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仙缘传 - xp1024.com
《太清仙缘传》


第一章 棺中人

时光如梭,对于天地而言五千年光阴的流逝不过一次呼吸。

如今六合八荒之上北部有终年积雪的寒溟山,西部绵延万里的远古沼泽鸿蒙魔沼,南部危险潮热的大片雨林,中部热闹繁华的城镇,东部临海大陆五方洲。

盛世繁华,五方洲延伸至东海的一角有名山曰五方山。五方山竹海叠落,云雾缭绕,海崖边晴空万里,水阔天高。

五州大陆中原有两处仙观通了仙籍,往来天仙不绝。其中之一位于五州大陆北部寒溟山,此观名曰太极观,终年积雪寒冷非常,但依然无法掩盖太极观于五千年前的盛况。那时的太极观是五州大陆中升仙之所的翘楚,无一仙观可与之相较。

另外一个便是坐落于东部五方洲五方山上的元清观,可谓后起之秀,因为五千年前的元清观并不如太极观著名,但太极观在五千年前出了变故,从那时起便衰落下去,至今甚至已不被众人知晓。

反而元清观越发鼎盛,经历过香火蒸腾的盛景,仙福深重直通天界。故而从鼎盛的热闹非常慢慢隐退出世俗,竟也如太极观一般就此在五方山上如同消失了一样,平常人不得见,但其名声依旧十分响亮,道之名,知之者甚多。

元清观虽隐匿出世,但依然存在于五方山中,不过寻常人无仙缘是无法看得见也找不到其所在。

……

今日天朗气清,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五方山后山海崖上浮云流动,直直的峭壁下便是无边的东海。

后山整个山顶长满了桃树,没人知道这大片桃林何时被何人所种,只知道五方山的桃林终年开花不败,终年落花不停。

阳光刚刚好洒在了两株高大的桃树中间,大朵大朵的桃花毫不吝啬地飞落,如大片的飞雪。

一片片缓缓落在了树下的一个白玉棺椁上,厚重的玉石底部已经深深嵌入泥土之下,整个棺椁雕满了贴金的流云与山河,棺盖封口四周全是日月星辰,以及穿梭于流云间的成排仙鹤。

此处,五方山后山桃林与世隔绝,独立于前山,唯有山崖边的一座锁云桥与前山相接,这里除了东海便是桃花。这座白玉棺椁静静摆放在东海桃林正中间,棺椁四周什么也没有,除了顶部积的厚重的花瓣外,显得格外孤寂。

一阵风起,将棺椁顶部落满的桃花吹散。

一只柔软纤白的手在风吹起的青纱袖中露出,慢慢抚上了白玉棺椁。

女子周身淡青,简洁温和的发髻上别了一只镶有东海明珠的银簪,甩手扫去了刚刚御风飞落的浮云碎屑,双眼略带忧伤地看着面前的白玉棺。

拂去了散开于棺盖上的花瓣和草木屑子,露出了刻在白玉上的两句话。

她似乎早就知道五方山的东海桃林和孤零零的这座白玉棺,也早已熟知这玉棺上的每一处雕刻,波澜不惊地念出了那两句话:“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恰此时,空中却骤然聚集了些厚重的云层,细如牛毛的雨落下。她是算准了日子,算准了今日有雨,才会前来此处。

抬了抬一双水杏眼,嘴角不禁勾起,“已经五千年了,该回来了。”

一只手却陡然发力,一掌便击在了沉重的白玉棺盖上,整个棺盖顺势滑落坠地。

她缓步至白玉棺前,不敢向棺内看去,仍旧眯着双眼有些紧张地皱着眉头。半晌,才终于还是缓缓睁开双目看向了白玉棺,一瞬间的愣住,眼眶酸涩的很。

因为棺内是熟悉而刺目的一张脸,如火般热烈的红衣,红色的袖摆用暗红丝线绣满了流云,黑色长发散至腰间,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却很平静,五官精致如画,透着死寂的华丽。

如果他不是躺在棺中的话,会让人误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棺外的人笑了,同时带下了泪珠。

“还好,还好。你果然是很少让人失望。五千年来,从无到有,终于凝结成形。我等到了,等到了……”她就这么同这个死人说话,场面甚至有些诡异。

说罢,一只素瓷无华的酒盏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去在接落雨。待雨水至半盏时收回手,弯腰缓缓地触碰到棺中人有些瘦但光滑的脸颊。指尖轻点了他的嘴唇和饱满的丹凤眼,最后将雨水慢慢喂入他的口中。

“侵天地日月精华五千年之久,却也躺在这石棺中五千年了。唯独没有吸收到这天地间的无根之水。饮下这雨水,就圆满了。”

果不其然,在喂给他半盏雨水后,棺中之人的喉咙有微弱滑动,双目也跟着缓慢转动起来。

一缕阳光冲散云层,细雨退去。

死而复生,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好似被雨水浸透的一池秋水,生机盎然。

他原本散落的长发也越发乌黑反射出海崖的日光,有些无风而动。红色的袖摆下,白瓷般修长的手指从衣袖下露出,抓住白玉棺的边缘坐起身,打坐于棺内,生气之茂盛,感染了棺椁四周的草木,随之生发出新的枝条和桃花。

因为过于激动,女子双手紧紧捏在身前,泪眼微笑,她以极深的休养保持着镇定,并无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就站在白玉棺一旁静静看着棺中人打坐,看着他周身越发闪耀的气韵流光。

片刻后,他终于调养好了许久不曾有生机的身躯。略皱了皱眉,因为久不曾映入日光的瞳仁还不适应。

只淡淡地打量着棺外的女子。动了动嘴片,半晌终于发出了声音,“你是谁?”

有几片桃花落下,女子微微一笑,明眸皓齿。“太清天上仙柳印,见过灵君。”

“柳印?”他若有所思,但却一片空白。也不懂柳印口中所言的灵君是谁。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只白玉棺中,更有些难以理解,“我竟在棺中。”

柳印略低头行了一礼,“是,灵君确实在此棺中重返凡世。”

柳印看得出现在的这个人什么也记不得,记不得谁是柳印,记不得五千年前的一切,甚至记不得他自己叫什么。

“灵君可是记起来柳印?或者……记得自己?”柳印问的直白。

棺中人终于站起身,抖落了红色衣袍上的桃花瓣,跨步迈出了那座白玉棺。站在了柳印身前,他比柳印高出一头,身材修长但不单薄。望了望这四周,满是古老高大的桃树和不断飘飞的花瓣,还有桃林之外无际的东海。

最终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黑发轻轻地像水中的绸缎。“不曾记得。”

柳印点了点头,轻吁了口气,才放心地道:“我记得灵君。”

说着她轻轻一笑,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心酸,“其实以我和你的关系,我该叫你公子而不是灵君。

五千年前,你极负盛名,因为你从不让亲者失望,也从不让仇者痛快。你是圣霄琼华元极天王,古太清天的元翊灵君。”说罢,柳印深深地看向元翊。

他只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但最终化为嘴角的一抹讪笑。“五千年前……这么说来,我死了有五千年了。”

柳印点了点头,“这不重要,因为你已经回来了。”

元翊伸开手掌看了看,“我已不是你口中的元翊灵君,我的修为和记忆全都已消弭殆尽。”

说罢,他转身看到了横卧在地上的白玉棺盖,上面雕刻有精美的天宫场景和背弹琵琶的飞天,棺盖正中间竖着刻了两句话“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自言自语道:“萧萧暮雨,栴檀袅袅……我不是元翊了,此后便叫我暮雨栴吧。”

柳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和远处淡金的云雾光泽,轻笑着点了点头,“公子此后便名暮雨栴。世上早已没有元翊灵君,过去的便要放下,过去的永远是过去。

公子的修为会失而复得,因为公子生来不凡。这里是五方山后山,那边的锁云桥便直通五方山前山元清观,元清观世人难觅,公子得天独厚之资,必可入元清观修习,重获仙身。”

暮雨栴转过身,他的长发如水随风轻扬,双眸有星光闪动,伫立于绯烟蒸腾处,眺望半隐半现的锁云桥,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过去的一切,自有缘法。幸而有天地护我,佑我重生……

此中深意,我怎会不明白。只求不辜负天意,习满修为,护佑苍生。”

第二章 落日谷

五十年后,中原王朝动荡不安,战火连年。好在朝中有志之士不在少数,有勇有谋者甚多。

近几年王朝周边蛮夷部族的侵袭都会被顺利打压下去,皆因朝中大将夕敏将军驻守南部雨林边缘数年,近几日南部泽夷越发不安分,战争再次打响。

只是这次之战不同以往,夕敏抗敌不利满门被泽夷屠戮于南泽城中。此次抗击泽夷,还要多亏了朝中另员猛将文向荣,救南泽百姓于水火之中。

……

南泽城中,火光冲天,文向荣带着骄傲与不屑,带着整装的军士穿行在南泽城中,他背后是夕敏府燃起的熊熊大火,身侧是南泽城对他感恩戴德的百姓们。

而一直驻守于南泽城中的夕敏一家三十五口全部被泽夷人杀害,并葬身火海。

文将军击退泽夷人,保住了南泽城。

文向荣胜了,班师回朝,自有功名加身。

……

时光轮转,日月交替。夕星茉含着满腔的痛和恨,她分不清现在是何时,自己又身处何地。

骨骼破碎和血肉撕烂的疼痛,让她浑身发冷。终于,她睁开了双眼,强撑着双手坐起身。

四下里黄土飞扬,无数的黄土坡如一个个山峦一般迭起。

“起来!”突然背后拍了一掌,她转头看去不禁惊住。

让她起来的竟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小怪物,周身皮肤墨绿,眼珠突出大如小孩的拳头,红嘴獠牙,很是丑陋。

“呆子,没看到她双腿插了两只箭,怎么能起得来。”说话者从星茉身另一侧冒出来,周身皮肤土黄,身段细长瘦弱,与绿身怪对比鲜明。

说罢,他伸出干枯的手,一手抓住星茉腿上的箭,一手握住星茉后背裸露出的两只箭,“忍着了!一下子就好。”

还没等星茉反应过来,便从她的血肉中快速抽出了箭矢。

星茉感觉胸腔一阵撕裂,好像有凉风透过。她看到黄皮鬼又出手想要拔出她胸前的长刀。慌忙摆手,这家伙的动作甚是粗略,“等等!这个,我自己来。”

黄皮怪看着星茉,咧嘴点了点头,示意让她自己动手。

星茉皱了皱眉,咬着牙,双手在胸前拍着刀锋,慢慢小心翼翼从前向后将这把钢刀从后心推了出去。她只感觉到像是有什么冰凉如冰一般穿胸而过,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疼。

黄皮鬼见此和绿身怪相视一笑,“看你年纪顶多十五六岁,怎会死的如此之惨?身中四箭又一刀贯胸。”边说着,一人一边搀着星茉的胳膊,将她架起身。

星茉站了起来,并未理会他,这黄皮鬼的身高也不过和自己一般,绿皮鬼就更矮了。她才看清原来自己并非独自在此处,身前身后皆是如同自己一般的人,每个人身侧都有两个长相怪异的人架着,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夕星茉不解,“我既已经死了,这是何处?”

绿皮鬼憨笑两声,“当然是死人该去的地方喽。这就是冥界入口,落日谷。”

星茉心下震颤,原来人死之后真的还有处可去。难道真如传说中一样,这一生的一切都要在地狱中偿还,这一生的一切记忆都会在轮回前消散于无形。

黄皮鬼现在有点喜欢这个眼神坚毅的姑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想,这辈子的所有记忆都将会消散,世上再无此人,也就是说你生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结束,就代表着你已经成为了历史,甚至连历史都算不上,因为可能这世上连记得你的人都没有,何谈历史。红尘往事,莫再贪恋,人总要向前看,在这冥界中得判官定夺,由阎罗判罪,待到刑罚了结,重入红尘。”

星茉听到此处,却十分不甘。突然甩手,“我家中亲人被屠杀惨死!这其中必有冤屈,没有人知道真相,没有人会为他们昭雪!难道就这样结束?”

绿皮鬼被星茉的态度吓到,耷拉着眼睛,摆了摆手,“你……你这娃娃,莫要不甘。人皆有命,天也难管这人间杂事。你既已亡,不看开还能如何?”

星茉听他所言,慢慢冷静下来,黄绿二鬼才敢慢慢靠近星茉,重新站在她身侧。

黄皮鬼看到了星茉眼中的泪水,一滴滴顺着脸庞掉落。星茉很少这样流泪,此刻的她束手无策,心如火焚。

黄皮鬼见她如此,只得稍作安慰:“世间总是公道的,冤屈必然会有昭雪之日,轮回报应没有一处不到的,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现在我们过了落日谷便就算真正进入冥界,我们两人是陪你走过黄泉路和孽镜台的看护。这一路上,你的一切都由我二人负责。”黄皮鬼向星茉眨眼道,“我叫三郎,他叫虎生。”

星茉默默点了点头,她并无心和这黄绿二鬼多说什么。落日谷只有一条满是黄土飞扬的路,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因为这路两旁是高耸入云的黄土山峰,每座山峰上封着自上而下的白帆,每个白帆上黑墨书写着不同的凡世地域名称,像一座座巨大的坟头。随着这条路绵延而走。行路之人皆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终于,路的尽头,不再是昏黄的天光,一面风墙自上而下衔接落日谷的天地。风墙上一个巨大的漩涡狰狞地缓缓转动,黑暗不见底,漩涡的中间不断有湛蓝的闪电肆虐劈下,闪电的电光带动着狂风将黄土掀飞,蓝色的光映在了风墙前的众人脸上。

星茉的瞳仁反射着闪电的光亮,“是不是穿过这风墙,就到了冥界。”

黄三郎点了点头,“过了风墙就是孽镜之镜。十殿阎罗都看着这孽镜,所谓孽镜台上无好人,他们靠这面镜子给你们定罪呢。”

星茉冷笑,“我之罪有阎罗判,杀我全家者谁来管!”

说罢,她不像其他人被闪电漩涡震慑到不敢前行一步。直直地走向风墙,闭上双眼,狂风肆虐带着黄土缠绕上她的双脚全身,她感觉整个人都腾空而起,慢慢被风暴挟持被漩涡吞噬。

等她再次感觉到双脚下是踏实的地面,睁开眼。幽幽莹绿的鬼火飘满她周身目之所及的地方,好像身处满是朦胧星辰的宇宙。

面前百层白色阶梯,上有寒光四射的巨大镜面,高大如宫殿。她身前站了一列的人,排着队缓缓向前一个个朝着那面镜子而上。

“你跑的倒是快!”星茉身侧的黄三郎和虎生喘着粗气,刚刚追赶她而来。

“我都是个死人了,还会怕那面风墙和几个闪电?”星茉只是遥遥望着远处高大的镜子,也不去瞧他二人。

黄三郎看了看她,这丫头好犀利的样子。“那便是孽镜了,你真的不怕照那镜子?”

此时高处孽镜台上一官员装扮的男子正站在孽镜前,镜子中显示了他生前利用职权勾结同僚迫害百姓夺*女财宝的画面。

自己做下的事,此时被公布于众,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双腿不断颤抖。

“孽镜台前之人!谋财害命,荒淫无道!带入楚江王殿继续定罪!”一声如洪钟,震人耳膜,闻者心惊。

原本那人身旁的护卫二鬼,空着的手中突然亮出长叉,双双刺入此人臂膀皮肉,二鬼背抗长叉既将此人拉下孽镜台。

星茉见此看向黄三郎,“若我也被定罪,你和虎生是不是也要用叉子叉着我拖下去?”

虎生和黄三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点不敢看星茉,默默地点了点头。

很快,星茉就已经走过了百层的阶梯。她的面前是如同湖面一样的镜面,镜面上有迷蒙的云雾蒸腾飞转。

星茉身侧两边,站着黄三郎和虎生。他们三个一起看向迷蒙一片的孽镜。

镜面的云雾慢慢向四周散去,有粉色花瓣在镜子里飘落,一切看起来都格外宁静美好,但很模糊,远远的,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宽大的袖袍灌满了风,从天而降。

陡然间天地变色,狂风吹散所有的白云和桃花,寒光一闪,镜面碎裂,镜前的三人齐齐一震。

只瞬间,她觉得胸前湿乎乎的,低头一看,一把细长明亮的长剑探出镜面直直地插入站在镜前的她的胸膛,剑柄用白玉精雕还埋在孽镜之中,胸口衣服荫了一片血。

孽镜之中风云突变,焚起了大火,无数如同红色宝石一样的闪亮的石头碎屑从天而落,半晌,又全都消失了,徒留镜子中间一只素瓷的酒盏,和一朵晶莹剔透的白玉茉莉。

星茉前胸已经被血染透,那把剑也已消失。她慢慢转头,眼神略有空洞地看向黄三郎,“我以为死了就再也不会流血了。”

说罢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黄三郎和虎生赶忙拖住她倾倒的身体。

第三章 千秋弘坤

“她绝非凡人,送去给冥君定夺。”孽镜再次被慢慢聚拢的浓雾覆盖,刚刚的声音响彻整个孽镜台前。

虎生弓着背费力地背着星茉,黄三郎在虎生后面抬着星茉的腿。

他们按照命令带着星茉离开孽镜之境前往冥君所在之处,向他汇报这个小孩在孽镜之中不同寻常的景象。

冥君之位凌驾于十殿阎罗之上,并不具体参与凡人死后魂魄的判罪定刑,但他统领整个冥界的秩序和建设,具有冥界的最高权力。冥君所在之处,就是整个冥界的权利中心。所以冥界才叫冥界,而不被简单的称作阴司。因为这里属于三界之一,甚至比凡间之界更为重要。

很快二人便离开了刚刚的阴霾幽暗之处,眼前是宽阔无边的白色通路,路尽头是九重阶梯,每一重都有八十一个台阶,阶梯向两边无限延伸,显得黄三郎三人异常渺小。

而九重阶梯之后,天光绚丽,金云流动。厚重的汉白玉城门旁边站有两队黄金战甲手握长枪的骷髅白骨。

黄三郎与虎生气喘吁吁地将昏迷不醒的星茉抬至九重阶梯之上城门之前,城门前为首的骷髅护卫伸手拦住他二人。“坤曜神宫圣地,无令者不得入。”

虎生甩了甩绿色脑袋上的汗,“将军,我二人从孽镜之镜赶来。此人不宜定罪,我二人奉命带她求见冥君,劳烦您通报。”

白骨卫士朝着他背后的星茉看了看,点了点头,“明白了,你二者带她在此稍等,我这就遣人通报。”说罢向后招了招手,命一金甲白骨踏云进入城中。

坤曜神宫深处,彩霞婉转,宫殿林立,最为高大富丽的一座宫殿金顶映着有些迷蒙的日光,与其余较小的两个个宫殿组成一个合院,藏在繁茂而被修剪得体的花园中。

这座金顶的宫殿便是冥君的寝殿,此时的冥君千秋弘坤正在寝殿之中,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太过悠闲而流连床榻。

“冥君,您尝尝我这杯,比她的那杯酒好看也更好喝。”一女子声音娇弱绵软。

千秋弘坤粲然一笑,二十左右的样子,柳叶锋眉挑了一下,看向趴在自己肩头的一个紫纱美人,似乎是因为皮肤太过光滑,挂不住她的衣襟一样,她的衣襟即将滑落肩头。

他伸出藏在玄色绸缎广袖下的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你怎知道她的酒不如你的好?难道你偷喝过她的酒不成?”

说着,他接过了紫衣手中递来的琉璃酒盏,低眼笑看向趴在他腿上的一个青纱女子,她整个后背全部露出,如白脂一样反射着星星烛光。淡青的长裙散落一地只勉强遮住她的腰部以下。

青衣抬头迎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冥君可知道自己的眼睛长得很美吗?您这般看着我,婢妾煞是心慌呢。”千秋弘坤的双眼的确很漂亮,长而闪亮,柔和精致下是机警难测。

千秋举杯一口饮净琉璃杯中的酒,它的口感就像这两个被有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美人一样,以绵柔甘甜隐藏掩饰着热烈的危险。

千秋眯了眯双眼,淡淡地道,“你们两个来坤曜神宫有多久了?”

紫衣像水蛇一样慢慢绕上了千秋的脖子,伸出素手替他正了正黑色镶了紫水晶的发冠。轻笑道,“冥君记性可真差,我们二人刚刚到此不过一个月而已。”

千秋点了点头,“你们二人都还年轻,怎么就如此听话?如此安心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中?”

紫衣和青衣怔了怔,心下有些慌张,但她二人看不出千秋的表情有任何异常,他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论是眼眉还是嘴角,几乎时刻都透着静静若有若无的微笑,阳光而年轻。

“我们甘心跟随冥君,您能给我们一切美好的事物。”青衣有些娇羞地接口,她不是没有听出千秋话里的意思。但她们二人是不可能轻易暴露自己来到冥界的真正目的。

千秋缓缓起身,玄黑水滑的衣袖从她二人的皮肤中滑出。他似乎有些不不屑,“我给不了你们二人什么美好,你们的美好所在大概是在我冥界之上的魔界之中吧。”

青衣和紫衣有一瞬间怔住,伸手想要抓住千秋的衣角,却不曾想入手只是一阵黑烟。眨眼之下,千秋已身处两丈之外。

寝殿门外重重帷幔之下,站着千秋自己的黑衣护卫,黑曜石的地面反射着他们紧实的劲装和腰间一触即发的长刀。

千秋背对着她们二人,“如果你们和魔界没有关系,和椒穹芳没有关系,我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可惜,没有如果。”

说罢,他轻甩了下金丝暗绣的黑衣,毫不留情地向寝殿门外而去,“来人,杀。”

站在寝殿门外的两队黑衣禁卫齐齐拔出寒刀,整齐有序地掀过帷幔绕过千秋弘坤从他身旁两侧飞身入寝殿,将紫衣青衣二人团团包围。

千秋长发滑过帷幔而出,只听到紫衣青衣二人尖锐地呼叫和刀锋刺破皮肉斩断骨骼的声音。

门外,一个金甲白骨护卫跪倒在地,他身旁站着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矮个子圆脸小男孩,长相白胖可爱。

千秋用修长的手指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看了看这个十岁的小白胖子,“有什么事吗?”

石叶宣点头,“宫门来报,孽镜遇到一无可定罪之人,要大王定夺才行。”

千秋皱眉,不禁又挑了下嘴角觉得十分有趣,“多少年都没遇到这种事,倒有点意思。走吧,去前殿,把人带过来。”

金甲白骨称是,便快速退出驾云而去。

片刻后,黄三郎和虎生抬着依然昏迷不醒的星茉,瞠目结舌地一路从坤曜神宫正门而入,穿过宽大平整的殿前广场,来到了嵌着金丝的大块黑曜石铺就的大殿,他们两个这是第一次踏足坤曜神宫,同样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一界之主,千秋弘坤。

千秋弘坤坐在大殿尽头高大*的金丝缠花座椅上,黑衣束腰,外罩金银丝绣玄黑广袖袍,头戴紫晶黑冠,面色莹润,双眸修长耀眼看向殿中三人。

石叶宣站在千秋身旁,“下二人,说说吧,怎么回事?”

黄三郎有些被眼前之景眯了眼,怔怔地回道:“回冥君,此人昨日下午入落日谷,我黄三郎和虎生负责看护她上孽镜台,孽镜照不出她的罪,十殿阎罗定不得罪,只得交于冥君定夺。”

千秋弘坤道:“她……是晕过去了?”

黄三郎道:“是,被孽镜之中生成的一把剑刺中,便一直晕着到现在。”

千秋弘坤起身,缓步走至躺在黑曜石地板上昏迷不醒的星茉身旁,石叶宣紧随其后。

他打量着星茉,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身中如此重伤而亡,心下不免感叹。“孽镜上显示的有什么?”

跪在千秋身侧的虎生道:“风云变幻,有大火,有一些像红宝石一样的东西,还有一只酒盏和一个白玉茉莉。哦,还有那把刺伤她的剑。”

石叶宣心内一凛,“你说有酒盏?还有白玉茉莉?”

黄三郎和虎生纷纷点头。千秋弘坤若有所思。他弯下腰,一把将星茉横抱于臂弯。

“她这一生不过匆匆十五六年,自然没什么滔天罪孽。孽镜之中必然不是她这一世的情景。你二人所言的酒盏和白玉茉莉,倒是有些熟悉。”他边说着,边踱步朝着殿外而去。

石叶宣立刻跟上,“大王,难道那就是坠香盏?可是坠香盏已经消失了有五千年之久。如果她真的和坠香盏有关,绝非小事,她也绝非凡人。要如何处置?”

千秋弘坤朝着虎生和黄三郎摆了摆手,“你两人辛苦了,去多领一个月的月俸,下去吧。”

虎生听此,咧着嘴笑呵呵地和黄三郎对视一眼,二人齐声跪谢离去。

千秋用手擦了擦星茉脸上有些凝固的血汗污渍,“坠香盏,当然不寻常。那可是上古神器。”

石叶宣跟着千秋抱着星茉重新返回了刚刚斩杀过紫衣青衣的寝殿。千秋小心翼翼地将星茉放在自己的卧榻之上。

“大王,很少会有器物穿越孽镜而出,更别说伤人。”

千秋点了点头,亲自用温水沾湿了手帕,轻轻地擦拭着星茉的脸和手,擦洗掉她生前搏杀的痕迹。

“所以,她和孽镜的关系匪浅。竟有如此灵力将孽镜中器物化入孽镜之外。难说她不是上古之人。”

因为冥界孽镜出自上古太清天,为太清天第一辈天神所铸。至今,世上能与孽镜有什么渊源的人早已不存在,但凡出现,必然不是当世之人。

千秋的眼中似有流光闪动,他正在仔细看着星茉的灵魂,查看她任何不寻常的气息。但一无所获,就算他身为冥君,也看不透经历过生死轮回之后已成凡胎的灵魂有何不寻常的过去。

千秋弘坤慢慢撕掉了星茉胸前已被热血染透的外衣,取出了小几上的一个瓷瓶,将里面莹白的粉末轻轻撒在星茉还在渗血的伤口上。

“灵魂竟还流血至此,我甚至有些好奇那把刺中她的剑是什么剑?就算是我的沉霞斩,也难以将灵魂重伤至此,更别说那把剑还只是孽镜之中生成的幻影。”千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好像碰到了天下奇景。

他收拾好了星茉的伤口,轻轻将锦被拉起盖在了星茉弱小的身体上,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眉头在变缓,渐渐放松下来。

“今日此人,不许向外透露一个字。”他突然转头看向石叶宣。

“还有,过会去查一下夕星茉这个人,转生为夕星茉之前在我冥界是否有记录案卷,把卷轴带来给我。”

石叶宣缓缓点了点头离去。

第四章 阴谋与狐

时间倒退至夕星茉身死之前五日。

凡世朝中尚书府,顾尚书手中握着一本奏折坐立不安。

“爹,何事如此愁眉不展。”一个十六七岁的窈窕少女轻轻将刚泡好的热茶送到顾尚书面前。

“朝中之事。”顾尚书面色凝重。

少女看到了奏折中的落款为夕敏,心中有所了然。“莫非是夕敏奏的关于泽夷的事情?”

顾尚书看了看女儿,点了点头,“夕敏发来两封急报。一封前几天送来已呈于陛下。一封今早送至,被下面扣下先呈送至我这里了。”说着,顾尚书晃了晃手中的奏章。

“这封奏折里写着我和泽夷首领互通消息的事情,并列了我数条通敌的大罪。我顾家在南泽的营生怕是已经被夕敏那匹夫给断了。更可恨的是他已经掌握了我们在南泽私釆铜矿并与泽夷交易的证据,若陛下看到了定不会轻饶我顾家。”

顾疏苓若有所思,“还好这封奏疏并没有被陛下看到。之前呈送陛下的奏疏写的是什么,父亲可知晓?”

“哼,朝上陛下已经谈过此事。夕敏在南泽陷入困境,请求陛下派兵支援,并清楚地提到他几日后会有另一封奏疏送至。在这本奏疏里绝口不提我和南泽之事,怕此奏被扣下误了军机,反而提出另有一本奏疏还未送至,若陛下几日后不见另一本奏疏必然起疑,他分明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顾疏苓皱了皱眉,她对外的形象一直都是彬彬有礼而且端庄聪慧。

“还好父亲已先于陛下看到了这第二封奏疏,只是,挡得住这一次未必能防的了下一次。而且父亲如何向陛下交代这第二封奏疏的内容?”

顾尚书摇了摇头,“我正愁于此事,这本奏疏简直如同烫手的山芋。偏偏却又不能就这么抛出去,只得自己先握在手里烫着忍着!”

“夕敏在京中可还有人?”顾疏苓问道。

“他一家老小都已随着他前往南泽抗击泽夷人了,留下的也不过老弱妇孺罢了。”

顾疏苓冷笑,“京中无人就表示朝中无人,这岂不是好办得多。”

顾尚书捋了捋胡子,“疏苓可有高见?”

顾疏苓微微一笑,“爹何不欲擒故纵,既然他已向陛下说明还有第二封奏疏,那我们便呈上这第二封奏疏。他已陷入困境竟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那便遂了他的愿。”

顾尚书眯了眯眼睛,“说的不错,我已别无他法。现下便择人仿他的笔迹再写一篇奏疏,写上择我们的人带兵过去南泽。”

顾疏苓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夕敏如此有恃无恐的做法,怕是他的奏章难以作假吧?我听说夕家有陛下钦赐的图腾印章和特制的印泥,一般人做不得假的。”

“是有这回事。”顾尚书说着用手指点了点已经搁在几案上的奏疏,上面确实有一个古朴的凤凰模样的印记。

“此印就是夕家的印,这印泥在月满之夜呈莹粉,平日里则是朱红与其他印泥无异。这东西我早就在他们夕家离开京都前往南泽之时预备好了。”说着他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方圆形雕花的白玉印章和一盒印泥。

“这枚印章是复制的夕家印,而印泥也是从宫中得来的,与夕家所用的是一样的。”

顾疏苓呼了一口气,“原来父亲早就明白夕敏之为人,想到了若他前去南泽必然会整顿南泽城池和所有朝中的产业。所以早做准备复刻了夕家印章。”

“哼,夕敏其人。过坚而固,刚直不阿。现如今我朝周边战事逐步平稳,这还要感谢他十几年的奋勇杀敌。但他还是没明白,什么叫功高震主,太平之世的皇帝最怕什么,当然是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统领过大军的人。所以,你以为我怎么会有这盒宫中的印泥?”

顾疏苓恍然大悟,“父亲的意思是,陛下已经容不得夕敏了,这是陛下赐给您的印泥?”

顾尚书点了点头,“不错。只是陛下从未说过,也从未表达过对夕敏的任何不满。但始终这印泥却不仅仅只是夕敏拥有,圣意如此,难道我还怕他夕敏不成?”

“如此甚好。话说无为而治。事情来了便自有法子解决。且安下心来,我们顾家必然平安无事。”顾疏苓微微抬了下嘴角,便朝着书房里间的屋内深深拜了一拜。

顾尚书也起身,抓起几案上的奏疏凑近烛火,看着火苗慢慢吞噬掉夕敏的这封密报。转身从书柜取出三支长香,借着奏章上跳跃的火焰点燃长香。缓步和顾疏苓一起走进里间屋内。

屋内只有一扇小窗,最里面的墙面上整面墙贴着一张神龛,里面供奉的不是诸佛和菩萨之像。是一只两尺来高的黄铜女人像,雕琢修饰的十分细腻,纱衣舞动如同沐风一样,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双目有神嘴角含笑。最为特别的是这铜像脚边卧着如她一般大小的铜狐狸,毛发的文理都细腻可见,身后有五条尾巴缠绕在女铜像腰间并向上拖住她的一只手臂,其余四条尾巴包裹着狐狸自己。

神龛前有乌木牌位金字书“古先祖灵感莲母仙子”。

顾氏父女跪于此像前,顾尚书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并把三炷香插在莲母仙子像前的小香炉里。

“父亲刚刚怎么求的?”顾疏苓搀扶着顾尚书起身。

“你且放心,我知道你是要修行的。并不会向仙姑胡言乱语,我只说求先祖保佑顾家心想事成,莫要有什么灾难和坎坷。并无恶毒不敬的阴谋诡计。”

顾疏苓一笑,“如此便好,若仙姑有知必然会护佑我们心想事成,也不枉我终日在此向仙姑诵经修行。”

第二日的朝堂,皇帝只是觉得夕敏分两次上奏战事多此一举,但最终只当是根据当时战况商议营救将领人选的时间间隔。这第二封奏章也确实提出了现下紧急的军情,以此推选朝中谁是最为合适带兵进行突围和营救之人。皇帝便按照第二封奏章推举之人带了一只精壮部队快马加鞭奔赴南泽。

……

此时此刻的坤曜神宫正殿,千秋正如常一样坐于案前,处理成批繁复的冥界事务。

石叶宣一身小白袍子踏入殿内,将一卷金色卷轴呈于千秋面前,“大王,这是夕星茉的灵卷。关于她上一世的事情,冥界之中毫无档案记载可查。现有的也只有这幅今世的灵卷了。”

千秋捏了捏额前眉心,俊朗的面上有些许疲倦,点头道:“想来也是,上古之秘辛岂能留下可供后世查证的痕迹,未免也太过辱没了太清天的实力。”

石叶宣便将金卷放在了千秋面前的案上,慢慢打开,铺陈开来……竟是一卷夕星茉生平的画作。

千秋的手指点于开篇的几行字迹上:夕星茉,亡于冥弘武五千六百零七年……

千秋念着念着,星茉今世的生平展开于坤曜神宫大殿之内,前十几年不过平平,多是跟随其父夕敏将军戍边而举家搬迁定居,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直至前几日……

……

南泽城中,兵临城下,夕敏几次上书请求派太医前来皆被宫中搪塞,说其太过无礼,太医们怎可离宫,难道南泽就无医可用吗。

确实无医可用,因为他们身处潮热地区,泽夷人利用环境大肆制造毒气吹入城中,闻者头痛呕吐,医者只说是泽夷人饲养的毒虫之毒却根本找不到解毒之法。久之中毒之人便会腹泻不止,皮肤起湿疹慢慢溃烂,军队会因此失去战斗能力。

夕敏与泽夷人交战许久都不曾碰到过他们使用这种毒物,这次泽夷人如同破釜沉舟一般,终于采用毒气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看来交战已到了焦灼之时。

南泽城因此四处围困,整个城中乌烟瘴气,泽夷人一直不断地向城中扇入毒气,他们想要兵不血刃将南泽城变成坟场。

今日已经是派出第二封奏折的第十天,夕敏和所剩不多的将士们都卸掉了厚重的铠甲,因为实在是太热了,他们不断地用绿豆水浸泡棉布,围在口鼻处来削弱毒气的毒性。

“爹!爹!”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气喘地从城楼的台阶处传来。

“茉儿?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回去!”夕敏有些焦急,急忙摘下自己口鼻上的棉布在绿豆水中涮了涮,捂在了刚刚跑到自己身前的十五六岁的女孩脸上。

“奶奶她头痛欲裂,呕吐不止。怎么办!已经没有药了!”她满脸都是泥水汗水,隐约有泪水从眼中涌出。

夕敏望了望远处混沌的天空和城下围了一圈的无数泽夷人还有巨大的风筒,卷起黑浓的毒烟不断向南泽城中吹来。

“你母亲呢?”夕敏的妻子已经怀胎七月。

夕星茉点了点头,“还好,只是无力走动,一直躺着。”

夕敏咬了咬牙,明知道城下是无数陷阱,但这种坐着等死和看着亲人等死的感受真的很差劲。“众军士们!援兵今日便到!他们必然会在外围打散泽夷人,我们冲出城,和援兵汇合!”说着拔出宝刀率先冲下城墙。

众军士听到此都精神大振,南泽城中已死伤无数,整个城池被毒烟笼罩数日之久,如同炼狱。他们都按耐不住想要破城而出。

只有夕敏知道,援兵根本还没有到的迹象。刚才他已查看过四周,毫无马蹄踏远到的动静。

第五章 血战

文向荣如期帅军抵达南泽城外,却一直蛰伏于城外山丘之上,并不曾出兵救援南泽。

前方一探子来报:“报!将军,前方泽夷将领密函。”说着已经密函呈给文向荣。

文向荣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无不屑地扯开了密函,看完冷哼一声。

密函所言,泽夷同意退兵于南泽雨林,不再骚扰南泽城,条件是文向荣必须灭掉夕敏,并每年将南泽顾家铜矿产量一半交给泽夷。而这顾家指的自然是顾尚书,而这位文向荣将军就是当时顾尚书举荐的援军将领,其妻弟。

文向荣届时便点火烧毁了密函,只吩咐众军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

远处南泽城,夕敏心内知晓,坐等援军怕是无望,南泽城内百姓已断粮多日。他和所剩不多的军士们已没有多少时间等下去。

“众军士们,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南泽城还要靠我们去守护!我们去摧毁泽夷的毒风筒!”夕敏挥汗如雨,站在城墙上对着同样在城墙上戍守的军士很喊道。

众人一呼百应,夕敏为首一同冲下了南泽城。兵分多路,冲向围绕在城外的毒风筒而去。

这一路似乎异常顺利,夕敏众人并未遇到箭矢陷阱,众军士很快就杀到了数十个大型的毒风筒周围,和守护毒风筒的泽夷人拼杀在了一起。

血汗四洒,一个接一个的毒风筒被夕敏众人砍倒……

远处的文向荣一直站在山头上,观察着低地势的南泽城外,夕敏终于按捺不住出兵去摧毁一直向南泽城中扇入毒气的毒风筒。

唇角勾起,“众将听令!”

一时间,山头兵马涌动,文向荣道:“火流星,准备!”

城下,夕敏众军奋力拼杀誓死守卫在毒风筒周围的泽夷兵,阻止他们手摇风筒的摇杆,将自制的毒气吹入南泽城里。

一座座高耸的毒风筒被砍断,倒塌,风筒中心中空,以供燃烧的毒药向上排送毒气,并由上端的大扇叶吹动扩散。

所以在这些毒风筒被砍断,露出中空之时,夕敏似乎看到了什么粘稠的血红随着风筒的破碎迸裂而出,好似这些风筒也在流血。

不过转瞬,他大惊,“不好!”

他四下张望,挥舞臂膀,失声大喊,“住手!快撤!快撤!”

只不过他话音刚落,只听嗖嗖几声,夕敏部众头顶有火球划过,不过瞬间,在将士中轰然炸开。

一片哀嚎,残肢携带着血液四下飞散。

又是嗖嗖几声,夕敏抬头,之间天空黑色毒烟密布,无数火流星划破黑烟,纷纷坠落,在他四周绽放,爆裂。

原来这毒风筒中迸裂流淌出的红色液体,正是红色的火油。此时再遇杀伤力巨大的火流星,南泽城外夕敏众军几乎伤亡殆尽,如同巨大的焚烧厂。

夕敏浑身是血与红色的火油,他有些痴痴地转身,看着自己的军士在火焰中哀嚎打滚,火流星一个接一个砸在他的身旁,震耳欲聋。

很快,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四周除了毒烟便是火焰,这片坟场像是有人故意安排,让他葬身于此。

这火流星,本是他引以为傲的发明,只有本朝才会懂得如何制作,绝不可能是泽夷人为之,此时的夕敏已然明白……

胸中憋闷,不由地一口热血喷出,他跪地一拳一拳地砸着地面,愤然哭嚎,“陛下负我!”

又是一颗火流星砸下,火焰一下子窜过天际,夕敏最终淹没其中。

夕星茉满脸泪痕,站在尽是浓烟的残破城墙上,亲眼目睹了城墙下的一切。

火焰逐渐熄灭,城下早已黑灰一片,焦土和烧焦的尸体,冒着淡淡的青烟,那股味道直冲星茉的脑仁。

……

文向荣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南泽城下,不由地冷笑,勒了勒胯下马儿的缰绳。

“骁骑兵听令!立刻换上泽夷兵的衣服,进城!”

文向荣话毕,便有一只数十人的军队全体套上了泽夷人的衣服,策马踏破了夕敏等众人焦黑的尸体,破城而入。

星茉依旧怔怔地望着城墙下,突然发觉一只骑兵入城,在城中肆意烧杀抢掠。

星茉暗道不好。便急忙擦干眼泪,使出轻功快速飞身而下,急忙向夕府奔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夕府大门已破,门口有数匹马缰绳散乱。

星茉小心翼翼侧身蹭着门边,原本整洁有序的夕府内山石毁损,数个家丁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内院入口的拱门外。

星茉心下震颤,深吸一口气生生憋回了眼眶中的眼泪,她越过拱门,便听到哭喊声不绝于耳……

沾了血的刀剑散落一地,正有三个泽夷兵挟持了一个婢女,生拉硬拽地往内院而去。星茉顿时气血上涌,脚尖一挑,地上一把刀飞入手中。

猛然向前一跃,刀锋直入其中一个泽夷兵后心。其余二人看到中间那人被刀锋从后贯胸而死,立刻将婢女推倒在地,皆拿起兵器。

星茉却快如闪电,拔出刀飞身旋转于半空,刀尖一并划破对面二人喉咙……

“小姐!小姐……快去救救夫人和老夫人吧!”婢女在地上放声哭喊。

星茉一个闪身便入了内院,果不其然,只见内宅门口,五花大绑了星茉的祖母、母亲、表妹、两个婢女和一个管家。

数十人看守在侧,为首的泽夷人叫嚣:“说!证据在哪?”

话毕,便有人提了刀架在了管家脖子上,“你和另外两人都不是夕家的人,只要你们说出来夕敏将铜矿的证据放在哪,我们就放了你们,如若不然,也只能跟着夕敏去地狱了。”

管家愤恨,“呸!你们这群畜生,除了欺辱老弱妇孺还能怎样!朝廷迟早会将泽夷绳之以法!”说着深深看向那两个婢女,点了点头,扬起脖子擦过刀锋,血喷出老高,提刀之人猝不及防,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几乎同时,那两个婢女口吐热血,倒地而亡。有人过去探了探她二人的鼻息,“贱人!咬舌自尽了。”

为首者不屑,“将我们泽夷绳之以法?你们夕府果然都是些有眼无珠之人,有今日也怪不得谁。”

说罢,便嘱咐身后几人,“用刑!”

几人领命,生拖着夕家妇孺,从各自背囊中取出数十钢针,一根根插入夕家人的手指甲盖里,生生劈碎指尖的骨头。

星茉表妹哭喊叫骂,“畜生!你们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们全家被钢针穿心而死,永世不得超生……啊!”

一旁拿针之人听她所言厌恶至极,手抓了三根长针,猛然直戳入表妹眼球之上,“看看是谁先不得超生吧。”

眼睛爆裂的疼痛教她生不如死,哭声撕心裂肺。

正此时,一把长刀携风直劈过来,很准之极,刀锋命中刚刚施刑之人前胸,一刀毙命。

众泽夷人大惊,为首大喊:“谁!”

却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立于内院门口。

他不免笑出声,“我当是谁,想来这便是最后一个夕家余孽!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拿下!”

说罢,便有五六人将星茉团团围住……

“茉儿!茉儿快走啊!茉儿快走……不要伤害我儿!”星茉之母散发哭喊。

眨眼之间,刀剑皆向星茉袭来,她自小随父习武,资质极佳。身法灵活,不过几招便躲过了袭击,转而腾空翻转于一人身后,双臂抱其持刀一臂,借力打力,将刀锋横于对方脖颈之上,快速划过,顺手夺过了其手中的刀,不过眨眼间已杀一人。

四下皆惊,为首者皱眉,“愣着做什么?难道我军竟抵不过一个小姑娘不成?”

话毕,众人纷纷以兵器探之,星茉手中长刀翻飞,骤然一股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气势。对方数十人将星茉团团围住,却依旧不料到她身法快如鬼神。但凡不怕死前去挑战刺杀夕星茉之人,皆被她三招之内了结性命。

为首者暗道不妙,难不成今日是踩在了活阎王头上,夕敏怎会有身手如此厉害的女儿。一时间心乱如麻,摆手,届时星茉祖母、母亲、表妹身后皆出现一人持刀架在每个人脖子上。

“娃娃!你再不束手就擒,她们几个可就要人头落地了!”

星茉一震,手下动作一滞。

“茉儿!不可放下兵刃,我们夕家,性命可丢,气节不可丢!战斗下去!战斗下去,才能活!”星茉祖母话毕,挣脱着撞向身侧的石柱上,*迸裂。

为首者震惊,见星茉似乎被再次激怒,她眼中血红,怒吼一声,挥刀便又斩杀两人于脚下。

“你且住手!难道你想看着你母亲死吗?!”为首者再无法承受,将星茉之母拖至身前,刀剑直指她的肚子。

见星茉果然停下了动作,可手中依然有刀,其他人也并不敢轻举妄动。

为首者咬了咬牙,手中刀尖缓缓压进星茉母亲的肚皮之下,血注因为压力喷射而出,威胁道:“扔掉刀!不然我就戳破了这层肚皮,一尸两命!”

星茉见其此,心急如焚,但她却突然感觉不到接连失去至亲的痛和筋骨损伤的疼,只有恨,她恨,好恨。

恨那些火,恨那些吞噬掉父亲的烈焰,她恨这座城,恨它禁锢了夕家,让夕家以全家之力保它无虞,她恨这座城里的所有人,恨他们的麻木不仁,恨他们不知何为援手。

她仰天长啸,刀脱手坠地。

几乎同时,为首的泽夷人疾呼:“放箭!快!”

数十只飞箭从他身后嗖嗖窜出,星茉翻身躲避,灵蛇一般快速抓过身旁一人挡在自己身前,数只飞箭将那人几乎射成筛子,星茉一把将他推开,使了最大的力气向前,再向前。

她穿过箭雨,只是向前奔跑,她要她们都活下去,她要救她们离开这里。

却感觉背后一凉,她完全忘了她的身后有多少人拿着刀剑要将她砍死。一刀落下,她的后背已皮开肉绽。

又是五只飞箭,这是最后的五只。

她很累,血在飞速流逝,很累。

她的动作已经太迟缓,只听噗噗接连四声。

两只箭各没入她的双腿,两只穿胸。她踉跄几步,再向前几步,只要再向前几步。她就能摸得到母亲落在泥土里的手。

可惜,这段距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远太远。她终于还是摔倒在地,趴在了敌人的脚下。

为首的泽夷人终于舒了口气,猛然挥手,手起刀落。

三颗人头落地,血色弥漫,盖住了星茉双眼。

她坚持着,挣扎着,要从灰尘里爬起身,爬起来去杀掉眼前之人。

可是却被一脚踩在后心,死死踏入泥中。一把钢刀冰凉刺骨,灌满了力道,从她的后心插碎了肋骨,刀尖直透前胸,没入泥土之内。

星茉呕出一口鲜血,睁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目,瞳孔逐渐涣散无光。

……

一声口哨,似是完成任务的暗号。片刻,文向荣与众军骑马踏破夕府的狼藉,来至内院。

很是不耐烦地呵斥为首的泽夷人:“找个证据,灭了夕家竟用了这么久?!废物!如此怎能不让人生疑?!”

院内的泽夷人纷纷脱掉泽夷人的衣服,露出了文向荣军中的服饰,“回将军,证据未曾找到,只因夕家人太难对付,我方死伤惨重。”

文向荣无话,只整顿军队,从夕府鱼贯而出,而身后的夕府却不知怎么燃起一场大火,所有的所有都毁于火焰之中化为乌有。

文向荣帅军离开南泽,因拯救南泽城免受泽夷屠戮,备受夹道百姓赞誉。

……

坤曜神宫内光影流动,骤然暗淡。

星茉此生的灵卷内容皆已被千秋读完,刚刚呈现于大殿内的光影就是星茉此生的遭遇。令千秋与石叶宣唏嘘不已。

石叶宣帮千秋收起了这幅灵卷,“她死前竟然经历过如此焚心噬腑的痛楚。”

千秋脸色黯然,“灵卷上显示的要比她知晓的多得多,现下不可让她知晓过多,以免有碍我们获取坠香盏。”

石叶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明白。”

第六章 冥灵血契

千秋和石叶宣一直就这么待在星茉身边,终于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双眼。

入眼又和刚刚的景象完全不同,满眼的华丽*,满屋子的淡雅馨香,自己竟身处暗金色的床榻和锦被中。眼前床边坐着一个玄衣人,整个人干净整洁气韵潇洒,床外地上站着一个一身白袍的小男孩。

千秋见星茉醒来,星目浅浅一笑,“不要怕,我们不会伤你。”

星茉咬着牙慢慢起身,她并没有怕什么,只是奇怪莫名。“我记得刚刚是在孽镜台上,不是要给我定罪而判刑吗?这又是何处?”

