情却又跟一般爱情不一样的情,但爱情小说居然不爱情,我简直是在自找死路。

不过,没办法,出版社大恩大德收留我吧!(泪。)

如果一定要问我,他们的情在哪俚?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爱?存在於他们身上的叫作什麽呢?我只能笼统地说明,因为无法作单一的分类,所以我统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是包含各种情愫的——「恋情」。

一种不归属於爱恨嗔痴之,却又更加难言的感情。

对殷烨来说,容似风这个人,不是一种单纯男人女人的存在。她既不是他的亲人,也超过朋友,更不能单用爱侣定义。在要离开有她的环境时,他对她存有留恋。

相反的,容似风亦然。殷烨是她的徒弟,但她同样放不下他,同样对他有依恋,甚至,以她的年纪而言,这是一场晚恋。

像是冥冥之系有一条线,他们丢不下彼此,也叫不出混杂的感情名称。

就这样。谁说情一定只能有那几种形式呢?或许他们在各种情感之间犹疑不定,或许他们的爱并不明显,但,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和态度,若勉强换了个样,那才更加奇怪。只要他们是对方心目最重要的人,就已可说明一切。(此乃作者独断独裁之独霸见解,不认同者可以不用理会,泪。)比之强烈的爱恨,我更意这种意识型态上的互属。他们的恋爱,不是在书里,而是在书之後,角色是活的,我局限不了。(好吧,是我无能,呜呜。)

说到殷烨这个角色,更是让我一肚子苦水。我每次写到剧情所需要的「坏人」时,总是忍不住想:这个所谓的坏人角色,他的故事或者他背後的悲哀,他又为何会这样做?难道和主角对立的就一定得称作坏人吗?

这种站在所谓的「反派角色」观点的想法却让我自食恶杲。(血汗泪齐下。)

我有个反派角色,他贩毒还杀了很多人,但是对他女儿来说,他或许是个好爸爸。我有个主角,他看来好像是好人,但是他最後却放走了某个杀人凶手,所以对那些被杀的人的家人来说,这主角简直罪大恶极。

其实我相信有那种毫无任何理由就作恶的人,但我更加虔诚的信仰,希冀我书里世界的人们都曾经有过一段故事。我也由衷提醒自己,别只用一种眼光去看待。

我曾耍赖地想,埋了伏笔又不一定要写,但很奇异的是,我就是怎麽也放不下这份稿子。就算真的差点到了次元,但心总有挂念。

既然加此,既然加此,我只有拿出更多的神融入角色的世界,请他们帮助我一把,虽然我的能力有限到令人流眼泪,但是,只有努力拼了!

我已经尽量切断了和《半掩容》的剧情关联,是希望大家能单独地来看透本书,加果做得有点失败,请原谅我……(合掌。)

最後,还是谢谢你们,还有出版社了。

PS我收到了读者的来信,很感谢你们愿意动笔写信给我这个无能的小小作者,其是令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感动得五内俱焚。

我拿出信纸和信封,准备好美美颜色又好写的笔,但是,我突然发现!

你们不是没有真实姓名,就是没有地址。(哭。)

真的不是我偷懒不回信,但是,我很怕亲爱的邮差叔叔看到信封上著大大写著「小呆收」三个字会觉得晕眩,更担心亲爱的邮差阿姨把这种信寄给那户人家,会被人放狗追著跑。

还有地址。没有地址,难道要我去海边,把信装在瓶子里面漂流,然後看咱们俩是否有缘?所以,在这边告诉大家,希望能收到回信的可爱朋友们,请一定要记得把地址和其实姓名写上。内不管多歌功颂德成是多唾弃臭骂都不要紧,可以写得鬼画符我也会努力地看,但是,「真实姓名和地址」,请一定要写得清楚一点喔!

谢谢了!(鞠躬!)