千秋看着面前这个孩子,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有着和年纪不符的冷静,却像极了一个故人,只是这人也去世很久,但难免还是会因此对星茉异常温和。

“这里是坤曜神宫,我的寝殿。我是这冥界之主,孽镜上显示的明白,你无罪可定。”

“坤曜神宫?”星茉终于难掩激动,“你说我无罪?无罪是不是就是说我不用去十八层地狱里受刑?我还用轮回吗?”

千秋见她如此,不免笑出了声,“是。没错,你不用去十八层地狱中受苦。至于入不入轮回,就要看你怎么想的了。”

星茉慢慢扶着床边下去,她始终觉得就这样躺在别人床榻上很是失礼。

石叶宣从一边过来,朝她咧嘴一笑,“我是石叶宣,大王的内侍。你难道不愿入轮回重返红尘?”

“我要重返红尘!可不能忘却今生之事,若我忘了便再也没人能记得我夕家是如何含冤被屠,他们如何能瞑目?”

千秋道:“你可曾记得自己在孽镜中看到的?”

星茉眯了眯眼睛,“我只记得火光冲天,我几乎能感觉到它炙热的温度,再近一步就能将我灼伤。还有就是一只酒盏,一把利剑。”

说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衣衫上胸前干涸凝固的血液。“那把剑如同被人从镜中掷出,是要杀我。”

千秋问道:“你是否认识那只酒盏和那把剑?”

星茉摇头,“那个酒盏实在是长相平常,就是一只外表普通无华的素瓷酒盏。酒盏上空飘着一颗几乎透明的白玉茉莉,这倒是有些特别。至于那把剑,我只记得很亮,光泽与平时我所见过的宝剑明显不同,剑柄下的剑身似乎刻有字,但我看不清楚。”

至此,千秋弘坤和石叶宣相视一眼,二人内心都已了然,那的的确确就是消失了五千年之久的坠香盏。

而坠香盏是上古之神物,相传它最后一个主人就是五千年前太清天的圣霄琼华元极天王,是上古天界数一数二的人物。

坠香盏的存在直接关系到天界,冥界和魔界的关系。

正如星茉所言,坠香盏消失之前曾被一分为二,一个是外表普通的素瓷酒盏,另一个是朵白玉茉莉,而相传这朵看似温柔,晶莹剔透的白玉茉莉,并不是什么被人玩于手中的把件,也不是在书桌上增添意趣的装饰。而是这天地间真正的利器,斩佛杀神无一不破。

所以但凡和坠香盏有关的人和物,都不寻常,哪怕目前为止千秋和石叶宣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个叫夕星茉的小孩到底哪里与坠香盏有关,哪里和孽镜有关。

星茉看千秋和石叶宣二人若有所思,“敢问冥君,我可否重返凡世?我可否在冥界见到我的家人?”

千秋淡淡一笑,眼中流光滑动,“你的家人?如若跟你一同逝去,此时此刻也早已洗去了记忆判入了地狱之中,冥界地狱,无罪之人不得入,有罪之人不得出,此生你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不过重返凡世当然可以。只是,你肉身早已被毁。已现在这个叫夕星茉的魂魄返回凡世红尘,要一具与真人无异的身躯。”

“冥君可以帮我吗?”星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个所谓的冥君有多么不可一世,他并没有像他的名号一样让人闻之生畏,反而甚至觉得他有些亲切,所以星茉对他说话丝毫没有什么紧张之感。

千秋不免笑了两声,“你这丫头,凭什么就这么笃定似的觉得我会帮你呢?”

“你若不准备帮我,怎么会和我在此说这么多,岂不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我想冥君身为这一界之主,大概也没什么心情和我这个新死又无足轻重的人浪费时间吧。”

石叶宣心内暗道,你当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之人。如果能得到关于坠香盏的消息,便有了足够的把握能稳住目前一触即发的三界局势,对冥界魔界亦或是天界来说,至少都是一张保底的牌。

千秋点头,柳叶锋眉轻轻挑起,“我助你返回人世,你需和我定下契约,今生今世,不得叛我冥君千秋弘坤,我要你忠心于我,我生你生,我亡你死。”

石叶宣一惊,大王竟然要以冥君的身份和这个凡人定下冥灵血契。这种契约只有冥界之主才可以与他人订立,契约生效之时,冥君的命运便会越过乾坤天地的安排,因冥灵血契而改变,与契约另一人的命运交缠。

若与冥君订约之人有异心,便会立刻被冥灵血契反噬,灰飞烟灭。所以千秋对星茉强调,她必须忠心于他。冥君会将此人看做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因为此人是绝不会背叛冥君的。同样,此人对冥君所提出的一切合理心愿请求,冥君都能轻松帮他实现。

良久,星茉似乎有些明白点了点头,“你生我生,你亡我死。”

千秋微笑,如星辰一般闪耀,站起身缓缓走近星茉,略俯身侧脸几乎贴到了星茉的侧脸。

“冥灵血契,我帮你达成一切心愿,从今以后,你只属于我。”

说罢,有细风携着整个大殿的香气吹向他们三人。千秋的玄色袖袍微微扬起,一把泛着紫色光晕的细长直刀出现在千秋弘坤右手中。

他伸出左手拉住星茉的一只手腕,“可能有些疼。”

说罢,沉霞斩一横,轻轻划过星茉和一旁千秋自己的手腕,有细细的血线沿着刀锋一闪而过。

星茉看到千秋白而闪亮的手腕处溢出一道鲜血,飘在空中如一条小蛇,在细风中如游在溪流一样,寻到了星茉瘦小手腕处得伤口,瞬间如烟一样顺着星茉的伤口滑入她的血肉里。

星茉只觉得有什么像冰水一样灌入整个臂膀,进入心脏。瞬间的刺痛像闪电劈中五脏六腑,她强忍着弯下腰。

千秋收起沉霞斩,右手手指轻轻划过伤口,瞬间恢复如初。

突然,他一把将星茉整个人抱入怀中,玄色袖摆几乎将星茉全部遮盖,千秋感受着她极力忍耐着周身血管痉挛的不适,极力安抚着臂膀中几欲破碎的灵魂。

“你很坚强,我果然没看错。从现在起,千秋弘坤就是你登高的阶梯。”

星茉抬头,触到千秋的双目,好像隐藏在宁静黑夜中的星光,她没有理由地选择相信他。正是因为她的一无所有,她深深埋藏于心里的软弱,正渴望一个依靠。

石叶宣暗道,大王这是将所有有关坠香盏的人和消息全部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如果坠香盏真的重新出世,那大王必然是第一个获利者。这也难怪,此时此刻,面对椒穹芳魔界的威胁和压力,他没得选。和夕星茉订下冥灵血契是目前占得先机的最好办法。

“明日,我会根据你现在的灵魂生发出血肉骨骼,造出你的肉身。届时,我与你一同去人世。”千秋看着星茉道。

千秋弘坤在臂弯里用修为抚平着星茉的痛苦与不适。她已经感觉好了很多,“和我一起去哪?”

“去五方山元清观,我要你在元清观中修炼筋骨,增长修为,突破凡胎的桎梏,顺理成章地成为天界之仙!”

石叶宣心下了然,夕星茉上一世必然不凡,只是今生今世不过肉体凡胎。如果她真的和坠香盏有关,只有重新升仙,那么深埋于她的机体血肉和灵魂的坠香盏之事才有可能被唤醒。

第七章 闯入元清观

细雨纷飞,千秋一身墨色束腰剑袖,一只手拉着身旁的夕星茉缓步于少有人烟的五方山竹海中。

雨水打湿了他们二人脚下滑腻的泥土,千秋挥手,一层半圆如彩虹一般的透明罩子浮在他与星茉二人头上,遮住落雨。

夕星茉现在的身躯由身旁和她有着契约的冥君造出,她不免觉得他的手法真的不错,这血肉之躯崭新又富有生机,连一个细小的疤痕都看不到,她很是受用。

她对千秋弘坤没什么太多的话可说,但还是冲他笑道:“多谢冥君能助我回来。”

千秋瞥了她一眼,“不必如此客气,你我之间不需要这样的客套话。

做一件事情自然有理由有目的,就像我为什么选择你和我订立冥灵血契一样,因为你对我而言有价值,值得我和你立约。而你,需要我的力量返回这人世,你无所依靠,有我做你强大的靠山,帮你实现心中所求,咱们算两不相欠。”

星茉无言,心内有些不屑。

千秋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屑,“我希望你明白,你的这一生已经完全属于我,你和我生死相依,你要听从我的安排,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既然是交易,如果我们能成为挚友是万幸,不能则也没什么纠结可惜。”

星茉看了看他长而闪亮的双眼,那明明是很柔和的一张脸,还有挂着淡淡微笑的嘴角。从这样的嘴里说出这么理智而冷静的话,让她觉得很是奇怪。似乎他并不是该说出这么刺耳的话的人。

“好,我明白。不过,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既然是一类人,我们会成为挚友的。”

千秋弘坤不免笑出声,停下脚步看向身边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的小姑娘。

一样的人?这世上有几人敢言和冥君是一样的人?他许久不曾听到过这样的话。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曾经这么对他说过,而那个人也的的确确和他维系了绵延千年的深情厚谊。

但他们之间的情谊却不得不经历坎坷,似乎有天定的结局去无疾而终。因为那人不是别人而是已故的魔界之主,他的母亲也正是现在的魔界之主椒穹芳。这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椒穹芳,仅仅因为他们的立场是敌对。

他突然懂了夕星茉为何会如此熟悉。“你这丫头,有点意思。”

雨渐停,山路无边。千秋的面前赫然伫立了爬满青苔的青砖围墙,一堵朱红的厚重木门嵌在墙面上,上青石深刻“元清观”。

门两侧同样青石雕着,“抛泥胎升仙之始,弃法门元清为终。”

千秋眯了眯眼,“果然是元清观,好大的口气!”

而此时的星茉眼前却依然是无尽的竹海,“什么好大的口气?”

千秋弘坤道:“元清观到了。”

星茉皱眉,擦了擦眼睛,“哪里?我怎没看到。”

“你毫无修为法力当然看不到,元清观外皆是结界,就是为了防止被人看到,找到。”千秋轻笑。

“为何还要怕被世人看到,难道这些庙宇宫观不都应该广纳香客吗?”

“曾经的元清观是广纳香客的,但那是三五千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元清观,是直接和天界相关的。也就是说,元清观在一定程度上是天界在俗世红尘的根据地。”

“你安排我来此,料的定我能达到你的要求?你所说的筋骨体魄直到灵魂的升华?我能在这……元清观中化掉肉体凡胎?”星茉并不甘心于千秋弘坤给她计划的人生,她重返人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来什么庙宇宫观修炼自体,哪怕是如他所言的得道升仙。

她只想要知道屠杀夕府之人是谁,她的目的是让那些所有设计陷害夕家的人给夕家陪葬。但千秋弘坤却想要将她带出凡界,这完全脱离了她的初衷。但他是契主,他会实现她的心中所求,而这前提是她首先要听从服从他的安排。

千秋抚了抚今日略显低调的墨玉发冠,“你可知多少人梦寐以求,拜入元清观门下?”

星茉摇了摇头,她自小便常跟随夕敏征战而辗转四方,对于中原流行一概不知,更不懂这些脱俗出家的事情。

“凡人的寿命不过匆匆几十年,帝王们都渴望长生不死,更何况这芸芸众生。但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永生,就连神仙也不是不死之躯。但生命的延长依旧充满诱惑,而升仙便是途径之一。元清观,因为其浩然正气和不俗的修为成果,出过不少得道高人,自然最终被天界所看重。能接近元清观,就等于接近了天界,接近了成仙也同样意味着接近了长生。”

星茉若有所思,“我不看重长生,想必你也不是贪恋长生之人。你究竟为何一定要让我脱胎换骨,去登仙途?”

千秋微笑,半晌,倒也说得直白:“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冥界安然无恙,太平顺遂。”

星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千秋,她好像看到了千秋的双眸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她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问下去,问他,夕星茉和你千秋弘坤的冥界有什么关系,他必然是不会说的。

更何况千秋弘坤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在也不是生命中一个简简单单的过客。她逃不过他的安排,也不能背叛他的安排。

星茉只得将血仇铭刻于心,暂时按捺。

想明白了这些,便是粲然一笑,“那,就带我入元清观吧。”

千秋抬了抬嘴角,似乎有些欣赏她的态度。

星茉只见他踏前一步,缓缓抬起右手,陡然间一把淡紫色流光的细长直刀出现在他手中。

星茉认得那把看起来有些像剑一样的刀,千秋弘坤曾用它划破他二人的手腕,这就是他的沉霞斩。

沉霞斩在千秋手中跃跃欲试,星茉觉得面前的空气越来越热,将刚刚雨过的凉爽一扫而光。她不免后退几步,因为沉霞斩附近的空气好像被点燃一般,她看到空气灼烧般地如水波一样蒸腾而上。

星茉脚前的翠竹落叶都已被炙烤的焦黄,只见千秋快速抽刀从上而下划过他面前的空气。

他面前的空气向一块巨大的帷幕,中间被沉霞斩划破一人大的口子,破损处燃烧着一圈火焰蒸腾,在半空跳跃,肆意地燃烧着元清观外的结界。

星茉睁大双眼,果然如千秋所言,火焰之内,是青砖红门,元清观的大门。

千秋淡淡地收起沉霞斩,跨过结界燃烧的缺口,墨色的衣摆仿佛根本不惧蒸腾的火焰。

他转身看着结界外的星茉,“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星茉看了看面前的火圈,有些无可奈何地后退了几步,冲刺几步一跃而起,直直穿过火焰,却不曾想收势不急,撞在了千秋胸口。掀起了一阵带着他体温的迷迭香气。

千秋有些无语,出手不无轻柔地按住星茉的肩膀,才避免她更加得寸进尺的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转身轻叩红漆木门,咚咚的声音在山谷中异常悦耳响亮。

半晌,木门轻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道童探出脑袋,打量了下面前二人。“今日元清观有法会,师尊吩咐,来访还请改日。”

千秋略低头瞥了他一下,不无轻蔑,“是何法会?”

道童觉得此人很是目中无人,便没好气地道:“元清仙观,自然是天界之法会!还请你们改日再来!”说着便要关门。

千秋出手按住了红漆木门,那道童咬牙使力却挪动不得半分。

“天界法会?来者有谁?”千秋嘴角微抬,声调却威严冰冷。

道童不禁怔住,又见他手下力气极大,不得不答,“天界金仙到访元清观,你们若要找师尊,他老人家是绝无时间接待二位的,二位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改日前来也好。”

千秋冷笑,“金仙?……那冥君到访,你们师尊有没有时间?”

说罢,手下发力猛然后撤,红漆木门被他直接向外拉开,带着扒着门牙的小道童一起,被甩在了千秋身后,惊的他不禁大叫两声,一个没站稳,双腿打弯儿,坐倒在地,疼得直咧嘴。

千秋转身,朝着星茉伸出手,“到我这里来。”

第八章 不速之客

星茉点头,把手放在了千秋弘坤的掌心里,侧首看到了仍坐在地上表情痛苦的小道童,微微叹了口气。

他与她一同跨过了对于星茉而言不低的元清观门槛,入眼林深氤氲,霞雾婉转。脚下不太平整的石砖路,石头的缝隙里长了浅浅的青苔,诉说着元清观绝不年轻的历史。

巨大的银杏和楠木错落有致,红墙灰瓦的殿宇绵延山势,节次鳞比。

原来这扇并不宏伟的红漆木门里却藏着这样广阔绚丽的风景,他们面前是修葺平整的大广场,广场的中央是一处青石八卦经台,台上空寂无人。广场的尽头有爬上山间的多路石梯,在山崖和林木间纵横开来,通向不同的殿宇。

千秋和星茉打量着元清观的四周,几乎同时发现了在山腰处的一座大殿,红墙金顶异常耀眼。

届时,那个被千秋甩出元清观的小道童耷拉着脑袋起身,已关上了元清观的大门,朝着山间近路飞奔而去。

千秋不是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他当然需要他跑去向元清观主汇报,有人私闯入观。他一向都是只等着别人来迎他的,像今天这样的待遇已经让他很不满意了。

星茉也看到了在山间石梯上奔跑的小道童,轻笑道:“你一直都是这么不受欢迎吗?”

千秋斜眼看了看星茉,不屑道:“那要等一会你才会知道,本王到底受不受欢迎。”

星茉轻哧,嘴角带了些笑意,却转头不去看他。

果然不出片刻,远观那座红墙金顶的大殿有零星响动。一干仙衣缥缈,淡彩流光的人从里纷纷踏门而出,瞬间云烟蒸腾,竟有许多人脚下生风,踏着浓密的白云浮烟直接从上而下,落在了元清观广场的尽头山脚下,就在千秋和星茉二人远处的对面。

同时,山间石梯上也聚满了身着灰白纱衣道服的人,大部分也是从那座红墙金顶的大殿中出来,都沿着石梯向下,慢慢聚在了元清观山门广场。

星茉有些吃惊,转头看向千秋弘坤,他却挂着淡淡的微笑,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看着面前越来越多的众人。好像意料之中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星茉见她如此,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轻咳了两下,稳稳地站在千秋身侧。

元清观众人为首者有四人,最中间站着的是一四十来岁的人,花白中长胡须,灰色轻纱道服,手持拂尘。他左手边一青衣女子,鹅蛋脸庞,纤弱淡雅。紧随着她身旁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紫纱道服女子,不苟言笑,很是肃穆。

白须者右手身侧,一男子红色广袖,黑色束腰上暗金刺绣,黑发利落地梳在脑后,金丝坠着三颗茶晶珠子在他发冠弯曲的弧度中轻轻摇曳。

千秋隔着老远就已瞩目于此人之出尘,不免怀揣着好奇去打量了这个人。眉眼如藏在云烟中的山峦一样,淡然悠远。身量和自己差不多,但总觉得好像比自己多出些什么处变不惊的气度。

他不免有些叹服,同时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但始终还是没什么印象。

届时,白须者眉眼含笑,率先走过来,冲着千秋微微躬了躬身。“冥君大驾,崔玄忠有失远迎。”

千秋略低了低眼,“可不是嘛,今日元清观倒是好生热闹。崔仙尊是不是要引荐一下?”说话间已看向了崔玄忠身旁的红衣仙士。

千秋玄黑的衣袍和他对面的一干众人十分不和谐,星茉只默默地跟在千秋弘坤的身后,装作安静乖巧。

不过此时听千秋如是说,连她觉得他说话的态度让人很不舒服。可似乎没人能有外在的不满,也没人敢对他有什么不满。想到此,星茉难掩微微抬起的嘴角。

崔玄忠夹在中间,向自己身后看了看,正要开口。却有声音打断了他,“不劳崔仙尊。”说罢,竟上前一步,火红的衣角随风扬起。

很是有礼地冲着千秋拱手,“元清观监院,暮雨栴,久仰冥君盛名。”

一阵风过,四下寂静,星茉只听到了远处竹林的沙沙声,几片绿叶随风而落,她跟着千秋一起,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千秋对上他的双眸,就像腾起水雾的秋潭,看不清,也看不透。

随后,崔玄忠左手侧的青衣女子皱了皱眉,似有些不满,但还是上前欠了欠身,“太清天上仙柳印,见过冥君。”

柳印十分不满千秋弘坤的态度,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暮雨栴太过谦逊。他竟然会如此知礼,如此执礼。竟先向千秋弘坤见礼。

而千秋弘坤落在暮雨栴身上的眼神也令她很不舒服,因为千秋弘坤不是没有见过五千年前的元翊灵君,不知今时今日他是否还能认得出暮雨栴。

柳印已经说过,过去的再也不会回来,她讨厌五千年前的过去,同样,她也不希望暮雨栴回顾到五千年前的过去。

崔玄忠接着道:“今日冥君来的巧了,正是元清观监院授典的法会,所以我们众人都在檀栴殿中,未曾能闻得冥君大驾,有失远迎。”

千秋弘坤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崔玄忠和暮雨栴,“原来是监院授典,这位仙友刚刚也的确是以监院自称,原来是今日新授的监院呐,看起来果然是一表人才呢。”

暮雨栴低眉,只淡淡一笑。

“冥君许久不曾来元清观了吧?”

凌厉的语气,就像她的人一样。说话的正是崔玄忠身旁着紫纱道服的女人。话中有些嘲讽千秋久不涉足凡界,更不了解现在的天界。

千秋弘坤看向她,长眉轻挑,语气不无不屑:“我道是谁,原来是莲仙姑,今日倒是清闲。这元清观到底是声名鹊起,不仅仅邀来了太清天之上仙,连这凡世散仙都邀来共贺授典。”

星茉心下一凛,千秋的话有深意,果然她看到了那位莲仙姑的脸色比刚刚更加难看。难道她就是千秋所言的凡世散仙?

崔玄忠是知晓千秋弘坤的为人,连忙摆了摆手,“冥君,莲仙姑虽是散仙,但早在几年前就已被元清观邀来常驻了。对外虽只言老朽崔玄忠为元清观主,可元清观诸多杂事都要劳烦莲仙姑处理呢。”

“哦,原来如此啊。”千秋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冲着星茉一笑。

莲仙姑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道童拽住袖角,冲她摇头,她只得作罢,就还是那么静静地站着。

星茉看到了这一切,那个道童粉面含春,分明是个娇柔可爱的女孩。

崔玄忠笑道:“檀栴殿中已刚刚摆上斋宴,冥君既然到此,便一起过去宴饮罢。”说着遥遥指向身后半山腰处的金顶大殿。

随之,崔玄忠颔首,“冥君,请。”说罢,做出手势,引向广场尽头的山脚下。

千秋并不接话,只道:“难道崔仙尊就不先问问我为何来你们元清观吗?”

崔玄忠心下有些不耐,却也没有办法,“能令冥君亲临大驾,看来不是小事。”

千秋抬了抬手拍在了星茉肩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问问元清观能否收下我的这位朋友?”

崔玄忠便看向星茉,不过一个毫无根基修为的半大小孩。元清观收弟子向来严苛,千年不变,不是资质甚佳就是其他宫观百里挑一举荐而来的人。从没接收过毫无修为的凡人入元清观。

崔玄忠不解,“她,似乎毫无修为。按例并不够资格入元清观。”

千秋弘坤冷笑,心下道,她自然不够格,但她是本王的人,就算不够格,也不得说出口!

“那崔仙尊是何意思?”

崔玄忠似乎看到了千秋弘坤双眼中有淡淡的火焰跳跃,但今日这局势,他作为元清观主,任何一句话都会被身为太清天上仙的柳印记录并呈报。

如若依得千秋弘坤,随意不顾气节地收下他所推举之人,便是失职之罪。柳印正在当场,往小了说是他玩忽职守,往大了说便是对天界的不忠。

那他这个以天界为领导的元清观主还有的当吗?

所以,就算他崔玄忠无所谓,也要装出不可以的样子。故义正言辞,“冥君见谅,元清仙观乃天下升仙之所的典范,我身为元清观主实在身不由己,一切只得由律令说的算。她实在是不够资格,还请冥君另择他处。”

千秋本以为崔玄忠会松口应下,却不曾想他竟这么说,再看了看崔玄忠身后的柳印,便明白了。

不无无奈地笑道:“崔仙尊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千秋弘坤,本王之所言,有得商量吗?”

说罢猛然抬手,一道紫光如闪电一般飞向崔玄忠。崔玄忠一惊,他是最讨厌和千秋弘坤之流有交集的,这些个世家仙族,仗着家族血脉得天独厚的高贵,从来不将得道之凡人看在眼中。千秋弘坤正如凡世中的公子纨绔,想什么就是什么,丝毫不顾情面。

还未待崔玄忠的拂尘扫出,一袭红色袖摆如狂风一般挡在了崔玄忠面前。

暮雨栴如同陡然燃起的火焰,跨过崔玄忠,站在了千秋面前。他的一只手臂横在空中,纤长冰冷的手指紧紧捏住了千秋弘坤刚刚掷出的沉霞斩的刀柄,刀尖朝向他身后,直指崔玄忠。

千秋皱了皱眉,心下甚是纳罕,他的出手竟这般快?他并不认为元清观的监院会比院主崔玄忠的修为更高深。但显然暮雨栴比崔玄忠强的多,很多。

“冥君不过想要推荐一人拜入元清观。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暮雨栴轻轻开口,指尖旋转,沉霞斩的刀尖转了个九十度,指向地面。

“崔仙尊不过是恪守元青观的规矩。我瞧着冥君推荐之人,资质虽弱,但筋骨强健,眉眼中透着坚韧之志,想必也是个可造之材,崔仙尊怎就不能予冥君个方便?”说罢,暮雨栴微转首看向身后刚刚抽出拂尘,准备挡住沉霞斩的崔玄忠。

“既然金仙开口,冥君所荐之人便当然入得了元清观。”崔玄忠说罢,上前接过暮雨栴手中的沉霞斩,双手托着沉霞斩递向了千秋弘坤。

太清天仙阶,除最高阶混元大罗金仙之外,从上而下分有大罗金仙阶、金仙阶,金仙阶下划为九品仙阶,自上而下即,上高大、玄天真、神灵至。而柳印正处于金仙阶以下,九品仙阶第一品,上仙。

眼前这位红衣之人却竟然是个金仙品阶,瞧他样貌年轻,又不曾是旧识的太清天之人,想必是最近这些年才得道的,竟然能高居金仙果位,真当是少之又少,闻所未闻。

千秋弘坤这才明白,元清观的监院,原来并非普通的修行者,怪不得今日的授典法会会如此郑重其事。

原来自己面前这如火焰一样的人,竟是位金仙。想来太清天此千百年间除却老君之外,并不曾有过金仙位以上的仙士,故而其身份之高之重相当于一界之主,丝毫不亚于他冥君的身份。但他怎会离开太清天,到元清观中去当一个监院?

千秋有些吃惊地接过沉霞斩,望向暮雨栴,半晌才道:“原来你就是金仙。倒显得我失了礼数。”

第九章 局势

暮雨栴只淡淡一笑,很是谦逊:“不论如何,我现在的身份是元清观监院。太清天的上的名号,暂且搁置。”

说罢,他们众人随着崔玄忠的指引踏着蜿蜒于山间的青石阶梯到了山腰的大殿。

星茉紧随千秋身后,打量着这座红墙金顶的檀栴殿,大殿内部的墙壁上镶着铸铜的浮雕。

浮雕连绵,有人物有山川河流,似乎是在讲述一个人羽化升仙的故事,檀栴殿中立了十几根红漆缠金的大柱子,尽头一座占据殿宽一半的黄铜浇筑的铜山,铜山之上布满人物与宫观,铜山顶上是铜云,铜云上铸着几个踏云而行的人,为首者的身样倒是和暮雨栴很相似。

大殿的中间立着长桌,来往的道童在桌上摆好了酒菜。

崔玄忠安排了众人就座,“今日元清观邀得太清天金仙为监院,又恰逢冥君到访,实乃大幸。老朽敬诸位一杯。”

说罢,崔玄忠举杯,暮雨栴和千秋等人也一一举杯,一饮而尽。

此时星茉才发现崔玄忠的身后左右分别立有一男一女两个道童。大约和自己一般年纪。

女道童手持白银酒壶,又替崔玄忠满上了一杯酒。

柳印缓缓起身,端起酒冲着暮雨栴道:“金仙今日就要留在元清观为监院了,太清天上的一切,我也会定时下界来向金仙禀报。”

说着她似乎有些不舍,最终缓缓饮尽杯中酒。

暮雨栴点头,“我曾得元清观教化,得修为以升仙,踏入第三十三重太清天。今皆因天地之势,暂驻元清观,望能尽绵薄之力,平复不安。”

星茉皱眉,她不是很明白暮雨栴的话。但这样的场合,很明显她并没有开口插话的资格。

“这么说来,金仙是在这元清观中得道的?”千秋弘坤边夹着斋菜,边问道。

暮雨栴点头,那边崔玄忠却接话,“冥君也是久不踏足凡世,这百年间的事您大概不知。”

千秋倒是来了兴趣,正了正身,就听崔玄忠接着道:“金仙是在四十八年前飞升为仙的,而且就在这元清观中只用了两年时间,便直登天界金仙果位。冥君且看这檀栴殿,这四面墙壁的黄铜浮雕,就是金仙暮雨栴自入元清观到升仙的事迹。”

千秋已然猜到暮雨栴是新得道不久的仙,只是惊讶其仙阶之高位列金仙,又惊讶于暮雨栴竟盛名至此,使得元清观引以为傲,独自为其设殿。

千秋不无叹服,“金仙果然是金仙。”

暮雨栴有些无奈,只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去参与崔玄忠的话题。

星茉听此不禁多看了暮雨栴两眼,他和千秋看起来的年纪相仿,整个人都淡淡的,又不同于千秋的凌厉,倒是沉稳的多。

只是崔玄忠口中他自踏入元清观至今已有五十年,他真实的年龄究竟有多少星茉猜不出来。

千秋接着道,“刚才听金仙话里的意思,似乎下界来不仅仅只是为了做个监院。”

暮雨栴点头,“不错,太清天毫无顾虑的永世安稳还没有真正实现,威胁一日存在,我就不能放纵不管。料想冥君近几年也过得不太顺心吧?”

千秋略皱眉,他说的不错,这几年椒穹芳根本没消停过,她一直想方设法想要攻破冥界命脉,掌控冥魔两界。

如同紫衣青衣一样被椒穹芳安插在他身边的傀儡,连千秋自己都有些捉摸不定到底还有多少个。

“金仙所言,我亦有体会。尤其近些年间,魔界对于我冥界的渗透更甚,小规模的进攻数不胜数。椒穹芳近期更是动作频频,只怕是要出大招。”

暮雨栴点头,“不错。椒穹芳和太清天是宿仇。她最终的目的也是第三十三重太清天。但显然,在这之前,她会先收复四海和冥界。冥君目前的处境并不十分乐观。”

千秋弘坤饮下一杯酒,“不论她是谁,也不论她会使用什么样的手段。我千秋弘坤绝不会让冥界落于他人之手,成为他人利用的棋子。”

暮雨栴道:“冥君有此决心甚好,冥界对于太清天而言十分重要,对于天下而言更是重要。有冥君之志,吾心安。”

暮雨栴的话戳中了千秋最担忧的心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冥界能长治久安,让冥界能独立于其他三界。包括他身边静静站着的星茉,也是为了最终能保全他的冥界而存在。

但显然暮雨栴也在为了太清天而奔忙,还好他们有目前共同的敌对。星茉的存在对双方都十分重要,他突然有些怕将夕星茉放在元清观升仙。

如果星茉被暮雨栴发现与坠香盏有关,这先机会不会被天界之人抢去。但转眼想到,毕竟夕星茉是与自己订立冥灵血契之人,她只得忠于自己。

这一顿饭,众人吃的都不是十分酣畅淋漓。因为他们各怀心事,就像长在心中血肉里的藤蔓,斩不断毁不得。

天色已黑的深沉,星月隐现在云层里。千秋弘坤终于要离开,在檀栴殿外的广场上,众人随着崔玄忠和暮雨栴一道送千秋出殿。

千秋弘坤一身黑衣站在夜色里,星茉仍紧随其后。他伸出手拍了拍星茉的肩头,长眸闪动。

“好好的,多加修习。我会时常来看你。”

星茉看着他的长发随着风轻轻扬起,点了点头,“我不会忘了做一件事的目的。这是你教给我的,你且放心。”

千秋弘坤最终还是露出白牙,冲她笑了一笑。转身便一步跨进风中,好像化在风中的黑色沙子,随风而散。

崔玄忠见此,摆了摆浮尘,“夕星茉,虽然你是冥君推举之人,但你资质不够,既然入得元清观之门,从今往后便忠于太清天忠于元清观!勤加修习,以弥补平庸之质。”

星茉转身看到崔玄忠不可一世的表情,很是无奈,好像她能拜入元清观是占了崔玄忠天大的便宜好处一样。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即应道:“徒儿明白,谨遵崔师尊教诲!”

崔玄忠很不屑地一哼,“夕星茉,你现在还是凡世中人。不必叫我师尊!也不必自称徒儿。你还不曾拜师,拜入元清观需择选良辰吉日。现在你只是暂访元清观之人。”

星茉听此,很是无语。想到她以后的日子就要在这讨厌的老头子眼下度过,和崔玄忠身后一众灰白道服的人一样成为他众多徒子徒孙中的一员,她就觉得人生无望。

崔玄忠看到星茉似乎并不准备以谦逊的态度聆听他的教诲,便又要出言。

最终还是暮雨栴开口,“今日天色已晚,众人都早日回房休息吧。”

众弟子仿佛松了口气,皆答:“弟子谢安。”便纷纷退去。

崔玄忠见此也甩了甩拂尘,“金仙,那老朽也退下了。”

“崔仙尊客气,以后便只管叫我监院或者雨栴。早些歇息吧。”

崔玄忠和身后跟着的两个小道童再次拜过暮雨栴,一起踏云下山而去。

莲仙姑也向暮雨栴和柳印见礼离去。现在的檀栴殿广场前只有暮雨栴,柳印和夕星茉三人,柳印紧紧跟着暮雨栴身侧,而星茉就离他二人很远。

星茉是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个广场能去哪里,毕竟她刚刚到元清观不过几个时辰,哪里能知道自己能住在何处。

柳印此时上下打量了下星茉,她心中跟暮雨栴的看法一样,这个丫头眉眼间灵气流转,坚韧非常,筋骨均匀有力,怕是身手不凡。

柳印抬眼看了看暮雨栴,她发髻上的东海明珠闪着朦胧的月光。“金仙为何偏偏此时选择下界,来元清观做一个监院?柳印实在不懂。”

暮雨栴转首看着柳印,她的脸庞柔弱温和,“再过五年便是元清观三十年一次的会仙大点,我不希望旧事重演。并且元清观中也并不干净,只是我和老君都不知该如何处置那人,没有人想要滥杀无辜。我只得下界教导他。”

柳印皱眉,虽然暮雨栴的话她只能听懂一半,但她很清楚暮雨栴对她言尽于此,她已经不能再问下去,这些有关太清天和元清观机密的问题。

“你也不必在此久留,回太清天去吧,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处理。”

柳印欠了欠身,“是。我会常来元清观看你的。”

她的话说的不无亲切,星茉远远看着他二人,似乎他们两人的关系异常的好。

暮雨栴点了点头,“去吧。”

柳印缓步走出,凌空踏步就像踏在台阶上一般,终于有风吹过,她就像风筝一样随着风越飞越远,消失于天际。

星茉好像被元清观中的所有人忘了一样,保持原来的位置没有移过步。他老远瞧着暮雨栴似乎也是将她忘了,他红色的衣角在夜色中飘了飘,已经要下山而去。

她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喂!你们怎么都走了?”

暮雨栴正要御风离开檀栴殿广场,身后却突然响起了星茉略带无奈的呼叫。

他突然想起来原来今日新入观的小弟子似乎还傻乎乎地站在夜色里。

“你怎还不离开?”

星茉道:“我离开去何处?无人告知我今晚能宿在哪里。”

暮雨栴忍不住笑出声,“是了是了,竟一下子将你忘了。你且过来,我带你去住处。”

第十章 东海桃林

暮雨栴笑的温和,面前这个少女让他放下了一切戒备之心。

在暗夜中,也只有面对如此人畜无害的凡世之人,他才能觉得轻松许多。

“来吧,我带你去住处。”说着,他缓缓伸出手。

星茉巴不得赶快离开此处,点了点头朝着暮雨栴跑了去。

她紧紧跟着暮雨栴身后,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登着山林间有些滑腻的青砖阶梯。

星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说些什么,但依然感谢道:“有劳金仙了,天色如此晚,还要你亲自送我。不然你就可以直接驾云而去,而不是陪着我走这泥泞的青砖山路。”

暮雨栴走在前面,轻轻笑了笑,“我许久不曾来元清观,走走也无妨。”

半晌,他们终于到了这座山的最高处。

星茉抬头,星辰如同唾手可得,面前是依仗山峰之势修葺的众多青瓦小房,多数房屋离的不远,有的甚至还有篱笆围墙。

“此处竟有这么多房子,倒有些像村落。”星茉惊叹。

暮雨栴点头,“这些都是元清观弟子的房间,一会便挑一处无人居住的予你。那处山峰上是众人平日修习的场所。”

星茉顺着暮雨栴的指尖看向远处,隐匿在云雾缭绕中的青色山峰。一座高耸入云的八角九层高塔伫立其上,每层塔边的吊脚上挂有铜铃,铃声清悦,悠悠传来。

“那座山峰名老君峰,独立于元清观前山,立于东海之上,其上八角塔名老君阁。只有这山顶尽头的一座吊桥可通往老君峰。”暮雨栴眯了眯暗琥珀色的双眸,接着道:“明日清晨,你也是要同元清观众弟子一样,去老君阁修行的。”

星茉点了点头,“星茉明白。”

“这附近的几间房子都住上人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暮雨栴轻声道。

他二人踏着山间的草木,划破山顶的宁静。星茉感觉初秋的山风清冽凉爽,伴着微微细风,她觉得似乎有什么被吹落在自己头上。

她伸出手,一朵淡粉色的花瓣缓缓坠于掌心。

有些惊讶,“这个季节竟有桃花?”

暮雨栴本走在前面,听到她的话就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身。

星茉看着他红色的衣角和身后的黑发在山风中摇曳,远山一样的眉眼凝聚在她的身上,动人心魄。

“因为这是东海桃林中的桃花,不同于别处。”暮雨栴讲的淡淡的。

星茉不解:“东海桃林?有什么奇特的吗?怎就东海桃林中的桃花能在如此季节绽放,而且还是这么饱满?”

暮雨栴轻笑,“你好像很是喜欢?东海桃林是五方山一奇景,因为它的桃树不同于凡世普通的桃树,桃花自然也是不同。”

星茉点头,“五方山奇景?这么说东海桃林就在这附近了?”

暮雨栴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轻笑道,“你若喜欢,便随我来吧。”

星茉好像没听清楚,刚刚金仙说随他来,去哪里?难道是他所言的五方山东海桃林?

暮雨栴见星茉迟迟没有回复,便上前两步至星茉身边,一只手拉起她的胳膊。

星茉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见脚下聚了越来越浓厚的云烟。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没什么重量了一样,脚下绵软。侧首便看到暮雨栴站在自己身旁,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臂膀。

不过转瞬,他们已经升空四五丈高,眼前乱云飞舞,不断有粉红的桃花擦过星茉的侧脸。

她显然没有想到暮雨栴会架着她凌空而起,下意识地双手死死地抱住暮雨栴原本握着她胳膊的一只手臂。

暮雨栴觉得这个夕星茉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不免笑出声。“怎么了?和冥君有如此深厚渊源的人,竟然还怕驾云升空?”

星茉只不过一个凡人,她就算武功再高,也不曾这么像众仙一样驾云于空中,哪里有不怕的。

半晌她才慢慢适应,尽量保持住自己的平衡,缓缓松开了紧紧抱住暮雨栴胳膊的双手。

轻吁了一口气,“我与千秋弘坤也不过新交,并没有什么过深的渊源。”

暮雨栴只轻轻一笑,不再多言。星茉原本紧绷的肌肉也慢慢松弛下来,星辰如海,在他们周身划过。冷冷的光点照亮星茉和暮雨栴,她只听到他衣袍在风中的猎猎之声。

很快,他们便落在了东海桃林之上。星茉脚下的浮云散去,却依然柔软。

每一步都能掀起地面上厚厚的花瓣,她面前是无尽的高壮桃树,遒劲有力的枝干连绵纠缠,落花如雨布洒翻飞。

星茉许久没有如此感觉到身心舒畅,这是她自从南泽城夕家被屠直至死而复生来到元清观中最轻松最安心的时候。

她终于有了一些少女该有的活泼的笑容,如同被放出牢笼的雀鸟,在东海桃林中奔跑着,转着圈。捧起满怀的桃花,抛洒在夜色中。

暮雨栴静静地立在一株桃树之下,嘴角自然地勾起一抹微笑,月华映在他的周身,越发光彩照人。只是嘴边的笑容突然凝固冻结,心下一凛,恍惚中这幕景致带着似曾相识在心底一闪而过。

星茉跑着跑着却看到了几株桃树之间像是隐藏着什么东西,她拨开坠满桃花的枝条,却不禁吓了一跳。

月色下一只白玉棺静静伫立,玉棺之上的棺盖已被推倒在地。白玉棺内积满了桃花瓣,堆到了棺外的地面上。

“被吓到了吗?”暮雨栴跟在星茉身后,拨去挡住视线的桃枝。

星茉皱眉,“此处怎么会有只空棺?看起来雕琢的还很精细,这棺的主人生前也一定不凡。”

说着她便绕着玉棺走了一圈,无意中看到了玉棺盖上雕刻的两句诗,缓缓念道:“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她看向暮雨栴,“这话似乎有些耳熟。”

暮雨栴轻轻笑道:“没错,你是不是想说,这两句话和我的名字很像?”

星茉觉得自己有些僭越,略有些尴尬,“金仙,我没有那种意思。”

“这玉棺的主人,本就是我。我的名字,也就是那两句诗。”暮雨栴淡淡的道。

星茉皱了皱眉,心下暗道,自己今晚果然太过僭越,将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所以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说得越多反而错的越多。

虽然她很想问,他怎么会是玉棺主人,难道也是和自己一样经历过死而复生?

暮雨栴似乎看出了星茉的心思,“你不必紧张。这玉棺的确是我的,我在这玉棺中重生于此世,生前种种却不记得了。”

星茉心下一惊,原来面前这位受众多修行者追捧的金仙,竟是从石头棺中蹦出来的,而且也算是由死得生。这使她对暮雨栴顿时倍感亲切。

“那金仙想要知道自己上一世的事吗?金仙是生而就注定为金仙的吗?”星茉的手指点了点白玉棺的边缘,冰凉刺骨。

暮雨栴轻甩衣袖,“我复生于凡世,便注定并非生而为仙,自我活过来便于这元清观修习了两年后才得道金仙果位,故而我对于元清观很有些感情。

而对于自己上一世的事,有时候想要记起来,有时候又不想。毕竟五千年之久,我也怕,怕记忆中有什么伤心事。既然天地都让我去忘却,那便好生来度这一生,过去的已经再也不会回来。对吗?”

星茉缓缓点了点头,“过去的就是失去,再也难回来。”

突然,风渐大,似乎已不再是山风一样只含有草木的水气,还夹杂着一些咸腥。远处东海之上海涛骤起,振聋发聩。

暮雨栴皱眉,飞身而起落在东海桃林的海崖边。星茉慌忙朝着他的方向奔去。

远处的东海之上,巨浪滔天,其上的天空黑云密布,有湛蓝的闪电从浓云中劈下,电光在白浪黑水中炸开,如蓝色的蜘蛛网消散于海面。

大片大片的海水随着拍打至半空的巨浪洒落,星茉分不清落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海水还是雨水。

暮雨栴的长发在狂风中飞舞,发冠后坠下的三颗茶晶珠子在风雨里相互纠缠撞击,劈啪作响。星茉站在他身后,透过他侧脸得轮廓看到了远处的一排海浪,由远及近,快速向东海桃林推近。

星茉睁大了双眼,她看到了暮雨栴红色的衣袖翻飞,一条白光从他掌心灿出,细长笔直的一把剑陡然出现于他的手中。

不过瞬间,星茉便明白他为何会祭出宝剑。远处那如猛虎一般扑来的不仅仅是一排海浪,追喊与厮杀之声越来越近。有一排周身深蓝,布满硬甲鳞片,血嘴獠牙,手持钢叉的怪物踏着海浪飞驰而来。

在这一排怪物身前,是从海底飞身钻出的几个人,每人都手持长剑,在海面上与之拼杀,似乎是在阻止那排怪物向五方山推近。

怎耐那几人寡不敌众,根本无法抵挡众多蓝色海怪的大势。

星茉睁大了双眼,她看到了其中几人已被众多钢叉刺穿身体,沉入海中。

白色的海浪已至眼前,就在她和暮雨栴的头顶。

一人从海水中挣扎飞身,一个俯冲便躺倒在东海桃林的海崖边。他周身是伤,手中长剑脱手。

暮雨栴俯身,快速出手替他止住了流血。

那人费力的伸出手,紧紧握住暮雨栴的衣角,“金仙,金仙!太清天此次并没有安抚住四海。霞子烟等众仙与之谈判无果,现已被囚于东海海底,我们几人拼杀出……拼杀出东海,求救。”

说罢,便咳出几口血,晕死过去。

星茉已然看到了数个如夜叉一般的海怪,从海浪中冲出,各个人高马大,至少比普通人高出半个身子。

“金仙!你身后!”星茉不禁大惊,越来越多的夜叉踏出海浪,落足东海桃林。

暮雨栴身后几个夜叉血口大张,獠牙上混合着唾液和海水,钢叉聚力刺向暮雨栴后背。

第十一章 海崖风雨

暮雨栴早已察觉耳后腥风逼近。

他没有回头,手腕轻转,耀着白光的长剑在他的手心如灵蛇般旋转,长剑贴着他后腰的玄色束腰滑过。

速度之快,不过转瞬。剑身依次斩过他身后的几个海夜叉,有血线随着暮雨栴转手的动作而出。

星茉看在眼中,那几个夜叉被齐腰斩断,半截身体自海崖边摔落下去。

一排巨浪自上而下就要拍打下来,星茉抬头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黑色海水像罩子一般,要将自己吞噬。

她本能地伸出双手,做出向上支撑的动作,虽然明知道这于事无补。她已经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等待即将将自己淹没的海水砸下。

果然,冰寒刺骨,星茉勉强睁开眼睛,水中满是气泡和飞扬旋转的草木屑子。

她遥遥地看见了一片火焰的红色一闪而过,如游于海水中的鱼。

不过瞬间,那里的红色不断扩大,她终于看清楚那是不断溢于海水中的血液。

她心下焦急,却寻不到暮雨栴的身影。转身却见三五只海夜叉立于自己身旁。他们深蓝色的细鳞在海水中泛着星点暗光。

他们很快发现了星茉,四脚踩水,如深海巨鳄一般手持长叉,闪电般朝着星茉而来。

星茉低头,看到自己脚下被那个从东海中拼杀出求救之人扔掉的长剑。脚尖发力,将剑向上踢起,一把握于手中。

第一个海夜叉已至,钢叉力大,星茉横剑于胸挡住一击。但毕竟在海水中,她难以保持住平衡。一下子便被震飞,她胸中憋着的一口气也被一下子震出口鼻。

平白吸入胸腔大口海水,胸肺如被灌入辣椒水一样疼痛刺辣。

还好这一击海浪退下,海崖重现于空气中,她大口咳出胸中的咸腥海水。未有一刻歇息,那几只海夜叉也已立在被海水冲湿的淤泥里,虽不如在海水中灵活却也已杀至星茉面前。

她执剑翻身,用自己常用的手段。以剑身支撑,踩地飞身,剑身自下而上,星茉自前而后,翻过一个海夜叉头顶,落在了他身后的地面。

剑尖划过他胸前和头顶直到后心。

鲜血喷涌,那只海夜叉却并没有就此倒地。原来他们周身细鳞保护,如果不下大力很难中其要害。显然星茉的力气还不够大。

星茉大惊,这几只夜叉咆哮着挥舞钢叉,她伏地滚动身体,稍慢一点就会被撕成碎片。

他们体型巨大,身披鳞甲,星茉觉得自己根本难以应对。还好她身小灵活,能几次逃出海夜叉的攻击。

正在此时,又一击海浪自上而下铺盖于海崖之上。

海水漫至,将那几只追杀星茉的海夜叉拍散。

星茉憋着一口气,在昏暗的海水中挣扎。那几只夜叉如同缠上她了一样,不将她弄死不甘心。又如同鳄鱼一样,在水中呈梭状朝她而来。

她无可奈何,在水中费力地挥着长剑,巨大的阻力使得她动作极缓。挡住了袭向她面门的一记钢叉。

却不料脑后还有,虽然她看到了,但因为阻力,想像陆地上一样翻身却没那么容易。

料定自己这次躲不过,她不禁闭上双眼。

想想自己不过刚刚返回凡世一天而已,就真的又要身死而入冥界?

如果再碰上黄三郎和虎生,她自己都要不好意思解释,更别提千秋弘坤那里该如何交代。

况且夕家之事仍未搞清楚,这才是她返回凡世的目的。如此再白白死于东海怪物手中,实在是觉得太过不值。

但无力回天,她能有什么办法。只得闭眼咬牙,等待着重重一击……

只觉脑边的海水震颤,几乎将她弹晕,但并没有伤口炸裂的剧痛。

索性再次强睁开眼,所见一片血红,混乱中有白光闪烁,那是暮雨栴的剑。

她周身的几个海夜叉被轻松地四分五裂,尸块漂浮在海水中,血液染红了星茉周围的一切。

这击海浪逐渐退去,她终于回到空气中,大口喘着气,贪婪呼吸着微凉带着些血腥味的空气,刘海完全湿透贴在了脸上。

暮雨栴就站在她身边,手中的长剑闪着像白雪一样的淡淡光泽。

他的双眸就是一潭秋水,镇定而冷寂,看到星茉手中的长剑和脸上不断滑落的水滴。一时分不清楚那到底是海水还是泪水。

周围的地面上散落了近百具海夜叉的残尸,没有一具是完整的。鲜血顺着海水与雨水滑入到东海桃林的深处,染红了桃树下的泥土。

这些肆意上岸的东海怪物在两次海浪的时间间隔中被暮雨栴斩杀殆尽。

星茉的胸口因为过度的紧张和缺氧起伏不定,她半弯着腰,不无吃惊地望着身边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样貌的男人。

她当然看不透,他到底有多强的实力。毕竟她在这世上只活过十六年,恐怕连他的零头都不到。

她不是没有见过强大的人,如同她的父亲夕敏等诸位猛将,在她的记忆中就是最强大的人。直到遇到千秋弘坤,再直到见到这所谓的金仙。

以她自己的实力,斩杀一众普通护卫绰绰有余,但却杀不掉一只海夜叉。反而暮雨栴不过转瞬便将威胁消除,她心下十分佩服……

此刻,又一击海浪袭来,只不过已无一只海夜叉的身影,暮雨栴挥剑,丈高的巨浪像被拦腰斩断,在半空断裂,海浪的上半部失去了海水的支撑,如雨洒落,下半部依旧借势重重拍在海崖半腰的石壁上。只不过东海桃林的海崖并没有再次被海水吞噬。

远处的海面逐渐平静,白浪逐渐退去。

崔玄忠众人闻声而至,他率先看到了海崖边散落一地的夜叉尸体,和脚下厚厚的血污。

“金仙受惊!”说罢,竟自跪倒在海崖边站着的暮雨栴面前。

他身后的莲仙姑和几个心腹弟子见观主如此,也心下惊慌。跟着崔玄忠一起跪倒在暮雨栴面前。

暮雨栴红色的衣角好像根本无惧风雨,包括他的长发都依然很潇洒地随风而动。

除去他,在场的每个人都已浑身湿透。

雨势渐大,远处天空雷声阵阵。星茉的睫毛已挂不住滴滴雨水,顺着她的脸庞一滴滴落下。

暮雨栴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他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这么静静地望着脚下众人。

气氛越发紧张,就连星茉也不禁紧张不安起来,但她想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有理由该紧张。大概是因为她就站在暮雨栴身侧,一时间看着崔玄忠众人伏倒在地,不知该如何做。

她看到了暮雨栴的长剑,仍在手中,有雨滴沾湿了剑体,顺着剑尖滴落,她觉得这把泛着淡淡白光的剑有些眼熟,却看不到隐藏在暮雨栴红色袖摆中的剑柄和上截剑身。

半晌,只听到哗哗倾盆雨声和海浪的翻涌之声。

暮雨栴终于开口,“元清观千年之盛名,我不希望她的实力和名声败在今昔。败在我暮雨栴为太清天金仙之时。”

崔玄忠俯首,声音略有颤抖,“元清观主崔玄忠失职,使得东海偷袭,踏上了五方山地界。老朽请罪!请金仙降罪!”

暮雨栴甩袖,“崔玄忠,你既自知是元清观主,就好自为之。今日之事,只是东海的一个提醒,这还算不得真正的偷袭。如果到时元清观的防护还是如此不堪,你再提头来见吧!”

说罢,轻轻旋转手腕,那把剑消失于他的掌心。

“沼清濯,崔皓清。”他平复了一下心绪,缓缓开口。

原本跪身在崔玄忠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个道童,合声称是,起身从崔玄忠身后走了出来。

“金仙有何吩咐。”那个叫沼清濯的小道童,十五六岁年纪,向暮雨栴俯首道。

“你二人带着众弟子和夕星茉下去,安排好她的住处。”

沼清濯与崔皓清对视一眼,点头称是。便来到星茉身边。

星茉缓缓看了看暮雨栴,他只是轻轻朝她点了点头。与之前和自己独处时的温和不同,暮雨栴周身的冷冽之意,让她不禁胆寒。

沼清濯和崔皓清二人在前带路,星茉只得跟在众弟子身后离开。

远处,暮雨栴与崔玄忠的对话渐渐淹没在风雨中……

“去处理四海危机的几个人被东海扣住,现囚禁于东海海底。”

崔玄忠大惊,“四海竟敢如此?!”

莲仙姑有些不屑,“这不是明摆着的?崔仙尊现在是有些高估了天界之势,却低估了魔界之势。四海和魔界椒穹芳可是一家人……”

暮雨栴道:“时不我待,我必须下海去救出他们。”

崔玄忠道:“金仙独自一人去吗?老朽也随金仙一道吧!”

“你们不必去,四海实力不容小觑。莲仙姑暂且留守元清观,崔仙尊你去太清天一趟,告诉柳印,调出一只水军入海,以防不测。”

崔玄忠和莲仙姑点头应下,暮雨栴轻甩袖袍,迎着雨水向黑云密布的天空飞身而去。

星茉缓缓转首,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映着远方细细闪电的亮光,她看见暮雨栴红色的身影自半空而落,坠入无边的东海之中。

第十二章 猜测

风雨依旧,星茉跟着一众弟子踏过立于东海桃林边沿的锁云桥,来到了后山顶众人的居所。

自此众人的心情才渐渐放平缓,走在星茉之前的几人不时议论。

“我本以为金仙很和气的,不曾想刚刚真是吓人。”

一人压低声音,“怕是刚才之事,触及到了太清天的底线。”

二人点头,“原来崔师尊竟这般怕金仙,金仙今日之后就是元清观的监院。虽说监院不如观主当家,但瞧现在这架势,以后元清观到底谁说的算?”

“哼,自然是金仙说的算了。”

一个女声娇憨,带着些活泼,“这可不见得,金仙大约最是执礼。他既然是监院,就不会越过自己的本职,那依然是崔师尊这个观主说的算了。”

“我看也是如此,不到不得已之时,金仙他也不会拿出太清天金仙的身份和身架去来干涉崔师尊的事。”

几人听到此处,纷纷点头。

说话的这个女孩就在星茉身前,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瞥眼看到了星茉。

“你刚刚一直都在东海桃林边吗?”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星茉。

星茉见她与自己说话,便点了点头。

“那刚刚发生的你都经历了?一定是吓坏了吧?”她有些担忧和惊恐。

星茉并没有吓坏这么严重,但真的有些心悸。因为她以凡人之躯去对抗这些东海夜叉,反抗也不过是毫无胜算的求生挣扎,那种任人宰割的感觉很差,很差。

还好有暮雨栴在身旁,不然怕是现在她已经又快要经过落日谷,碰见黄三郎了。

星茉只答:“是有些受惊。”

那女孩见星茉穿的单薄,便解下了自己的一件纱衣外罩,披在了星茉的肩上,虽然这件外罩也已经被雨水浇透。

她冲着星茉笑了笑,“这只是个意外,你莫要担心。元清观平日里并没有这么多事情。反倒平常的很,也无趣得很。”

星茉受到她如此的照顾,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自己并没有看上去这般弱不禁风,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瘦弱与不爱多言的习惯,才会使得她认为自己是受惊过度。但她还是从心底里感谢这个素未谋面的小道童。

此时,许多人已经返回了各自的居所,队伍中已没剩下几个人。前面的那个叫沼清濯的少年转身,冲着星茉点了点头。

“山顶处能住的居所不多,无人的只有挨着山崖处的一间。久无人住,也没人整修,怕是不怎么好。星茉你要去看看吗?”

夕星茉无奈,但也没有办法,只得点头,“好吧,劳烦师兄带我过去吧。”

他二人正要离开,星茉身后的女孩开口:“等等。不如你和我同住一间如何?”

星茉转身,“这……岂非给你添麻烦?”

沼清濯冲着二人一笑,“汀若这主意倒好,即省下了力气去收拾新房子,你二人同住也不会寂寞无趣。”

那个叫汀若的女孩对沼清濯笑的灿烂,露出了一口白牙。有些撒娇似的,“清濯师兄倒是很少夸过我,这次夸我还是因为星茉。”

沼清濯旁边的那个叫崔皓清的少女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反倒是崔皓清一旁的一个粉白鹅蛋脸的姑娘柳眉有些勾起,美目似有不屑,她就是时常跟随在莲仙姑身旁的那位。

看着汀若与沼清濯的笑容,有些不耐烦,“雨势如此之大,我们还是快些回房吧。”说着拉了拉崔皓清的袖角。

崔皓清冲她一笑,其实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在乎雨大不大,烈日晒不晒,因为他们常年习武锻炼筋骨,不论寒暑风雨,更又每日在老君峰上的老君阁内参悟经本道法,磨练心智。

但崔皓清还是冲着沼清濯笑了笑,“师弟,雨大,星茉怕是受不住。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沼清濯冲她点了点头,便又朝着星茉与汀若道:“汀若,别忘了明日一早要带着星茉去老君阁。修习不得误了时辰,便没效果了。”

汀若点头,“师兄你放心吧,我不会忘了的。”

沼清濯看着汀若圆圆的脸庞和她的笑容,心情就会好很多。

崔皓清接着道:“今日爹他们怕是不会轻松。金仙像是已经入了东海,爹也不一定在观中。明日的早课还要你多协助莲仙姑,必然劳累,我们回去吧。”

崔皓清就是元清观主崔玄忠的独女。

汀若明白崔皓清的话,“是啊,师姐,你们回吧,我这也就带着星茉回去了。”

说罢伸出手要去拉星茉的一只手,却不料星茉手中似有什么。

汀若有些吃惊,“星茉,你手中有剑?”

原本已经转身的沼清濯、崔皓清和另一少女都又转了回来,不无吃惊的望着星茉。

星茉才发觉,自己刚刚在东海桃林中为了自保而与东海夜叉拼杀的宝剑还在手中,只不过夜黑,无人注意。

她才将剑抬起,“只是刚刚为了自保,这把剑好歹也护了我几次逃过东海夜叉的袭击。”

汀若不无兴致,“这么说,你是会武功身法的?”

星茉点了点头,“会一些。”

沼清濯笑道:“这便好了,汀若,你的身手太差。有星茉和你一起,你该向人家好好讨教讨教。星茉能从东海夜叉手下安然无恙的逃脱,必然是高手。”

连一旁的崔皓清都在点头,“是呀,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识和身手。在元清观中可不多见。只要你参悟道法参悟的透彻快速,你的修为长进必不会慢。”

说着便朝身边那个美貌女孩看了一眼,“疏苓,怕是你也难以应对数多的东海夜叉吧。”

沼清濯也道:“倒是差点忘了顾师妹,星茉,她就是在元清观修为和实力居前五名的顾疏苓。和你差不多,她也是来自于凡世,并非出自于其他宫观。”

顾疏苓听沼清濯这么说,便冲着星茉微微欠身,“正如清濯师兄所言,我家在凡世,朝廷中人。也并非什么修道奇才,更没有宫观举荐。但入得了元清观之后,众人平等。只要用功,总有收获。”

星茉朝她笑了笑,“多谢顾师姐,你的话我记住了。”

众人这次也不再多言,纷纷离开,天色已经很晚,雨依然不停。

星茉随着汀若走到了她的小院中,二人进屋便支起炭盆,将湿衣服脱下架在炭盆边烘烤。

汀若又忙活着烧水,铺床。她也是这么一个半大小孩,星茉倒是挺佩服她独自一人能将自己的屋子收拾的如此井井有条。

热水烧好后,二人一起坐在了大木桶中,面对面一同泡着澡。水汽蒸腾,星茉觉得舒适而疲惫。

汀若又与她聊了许多,比如星茉的过去,星茉与冥君千秋弘坤,甚至今晚在东海桃林边海崖上的小战。

汀若的脸被热热的水汽蒸的有些泛红,“那你还没有正式拜入元清观呢。其实我来元清观这许多年,真正的道法倒是没学会多少。”

星茉倍感轻松,不禁笑道:“这是为何?我瞧着他们似乎本事都不差。”

汀若依旧闭着眼睛。笑嘻嘻的,“因为我并不是得崔师尊欢心的弟子。这整个元清观里能得崔仙尊喜欢的弟子,才有可能得到崔仙尊亲授的指导。他们这些人,比如清濯师兄,崔皓清师姐,和那个顾疏苓。”

星茉也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水澡的舒适,“因为你不够出色,所以才不受崔玄忠的喜爱吗?”

“不!我并不是一直都这么平庸!在入元清观之前,还有刚入元清观之时,我都是很出色的。每一本晦涩难懂的经书,我都能过目不忘,每一套武学身法我也能立即掌握。

但那时崔师尊却不在元清观,而是出山游历。但当他回来之后,我却再也没有那种学什么都很快的感觉了。所以,他并不了解我的过去,也没看到过我的资质。”

星茉似乎感觉到了汀若的愤慨,睁开眼看向她。

“不然就凭现在我的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入的了元清观。我能入元清观皆是因为我的资质不凡。但现在不是了,我学什么都觉得困难,缓慢。”

星茉也不知如何劝解,“金仙刚刚对我说过,过去的再也不会回来,只得将未来过好。这并不是你的错。”

汀若慢慢放缓心绪,便转了话题,“金仙刚到元清观,就去了东海。看情形并不轻松。”

“似乎有什么大战在即的样子。”星茉皱眉看向浴盆一侧的窗户。

窗外的天空越发阴沉,数道湛蓝的闪电划破天海之间。

……

顾疏苓返回居所,却不曾想莲仙姑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

“祖奶奶?您怎么深夜至此,还不曾休息?”顾疏苓有些不解。

莲仙姑沏了杯茶,自顾自品着。“疏苓啊,三界动荡,又有金仙暮雨栴下界来元清观当监院,可见天界对这次的会仙大典有多重视。

你祖奶奶我,也不过是凡界散仙,想当年也是错失了位列八仙的机会……反倒叫她占了先机……更无资格踏足太清天”

她有些痴痴地望着茶杯中的清茶,在杯中缓缓打转。

半晌才道:“唉……不提也罢。只是你,若有志向,就一定好好抓住这次会仙大典的机会,方能成为太清天之仙,光耀我族。”

顾疏苓点头,“这点我明白,祖奶奶放心。”

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祖奶奶可知道今日新来的那个人是什么背景?”

莲仙姑让顾疏苓坐在自己身边,“你是说那夕星茉?我也纳闷,以前从没听过千秋弘坤有什么凡人家的亲朋好友。这个夕星茉到底什么来头,我也不清楚。”

顾疏苓眉头一皱,“她会武艺,而且身手很厉害。但的确是个凡人。而且她姓夕……”

莲仙姑又喝了一口茶,“怎么?你怕她会威胁到你的仙途?”

顾疏苓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绣着丹鹤祥云的青缎香囊。 但依然心事重重,眉头微微蹙起。

“我怎么觉得……她像是夕家的余孽?”

第十三章 爱别离境(1)

莲仙姑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是说……这个夕星茉是夕敏家的人?”

原来在十几日前,是元清观中俗世凡尘弟子的探亲日。顾疏苓正是那段时间返回家中,与父亲商议出了除掉夕敏家的计策。

这位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莲仙姑,正是顾家祖先,也正是顾尚书书房隐秘的里间所供奉的那位古先祖灵感莲母。

说其为顾家先祖是因为她大致于三百五六十年前得道为仙,而这之前,她却是嫁于了一户顾姓人家,婚后育有子嗣,并流传至今。

可就在她得道期间,却已经抛家弃子,流连于红尘河川之间……

坊间有流言,莲仙姑只因红杏出墙而离家,却并非是为登仙途而离家云游,而且在这期间也与她师出同门的师姐何仙姑反目,以至于不知因何错失位列八仙的机会。

到顾疏苓这一辈,莲仙姑子嗣大约至第十四代。

顾疏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呐。”

莲仙姑似有些不信,“能有那么巧吗?那夕敏一家可全在南泽中,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况且你也交代过你舅舅让他万不可放过一人。只不过这个夕星茉也姓夕罢了,我瞧着不过是个普通的丫头。”

顾疏苓依然觉得不妥,“祖奶奶,您忘了她可是冥君带来的。如果她真的和千秋弘坤有什么关系,一夜之间从南泽到五方山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你准备怎么办。她身后可是有千秋弘坤撑腰。你可要想清楚了。”

顾疏苓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杯在她的指尖里摩挲。“她最好别是夕敏家的人,也最好不要和我争夺踏足太清天为仙的资格……”

……

雨势不减,第二日清晨的阳光在雨线中显得朦胧。老君阁的钟声从远处悠悠传来,将还在睡梦中的元清观众人唤醒。一日之计在于晨,元清观每日绝不会间断的早课即将开始。

星茉揉了揉有些模糊的双眼,掀开被子起身。在她的面前,小桌上摆着热气蒸腾的小菜。

一盘清炒笋片,一盅小白菜炖豆腐和一碟酱瓜外加两碗白粥。

汀若刚刚摆上了两双竹筷,边用围裙擦着手。看到星茉醒来,冲她一笑,“快起来了,来尝尝我做的菜。”

星茉觉得惊喜,出门用院中瓦缸里存的山中溪水洗了把脸,觉得清凉冷冽。转身回屋和汀若二人一起就着这四方小桌吃了早饭。心下越发喜爱和佩服汀若。

之后她们便同众人一样顺着山顶略有些泥泞的石子路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眼看着便到了山崖边上,远处雨水雾气很大。星茉只能勉强瞧见隐匿在层层雨幕和云雾之后,翠色苍茫的老君峰。

这时,她周围的许多人也都在山崖边站定,面前就是立在山崖边的一座木板吊桥。

在这个角度,她们只能看到吊桥的三分之一。那剩下的三分之二全都被云雾隐藏,所见只是一片雾气蒙蒙,如果不是那天暮雨栴告诉她,这座吊桥可以直通老君峰,她是绝对看不出的。

她看着这吊桥居于危崖之巅,随风微摇,心下有些发毛,“看这桥的样子,好像很久没人维修过了。你们平时都来往于这座桥上,确定它结实吗?”

星茉不免问向汀若,汀若摸了摸脑袋,有些为难地道:“其实……我们都不走这桥的。”

“不走?那如何去老君峰上?”

星茉话刚问出口,她就觉得身边的似有疾风划过。转首却看到原本在她身旁的几个弟子,都已驾云升空。

越来越多的人脚下聚起了浓厚的白云飘至半空,朝着老君峰的方向缓缓飞行而去。

“原来你们都会驾云了,怪不得这座桥会看起来如此之破旧,许是许久不曾有人用过。也难怪,毕竟这里是元清观嘛……能驾云而行,谁还会用这双腿步行……”

汀若嘟了嘟嘴,“其实大家也都还是半吊子,每个人驾云的功夫都不怎么样。也顶多能保自己到达老君峰上罢了……如果,如果再载一个人,怕是云要漏的,承受不住这个重量。”

星茉冲汀若一笑,“这个我明白,汀若,你也驾云过去老君峰吧,不必等我……看那吊桥的样子,我怕是要走上好一段时间了。你莫要耽误了修行的时辰。”

说罢,星茉转身便朝着吊桥边缘而去。

汀若道:“等等……我与你一起走去老君峰。”

星茉有些惊讶,但随即还是笑了笑。二人便已站在了吊桥之前。

星茉看着前路阴沉朦胧,脚下是不见底却隐藏在云雾之中的万丈悬崖。就像自己今生的命运一般,突然觉得有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汀若伸出手,拉住了星茉的一只手,“走吧?”只朝她说了两个字。

星茉点头,二人便手拉着手,一起踏上了这座悬在两座万丈山峰之巅的幽幽吊桥之上,第一步便惊的这座吊桥吱吱作响,好像它似乎沉睡百年被一朝吵醒,十分不痛快。

二人都只是长长吁了口气,并没有回头,接着第二步第三步,脚下稀疏的木板好像被踩痛一般,吱吱嘎嘎的声音不断。

只是二人都不曾注意到,五步之后,她们的头顶,这座桥的上部,立了一块木牌,木牌上黑刻“爱别离”三个大字。

星茉和汀若又一步踏出,跨过了这个如同门牌一样的木板。原本的充斥在耳边木板的吱吱声好像越发模糊,甚至消失。

星茉的面前依旧是越来越重的浓雾,行至此处,眼前越发迷蒙,甚至连一臂之外的事物都看不清楚。她慢慢朝前走着,踏下脚步,却一点声音也么有。

她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汀若,怎么现在却没有木板的声音了?”

半晌,也没有收到汀若的回话。“汀若?你听见了吗?”

她突然觉得不对,手下用力,抬起胳膊,原本那只握着汀若的手中只剩下汀若的一只手帕。

刚刚明明是她二人手拉着手一起踏入这座吊桥,怎么现在她手中却只有一只手帕?

星茉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冷汗不自觉地顺着她耳畔的发髻流下。她现在手中可没有兵器防身,又身处这高空的危桥之上,如果再如同昨晚一样碰上什么东海夜叉,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所以她现在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静静地一手抓着桥的一边麻绳。

汀若能去了哪里,难道是掉下了桥去?这不可能,她一直都拉着她的手。怎么会变成了她的手帕?如果她真的掉下了桥,她必然能察觉到。此时此刻竟无一丝察觉,这么一个大活人就从她身边消失的无影无踪。

正在她不知所措,愁眉不展之时。眼前的雾气似乎有些散去的样子。

阳光洒落,她的视线越发清晰。

本来是寂静无声,此时她听到了远远的地方像是有叮当的奏乐声幽幽传来。口鼻所闻也是被精心调制的淡淡的花草馨香。

五色的霞光婉转,扫去了阴冷的雨雾。星茉面前的远处是立在金色阳光下的彩虹,极目望去,红色的墙壁与柱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林立在一池淡淡闪着如钻石星光的水面上。

有细细的瀑布从高处落入这池水中,水边的凉亭小榭中坐着两个人。

星茉本身处吊桥之上,此时的脚下却是青石铺就的坚实的长廊地面。她手边已不是桥上的麻绳,而是绵延长廊的红色美人靠的扶手。

她耳边是飘飘仙乐和婉转莺啼,这里太过美好,她忍不住跨出脚步,朝着那个亭子过去。

亭子中的两个人,一个女子长裙异常华美,像是无数碎了的钻石拼凑而成,映着淡淡的霞光。她的瞳仁也很美,真的是和水钻一样闪亮,只不过不同于其他人,竟是细长,如蛇。

和她对话的一人,红衣似火,黑发悠然而落。

星茉忙用手捂住了嘴巴压住了一声惊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太清天金仙暮雨栴。

她躲在亭子外一个红色柱子之后,听到了那女子道:“元翊,你独自在蒻霞山也是寂寞。师尊已逝去许久,你也一直都是恪尽职守……喏,我给你带来了两个小玩意。”

说着,她伸出掌心,两个半尺高的彩绘白瓷人俑出现在亭中石桌之上。

元翊笑道:“你怎还是这么不着调,送我两个瓷佣为何?”

那女子也笑的轻快,“神仙的日子漫长逍遥,却也好生无趣。这两个瓷俑是我所制的良品,久久珍藏,不曾唤醒。

如今送于你,什么时候你觉得生活无趣,便用你的宝物将它俩唤醒。自然就成了你蒻霞山的侍仙,陪你左右……也好过万年的寂寥。”

第十四章 爱别离境(2)

元翊双眸似清澈的寒潭,淡淡扫了眼石桌上的两个白瓷人俑。很久都没有说话,最终将双眸移至了对面那女子面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他首先打破寂静。

一句话毕,原本面带笑意的人,嘴角的笑容缓缓落去。

她浅淡闪亮的细长眸子有星点的泪光,终于慢慢溢满眼眶,一滴滴滑落,挂在依然掩饰心伤微笑着的唇边。

一阵风过,水面波光荡漾,几乎迷了星茉的眼睛。

“元翊,你懂不懂什么叫真心?你,懂不懂什么叫真心错付?”她说的淡漠。

元翊轻轻皱了皱眉,“我不懂……我只懂得我心之所向,就是师尊留下的这一片太平清净,这第三十三重太清天。还有我存在的意义,也是为了弘扬大道,为了太清天能永世长存,永世太平。”

“是了……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能活的如此纯粹……”她擦了擦泪滴,站起身。

元翊似乎有些明白了她此时的心情,又觉得即将要失去她。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你要离开?”元翊问道。

她点了点头,“回镜缘山去……我有些事情要交代的。”

半晌,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

元翊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出手阻拦,也没有再问些什么,只对着她的背影道了两个字,“保重。”。

她有她自己的选择,他一向都很尊重她。

白蓦然离开了,而且这一去根本不像她口中所言的那样轻松与平常。

元翊自此后,再也没有见过白蓦然,她真的死了……身为太清天建立之初的第二代天界之仙,永远地消失在这恢弘的流云和彩霞之下。

只是此时星茉能看到的不过是白蓦然脚踩流云飞身离开的身影。亭子中只剩下暮雨栴和石桌上的两个白瓷娃娃。

她看着暮雨栴抬起手将这两个白瓷娃娃揽入怀中,起身走出了凉亭离开。

原本金色的天空渐渐暗沉,星茉觉得奇怪,摇了摇脑袋,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但无济于事。

面前越发黑暗,她想要追着暮雨栴过去,眨眼之间却根本看不到暮雨栴的背影在何处消失。

不过转瞬,一阵风过,她嗅到了淡淡的清甜。眼前浓重无边的黑暗中有一束光照过来。

她赶忙伸出手遮挡了面部,以免光线刺眼。慢慢的,她周身的黑暗如被撕碎的乌云,渐渐消散。

面前一改刚刚的亭台水榭,楼阁殿宇。

四周广阔明亮,粉色花瓣纷飞如雨,铺满了她目之所及的地方,怪不得她觉得空气中漫着花木的清甜。

此时她正身处在一片无际的桃林之中,每一株她能看到的桃树都高大而富有生机,这里像极了东海桃林,却比东海桃林要大上很多。远处巨大的粉白树冠甚至连接到了天际的彩霞,她不免吃惊于此处的盛景。

她转身望去,原来这里也是一座山顶高处,而刚刚那池淡粉的池水就在山下。此处果然很像东海桃林的地势,难道她又回到了那里?

不可能,她明明是走上了前往老君峰的吊桥……随后怎么就来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而且汀若也消失不见。这一定是幻象……这一定不是真的,自己也许还在吊桥中间……

星茉如此在心中想着,却听到了远处有对话声。她无可奈何,顺着桃林中的小路朝着深处而去。

拨开重重缀满粉色花朵的枝条,一株巨大的桃树下,落英缤纷。

白色的汉白玉石桌旁,坐了两人。

星茉心下了然,其中一人正是暮雨栴……她越发确定自己是陷入到了元清观的某种幻境中不得出。

而暮雨栴身旁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子一身白衣,很是欢快地将石桌旁,一顶小泥炉上的小铜壶提起来。热水冒着丝丝白烟,哗哗流水浇入石桌上的两个白瓷茶碗里。

她笑得甜美,“公子,今日是你生辰……我们都知道你向来都过得淡然,并未替你做主邀请其他人来。”

星茉看到了暮雨栴的表情,她几乎不曾想到他还会有如此真挚又温暖的笑容。

那弯起来的眉眼如同散去了云烟缭绕中的弯月,甚是醉人。

暮雨栴的语气也带着轻快,“还是茉儿最懂我。”

星茉依旧不敢抛头露面,这里毕竟是幻境之中,她又毫无修为可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他人眼中如空气一般,但小心起见,尽量避免被人发现。所以就蹑手蹑脚地找了株离他二人最近的桃树,躲在树后,时不时探头看着他们两个。

那个叫茉儿的女子,眉目如画,清丽非常。眉间有着一个很别致的淡粉花朵印记,小小的一朵,衬得她活泼又充满灵气。

茉儿的水杏双眸闪亮泛着笑意,“但茉儿怕公子觉得我们不在意你……”

暮雨栴的笑容醉人,黑色的长发上不免坠了几片树上洒落的桃花。“茉儿不仅记得我的生辰,还这般体贴的为我考虑,我怎么会觉得你不在意我?”

茉儿淡淡地瞥了一眼暮雨栴,闪白的袖摆轻甩,双手抬起,一把白玉为鞘,白玉为柄的剑出现在她的双手中。

星茉看到此剑,心下不免一惊。

因为这把剑好像,好像那把穿透了孽镜而刺伤她魂魄的剑。

这剑鞘和剑柄的玉料清透无杂质,剑鞘中的剑身若隐若现,略有白光从微透的剑鞘中露出,照亮了茉儿的面颊。

暮雨栴拿起刚刚冲泡好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茉儿这是为我准备了礼物吗?”他话语间透露出的小小欣喜,连躲在桃树后的星茉都能听得出来。

茉儿旋转手腕,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身拔出一节,白光骤然崩出……凌厉冷冽。茉儿抬了抬嘴角,一个翻身,白色的衣袂翩飞,整个剑身出鞘,随着她的身体旋转于半空。

一道白光划过,茉儿面前坠落的数朵桃花被一剑斩碎。却像淡粉色的雨滴,一滴滴一颗颗地洒落在了石桌上。

茉儿落地,随手捏起了洒落在石桌上被斩断一半的桃花,皆已被淡淡一层冰凌包裹。

她笑道:“公子你看……这把剑的寒气果然不俗,结出的冰晶凉而不冰,清亮透明。茉儿的这把剑来的可不容易,我要去那极寒之地寻找极寒玄铁,再用深海处的冰种炼铁,足足敲打了一百零八天。”

暮雨栴从她手中接过这把剑,入手果然凉爽但不寒冷。

他缓缓从剑鞘中抽出一节剑身,只见白玉的剑柄下,剑身的顶端,刻有两行字。

暮雨栴眉目淡泊,慢慢念着这两行字:“永世长生,无念无情……”

茉儿笑道,“此剑虽出于我手,但剑的名字和含义却来自于那块炼剑的玄铁。原本这冻铁块上就刻有着两行字……谁曾想经千百锤炼,铁都化了,却也消不掉这几个字。好像是长在了玄铁中……”

暮雨栴有些好奇,“那此剑叫什么?”

茉儿眨了眨眼睛,缓步至暮雨栴身侧,“此剑名为无生。因埋这玄铁之地名无生……我觉得大概是因为过于寒冷,万年积雪……没有什么生物能在那里存活,所以才叫无生吧。”

“哈哈哈……”暮雨栴笑出了声,摇了摇头。

不无宠溺地道:“无生者,非先有生,后说无生,本自不生,故名无生。

无生,便是没有生与灭的分别,便是永恒的存在,所以,这铁上才有言,永世长生。”

茉儿皱眉,似有不懂,“如此说来,天地之间本来就存在的东西,就叫无生?”

他看着她的脸庞,笑着问道:“何意?”

清风拂过茉儿的面颊,所谓人面桃花,不过如此。

“真心,不生不灭。因为真心本就存在,而且永不会寂灭。

我,对公子的真心,就叫无生。”

半晌,落花如雨,缀满了茉儿脑后的长发。

暮雨栴勾了勾唇角,真心不灭,永付吾念。

红色的袖摆随风而动,一把拦住了茉儿的束腰。手下微微用力,只听茉儿小声轻呼了一下,整个人也如同坠落飞舞的桃花,半卧于暮雨栴的双臂之内。

星茉见此不免睁大双目,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更想不到,暮雨栴似乎十分喜爱这个叫茉儿的姑娘。

茉儿的双目泛着淡淡的桃花般的流光,她有些微微的惊讶,惊讶于她的挚爱之人贸贸然的动作。

暮雨栴双眸里的冷冽沉寂一扫而光,似乎他只在对待茉儿时才是这般样子,跟着她的欢喜而欢喜,自在而自在。

星茉只看到了暮雨栴的黑发微微轻扬,桃花迷了她的眼睛,她看到他缓缓低下头去,清冷的唇触及了茉儿有些发烫而绵润的嘴片……

星茉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太多心情去探寻别人的故事。她只想着如何破掉这个幻境快速离开。不免左右看了看……

却不曾想原来此处并非只有茉儿和暮雨栴,在星茉左手的前方,一株桃树后竟还有一人。

星茉眯了眯眼睛,大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淡青的柳印。

怎么柳印上仙也在此处?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白蓦然叫金仙为元翊……那这个人是不是根本就不是金仙暮雨栴,而是元翊?那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究竟在不在她所处的时间里。

星茉看到了柳印的眉头紧锁,眼眶微红。柳印也望着暮雨栴和茉儿的方向,整个人都木木的犹豫不决,似乎在极力克制想要走出这株桃树,去打扰茉儿和元翊的独处时光。

柳印的手下发紧,淡青的袖摆因为手臂发力而轻轻震颤,好像在痛苦的忍耐着压抑着。

星茉发现柳印手中也有一把剑,一把青玉剑鞘青玉剑柄,泛着幽幽竹叶色泽的长剑。

不错,柳印也有一把剑要送给元翊作为生辰贺礼,可很显然,元翊已收下了一把更为珍贵的宝剑。

第十五章 爱别离境(3)

星茉的面前,元翊的衣袂翻飞,长发如水。她看得到他的侧脸,侧脸俊逸的轮廓下是茉儿半露的微笑。

他们两个贴的很近,茉儿依旧是躺在元翊的怀中,甜美笑着。她伸出手豪无拘束地抚上了元翊的脸庞。

茉儿眼中泛着桃花飘落的粉红印子,露出了酒窝,极温柔地注视着元翊的脸庞。

“公子是不是决定了?和茉儿在一起。”

元翊轻挑了嘴角,眼中溢着笑意,“茉儿驻我心已久……吾心往之从无歇时。”

茉儿笑着,将双臂绕上元翊的脖颈,慢慢将脸庞埋在了他的胸前,轻声道:“茉儿势弱,无以为报。只当以最为珍重的一颗真心付于公子,望公子好生看护,永世不变,永世长存……”

一阵风过,漫天的桃花遮蔽了星茉的视线,她越发看不清楚前面的元翊和茉儿两人。

星茉突然觉得有些头疼,眼前的景物也一样,越来越模糊……好像化入水中的颜料,慢慢散去,她觉得天旋地转,天光变得昏暗,慢慢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知道,这应该和刚刚一样,又是下一层幻境。

在这里她完全不能自主支配自己,她无法决定自己该去何处,任由幻境控制。

星茉无可奈何,因为眨眼之间四周就又是一片漆黑,如混沌之初,不见天地。

和预料的一样,远处有一束光线急急闯入,将黑暗击碎。星茉依旧是双手捂住眼睛,以抵御突然间的光线所带来的不适。

慢慢的,混沌散去,她已经没有第一次幻境切换时候的紧张之感,甚至还有些好奇……她心下不免有些佩服自己竟还有心情去窥探他人的秘事。

星茉缓缓移着步子,她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了脸上。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周围混沌的黑暗全部散去,星茉望向四周,冷雨连绵。大颗大颗的雨豆打在她的头上、脸上。

慢慢雨水就将她全身浇透,星茉皱着眉,私下瞭望……这地方倒是和刚刚的不同。已完全看不到那片淡粉流光的湖,也没有如落雨一样的桃林。

这里像是一个隐匿在层层古树环绕中的院落,幽静清新。鹅卵石铺就而成的小路,宽窄也只够一人行走。

小路的周围皆植满了高低不一的竹子,竹子的后面是茂密不见边际的粗壮檀木和楠木。所以清凉异常,空气带着水汽和植物的馨香。

小路的尽头便是一间红墙金顶的大殿,看这样子有些倒是有些像元清观中的檀栴殿。

星茉的袖摆已经湿透,寒凉的雨水一滴一滴顺着袖摆的痕迹滑落。

她缓缓移着步子,朝着那间屋子过去。

道路两侧的竹子过于茂密,已经被压弯,在星茉的头顶弯成了拱形,她不得不抬手将那些竹叶拨去一边。

只不过抬手放手的功夫,她眼前的殿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红衣如火,不是暮雨栴会是谁?或者应该说是元翊。

因为在一连串的幻境中,都不曾有人提到过暮雨栴这三个字。

星茉一个侧身,刚好躲在了路旁的竹子后面,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元翊的侧面。

他长眉紧锁,双目似乎平静无波,但他有些紧闭的嘴片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并不轻松,甚至是有些什么难以抉择但必须要马上决定的事情。

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站在寒雨中。星茉也是一样,只能就这么躲在竹林中,受着雨水一遍遍将自己浇透。

元翊甚至连一点点术法也没有使用,星茉觉得此处的元翊就像那时他与白蓦然的对话一样。他应该还是身处传说中的第三十三重太清天里,只不过星茉根本不知道此处是太清天的何处,而且天气如此之差,也没有了之前所见的流云金霞。

元翊没有使用法术,雨水已经将他一直都微微轻扬的长发打湿。寒雨入了他的眼,化入秋季的深潭。

他红色的衣袖也一样,都已经沾满了冷雨,有些贴在身上。

星茉随着他的袖摆看去,有淡淡的白光闪现,原来他手中一直握着那把剑。那把茉儿送给他的无生剑。

终于,元翊像是长吁了一口气,微微抬起了头……他半睁着双眼,看向了高处的天空。

星茉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抬起头看去,除了阴霾无光的天色外,就是不断掉落的雨线,一颗颗一滴滴砸在了星茉的脸上,砸在她的眼睛里。

当然元翊也是一样,雨水砸在了他的眼中,沿着他眼眶的轮廓一滴滴滑落,落在了冷峻的面颊上。

最终,他还是看向大殿,似乎终于决定,走了进去。

星茉见此,也从竹子中脱身,用手擦了擦脸上缀满的冷雨。有些蹑手蹑脚地朝着殿门而去。

望向门内,她不免有些吃惊,这分明是一间两进的屋子。前堂敞亮整洁,中间有巨大的整幅檀木镂空浮雕屏风。

幽幽檀香溢满整间屋子,屏风之后是淡粉的半透明纱帐,随风摇摆,星茉慢慢走至屏风旁。透过浮雕的镂空和之后淡粉轻纱,她看到了元翊的背影。

元翊的身前有一张床,茉儿正躺在床上。

茉儿似乎意识到了元翊来了,缓缓睁开了眼睛,微微抬了下嘴角……“公子,如此大雨,怎么还要过来?”

星茉看得清楚,茉儿此时说话的语气与态度和刚刚那个环境中截然不同,她与元翊之间好像有了些陌生,有了些隔阂。

元翊点了点头,此时他周身已毫无水汽,怕是踏入此殿中时已施法蒸干了周身的冷雨。

“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茉儿强撑着身子起身,她的脸色很不好,似乎是身体不适才会在此处一直躺着静养。

“我还算好……你呢?九窟之乱虽已平定,但毕竟声势浩大……你还好吗?”她原本清丽的脸庞有些尖尖的棱角,双眼也不如之前灵气逼人。

元翊的双眉斜飞,眸子像是秋季寒冷的潭水,终于被秋风吹起些涟漪。就这么看着茉儿的脸,“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茉儿只是点了点头,二人皆是无话。

躲在屏风后的星茉觉得这里的气氛十分压抑,这似乎并不像他们二人之间该有的气氛。

半晌,元翊终于开口,“你与他之间的事情,太清天人尽皆知。我也知道。”

茉儿的脸色骤变,脚下有些不稳,竟后退了一步,很是忐忑地道:“那你今日前来,就不只是单单为了看我是否安好。”

元翊点了点头,声音如同淬着冰一样,“我怕你会怪我……”

茉儿有些不敢置信,她能想得到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怎么也想不到竟这么快,就在元翊平定了九窟之乱的第二日。

她还是淡淡地笑了笑,看了看元翊的手,他的手中握着那把无生剑。

“我不曾想会这么快,我当然会怪你……”她的声音带了些欲哭无泪的颤抖。

元翊上前一步,离她很近,他的鼻尖几乎触碰到了茉儿的额头,他的呼吸缓慢又冰冷。每一次轻缓的气息,都让茉儿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他轻声道:“你该怪我……怪我就会记住我,永远也不会忘了我。”

茉儿几乎将嘴唇咬破,眼眶中的泪水却始终没有滑落。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元翊离她实在是太近了,搁在过去,她会很习惯他们之间的这种距离,但今日不同,这距离所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冰寒,她很怕他突然离她这么近……她想要挣脱,想要离开,却无能无力,无可奈何。

“我会记住你,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我永远也不会忘了我的真心,它本来就有,而且永远也不会寂灭。就像你手中的这把无生剑。”

茉儿说着,双目直直地看着面前如此之近,熟悉又陌生的脸,她重复了送与他无生时所说过的话,此时听来是对他十足的讽刺。

元翊轻轻闭了闭眼,像流水一样一只手臂搂住了茉儿的肩头,缓缓移动身体至茉儿的背后。他低头就能嗅到茉儿颈窝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气味纠缠着往日的回忆在胸腔中炸开。

红色的袖摆悠扬,那只搂着茉儿的手臂慢慢上移。

元翊修长的手指冰凉,缓缓抚上她的脸颊,轻轻盖在她的双目之上。

茉儿眼前的光线被遮住,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很怕,很怕这样的黑暗,所以她自从九窟之乱爆发到今日,一日也没有闭眼安眠。

这样的黑暗太容易勾起回忆,只要她闭上眼睛,之前与公子在一起的种种记忆都会冒了出来,将她紧紧包围。那是一去不复返的失落,再也不会失而复得。这种感觉很痛苦,这种黑暗中的记忆会缠绕着她的灵魂让她置身于甜腻窒息的梦魇。

她极力睁大双目,却因为元翊的手掌,依然只是黑暗。终于忍不住,泪珠颗颗滑落。

元翊的手指尖挂着从掌心滑出的茉儿的泪珠,终于使得他不再有一丝犹豫。

茉儿颈间陡然一冷,随后便觉得胸前似乎沾满了温热,越来越冷,越来越困,她再也分不清眼前的黑暗究竟是因为他的手指遮挡还是因为她真的闭上了双眼。

元翊的另一只手腕轻轻旋转,他用了最轻柔的力气,最快的速度,划出无生剑,割断了怀中茉儿的脖子。

鲜血如泉涌,沿着她脖子上几乎感觉不到痛的大而深的伤口流出,染红了她原本素白的衣裙。

她的脸色很白很白,像落下的白色桃花,坠入了元翊的怀里……

他唇边终于有一颗泪滑下……随后是长久的寂静无声。

星茉直直地看着这一切,有些害怕,以至于她不自主地退后。她看的出元翊不愿意,却还是亲手杀掉了茉儿,之前他们之间的所有美好与温馨,此时看来皆像笑话。

星茉不懂,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遇如此幻境。

远处雷声滚滚,一道闪电的湛蓝亮光划过天空,四下皆白……白光之后,星茉面前什么都没有了,又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慢慢摸索,时间慢慢过去,没有预料中的光线出现打散这片黑暗。

星茉心下有些害怕,自己这不会是已经陷入某种不为人知的角落中而不得出了吧。

第十六章 食幻蚺

星茉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摸索,她极力睁大双眼,希望能捕捉到任何一点点冒然闯入的光线,却也是于事无补。时间慢慢流逝,她越发不安。几乎已经要在黑暗中沦陷,长时间的黑暗使得她难以再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她每跨出一步,脚下虽然平坦,但依然会有眩晕和摇晃的感觉。

她忍不住大喊,“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没有任何的回应,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意识似乎都已经被这个所谓的幻境吞噬。

她不自主地奔跑,每次不过几步就会因为缺少参照物而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她又会撑着手起身,再次向四周无边的黑暗跑去,因为她很怕停留在一个地方,就算是盲目没有方向,也要离开。

几经摔倒,她已经精疲力尽,星茉内心越发绝望,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如此脆弱。不管是面对仇敌的屠杀还是冥界的重生,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意识竟然如此薄弱,甚至不堪一击。

仅仅是无边的黑暗,就让她内心忐忑不安。她越发觉得自己这一世实在是太过脆弱。但至少她还没有失去理智,这分明是一个幻境,自己本人一定还在那座通往老君峰的桥上。

她极力想象着老君峰的那座桥,她踏上桥之时分明烟雨朦胧。雾气将桥身遮盖,所以她在桥上应该没有人会能看得到。

她的身边应该还有汀若,汀若会不会也会进入了幻境,如果汀若没有进入幻境就会发现自己的异常。她不会置自己于不顾,她一定能等得到解救,她一定能从这幻境出去。

这般思考过,星茉平静了很多,她只得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静静地等待,因为她所能做的一切不过徒劳。

时间渐渐过去,她感觉到耳畔似有风声。心下高兴,一定是汀若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一定是有人破了这幻境寻找来了。

星茉起身喊道:“汀若!汀若!是你吗?我在这呢!”