正文 在故事之後

我喜欢写情。

亲情友情爱情。

或者困爱而生恨的情,因友情而生爱的情,因亲情而生友的情,我喜欢写各种各样不同的情。我一直认为人的七情六欲是个非常奇妙的特质,所以我爱写。

此书我是沉淀(好吧,是呆滞。)了一阵子,才又开始动笔写的,虽途拖拉近半年(我到底在干嘛?),不过在男女主角的感情上,还是一如我原本的构想。

一直到最後,我都是以流着冷汗的态度看待此书。我想写的,是一种近似爱情却又跟一般爱情不一样的情,但爱情小说居然不爱情,我简直是在自找死路。

不过,没办法,出版社大恩大德收留我吧!(泪。)

如果一定要问我,他们的情在哪俚?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爱?存在於他们身上的叫作什麽呢?我只能笼统地说明,因为无法作单一的分类,所以我统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是包含各种情愫的——「恋情」。

一种不归属於爱恨嗔痴之,却又更加难言的感情。

对殷烨来说,容似风这个人,不是一种单纯男人女人的存在。她既不是他的亲人,也超过朋友,更不能单用爱侣定义。在要离开有她的环境时,他对她存有留恋。

相反的,容似风亦然。殷烨是她的徒弟,但她同样放不下他,同样对他有依恋,甚至,以她的年纪而言,这是一场晚恋。

像是冥冥之系有一条线,他们丢不下彼此,也叫不出混杂的感情名称。

就这样。谁说情一定只能有那几种形式呢?或许他们在各种情感之间犹疑不定,或许他们的爱并不明显,但,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和态度,若勉强换了个样,那才更加奇怪。只要他们是对方心目最重要的人,就已可说明一切。(此乃作者独断独裁之独霸见解,不认同者可以不用理会,泪。)比之强烈的爱恨,我更意这种意识型态上的互属。他们的恋爱,不是在书里,而是在书之後,角色是活的,我局限不了。(好吧,是我无能,呜呜。)

说到殷烨这个角色,更是让我一肚子苦水。我每次写到剧情所需要的「坏人」时,总是忍不住想:这个所谓的坏人角色,他的故事或者他背後的悲哀,他又为何会这样做?难道和主角对立的就一定得称作坏人吗?

这种站在所谓的「反派角色」观点的想法却让我自食恶杲。(血汗泪齐下。)

我有个反派角色,他贩毒还杀了很多人,但是对他女儿来说,他或许是个好爸爸。我有个主角,他看来好像是好人,但是他最後却放走了某个杀人凶手,所以对那些被杀的人的家人来说,这主角简直罪大恶极。

其实我相信有那种毫无任何理由就作恶的人,但我更加虔诚的信仰,希冀我书里世界的人们都曾经有过一段故事。我也由衷提醒自己,别只用一种眼光去看待。

我曾耍赖地想,埋了伏笔又不一定要写,但很奇异的是,我就是怎麽也放不下这份稿子。就算真的差点到了次元,但心总有挂念。

既然加此,既然加此,我只有拿出更多的神融入角色的世界,请他们帮助我一把,虽然我的能力有限到令人流眼泪,但是,只有努力拼了!

我已经尽量切断了和《半掩容》的剧情关联,是希望大家能单独地来看透本书,加果做得有点失败,请原谅我……(合掌。)

最後,还是谢谢你们,还有出版社了。

PS我收到了读者的来信,很感谢你们愿意动笔写信给我这个无能的小小作者,其是令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感动得五内俱焚。

我拿出信纸和信封,准备好美美颜色又好写的笔,但是,我突然发现!

你们不是没有真实姓名,就是没有地址。(哭。)

真的不是我偷懒不回信,但是,我很怕亲爱的邮差叔叔看到信封上著大大写著「小呆收」三个字会觉得晕眩,更担心亲爱的邮差阿姨把这种信寄给那户人家,会被人放狗追著跑。

还有地址。没有地址,难道要我去海边,把信装在瓶子里面漂流,然後看咱们俩是否有缘?所以,在这边告诉大家,希望能收到回信的可爱朋友们,请一定要记得把地址和其实姓名写上。内不管多歌功颂德成是多唾弃臭骂都不要紧,可以写得鬼画符我也会努力地看,但是,「真实姓名和地址」,请一定要写得清楚一点喔!

谢谢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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