却无人回应,但此时她除了眼睛所见皆是黑暗外,有铺面而来的细风,仔细嗅到反而带有腥臭令人作呕的味道。她顿时觉得不好,只能凭借这感觉迅速做出连续的后空翻,快速逃离越发逼近的威胁。

等星茉站定,黑暗中的风声渐小,很明显她的方向是对的。她静静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屏住呼吸,她现在能借助的就是嗅觉触觉和听觉。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归于寂静,在幽暗中终于她听到了风声在逐渐变大,有什么滑腻腻的簌簌声,尽管非常微小,但她能分辨得出这声音在接近,朝着自己而来。

不出星茉所料,她的面前像是有什么物体在靠近,它带来了这幻境中唯一的亮光。

无数不规则的细小绿色荧光斑点在星茉远处,有规律有顺序地组成一条圆柱形,蜿蜿蜒蜒,像扭曲盘绕旋转的线条,越来越近。

她不自主地睁大双眼,有些贪婪地吸取那些像鬼火一般的绿色荧光,尽管她越发肯定,危险在逐步迫近。

她几乎大喊出声,快速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她所见到是从下而上,仿佛从深远海底沿着五方山某一座不大的山峰,盘绕蜿蜒而上的巨蟒。

那些荧绿的光斑全是巨蟒周身暗黑而巨大的鳞片上的花纹斑点。

星茉看着它粗壮的身体如巨龙一样,在山峰石柱上向上而来。它身上荧绿的鳞片照亮了四周,幽暗的影子在山峰上滑动。星茉朦胧看得出,自己正在这山峰的最顶端的切面上。

巨蟒绕着山体盘旋而上,暗黑鳞片下两双橙黄的眼珠像两个大月亮,眼珠上嵌着一条竖直的梭形墨绿色瞳仁,异常诡异邪恶,泛着幽暗冷光,似乎要吞噬天地。她几乎不敢再去看,此时此刻她无处可躲。

巨蟒红色的信子来回于口中,每一次探出都携带有一股腥风,撼动周围的草木,怪不得星茉觉得腥风扑面。

面对如此巨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封闭掉自己生人的气息。

冷汗根本抑制不住,她在这条蛇面前大约只够得上一个开胃菜的分量。星茉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这条蛇的一举一动。

蛇头已然露出了山边,它已盘旋而上至此。血红的信子一次次从黑鳞包裹的口中探出,星茉再如何紧闭气息也难以遮挡周身的气味。

蛇通过信子灵敏地确定了星茉所在的方向,星茉分明看到了它晃了晃头,那双橙黄的眼珠转动,最终聚焦于星茉身上。

巨蛇头顶泛着绿色荧光的一块倒三角形鳞片照亮了它的眼珠,星茉在那令人作呕的眼珠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心下了然,这根本就是躲不过去了。

她看到蛇头慢慢后移,蛇头下的一部分蛇身的肌肉在明显收紧,她甚至听到了鳞片紧缩的噼啪声。

她心内大叫不好,只在瞬间,巨蛇发力,如黑色的闪电快速朝着星茉的方向张口而来。

同时,星茉朝着侧手方向快速翻身,原本她所在的位置的山石被巨蛇失误吞入口中,不过一个合嘴,振聋发聩,纷纷成了石头渣子,它猛甩蛇头,将口中的石块甩出口。

细碎的石头渣子从天而落,摔的到处都是,不少砸中星茉的后背,使得她胸口发热,气血上涌,一口鲜血没有忍住,从口中喷出。

巨蛇好像闻到了血腥,立刻便重新感知到了星茉的温度和位置。

双目如挂在暗夜中的两个圆月,墨绿色细长瞳仁时而扩大时而收紧,似乎因为兴奋,它的蛇身的三分一都已经蜿蜒而上,落在了山顶处。

血口大张,獠牙上带着倒钩,巨蛇再次朝着星茉而去。她刚刚喷出一口血,还未来得及呼吸一口气。腥风已至,星茉一只手撑着地,死死闭上了眼睛。

心下暗道,这次死的太不值了,为何自己不过刚刚到元清观一天功夫却连遭两次致命威胁。这次可真没有暮雨栴在身边,能救自己于水火了。如果有机会能活下去,一定要选择好好修习仙法,也不至于再碰到如此情况会这般不堪一击,只得活活等死。

不过转瞬,她就思考了这么多的问题。她突然感觉有腥臭粘稠温温的液体洒了自己一脸。她猛然睁开眼,白光乍现,刺痛了眼睛,她觉得整个眼球都要爆炸了一般,用手擦了把脸,像是血一样的东西,视线模糊了一下,闪烁着晃动着却看不清楚。

黑蛇如腾出海底的蛟龙,下半部蛇身死死缠绕着这座小山,上班部蛇身此时却直挺挺地扬在半空。黑色的鳞片如钢刃,却在大片大片摔落。

黑暗如同被撕碎了的破布,天边一个缺口细雨洒落。淡紫色的光刃毫不留情地狠狠削着巨蛇的蛇身。每一刀落下,便是数十个鳞片被从它身上斩落带着蛇身伤口的血液飞溅。

华丽的黑衣映着雨中朦胧的日光,长发飞舞,千秋弘坤的沉霞斩在手中翻转,毫不留情,豪不在意。他飞身于高处,正对着巨蛇的蛇头,一只手下发力。

空气像是在他面前被点燃,火红的流光上下窜动,他甩袖,被烧红的大片空气如同滚烫翻滚的海水一滴不落地猛然朝着巨蛇蛇头而去。

星茉听到了如雷一般的嘶吼,掀起的狂风腥臭。蛇头被烧红的空气死死包住,巨蛇狂甩周身,却于事无补。它根本甩不掉套在它脑袋上的空气,那空气好像凝固,冒着滚烫的气泡。

不多久,巨蛇脑袋上的皮肉全部融化入那片包围着它脑袋的空气中,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白骨骷髅,但它仍不甘心,身体依然有血有肉剧烈摆动不停。千秋弘坤浮在半空,手下使力。

火红的空气骤然变大,如空中的一方冒着泡的铁水,从上至下,沿着黑色的蛇身,像烧透了的浓酸,不过瞬间即将巨大的蛇身包裹溶解殆尽。

蛇骨从天散落,砸在了山体上,一部分掉落入山底的海水中。

千秋轻甩袖袍,手心沉霞斩陡然消失,泛着流金光泽的黑色衣摆在风中猎猎翻飞,转向了地面上撑着一只手的星茉。

第十七章 思量

不过瞬间,这段时间也只不过刚刚够星茉回过神,擦掉巨蟒伤口迸裂而出洒在自己脸上的血液。

她双眼迷蒙,长时间处于黑暗中使得双目对光线异常敏感。

千秋打破了黑暗出现,阴天不算强的日光洒落在星茉所处的这座独立于海面上不大的平头柱状山体。这些许的光线让星茉觉得一阵眩晕,难以快速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在许多大而尖锐的巨蟒白骨由高处散落而下之后,星茉才慢慢强睁开眼。

千秋弘坤颀长的身形立于半空,黑色袖袍在风中猎猎翻飞,沉霞斩的紫色光晕安静温和。

她看着他轻轻摆手,像是缓缓用手拨开了周身的气流。还不等星茉从地上爬起身,他就已经御风飘然落地,站在了星茉面前。

沉霞斩的光线一闪,刀身在千秋掌心化作一个光点消失。

他俯身,柳叶锋眉勾了勾,狭长的眼眸闪着落雨潮湿的水汽。

星茉虽然隐约看的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以及面前的千秋。但眼睛依然不舒服,有眼泪因为眼睛的不适止不住滑落。

千秋终于还是蹲下身,抬起了双手,玄色光滑的袖袍如清凉的溪水在他臂间滑下,慢慢遮盖住了星茉眼前的朦胧日光。

他面对着星茉,抬起双臂将她包围,用衣袖挡住了所有能让她觉得不适的光线。

他看到了她双眼中残留的彷徨,还有不断滚落的泪珠。尽管他看得出那不是她因为过于害怕夺眶而出的眼泪,尽管他明白她是因为光线不适而流泪。

但他依然有些错觉,错觉这些泪珠是星茉面对生死之时的恐惧。不禁让他心头微痛,他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实在是太过弱小,太过需要呵护。

一时间,犹豫和心疼之感都冒了出来。他甚至有些觉得自己让星茉订立冥灵血契是不是太过卑鄙,这么钳制一个弱小的毫无修为的凡人。

星茉看着千秋近在咫尺的脸,眼泪依然止不住,但眼睛因为千秋衣袖的遮挡,舒服了很多。

她的心跳依然响亮,如擂鼓一般,即将被巨蟒吞噬的心悸之感并没有这么快退散。

这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千秋听的清楚。

“后悔吗?”他没来由地问出了三个字。

星茉看向他的双眼,清澈冷冽。她一时没有听懂千秋弘坤的话。

她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后悔什么?后悔重返这凡世吗?”

千秋瞧着星茉的眼睛似乎好了很多,放下一只手臂,忍不住抬手擦在了星茉的脸颊上,拭去了她脸上挂着的泪水。

“后悔和我订立冥灵血契,后悔来这五方山元清观。”

星茉任由他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痕,轻轻摇了摇头,“不曾后悔……你只是给我提供了选项。最终,还是我自己做出了选择。我不会后悔,因为我不想死,不想在人们口中的历史里消失,不想让仇者逍遥痛快。你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

千秋终于笑了,他的笑容像是雨后放晴的彩霞一样绚丽。

星茉扶着千秋的手臂缓缓起身,她极目四望,脚下是长满低矮植物的山头,很小,也就顶的上元清观底部广场的三分之一,这山头下四周全是海水,显然这是一座被海水隔绝孤立的无人之岛。

星茉抬头,头顶的天空因为千秋弘坤的闯入,无边的黑暗像浓重的黑云被击碎,一块块零落散乱,正在慢慢消逝。

露出了天空本来的样貌,和星茉踏上前往老君峰的天气一样,阴霾下着小雨。

她扶着千秋的臂膀,站在他身侧。“这是哪?我刚刚是在去老君峰的桥上,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应该是进入了幻境。我本以为我会还在那座桥上,不曾想怎么会身处这里?”

说罢,她四下望了望。

千秋勾了勾嘴角,“不错,你的确是进入了幻境。那座通往老君峰的桥,可不像它看起来那么平平无奇。”

“怎么讲?”

千秋缓缓转了眼眸,闪过朦胧的光泽。“那座桥,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有人轻易踏足。因为它会将心有旁骛,心有疑惑的人带入幻境之中。你没有看到桥的中间挂有一座木牌吗?”

星茉摇头,“没有注意到,这么说……我既入了幻境,就是意味着我心有旁骛?心有疑惑?”

千秋点头,“这世上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心无旁骛,所以,你进入幻境是意料之中的事。”

“还有那木牌,上面写的是爱别离三个字,这就是五方山爱别离境的入口。”

星茉若有所思,“爱别离境?你这么说的话,我的确算是在幻境中经历了似乎是有关爱别离的故事……”

千秋皱眉,眸子闪着星光,“的确……踏入爱别离境,就会看到有关爱别离的幻象。”

他还有些话没有说,那些有关爱别离的幻象,通常也是关于踏足幻境之人的。

“你在幻境中看到了谁?”千秋若有若无地问出口。

星茉看向千秋弘坤,瞄着他的脸,看到了贴在他脸庞上被细雨沾湿的长发。

“看到了柳印,一个极为美艳身着白色闪耀长裙的似乎是姓白的女人,一个叫茉儿的女孩,还有……暮雨栴。”

千秋弘坤心下一凛,暮雨栴?怎么会在星茉的爱别离境中出现?星茉的爱别离境中有柳印,还有那个姓白的女人……如果不出所料,那就是居于太清天镜缘山的白蓦然。

而白蓦然已经逝去五千年之久,星茉的幻境中居然有白蓦然,而白蓦然是太清天之初的第二代仙。如此的话,夕星茉在五千年前很有可能就是太清天之仙。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与太清天圣物坠香盏有关,坠香盏也正好消失于世有五千年之久。

千秋弘坤再次确定,眼前这个弱小的凡人,绝非如同看起来这般弱小无害,她一定与坠香盏有些非比寻常的关系。而能与坠香盏有瓜葛的人,必然不会是平凡的,也必然不会是安全的。

想到此处,千秋不禁松了口气。他没有赌错。夕星茉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人,是自己身为冥君的契约者。那么,和夕星茉相关的坠香盏,也一定会落在自己手中。

坠香盏在手,就不必怕椒穹芳能破的了冥界而前往太清天。

只是下一步,他该如何寻得到坠香盏。夕星茉只是一个凡人,她无法提供给自己任何关于五千年前的线索。尽管他明白她与坠香盏有些关联。但这并没有用,因为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坠香盏落在自己的掌心。

星茉看着千秋弘坤似乎在思考什么,迟迟没有反应。忍不住打断他道:“如果是幻境,难道不是只该意识进入幻境之中?为什么我会身处于此,我从来没来过这座孤岛。你在冥界能察觉的到我有危险?”

千秋眨了眨眼,终于冲她笑了一笑。“你说的不错,爱别离境只是让你的意识进入幻境罢了,身体是应该留在那座桥上的。你身处这座孤岛的原因,是因为食幻蚺。而且你是我的人,与我订下冥灵血契的人,你有难,我自然能感觉的到。你的心跳如同擂鼓,不光是砸了你自己的心脏,同样也砸在了我的心脏上。”

星茉不解,“食幻蚺?”

“对,……你站的这座山就是食幻蚺的蛇窝,位于东海一隅。它吞噬幻境而生,你踏足爱别离境所创造出的巨大幻象吸引了它来吞噬掉你的幻境,谁曾想你却没能及时从幻景中出去,反而随着幻境一起被它吸食到此。”

星茉有些明白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在最后一段幻境结束后,会有那么久的黑暗。原来是食幻蚺将我的幻境吞噬掉了。”

千秋略摇了摇头,“不过也是怪了,这食幻蚺一顿食幻便要睡上三十年以消化,怎么就这么巧,让你碰上了它苏醒的这天?”

星茉摇头,“你问我啊?我怎么知道。自从我被杀到现在,就没有一件好事,遇上食幻蚺也没什么稀奇。”

千秋轻哼,“你遇到我,不是好事吗?”

星茉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却最终还是懒得和他说些有的没的,她实在很累。

正在此时,天空中有些许馨香随风而来,是元清观众人身上的熏香气味。

远远地便听到有多人在上空呼喊,“夕星茉……星茉……你在哪?”

星茉眼前一亮,上空迎着细雨而来了五六人,为首者正是昨日所见的沼清濯,他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汀若,崔皓清和顾疏苓等人。几人踏云于半空,正在呼喊着星茉的名字。

“我在这!”星茉跳了起来,向着高处不断挥手。

汀若首先看到了她,“那!那里!星茉在那!”

沼清濯似乎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了微笑,带着众人慢慢落地。

却看到了星茉身旁的千秋弘坤,便正了正身,带着众人向着千秋弘坤行礼。

“元清观弟子,拜见冥君。”

千秋瞥了瞥眼,轻哼了一声,“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新入观的弟子吗?没人能驾云载她过去老君峰?非要让她独自去走那座桥吗?非要让她一届凡人去踏足爱别离境,去体会爱恨别离的痛苦吗?”

沼清濯自知是自己的失职,“冥君,元清观的规矩便是不得对观内弟子使用术法,所以才会没有人出手帮她飞渡去老君峰。一则是为了自律,一则就是为了让弟子们自己提升自己的修为。这爱别离境,凡是踏足那座桥的人基本都会经历。平常来讲,不过是经历幻境,最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能从幻境中出来。通过桥便能到达老君峰……这也是新入观弟子的必修环节……谁曾想今日……”

千秋打断了他的话,“谁曾想今日食幻蚺会苏醒!你们来的太迟了!如果我没有出现,现在这世上还有夕星茉吗?”

第十八章 寻找

千秋的话如同重锤一般,一字一字地砸在了沼清濯众人心上。

的确,他们来的是太晚了。包括沼清濯,包括汀若都意识的到,他们的行动算不上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

因为今日的元清观也并不轻松,执掌元清观主要事物的人是莲仙姑。因为崔玄忠已经领了暮雨栴的号令,赶往太清天还未归。

而元清观中众弟子的早课修习又不能落下,所以莲仙姑一早就等在了老君峰的八角高塔老君阁中。准备代替崔玄忠来给众弟子做今日的早课安排。

汀若在通往老君峰的桥上同样也进入了幻境,不过很快便顺势从幻境中走了出来,来到了老君阁中,却怎么也没找到星茉的身影。

汀若心下便有些慌张,于是就将星茉消失的消息首先告知了身侧前方正在静静打坐的顾疏苓,因为毕竟顾疏苓的祖奶奶是目前执掌元清观的莲仙姑。希望顾疏苓能想想办法,组织几人去桥上看看,星茉是否还安然立于桥上。

顾疏苓只是点了点头,却不曾有半分挪动身体,依然自顾自闭目打坐。

汀若见此,也不再继续等,首先起身就要从老君阁一层坐地打坐的人群中挤过去找沼清濯,让沼清濯多带些人去桥上寻找星茉。

却不曾想刚刚跨步经过顾疏苓身侧,她却猛然站起身,用半边身子挡住了汀若的去路。

“汀若师妹,不好好修习自己的课业,怎四下张望?难道你就毫不在意自己的修为长进吗?”她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视。

汀若心下着急,“顾师姐,我刚刚就告知过你星茉她没有到达老君峰。你却不组织人手去寻找她,还依然岿然不动地打坐修习,我不知道是元清观弟子的安危重要还是你一时的早课重要。”

“哼……不过是一个爱别离境。你至于如此紧张吗?毫无修为的弟子都要经过那座桥,夕星茉的幻境也许比其他人费时呢?难道要我为了一个去经历爱别离境的人的迟到而去打乱大家的早课修习吗?”

顾疏苓说着斜眼睨了汀若一下,很是不屑。

“你!”汀若被她的话噎住,脸涨得有些红,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正在此时,老君阁一层正中间的圆形高台之上,闭目打坐的莲仙姑听到了动静。

“下面怎么回事?如此吵闹。”

顾疏苓横了汀若一眼,转身看向高台处的莲仙姑,“回仙姑,是新入观弟子夕星茉还未抵达老君峰。汀若对她很不放心,正要去集合弟子们去桥上寻她。”

莲仙姑抖了抖自己紫灰纱衣的袖子,撇着嘴一笑,“不就是个爱别离的幻境吗?至于如此这般兴师动众?怎么……以往众新弟子入观也要走那座木桥,也要经历爱别离幻境,难道这夕星茉竟然做不到和众人一般?需要别人去桥上接她来老君峰不成?”

莲仙姑话罢,老君阁一层围坐着的几个弟子忍不住笑出声。

阁中呈八边形,在阁中间是供观主打坐修习的高台,此时坐于此的正是莲仙姑。

高台下,八面如同水波一样,竖直上下缓缓流动的气流墙围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八边形不断延伸向上。

这阁内上下贯通,共有八层,每一层阁楼都有沿着墙壁的走道和楼梯。但每一层并没有从顶部隔开。

这些气流墙一直向上延伸至第三层阁楼高度。每一面墙上浮动有金色的密密麻麻的字体,都是对今日课业经文的注解。

八面透明的空气墙后,外围围有三个黄铜大香炉,每一个都有三人高度,三足而立,炉肚饱满,雕着仙鹤祥云,浮雕横刻元清观三字。檀香混合着些许沉香袅袅从香炉顶端缓缓缭绕而起,香气绕满整个老君阁内。

众弟子便围坐在八面空气墙之后,呈八边形排开。

莲仙姑话毕,随着一众哄笑之声。一个人声音干脆又带有些许威严。

“我去桥上看看!”

众人向说话之人看去,原来是沼清濯。他双目镇静,好像永远都是处变不惊的样子。

他话出口,四下便瞬间安静。因为没有谁会对沼清濯有什么异议,同样也是因为他是元清观最出色的弟子,崔玄忠最看中的弟子之一。

崔皓清就在沼清濯身旁打坐,此时也随着沼清濯一起起身,“我也去看看吧。”

说罢,二人便齐齐转身,迈着大步,不等走出老君阁门口,便在门内聚气脚下踏步腾云而去。

汀若斜眼看了一眼顾疏苓,挤着她的肩膀过去,也招来祥云踏云快速闪出了老君阁。

莲仙姑此时已从高台上站起身,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元清观人,也算不上太清天之仙。说白了,她就是个没有资格踏足太清天的凡间小仙。

而她能参与到元清观的日尝事物中,也是因为平日里和崔玄忠有些交情,和她的过去也有些瓜葛。

所以她认为元清观中的高修为弟子并没有把她这一介凡间散仙看在眼里,毕竟元清观隶属于太清天,元清观众弟子是有可能最终升仙进入太清天的。

她虽然表面上是代替崔玄忠,暂时执掌元清观。可是这元清观除了崔玄忠之外,还有崔玄忠之女崔皓清,以及从小就被崔玄忠收养于元清观,和崔皓清一同长大的沼清濯。

她虽是仙,但在元清观中真正说话管用的,除了崔玄忠之外就数沼清濯。因为这沼清濯的修为实力的确不得不让人佩服,他小小年纪所能达到的修为高度已经超越了百年前同龄时期的莲仙姑数十倍。

莲仙姑站在老君阁中央的讲经台上,斜眼看了看立于底下的顾疏苓,使了个眼色给她。

顾疏苓远远地点了点头,“再来几个人,我们一起去桥上看看,看看夕星茉是不是还没有从爱别离境中出来。”

说罢,顾疏苓有些不耐烦,甩着袖子跨门而出。

随后又陆续有三个弟子追着他们三人便到了老君峰的山崖边上。

细雨迷蒙,木桥架在两座陡峭的山崖之边。沼清濯眯了眯眼看向被雾气笼罩住看不到对面桥尾的前方。

二话不说飞身而去,崔皓清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皱了皱眉。也随着沼清濯一起上了桥。汀若等人很快便也跟了过来。

……

沼清濯等人在桥上来回数次,也没有找到星茉的影子。

汀若心急如焚,她一度觉得星茉已经落下了木桥,被山崖和海水吞噬。忍不住在桥上哭泣了数次,怪自己大意没有事先告知星茉这里是爱别离境的入口。

沼清濯心下有些焦虑,但还是不断安慰着情绪近乎崩溃的汀若。

正在他们众人商议着从木桥向下沿着山崖峭壁寻找,六人分别向着六个放心自上而下驾云搜寻,仍不见星茉身影。

汀若每每听到搜寻无果的回复,心下都觉得轻松,这种矛盾的心理,因为她真的怕他们找到的星茉只是一具尸体。

两边山崖峭壁上都已被搜查过,终于,沼清濯皱了皱长眉。猛然挥手散去腾云。整个身形如同梭子,在峭壁之前的半空中快速滑落。

只听咚的一声,他已经整个人都扎入山崖底部的海水之中。

第十九章 意外

汀若顾疏苓等人驾云于木桥之下,两座山崖峭壁之间,正在沿着山体寻找星茉的身影。

却听咚的一声,汀若眼看着沼清濯毫不犹豫地扎入海水之中。忍不住惊呼一声。

汀若下意识捂住嘴巴,此时顾疏苓和崔皓清也都发觉沼清濯弃了腾云,不顾自身安危直入东海。

现在的东海并不是以往的东海,因为太清天有人被锁在东海之下成为了人质,而且金仙暮雨栴也已经只身前往东海。这海面之下已经成为了天界之人的禁区,东海针对于元清观和太清天等天界势力的抵御早已布置妥当。

贸然进入东海无异于对四海势力的挑衅,没人知道看似风平浪静与平常无异的海面下究竟有多少蓄势待发的机关。

所以,崔皓清等人会惊心于沼清濯的举动。他一直都是很冷静很理智的,像今日这样的情况,明知海面下可能存在着的危机四伏,也毫不犹豫地前往,不像是沼清濯会做出的事。

可事实是他已经淹没在了东海海面之下。

汀若皱眉,手指在掌心掐了掐,脚下的腾云渐渐散淡。顾疏苓斜睨了她一眼,心内冷哼。崔皓清也发觉了汀若的动作,不等她腾云散去,从侧边极速转身,猛然出手抓住了汀若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崔皓清话语中带着冷意。

汀若本要与沼清濯一样,散去腾云也身入东海,去寻沼清濯和星茉。却不曾想还未等腾云散去,就被崔皓清一把抓住,猛然用力将自己拉回到了崔皓清的腾云之上。

“我……我担心清濯师兄……”

崔皓清的嘴角淡淡一抬,眼中并无笑意,“清濯……还用不到别人替他担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便好。”

顾疏苓在崔皓清身后,很是不屑,但她在崔皓清面前却没什么说话的心情。因为崔皓清是元清观主的女儿,同样也是因为崔皓清的实力在她之上,她在她面前并不敢多言。

崔皓清带领着顾疏苓、汀若和其余两名弟子驾云徘徊在两座山崖的海面之上。

几人都神情紧张,紧紧注视着身下的海面,以及时发觉异常。

时间过得很慢,汀若的侧脸有汗水一滴滴滑落。

正在几人焦急之时,他们脚下的海面有淡淡的气泡,沼清濯猛然露头于水面,打破了海面原有的规律的波纹。

汀若等人见此,长呼一口气,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沼清濯飞身离开东海海面,驾云重新来到了崔皓清等人身前。他浑身湿透,却也顾不上用法术蒸干自己的衣服。

他眉头皱在了一起,众人已经看得出他并没有在这片海域里寻到星茉。

汀若等不及,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沼清濯的胳膊,“星茉没在水中,对吗?”

沼清濯深吸了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汀若,反而语气中带着焦虑,“众人听命,跟我去前方那座孤岛!”

边说着边抬起手,遥遥指着远处只能隐约看得到一个暗灰色山体的影子,在海面上的朦胧细雨中若隐若现。

顾疏苓见此心下一凛,眉头不自然地皱在了一起。还不等她再做反应,沼清濯和崔皓清的身影如疾风一般,快速向着那座远处独立于东海上的柱状山体飞去,汀若见此和其余两个弟子紧随其后。顾疏苓也没有办法,急急跟上了他们五人。

期间,海风拂面,吹干了沼清濯落于耳畔的碎发。崔皓清若有所思地道:“那是何处?星茉会在距离五方山如此之远的地方?”

沼清濯答道:“东海之上烟雨朦胧,看不清楚,东海之下却看的明白,那里有柱状山体,山体根部,海面之下,有一条周身黑色,绿色荧光斑点的巨大黑蛇正盘绕在那座孤立的山盘旋而上。”

崔皓清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沼清濯目光凝重,点了点头,“你没猜错,是食幻蚺。”

“食幻蚺怎么会出现?!这分明不合常理,距离它上次出现哪里有三十年?”

“这我便不知了,既然是食幻蚺,那么星茉一定是还没能离开幻境,食幻蚺就已经将她的爱别离幻境出口给吞噬掉了。她必然也随着之前的幻境一起被吸食到了食幻蚺身旁,我们必须快,不然她性命堪忧!”沼清濯说的紧急。

众人面色凝重,又一次加快了腾云御风的速度,像流星一般极速向着孤岛而去。

很快,他们几人就已经立于孤岛上空,此时他们身前的空气仿佛沸腾一般,灼热的气息几乎烧焦了顾疏苓的裙角。

她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么热!”

沼清濯眯了眯眼,向下看去,果然见一身黑衣广袖的千秋弘坤正护住了星茉,心下顿时轻松,长吁了口气,“是冥君。”

顾疏苓也随着众人朝下看去,果然见千秋弘坤用双臂护住了星茉的脸和眼睛,又见散落了一地的蛇骨,便明白了这里空气为何会如此灼热。

是千秋弘坤赶来将食幻蚺烧死,救下了星茉,她心下郁郁。没曾想到夕星茉和千秋弘坤的关系竟然这么近,近到身为冥界之主的千秋弘坤会在她有危险的第一时间从冥界繁重的事务中抽身赶来营救。

半空中的众人在沼清濯的带领下纷纷落地,聚在了千秋弘坤和夕星茉面前。

面对千秋弘坤,顾疏苓只是低着头看不出任何表情,也不发一言。

尽管身为元清观最被器重的弟子沼清濯将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向着千秋弘坤叙述了一遍,但依然不能使得千秋冷冽的面色有丝毫改观。

星茉不忍众人为此继续受到千秋的指责,便向着沼清濯摇了摇手,“师兄不必如此,好在有冥君及时赶来,我才能安然无恙。我既安然无恙,这场意外也就在此止住,冥君也不必再追究,师兄师姐们也不要过分自责。”

千秋听此,冷冷一笑。他心中清楚得很,也明白得很。

他身为冥君数千年之久,存在于这天地间近万年之久。任何人不经意的小心思,细微到如一根发丝摇曳的表情,他都能尽收眼底。

所以千秋弘坤从一开始就明白,食幻蚺的突然出现,绝不是星茉口中的一场意外这么简单。

食幻蚺没有按照规律的时间苏醒,必然是有人做出的手脚。目的很明了,就是让夕星茉死于蛇腹之中。

可是夕星茉不过刚刚进入元清观,谁会要将一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置于死地?他一时有些捉摸不透。

此时沼清濯等人在他面前都微微低着头,他用闪亮如星辰的凤眸一个个扫视着这些人的脸,观察着他们隐藏在眼神下的心机。

千秋这么生气是有原因的,因为夕星茉已经死过一次,而他利用自己冥君的身份,使用冥灵血契抵抗天地大道,使得星茉返生。

如果夕星茉在此生发生不幸,他与她所订立的冥灵血契就此失效。天地大道不可能再给夕星茉第二次返生的机会,她极有可能灰飞烟灭,从此真正消失于世。

所以他必须能感知得到她所有致命的危机,他必须要能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出手救下她的性命。

因为他不能让她就此灰飞烟灭消散于天地之间,他不能失去夕星茉,他不能失去关于坠香盏的任何消息。

半晌,千秋的目光从沼清濯众人面上一一滑过,心思百转。终于,轻轻甩了甩袖子。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同时我也不再追究。元清观与天界现下所面临的事情已经不少,我希望元清观中的弟子能守住自己得本分!不要再乱中添乱,不管是崔玄忠还是暮雨栴都不会喜欢。”

说罢,他转首看了看身侧的星茉道:“你且随他们回去,以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希望有一天你能强大到不需要我。”

星茉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她明白他的话,他希望她能勤勉修习,真正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修为,有朝一日能成为与他一般的强者。

千秋见此,也不再多言,元清观和太清天的不安对冥界的冲击不小,他必须要提高警惕和冥界的戒备。没有一处能让他感觉到安心和放松,他必须要抓紧赶回冥界去布置。

不过转瞬,星茉身旁的千秋就如一阵清亮的玄色烟雾,在空气中化去消散。

沼清濯等人见千秋弘坤离开,都松了口气。

汀若首先跑到星茉身边,“对不起,让你受惊至此。”

星茉冲她一笑,摇了摇头,“不必,我现在不是很好吗?耽误了大家的早课修习,我们快些赶回观中吧。”

沼清濯点头,崔皓清刚要开口,请星茉与自己同驾云离开。却见沼清濯出手拉住了星茉,灰白色纱衣箭袖一闪,便将夕星茉拉到自己胸前。

星茉脚下云烟渐起,浓浓的厚重聚在脚下,沼清濯的双手稳稳地按住了星茉的双臂。

二人很快腾空而起,越来越高,她看到了脚下的孤岛山体越来越小,海面被无限放大。

星茉察觉了沼清濯身上的水汽,“雨势不大,师兄你怎么全身都被冷雨浇透,不蒸干会着凉。”

她并不知道沼清濯是如何在东海之下发觉了孤岛和食幻蚺的存在。

沼清濯淡淡一笑,“你安然无恙就好,不用为我担心。”

崔皓清众人就在沼清濯身侧驾云同往元清观方向。她只不过侧眼看了一下沼清濯满是冷水的脸,还有被他紧紧护在前胸的星茉,心下略紧了紧。但面上却丝毫没有任何表露出心事的表情。

顾疏苓仍旧长眉锁在一起,汀若与其他两个弟子都表情轻松。

……

海中的五方山渐渐清晰,同样,五方山远处的天空越来越暗沉。

在他们众人眼中,五方山和元清观笼罩在黑色如同黑洞一般的天空下,仿佛即将被吞噬。湛蓝的闪电从黑色漩涡一样的天空中滑出,向巨兽吞吐的舌头,舔舐着五方山后的海面。

像是有什么撼动天地的力量蓄势待发。

众人心内都紧张起来,沼清濯暗道不妙。

第二十章 一触即发

星茉被沼清濯紧紧护在胸前,她只能看到身侧崔皓清的表情,随着他们越发接近五方山元清观而越来越凝重。

“五方山上空怎么回事?”她语气有明显的着急。

顾疏苓等人也都随着紧张起来,沼清濯眯了眯眼,“像是太清天上的动静。”

崔皓清点了点头,“这些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清天这次的举动不小,事情似乎比我们看到的还要严峻。我们抓紧时间,快些赶回元清观。”

沼清濯众人点头,不再多话,飞速向五方山元清观而去。

……

很快,他们几人都稳稳落在了元清观中。正如他们所料,雨势被狂风吹散。

天空黑色的漩涡不断旋转,笼罩着整个五方山和五方山外数百里之广阔的东海海面,狂风肆虐,风的力度已经将元清观中不大的树苗折断,将其从土壤中拔出。

莲仙姑此时已经带领着众弟子从老君阁中离开,聚集在元清观山顶的海崖边上。没有人因为风势而离开,在莲仙姑的带领下众人齐整地站定,面向着远处的东海。

他们头顶浓重的乌云似乎唾手可得,闪电时不时地从云层漩涡中劈下,在海面炸响。

沼清濯等人快速跑至莲仙姑面前,沼清濯首先问道:“是太清天出兵了吗?”

莲仙姑的衣裙被吹的紧紧贴在身上,看了眼沼清濯同时也看到了跟在沼清濯身后的星茉,面上有一丝惊讶一闪而过。

她点头,“崔仙尊去太清天已有一夜时间。太清天必然按照金仙的话进行了部署,这黑云有多大,就有多少兵卒立于其上。想必这是在等待号令,但凡有金仙的一声令下,这些士卒必然从天而落,攻袭东海。”

沼清濯众人不免看向茫茫天际,黑云面积之大,直至海之尽头。如果这场战斗必须进行下去,无疑是提前催发出的一场巨大的战役。

因为太清天并不想,也不愿意去挑起事端,使得生灵涂炭,不过是为了势力间的争斗与平衡。

这场大战对于太清天而言是被迫的,被迫的最好结果就是终止,停止这一触即发的危机。

所以暮雨栴才会迟迟没有下令攻打东海,这旋转的黑云才会一直在五方山和东海海面之上徘徊,而不是倾泻而下。因为他想要将战事止住,他觉得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需要我们元清观做些什么?”崔皓清问道。

莲仙姑摇头,“金仙并无指示,但我们必须要见机行事。”

众人心下明白莲仙姑的话,如果这场大战打了起来,势必波及到元清观。而元清观必须站在太清天一方,抵御东海的袭击。

若太清天败,则元清观亡。

至此,沼清濯和崔皓清率先祭出长剑于手中。叮当的金属之声不绝于耳,元清观众弟子都已将兵器亮出,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都朝着东海的方向站定,稳稳地准备着,准备好面对任何时刻爆出的突发事件。

星茉也是一样,她站在沼清濯身侧,从汀若手里接过了一把她常常坠在腰记的短剑。她自信于自己的身手很强,至少比元清观中大多数弟子的武功都要高,只不过是没有修为可借助。

她已经对这样的场面倒不觉得害怕,因为她经历过,也不止一次这样的威胁。

巨大的黑云低压压铺盖在整个五方山和五方山后山目之所及的东海之上。所带来的压抑之感笼罩在海崖上每个元清观弟子心头。

他们神色越发凝重而紧张,目不斜视地盯着不同区域的海面和不同区块的天空。

时间慢慢流逝,云层依旧有规律的缓缓旋转,好像一切都被制定了规则,下一步即将发生什么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改变会在哪个瞬间出现。

焦灼所带来的越发寂静的气氛使得每个人都在沉寂中麻木。

突然,星茉只觉得眼前亮如白昼,一个天雷如同炸在了耳边。顿时便觉得头晕恶心,胸腹之中灼热异常,喉头腥甜。胸中发热,有什么向上顶着,一口血从下而上冲到了喉咙和口中,却生生被她憋着,没有一口喷出,但还是有腥热的血滴顺着星茉的嘴角滑下。

刚刚的一个天雷离她实在是太近了,她现在这个肉体凡胎根本扛不住,胸肺受损有些咳血。

而元清观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顶多也就因为雷光过近过亮闪了眼睛,一时间有些视物昏花。因为他们毕竟都有不俗的修为底子,总能护住自己的脏腑。

正在此时,他们面前不远处的海面波涛渐大,慢慢白色的水沫向着一个方向聚集,逐渐地一个不小的漩涡形成,和天空中云层的漩涡上下对应。

猛然间,一道白色寒光从海面的漩涡中窜出,飞至半空,“嘭”的一声,白光闪烁爆炸,之后消失不见。

随后,上空的黑云中传来震耳欲聋,整齐划一的呼喊,“玄机营!得令!战!”

元清观众人在海崖边听的清清楚楚,看的明明白白。

就在他们头顶的天空,原本缓慢流动的黑云像是烧开了的水滚来滚去,星茉和元清观的众人一同抬头望去。

隐匿在云层中的“玄机营”众人在黑云之上,若隐若现。星茉隐约看得出玄机营人周身亮白的铠甲,月光一般。和刚刚在从海面下冲出的信号是同一个颜色。

星茉看得出,玄机营只是布阵在这天空之上的一支军队,大约只占不到整军的十分之一。

很快,领命的玄机营整体降落,渐渐和五方山的海崖持平,星茉看到了黑云的落下,数以百计的银白亮甲出现于元清观众人面前,整齐有序,高大壮猛。

他们手中统一持着一样的武器,银色的蛇形盘绕在每一个银甲战士的左臂。星茉看不出那是什么武器,只觉得并不是活物,但却像是有生机,一节一节都能活动自如。

玄机营似乎更擅长远程辅助和伏击,他们并没有入海而去,而是按着奇怪的队形密布于平行于元清观海崖高度的海面之上。

星茉看去,他们周身亮甲反射着朦胧日光,有些眩目。

心中纳闷,刚刚从海底呼啸而出的信号,会不会是暮雨栴发出的。

此时此刻,虽然她觉得胸口憋闷,肋下有隐隐疼痛,但她没有其他的选择,依旧手持短剑和元清观众人一样,集中精神做好了防备。

玄机营已做好了准备,正在此时,海面之下陡然又有两只如飞箭的光线冲破海水的阻力,接连在半空炸响。一黑一绿两种光箭爆裂,很快消散于空中。

几乎同时,五方山左侧和右侧天空中,有众人齐声的呼喊响彻天地,“混甲营!得令!”,“灵犀营!得令!”,随之而来的便是战甲厚重而整齐的摩擦声。

很快,黑色厚甲的混甲营从天空而降,在五方山后的东海海面之上,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不过瞬间,数百的黑甲混甲营军士如无数黑色的流星,手持长刀一个个飞身冲入东海之中,激起的水花巨大而繁多,瞬时,东海海面波涛混乱。

绿色轻甲的灵犀营也已一分为二,一半跟在混甲营之后,投身入海。一半包围在早已列阵于海面之上的玄机营外围。

星茉众人的衣衫已经被沸腾而起的海水波涛沾湿,混甲营的最后一个将士没入东海,越发黑色的海面也渐渐平静下来。

天空之上,十分之三的军将被暮雨栴从东海不为人知的深处发出的三只信号调动开来。

星茉不知道,这样的布阵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紧了紧手中的短剑,隐忍着自己胸腔的不适,抬了抬手,擦去了嘴角再次溢出的甜腥鲜血。

第二十一章 落海

眨眼之间,玄机营脚下的东海海面升腾起狂风,携带着一层接着一层的海浪,由远及近,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元清观众人感觉到脚下震颤,站立不稳。

沼清濯和崔皓清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二人熟知对方的心思。只暗道不妙,这架势酝酿着的,分明是从远处东海海底滚涌而上的一场即将爆发的海啸。

东海之人要干什么,难道是想通过发动一场海啸而淹没整个五方洲大陆不成?!

星茉只觉得身边的山石都在随着海浪一起剧烈抖动,不少碎石从上而落坠入海水之中。

她甚至觉得被晃动到头晕,深吸了一口气,气压丹田,重心垂下,稳住了脚下。

汀若持剑的手臂也随着地面一起震颤,星茉看到了她额边渗出的汗珠在一颗颗沿着脸庞的弧度滑落,汀若的脸色并不好看,似乎是在极力稳住身形,蓄势待发的预备姿势坚持的太久,难免会疲乏,加上她今日一早至现在并没有一时一刻的思想上精神上的放松。她确实感觉很累,海啸之初的地震对她来说就是雪上加霜,不得不使出更多的修为和力气去稳住身体。

正在此时,星茉猛然出手,稳稳的握住了身侧汀若的一只手。

汀若感觉到星茉手心的温热,不无惊讶的扭头看向星茉。

星茉抬了抬嘴角,微微一笑,“拉着我,能站得稳。”

汀若的手心冰凉,她心知星茉是担心她过于疲乏,在地震中难以支撑,不免心下感动。

远处海面之上,滔天巨浪极速而至。

银白色玄机营众人的头顶,已不再是黑色的云层,而是黑色的海浪。

眼看着海浪拍下,即将将玄机营整个吞没。

星茉和元清观众人都睁大了双眼,因为星茉很清楚,如果这巨浪落下,不仅仅是玄机营的人会被海水冲散并吞噬。

包括整个五方山,包括五方山上的元清观都会被海水淹没,被巨大的力量撕碎,很难说五方山不会被海水永远埋没,成为东海之下的又一个废墟。

“金峰屏,布阵!”

不等星茉的思绪停止,她便听到了沼清濯使用修为喊出的话,声如洪钟,话声虽落,但依旧有余音绕耳。

瞬间,她周围的元清观众人快速飞身,她面前人影流窜。

很快,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个阵形摆好,包括汀若,包括顾疏苓等人,纷纷将兵器举上头顶。

顿时,四下咒语声如蜂鸣,星茉被众人包围起来。伴随着众人口中此起彼伏的咒语声,她看到每个人指向天空的剑尖有如金色丝线一般的光束飞出。

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的速度,在众人头顶快速织就出一张金光流动的密密巨网。如同金色的山峰一样,将元清观众人保护起来,瞬间屏蔽掉了海风与水浪,这便是沼清濯口中的金峰屏阵。

星茉见此,略感轻松的吸了口气。正在此时,黑色的巨浪即将砸下。她不免为玄机营担心。

……

海浪距离玄机营众人面部只不过最多半尺距离。

时间如同停止,在星茉眼中一切都变得很慢。包括已经砸下,紧紧贴在金峰屏上的巨浪。

她眼中目前只有玄机营的人在行动,他们的动作快到出乎意料,快到让星茉难以置信。

她看到玄机营众人整齐一致地伸出右手,握住了缠绕在左臂上的如蛇一般的银色兵器。猛然一扯,右手将其向着头顶海浪抖出。

星茉听到了“噼,噼啪”的声音,她几乎难以置信。

因为即将拍打而下的黑色巨浪全部在玄机营的头顶止住,他们银色如竹节鞭一般的兵器顶端直入海浪之中。

每一个兵器在海浪的触点已经凝固成冰,冰封顺着水流迅速蔓延,整个巨浪在以极快的速度被冰冻住。

玄机营所在之处以及向外放射状百里之内的海面皆被冰冻凝固。

寒气随着风吹至,星茉不仅打了个冷颤。

元清观众人极目望去,满眼已是墨蓝色泛着白边的巨冰。

顾疏苓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玄机营究竟最擅长的是什么,看起来冰冻海水这事并不是他们最主要的能力。

崔皓清皱眉,心下难免震惊,金仙暮雨栴升仙五十年间便*出了如此众多的天兵天将。而眼前展露身手的玄机营只不过用了一招便止住了危机,何况玄机营还只是他众多兵卒中的一小分支。她不免再次吃惊于暮雨栴的实力,现在看来不仅仅是暮雨栴本身令人生畏,甚至于他的军队都同样令人胆寒。

五方山体的抖动也因为海面巨大力量被冰封而渐渐停滞。

元清观众人相视环顾,每个人都长吁了一口气。星茉也一样,不免觉得轻松许多。

她原本紧绷的神经和肌肉突然感觉到放松下来,却不免突出了胸腹内部的不适,终于一个没忍住,随着一声咳嗽,呕出了一口血。

汀若惊呼,顾不得自己手中的剑和剑尖发散而出组成金峰屏阵的金丝。只是抬手扶上了星茉的肩膀,很是担忧,“星茉,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会吐了血?!”

沼清濯在不远处察觉到了星茉和汀若的不对劲,扭头便看到了星茉嘴边的血迹。正要开口提醒汀若注意金峰屏阵法,只是一句话到嘴边还未出口……

他们头顶金峰屏外被冰封凝固的海浪陡然爆裂,碎了的冰渣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冰刀,如雨一般密密麻麻地砸在了金峰屏上。

由于汀若的失误,她所在的地方金峰屏阵有了缺口。

接二连三砸下的冰刀形成的巨大压力将原本金峰屏的缺口越划越大。汀若周围的几个弟子已经抵抗不住,兵器被纷纷击飞。

金峰屏阵豁然轰塌近一半,冰刀如雨,全部向着元清观众弟子砸下。

与此同时,玄机营头顶的冰浪也在接二连三炸裂,不过玄机营反应迅捷,手中银白竹节鞭变化万千,现已组成银色伞阵搭在半空阻隔了锋利的冰渣。

……

沼清濯见此,便快速抽身飞向星茉和汀若二人,衣袖翩飞一个旋转两手将星茉与汀若二人携于臂弯之下,身法之快如闪电,带着星茉汀若在无数冰刃飞落的间隙旋转躲避。

顾疏苓和崔皓清等众人都快速旋转剑身于手,将飞向自己的冰刃削碎殆尽。

东海原本冰冻的海面爆裂,千百只怪人,周身灰色,看起来布满光滑粘液的怪人破冰而出。

他们没有头发,周身没有任何毛发,浑身灰白带着粘液的闪光,双手持双剑,踏着冰面和海水飞驰,向着玄机营砍杀过去。

玄机营整齐地收了竹节鞭握于手中,竹节鞭顶端纷纷炸开,如同开放的银色花朵,随之而来的是“嗖嗖”之声。

无数细小的短箭从竹节鞭的顶端射出,击中了不远处冲杀而来的灰白色东海怪物,倒下一片如同死鱼一样,灰白色飘满了附近的海面。

但其数量过于庞大,很快便与玄机营近身纠缠在一起,而且他们滑如泥鳅,不过擦身一闪便从数多玄机营士兵的包围中滑出,有很大一部分灰色怪物已经露出口中獠牙直奔元清观后山海崖而来。

……

顾疏苓首先意识到了危机,“不好!东海鱿人要上岸了!”

沼清濯刚刚将星茉和汀若带到了较为安全的角落,便听到了顾疏苓的喊话。

二话不说,持剑飞身向前,一剑划过,第一个踏上岸的东海鱿人被沼清濯拦腰斩断。

不过很快,接二连三,越来越多的鱿人扑上了上来,元清观众人不得已纷纷与之近战搏杀起来。

鱿人肢体很软,且很光滑,根本拿捏不住,他们双手持双剑,一次出手看似朝着面门而来,只不过一转眼持剑之手便能柔软地绕过被袭击者的头顶,剑身可直刺后颈。

他们变幻无常,滑腻非常,星茉看到了许多弟子反应不急纷纷中招,心下焦虑。

元清观众人逐渐势弱,星茉和汀若相视一眼,她们已经不得不上,几乎同时他们两个跨步而出,汀若手中长剑闪现出手,一人对抗两个鱿人,一剑抵御四把鱿人长剑。

星茉也是一样,身形旋转,灵巧变换,在鱿人捉摸不定的剑锋之中游走,短剑横于手中,接连划破身旁两个鱿人的喉咙。

血水四溅,染红了星茉的衣襟,她不经意间离海崖边越发地近。

身旁一片混乱,血肉横飞,她已经无法确定出汀若的所在,现下能做的只有集中精神保持身体的灵活来躲避鱿人出其不意的攻击,紧了紧永远都不能松手的兵器。

她越发觉得胸腹阵痛,却不得不强撑,身形快速躲闪,手下使力,又一个鱿人的喉咙被她划破。

尽管如此,她依旧明显觉得体力不支,动作稍慢了一拍……果不其然,只觉得后背受了重重一击,皮肉火辣肿痛,恨不得一掌拍死她一样。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面朝下倒了下去……

然而她的面前就是暴动的东海,因为她刚刚就站在海崖边沿,她极力旋转了身体,但于事无补,面朝上,她看到了三五个鱿人和七八刃寒光闪动的剑锋,剑锋交错紧追着她的身影。

如果她使力向上,必然会被这些剑锋斩成肉泥,她已经没别的选择了,只能向后仰去……

从五方山的海崖坠落,海崖之上的一切人都逐渐被眼前飞逝的云雾遮盖,越发迷蒙……

她只看见了一只灰色道服的裙角在海崖边一闪而过,瞬间淹没于众多的鱿人之中不见踪影。

不过瞬间,冰寒刺骨,耳边的厮杀声模糊朦胧,海水如无边的黑暗将她整个人瞬间吞噬,消失不见。

第二十二章 青龙

星茉感觉到冰寒刺骨,海水将自己包围,她睁开眼能看到的除了深蓝色密集的气泡之外就是混混沌沌。

外界刚刚的一切厮杀之声都越发小了,直至听不见,耳边只有发闷的水流声。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不断下沉,海面下的动荡依旧,混乱的小漩涡随处都是,她无论怎么挣扎怎么挥舞臂膀和蹬腿都无济于事,依旧像是被看不见的漩涡吸住,将她整个人都朝着未知的深海拖拽而去。

果然她说的不错,自打被杀后就没什么好事!平白无故的还能从山崖下掉到东海中,不过万幸没撞上石头什么的……

窒息之感充斥本就受伤憋闷疼痛的胸腔,压力随着她一点点被漩涡带入更深的海域而增大,她终于忍不住咳嗽,肺部最后的一点空气带着一口鲜血被海压从口中挤出。

咸的海水被挤入自己口中和肺里,刺痛的灼热之感使得她难受极了,她很害怕,很绝望……

害怕这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绝望于窒息之感带来的痛苦还要继续延续多久。

难道就这样葬身海底?要活可真难,要死……也太容易了吧。

由于缺氧,意识越来越模糊,却突然觉得水流变化,冲击力巨大,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隐约见前方有物体朝着她而来,墨绿色细腻巨大而光滑的鳞片整齐紧密地排列,在她的面前的水域中缓缓停下,慢慢盘旋蜿蜒。

一只墨绿色长龙,龙须在黑暗的水流中缓缓摇曳,猛然间巨龙双目大睁,竖长的瞳仁死死盯着她,像是在仔细打量她……终于,一个气泡从它口中吐出。

气泡大到足够装下一个人,它摇头,气泡从它的嘴边飞离,朝着因为过度缺氧而即将失去意识的星茉飘去。

……

星茉感觉到有什么痒痒的蹭着自己的皮肤缓缓划过,自己被包裹入气泡。

眼中的事物越发清晰,她不禁大大地吸了口气,只有经历过窒息的人才真正明白,看似再平常的空气是多么可贵,多么令人向往。

星茉俯身缓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抬脸,意识到自己身处气泡之内,而气泡之外,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她的对面,一双巨大如蛇的双目正紧紧盯着她。

他们四目相对,星茉心下一紧,不禁后退数步,身体已经紧紧贴上了气泡的边缘,却不敢再退去,生怕将这不大的保护层破坏掉。

星茉心思百转,它这么盯着自己干什么?难道是要生吞了她?她既不胖也不壮,对它而言应该没什么吸引力吧。

半晌,星茉与青龙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她渐渐觉得放松了下来,星茉眯了眯眼,这里是东海,那这条龙岂非是东海之主?如果它是东海之主,岂不是应该正在东海龙宫中与金仙暮雨栴对峙?怎么还有心情来搭救我这么一个从五方山元清观海崖上坠落至东海的凡人?

青龙似乎看出了星茉的想法,舒展了身体,依旧看着气泡中的星茉绕着气泡外围转了三圈。

正在此时,他们头顶远处的东海海面有成片的白色泡沫,像梭子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东海深处而去。

青龙被海面上的动静惊扰,星茉看到了它的双瞳极速收缩,刚刚的飞梭正向着他们所在的地方冲来。

……

她不知道这些飞箭一样的气流到底是什么,但她明白如果被这些密集的气柱穿身则必死无疑。

青龙也同样明白,它将包裹着星茉的气泡盘在自己身体内,牢牢地保护起来。

随后一声龙啸,气流之大,眼看已冲至青龙头顶的无数气柱纷纷被强烈震动的海水逼停,片刻之后,所有白色如长枪飞箭一样的气柱被海水的抖动打散,最终化为没有形体的散淡气泡,在海水中消散不见。

此时,星茉的耳朵已经被龙啸之声震的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也是金星乱转,几乎站立不稳,脚下发软,一下子变坐在了气泡里。

青龙回头看着自己身体盘旋中的星茉,这时候,海面之上如同刚刚一样,又一次如极速被投入海水中的刀剑,无数的气柱飞驰穿梭,再次从上至下,朝着青龙而来。

青龙不再犹豫,龙口一张,血红的长舌卷起,将气泡连带着星茉一起吞入口中,星茉在混沌中尖叫,她看到了自己正处于巨龙之口,它口中上下的獠牙足有半人之高。

心想完了完了,怎么个死法都没被活生生咀嚼的骨骼破碎来的痛苦。

半晌,她却只感觉到了水流快速地划过,却无半分疼痛,除去因为雷击而造成的胸腹损伤。

青龙并没有完全将嘴闭上,它竟然只是用口含着星茉和气泡,以星茉难以想象到的速度朝着东海之底的黑暗极速游去。而刚刚海面之上砸下的气流飞箭已不见踪影,想是被青龙远远甩在了身后。

看样子这条青龙并没有将她立刻杀死的意思,那它这是要将她带往何处。她甚至想要出口问它,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它的舌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深海的黑暗维持了多久。她似乎感觉到不远处有了些许亮光,在这里没有任何光线的深海世界之中尤为扎眼。

青龙游速极快,刚刚还是暗灰色的光域逐渐放大,由灰转白,最终死一般无限的黑暗终于退去。

很快,五彩斑斓,她没曾想过,东海海底还有这好风景,龙王还是挺会享受生活的。

青龙飞身于众多异彩纷呈的海底植物之上,远处是隐匿在丛丛粉色如同桃花林之后的明亮辉煌,泛着饱含淡淡水氲的五色光泽,钻石一样闪亮。

星茉不禁睁大了双目,她与青龙一齐飞跃这片淡粉的如同五方山桃林一般的珊瑚丛,青龙游过的水流,带起了数多闪着星点荧粉的光斑。

珊瑚之后,流光溢彩,面前亮如白昼,通体晶莹的白水晶堆砌成了一方广阔巨大的宫殿群。

汉白玉搭配着闪耀的白水晶铺就了宽阔悠长的殿前广场。青龙四爪落地,轻轻地伸出舌头,将星茉连带着气泡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面上。

随之,青龙旋转身体,掀起的水流将星茉也带着一起缓缓旋转。

很快,她身侧出现了一个身着柳绿长裙的女子,大约十七八的样子,长眉入鬓,双目斜飞,瞳仁竖长,樱桃薄嘴紧紧抿着。星茉对上了她的双目,有一瞬间的迷了神,似乎她的双眼有让人迷失心智的力量,只是她不曾想过要去迷惑星茉这一届凡人罢了。

星茉皱眉,这女子就是刚刚那条青龙?

但她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龙女缓缓抬臂,气泡带着星茉飞起,静静地跟在了龙女身后,随着她的步伐一起向着广场尽头而去。

远处宫殿之顶就是这里光线的来源,一颗被白光掩盖,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大多亮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广场尽头四周尽是墨绿持双叉的东海夜叉,血口獠牙,身材魁梧。

但在龙女经过之时却纷纷俯身跪拜,“恭迎公主回宫!”

龙女并没有看向他们,裙衫飘逸如仙,直直走入水晶宫。无数白水晶柱子之后,宫殿大门敞开,星茉清楚的看到数百黑甲军士围在主殿之外,就是之前被从元清观上空召入东海的混甲营。

混甲营之间穿插着同样数量庞大的东海夜叉,周身深蓝鱼尾十指如刀锋一般的东海人鱼,周身黏滑灰白双手持剑的东海鱿人。

而龙女却如同看不到这些军队的存在,踏脚飞身而上,带着星茉一起,从众多相互对峙一动不动的军士头上飞过,直至水晶宫大门口落地。

星茉也随着一起落下,映入眼帘的除了水晶宫中的富丽堂皇外,便是一袭红衣似火,异常夺目。

她深吸了一口气,掩饰不住的吃惊。龙女一步跨入主殿,主殿之内,晶莹剔透,美得让人目眩。

殿内外原本紧张的气氛被她和星茉的突然出现打破,似乎一种新的势力加入,带来了让众人捉摸不定的气息。

……

“父王,太清天贵客到此,怎不拿出好酒,招待众人。”

第二十三章 扭转

她一句话毕,水晶大殿之内瞬间鸦雀无声。包括被她用气泡钳制,紧随其后漂来的星茉,心下也是一惊。

她吃惊的不是她的身份,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在东海之中救下她性命的人就是东海的公主。她吃惊的是她的气势,她是公主不错,可也仅仅是一个公主而已。

为何她的出现,似乎给整个东海龙宫带来了如此不一样的气氛,似乎这里是没有人不怕她的,就算是真正的东海之主,东海龙王也不例外。

龙女一句话毕,整个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东海水晶宫内安静的能听到针落地的细小声音。

在水晶宫的尽头,四十左右面相的男子正手持长剑,黑金相间的华丽广袖袍子,头顶六面体的纯透明白水晶发冠,尊贵无比,正是东海龙王椒穹湛。

在他的对面,红色衣袖飘飘,暗红鎏金的刺绣熠熠生辉,一把寒凉修长的亮白长剑闪烁着刺目的光泽,似乎被蓄满了修为灵力。

星茉看到了暮雨栴狭长冷寂的眉目里外溢而出的杀气。同时,她再次看到了他手中的那把剑……

实在是太像了,和她在元清观的爱别离幻境中看到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把寒气四溢,亮白如月的长剑,难道不是爱别离幻境中,茉儿亲手送出的那把剑吗?

作为她家公子的生辰之礼,一把绝世宝剑,名曰无生。

一把曾经斩杀无数生灵,包括茉儿自己的寒冰神剑。

星茉忍不住再次打量了暮雨栴,如果说他和幻境中茉儿的公子元翊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隐藏在他们眉目之下的心绪。

暮雨栴没有元翊的狠戾和决绝,也没有元翊的热情和激烈。

暮雨栴比元翊更难捉摸,因为她在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更多的有关欲望的情绪。

因为元翊有心,亦有爱,他爱的不仅有太清天和天地众生,而且他很爱茉儿。可暮雨栴,除了太清天之外,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爱,更不要说其他人。

……

东海龙王椒穹湛和魔界之主椒穹芳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所以椒穹芳的一切计划,他都会极力支持,包括吞并冥界和以下犯上最终灭掉太清天的计划。

天下人皆知东海之心,所以前不久太清天察觉到了椒穹芳的动作,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东海会紧随其后,就算是做椒穹芳的探路先锋,东海龙王椒穹湛也会二话不说的答应。

故而,太清天众仙首先想到了安抚之策,派出资历较深的上仙霞子烟和绥辰众仙下海与椒穹湛做场交易,以平复东海即将展开的针对四海之外的危机。

但很明显,霞子烟和绥辰的安抚之策失败了,太清天众仙未曾想到,现在的四海实力竟然会如此强大,以至于根本不将太清天上仙放在眼里。他们被椒穹湛囚禁于东海之底而不得出,反倒成了东海拿捏住的太清天人质。

东海反而更加有恃无恐,霞子烟和绥辰等人也不甘就这么有失尊严的被一界海族钳制。所以和手下小仙一起逃狱,却再次败给东海之人,被镇压后重新收押于牢笼之内。

昨晚,绥辰等人的几个手下拼尽全力从海底的混战中脱身逃出海面。但是还是没有逃脱东海夜叉的追杀,直至厮杀于五方山元清观的后山海崖,遇到了当晚在五方山桃林的星茉和金仙暮雨栴,将绥辰和霞子烟等人的状况向着暮雨栴禀告。

暮雨栴真正意识到了东海的势力有多大,底气有多足。这么毫不客气的挑衅太清天,实在是其心可诛。

所以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天将调出,虽然他并不愿意发动战争,可是在他眼中椒穹湛已经是冥顽不灵,没有太多的必要再与他和平共处。

此时此刻,暮雨栴和椒穹湛经过了一夜的谈判,终于还是对这个对胞妹马首是瞻的东海龙王失去了耐心。劝说椒穹湛忠心于太清天,为天下苍生和天地太平考虑简直如同天方夜谭,椒穹湛的心里除了椒穹芳和东海之外,再也融不进其他任何事物。

所以,暮雨栴才终于向着早已在东海上空集结好准备随时待命的众军发出信号,调遣了玄机营于海面之上作为防御,混甲营入东海协助他保护霞子烟和绥辰等众仙出海,灵犀营一分为二作为玄机营和混甲营的后援。

而正他决定与椒穹湛一战之时,东海公主突然出现,打破了水晶宫内外一触即发的局面。

……

椒穹湛长剑在手,他不是不清楚太清天金仙阶位的厉害,但他始终有些不信面前这个如此年轻的金仙到底是不是真的实至名归。所以他不会怕,反而更想要去挑战一下暮雨栴,确切的说是挑衅。

却在二人刚刚将长剑唤出之时听到了水晶大殿门口椒沧岚的声音,不得不转头看去。

果不其然,东海公主椒沧岚裙角飞扬,面如冷月缓步而来,更让他瞩目的是椒沧岚的身后,气泡之中载着一个凡人。

“沧岚吾儿,莫要过来了……”椒穹湛随口便道,“大战在即,这期间你本没在东海,现下就更不要掺和进来。”

椒沧岚依旧朝着大殿中央而去,好像根本不在意身旁拥挤的士兵和刀剑的锋刃。

半晌,终于在靠近椒穹湛和暮雨栴的地方缓缓停下脚步。“我身为东海公主,如果东海有战役,我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说着,她转脸看了看星茉布满朦胧困倦的脸庞,转首冲着暮雨栴道:“我父王的脾性想必金仙也有所知晓了,扣押太清天之众仙是父王他过于莽撞,未有三思。

不过,我父王的脾气就是如此,但凡不利于我姑姑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做出退步的,大约是太清天众仙并不深知我父为人,才会有现在这样紧张的局面。

但是我想要告知金仙的是,我父王绝没有要颠覆天地的心思,他仅仅是太过于护短而已,今天这样危险的局面一定不是我父王和东海想要看到的,我想也不是太清天想要看到的……”

椒沧岚话毕,东海龙王椒穹湛皱着眉看向不远处的椒沧岚,“你……”

最终扯了扯嘴角,后面的话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片刻的寂静,暮雨栴瓷白的手腕旋转,无生剑散着寒气被他收于臂弯之后,紧贴于背。

他斜着暗琥珀色的眸子看着一身华服的椒穹湛,“龙王是否有话要说?”

椒穹湛转首看了暮雨栴一眼,又立刻侧首看向了椒沧岚。心内暗暗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看向了正对面的暮雨栴,也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椒穹湛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小女的话不错,本王自小脾气就不好,本王不喜欢别人家来管束我与胞妹的家事!”

暮雨栴冷笑,家事?如果真的是家事这么简单,以为太清天人会对你的家事有什么兴趣吗?

不过现在椒穹湛倒是松了口,他话既然已经出口,自己必然是要给他这个台阶下,至于这椒穹湛为什么会对东海公主,自己的女儿椒沧岚如此言听计从,他没有心情去考虑。

只是点了点头,“原来我们太清天人竟是误入了龙王的家事。看来倒是绥辰他们过于冒失了,那么龙王现下的气可消了?”

经过了一夜的对峙,椒穹湛有些疲惫,所以他才会失去耐心率先对着暮雨栴拔剑。谁曾想暮雨栴出手很快,接连三发信号打出东海,立刻便召集了一支军队入海,正是包围在水晶大殿之外的混甲营。

椒穹湛自然没有消气,因为他的目的就是替椒穹芳率先削弱些太清天的力量。既然目的没有达成,他自然没有心情去向着暮雨栴撒谎演戏。

椒沧岚见龙王未吱声,便接口道:“金仙太过客气,造成现下这样的场面东海实在惭愧惶恐,因为我们东海对太清天绝无不敬之心,又何敢言‘消气’。”

暮雨栴似乎终于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东海是不是该将太清天众仙请出来了?”

椒穹湛无奈又憋气,但只是哼了一声,眼珠子斜睨了一旁的东海夜叉,声音很是暴躁不满,“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金仙的话?去!去把底下的众仙请上来!”

那只通体绿鳞的夜叉打了个激灵,领命下去了。

片刻后,数只夜叉带路,一共五人仙衣闪耀而缥缈紧随其后踏入了水晶大殿之内。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身白衣的男子,眉目狭长飘逸,面容俊秀,竟然和暮雨栴足有七八分相似。

星茉看到他不免吃惊,包括他黑而闪亮的长发都与暮雨栴的如此相似,如果不是因为他周身纯白的衣袖,在远处如果不仔细辨别,很容易会将他误认为是暮雨栴。

而跟在他身后的便是一月白配青葱广袖流仙裙的女子,虽谈不上惊艳倒是干净柔雅。

他二人身后的三人则就逊色多了,一人赤脚,一人赤膀,一人赤腿。

他们五人停在了椒沧岚身侧,整齐地向着高处的暮雨栴拜道:“太清天上仙、大仙拜见金仙。”

暮雨栴摆手,“不必多礼。”

白衣之仙开口,“我等办事不利,让金仙亲自下海来救,是绥辰失职。”

暮雨栴审视般的看向底下的五人,半晌无言。他们五人无人敢抬头去看暮雨栴,都在静静等着他的表态。终于,他缓缓开口,“是不是失职,等回到太清天再做评判。”

正在此时,星茉因为长时间被闷在空气不足的气泡中,再加之前受到雷电的损伤。

她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在高压之下的东海海底,难免伤势加剧,胸中剧痛不止,她冷汗如雨,终于坚持不住,一大口血从口中喷出,眼前发黑,胸口疼痛非常,她只得用手臂强撑着气泡内壁才能勉强维持自己能够站稳。

暮雨栴早已看到了很不合适出现在东海海底的夕星茉,并没有理会身旁的椒穹湛,径自走下水晶阶梯,最终站定在椒沧岚面前。

红色的袖摆轻甩,指尖一朵淡蓝色的花朵绽放,他轻轻点了点手指,花朵飞离指尖钻入气泡之内,化为蓝色的烟雾,从星茉的鼻孔钻入她的体内……

第二十四章 出东海

星茉咬着牙,亲眼看到了暮雨栴指尖的花化为缭绕的烟,一缕一缕不受控制的被自己吸入胸腔。

瞬间,她觉得胸肺如被清风包裹,清凉舒适。

阵痛之感减轻许多,面颊上因疼痛而发出的冷汗慢慢止住,她整个人感觉轻松的多。

终于缓缓直起了腰,隔着气泡她看到了对面暮雨栴的眼眸,在东海深处层层的水纹之后依然清亮闪耀,似乎根本不惧任何外在的环境,包括这样冰冷沉重的海水。

她突然觉得心头一颤,这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不过转瞬即逝,难以捉摸。只是面对暮雨栴的脸,突然有了点莫名的心悸……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论遇到何种危机,最多的是心痛与害怕,害怕失去至亲之人,心痛至亲所遭受的不幸。

却不曾有过像刚刚那种一闪而逝的心悸之感,很难说得清。

暮雨栴看得出星茉已经好转,故而转身面向东海龙王椒穹湛。

“龙王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你有你的坚守。我,亦有我的坚守。所以我明白也理解你,那么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椒穹湛冷笑,“不错,你必然和我一样。只不过你我所要坚守的并不一致,甚至可以说是冲突。既然如此,恕本王不能够和金仙成为朋友了。”

暮雨栴轻轻捋顺了自己的衣角,“既然不是朋友,那就注定了是敌人。龙王今日想必心有不甘,日后暮雨栴必然奉陪到底。”

绥辰和霞子烟心下一惊,包括椒穹湛也不例外。他没有想到暮雨栴会如此直接。不错,他的确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了太清天之人,错失了这么好的一次打击太清天的机会。

所以,只要他的心志不变,以现下东海与太清天的关系,日后必有决战。暮雨栴刚刚已经挑明,他会亲自面对东海日后的挑衅,他会奉陪到底。

椒穹湛轻哼,“哼……那么,就日后再见了!”说罢,怒甩了黑金的衣袖,飞身于水中,身后追随着两列东海夜叉,一并游走于东海水晶宫之上,从众人的头顶飞去离开。

椒沧岚仰头看着椒穹湛和东海夜叉的离开,向着对面的暮雨栴施了一礼,“今日之事就此作罢,错也并不全在我东海,毕竟是太清天之人不请自来,但我父王也确实过于无礼,请金仙见谅。”

暮雨栴斜睨了一眼椒沧岚,“东海……自从椒穹芳嫁到魔界之后就已经和太清天决裂。我们本就是敌人,公主太过客气了。”

椒沧岚抖了抖嘴角,“我并不希望看到天下动荡,不希望看到太清天受敌,更不希望看到东海水族被屠。所以今日我从外赶回东海,就是希望能劝住父王不要过于冲动。”

说着,她看向了身旁气泡之中的人,“她是我在海中救下的人,虽然她只是个凡人,但她身上有着远古太清天的气息,故将其救下带来此处交于金仙,算是表达了我东海对于今日之事的歉意。”

暮雨栴听到此,有些吃惊的看向了夕星茉,包括绥辰和霞子烟也一样。

夕星茉身上有远古太清天的气息?她不过一届凡人,更让人觉得有趣的是这样的判断竟然出自于东海公主,而非出自于太清天之仙。

这当然会使得太清天众人吃惊,椒沧岚怎么能够察觉得到太清天的气息,怎么能够明白远古太清天的气息是什么气息,毕竟现如今的太清天中绝大部门都不是从远古太清天存活至今的仙。甚至包括金仙暮雨栴也不过才得道升仙四十八年而已,何谈远古。

暮雨栴不得不打量了椒沧岚,还有气泡之中看起来有些迷茫的夕星茉。

“公主是如何看得出她不同于普通的凡人?”暮雨栴皱眉问道。

椒沧岚淡淡一笑,“至于我如何看得出,恕不能相告,不过我可以确定,她并不是真正的纯粹的一介肉体凡胎。”

暮雨栴点头,“那么,太清天之人便不再打扰了。”

说罢,手腕翻转,星茉的气泡载着她一起向着暮雨栴而去。

暮雨栴抬头,口中咒语默念,不过瞬间,星茉只看得清尽在咫尺的金仙和他翻飞如风的红色衣角。

气泡之外是极速滑动的水流,光斑如流星。越来越亮,光线铺洒开来,冲破水面的哗哗声在星茉的耳边绽放。

暮雨栴携带着她快速冲出了东海之下,在海面的上空旋转了身体,瞬间蒸干了发丝衣袍上的海水。

星茉只觉得阳光温暖,恍如隔世。

随后绥辰、霞子烟以及赤脚、赤膀和赤腿大仙皆飞出海面,紧随暮雨栴身后。

暮雨栴长发婉转,在阳光下伸展开手掌,无生剑带着寒气飞跃于半空,剑身旋转,将剑体周围的空气冰冻,有细小的冰晶飘落。

一片片洒落在星茉的气泡之外,啪的一声,气泡终于破裂,她呼吸到了久违的清新细风,舒畅无比。

冰晶越发的多,随风而散,四处飘荡,不少坠入海中不断下沉。

很快,远处东海海面,一众黑甲军整齐地从海中抽出身体,列队面向着暮雨栴的方向。

……

此时的元清观中,东海鱿人被尽数斩杀,死尸铺满元清观海崖。

数多冰晶从远处海面上空飞落,在海崖之外的东海海面上,玄机营已经沐浴在如飞雪一般的冰晶之内。

看到冰晶如同看到了信号,竟变化队形,统一集合为方阵,随后飞身入上空的黑云之中。

不久,暮雨栴和绥辰等人踏着白云而至。

崔玄忠和柳印一起,已经从太清天归身回了元清观,带领着众人守住了东海鱿人的袭击。

元清观人都手持兵器,面向着暮雨栴过来的方向。

沼清濯首先看到了金仙,“金仙!元清观弟子拜见金仙!”

暮雨栴等人携风而落,微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他极目望去,四下皆是鱿人尸首,元清观弟子们原本清丽统一的灰白纱衣道服皆被血污染红,伤者众多。

星茉在暮雨栴身后,很是担心的四下张望,寻找着汀若的身影。

在一众人群中,终于看到了汀若的脸,心下陡然放松。

人群中顾疏苓看到了夕星茉竟然跟在暮雨栴身旁,再次出现于元清观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夕星茉竟然还活着?!从五方山海崖坠入混战的东海之中,竟然还能够如此安然无恙的再次返回元清观!她夕星茉究竟有什么神力,几次三番能死里逃生。顾疏苓心下抑郁,甚至有些害怕,因为星茉并不是自己从东海之中爬出来的,而且跟在金仙暮雨栴身后一起回来的。这意味着夕星茉是得救于暮雨栴,她何德何能,竟能让身为太清天金仙的暮雨栴出手相助。

顾疏苓越想心下越冷,干脆不敢抬起头来去关注太清天众仙。

崔玄忠快速上前向着暮雨栴拜倒,“金仙,幸有金仙出手,使得东海危机解除!保住了元清观,保住了五方山的太平!老朽拜谢金仙!”

说罢,便跪倒在地。其身后元清观众人都随着一起跪倒一片。

暮雨栴突然有些厌烦,只招了招手,并没有和崔玄忠多话,而是对着刚刚走过来正要见礼的柳印道:“这次你做的不错,能将几个太清天军营规整调遣的如此迅速整齐,大有进步。”

柳印盈盈一笑,“谢金仙。”便看到了暮雨栴身后的夕星茉,有些疑惑,“这不是才拜入元清观不久的新弟子?怎么会跟在金仙身旁?”

暮雨栴眼眸流转,也只冲着柳印淡淡一笑,转首冲着崔玄忠道,“元清观众弟子辛苦了,你们的成绩,我都看在眼里,你们不愧是这天下最为出色的修道之人,太清天何惧后继无人!”说着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绥辰和霞子烟等人上前,“金仙,我等失职,这便返回太清天领罪。”

暮雨栴点头,“柳印,太清天不能没有你们,元清观这里我会留下来整顿。将众将一起,带回去吧。”

柳印有些不舍,却不得不点了点头,淡青的裙摆在空中飞扬,率先快速飞身而上,隐匿在覆盖于整个五方山上空的乌云之内。

随后,绥辰和霞子烟与三赤大仙一并随着柳印一起飞身离去,片刻之后乌云随着无数冰甲碰撞之声消散不见。

元清观再一次沐浴在了海崖的日光下,闪耀晴朗。

……

太清天的流云霞光之下,粉雾缭绕,一池洒满细碎水钻的淡粉湖水边,亭台小榭里柳印把玩着手中冲泡着淡绿茶水的白瓷酒盏。

绥辰一袭白衣,俊逸非凡,正在将刚刚煮好的热水注入一只茶壶之中。

他凤眼婉转,溢满了映着淡粉湖水的*泽。“我记得你以前并不怎么爱喝茶。”

柳印微微一笑,有些慵懒,“其实这茶的味道还不错……”

“我看未必。”

柳印不解,“什么意思?”

绥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淡淡品了一口,“因为你爱上喝这种茶的时间很巧,不早不晚刚刚好,五十年。自从你在五方山元清观唤醒暮雨栴的那一天开始。”

柳印冷笑,“那又如何。”

绥辰的双眼闪着星光,如同审视一般盯着柳印的脸,“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因为这是暮雨栴喜欢的茶,所以他没有出现的时候,你一口也不喝,他出现之后,你一日也没有停止饮茶。”

柳印似乎觉得好可笑,笑的停不下来,反而说出了直白而令自己都觉得倍感清醒的话,“绥辰,你不是他,所以你永远别想着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你说的不错,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他,他一直都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绥辰冷笑,似有不屑,他的长发在空中轻轻扬起,像极了暮雨栴,使得柳印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的确不是他,我只是个上仙而已,而他却是高高在上的金仙。可是他未必能赢得过我……”说着,绥辰探身于柳印面前,他的鼻尖几乎触碰到了柳印温软的面颊。

“虽然你心里有他,可他心里却没有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难道你还指望以后会有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柳印的眼中有水雾腾起,她斜着眼,和暮雨栴如此相似的一张脸竟然离她如此之近,包括他们身上的檀香味道都如此相似。

绥辰微微抬起嘴角,绘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你屋子里的画中有三人,你还记得画上的另一个人吗?”

柳印一惊,一把将绥辰推开……

第二十五章 拂晓风起

柳印的水杏双眸紧紧盯着绥辰的脸,仿佛要把他毫无瑕疵的肌肤和细微的表情一起,一寸寸刻在脑海中。

他们如此之像,却又如此不像。

她活了有五千多年了,她经历过元翊的那个时期,她太熟悉元翊的样子,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嘴角的每一抹微笑,她都能明白。

而面前之人,不过得道升仙踏入太清天三百来年,却能让她觉得迷惘和困惑。

绥辰的眼睛似乎是有魔力,她有时候甚至怕看见他的双眼。

因为和他带着笑意的双眼注视,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长得太像元翊了……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会让她有突然的心动,她会在他流连在眼角的绵绵笑意中迷失自我。

在同样的蒻霞山中,同样的亭台小榭里,她难以分得清自己面对的是元翊还是绥辰,抑或是暮雨栴。

……

半晌,绥辰嘴角边的发丝散入风中,扫在了柳印的面颊。终于扬起了她嘴边有些冰冷的微笑。

“不记得……”

柳印说的简洁而果断。

绥辰仰起脸,直起身站了起来,在淡粉的湖水雾气中缓缓踱步。

“你是在考验我吗?觉得我资历太浅,并不了解你的过去吗?”绥辰的白衣轻扬,背对着柳印,在亭边站定,只看着远处湖面的粼粼波光。

柳印看着他的背影,自斟自饮了一杯清茶,几案上袅袅而上的檀香让她觉得异常温暖,甚至她看向绥辰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你想说什么?”柳印缓缓开口。

绥辰深吸了口气,“那幅画上的桃林,想必就是这太清天蒻霞山的桃林,粉色的桃树下围在一起品茶的三人,自然也是这太清天蒻霞山上的人。

而自我踏足太清天时起,蒻霞山从来都只有柳印上仙你一人罢了。那这幅画上之景必然是千年前之久……上一代蒻霞山之主,元翊灵君还在世时候的情景。”

柳印缓缓闭上了眼睛,抬起腿放在了长长的美人靠上,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仍就端着白瓷盏,若有所思。

“所以,中间的红衣公子必然是元翊灵君。那么……当时能够在蒻霞山与元翊灵君如此亲密共度良辰的二者,一者是柳印上仙你……另一者想必身份不亚于你,或者更在你之上……”

绥辰摩挲着手指,缓缓转身看向了柳印。

“你不是不知道她是谁,你是怕,怕想到她,怕想起来你们之间的往事……

一个人为什么会怕?因为愧疚,而为什么愧疚?因为伤害,又因为什么会伤害?因为嫉恨……你嫉恨她。”绥辰话毕,柳印猛然睁开双眼。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双眼中除了稍微显露的震惊之外就只剩下平静。

似有玩味一般,静静等着绥辰,等着听他继续讲下去。

绥辰淡淡一笑,“嫉恨……是因为她得到了你最希望得到的。对你来说的求之不得,却永远都是她的唾手可得。

你爱元翊……而元翊却爱上了她。如果元翊灵君一辈子都孑然一身,你也许不会执念至此。可惜,你没能得到他的心。”

柳印终于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白瓷盏,双手懒懒的向着绥辰击掌三下。“果然是太清天最有实力的上仙。你很聪明。”

绥辰扬了扬头,将落在肩膀的长发顺到了脑后。

“直到四十八年前,金仙暮雨栴出现在太清天上。我从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过。但我也不信,你会对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此尽心尽力。

果不其然,暮雨栴便是你常常离开太清天前往五方山元清观的原因。你供养了东海桃林中暮雨栴的身体,怎么样也有三五千年了吧。

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让柳印上仙倾尽心血,尽管我不相信,却不得不信,除非暮雨栴就是元翊。”

柳印忍不住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最可笑的笑话,笑的越发停不下来,好一会才喘着气,水杏双眼笑出了晶莹的泪花。

“绥辰,你在说什么浑话?元翊……元翊灵君仙逝至少有五千年了,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人会在一天之内说出他的名字超过三次。没曾想你似乎很在乎那么一个逝去已久的人。

元翊,他早已经成为了历史,再也不会出现。而金仙暮雨栴,就只是暮雨栴……不是什么元翊灵君。”

绥辰略皱眉,“我不在乎元翊……我在乎的是柳印。三百年的心有所属对我来讲是三百年的一厢情愿。既然你说元翊已死,为什么不能将心交于绥辰。”

柳印的嘴边依旧带着笑,只是眼中只剩下闪亮的泪光。

半晌,绥辰轻叹,“暮雨栴只是暮雨栴,是了,这样柳印才有机会重新去爱元翊,元翊才有可能爱上柳印……”

半晌柳印淡淡开口,“绥辰……如果你能早点出现,在元翊之前出现,该有多好。也许我就不会千百年来忍受钻心之苦,你也不会有什么一厢情愿。我们两个都能解脱。”

绥辰笑道:“所以你费劲心机终于使得暮雨栴活生生的站在了你面前……也许很快你就能解脱了,他对你似乎很满意。”

柳印眯了眯眼睛,“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此生所付出的,所受的苦皆算值得,今生今世再无所求。

那你呢,我解脱之日于你而言会是如何?”

绥辰的脸上全无笑意,如星清冷闪亮的双眸灿着寒意,“你之解脱,对我而言无非是永世的苦海地狱,看不到边际与希望……”

柳印的声音像是淬着冰,“既然你明白我想要的,你会怎么做?”

绥辰很欣赏她的直接,“我不是什么圣人,我不会帮你。”

柳印蹙眉,她突然觉得面前之人很危险,不禁紧了紧手心。

绥辰看出了她的顾虑,似乎看到了她对于自己的忌惮,忌惮总好过熟视无睹。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挑了挑嘴角。

“因为我没有伟大到心甘情愿让自己堕入永世的苦海之中,不得翻身。若我坠入地狱而不得出,我也会拉上你陪我一起,同生共死。”

柳印心下一惊,绥辰侧脸的轮廓被穿透淡粉水雾的拂晓之光勾勒出柔和而闪亮的线条。

他的黑发随风扬起,迷了柳印的眼睛。

……

这里不同于其他任何地方,这里没有灿烂的阳光,也没有如水倾泻洒落的银色月光。时间变得模糊,在这片地域仿佛被吞噬一般,不分日夜,皆是阴沉。

天空是万里的阴霾,大地是无际的沼泽。从地面蒸腾而起的是朦胧的沼泽雾气,迷蒙了一黑衣行者的双眼。

这四周寂静无声,死一般的安静,细风吹动腐烂植物的簌簌声清晰可闻。

黑衣者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瘦弱,黑长连帽的宽大袍子将他裹的严实。大大的帽兜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唯有细长闪亮的眉眼在帽子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他向着浓雾中无法辨识的方向中走去,慢慢的眼前雾气越发稀薄……

拨开阴霾浓郁,展露在眼前的不再是无际的沼泽,而是被沼泽包围的同样宽阔无边的黑石广场,广场每一块砖皆是黑色,一直延伸至尽头,尽头令人瞠目的,是高耸入云的通体黑色的高殿城墙。

黑衣人陡然飞身,如同黑色的闪电飞跃过黑石广场,飞跨过黑色的城墙。

空中转身落地,几乎在他双脚踏地的同时,数十个黑甲人不知从何处窜出,手持兵器围成圆圈将他重重包围。

为首黑甲高喊:“来者何人?!竟敢私闯西方鸿蒙魔沼,玄圣明宫!活的不耐烦了?!”

黑衣人隐匿在衣袍领子下的唇角轻勾,声音清冽,“许久不曾到访,玄圣明宫的防备更加让人难以捉摸了……看来太后她老人家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励精图治。”

众黑甲蹙眉,怒喝:“大胆!”

皆收紧兵器,脚下发力,内圈包围着的黑甲全部俯身向着黑衣行者冲去。外圈包围的黑甲众人皆飞身而起,自上而下冲他杀来。

第二十六章 残月将落

黑衣人的动作很快,身形快如闪电,从玄圣明宫黑暗中隐匿而出,重重包围着他的众多黑甲卫士中心飞身而上。

阴暗的天空下,他的黑袍随着身体的旋转紧紧将他包裹。黑色的帽兜被风吹落,黑色简洁的发髻下,细长如剑锋的眉毛略微皱在一起。

此时此刻,才露出了黑衣人的面庞,不怎么分明的棱角昭示着他的年纪并不大,甚至可以说过于年轻。比千秋弘坤看起来还要年轻许多,可却不能说是稚嫩。

因为他狭长的双眸透着不屑,带着玩味,随着他在空中转动俯瞰扫视着于身下想要钳制住他的黑甲卫士们,这不是一个“稚嫩”的男孩该有的神情。

众黑甲一拥而上,却没曾想黑衣人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几乎和他们同时动手,但至少快了他们众人两拍。

黑甲众人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玄圣明宫高手,却在一招之后落后于黑衣少年,他不仅飞身离开了他们的包围圈,而且脚下使力,飞身向前已落至玄圣明宫主殿门前。

魔后椒穹芳掌控魔界势力的最中心,她平日里与众人议事的地方。

众黑甲收整动作,皆心下吃惊,相互对视。只听队列中人一声细长尖锐的口哨。

玄圣明宫主殿外围从上至下,从后至前冲出上百的黑甲军,手持刀剑列队围在了大殿门前,挡住了黑衣少年的去路。

黑甲军为首者抽出长刀,刀尖直指不远处的黑衣少年,“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若胆敢擅自上前一步,必将碎尸万段!”

话音隆隆作响,音波荡漾于偌大的黑石广场。

黑衣少年斜抬了嘴角轻笑,整齐的发髻一丝不乱。“看来近些年的玄圣明宫果然是非往日可与之相较,就连护卫军都已经全部更换成身手如此强势,警惕性更高的高手。这么看来,太后成就大业指日可待。”

黑甲军为首者没有听明白他的话,“玄圣明宫如何,轮不到你来评论。此乃鸿蒙魔沼圣地,休要放肆……”

“当然不同!”

黑甲军首话还没讲完,就被军将队列之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众黑甲军闻此,依旧保持对黑衣少年的警惕动作不曾改变,却不再有人出声。只见黑甲军中央,从后至前的人渐渐分开了一条路。

一人着白色锦袍,似乎是因为他太过于瘦弱,显得这白色的袍子很是宽大不合身。

袍子将他周身遮盖的严严实实,只有一张枯瘦灰白的脸,看不透任何表情。他脸庞边散落了直直的黑发,直垂在前胸,将脸庞的形状遮住大半,越发显得他的脸瘦长干枯。最让人觉得怪异的是,他头顶着一个呈三角锥形的尖尖纯白帽子。

如同一个活死人,又如同白无常一样,从黑甲军后逐渐走至了黑衣少年面前。他的出现和整个玄圣明宫黑色的基调十分不搭,非常扎眼。

他声音沙哑尖锐,像破瓷片在粗糙石砖上摩擦发出的声响,眼神中有些看不透的探究之意,对着黑衣少年微微抬起嘴角,“你有多久没曾出现在玄圣明宫内了,鸿蒙魔沼不可能一成不变。”

黑衣少年对着他略点了点头,总算有些收敛了脸上万分的不屑,似乎从抵达鸿蒙魔沼至现在,这个枯瘦的白帽之人才是第一个有资格和他面对面交流的人。

“见过蜃总管,您的这些黑甲军皆是生面孔,不曾识得我。您这是在怪我许久不来吗?”

蜃亦晴哈哈一笑,甩了下宽大的白色袖摆,“时至今日,你还是来了。废话不多说,请进吧,太后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说罢,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继而转身,缓步于前,仍旧从众多黑甲侍卫中间返回主殿。

黑衣少年轻哼一声,跟在蜃亦晴身后,朝着玄圣明宫暗黑的大殿而去。

……

黑色的石砖反射着大殿内随风跳跃的烛光。

大殿中空荡无人,似乎这玄圣明宫之主并不喜欢热闹,抑或是玄圣明宫本就不是个热闹的地方。

大殿的尽头,数多蜡烛点亮,汇聚成如同傍晚夕阳的光晕,照亮了高台坐塌上的一袭深蓝如海的锦衣。

华丽而低调的绸缎和同样华丽低调的银线水纹刺绣,宽大的袖摆铺撒遮盖了大半的金龙宝座。

金龙宝座立于九阶高台之上,椒穹芳梳理的高高的发髻一丝不乱,鹅蛋形的脸庞上泛着健康的粉白光泽。

这就是魔界之主,从东海龙宫远嫁鸿蒙魔沼玄圣明宫五千多年,然而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不过是三十多岁的面容,但她的双目中却是历经沧海桑田的风云变幻,在无数次的动荡和挫折中洗涤沉淀下来的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似乎这世界上,这天地间再没什么能撼动她的心,再没什么能让她摆脱平静,一切在她眼中皆是波澜不惊。

蜃亦晴带领着黑衣少年走至大殿中间,躬身道:“太后,人来了。”

说罢,看了看高高在上的椒穹芳,没有再理会身后的黑衣少年,径自上前踏上九层阶梯,行至椒穹芳的金龙座踏旁,略低首站定。

黑衣少年心下轻哼,魔界之势头发展极快,百年间便已经吞并了鸿蒙魔沼周围的众多散仙洞府,将其势力范围硬生生从仙界划入魔界之内。

而其势能在最近百年间猛跃,甚至使得太清天都不得不感到焦虑,鸿蒙魔沼上魔界椒穹芳的野心昭然若揭,而蜃亦晴则是推动魔界强劲复兴的核心人物。

其人的背景深不可测,年纪更是无从知晓。他只是单纯的知道蜃亦晴是魔界除了椒穹芳之外的第二把手,五千年前就曾辅佐过当时的魔界之主幻驰宣,也就是椒穹芳的丈夫。

黑衣少年轻轻一笑,躬身抬手行礼,“许久不曾来玄圣明宫看望太后您了,今日特来向太后请罪,恕竹稚不恭之罪。”

半晌,椒穹芳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同样也是轻轻一笑,同时抬了抬一只手,长而宽阔的袖袍被她顺理在了一旁。

“不恭?竹儿在那边的情形本宫怎会不知,今日能得以脱身来此已经是冒了大险了。如何能言是不恭呢。”

竹稚很了解椒穹芳,她看起来温和柔雅的笑容,并不一定是真心的。此时此刻这番话说出口,难免不是在对他有所讽刺。

他倒只能恭顺的点头,十分恭敬的聆听,因为椒穹芳如此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太后如此体恤竹稚,竹儿心下十分感动。只要太后有需要竹儿的时候,竹儿必到。”

这次,就是因为椒穹芳的命令,他才会冒险从来处抽身,一路上小心极致,避免任何人的视线,将自己伪装成现在的样子,前往鸿蒙魔沼玄圣明宫,亲自来见椒穹芳。

椒穹芳已经有近百年没有责令他亲自前来玄圣明宫接令,因为他的身份实在隐蔽,不能被除了玄圣明宫心腹之外的任何人知晓。所以他也不会轻易涉险出现在鸿蒙魔沼的玄圣明宫之内。

椒穹芳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懒懒的朝着身侧的蜃亦晴点了点头。一双细长双眸依旧是波澜不惊,淡淡地注视着底下的竹稚。

蜃亦晴轻轻点了点头,看向竹稚道:“太后明白你维持身份的不易,故而近百年都不曾召见你。只是今日之要事,你的角色异常重要。所以不得不叫你亲自前来。”

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纯银的小葫芦,似乎很有些时间了,葫芦上布满了雕刻的咒符花纹,密密麻麻,咒符的缝隙间是被氧化的黑色。

竹稚皱眉,看到了蜃亦晴手中的小银葫芦,有些纳闷,“这是什么?”

蜃亦晴斜着嘴一笑,另一只手指点了点银葫芦瓶外的咒符,“此物乃是我们下一步能致胜的关键。聚万种怨念,以符咒压制,其怨气剧增。再调和这世间万种剧毒之物,以万次萃取之法,融合凝结……

其毒反噬之力劲猛,炼制之人一千年间也仅且仅能制出这么两小瓶的药量罢了。”

竹稚倒抽了一口冷气,双目大睁,“这……是早已失传于上古之时的那种剧毒?”

椒穹芳此时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正是能斩佛杀神的剧毒,灭轮回。皆道仙魔能长生康健,唯一能吞噬他们的健康,让他们早早就灰飞烟灭,消失于世的东西也就只有无药可解的灭轮回了……

此毒过于厉害,以至于当初掌握炼制之法的毒师皆被太清天斩杀,灭轮回就此失传。可五千年过去了,没有人能想到,蜃亦晴能炼出此毒。灭轮回一旦出世,对任何人的打击都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招致胜。”

竹稚皱眉,心下有些忐忑,“那么,太后您要我做什么?”

椒穹芳勾了勾唇角,“如此好毒,自然不可以浪费,物尽其用才不至于暴殄天物。

你家主子的身份,怎么样也配得上这一瓶灭轮回吧……”

第二十七章 开始

蜃亦晴眯着细长的双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对面黑袍下的竹稚,装在银葫芦里的灭轮回在他枯若干枝的手指中缓缓转动,慢慢向竹稚靠近。

蜃亦晴看得出竹稚的迟疑,开口道:“稚公子,难道你对他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竹稚抬起双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虽然明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正逼近之时,却不再像想象中的那么迫切地渴望它的出现。

我不明白,是这一天来的太快太突然?还是因为我的犹豫,如果是因为我的犹豫,那我……为什么会犹豫……”

他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自己问自己。

是啊,为什么会犹豫?

当一件在心中规划已久的理想终于要实现了,却不再有那种迫切它实现的心情。

他不相信这是因为众人所谓的“感情”,就算一个死物跟随自己时间久了也会留下感情,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主人。

他敬重他,崇拜过他,让他听命于他,不像是强制的隐忍,甚至他心甘情愿的听命于他。

可竹稚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时刻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不相信自己会对他有什么过分粘膩的“感情”。

所以他只能把这种犹豫归结为,对于一个令人崇敬的人的惋惜之情。

终于,竹稚从黑色的长袍中伸出手,接住了刻满符咒的银葫芦。

椒穹芳略微点了点头,同样也看得出竹稚难以掩饰的踟蹰,“这是你我致胜的关键,除掉他,那些权利和地位都是你的。你要的不就是这些?

所以,你应该好好地拿住灭轮回,这已经不单单是一瓶毒药这么简单。”

是,灭轮回在竹稚手中,已经不再是一瓶毒药,它对于椒穹芳和竹稚来说,意义非常。

意味着竹稚即将到手的权势,意味着椒穹芳拭目以待的复*侵略。

椒穹芳的话终于将竹稚心中难以权衡的天平稳住,他下定了决心。

“是,太后所言极是。既然已经筹谋了这么久,稚儿绝不会错失机遇。灭轮回我会收好,静待时机。”

椒穹芳满意的点头,“如此甚好,你很适合与我合作,我自信从一开始便没有选错你。

此次你出来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回去吧,以免生疑。”

竹稚略弯腰施礼,“竹稚不会让太后失望。”

说罢,便掀起黑袍,重新从头到脚将自己包了个严丝合缝,也不多话,转身便隐匿于玄圣明宫烛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蜃亦晴看着他消失于玄圣明宫,烛光下他尖尖的白色帽子十分扎眼。

“太后……”

椒穹芳抬起了墨蓝色的袖摆,示意他不必再说。

“你的担心,我明白。竹稚是否真正可信,已经由不得我们去思虑。

到目前为止,他的野心未曾改变,便是可用之人。”

蜃亦晴眉头紧皱,“有野心是好事,可是太过有野心未必可靠。”

……

元清观的八角高塔老君阁中,崔玄忠凌空打坐于大殿中央,他面前是八面空气墙,浮满了金色的课业文字,面向八个方向。

每个方向的地面上,元清观众弟子同样打坐于蒲团之上,指点着自己对面的空气墙。

星茉与汀若相邻而坐,星茉不是很明白那些满满铺陈于空气墙上晦涩难懂的文字的含义,只是逐字逐句的读着。

汀若边看着那些课业,边拿出毛笔在自己的书本上圈圈点点,似乎已经将那些文字的含义思考的透彻。

星茉出于好奇,左右看了看,自己被众多是兄弟包围,这元清观中弟子大约有一百多人。

紧邻崔玄忠身侧的三个位置,分别坐了莲仙姑、崔皓清和沼清濯三人。从此便得知,沼清濯和崔皓清二人的实力必然不弱,几乎与莲仙姑并肩。

却不见院监暮雨栴,她会不自觉的想要看到暮雨栴红色的衣角。似乎自从东海桃林的血战之后,他红色的衣袍已经成为星茉心中最为安全的依靠。

大殿中非常安静,星茉能清晰地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除去四周微弱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外,就是众弟子面前四个雕满八卦与云雾的高大黄铜香炉中火星细碎的噼啪之声。

此时崔玄忠轻咳了一声,“今日课毕,崔皓清将外出游历,元清观中弟子们的琐事可由顾疏苓暂替崔皓清执掌。”边说着边微微抬手指了指位于沼清濯不远处打坐的顾疏苓。

沼清濯微闭着双目神情自然,显然已经入定到某种境界,这个时候的他心神就像冰峰一般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静静伫立,任谁也撼动不了。

而顾疏苓也如沼清濯一般闭目打坐,仿佛是学着沼清濯的样子,但无论如何也和高深莫测沾不上边。微微闭着杏仁美目,却依然可见她水润较小的红唇有一丝的牵动,一个明显的笑容被她压制下去。

众弟子对于顾淑苓来接替崔皓清的职责并无意外之感,但是汀若依旧有些不屑地轻叱,“她才来元清观也不过五年罢了,却是如此受崔师尊的器重,若说没有莲仙姑的关系,我是不信的。”

星茉略微一笑,“不过我听说她却是资质非常,实力已经不俗。”

“这点我倒是承认……”汀若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半晌,崔玄忠终于挥了挥自己灰白的袖子,半睁开眼睛,再次开口,“元清观已有五年未新进过弟子,况且五年之后便是元清观每三十年一届的盛会,今时不同往日,三界形式有变。

作为地上仅剩的唯一通了仙界的宫观,元清观有责任为太清天做出贡献,为稳定天地秩序出一份力。

所以,今年元清观需要广纳人才,为五年后的会仙盛典做储备。故而后日,便会有资质过人的新弟子入观。望众弟子做好准备,好生修习,莫要落后于人。”

说罢,崔玄忠捋了捋半长的胡子。原本安静的大殿之中,低语声簌簌响起。

汀若也皱眉,“新弟子……元清观的确已经有五年时间没有收过弟子了,我就是五年前进观的最新一批弟子……

你刚听崔仙尊说的话没?这次还专门强调……要收资质过人的。”

星茉更是不解,“看来我是个例外,根本就不是按照元清观惯有的形式入观的。更不懂资质过人是何意。”

汀若恍然,不禁笑了,“是了是了,倒是忘了你是个最特别的。

以往元清观只有在弟子人数凋落不足时,才会应允众访者拜入元清观中。而且只在这年九月二十这日收徒,过了这天,便错过今年入观的时机,以后何时元清观再收弟子便不得知。”

星茉若有所思,“九月二十?”

汀若点头,“这个日子,对于元清观似乎很特别。所以,就算你入观,崔师尊也不应允你称他为师尊,不会将你看做是真正的元清观弟子……只当是暂访元清观之人。

而后日便是九月初九,这天入观的弟子,会在第二天开始经历元清观的十日历练,十日之后,真正的实力和潜质会暴露无遗。”

星茉皱眉,“你当时的十日经历了什么?”

汀若粲然一笑,“我经历了……生死边缘。妄走仙途,要放弃很多,……就只为换取长生和逍遥。

这十天,就是考验你能否真的放下那些有关红尘的欲望,如果能,便有了升仙最起码得心境,便入的了元清观。”

正在此时,崔玄忠突然开口,“夕星茉,不论你之前是何许人,来自于何处,现在毕竟也已入元清观。若想真正拜入元清观,九月初十你就要和其他入观弟子一起,历经十日历练,十日之后,由元清观判别你是否真正能够拜入元清观修行。好生把握机遇,莫负了冥君的苦劳。

好了,今日的早课结束,各自修炼筋骨去罢。”

崔玄忠说罢,摆了摆袖袍,若黄铜香炉里的烟雾一样,消失于老君阁的大殿中。

众弟子纷纷起身,各自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着崔玄忠刚刚放出的消息。陆陆续续离开老君阁,纷纷驾云离开独立云海上的老君峰,前往山前广场习武去了。

星茉叹了口气,“跟我预料的一般无二,若想真正拜入元清观,同样需要经历十日历练。”

汀若冲她一笑,“你虽然毫无修为,却可与这些有修为的弟子一起抗击东海鱿人,从东海夜叉的手下死里逃生。

那十日历练对你来说应该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星茉点头,“但我并不想升仙。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拜入元清观到底为了什么……我只是服从安排。”

汀若愣了一下,“你是元清观中第一个说,不想升仙的人。”

星茉戚戚一笑,“我只想报仇,为了我,为了我的父母亲人……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复仇对象是何人。

当朝皇帝?如今天下太平,盛世升平,他不像一个该死的昏君。

我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什么样的阴谋,阴谋的制造者是谁。若被我知晓,定要以十倍奉还。”

汀若不是很懂星茉的话,更不明白她要复*拜入元清观有什么关系,包括千秋弘坤和星茉的关系。

但她只是点了点头,“但你已经来到了元清观,而且看情况你没得选。十日历练并不简单,如果你的心志不够坚定,如果你不够期望拜入元清观,也许会在这十日中迷失自我,甚至死掉。

所以,你一定要摆正心态,度过这十天怎么样都好,这之前,你要强迫自己去改变心态,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拜入元清观。”

星茉转头看向汀若,最终还是冲她笑了笑,暖若春风。

“虽然我的目的不是升仙,但千秋弘坤说过,我必须拜入元清观,这场交易对他来说才有意义。

他才会帮我走下去……”

第二十八章 莫名

众人下山聚在广场上,一时间咒语声兵器声四起。

星茉看谁都觉得新鲜,不禁睁大眼睛四处打量众人,沼清濯的俊逸的身形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他手持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剑,只见他轻轻开合了嘴角,急速默念一串咒语。整个人挥云而上,不同于以往,此时他并没有采用腾云术,而是使用了御风术。只见他白衣轻飘,横身飞出四五仗,右手持剑游于半空。

动作丝毫不见犹豫和迟钝,左手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一个清脆的响哨从口中飘出。片刻之后,远处天际乳白色的云雾中,三两声鹤鸣传来。声声清凌,划破长空。

许多原本在地面上练习各种法术的弟子纷纷被声音惊动,停下手中动作,也仰着脖子往半空看去。

沼清濯所在的半空,除了他本人外,也有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驾了云在空中颠簸漂浮,此时也都饶有兴趣的向那边看去。

他就如同壁画上的飞仙,衣带翻飞。两只丹鹤由远及近,挥着半人高的翅膀,翩然携了远处的飘渺云烟向着沼清濯游去。

一人两鹤停在天际,沼清濯一个转身,双手持剑凌于头顶,呈梭子形穿梭游动在两只丹鹤之间。

汀若忍不住鼓掌道:“哈哈……师兄在逗那两只鹤呢,我看它们两个还没有他飞的速度快。”

顾疏苓原本站在元清观广场尽头的讲经台旁,见此景致,一时心里激动按耐不住,也急急掐诀。

她一向欣赏沼清濯,在元清观中也只有沼清濯这样的相貌气质,才配得上和自己结交。至于其他人,不过是蠢物,自己也根本不屑与其交朋友。

她双手合十立于胸前,整个人随着自身微微聚合的清风一起慢慢腾向半空。她的举动是的原本惊艳于沼清濯的众人侧首。

“那边那个是顾疏苓吗?”人群中有人问起。

“竟然已经学会了御风术,腾云术看来已用不上了。”御风要比腾云更快,更清逸。

有人接话道:“正是顾疏苓。没想到她才拜入元清观没几年,竟然已经学会了御风术。也怪不得崔仙尊这般喜欢她。”

只见顾疏苓杏眼中波光微转,身形依然立于半空。甚至比腾云的几个人,身形更稳当,可见她实力不俗。

她伸出一只手,朝着沼清濯的方向,嘴角划过一个绚丽的微笑。身随风动,飞向沼清濯。虽然她才掌握御风不久,可丝毫看不出生涩,驾驭的熟练程度虽然不及沼清濯,但已经超越了其他众人,可见其悟性出众。

沼清濯一边携了两只丹鹤遨游飞舞,一边却看到了正朝着自己而来的顾疏苓,似乎明白她也想要同这两只仙鹤一同畅游元清观上空。便放慢了速度,收起了右手所持的寒光如波的长剑。深邃的双眸打量了一下这个资质不凡的师妹,似乎在鼓励似的冲她点了点头。

顾疏苓本身便有些孤傲,再者自身又聪明异常。所以在元清观里,她唯一佩服的人只有比她本人还要小上一两岁的沼清濯。很多时候都想要接近他,但无奈沼清濯的性子冷淡不爱言谈。此次终于可以在他面前展示出自己的能力,顾疏苓心中本就畅快。没想到沼清濯竟然真的给予自己回应,便更加了一把劲,越发地显得她身姿绝艳。

片刻之后,顾疏苓便到达沼清濯身旁的半空,两人飞浮于丹鹤的羽翼之间,让站立在广场上的众人无不羡慕。顾疏苓变换着左右手浮于胸前,始终保持着节奏,不乱了凌空而行的力度。沼清濯也放慢了速度,使得顾疏苓能够跟得上自己。

“清濯师兄,我也是最近才学会的御风,有什么不足还请指教。”她缓缓拨开眼前丝丝浮上的云烟,薄而淡雅甜腻的嗓音响起。

沼清濯只是回头冲她笑笑,“你做的已经很好,可以看得出你资质非凡,又肯刻苦,也不怪崔师尊这么器重你了。”

顾疏苓还是第一次同沼清濯说了这么多话,况且能听得出沼清濯话语中对自己的肯定。心内不免有些激动与娇羞,面部如染了胭脂的梨花一般。

紧紧地跟着沼清濯,朝着远处飞离。在众人眼中只留下两个清丽潇洒的身影,就好像这二人注定就是天界之仙,只是来五方山元清观逛逛而已。

在广场松柏之下的角落里,崔皓清远离众人独自站着,也和众人一样抬头看到了顾疏苓的身姿。

斜抬了嘴角,不无轻蔑与不屑,冷笑了一下,便转身化为灰白的烟雾离开了元清观。

……

夜晚的元清观,碎星铺陈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月色下松柏的倒影轻轻摇晃。

莲仙姑的房间内,烛光亮如白昼。

顾疏苓在茶桌旁沏着热茶,乳白的水汽蒸腾,在莲仙姑面前盘旋,终于她结束了打坐,缓缓抬眼看着顾疏苓。

“你最近的修为进展还算不错,今日崔玄忠已经言明了会仙盛典的重要性。时间也不算多了,况且后日又会新进弟子,你要勤加修习……”

顾疏苓点头,“祖奶奶,我明白……我只有五年时间来增进修为和实力了。只叹会仙盛典的胜出者只有一人,实在焦灼的紧。

一个名额,可得升仙捷径。可眼下元清观中我并不是实力最强的弟子。”

莲仙姑微微叹了口气,“许多时候,成与不成不光是尽人事这么简单,听天命更为重要。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也不得。还有这几年的时间,会发生什么谁能知道?你尽管好生修习,况且崔玄忠也很是欣赏你的资质,好生学到他身为地仙之首的一二绝技,也是够用的了。”

顾疏苓点了点头,称是,便递给了莲仙姑一杯清茶。二人饮茶闲话直至半夜。

更深露重,九月的元清观中山风渐起,汀若和星茉的房间中已有丝丝寒意。

汀若刚刚在院子的水井中打的水,已经在屋外的炉火上烧开。听到水声咕嘟咕嘟,汀若急忙出门将一大壶烧开的水提到了屋内里间的大木桶旁,星茉在一旁一勺一勺舀着脚边小木桶里刚刚盛满的冷水,和汀若一起,冷热水混合着倒入她们二人泡澡用的大木桶里。瞬间水汽氤氲蒸腾而上,充满了整个房间。

汀若和星茉为了节省时间,不再烧多余的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一同泡澡。而这个时候,正是她们两个一天中最为轻松的时候。

星茉与汀若一同踏入木桶中,二人相对而坐,温热的水汽包围她们两人,在发丝上凝结成颗颗水珠。

汀若慢慢闭上双目,“虽然现在我的实力和修为的增进都很困难,但是在五年前我刚刚拜入元清观之时,也曾风光一时。”

星茉点头,“我明白,你曾经和我讲过……你的过去资质不凡。”

“曾经刚刚踏入元清观时,我所经历的十日历练……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呢。”

星茉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汀若,看到了沿着她脸庞滑落的水滴,“想必那十日很不轻松,很痛苦吧?”

“对,每个人都觉得身心俱疲。会面临身体与体能上的极度考验,有些人虽然扛得住这种身体上的疲惫,可逃不过心志的折磨。

那种内心深处你最怕的东西,最想忘记,甚至已经忘却了的东西,被生生幻化成你无法分得清是现实还是虚幻的存在,这可比耗尽身体的精力要难受的多……

这十天中的历练大致分三个层次,你要记好。”

星茉皱眉,听汀若的口气,她意识到了这十日并不是简单纯粹,只是为了判别新来元清观之人是否有资格拜入元清观这么简单。

似乎这十天是一个门槛,不仅仅是元清观的门槛,更像是现实与虚幻,清醒与疯癫,生与死的门槛。

“只是一个仪式,一场测试,为什么元清观会如此严苛。”星茉不解。

汀若撇了撇嘴,微微一笑,“因为这是元清观,地上唯一能接触太清天的地方,唯一能成为太清天之仙的平台。经不得任何玩笑,也不允许有任何的亵渎……

所以,只有元清观来制定苛刻甚至无情的规则,来彰显此处的森严,端正任何想要接近元清观人的态度。”

说罢,她们二人同时划了划温热的水面。既然已经来到了元清观,既然命运安排下她必须走这一步,那么也只有如此。

星茉道:“哪三个层次?”

汀若正了正身,“第一层大约是头三日时间,会考验你们几人的团队合作。这三天时间你们如果想要安然平稳的度过,就需要相互协作,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到时崔玄忠会给你们任务,第一层境界要求你们懂得师门情谊。

如果这三日你们平安度过,则会在接下来的三日进入第二层境界,当然每届元清观的十日历练都会出现不同的情况,我并不能知晓星茉你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但这三天,你相信的只有你自己,不要再和头三日一样,信任你的朋友,有时候‘朋友’就是敌人。第二层境界要求你们懂得分辨敌友。

如果很幸运,你们依然安然地度过了第二层境界,下面的四日就是第三层境界。这四天每个人会经历不同的事情,很难分得清此时此刻你们所经历的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也许你最不愿面对的事情会被从你们心底中抽离,血淋淋地重新展现在你面前,毫不掩饰……

你最怕什么,最恨什么,最爱什么,最渴望什么……星茉,你要保持理智和平静,克制自己才能平安度过这最后一层境界,要求你们摒弃曾经所有大半的七情六欲。”

星茉点了点头,“我大致明白,十天时间……我既然没得选,就必须要走下去。”

星茉能看得出汀若眼中的不安,似乎她刚刚讲的话已经勾起了她曾经的记忆,令她不安的东西。她不禁握住了汀若的手,“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汀若终于冲她灿然一笑,她出于真心的笑容十分甜美,像是盛开于春日枝头的玉兰。“还有一日的时间,我们两个就要有十天之久没办法一起洗澡了呢。”

说罢,她二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好像刚刚略有沉重的话题未曾被说出口过。二人用手撩起了木盆中温热的水,泼向对方。

玩乐了很久,汀若的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整个人都瘫软无力的很,打着哈欠从澡盆里出来,擦干了身体,套上了平时的粗布衣裳爬去床上了。

“星茉……还不睡觉吗?”汀若惺忪双眼。

“你先睡吧,我把洗澡水收拾一下……”星茉指了指身旁的木桶。

汀若见此也不再多话,身体靠床里侧蹭了蹭,不多会就有轻缓的呼吸声响起。

星茉只觉得山高而寒冷,她刚刚将她们二人的洗澡水全部倒了出去,并打了新的井水擦拭了洗澡用的木桶。

手头的活都收拾结束,便也吹熄了蜡烛,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只觉得才刚刚入秋没多久,今日就格外的冷,她躺在被窝里许久都没有觉得暖和。

月色映入她床前不远的窗子,投下银白的光束。星茉正瑟瑟发抖,却见两片淡粉的花瓣盘旋着,在月光下飘飘荡荡,落在了窗棂上。

刚刚汀若的话让她越发没了睡意,听着窗外萧瑟秋风,心里越发烦躁。竟一把掀起被子,披在身上,走至窗户旁边,伸出手接住了仍在随风飘洒的花瓣。

掌心的花瓣如落雪一般,是东海桃林的桃花。不自觉便想起了那晚月色下的东海桃林,还有暮雨栴立于海崖边随风而动的长发。

她突然觉得暮雨栴像是盛开于地狱之中的彼岸花,如火却又冷漠的像冰。

第二十九章 月下袭(1)

她终于还是因为屋子中初上的寒意和心中的焦躁难以入眠,走出了众弟子寝居之处棠梨幽居。

而此时此刻,星月光辉之下的元清观却因为山高,气温在入秋后的夜晚,缺少阳光的温暖而急剧下降。竟然悠悠地星星点点飘了落雪。

雪落无声,顾疏苓左手拿着把阖在剑鞘里的长剑,正踏着积雪缓步行走在沐于雪夜之下的棠梨幽居。她作为崔仙尊所看重的弟子,在崔皓清离开后便接管了每日崔皓清的工作,在棠梨幽居中巡夜。

虽说巡夜这等事情,对于入元清观之前一向养尊处优的顾疏苓来说从没接触过,但聪慧如她,丝毫没有窘迫与生疏。

她明白,自己的修为能在几年时间内就超越了元清观诸多师兄,与崔仙尊的看重和教导分不开。

崔玄忠私下里曾授予过自己不少快速进阶的法门,若放在一般人,对于那种生涩的法门最多能参悟透彻一两成,一两成也没太大的实际作用。而顾疏苓却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参悟到八九成,可见她本身文采修养本就不低,悟性和天赋也是绝佳。也不怪崔仙尊给她开小灶,任谁得了这么个聪慧徒弟,都愿意多多教授些本领给他。

崔玄忠最初也就是用那些古奥的法门讲给顾疏苓,试她一试,如果她没什么悟性,便也作罢。可偏偏这个顾疏苓竟然如此机灵,这下可乐坏了崔玄忠。便常常教授些寻常弟子难以琢磨透彻的进阶法门给她。

顾疏苓本身采纳天地灵气的速度因此大大提升。每当丑时便是月华最胜的时候,正是采纳月华灵气的极佳时辰。

而巡夜的时候,顺便活动筋骨,将纳入体内的月华灵气融会贯通在全身血脉,对于自身修为的提升有大大裨益。

正在顾疏苓缓步而行,凝神汇气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团影子从一间偏僻的独居小屋中窜出,朝着独院之后的方向消失。

“谁?!”顾疏苓瞬时抽出长剑,低喝一声,锁紧的长眉不带丝毫犹豫,便朝着那团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

“阿嚏……”星茉没想到元清观中竟然会在九月飘雪,怪不得她觉得房中异常的冷。

所以她想到了东海桃林,因为暮雨栴曾说过,东海桃林的气候不同,所以桃花终年盛开不败。若桃花不败,岂非是长春之处,必然温暖。

所以她才会披着薄被,走上了与东海桃林相接的棠梨幽居山崖,隐匿在重重白色云雾之下的一座汉白玉石桥,锁云桥。锁云桥上已经积了不少的雪,她哈着气,快速跑过锁云桥,在桥上的雪面上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离开锁云桥,独立于元清观的海崖东海桃林就是另一副光景,另一个世界。飞雪似乎因为不忍心遮盖这里少有的美景而缓慢停驻,零星的鹅毛般落雪还不及这里桃花飘落的密度。就算是在深夜,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簌簌翻飞落下的花瓣,一层一层。已然分不清楚哪片是雪,哪片是花。

“果然是温暖如春。”说着,她一步步踏碎了地面上厚厚的花瓣,走至花丛深处桃林中心,拨开了重重桃花枝丫。不出所料,那只载满了堆积如山的粉白花瓣的白玉棺依然在。

她的手慢慢抚上已经斜落在地的白玉棺盖,上面有冰凉湿润的落雪,和桃花融为一体。

这个地方对她很有吸引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在爱别离幻境中元翊和茉儿的身影浮上脑海,也是一个桃林,一个如这般落花纷飞的桃林。

“一个棺材……在棺材里醒来,回到人世,倒是特别得很。”星茉不自觉的笑了笑,只是她实在活的不够长,很难想象,五十年前,暮雨栴是怎么从棺材中爬出来的。

东海桃林的确温暖,这样温润的环境下,她终于有些困顿之意。

星茉扯了肩头的薄被盖在胸前,斜靠着白玉棺,有满溢而出的桃花作为靠垫,倒也柔软。

明月清亮,如同唾手可得。桃花和飞雪簌簌在她眼前飘过,这种规律的移动像催眠般模糊了她的意识。

略微均匀而缓慢的呼吸声,说明她已经开始浅眠。

白玉棺前飞落的桃花突然转了方向,在睡意正浓的星茉面前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漩涡。

发丝也和那些花瓣一样,被这场气流撩起,贴在了她的脸颊上,来回浮动。

星茉蹙眉,终于被这样微弱的动静扰了。

睁开双眼只见面前的一株桃树下有个人影,慢慢走出了树下的阴影。

鹅黄的宫装,清丽简洁。

星茉一下子便认出了来者,扶着白玉棺站起身,“椒沧岚?”

椒沧岚圆圆的脸庞自带了婴儿肥,见星茉已认出了自己,便冲她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恰到好处。

“你……东海公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椒沧岚只笑着,并没有回答她,缓步走至星茉身旁,“我猜你一定是觉得冷了,才会到东海桃林里取暖。这里果然温暖如春……”

星茉对椒沧岚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东海之中,看起来她的年岁和自己差不多,气场却是不俗。果然公主便是公主,一般人还真没有她身上这股泰然自若的样子。

椒沧岚也靠着白玉棺席地而坐,与星茉刚刚一样斜靠着白玉棺,枕着堆积如山的桃花。

星茉见此,心下不免一笑,这个东海公主倒不是一般的潇洒。因为椒沧岚曾经救过她一命,她对她很是感激。故也如椒沧岚一样坐在了她身侧。

“谢谢你在东海救了我。”星茉道。

椒沧岚只是淡淡一笑,“不必谢,因为你是茉儿,我一定会救。”

星茉蹙眉,不解,茉儿,她的小名的确是茉儿,“因为我是茉儿?你便要救我?可我们从没见过,你如何知道我是谁?”

椒沧岚转过脸,看着星茉的脸庞,“因为我是椒沧岚。”

星茉也这么静静地注视着椒沧岚的双眸,她的眼睛很熟悉,暗橙色的眼珠和如蛇一般竖直的瞳仁,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的笑容很是平静,很难从她的眼神中看透什么,星茉无法猜得透椒沧岚话里的意思。

“你的眼睛……很漂亮。”最终,星茉只得将所有疑问化作这么一句话。

“像蛇对吗?”

星茉点头,但随即又摇头。

椒沧岚也不介意,轻轻一笑,半晌,她抬手接住了几片落花,“茉儿,这样也挺好,你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成亲生子、生老病死,就已经很圆满了……不要……”

不要去回忆,不要去恨,不要经历过去。

星茉听得很不明白,“不要什么?”

椒沧岚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但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没什么……不要……再落入东海了,我可不一定每次都能从海里把你捞上来。”

星茉嘻嘻一笑,“说来也怪,那日我的确是被人一掌拍在后背,打落海崖掉入了东海。现在想来,倒不像是东海鱿人所为。”

“你是说,你落海并不是意外?”

“恩……也许是场面混乱,谁错手推了我也未可知。实在想不到谁会故意将我推入海中,因为我才刚刚进入元清观。和众人并无瓜葛。”

椒沧岚皱眉,“这可未必,所谓人心险恶,以后还要多加留意。”

星茉刚想问些什么,却被椒沧岚一把推开,趴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她不免一惊,立刻跳起身,却见椒沧岚已经飞身出数丈,气流荡起了诸多花瓣缠绕在她周身。椒沧岚对面一个窈窕身影如暗夜游魂,手中一把蓝光乍现的长剑直指椒沧岚而去。

椒沧岚显然要比那人速度更快,在半空中来回躲闪。持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顾疏苓。星茉知道顾疏苓的修为不俗,却没曾见过她的身手,竟然和椒沧岚不相上下。

顾疏苓的招式一点也不比在元清观修炼十几二十年的人差。她没有什么修为,只得追着她们二人半空打斗的痕迹,“顾师姐!她是我朋友!不要再打了!”

顾疏苓本在巡夜,却见一黑影鬼鬼祟祟踏过锁云桥向东海桃林而去,遂也追了来。却看到了夕星茉和一个并非元清观中的陌生人待在一起,心下轻叱,并没多想就直接出手。

她当然听见了星茉的话,却只是很不屑地在半空斜着美目冷哼一声。手下丝毫没有停止让步的意思。

冷剑急挥,见椒沧岚只是左右躲闪并不出招,但依然游刃有余。便大致知道椒沧岚实力在自己之上,今日我顾疏苓偏偏要搞清楚你究竟是谁!

暗自咬牙,心思百转千回,将崔玄忠教授给自己的实战法术发挥的淋漓尽致。顿时原本空寂的东海桃林,半空中各种彩光乍现。顾疏苓如天外飞仙,长剑婉转如流水,朝着椒沧岚的命门探去。

椒沧岚当然知道对手是元清观中人,她实在不好在太清天和东海关系如此紧张之时对元清观人出手,便只能无奈的一直躲闪。还好这个弟子的修为有限,并不曾伤到自己。哪知道这个顾疏苓越挫越勇,不自觉竟然有冷汗慢慢渗出。

眼见椒沧岚被逼到绝处,但顾疏苓却根本不听自己的劝阻。急的她在地上直跺脚。

椒沧岚无可奈何,只见双手之上绿光绽放,突然的变动是的顾疏苓手下一缓。两把锃亮的短叉出现在椒沧岚双手,迎面交叉挡住了顾疏苓劈下来的剑锋。椒沧岚此时已经失去了耐性,不再忍让。反手便勾住了顾疏苓的长剑,身体凌空旋转。顾疏苓收剑不及,被椒沧岚的力道带动,乱了身形。

长剑被椒沧岚双叉勾住,拔不出来。剑身已经被椒沧岚旋转着呈螺旋形扭曲,奈何这却是一把好剑,韧性十足,竟还没折断。顾疏苓一边不忍放手弃剑,整个人却已被椒沧岚控制。一时间她自己的御风术竟然也跟不上,顾此失彼,最终身体沉重直往下坠,剑也脱了手。

顾疏苓惊叫,“啊……”,星茉看到了她急急从远处的半空坠落,一时间手足无措。

椒沧岚也大惊失色,她可不想闹出人命,更何况是在元清观里闹出人命。故急忙收起双叉,迅速转身,急速朝着顾疏苓坠落的方向加速飞去。

椒沧岚如飞梭一样,双臂伸直急速划过夜空,星茉在远处只听到“砰”的一声,看到了从地面浮空而上的一丈多高的花瓣被巨大的冲击力带起。

她加速跑到二人坠落的地方,见椒沧岚的外罩宫装已被坠落时的疾风吹乱,一只手牢牢攥住了顾疏苓的袖摆。顾疏苓头发全部散乱开,横卧在瘦小的椒沧岚身上,黑乱的长发将椒沧岚的大半身体遮住。

星茉伸手慢慢晃了晃伏在椒沧岚身上似乎昏迷不醒的顾疏苓,见她没有反应,便将她从椒沧岚身上移开。

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椒沧岚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嘴角有一丝暗红的血溢出,左肩头一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匕首深深埋入皮肉之内,只留下裸楼在外的纯银手柄。

匕首手柄顶端红色的宝石泛着血样的流光,见之胆寒。

星茉咬着嘴唇,不禁看了一旁昏迷不醒的顾疏苓,忍不住道了句“歹毒。”

第三十章 月下袭(2)

转而见椒沧岚面色很难看,心如刀绞。

“沧岚?沧岚?”她轻轻拍了拍椒沧岚的脸颊,果然见椒沧岚缓缓呼了口气,算是恢复了知觉。她心下也长舒了口气。

“你感觉怎么样?”

椒沧岚半天才反应过来,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死不了的,只是有点疼罢了。”

星茉见她话说的艰难,慢慢扶着椒沧岚起身,“肩头的匕首刺入太深,你跟我回元清观里,我帮你治伤。”

椒沧岚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这样的身份,不适合去元清观中。放心吧,我回到东海便自会得到医治。”

“那好,我扶你过去海崖边,你这便赶快下东海去。”

椒沧岚点了点头,二人转身,星茉搀扶着椒沧岚晃晃悠悠地朝着远处的山崖边走去。

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身后尖利刺耳的喊声:“好啊!夕星茉!原来你竟然真的跟东海之人有来往!这般吃里扒外,这便还没正式拜入元清观就如此胆大包天,岂能容你?!”

星茉脚下一顿,没想到顾疏苓竟然醒的这么快。椒沧岚感觉到星茉搀扶着自己的手心一紧,似乎正在极力克制一把熊熊烧起的心头火。

但星茉显然还是克制住了,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现在只想快些把椒沧岚送走,让她快些回到东海,她伤的实在有些重。

但他们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隐隐地可以听见簌簌脚步声由远及近。没想到顾疏苓对椒沧岚出手相救的情谊丝毫无感激之情。反而用匕首重伤椒沧岚,现在还要穷追不舍。

星茉知晓她搀扶着椒沧岚根本及不上顾疏苓的速度,若这样,他两个还未到海崖边就会被顾疏苓赶上。反而会背后受制于敌,不如停下,看看顾疏苓还要干什么。

于是悄悄在椒沧岚耳边道:“不知她还要怎样,我挡住她,你坚持住,自己往海崖边去,早些返回东海。”

还没等椒沧岚反应,星茉便缓缓放开扶着她的双手,椒沧岚随即身子一晃,但还是站立着没有倒下。刚刚在落地之前她便抓住了顾疏苓的袖子,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如若不然就凭顾疏苓的修为必然被摔个筋断骨折,不死也残。

自己首先坠在地面上,顾疏苓便死死压在了自己胸前,前胸后背都受到了不小的撞击,只觉得五脏震颤,一股力量发泄不出去。却又突然感觉肩头一凉,随即便是皮肉被斩断的剧痛,这一下便把胸中的热血逼出,一口血吐出只觉得眼前发昏。

此时星茉拦在了顾疏苓面前,直视着顾疏苓,一只手背在身后朝着椒沧岚摆手,示意她快些离开。

椒沧岚却还是顿了顿脚步,因为此时的顾疏苓长发乱舞,阴森狰狞。和刚刚判若两人,她觉得有些奇怪,觉得不太妙。

而星茉感觉到了她的疑虑,“快走!你放心,我毕竟算得上元清观客人,顾疏苓不会将我怎么样。你快走!”

听星茉这么说,椒沧岚咬了咬牙,狠下心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继续朝着海崖边而去。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顾疏苓一个箭步,便跨置凌空一人高的位置,伸出胳膊朝着椒穹芳的方向飞身而去。

星茉见此,卯足了劲,一跃而起,双手向上就环抱住了顾疏苓腾空的双腿。

顾疏苓本就元气大损,御风无力,被星茉抱住双腿就动弹不得,一下子便又从空中摔倒在地。

星茉依旧死死抱住顾疏苓的双腿,任她在地上怎么翻身打滚也甩不开。

顾疏苓眼睁睁看着椒沧岚接近了海崖边缘,一下子就怒火中烧。

因为她顾疏苓想要办成的事情还没有一件失手过,她本就看夕星茉不顺眼,却正巧她与东海之人联系的证据被她抓了个现行。况且东海桃林本就是五方山地界,东海之人擅自到此本就失礼,就算是抓到椒沧岚带回元清观,东海也不能说什么。

如此这般,一来可以彰显自己不凡的实力,二来也算整治了夕星茉。但此时此刻却被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钳制住,真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急,一时间下了狠心。

心中默念咒语,陡然间她原本白皙细腻的双手青光隐现。两只柔软无骨的双手十指好像变成了十根冰凌,散发着尖锐锋利的冷光。手掌心的颜色由粉变灰,由灰变的煞白。

顾疏苓聚气于双腿,猛然飞起一脚便踹在了星茉的小腹之上。星茉被她这一脚踹出了三丈远,只觉得顾疏苓突然变得力大无穷。她觉得肠子都要被踢断了,疼的整个身体如同过了电一样。

顾疏苓挣脱了星茉的钳制起身,急忙御风朝着椒沧岚而去。但她始终还是迟了一步,她如冰凌的手指像一把把短小的寒刀只是勾住了椒沧岚在海崖边一跃而起而留下的裙摆,只有一片被撕碎的白色布条挂在她的掌心。

星茉终于捂着肚子,弓着腰站了起来,冷汗顺着脸颊滑落。“顾疏苓!我是和东海之人有联系!”

顾疏苓红着双眼,转身直直地看着星茉。不知是什么奇门法术,整个人周身都盖着一层惨淡的莹白。如同沐浴在冰水里的一只玉雕,寒冷孤傲。

她原本甜腻的嗓音现在却如同雪鬼一般凄凉幽冷,“你私通东海,助纣为虐,放走了她。看来,你是想一人承担所有罪责了?那我就成全你!”

星茉见顾疏苓似乎不太对劲,“我们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她并不曾向我打探过元清观的事情,更何况我对元清观和天界之事本就不清楚。”

几句话毕,只觉得腹中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忍痛缓声,“再说东海之事已经被金仙解决,双方早已达成共识,你现下却几次三番说东海的不是,你是何居心?这分明才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看你顾疏苓才是这元清观,天界的叛徒!”

顾疏苓不气反笑,“笑话!天下有谁不知东海之心?你本来就来历可疑,谁知道你和东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罢,一个飞身来到星茉面前。毫不犹豫地一掌便击在了星茉的太阳穴上。

星茉本就腹中疼痛,咬牙坚持,再怎么样也躲不过顾疏苓这一掌。她只觉得头部被带着冰渣的铁锤砸中,眼前发黑,站立不稳,一口血喷出,人就倒了下去。

顾疏苓好似没解恨一般,又在双手上蓄了力气朝着星茉的面部而去。

星茉只觉得携了寒意的白光闪烁,将面上的发丝吹散。心想这张脸算是要毁在顾疏苓手里了,身体却疼痛不适,无法应对,只得闭眼。

然而耳边却突然疾风呼啸,有叮铃铃的碎裂声和一声长而利的尖叫。

星茉猛然睁眼,顾疏苓右臂高高举过头顶,早已仰面摔倒。

一把长而华丽的唐式横刀斜插在顾疏苓右手数米之外的泥土中,有耀眼的淡紫光芒在刀身上缠绕跳跃。

玄色的袖摆在淬了霜的月光下闪着海波样式的金线纹路。长而凌厉的柳眉因紧皱的眉心斜飞入鬓。

“崔玄忠教给你的两仪会气术是让你来滥杀无辜的吗?!”说着,抬起右手,泥土中的沉霞斩拔地而起,飞入他的手心。

依然一身小白袍子的矮包子样的石叶宣紧随千秋弘坤身后,蹙着短浅的眉毛,冷眼打量着趴在地面上的顾疏苓,似有愤恨和不甘,转而对星茉道:“她竟然用这术法伤你!”

星茉被石叶宣搀扶着起身,只是顾疏苓这一掌的确霸道,脑袋里如同被万根钢针搅动,昏沉欲裂。

躺倒在地上的顾疏苓原本如结了冰的右手现在已经恢复原样,地面上洒落了零星的冰渣。原来千秋以契约者身份感知夕星茉的危险,石叶宣也一同放下冥界事务,跟他一起立刻前来元清观。

两人刚刚发现星茉,就看到顾疏苓正蓄了力气正要对星茉下狠手。千秋就立刻祭出沉霞斩抛刀刺向顾疏苓的手掌,击碎了她掌上包裹着的厚厚的寒冰,将顾疏苓整个人带飞,摔倒在地。

顾疏苓只觉得手掌麻木疼痛,十分胀热。强撑着胳膊起身,周身霜意更浓,“身为冥君,也这般无礼!你们都当元清观时什么地方?竟如入无人之境?”

千秋并不接她的话,反而冷哼转身,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了星茉昏沉的脑袋。

石叶宣讥笑,“你们元清观怎么了?你以为你们元清观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恶毒?你也配提元清观?做元清观的弟子?”

顾疏苓气的五官扭曲,伸手直指石叶宣,却一时间无言以对。

石叶宣却未曾见好就收,“你瞅瞅自己的样子?披头散发成何体统!装个什么一派正经,如此这般阳奉阴违,不知天高地厚。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修为实力,不过是靠着几个晦涩的法门术法。想必你应该是深得崔玄忠器重,如若不然他怎么会将两仪会气术就这么早这么草率地教授给你了就?”

顾疏苓却是一震,他如何得知两仪会气?便不敢轻视石叶宣。收齐了聚集于双手的寒气,甩手散落掉厚重的冰凌,双手抹了抹散乱的黑发。

“夕星茉私通东海,我正要替崔师尊教训她,干你们何事?”

千秋几乎不耐烦,心内道这小姑娘实在讨厌。说话虽伶俐机警,但心肠歹毒。星茉和此人结下梁子,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更何况崔玄忠看重她,竟将身为地仙首仙的看家本事也教给了这个小姑娘。

也是奇怪,她虽然修为虽说不高,却真的能够参悟两仪会气术的法门,虽然现在的威力较小,但可以看得出此女日后定然也会成为一个高手。

思来想去,再看看脸色煞白的星茉,无奈摇头,这个样子要到何时才能参透一二仙法,何时才能蓄满修为而升仙。罢了,不如本王亲自来教得快。

便冲着星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耀眼的白牙,“我看你是吃惯了亏了,就凭你这三脚猫,日后有的是亏等着你吃。”

说着渗出白皙的手指,紧紧拉着星茉的胳膊将她一把抱入怀中。星茉只感觉到被带有丝丝迷迭香气的温热气流包裹,如坠温泉,十分惬意,不过片刻周身疼痛皆无。

千秋轻叹了口气,看着星茉昏昏欲睡的样子,摇了摇头。弯下腰将星茉背在背上,缓步准备离开。

顾疏苓感觉到备受冷落,怒不可遏,见那三人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她眼底突然爆发了不大不小的蓝色火焰,原本东海桃林上空洗漱的飘雪瞬间加快了速度,朝着顾疏苓高挑的身影汇聚。在她周身化作缥缈的灰白色寒气,全部像是被她吸收了一般,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入。伸出冰刃之手朝着千秋背上,星茉的后心而去。

第三十一章 皓清

千秋弘坤只是背着星茉,早已探查出身后顾疏苓的变化。心内只是不屑,都到了这个时候,竟还好意思冲着星茉下手。不得不说是个不会轻易言败的人,只是这份执着和坚定如果能用在正途会对她自己的人生乃至升仙之路大有裨益,可偏偏却心肠狠辣,不是个善茬。

千秋弘坤感觉到顾疏苓携带了霜寒之气逐渐迫近,藏于袖袍之内的左手掌心早已蓄足了力气。如若现下反悔,今日之事便算了结,如果真是不知悔改,就不要怪我千秋弘坤出手太重。

千秋弘坤和石叶宣只当不知晓身后急速飞来的顾疏苓,石叶宣能看得出千秋弘坤微微蹙起的柳叶锋眉,如寒星般的瞳仁稍稍斜转,必然是在提防着顾疏苓的举动。只有顾疏苓和星茉两个还对大王隐匿在月华之下的一触即发毫不知情。

眼见顾疏苓的冰凌迫近,千秋弘坤藏于左手心的一团极寒之气盘旋游走,跃跃欲试,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却听天际一声鹤鸣轻啼,如月华流水的长剑从天而落,剑气霸道凌厉,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屏障,将即将触碰到星茉后心的顾疏苓生生挡住。

顾疏苓原本急速而行,却猛然撞上一道无形之门。生生被向后弹飞数米。经脉震颤不止,胸中一股按耐不住的晃动似乎将血液沸腾,一口腥热的鲜血从口中喷噗而出。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一位面如银盘的粉嫩少年单脚轻点了一只丹鹤的后背,整个人飘然而落。石叶宣见此少年姿容脱俗,略皱了皱眉,十分好奇。

来者彬彬有礼,拱手便向千秋弘坤道:“冥君大驾,有失远迎。不知此时深夜,冥君来元清观有何贵干?”

星茉趴在千秋弘坤的背上,只觉得温暖坚实,昏昏欲睡。却被这突然的变故驱散了困倦,“轻濯师兄?”一句话毕,便挣扎着从千秋弘坤的背上溜了下去,却看到不远处躺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嘴角满是鲜血昏迷不醒的顾疏苓。

拽了拽千秋弘坤的袖子,“顾疏苓?她刚刚不是……她怎么了?”

千秋弘坤嘴角微抬,一抹戏谑的笑容偏偏带了些风流婉转,“这……还要问你那位师兄喽。”

星茉不解,呆呆地望着身前的沼轻濯,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来个所以然。

沼轻濯无奈,倒也坦荡。“顾师妹刚才想趁背后偷袭,对你不利。”

星茉原本以为顾疏苓已经被千秋教训过了,会就此罢手。此时在看到那倒在一堆花屑中的顾淑苓,不禁有些替她感到惋惜。

沼轻濯见千秋弘坤只是皮笑肉不笑的一直盯着他,也很不好意思,“冥君,是我们元清观教下不严。顾疏苓和我一样,每夜都要在元清观巡夜。只是我负责的范围多在翠庭别苑和山下。想必是有一些误会,使得顾师妹伤害星茉。我适才一直在山下,只是刚刚巡夜上山发觉东海桃林有异样。”

千秋弘坤摆了摆手,打断沼轻濯,“无妨无妨,看得出你是个懂事的。倒也聪明,只怕你如若来晚一步,这顾疏苓是死是活,我可难说。”千秋弘坤说着十分随意,好像顾疏苓的生死不过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沼轻濯略微蹙了下眉,最终无奈,“星茉你感觉可还好?”

星茉半天没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只是脑袋有些昏沉,没什么大碍了。”

石叶宣不依,“如果不是我们大王及时赶到,你顾师妹倒是好好的,我们家星茉可难说了。你没看到顾疏苓刚才那副样子吗?她是起了杀心的,如果不是大王渡了些灵仙之气给星茉,她哪里会是现在这般无恙?”

石叶宣说罢又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看向沼轻濯。

沼轻濯自知顾疏苓今日对星茉行事过分,虽恭谦有礼但也不卑不亢。

“是,顾疏苓现下也得到了教训。星茉也已经及时得到冥君救助。现在这个结果如果冥君还不甚满意,我便引冥君一同前往元清观内。由崔师尊亲自跟您道歉赔礼。”

千秋弘坤心内暗笑,想把崔玄忠那滑头老匹夫甩出来应付我?我还就不接你这茬。

只是笑了笑,“你便是我在元清观那日所见的,沼什么?……沼轻濯?不愧是一表人才。”

既然我家星茉没什么事,那顾疏苓反倒不省人事,一副伤重不治的样子。也算沼轻濯处理的不错,本王才懒得跟崔玄忠老匹夫浪费口舌。如若让他跟我杠上了,以后我想偷偷来元清观也要费些功夫。

想到这里,便潇洒地抚了抚头顶墨色的发冠,缓缓地道:“罢了,现下这结果我也比较满意。没什么必要惊动你们崔仙尊。如此说来,我就不便留在此处了。”说罢,大手不无慈爱地轻轻抚了下身旁星茉的脑袋。

星茉知道他这是要离开,忽而心内有些不舍得,虽然她也不明白这种感情到底是否合理。

便略有些不情愿地拽了拽千秋弘坤的衣摆。虽然他们之间并不该存在什么过分的温情,但对于独身一人活在这世上的夕星茉而言,千秋弘坤无意中已经成为了她心理上的一座靠山,一个暂时能让她得到喘息和放松的存在。

千秋依旧那般云淡风轻,脸上灿出的温暖笑容几乎可与月华争辉。“怎么了?伤心不舍得我离开?”

他蹲下身子,双手按住星茉的肩膀。“你已经再次活在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上,莫负此生。”

星茉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她是很感激千秋的。如果忽略冥灵血契的原因,他几乎成了保护她的护盾。

星茉终于点了点头,“我会想你们的。”

千秋弘坤心头突地一动,不知为什么,千年前与他的挚友魔界之主幻重明相处的点滴窜入脑海。

可能是因为星茉和幻重明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给了他一样的感觉。

只是抬手又在星茉的小鼻头上刮了一下,好似在急忙拭去心下的酸楚。“在这里听你沼轻濯师兄和崔仙尊的话,我会时常过来看你的。”

说罢,便起身。张狂肆意的玄色袖袍向身后一摆,一个箭步便飞身而去。石叶宣见大王离去的快,冲着星茉摆摆手,也飞身隐匿于月下的层层云雾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沼轻濯收起那把依然直直立于半空的长剑,将剑气渲染的屏障结界挥散。

“星茉?今日可有受惊?”他慢慢走向顾疏苓躺倒的地方走去。但话语中却依然关注着星茉。

星茉也小跑着跟了过去,顾疏苓好像正在做一场无比恐怖的噩梦一样。整个人满脸的冷汗,脸色灰白,眉头紧锁。沼轻濯蹲下身来,解下腰间系着的小葫芦。将顾疏苓扶起身,将葫芦中的液体喂入顾疏苓口中。

星茉一时间不想接近顾疏苓,就站在沼轻濯身旁。“是有些受到惊吓,不过我现在无恙。还是看看顾淑苓怎么样了吧。”

“不打紧,她起初并没受伤。只不过怒极攻心,肝气上逆,血逸于脑。再者受我屏障撞击,一时昏厥。这葫芦里便是些安神定气的药水。喝下应该会好很多。”

片刻后,只见顾疏苓慢慢似乎恢复知觉,半睁开了双眼。恍惚中看到自己正被沼轻濯搀扶着,一时间竟然泪流满面。恢复了原本就娇嫩甜腻的嗓音,“轻濯师兄?是我没有尽好职责,放走了东海来的探子。”一时间竟然委屈的如同受伤了兔子,颗颗晶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她那张憔悴忧伤的小脸上滚落。

沼轻濯一时竟无言以对,星茉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她就这么肯定椒沧岚是东海探子?究竟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便这样诬陷一个跟她毫无瓜葛的人。

顾疏苓哪里是针对椒沧岚,分明就是针对星茉本人。此时的顾疏苓早已不见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反而一边梨花带雨,就好像她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虽然她口中丝毫没有埋怨其他人的意思,但分明是表示害她如此狼狈受伤的人就是那边站着的星茉。

星茉听得出她话语中隐藏的锋芒,便实在不愿意和顾疏苓再有什么纠葛。刚才顾疏苓的种种表现她是亲眼所见,如果不是千秋弘坤,今日此时,躺在地上的只怕就是自己,而且只会比顾疏苓更惨。

沼轻濯见顾疏苓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想要抽离,但无奈始终不忍心。只得点了点头,勉强安慰道:“顾师妹,今日之事不要自责。那人如果真是东海探子,想来在这东海桃林里也探不出什么。你气血逆行,还望保持情绪。”说着,慢慢地将顾疏苓扶了起来。

顾疏苓听沼轻濯那样说,似乎对那个东海所来之人并不在意,便又有三分愠恼。见沼轻濯也不曾显示出对星茉的疑虑和厌恶。不免一时又挤出许多的眼泪,紧紧握住沼轻濯的双手,二人慢慢前往锁云桥,就要回去。

“轻濯师兄,是我失职在先,虽说东海那人不曾踏足元清观内,可元清观内是有人跑来东海桃林与那人会面的。这如何保证那人就不是探子?又如何确保元清观内就没有……”只是后面的话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明显,分明是指责星茉便是元清观里被东海安插的一个卧底。

沼轻濯自然是听出了顾疏苓的话意,不免心内有些许厌恶。但嘴上并不愿意指明,以免给顾疏苓更多打击。刚刚喝过的药起了效果,如若再让她气血荡漾。再昏了过去,便不是几口安神定气的良药可以医得好的。

“私自与东海之人会面,是星茉做的出格了。但你出手伤她,这就算是你的不是。此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元清观出了卧底,就算报给崔师尊,他老人家也难以决断,岂不是给他徒增烦恼。此事暂且作罢,如若真是有与东海勾结反叛之事,日后必然会再出现。不必急于一时。”沼轻濯尽量和缓着语气,将些许道理讲给顾疏苓。

顾疏苓见沼轻濯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依着他不再多话。

沼轻濯扭头看那边仍然站在原地的星茉,“星茉?夜里风大,屋中虽不比东海桃林温暖,但可避风不至于感染风邪。快些一起回去吧。”

星茉忙应了一声,便跟着沼轻濯一起将顾疏苓送回棠梨幽居中她自己的独居小院里,将她安顿好。二人便离开了。

沼轻濯要将星茉也送回寝居里才放心,便一路跟着她一起。二人本无话,只是星茉有些不自在,心下想着为什么要让这个顾疏苓来巡夜,平白惹了许多不是。便随口问道,“崔晧清师姐去哪里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啊?”巡夜这种事,还是崔皓清靠谱些。

沼轻濯本在跑神,便哦了一声,“崔晧清师姐啊,她时常游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自从我记事起便知道她有游历的习惯。”

星茉先是哦了一声,不过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你记事起?她不过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记事的时候,崔皓清师姐大概有四五岁?那么小竟然就能幻化形体?四海游历?”

沼轻濯笑笑,“崔晧清师姐和普通孩童不同,她生来便识得字,仙法根基也无师自通,所以三四岁便常常幻化为仙鹤,游历天地间。”

“还有这等奇事?”

“是啊,虽然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我小时候的诸多修仙法门都由她亲自教授。以往只要她人在元清观里,她便常常领着我,教我法术,带我玩耍。如若她出山游历,不见她的那几个月,我十分无趣,也十分难熬。”

二人说着便走至星茉屋前,沼轻濯挥挥手,示意星茉回屋。“今日天寒霜重,再有一个时辰便要天亮,趁这时间快些休息吧。”

只是星茉经过了这一晚上,哪里还能有睡意。反倒是对崔晧清十分感兴趣,以往只知道崔皓清是崔玄忠之女,原来她与生俱来就不平凡。

“师兄?我不困,也不累。能不能讲一下崔晧清师姐的事情?”

沼轻濯本要转身,但看到星茉的眼神中充满期待与好奇,一时竟然有些不忍拂了她的兴致。想来自己这个师妹着实与别人不同,他能看得出,她有着少女少见的果断勇敢和坚毅,便笑了笑。风雪已停,月明星稀。空气纯净而冷冽。

“你不冷吗?”沼轻濯问到。

“不冷,师兄在此。冷有何惧?”星茉仰着脸冲沼轻濯粲然一笑。

沼轻濯觉得心头一暖,“好!”竟一手携了星茉的臂膀,两人便腾空而起。扬起了几许白雪沿着二人凌空的轨迹簌簌飘落。

星茉被沼轻濯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只觉得身形稳稳地随着沼轻濯的袖摆而去,双脚凌空之感使得她惊喜异常。两人缓缓落于星茉所住的小屋的屋顶。安静的元清观里只留下一轮明月映着洒落在残雪之上的两个身影。

沼轻濯拨散了屋顶积压的一部分白雪,撩起衣袍便面对明月而坐。星茉对沼轻濯还有些生疏,他留给她的印象总是一副兢兢业业温和深邃的样子。远山般的眉眼像也是沾染了今日夜晚中的寒霜之气,仿佛晕染在水墨中的连绵雪山。星茉见此也安安静静地潇洒坐在离沼轻濯不远处的地方。

“想知道关于崔晧清的什么事情?”

星茉想了想,“她不是还没成仙吗?她每次出山游历都干什么?”

沼轻濯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游历嘛,喜欢那种自由逍遥的感觉吧。”沼轻濯眯了眯眼睛,似有一丝苦笑浮在他略显稚嫩的脸上。

星茉不解地看了看他,仿佛他已经沉浸在那虚无缥缈的记忆中无法自拔。“从小到大,她就像我的姐姐和亲人。我从小便在五方山元清观长大,原本孤独的我,因为有她的存在,似乎要比其他人获得了更多的如同亲人般的关怀。”

星茉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只是平常关系,年纪相当的二人却还有这么不寻常的过去。“原来如此,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与你一般年纪的崔晧清师姐,竟然对你的意义如此不同。”

“是啊,如果没有她,便没有现在的我。从小到大,都是她在给予我关怀和照顾。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能坦然接受她无微照看和关怀的年纪与模样。

甚至有时看到她,我会想躲着她。曾经她也因我无意疏冷的态度而伤心。但是,慢慢地,我在学会接受。因为我不想看到她因我而难过,因我的冷漠而伤心。所以,我也懂了自己不再是需要情感给予的人,我在学着回报我的情感……可她却变了,变得开始疏远我。”

说罢,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啊,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虽然同崔晧清的话不多,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依赖她。就只是两个交集很少的人,普通的师门关系。

星茉觉得沼轻濯与同龄人不同,更有些许担当。包括他说话的方式,都有着超脱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和深沉。

却见墨蓝色的天际,莹白的月下,一只丹鹤扑着翅膀,如同沐了层细碎的钻石。好像不忍心打破沼轻濯沉静的心绪。悄悄落在星茉和沼轻濯之间。星茉欣喜于这只高挑清瘦的鹤鸟,不时伸手慢慢抚摸着它背部顺滑的羽毛。

星茉有些好奇沼轻濯所言,“师兄你从小便在元清观中长大?难道师兄拜入元清观之前不曾在其他宫观修行过?”

沼轻濯点了点头,“我是个孤儿。”

星茉一时竟有些哑然,“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沼轻濯侧首对她轻笑,“无妨的。元清观里很多人都知道我是个孤儿。是十多年前,我被崔玄忠带入元清观。是他将我抚养长大,待我虽然严苛,但他的恩情如同生父。但我最要感谢的人,依然还是崔晧清师姐。”

“为什么?”

沼轻濯点了点头,接着道:“她一直被崔玄忠视为掌上明珠,不仅仅因为她是崔玄忠唯一的孩子。还有一点,便是刚刚我说过的,她是世所罕见的奇才,生而不凡。

崔师尊几乎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崔晧清身上。她修为进阶的速度可以说的上是奇快无比。很小的时候她便已经有能力幻化身形,出山游历。十多年前,正是她在游历之时,于五方山西边,空寂无人的沼泽腹地发现了还是婴孩的我。崔晧清师姐不敢擅自做主,便叫来了崔师尊,崔师尊便将我带入五方山元清观内。”

星茉只是觉得人生无常,谁也不能决定自己的过去,同样也难以捕捉到虚无缥缈的未来。

沼轻濯说罢,轻叹口气。“不过最近几年,她待我也不如过去亲近。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似乎在故意摆脱我,难道是因为我太过于依赖她?”

星茉笑了笑,“所谓男女授受不亲,长大了便是长大了。崔皓清师姐毕竟也是女子……”

沼清濯若有所思,“也许吧……但我总觉得,她是在故意躲避我,似乎她已经完成了什么该做的事情。”

星茉仍轻轻抚摸着时不时在它们之间踱着小碎步的那只丹鹤寒夜中,二人许久的无话……

第三十二章 九月初九

五方山的密竹林里,落雪化为雨水,顺着竹叶的叶尖滴落。

明日便是元清观的十日历练,但凡有能力有资格踏足元清观并想拜入元清观门下的修仙之人,都会在今日登门入观。

而元清观也会在今日登记踏足元清观之人,确认他们是否是要参加元清观十日历练的人,并告知他们会为此付出的代价。双方皆无异议,便会正式迎入观中,安排今晚的入住。

青衣少年低头看着手中的一面小铜镜,另一只手攥起袖角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镜面。

他并非只身一人于悠然冷寂的五方山竹海中,他前方不远处已走过几人,看样子也同他一样,都是要前往五方山元清观,恰在此日,十有八九便是和他有一样的目的,拜入元清观。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这把雕琢精致的小铜镜,之后举起来,迎着竹海中斑驳而朦胧的日光,镜面之中正是他的容貌。长眉清冷,眼若幽潭。却突然笑了起来,那双原本幽深的双眸一下子弯成了两个月牙,竟有些少年的可爱。

他像是终于端详完了铜镜中自己的容颜,将铜镜小心翼翼收在了胸前的衣襟之后,便疾步朝着远处结界内的元清观而去。

元清观内,汀若一早起床并没有看到星茉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平常她也没有早起的习惯。

而星茉此时正在她们二人的屋顶,头靠着身旁的沼清濯肩膀早已睡着。

沼清濯见天色已亮,看着屋顶下汀若推门而出似乎是在寻找星茉。便测了下身,搀着星茉的胳膊带着她一起飞身而下,落在了汀若面前。

汀若一惊,“清濯师兄?”说着又看到了迷迷糊糊,似乎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星茉,“星茉?你们……怎么一大早的……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沼清濯拍了拍星茉的肩膀,对汀若道:“昨晚,你睡得倒也安稳……星茉无碍,只不过是我陪着她,她陪着我看了看夜雪景致。”

边说边抖了抖周身沾染的雨雪屑子,“今日元清观要迎入拜观之人,我要和顾疏苓一同前去山门。你们快些收拾收,前往老君阁修习。”

星茉此时刚刚缓过神,和汀若一同点了点头应下,沼清濯并不多话,转身便飞身半空,与昨晚停留在屋顶的那只仙鹤一起朝山下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虽然天色尚早,但元清观门内已挤进来五六个背着行囊的人聚在红漆大门之内,山门广场之前。将一个看门的道童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

沼清濯转御风为腾云,缓缓立在了山门广场中央。果然,顾疏苓于半空袅袅而来,妆容依旧干净利落,丝毫看不出昨夜的经历。

她见沼清濯,甜甜一笑,施了一礼,“师兄,多谢昨夜出手相救……”

“不必客气。瞧这样子,今日来者人数怕是不下十人,查清他们的底细和入驻元清观的事宜还要有劳师妹同我一起。”

顾疏苓顺着沼清濯眼神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师兄放心。”

此时,携着铜镜的青衣少年也靠着自己原有的修为根基,找到了元清观的大门,划破了元清观外的结界,站在了敞开的红漆大门外。

看着大门上厚重的石刻大字“元清观”,嘴角若有若无地向外扯了扯,幽若深潭的双眼似乎有什么难以捉摸一闪而过。

他吁了口气,双脚踏过门槛,“散修者洛参,望拜入元清观门下。”便很伶俐地对着已经被五六个人架起来,双腿在半空挣扎,只留了半个脑袋漏于人群之外的看门道童施礼。

“放我下来!你们……我……放我下来!一个一个登记!”

看门道童并没有理会洛参,只是不停地挥动胳膊,想要从这几个人手里挣扎出去。

沼清濯见此,一个飞身,落于人群中,抬手便抓起看门道童的胳膊将他整个人从人群里提了起来,和他一起并立于腾云之上。

顾疏苓也赶来,泻了自己脚下的腾云,落地于几人之前。发丝随风扬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样子。刚刚的几个人都已看呆。

“元清观有规矩,各位既然想要拜入观中,就请按规矩办事。一个个来我处登记吧。”说罢转身,抚纱袖于半空,一张几案便立于身前。

桌案上有备好的笔墨纸砚,顾疏苓执笔,美目瞟了瞟对面的几人,“谁先来?”

对面五人才回过神来,“规矩,规矩。早就应该如此,也不必和那小道童浪费如此多精力。我先来!”一人边说着话,一边已经走至顾疏苓面前。

脸上笑呵呵的,两只小眼睛骨碌碌转着,一直打量着顾疏苓,心下惊艳,好一个姿容绰约的小仙子,真是凡间难得一见,元清观果然不一般,人物个顶个的漂亮,就算是为了她,也得留下。

“鄙人,赵有富,修习于南方黄仙观……自觉资质不错,听得元清观为天下修仙之首,若要提升修为能力便要去这修仙之首,才不算辜负了在下的资质。”

顾疏苓听他说道,捂嘴笑了起来,“赵有富?你的口气还不小,资质是不是足够拜入元清观,可不是你自己说的算……”

赵有富身后突然窜出一人,“这我们当然知道,拜入元清观都有十日历练,能熬得过,才算有资格。”

顾疏苓点头,顺便再花名册上写上了赵有富的名字和修习之处。“赵有富,可以过去了。”

赵有富听她所言,高兴的止不住跳了起来,转身拍了拍刚刚与之对话之人,“兄弟,我先过去等你。”

顾疏苓歪着脑袋瞅了瞅赵有富身后之人,倒的确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

“刚刚那是我的堂兄,我是他的堂弟,我叫赵有贵。同样也是师出黄仙观,望姐姐通融,让我也过去……”

顾疏苓见他们兄弟二人身材瘦削,样貌平常,眼睛都出奇的小,八字的眉毛倒是滑稽可笑,心下觉得有趣,点头道:“你们二人同出一处,还是在南方小有名气的黄仙观,赵有富既然过去了,你自然也不在话下。”说着,便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和赵有富一同过去元清观山门广场上。

顾疏苓随后便将山门口的几人全部录入在册,洛参也不例外。

顾疏苓这边将入观之人全部登记入册,那厢又嘱托了道童们按照名册之上所录的宫观名字地点,用法术启了元清观内的水井联通了名册之处的宫观水井,唤来那些宫观的执事于对方井口,确认名册所录之人的身份。一经核实,直至入夜,名册所录之人十之有二,身份全然对应,顾疏苓这才集合了这十二人于山门广场前,一一讲解了元清观的一些禁忌,以及明日十日历练的规则及注意事项,最后只一句:“在下各位可有异议?可有悔意?”

此十二人面色皆有些沉重,却也都微微摇头,表示并无异议也并无悔意。如此之好,顾疏苓才安排了众人的住宿,以待明日。

而此时,星茉依然与汀若一起在老君阁内盘腿席地而坐,汀若只静静地闭着眼似在默背些法咒。因为明日十日历练以及新新到来的十二位道友,此时的殿内比往日要热闹一些。

不少弟子已无心于课业,多半都在谈天说地,话题无外乎于他们自己入观之时的十日是几多难熬,互相比较着自己曾经经历的艰险是如何的困苦如何的危急,一时间竟勾起了多数人对于往事的追忆,有些一呼百应,感同身受。

而星茉耳听着来自四周喋喋不休的对话,略呼了胸中的一口气。汀若闻之,并未睁眼,只轻轻开口道:“心中烦闷?”

星茉略摇了摇头,“也并非烦闷,只是略有不安。”

听她如此说,汀若终于停止了课业,转身握住了星茉的双手,水亮晶莹的双眸稳稳的落在星茉面上,“无需不安,别忘了自己的实力,星茉你虽无术法傍身,可并不比那些道友差啊,你忘了东海雨夜了吗?真的是令我侧目。所以,别担心,不过十日而已,你定然可以胜出。”

汀若已经不是一次这般劝慰自己,在略有喧嚣的大殿内,汀若是唯一能够陪着她一起沉静下去的人。

殿内众人正聊的热火朝天,只觉得老君阁门口凉风灌入。众人皆瞬时安静下来,只见顾疏苓为首,身侧两旁各跟随了一名道童,而她身后分列两列共十二人随她一起踏入了老君阁内,在座弟子不无好奇。

而那十二人也皆好奇地边走边四下打量,皆在心中感叹,“此地果然是地上为首的宫观,如此唐璜气派实在少见。”

赵有富和赵有贵更是满脸艳羡,激动不已。而走在中间的那位青衣少年脸上却丝毫无对于元清观、老君阁的新鲜感,反而眼中有一丝不屑闪过。

众人刚刚过了老君阁的过道,老君阁中心法座之上金光如流水波动,灰发的崔玄忠已赫然出现于席上,他身后亦闪现红色身影,暮雨栴轻身如踏云而至远远地浮于崔玄忠的身后。

顾疏苓带着那十二人经过四下打坐的众弟子,立于崔玄忠之下,见礼道:“师尊,明日十日历练之人已带入观中,请师尊教导示下。”

汀若听她如此说,拉了拉一旁星茉的衣袖,“别愣着了,顾疏苓既那么说了,你也过去立于那十二人之后吧。”

星茉知道自昨夜与顾疏苓在东海桃林的一遭,便自此和顾疏苓二人无转圜之地,若相互视而不见便是最好不过,若再生事端也只能是两相较量,绝不相让。顾疏苓必然不会好心提醒她明日之事,只得依着汀若所言,抬腿起身,猫着腰穿梭过人群,追着顾疏苓的队伍跟在了最后。

中间的洛参似乎注意到了自己身后有人加入了进来,想要回头去看看,却在低眉之时看到了胸口衣襟出熠熠生辉。

洛参被吓了一跳,他的铜镜怎么会突然发光?而且还这么亮,在如此场合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手足无措。

还好他被身前身后的人挡住,况且铜镜被裹在衣襟之中,在金碧辉煌的老君阁内也还不算扎眼,于是立刻手藏袖内捏了个诀,片刻间就安抚了铜镜,隐去了它莫名其妙乍然而生的光辉。

可他这小小的异动,却已经被远处的暮雨栴全然尽收眼底。

第三十三章 启

崔玄忠看下首入观之人已到齐,清了清嗓子,口气不无郑重,“元清观欣然诸位的到来,想必顾疏苓已经将所有禁忌及注意告知了大家,那么,还请诸位明日卯时到山门广场集合,开启历练。元清观众弟子不需参与,也不允参与各位道友的历练之途,如若有人违背既是违反了元清观之规,后果自负。”

包括星茉的十二人与老君阁打坐的众人听崔玄忠口气严肃,皆正姿道:“谨遵教诲。”

夜色逐渐深沉,课业也已结束,沼清濯和顾疏苓安顿好各位拜观之人后便也随着众弟子一起回各自的别苑中,自是无话。

空荡荡却檀香蒸腾的老君阁大殿内依旧灯火通明,唯独暮雨栴一人闭目打坐于一隅,心下思量着刚刚那个青衣少年和他胸口奇怪的亮光,奈何他自重生之后却无一点往世记忆,左思右想也摸不到半点头绪,只是觉得心内不稳,毫无睡意。

……

九月初十,一早,鼓乐声动,旌旗掠空,老君阁八角钓铃的清悦伴着细风穿透薄雾浓云,飘荡于山门广场林郁葱葱处,流连于场内十三人耳畔。

崔玄忠的灰纱道服轻逸悠扬,他略抬了抬浮尘,看了看天边刚刚展露的熹微日光。“人生如是,转瞬而逝,脱胎换骨,自在长生。时辰到了……”

崔玄忠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看起来是说给这十三人听却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也不多话,只甩了袖袍。

星茉在与其他十二人一同绕着广场围成了一个圈,每个人之间的距离甚远。只见站在他们众人中间的崔玄忠甩了他宽大飘逸的袖袍,如同带着细碎水钻的灰白烟尘从他的袖摆处飞扬,在空中扩散,越发稠密,以崔玄忠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她已看不见对面的人和物。

此时不免有一瞬间心慌,朝着自己左右观望,左手边的人已被这种灰暗又闪烁的烟雾吞噬不见。右手边是一个青衣束冠的少年,他似乎也有些紧张,眉头紧锁,做出了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盯着慢慢向他袭来的烟雾,眨眼间,烟雾滚滚而至,将他整个人从头到尾包裹其中,不见踪影。

星茉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很快,也就刚刚好,一口饱满的空气入肺,迷雾如洪水汹涌而至。

……

老君阁内如常,灯火辉煌处,檀香的甜味随烟蒸腾,萦绕于众人身侧。崔玄忠如一阵旋风,骤然出现于老君阁中央的讲坛上。

汀若见此,便知道崔玄忠是刚刚开启了十日历练,此时返回老君阁。心内一边默默背诵着今日的课业,一边又放心不下星茉,不知她是否真的能逢凶化吉。

不过她再如何担心,也是于事无补,因为她既不能出手帮星茉,也不能左右十日历练这三层境界的善恶好坏。她能做的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如常修习课业,如常修习身法,如常吃三餐,如常的生活和作息。

暮雨栴此时此刻并不在元青观中,他有几天没有回到自己太请天的寝宫了,也是时候该回去打理一番,毕竟这万年空寂之处除了他也无人照料。

说起无人照料,却又在他不知不觉中,会被柳印细心呵护。他从没阻止过柳印的殷勤,因为他知道柳印喜欢这么做,他不想去破坏她的好心情和心底里那么一点点用以慰藉了无生趣日子的想法。

太清天是如常的霞光粉润,馨香悠然。阳光的炽烈被太清天天然的灵气过滤,只留下温暖和谐的光晕。

璀璨星河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蜿蜒曲折于一座终年青翠馥郁的浮空仙山周围,此山名浮幽落薇坪,暮雨栴的居处。

浮幽落薇坪外不远,星河分支一条,氤氲而坠,形成浮空小瀑。小瀑落入浮幽落薇坪下方不远的另一座浮空仙境,蒸腾起淡粉云霞缭绕其上,因此处遍植上古桃树,粉白花色终年花开不败,故名蒻霞山,为柳印所居。

而蒻霞山美之最美便就是这星河分支形成的小瀑,小瀑坠入蒻霞山潭,星子如钻石散落于潭底,浅潭四周尽是粉色桃树,花瓣布满潭面,粼粼波光被星子点亮,蒙上一层淡粉的水汽缭绕于潭心的亭台小榭四周,故而此潭名,绯烟潭。

柳印闲来无事总喜欢在蒻霞山前山流连,蒻霞山中心便是柳印住处,灼华殿。灼华殿后便是蒻霞山后山,后山景致同样耀眼,漫天桃花洒落不休,连绵起伏隐藏于同样连绵的青玉回廊之中。

而此时,柳印如常坐于前山绯烟潭中的水榭之内,烹茶,她这五十年内最常做的一件事。似乎只有这么做,她才能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心有所属,而不是因为终年的不可得所导致的麻木与机械性的习惯。

一杯热茶泡出了上好的成色,她有些慵懒的斜靠在水榭边沿的美人靠上,略抬首便是一口润喉而下。却在同时看到了绯烟潭上空,一抹红色如流光闪过,朝着上空不远处的浮幽落薇坪而去。

她的双眸有清光一闪,似是终于来了精神,猛地站起身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手中捏诀,径直从水榭中腾空而上。

水榭靠岸的尽头,一袭白衣面色清冷的绥辰刚刚泄掉周身的腾云而落,便看到柳印已然急匆匆地前往浮幽落薇坪。嘴角不免抽动一下,“真是可笑的女人。纵使是活了这么多年,纵使是个神仙,也这般难逃情这一魔障。”

说罢,他略皱眉,似有些自嘲的叹了口气,也不离去,依旧是走至水榭中心,拿了一只新茶杯给自己沏了杯茶,如同柳印一般仰首靠坐在水榭边沿,望着上空,浮幽落薇坪的方向。

暮雨栴刚刚御风而落至浮幽落薇坪中心,被众多松柏檀木围绕其中的住处,珋檀庆云宫。

珋檀庆云宫,黄色琉璃顶的宫殿群矗立于郁郁葱葱的浮幽落薇坪中,甚为扎眼夺目。暮雨栴甩了甩袖子上的浮云碎屑,走过被竹丛包围着的鹅卵石小径,直至自己于珋檀庆云宫的寝殿。

珋檀庆云宫不知何时就有了,就像浮幽落薇坪和蒻霞山,还有太清天种种的仙境,他都不知晓它们遥远的过去。因为他不过才复生了五十年而已,知晓他往昔的人皆已逝去,余下的也不愿去同他话过去。况且,他也不想从别人的口中知晓那个曾经的自己,活在别人口中的自己。

他只知道他能重新活过来是因为一个人,就是柳印。

柳印用自己五千年的心血照料,五千年不间断的灵力滋养,让他有机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更何况在柳印坚持这五千年之前,曾费尽心血饱受折磨造出了他的一颗心,他现在胸膛里躺着的一块灵石,他所有的本源。

一颗名叫太极珠的灵石,原本晶莹剔透毫无杂色,而这样美丽纯净的珠子本不能作为他的心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因为他原本的心破了,碎了,再也无法挽回。若想复生,只能再找到一个那样的心。而太极珠恰恰符合了基本的条件,但可惜它却过于纯净,以至于还不能当做他的心。

他破掉的那颗心,也太过霸道强大,这世间怕是再无第二颗,第二颗名唤此生凝的石头。

此生凝,凝此生。无不可解之毒,无不可破之衰。

而太极珠还差得很远,远远不能够承担的起此生凝的十分之一,去承载着作为元翊灵君的生机。

所以,是柳印,常年口服剧毒,以便割取新鲜的含有剧毒的血液,一天天一年年去浸泡豢养太极珠,也不知道她吃过多少这天上地下的毒药,割过多少刀疤在身,流过多少的鲜血。终于喂养成了一个血红剔透的,毒血太极珠。

毒血太极珠能克制万毒,虽不如此生凝,但总算是可担得起元翊灵君的生气。果不其然,毒血太极珠现在就在暮雨栴的胸膛里,滋养着他周身的血脉。

所以,柳印对于他的付出,他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公子?”

站在寝殿中央的暮雨栴感觉到一双手猛然将自己从背后环住,十指紧扣于他的胸前。背后感觉到了略有急促温热的呼吸。

他知道是柳印,他知道柳印对于他的炽烈之情,却无论如何无法给她任何的如同她一般炽烈的回馈。却也是淡淡笑了,双手轻轻握住柳印的手,将她从身后拉至身前。

“金仙……柳印见过金仙。”柳印略有喘息,却还是彬彬有礼,已然不见刚刚莽撞的小女儿之态。

暮雨栴温和笑道:“又非头次见我,不必如此……”说着,一手携了柳印的臂膀示意她不必多礼。

柳印如月般的面庞上染了蒻霞山桃花的色泽,“金仙已许久不曾回来,不过这段时间,太清天一切井然有序,还请金仙放心。”

暮雨栴道:“你做的很好,我所交给你的事情都很放心。此次回来一来是看望你们,二来便是看看太清军的状况,这次东海之变,太清军功劳不浅,却也不能有所懈怠。”

柳印点头,“金仙所言极是,太清军无一日不恪守军纪,勤勉训练。”

“那便好……”暮雨栴说着已然落座于茶桌旁,柳印早已拿出了一旁暮雨栴常饮的茶叶,准备沏茶。

“金仙不曾用膳吧,不如晚些来蒻霞山,后山桃林的蟠桃已熟,也该叫上镜缘山的霞子烟和其他仙境的众仙一同来品,才不算辜负了今年的蟠桃啊。”柳印一边烧上热水,一边准备茶叶。

暮雨栴随手翻开了一本桌上的棋谱,这棋谱中折着一角,他记得还是他下界去五方山前一晚读的地方。便轻轻笑道:“怕是没有时间了,我还有一局未曾与老君手谈,晚些我便过去探望他老人家。蟠桃,你们众人自便即可。”

柳印略有失落,“公子,就这般着急吗?”

暮雨栴微微点了点头,“元清观今日便启了十日历练,如今元清观我即为监院,也是抽空离开,不好久去不归。故而看望过老君就要下界去了。说来也是好笑,这届的元清观倒是来了个很是特殊的弟子,从没听过那个凡人能由冥君护佑,且下了东海见了龙王还能完好无损的出来的。这个丫头倒是甚有福祉,十分有趣。”

柳印听他如此讲,尽管有些失落,但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反驳他的决定,就只是点头无言,将一杯清茶递到了他手旁。

第三十四章 烤肉

自从崔玄忠布下迷雾之后,星茉便觉四周如混沌初开。星星点点的亮光在浓稠的迷雾中闪烁,直到星点连成了片,似乎是在烟雾中重新编制绘成了一幅新的场景,豁然明亮。

星茉只觉得骤然强光刺目,四下虽无清风拂面,但只看这海阔天高的光景,就觉得清爽了很多。

她打量四周,果不其然,她左右两边还和刚刚在山门广场一般,其余的十二人皆在,只是他们人虽然未动,这四下已然不是元清观的场景。

众人也都如星茉一样,不无好奇的张望,却很快就是失望。

因为他们十三个人一起被封闭在一座皆是白沙的孤岛之上,四周平坦毫无山脉的起伏,也无任何多余的草木。

而这不大的,一个转身便可望尽边沿的孤岛,孤零零浮在广阔无边,浩瀚无际,都看不到一丝一毫波动的墨蓝水面上。不管是这白沙孤岛,还是这不知道是不是海的墨蓝水面,都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大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接下来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星茉设想过无数的可能,可能有杀不完的敌人、怪物,会面临如何紧迫的战斗,所以她自从今早醒来,直到历练至此全身的肌肉都处于紧绷状态,却不曾想这一眨眼间竟然是这幅死寂光景。不过也好,总算是个喘息,不论如何,这白沙洲都要胜过战场百倍的安逸。

“哎……这都半晌已过,也不曾见有什么异动,我倒是奇怪,难道这所谓的十日历练,竟是让我等众人前来度假放松不成?”

一侧有少年甚是悦耳的声音响起,星茉扭头,果然见她身边的那个青衣束冠的少年,白白清瘦的脸庞带了慵懒不屑,百无聊赖地侧身半卧于白色沙子上。

“可不是……不过这倒是惬意的很,想我们在黄仙观里的历练也不曾有如此舒适过啊,哈哈哈……”赵有富眯着小眼睛,嘻嘻哈哈的拍着赵有贵的肩膀,也学着青衣少年的样子席地而坐。

青衣少年闻声略皱眉,“二位兄台原来是南方黄仙观的?黄仙观大名远扬,想必二位也是高人,久仰久仰。”

“兄弟好见识,一看仁兄这幅清隽相貌,便知晓仁兄修为不俗。敢问仁兄师出何处啊?”赵有贵听到洛参所言,出于好奇问道。

星茉看了四下,白光之下众人果然都有些没来由的乏力,纷纷打坐于白沙滩之上,四下交头接耳,毫无应对危机的预备。

洛参轻轻一笑,“兄台抬举,我乃一届散修之人,无所师出之处,游历四方罢了。这不,修为已到瓶颈,再想进一步怕是难上加难,这天下间也唯有元清观能指点一二了。”

洛参说的随意轻松,但怎么听都像是过于自大的狂言。

赵有贵小眼微眯,嘴角斜抬,不无不屑,“哦?是吗?仁兄果然不俗,要知道这元清观可不是一般仙观,仁兄适才讲这世间唯有元清观可指点仁兄一二,难道你自认为除了元清观外没哪处宫观有本事教导你喽?这倒着实让在下心惊于仁兄的修为了。”

听得此三人的对话,他们不远处两人也皆是放声大笑。故而扰了星茉与洛参四人朝他们二人那边看去,是两个三十好几的大汉,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健硕,一个肤白如纸身材削瘦。

“小兄弟,这位青衣兄弟所言不算为虚啊。”开口者正是皮肤黝黑的大汉。

赵有富和赵有贵皆是皱眉,斜眼问道:“此话怎样啊?”

“这位青衣兄弟说了,他是散修者。二位可曾还记得我们入观登记之时都是报了自家师出宫观的,按照元清观的规矩,一般只接收名家仙观出来的弟子来元清观进修。可这位兄弟他无所师出,元清观为何准了他拜观的十日历练?二位可曾知晓?”

赵有富与赵有贵对视一眼,二人不置可否地相互点了点头,赵有富道:“听起来似乎有些门道。”

星茉去看洛参,见他并无要开口解释的意思,只双手垫在脑后,自在躺着,一条腿架在另一条支起来的腿上来回晃荡,甚至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哼着什么说不清的流行小调,好不自在。

赵有贵也看到了洛参的样子,轻叱,见他也没有任何要辩解的意思,显得好似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般,心内不服,便朝着刚刚说话的大汉道:“那看来你是知道缘由了?不妨讲讲,我倒是想看看既非名门也非世家,凡人还真能自个儿自悟出个大道不成?”

黑脸大汉略摇了摇头,“自然是成绩斐然者了……这位兄弟必然有名震天下的功绩,才能有资格拜入元清观啊。”

洛参听到此处,打了一个机灵,猛然坐起身,笑呵呵道:“哎,对喽……还是这位仁兄有眼光有头脑呢。我这个人,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而且也没什么本事,就喜欢吃个烧烤什么的,比方说麻辣烤龙肉,加点蒜泥、蘸点酱油,那滋味儿真是极品。可惜可惜,龙肝凤髓,世间难得,这辈子吃上一次也就够了,再多也是无福承受,损了阴德怕是下辈子没法子投胎做人呢。”

“烤……烤龙肉?”不光是赵有富赵有贵,就连其他四下自顾自唠嗑的其余众人也听到了洛参所言,不免吃惊地望着他。

龙乃圣族,杀龙者必被龙族追杀。

除了一个例外,正是五年前的北海龙王之子椒凌因屠戮渔村被北海驱逐,遭太清天神罚追捕,而在他被捕期间却再次犯案,一夜间又屠戮一座村庄,而在太清天捕到他之前,却听闻椒凌龙首被割掉,已悬挂在北海岸边。

屠龙者曾被一仙人找到,公布于众,听说是一个凡人,却修为出色,名震天下,此人名曰:洛参。

赵有富若有所思,一个激灵,指着对面的洛参,“你?难道……你是洛参?”

这一下,众人间如同开了锅,甚至有惊呼声起落。

洛参撇了撇嘴,微微一笑,“不错,在下洛参,虽无名师教导,却也是有资格拜入元清观的。”说罢,他的眼神却轻轻落在了星茉的身上。

而星茉一直看着他,此时此刻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洛参看向他的目光,寒意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跃跃欲试。突然给了她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那个已经被洛参斩杀了的椒凌。

似乎自己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也成了洛参眼中的猎物,也会落得个跟椒凌一般的下场。她不免后背发凉,打了个冷颤,扭过脸不敢去看洛参。

……

元清观内,老君阁的众人纷纷离去用膳午休。崔玄忠也已经从老君阁离去,来到了自己位于五方山后的寝殿内。

案桌上是一张明亮雪白的卷轴,画卷铺陈整个长条桌案。

崔玄忠落座于画前,看着画面的大片空白,画面中央很是突兀的只有一方白色沙滩与一池蓝色如海。

莲仙姑站在崔玄忠身旁,“时辰差不多了,雪幻纸的效力该起作用了吧?”

崔玄忠点头,“雪幻纸以明亮著名,这种空寂的白最能使人眩晕懈怠,懒惰而不自知。这方白沙洲又刚好加重了雪幻的效力,这十三弟子此时也该乏力目眩了,怕是使不出半点修为了。”

莲仙姑捋了捋紫纱的袖摆,轻哼,略带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可笑这些二愣子,还在沙滩上休憩,谈天说地,把这十日历练当儿戏去了。”

崔玄忠轻笑,“这反倒能考验的出他们的本事啊。”

说罢,右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只毛笔,笔架旁边是各种调配好的颜料。他执笔选了一盏墨绿,蘸满色彩,缓缓落笔于雪幻画轴的白沙滩之上。

第三十五章 生变

星茉在白沙洲上待的时间久了,越发觉得浑身无力,眼下皆是朦朦胧胧的炫白,目之所及甚至有些恍惚。

“哎……真是好生无聊,无聊的我都快要睡着了。”赵有富和赵有贵也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二人背靠着背早已躺在了沙滩上。

黑脸大汉,用大巴掌往自己面上扇风,像是想要驱散这种困顿之感,“寇岸,我怎么觉得这么困呢?”

他身旁的白脸点头,似有些虚汗从鬓角额头渗出,抬手擦了擦,“师兄,我觉得甚是不妥,此地不宜久留呢,总透着一股不对头。”

洛参听他言,哈哈笑了两声,“二位,想必是困顿的有些发痴了……此处四下皆是怪异,且看看这白沙洲,惨白一片。再看看这头顶的天,眩白死寂,再转身看看四周这水,毫无波澜。无一处不怪,现下才觉得不妥,那是太迟了些。”

星茉皱眉,她随着洛参所言再一次打量了四周,“你早已察觉有不妥,竟然还如此镇定?”

洛参终于从沙子上坐起身,听闻是身旁这位姑娘开口,饶有兴趣,“不然还能如何?莫要忘了我们现下为何会身处此处。”

他此言一出,余下众人也都勉强提了提精神,不错,这可是元清观的十日历练。

没有人忘了这是十日历练,可是众人似乎都已不在意,只想就这么困顿下去罢了。

终于,星茉感觉到了有些风从天而降,越发大了起来。他们众人也都感觉到了气流的变幻,三三两两从沙滩上费劲地爬起身。

他们头顶有如淡墨一般的阴影渲染开,越发浓黑,越发四散扩展开来。

洛参皱眉,望着众人头顶的东西,在天际旋转徘徊,道了声:“来了。”

洛参话音刚落,只听得头顶一声兽吼,震天动地。原本的如墨水般的墨绿汇聚成形,一头巨兽通体墨绿,四爪踏云,血口獠牙,在众人头顶翻飞,直冲下界。

腥风四起,赵有富赵有贵二人一个激灵,打滚翻身便起了身。众人四下奔散,因为巨兽已然飞身落地,重重砸在了白沙洲的中央。

星茉急急挥舞臂膀,驱散它扬起的烟尘。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沙土掀起,盖了离巨兽最近的黑脸大汉一身,他很是不满,不停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衣服。

却没曾发觉,巨兽已从烟尘中露出头,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黑脸大汉。

“寇明!快闪开!”黑脸对面的寇岸着急喊道。

寇明似乎毫不在意,“急什么,不过是头畜生,还能掀起多大风浪。”说罢,手下捏诀……

“嗯?”寇明再捏诀念咒……

看寇明只顾低头捏诀,丝毫不知道赶快跑开,寇岸急不可耐,眼看着巨兽獠牙闪烁着白光,血口已开,这一口下去,寇明脑袋就算是没了。大喊:“傻子!你干嘛!”

寇明脑门汗已滴答滑落,心里着急,他的头发已被身后巨兽的呼吸吹乱,后脖颈发凉。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刚刚是一只手捏诀,现下竟然两只手并用,口中念念有词……

这边寇岸急的直跺脚,“你还念个什么呀!跑呀!”

寇明这才缓过神来,大喊一声,脚下发力,一个跃起蹦了出去。几乎同时,巨兽血盆大口张合,牙齿在寇明刚刚的地方合击上,声音发脆,听得寇明后背发毛。

他快速跑至寇岸身侧,语调都已颤抖,“师弟!完了,我没修为了!连御风诀都掐不出,这怎么办?!”

说着,他亮出已被自己掐红了的双手手心给寇岸看,寇岸拍了拍大腿道:“我当你刚刚在干嘛,掐御风诀,掐不出你倒是跑啊,半晌不动,你是想去喂了畜生不成。”

寇明知道寇岸是担心自己,但就是奇怪,“修为没了,完全使不出法力,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巨兽转身,似在寻找另一个目标。

洛参和星茉站在一起,他早已发觉周身修为凝滞不动,根本无法使用,故而才一早就躺在了沙滩上养精蓄锐。

便对星茉说,“不要再试图使用修为法术对付这头怪兽,不管用的。我们的修为早已在进入此处时就被慢慢封住了。”

星茉点了点头,“可我原本也就无修为,也就不会试图用法术对付它。”

此时十三人无一处可躲,赵有富赵有贵那边正被巨兽追逐,四下惊呼。洛参发觉他们所在的白沙滩震颤不稳,不知是因为巨兽的追逐所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他不免转头四下观望,果不其然,白沙洲正在逐渐沉没,沙洲外围已经有一部分没入死水里,可供众人落脚之处正在逐渐收缩变小。他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只听不远处有人惨嚎一声,连滚带爬从巨兽脚下滚了过去,“完了!这水碰不得!”

星茉闻声看过去,只见对方双腿膝盖以下血肉模糊,衣裤都已腐烂掉,想必是刚刚被巨兽追逐到水中,没了双腿才至于此。

星茉喊道:“大家注意!这水有腐蚀性!不能碰!”

这一喊,众人都纷纷察觉了白沙洲的异样,“这沙滩怎么越来越小了?!”

“我御风腾云都使不出来啊?!你呢?”

“我也不行了啊,怎么回事?这下子沙滩没了,我们还不是要掉到水里去被化成脓血吗?”

赵有富接话道:“不想化成脓血也可以。”

“此话怎讲?”

赵有贵接着道:“还用问呐?不想化成脓血就去喂了那头巨兽。还有其他法子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哀嚎,但又不得不在逐渐缩小窘狭的沙滩上和巨兽的追逐猎杀周旋。

一时间四下混乱不堪,沙尘暴起。

……

此时此刻,与雪幻纸上白沙洲的一片狼藉相反。三十三重太清天上,金云流动,馨香飘逸。

暮雨栴飞身而落至一座被淡金云霞环绕的浮空殿宇之前,殿前广场反射着近空的金色霞光,广场尽头两扇金铸大门敞开,门口分立二位仙童,有袅袅香烟从门中流窜而出。金门上铸有沉重*的大字:兜率宫。

暮雨栴捋顺了因为御风而略有散乱的耳侧发丝,如烟转瞬踏入兜率宫内。

分立二位仙童皆弯腰见礼,异口同声:“有请金仙!”

第三十六章 何为东风

暮雨栴向此二仙童微微点头示意,踏入兜率宫内。

*而隆重的淡彩烟霞萦绕于大殿穹顶,檀香蒸腾,殿内一片清净。

一老者身穿淡金广袖,朴素庄重,正自顾自坐于一方棋盘前,摸了摸手中的一颗棋子,“你许久都没来同我对弈了。”

暮雨栴轻轻一笑,光彩照人。他很随意地掀了下红色的袖摆,顺势落座于老君的棋局对面。

“是啊,所以一得闲暇便前来兜率宫,只愿与您手谈一局。”

老君捏了一颗黑色棋子,“看来金仙这几日终于松快了些。”

暮雨栴略点头,在棋盘上缓缓落了一子,“四海之事虽不算结束,但好歹于东海有了个了结。现下,也不会再生异动。除非……”

老君淡淡地接道:“除非,椒穹芳生变。”

暮雨栴的手指停在半空,指间棋子柔润的流光洒在他面颊,落在长睫之下,暗琥珀的深眸泛起幽然冷意,“椒穹芳之子魔神幻重明寂灭五千余年,且不论之前与太清天的种种矛盾,只这个大仇,椒穹芳也不可能不报。”

老君点头,却看棋盘之上,黑白错落,白子如山川流水走势,黑子点滴其上,像一张凡世地图。

老君看着这盘棋道:“天家地仙四百八十处洞府遍布凡世山林水涧,却在这几年间被魔界吞并入魔者达二百一十处。虽说魔界除却魔神之外,因远古神罚,无一不得不禁拘于鸿蒙魔沼之内。可却手法诡异,以无所踪迹之手段,利诱胁迫诸地仙遁入魔界,倒戈太清天,自甘成为魔界在世的傀儡。”

老君边说着,边怅然地捋了捋白色的胡须,叹了口气,“想当初魔神幻重明在世时,魔界势头也不过如此,可见这千百年见椒穹芳何等殚精竭虑。不得不叫人忧心。”

暮雨栴手中的白子终于落下,落在了棋盘的最底部。

他缓缓收起了袖摆,看着自己刚刚落下的那一子,“鸿蒙魔沼之下,便是冥界所在。此间种种都在预示着,冥界之危急,怕是前所未有。”

老君点头,“如若真的到了椒穹芳对冥界出手之时,只怕已是魔界万事俱备之时,万事俱备之时,太清天危矣。”

暮雨栴转头看向了窗外的金霞流动,凤眸闪动,“万事俱备之时,便是等待东风之时。

那这股东风是何?在何?”

……

这边元清观中,因十日历练而被封闭于雪幻纸上的众人,在越发缩小的白沙洲上和巨兽纠缠。

“哎……哎……不……不,不行了……”赵有富弯着腰,大汗淋漓,口喘粗气以至于声音沙哑。

他刚刚甩掉了追撵自己的巨兽,将它的目标引向了其他人,才得片刻喘息。

这边赵有贵同样一脸愁容,面色惨白,因过度疲惫已经生出了两个大的夸张的黑眼圈,几乎快要盖在脸颊之上。

“哥啊,我跑不动了,满满当当才十三个人,挨着班的溜这怪物,它倒是没累死,可先要把我给累死了。”

赵有富道:“可……可,可不是嘛!累死我了!”

正如赵有贵所言,这怪物竟然毫无疲惫之感。他们十三人见白沙洲越发小了一圈,且所有人的修为被封,面对怪兽只得以人力驱之。

故而想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十三个人轮流次序吸引怪兽的注意,一个人引开怪物,其余十二人可得片刻休憩,依次延续。

星茉看着这头浑身墨绿的怪兽,瞪着两只明黄的大眼好似因为众人的引逗而越发兴奋,不禁心下觉得有些可笑,“这终究不是个办法,这怪物丝毫不知疲惫,我们这般做倒是没见得损耗了它什么精力,反而众人都觉得体力不支。”

洛参挑了挑眉,看着被怪物追撵,绕着白沙洲边沿狂奔呼喊的一个人,点了点头。“这里天光不曾有片刻改变,总这般眩白,让人越发无力困顿。如此下去,众人不是淹没于死水之中便是葬于这怪物口中。”

那边寇明已然瘫倒在地,“我也实在是抬不动腿了,这也不知是几时几刻?咱们待在此处有多久了?”

有人接话:“是啊,我这腹中饥饿难耐,口中干燥生烟……只怕远远不止一二时辰。”

星茉闻众人所言,眉头紧皱,难道就这般与这十二个难兄难弟一道化为脓血去了?

不可,不可……

她转头看了看逐渐沉没的白沙洲,这白沙洲和死水打一开始就存在,也并没有主动给众人造成什么实质的威胁,除去因为巨兽追逐而落水的那位,腿上的皮肉被腐蚀……但也并不严重……

巨兽?

星茉猛然一滞,“是啊!巨兽!”

洛参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巨兽怎么了?”

星茉道:“用死水,去腐蚀这怪物!既然死水能腐蚀我们,说不定也能腐蚀这怪物。”

洛参嘴角一抬,“这点倒是不错,可拿什么去盛这死水?巨兽那般大,要用多大的桶才能够盛足够多的死水?如若不然便是将它引至死水之中,可就算它再傻,也不会自己跳到死水里去洗个澡吧……”

星茉道:“除去将它引至死水,还有他法吗?”

洛参抿嘴,点头,“既如此,只能冒险一试了。”

洛参看了看那边依然处于兴奋状态的巨兽和奔跑在它之前做诱饵的一个人脚步还算稳健,心下稍安,“大家听好,我们这般下去绝不是办法,只有将巨兽引入死水,先结果了它再谈其他!”

那边与寇明一同休息的众人一听,便都为之一振,“好!我同意!”

“洛参,你说怎么做?!”

洛参看向已经聚集过来的众人,“我知道大家现在已然是苦苦支撑,以一二人之力难将它引入水中。

我们众人需得合力,以接力的方式,把它引至那里。”他抬手摇摇一指众人对面最为开阔的一处水沙相接处。

众人皆点头表示赞成。

“不过,我需要一个身法最为灵活,轻功极佳的人作为最后一个诱饵。因为这最后一人,离水最近,也最危险。”

众人安静了片刻,“我来。”

抛去那个还在奔跑躲闪于巨兽追逐的人之外,所有人都看向了星茉,一个身材纤细,眉眼坚毅凌厉的姑娘身上。

洛参皱了皱眉,不无担忧,“你确定?如若失败,轻则落水损伤肌体容貌,重则葬身于此。”

星茉淡淡地眨了眨眼,“你们众人常用修为,而我也从未用过。故而武功身法应比各位娴熟,不妨由我来做最后一人。”

洛参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什么,化作唇边一抹微笑,“如此!大家列好队吧!”

一句话毕,还是按照刚才引诱怪兽的次序,不过此刻,众人排成了一字型,直至水边,洛参之后,便是星茉。

她只用退后一步,双脚便会完全没入死水之中,她不免倒抽了一口冷气。

“啊……!你们在干什么!我坚持不住了!来人替我啊!”那边被怪兽追逐半天的人终于受不了大喊出声,却不见有人前来,急不可耐。

却突然看到对面大家已列成一队,心内纳罕,但也由不得他多想,便朝着队伍为首之人奔了过去。

队首者看对方已朝着自己跑过来,其身后追逐的怪兽由于追逐猎物的兴奋而怒吼一声。他便也大吼一声:“来吧!大爷喂你喝点水!”

对方已至身前,突然猫腰滚去一边,队首者手舞足蹈,掩护对方脱困,巨兽果然被其吸引。他见成了,便转身朝着队伍第二人奔跑,将怪兽引至第二人处,随之自己如刚才那人一般猫腰擦地滚去一旁。

依次如此,无一失误,很快。洛参身前一人身影一低,从他脚边侧滚离开。

洛参大吼,青色的衣袖很快便吸引了巨兽的目光朝着他扑追过去。

星茉看着越发近的洛参,脚下逐渐蓄力。

洛参带着风瞬间已至面前,他弯腰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他双眸深深地望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讲……

但已然来不及,星茉见他弯腰,便脚下发力,一个箭步踏在了洛参的后背,一跃而起。

腾身空中,触及了巨兽的目光,它四爪张开,像巨猫扑向空中的鸟儿一般,朝着星茉跃去。

第三十七章 铜镜

星茉一脚踏洛参后背,借力飞身而起。

洛参身后,巨兽见面前飞起一人,陡然间越发来了兴趣,后腿猛力蹬地,也冲着星茉方向跃上半空。

一兽一人,空中四目相对。不过一个作为猎杀者,一个作为猎物。

星茉看到了它伸展而出的利爪,如钢刀反射着无尽天际的白光。

她不敢稍有懈怠,绷紧的肌肉无时不感受着四周空气的流动,捕捉任何一点点可能发生的变化。

怪兽一只前臂弯转,猛力向她的方向拍下,只想要将她扑到自己怀里。

星茉眼见它一爪即将落在自己身上,如果挨上这一爪,她必然会随之一同落入死水,不死也残。

便陡然间在空中扭转腰身,利爪擦着她腰际丝带划下,星茉完美躲避。

巨兽一扑落空,身处半空,毫无借力之处。那一爪的力道反而将它坠着向下而去。不过星茉也是一样……

噗通一声,巨大的水花在离岸不远的死水中炸开,嘶吼声震耳欲聋。水花溅起,带起汹涌水浪……

水浪开合之处,一青衣人影,沿着水岸助跑,掠空而上。

星茉只感觉到自己在下落,她看到了四周飞天而上的水浪,就已知晓巨兽已然落水,心下打鼓……盘算着自己刚刚飞跃而起的位置,以及在空中转身的方向,这个距离,应该不至于也同巨兽一般落入水中。

却没曾想到,对方落水会掀起这般大浪,淹没了自己刚刚站着的位置,很难说此时此刻自己摔下去不是摔进死水之中,落得个化为脓血的下场。可惜了千秋弘坤给她重新生发出的这一具无暇的躯体。

她也来不及扭转身体,就算扭转得过来也不可能在空中来个位移,离开这块有水的地方,便只能闭着眼……等着摔落的那一刻。

却没曾想,一阵风劲头凶猛,速度极快,她只觉得腰间一轻,上身坠落的力道猛然停滞。惊叫:“洛参!”

正是洛参,一只手臂拦在了她腰间,洛参飞跃而起的重力,带着她朝着沙洲内部方向冲了过去。

二人抱作一团,重重摔在了白沙之上,大概是洛参用力过猛,导致他两个连续在白沙洲上打了五个滚才算停下。

星茉趴在洛参胸前,只觉得头晕眼花,半晌才勉强支撑着一只手臂,看到身下洛参眉头紧锁,她有些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洛参?!洛参?你怎么样?”

洛参却依然紧紧闭着眼睛,昏迷不醒。星茉着急,准备起身将他扶起来,却突然看到了洛参前襟露出了一半铜镜样的东西,金光闪闪。

说是铜镜,却这般闪烁,倒像是用金子打磨成的。她也不曾在意,便准备将露出一半的铜镜给他重新塞回到衣襟之内。

“这人可真是奇怪,一个大男人将个铜镜宝贝似的贴在胸口……”星茉边说着边伸手碰到了镜身……

只这一碰,原本隐隐闪烁的铜镜,镜面金光暴涨,穿透天际的爆发。吸引了依旧在岸边观望水中巨兽的众人的目光。

星茉吓得手下一抖,铜镜脱手,直接从洛参的衣襟下滑落。她赶忙双手接住,镜面的金光似乎是有生命有呼吸一般,缓缓暗淡下去,整个铜镜又逐渐恢复普通样子。

星茉这才稍缓了口气,准备将铜镜重新放回洛参胸前……却无意中看到了镜面中……

那个不是自己的自己。

……

此时此刻,崔玄忠依旧落座于自己寝殿,摊开着雪幻纸的桌案前……脸上挂着笑意,“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这几个人也算是开窍,幸而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一旁顾淑苓将一摞元清观众人的课业搬进崔玄忠书房,正巧碰上了崔玄忠在观察着雪幻纸。依仗着自己不凡的资质和祖奶奶莲仙姑的面子,她在崔玄忠面前一向得宠,说起话来也倒是有恃无恐。

“崔师尊是在看雪幻?”顾疏苓将整理好的课业整齐地摆放在了崔玄忠书桌一角。

崔玄忠点头道:“是啊。今日已经是第三日,这十三人可不如你们当初那届弟子伶俐,到这般时候才想得到十日历练第一重境界靠的就是信任和团结。”

“这十三人被封于雪幻之内,怕是难过得紧。”顾疏苓将一盏清茶端放在了崔玄忠手边。

崔玄忠点头笑道:“可不是……三天滴水未进,又有雪幻上的雪幻光,人会越发疲乏没有精力……也难怪他们要以十三人之力将我的滴墨成兽引入幻海之内。但这可不算完……”

顾疏苓立在崔玄忠身旁,“是呢,这三天过去还有两重境界。”

崔玄忠摇头,“不,我是说这重境界还不算完。”

顾疏苓心下一惊,却也没多话,她一向懂得趋利避害阳奉阴违,很是具有审时度势识时务的眼光。美目转了两转,“那崔师尊,是如何将他们众人送入雪幻纸上的?”

崔玄忠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幻纸上,如动画一般众人的举动,端起手中的茶杯,淡淡噙了一口。

“疏苓可是忘了为师传你两仪会气之术?”

顾疏苓不解,“两仪会气之术乃元清观的看家本领。徒儿能得到师尊传授,受宠若惊,定然不会不勤加练习,怎能忘记?”

元清观本就是地仙之祖所创,坤系法术修为是其主脉,往往女性更容易在元清观获得成就。元清观历代观主几乎都是女性,而为何现如今的观主是崔玄忠,不知是他那一辈的人中无出色的女弟子,抑或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不得而知。

但两仪会气之术,却是元清观历代观主所必备的神功,若女性修习,事半功倍。除去崔玄忠之女崔皓清之外,顾疏苓作为元清观最有资质的女弟子,崔玄忠传授其两仪会气术理所应当。

崔玄忠点头,“两仪会气便是要修习之人洞晓物内之物,探查物之本源。无非金、木、水、火、土。两仪会气便是调动物之本源为你所用。所以,不论雪幻纸何等神秘,用了何等高深的秘法所制作而成。它的本源就是水及木。”

顾疏苓如醍醐灌顶,“我明白了!利用两仪会气调动周身之外凡可利用之水木,驱动雪幻纸,吞我之想吞之物,入画!”

崔玄忠眼中不无赞赏,微笑着捋了捋胡子。

……

白沙洲上,星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无好奇地将洛参的铜镜拿在手中,冲着自己的脸照了又照……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镜中的人也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连眼珠子的转动幅度都一模一样。这的确是她,可这又的确不是她。

这镜中人,面若桃花,柳叶眉下是一池清泉般的眼眸,光润柔亮纤尘不染。

她绝没有镜子里这般的绝世容颜,也绝没有镜子中这般仙姿绰约,生的出尘不像凡世之人。

她既欣喜又好奇,欣喜的是如果自己真长得如同镜子中一般倒是做梦都能笑醒。好奇于,这镜中的面容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模糊得很……怎么也想不起来。

洛参哎呦一声,终于转醒,半坐起身,只觉得眼冒金星,一手捂着头,对星茉说:“我说……我说你是不是也太重了些……我好心救你,却差点叫你给生生砸死。”

见星茉未曾搭理他,便用手揉了揉依旧模糊一片的双眼,朦胧间见星茉双手把玩着一面镜子很是好奇的样子。

下意识地便在自己胸前一划拉,果然。

他一个激灵便跃起身,一把抢过了星茉手中的铜镜,“是谁叫你拿我的镜子?!”

星茉被他的动作吓的一惊,“这……我不是有意的,它刚刚从你衣襟内滑落,我本想给你放回去。”

洛参没好气地道:“不曾想却自顾自照的舒服。”

星茉摊了摊双手,“一面镜子而已,真是小气,要不是它能把我照变了形我才懒得多瞧一眼。”

洛参皱眉,“你说什么?我的镜子怎么会将人照变形?”

星茉轻哼,“你真是无理取闹,我还能骗你不成。”

洛参一步上前,如疯了一般双目充血,死死扣住了星茉的手腕,“说!你在铜镜里看到了谁!”

星茉觉得他真是个疯子,极力想要摆脱他的手,“反正不是我!我怎会知道镜子里的是谁,我又不是镜子里的人!”

星茉说罢,洛参便掏出了胸前的铜镜,晃在了星茉面前,他颤抖着举着手中的铜镜,只见镜子中,除了洛参自己之外,果然多了一个原本是星茉却不是星茉的女子。

她如同星茉一般,在镜中不无嫌弃地看着身旁的洛参。可洛参如同看到了无价之宝,想要把双眼死死粘在铜镜上,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一时一刻也不想让她消失,生怕这一消失便是永远不见。

正在此时,他们二人身后的水面波涛汹涌,隆隆之声如雷劈下。除去洛参和星茉之外,原本已经在沙滩落座或卧着的众人也被惊动。

只见刚刚落水,原本应该会化为脓血的怪兽,周身绿甲已被死水腐蚀殆尽,露出了浑身血红的肌肉,遍布青筋。

一步两步踏岸而来。

第三十八章 饥饿

寇明寇岸两人离水边最近,看着从水中跃出的,表皮全被溶化掉的那头怪物,不禁异口同声:“完了……”

不远处赵有富赵有贵记得跺脚,朝着寇氏二道大喊:“兄弟!别想不开啊!快跑呀!”

寇岸这才反应过来,拉着身旁的寇明,快速离开了水岸边沿。

星茉和洛参这边看如此情形,顿时觉得绝望。如此这般都不能将怪物杀死,他们这十三人还能如何是好?

星茉看着怪物浑身血水,一步一步离开水面,直挺挺地立在了岸边,仰天长啸,掀起阵阵腥风。

洛参也回过了神,横眉竖起,手指结因过于用力而发白。“竟然没死。看来只能拼死一战……”

星茉扭头看着他道:“如何拼死一战?死水都化不掉它,你们修为皆使不出,连足够以置它于死地的兵刃都没有!”

洛参清秀的面上聚了少有的危急之色,至少星茉至见他到现在,并不曾看到他有如现在这般紧张的。

“谁道我没有兵刃。”洛参说罢,伸手便摸索到了隐匿于腰带之下的一把金属长鞭,嗖的一声随手拽出腰际。

泛着金光的长鞭经他手下发力,一节一节相互连接扣上机关,节节连环锁扣成型,幻化为了一只长剑落于洛参手中。

还不等星茉伸出手阻拦,洛参已然脚下发力,一个箭步便飞身而上,跃到了巨兽身前。只见洛参身形快如青色的闪电,金光四溢的长鞭在软鞭与长剑之间转换,招招索取怪物咽喉。

洛参再一次被它的爪牙打落在地,他很累,很累。每次跃起半空都像是掏空了暂时积攒的一丝丝力气。

其余众人见此,都暗暗咬了咬牙,此时此刻再不出手,还要等何时,就算是拼劲一身精气也不能坐以待毙。

纷纷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兵器,虽不如自身修为虚空之界中的神兵利器厉害,但都有作为习武之人的防身利器。

一时间,十二人接二连三,将兵器刺插于巨兽较为低的身体四肢之上。

怪物吃痛,浑身发力,青筋暴起,肌肉紧实,一时间竟然刀枪不入。众人围在了它脚下四周,此时它奋力扭转身体,四脚乱踩一通,掀起沙暴,将众人驱散,一片狼藉。

赵有富被它的尾巴击中,大叫一声就向后飞出数丈远,打着滚卧倒在地,只觉得五脏俱焚,七上八下。胸口发闷,血气上涌,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血。

看到自己如此,一时间竟然心内慌张,只觉得命不久矣,所谓年少吐血必然短命。

“有贵!又贵?”

赵有贵听到了他在喊自己,也顾不得去继续砍那怪物,赶忙跑到了赵有富身旁,“哥,怎么了?”却看到了他嘴上的血迹,大惊失色,“哥!你……你吐血了?!你这是……怎么能就这般葬身于此呢。”

说着竟哭了起来,反倒是把赵有富给逗乐了。

“行了!我还没死呢!我只叫你过来扶我一把。”赵有富没好气地呵斥。

“你没事?”

“我都吐了血了怎么会没事?只不过是一时半会死不了罢了。”赵有富被赵有贵搀扶着站起身,重新拾起了刚刚摔落失手的长剑。

赵有贵见他身受重伤,不免叹了口气,“哥,你别过去了,再碰着伤着可就了不得了。”

说罢,也不等赵有富再说什么,就准备提剑再朝着怪物而去。却被赵有富一把拽住了胳膊。“你且等等!”

赵有贵不解,“哥?你做什么?你不上,我上,总不能叫这怪物猖狂屠戮我们吧。”

赵有富没好气地道:“你急什么?不还有那么多人嘛?你这般拼死拼活过去,到头来杀了这怪物算你的功劳吗?若杀不得,你何必上去冒险?万一有什么闪失,如何对得起自己?”

赵有贵有些迟疑,“那?那你想怎么做?”

赵有富轻咳了两声,“再等等,等形势有利再上去,了结了那个怪物,我们去捞这功劳。”

至此,他二人便装作伤重的样子,在一旁磨磨唧唧不知还嘀咕了些什么。

星茉只愁自己没有兵器可以出手帮忙,便向洛参喊道:“洛参,给我个兵刃!”

洛参正与众人与巨兽周旋,听汀若喊道,顺势便摸了摸后腰别着的一直短剑。却只是摸了摸,并不曾将它从剑鞘拔出。“我没有兵刃了!你且自己小心就是!”

星茉早已看到了他腰间还有一把短剑,只皱眉他竟会如此好心?自从刚刚的那面镜子开始,他就有些不太正常。却也没再多话,只是看着众人与那只怪兽纠缠,着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它周身的青筋暴起,一条一条,很是奇怪。因为她发现它身上的青筋总是穿插于一个淡黄的圆斑之间。

一条青筋接着一个圆斑,圆斑那边又接着一条青筋。

她怎么也看不懂,只奇怪于这怪物长得确实丑陋,脱去了绿鳞甲胄,倒是露出了一身的斑点,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

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

她猛然一个激灵,十三个!

星茉欣然,大叫,“洛参!洛参!刺它背上的黄斑!快!”

洛参听星茉大喊,脚下蓄力,飞身而上,长剑使力刺在了巨兽前臂的肌肉中,以此作为助力攀登至它背上。

果然如星茉所言,着怪物着实长相丑陋,背上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黄斑。洛参手起,找准了一个圆形黄斑,一剑刺入,并不像刺入它周身其他地方一样那般费力,这一剑力道不大,却一剑贯穿,剑身全部没入血肉中。

怪物抽痛,大叫不止,旋转兽首朝着背上洛参而去,还好洛参反应快,成功躲开。

星茉大喊,“大家!都去,刺它背上的圆斑,一人一个!”

众人听星茉这般喊,再看洛参已然刺入一剑,再看怪物这反应剧烈前所未有,便知道这招数应该是有用。

于是都奋力爬至其背,一刀一剑,纷纷刺入其黄斑之内。

包括赵有富和赵有贵,远远的也听到了,便也不再装模作样,皆爬至其背分别刺入两把兵器于剩余的三个黄斑之中的两个。

此时那头怪兽像是中了什么*一样,有气无力,也不大动弹了,竟然慢慢俯卧在地。

星茉见此,飞跃而起,一把拉住了伸向她的洛参的手臂,跃身于怪兽背上。

“我知道你还有把短剑。”星茉向洛参摊开了手。

洛参面色和嘴唇都有些过度疲乏的泛白,还是冲着她淡淡地笑了笑,摸出了后腰的短剑,放在了她手上。

星茉并不多话,接过短剑,快速跃至最后一个黄斑处,深吸一口气,一剑刺下。

地动天摇,白沙洲的沙子形成了流沙,极速朝着一点旋转消失,包括四周的死水也像是被吸附了一样,随着白沙一起流逝。幻白的天光扭曲,呈七彩光晕在众人头上流动。

他们脚下的怪物化为了一滩墨绿的云,又像是滴落入清水中的绿色颜料。载着众人飘然而上,直冲七彩流光。

很快,他们跃过了七彩极光一样的天空。

面对的却是极致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赵有富缓缓蹲下身,摸了摸脚下,顺便踏了两步。“湿乎乎的,还很是粗糙……”

洛参轻哼,“不用踏了,脚下是泥土。”

星茉也一样,因为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用脚尖轻轻探索,“好像真的是泥土。”

寇氏二道提着鼻子嗅了嗅周围的空气,“空气还不错,有植物的味道。”

有人问道:“我们是不是算是过了第一重境界?”

“看现在这个环境,和刚刚截然不同,况且那头怪兽也不知所踪。应该是过了第一重境界了吧?”

洛参也没有回答,只是奋力地不停眨着眼睛,因为他知道并不是因为这里黑的过分,而是因为他们在过于强烈的白光中暴露的太久。

突然来到黑暗的地方,一时失明。

星茉已然觉得有些许光线入眼,能看得清四周模糊的阴影。她抬头感受着久别了的林间清风,对,是一片树林。

月亮就在林子上空,亮泽如朱贝。

众人也纷纷意识到了身处何处,比之前所处的白沙洲不知要安逸多少。

星茉曾听汀若说过这十日历练的事情,便道:“如若真的是过了第一重境界,那我们在白沙洲上待了怕是有三日之久了。”

话毕,便有人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腹中十分难过……”

他一句话毕,寂静的树林中,咕噜咕噜之声此起彼伏……

洛参也不能幸免,却见星茉似有些嘲笑似的看着他,“哼……虽说小爷我吃过龙肉,但此时此刻能有个白面馒头,亦足矣。”

众人皆道好笑,却听人群中的赵有贵惊呼,“什么啊!”

“什么……什么?”

正此时,却一股股馥郁肉香探入星茉鼻孔,直勾的她腹中越发饥饿难耐,“是有人在炖肉!?”

“好香!好香!就算是给我龙肉,也不及此香!”寇明,黑着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满足。

众人皆被这肉香调动食指,纷纷朝着香气源头而去。

在拨开一丛丛树枝后,黑暗中的树林深处,暗黄的灯影飘摇……

竟一座无棚无屋的食摊,两套破旧木桌椅摆放于一片空地的灯光下。

灯笼的正下方,热气蒸腾,香气浓郁,丰满的柴火,火焰腾腾跳跃,一口大铁锅架在火上,炖肉的咕嘟声此时听来竟然如同仙乐。

一个眉眼妩媚的白衣女子,黑长的头发松松散散地盘在脑后,纤细的手臂似乎有些费力地拿着长把的木勺,在锅中均匀搅动。

空地边刚刚围过来的众人,因这被她掀起的一阵阵肉香,直吞口水。

她笑吟吟地,将目光移向对面众人,“来啦?快过来,喝汤吧。”

第三十九章 汤

“哎!好,好!”赵有贵乐呵呵地连连点头,便小跑着到了灯笼之下。

“好姐姐,快给我盛一碗吧。”说着,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锅里的肉汤。

赵有富也跟着一起过去,众人见此也都围了上去。果然见肉汁饱满,色泽油亮,香气扑鼻,动人心弦。

铁锅前的美人,双眼亮如星辰,闪着魅惑诱人的光泽,“各位客官莫要着急,这汤啊……管够。”

这句话毕,众人才算消停,皆排着队去一个个接过美人一勺勺舀进一碗碗里的汤……

赵有富第一个接过,顺势落座于旁边不远处的木桌后,提起鼻子深深吸了一口,话不多说,沿着碗边呲溜一口,只觉得香气馥郁,肉块绵软,入口生香。

此时赵有贵等几个人也挤着赵有富而坐,吧唧吧唧咕噜咕噜的声音此起彼伏,果然是饿的久了,丝毫不顾念昔日的形象,一顿胡吃海喝。

“好汤!好汤!”寇明也不嫌这刚刚盛出的汤烫嘴,一口下去便喝了一半,却不忘夸赞一番。

洛参和星茉站在众人最后,星茉刚刚看到了那锅里的汤已然见了底,怎么眨眼功夫又是满满一锅,心下有些纳闷。却也不思虑太多,见大家都已盛汤吃饭,也径直走上前去。

“姑娘清秀,怕是平日里吃的清淡……可别瞧我这汤荤腻,吃到嘴里可是芳香的紧,完全不会腻人的。”说着,她笑着搅动了下长柄木勺,勾起一阵带着肉香的蒸汽腾腾而出,越发调起了星茉的胃口。

只见起手汤落于碗内,一碗热汤已经递到了星茉面前,她正要伸手去接,却被洛参死死拉住了手臂。

“茉儿,别急。”

洛参跨步上前,挡在了星茉面前,接过了那碗原本是递给星茉的汤。

星茉不解地看着身前的洛参,原本只是觉得他不算高壮,此时此刻再看他因疲惫饥饿略显苍白的面色和着淡青衣裳的背影,甚至感觉到他有些瘦弱。

还有,他为什么叫自己茉儿……茉儿,茉儿。倒让她想起了之前元清观山崖木桥上的爱别离幻境……

幻境中,似乎也有个姑娘叫茉儿。

她只当洛参是故意为显亲切才这般叫她的名字,也不做计较。

却只见洛参伸手接过了对面递来的汤,“这碗,我先喝。”说罢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美人。

她美目一转,有一瞬间的迟疑一闪而过……

洛参接过汤,眯着眼睛看了看碗中之物,晃了晃又提起鼻子嗅了嗅……

猛然间便将其摔落在地,瓷碗的碎渣带着热汤汁飞溅四射。

一旁正自顾自喝汤的众人见此,也都停止动作,相互看了看,皆表示不解。

洛参瞬间便抽出了藏于腰下的软鞭,“说!谁派你来的!”

美人已然停止了搅拌肉汤的动作,冷哼两声,“你以为过了第一重境界,便能使的出修为法术?”

洛参冷笑,很是不屑,他一向不屑,不屑所有人。“对付你?用不着修为法术!”

众人恍然,这片树林不同于之前的白沙洲那般异样,这片月色和树林太像真实的,让他们几乎忘却了自己身处第二重境界之中。

再看看自己手中拿着的汤碗,分明皆是白色的骷髅。

“啊!”赵有贵见自己手中刚刚还说一只白瓷碗,此时此刻竟变成了露着两个黑洞的骷髅,骷髅内热气腾腾倒是不假,但却散发阵阵恶臭,腥臭不可闻。

众人皆明白是中了幻术,将手中的骷髅和腐肉之汤扔出去老远,几乎所有人都呕吐不止……

想来也是,任谁喝了这种东西都不会舒服。

“可是……已经太晚了。他们都喝了。”美人退后一步,拿着手中的长柄木勺作出防御姿态,包括她身前的那口大锅,也飘然而至于她身侧,活活像个会动的护盾。

星茉不清楚,她说的太晚了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就见那边弯着腰呕吐不止的众人也都接连直起了身。

却朝着星茉这边过来,星茉眼见他们眼中已无黑色的眼瞳,只剩下白色眼球,空洞可怕,却都纷纷拿出了兵器,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星茉知道形式不妙,便拿出了洛参给她的短剑,“你们想干什么!”

洛参与星茉背靠着背,慢慢踱着步,洛参低声道:“先对付那个妖女,这些人是被她的汤控制了。”

星茉点头,只听洛参低声道:“一……二,三!”

他们二人几乎同时分开,从两边飞驰向美人身侧。

美人面色惨白,透着铁青,已不复刚刚的耀眼光彩,浑身透着一股死尸的气味。却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兵分两道,速度还这般快,已将她挟持于中间。

她听到左边呼呼风声,是洛参金鞭变幻为长剑,剑尖直逼胸腹,她陡然转身,将铁锅唤于身侧,生生挡住了洛参的一击。

右边却正好没了铁锅的守护,没曾想夕星茉的动作也极快,她只感觉到右臂皮肉撕裂。不错,星茉的短剑生生划破了她的胳膊,却没有一滴血流落,这把剑如同划在了塞了棉花的破布之内一般,力道受阻。

美人皱眉,不流血不代表她不会痛,却一掌拍向星茉,那边洛参已然发觉她的动作,抖动剑身泻力化为软鞭便缠住了她的胳膊,一掌之力已蓄,却被洛参生生打断。

星茉轻呼了一口气,却看到了那余下的十一人都只朝着自己的方向拼杀而至,似乎要将自己置之死地。

星茉短剑护身,飞身一脚便将一个即将近身之人踹飞出去。洛参见此,纳闷,这些人怎么只知道去找茉儿……

也顾不得太多,软鞭用力将美人缠绕着甩了出去,绕着飞起一周,将那围上来的十人纷纷砸翻在地。热汤从美人身侧的锅中洒落,翻飞的腥臭如雨点倾斜,洒了众人满身皆是。

星茉见躺在地上的十一人被锅中的腐肉汤浇透,却好像失去了战斗能力,丢了手中的兵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昏沉睡去。

美人见此,便道不妙,这铁锅之中的汤已然不同于刚刚喂给他们的汤,这汤性和刚刚那锅截然相反,两者相克,便解了刚才他们众人所中之毒。

星茉冷笑,“我看你这回算是失策了。”

美人被洛参的长鞭越缠越紧,丝毫挣脱不得,见星茉的短剑已然架在了脖子上,再一用力,自己将身首异处。就算她已然成了个妖怪,但如若身首异处,也活不长久了。

便连连大喊,“饶命!饶命!我只奉命行事!不曾有意加害于你!”

洛参紧了紧手下的长鞭,“你道我是傻子?知道为什么我拦下了你递给茉儿的那碗汤吗?”

美人心下担忧,却只得摇头,略有心虚地看了看拿剑顶着自己脖子的星茉,很快便撇过脸去。

“我这人的一大特长,便是鼻子最是好使。你盛给其他人的汤,味道过于迷惑,我倒是没闻得出有什么……可你若说是无意加害于茉儿,为何偏偏在她的汤中放入砒霜!?”

星茉心内一震,砒霜?

星茉眯着眼睛,打量着手下的美人,“你竟要毒死我?!”

此时此刻,她哽咽流泪,跪倒在地,“我真的不知,我只知道我要来完成我的任务,我真的不知……我只是不想死……我已经成了这般的怪物,为什么还要如此折磨于我?”

洛参冷哼,“是谁要折磨你?又是谁要你来杀了茉儿?!”

第四十章 船

美人痛哭不止,泪涕横流,原本的一双诱人美目已经略有发紫。

因为此时她的面色并不如刚刚一般,白润喜人,应该说是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刚才不过是变化的相貌罢了。

她的皮肤毫无血色,清灰如同一具尸体,说她是个妖物,毫不夸张。

故而,一双美目再美,无了血气滋养,自然了无生意,现下她哭的着实痛,眼睛肿了起来,越发黑紫。

洛参不依不饶,他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情怀,何况面对一具会跑会跳的尸体。

“你就算哭死在这,也别想我轻易放了你!”洛参说着,手下发力,紫金长鞭力道猛增,生生划破美人的皮肤,嵌入肉中。

星茉同样,她也一向不是个好说话的,不会因为轻而易举的几滴眼泪便随便动了恻隐之心,何况她差点就喝了砒霜,死在了她的手里。

美人已然跪倒在地,她没曾想到这一众人里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两个角色。

这些半吊子的修仙之人,没了修为,连那么一丁点的过人之处也便没了。却没想到面前这两个竟然有这般厉害的身手,反倒自己落到了他二人手中,这境况,进也不是,退也不成,难道真要在此交代了性命?

她从来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如若不然也不至于受人胁迫,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故而心神散乱,越发痛哭了起来。

洛参竟然无奈,“茉儿,我看她这个样子怕是不会说什么了。就此了结了她算了,也省的这妖物到处害人性命!”

星茉嘴角斜勾,轻笑道:“说的不错,我这个人最是嫉恶如仇。尤其是对那些有意加害于我的人,定是要以牙还牙的。我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小姑娘。你想要我性命?那我便送你一程了。”

说罢,手下陡然发力,短剑的剑锋锋利冰冷,深深压在了美人的脖颈上,只再稍稍用力,便会破了皮肉。

“啊!饶命!”美人紧闭双眼,终于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寒意,且看这两个人并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会动手结果了她。

“嗯?”洛参冷哼,“那便把该说的都说了吧,我们可以考虑考虑是不是要留你一命。”

美人终于睁开了眼睛,胆寒地瞅了瞅星茉,又看了看洛参。

“我是受人指使,我与这位姑娘根本不相识,为何要加害于她。”

星茉皱眉,“这我当然知道,说!是谁要你杀我?”

美人轻咳了两声,“我若说了,便会现下灰飞烟灭。我说不得,写不得他的名字。”

星茉手下发力,冷剑噗的一声花开了美人的脖子,“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美人哭嚎,“别杀我!我不想再死一次!这次死了,这世间便再没有我饥魂的痕迹了!我生前的血仇,谁来报?我这一生的恨意谁来平啊?!”

星茉心中一动,是啊,死了,这血海深仇谁来报?死了,这生平怨恨谁来平?

她何尝不是一样,死不瞑目,就算是死了,也要反生于世,去报仇雪恨。

洛参见她手下踟蹰,“茉儿?你怎么了?”

星茉恍然,冲他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只怔怔地看着,自称饥魂的这个妖,“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对。如果死了,便再无可能。再无报仇的可能,再无让仇者痛的可能,一切都已枉然。

你有什么样的血仇?沦落至此,还不得宽解?”

“沦落至此?宽解?如果我说,我正因此仇此恨才沦落至此的,如何宽解?”饥魂的泪珠连绵,已打湿了她这一身破旧略有发黄的暗白衣裙。

“什么意思?”星茉皱眉。

饥魂看着那口紧紧跟随着自己的铁锅道:“我生前被人活煮于那口锅中,分而食之。怨念过重,往生不得,只得化生为妖,找寻当年煮我者,食我肉而活者!我要把他们活生生地煎炒烹炸、闷溜熬炖,我要让他们的后代,也背负这样的命运!

我的的确确,找到了当年的几个人,吃了他们,但是还不够!还不全!我的大仇还未完全得报,竟被元清观打断,捉到观中,镇压我至今,不知有几十年之久。”

“所以,你是奉了元清观中人之命,来参与到我们的十日历练?也是那人叫你要了我的性命?对吧?”星茉眯着眼睛问她。

“不错。但余下的,恕我不能相告。”饥魂低下了头。

星茉轻轻叹了口气,“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饥魂双眼似乎来了生气,怔怔看着星茉。

“茉儿?你和这妖物做什么交易?如若逼问不出,只管杀了她就是。”洛参越发紧了紧紫金长鞭,打断了饥魂的话。

星茉没有理会洛参,只看着饥魂,此时此刻她脸上的泪痕让她有些感同身受。

“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不得将自己的仇恨施加于无辜之人身上。也不可再滥杀无辜,比如受人胁迫来杀我一般……”说罢,星茉便转手收起了压在饥魂脖颈的短剑。

饥魂美人泪水连绵,看着星茉,“只有这个条件?”

“只有这个条件。洛参,收手吧。”星茉朝着洛参摆了摆手。

洛参看了看饥魂美人又看了看星茉,半晌,只略抬了抬嘴角,哗啦一声,紫金长鞭松开,盘在了他手上。

饥魂美人顿时觉得周身松快了许多,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你似乎是叫茉儿。今日之恩情,我会一直放在心上。”

“如今这重境界,算不算我们通过?”星茉没说其他的,只这般问道。

饥魂美人没有说话,只抬手召来了不远处的铁锅,长柄木勺在锅中搅拌多时。

“原本第二重境界是要你们喝下腐汤,迷乱心智,互相欺骗,残杀。但有人要我改了配方,取了你的头发,放入汤中,让所有喝了腐汤的人都来攻击你。”饥魂看着星茉道。

“现下这锅,是回复精力的汤……给他们喝下,便会恢复神智精力。也不会记得刚刚中毒之时发生的事。你们二人喝最后这两碗,能补充精力。”她边说着边盛出十三碗汤,摆放整齐。

“如此这般,你们众人便全部安然无恙,自然算是通过了第二重境界。

而我,正好可以脱离元清观。”说着她便跃身跳入了铁锅之中。

星茉皱眉,“你要逃跑?那叫我们如何交代?”

饥魂坐在锅中,只露出一个脑袋,铁锅浮在空中摇摇晃晃,“不是逃跑。这也是一个交易,只要我听从安排,入第二重境界,给你下了砒霜,元清观的封妖印便会自行解除。我自由了!”

星茉淡淡一笑,“但你并没有毒死我。看来跟你交易之人,大意了。”

饥魂美人终于露出了笑容,“有缘再见!”

说罢,果见铁锅飞升而去,在空中撞出了一个五彩亮斑,像是破了什么结界而出的印记。

洛参摇了摇头,“没看出来,茉儿倒是挺会做买卖的?只是你这买卖,没赚什么呦。”

星茉拿着两碗解药汤,“难道只有叫她灰飞烟灭,说出指使之人是谁,才算赚了吗?

还不过来,把人唤醒。”

洛参轻笑,“好嘞!茉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洛参跟着星茉一起,将十一碗药喂给了昏睡的十一个人后便和洛参自行喝了最后两碗汤。过了不知多久,众人终于纷纷转醒,都无大碍。

“我刚刚是不是睡着了?”赵有贵摸着脑袋,一脸茫然。

寇明寇岸摊了摊手,“大概吧……”

众人皆无碍,反而觉得精力充沛了许多,只不过他们依然身处树林之内,月色如旧,丝毫没有日月交替之感。

他们只得朝着一个方向走着,漫无目的,并不知道接下来是否会是第三重境界。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月亮还是原先的样子,树林风动,只听得到树叶的沙沙声。

“看!前面是什么?”突然有人喊道。

星茉拨开遮着眼睛的树叶,他们众人已然走至了树林边缘,面前豁然开朗……是一片隐匿于浓雾中,不见边际的湖。

湖岸边,赫然停靠着十三只小船,每只船只能容一人下脚。

赵有贵首先跑了过去,打量着岸边的一只小船,伸手来拿下了船头挂着的木牌,“止境。心如止水之人,方可破境。”

赵有贵笑嘻嘻地转身朝着众人招收,“快过来!这好像是第三重境界啊!”

众人闻此,纷纷跑至湖边,围着赵有贵,你一言我一语。

“什么意思啊?难道刚刚就算是过了第二重境界了?”寇明不解。

“大约是吧……只是比想象中的容易了些。”寇岸只得如此回复。

“什么叫心如止水?方可破境?”有人问道。

洛参轻咳,“自然是处变不惊,心安神泰。这大约就是第三重境界了……瞧这意思,是让我们每人乘一只小舟的样子。”

“那还等什么?”赵有贵说着便一脚跨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小船。

“这……四周黑黢黢的,湖上尽是浓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这船是要开往何处也未可知……”有人有些害怕,未曾登船。

其他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都学着赵有贵一样,每人找了一只船落座。只刚刚坐下,小船轻颤,自行缓缓向前行驶……朝着浓雾之内的湖面而去。

星茉此时再看赵有贵,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们也上船吧。”她朝着洛参道,边踏上了一只船。

洛参点头,踏上了挨着星茉的一只船。刚刚胆怯之人见众人都已登船远去,回首看是同样寂静无人的幽深丛林,也不敢逗留,上了最后一只船。

十三只小舟,接连驶入浓雾之中,片刻后,便相互不见。

星茉独自坐于舟上,四周暗灰的水雾遮天蔽月,紧紧将她包裹,她似乎感觉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这种寂静的黑暗和孤独持续了多久,她面前的雾气越来越薄,越来越透。

有光影如隔着薄纱晃动,映在了黑色的水面上,是火焰的红亮。

第四十一章 止境(1)

星茉眯了眯眼看向前方,她不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子,面前的雾气越发稀薄。

只要再向前一些,便能真正看得清对面是什么。

终于,雾气化散开来,这是另一个湖岸。刚刚隐现于雾气之后的光影,赫然跃入眼帘。

……

洛参的船只也是一样,孤零零地漂在湖中不为人知的地方。在雾气散开的同时,船身轻微抖动了几下,便靠岸停住。

他离船踏上了岸,却突然有噼噼啪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身,果然,身后的湖面正在结冰……冰晶凝结汇聚,最终化为坚实的镜面。

他的脚下是苍茫一片雪白,雪域之中,不见绿植。

他心头一抖,多少年来,自己不愿面对的情景,再一次如此真实的出现,身临其境的感觉……很差。

远处的雪原上,是连绵的皑皑雪山,其中的一座巍峨震撼。

但最让人瞩目的并非它的巍峨与高不可攀,而是山顶熠熠生辉的光源。

在日光和无尽白雪的映衬下,那亮光凛冽却夺目。

洛参的睫毛已经盖上了一层细细的雪白,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生发出浓重的白色雾气。这里的确很冷,冷到了人的心里去。

洛参知晓,这船把自己送到此处,必然要自己朝前走,如若逃离返回船上,也是于事无补。

他只得硬着头皮,心内打鼓。朝着一条雪域小道向前,去攀登那座最为巍峨的雪山,寒溟山。

曾几何时,他经常会站在那座雪山之巅,俯视这无尽的雪白,感受这令人清醒的寒风。

曾几何时是多久?久到数不清日月轮转的次数。

五千年前的寒溟山顶,威严耸立的是天地间极富盛名,远超元清观的升仙之处,太极观。

五千年前,太极观有弟子五百二十人,而其中就包括洛参。

太极观以其天下间最为严苛的修行法门,斩三尸之法,令人望而却步。却依然无法阻挡那些心智坚强的修行者,趋之若鹜。

其斩三尸而证道的修行方式,完全摒弃天生为人的愚痴、妄念、贪欲。其过程之凄苦,如同整个寒溟山脉一般,是积雪深深浸透的寒冷。

太极观有一至宝,位于观中最高处,白日生辉,光耀四方,驱邪避晦,福荫万世……但它最为重要的一点,关乎太极观的生死存亡。

只有这颗太极珠常驻太极观,才能化解太极观中修行者斩出自身的三尸,斩三尸修行才会得到效果。若太极珠失,太极观将再无得道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霜雪布满了洛参的头发和衣服。终于,他停下了脚步,高处的风渐大,面前一片开阔。

目之所及,是高耸入云的白铜大门,一扇门上绘着白太极鱼,另一扇绘着黑太极鱼,门若扣上,便是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可现在这门却是半开着……

大门上处,白铜浮雕三个大字,冷若冰霜,是“太极观”三个字。

洛参冷冷地笑了,“和我开这般玩笑?太极观?早已毁了五千年了……将我带入这幻境是为何?想要以此折磨我的心智?”

说罢,他便猛然甩去了衣袖上的落雪,踏过太极观的大门而入。

太极观门内,青砖的路面干净如旧,落雪被有序地规扫至一起。

他沿着曾经无比熟悉的道路,走过一间间阔大的殿宇,一处处高处迎风的平台广场。

却无一人。偌大的太极观景致崭新,仿佛五千年前那个最为鼎盛的时期。却死一般,毫无生气。

洛参最终走至了太极观顶,一间流光四溢的殿堂之前。

这里,就是存放太极珠的地方了。

“哈哈哈……太极珠!”一个女人的声音柔和又清亮,充斥着热切与贪婪,回响于整个太极观顶。

洛参皱眉,手慢慢地摸到了腰间的紫金鞭上,踏过落雪,走进了屋内。

屋内如月光般的源头,正是摆放于殿中央的一颗如拳头大小,晶莹剔透没有颜*毫无杂质的透明宝珠。

而太极珠前,一个身着素雅白衣的女子背对着他,一只手提着一把如同太极珠一般耀眼的长剑,另一只手已经探出,朝着太极珠而去。

洛参惊呼,“住手!”

可是太迟了,她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太极珠,洛参的眼中陡然溢满了血丝。

“啊!”在碰到太极珠的同时,她惨叫一声。

她的那只手,从触碰太极珠的指间开始,逐渐成冰,如同冰雕的蔓延,顺着她的前臂直到上臂。

但她的动作很快,另一只手陡然提剑,一个起落,从肩膀处斩断了那只已然幻化成冰,晶莹透明的臂膀。

只听哗啦一声,她的那只胳膊落在了地上,像是砸在地面上的瓷器,四分五裂。

而她并没有因为失去一臂而放弃太极珠,手起剑落,一块衣襟斩断绕于剑尖,她用这把同样如冰的剑划过太极珠,将太极珠紧紧裹在了剑尖挑起的白色布块内。

她旋转身体,将被紧紧包裹的太极珠揽入怀,随后系于腰间。

太极珠的光彩陡然便暗淡下去,风雪好像是因为失去了太极珠的镇压而变的越发猛烈,一发不可收拾。包括这间屋子,包括整个太极观,整个寒溟山都只能听得见风声的呼啸。

她的长发已被猛然剧烈的风雪吹乱。她转过身,看到了洛参。

她看见了洛参的眼中溢满了血丝,看到了他的嘴唇因为震怒而紧紧地抿着,看到了他同样在狂风中散乱开的长发和淡青的衣袂翻飞。

“我骗了你。我是来拿太极珠的。”狂风呼啸之中,她淡淡地开口。

洛参的一颗泪从眼角滑出,化于风雪中。

他仰天长叹了一口气,终于紫金鞭已握于手中,化为一把金灿灿的利剑。“你利用了我,抢走了太极珠。屠戮太极观满门五百一十九人。你到底还是不是茉影?!”

茉影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五百一十九人,那是五百一十九条人命!”

洛参的牙齿几乎咬碎了嘴唇,有血腥气从他嘴角溢出,紫金剑直至对面,狂风肆虐,吹翻了屋内的桌椅和石雕,却只有他们两个毫不为其所动。

“五百一十九人又如何?就算是这天地倾覆,我也要夺得太极珠!”她说罢,便单手持剑,冲着洛参杀来。

洛参提剑跃起,准备迎接茉影的这一重击。却没曾想她的那一剑并没有重重敲落,反而是一把浮尘的细丝缠绕在了洛参的紫金剑身。

洛参抬头,却见一白发老者,一身白衣站在半空。

洛参顿时泪如泉涌,“师尊?!怎么是您……您可安好?”

老者摇头,声音无力而沙哑,“洛参,救救太极观!太极珠被抢,太极观该如何是好?”

洛参急忙问,“师尊?您要我如何救太极观?”

这句话刚刚问出,他只觉得地动山摇,大块大块的落石从屋顶坠下。

“师尊!快跟我走吧!太极观没了太极珠,要塌了!快!”洛参见风雪愈大,山崩地裂,太极观马上就要在这风雪中倾倒。

便出手去抓老者的手,却反被师尊抓住。

“洛参,是你引来的茉影,让她杀掉了全观五百一十九人。是你放她进来的太极观,是你让她掳走了太极珠!是你!是你给太极观带来的灭顶之灾!

你怎么能不救救太极观呢?!你?你为何要逃走?你为何要逃走啊?”

洛参听着师尊的话如同听到了魔咒一般,头痛欲裂。

是他,是他引来的茉影,是他给太极观带来的终极浩劫,是他让声名鼎盛的太极观毁于一旦。

他活着的每一天,内心都备受煎熬,他不想去死,死了便再也不能为太极观做些什么,但他也不想活着,去承受无休无止的谴责。

“师尊!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但你先和我离开,在这里只能葬身于寒溟山中!”洛参的泪水如泉涌。

“不。太极观不能没有太极珠。”说着,他猛然发力,将洛参拉至面前。

“不如……你来做那个太极珠吧?待在这里,永远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这样……太极观就有了太极珠,就不会倾倒消失了。”师尊紧紧地盯着洛参的双眼,幽幽地道。

不可能,师尊不可能会是这个样子,说出这样的话,让他去当一颗太极珠?这怎么可能?他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怎么去与一个物品作比较,更何况自己从来没有太极珠那样的本事灵气。他只是想要自己留下来,如果自己同意留下来,是不是这辈子就只能待在这里?永远也出不去了?

想到此处,洛参猛然间打了个激灵,好像从魔咒中清醒了一样,手下发力,“你不是我师尊!”

紫金剑快速斩过,他的师尊在紫金剑下如同一阵烟雾一般消散不见。

他擦干了双眼的泪水,看了看原本盛放太极珠的架子,已然空无一物。

自言自语幽幽地道:“若我能光复太极观,我宁愿石化在此,去做一个太极珠。可我不是太极珠,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大块落石滑下,洛参没有回头,便快速奔跑出了这间大殿,顺着雪崩的方向飞驰……逃离了愈渐崩塌的太极观。

山底,湖面的冰层融化。洛参丝毫没有顾虑,一个纵身便跃上了小船。

自打他上岸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他现在很清醒,他明白此时此刻他仍然身处幻景之内,可他怕再碰到什么,令他迷惘于幻景之中不得出,而永远留在此处。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离开这里。

船只载着他重新返回了浓浓雾气之内,他只听到了身后雪崩的轰隆之声,太极观再一次消弭于这终年积雪之下。

……

星茉已经踏上了岸,岸上暖人的火光在她面前跳跃……

她陡然心痛,因为她面前是一个熟悉的大院子,院子中间架着柴火,篝火欢快地跳跃其上。

几条木枝串着几条鱼架在火上,篝火旁围坐着一男一女、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少女。

他们正在月色下的火焰旁烤着鱼,说笑之声不绝于耳。

那男人首先看到了星茉,笑着温和地冲她招了招手,“星茉?怎么在那傻站着?快来,爹爹刚刚烤好了一条鱼,多放了些辣,专门留给你的。”

他这么一说,其余的几人也都笑眯眯地看向了她。

那个少女站了起身,“表姐!快过来呀,难得一家人一起烧烤呢。”

第四十二章 止境(2)

星茉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四人,每个人脸上是一样熟悉又温馨的笑容。

心酸与愧恨如洪水一般涌上心头,激起了痛涩双眼的温热,泪水凝聚,忍不住想要滑落眼角。她看着他们,他们的笑容,最终还是用袖角擦去了即将坠下的眼泪。也勾起了唇角,带着久违的笑容踱步到了父亲身旁。

“茉儿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怎么了?”夕敏温热的大手轻轻抚上了星茉的头顶,“难道是茉儿不喜欢为父烤的鱼吗?”

夕敏说着便取了一只仍串在木枝上,烤的焦黄酥嫩的鱼递给了星茉。

星茉接过这烤鱼,而一旁的母亲笑意温和,拉着星茉的胳膊,让她坐在了她与夕敏中间。

星茉轻轻撕下了一片鱼肉,她没有疯,也没有傻,也没有忘了……她身处何处。

她在十日历练的第三重境界,止境之中。她没有意识不清醒到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也没有忘记,夕家人已全部被屠杀于南泽城的将军府中。包括她自己,都不曾幸免。

她曾经到达过人死后的必经之路,抵达到落日谷中,踏入过冥君千秋弘坤的坤曜神宫。那一幕幕,一桩桩,都历历在目。

所以,她很清醒,她的周围,夕敏、祖母、母亲和表妹,都不是真实的他们。这只这夕敏递于自己手中的烤鱼,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

这一切都太像真的,太像她的家人,他们说话的口吻和动作,他们眉眼中的关切之情,让她无法拒绝,不忍拒绝。

所以,她欣然接受,不论她面前的到底是什么,不论他们会对她如何不利,她都接受。

她接受她母亲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后背,父亲有说有笑地缓缓烤着鱼,祖母慈爱地递来的热茶,表妹殷切又好奇的追问。

她没有犹豫,将那块撕下的鱼肉慢慢递到了口中,是最普通的烧烤味道。她不知道吃下它会有什么后果,是不是也和饥魂一般,她手里的烤鱼是被人设计的毒药?

如果真的如此,她只能佩服设计者的手段,光明正大的隐晦,似乎洞察了她的最为致命的弱点,她的至亲。

而依然在他们死后,利用他们来让她落于陷阱之中,似乎也料定她就算明知陷阱,也不会回头。

夕敏看着星茉吃下了自己亲手烤的鱼,笑着道:“好吃吗?为父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星茉缓缓点了点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也常常会挤在一起。只不过,当时父亲就已经为一军主将,所以我们很少外出。”

夕敏也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是啊……为父没有办法把你们带出门,去体验平常人家的郊游和野炊……只能用树枝,在咱们的院子中间架起篝火,做些普通的烤鱼烤鸡什么的。”

星茉又撕下了一片鱼肉,塞到了口中,慢慢咀嚼,“父亲要随时守着阵地和南泽城,能抽出空来与家人共进晚餐已属不易。所以我很喜欢,很喜欢您做的烤鱼。

因为,吃到您亲手烤的鱼,就代表能和您,和大家在一起,就像现在一样。”

“那……看来茉儿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你烤的鱼了。”母亲微笑着看着夕敏。

又低头拉着星茉的手,“那茉儿就多吃点,多吃点,好不好?”

星茉略皱眉,她让自己多吃点,难道这鱼真的有问题?但看着母亲期待的目光,她再一次撕掉了一片鱼肉,放入口中。

她正嚼着这口烤的恰到好处的鱼肉,不经意间看向了对面,那片隐匿于夜色下浓雾里的湖面。

她所乘坐的那只小船,越发地远了。好像正在离她而去……她陡然站起身,直直地望着对面的船,缓慢而匀速地朝着她来的方向,好似要重新回到浓雾中一般。

母亲似乎看出了星茉的疑虑,“茉儿?怎么了?鱼还没有吃完,你在看什么?”

夕敏也看出了星茉的神情不对,赶忙又递来一条刚刚从火上取下的,热气腾腾的鱼,冲着星茉的母亲道:“快,把这条热的给茉儿切好,没看茉儿才吃了这么一点嘛,这哪里够?”

母亲接过了夕敏递的鱼,很麻利地用小刀切割着。

祖母和表妹也看得出星茉的异样,表妹略有娇憨地道:“姐?你看什么呢?鱼再不吃就要凉了哦,你若不吃,我可就要把你的那份也吃了。”

星茉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站起身,离开了篝火,朝着湖边走去。

她只是吃了几口烤鱼,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只是好像自从她吃下了烤鱼,湖中的小船便开始了运动。

似乎,她吃的越多,它就走的越远……直到完全重回浓雾之中,是不是到那个时候,她就只能留在这里?任谁也无法将自己救出?只能永远在这只属于自己的止境之中,每天都是重复着如此时此刻一般的画面,和这些并不真实的人,吃着并不真实的食物。

众人看星茉像是要离开,便都站起了身。

“茉儿!”祖母在她身后喊道:“你要去哪?”

“是啊,茉儿。为父还有鸡腿没给你烤呢,怎么就不吃了?”夕敏也有些着急。

星茉缓缓转过身,眉目之间很是不忍,“爹,奶奶……我知道,这不是夕府。”她看了看手中还没吃完的一串烤鱼,抬了起来,“我也知道,这不是烤鱼。”

“你这孩子!那不是烤鱼,是什么?”母亲有些焦急。

星茉轻叹了口气,“是把我留下的东西。我若吃下你们给的东西,我来时乘坐的船,便会启动……我吃的越多,它就漂的越远……直至,它永远消失于那片浓雾之中。

最后,可能连我来时的湖都会消失不见。”

她看了看手中的烤鱼,仍旧不舍得扔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湖,也不知道这湖有多大。也许它比那三十三重太清天还要大呢?

如果这湖在我眼前消失,我是不是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除了你们,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夕敏放下了手中的烤串,“这样不好吗?茉儿?你不想和父母祖母表妹在一起吗?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是啊,姐!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你为什么还想着要走呢?”

“茉儿,你要想清楚啊……不要轻易地就选择离开我们。”母亲说得急切。

星茉的脚步很沉,她站在了他们和湖的中间,一边是沉痛难熬的现实,一边是温馨如旧的亲眷。她犹豫了……是。任谁都会犹豫吧,任谁都想要最窝心的温暖吧,没有谁会抛弃给自己万千归属的家人,去选择没有定数的陌生又孤独的生活。就算一辈子都生活在假的父母身边,假的夕府之中又如何,至少他们表现出的亲情是真的。那是不是幻景,又有什么要紧。

但千秋弘坤说过的话,她一样没有忘,她的家人早已入了冥界,早已没了前世记忆,怕是早已重入轮回了吧。自己请求千秋弘坤帮自己复活,不就是为了给他们上辈子的不幸结局,做一个该有天理偿还。

如果因为一时的软弱而陷入止境中消磨一生,她何苦去和千秋弘坤订下冥灵血契?何苦重返人世,自然也不必来到这止境之中。又何苦给千秋弘坤做出永不背弃的承诺?

所以,她愤而转身,终于还是扔掉了手中的半只凉透了的烤鱼。

“不是我离开了你们。是你们不该回来!”她冷冷地道。

“茉儿?”母亲有些不可置信。

“夕星茉,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们不该回来?”夕敏似乎有些生气。

星茉淡淡地笑了,“自从我踏上岸便清醒地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我的亲人……尽管你们很像很像,可以说……一模一样。可假的终究是假的,我不可能放任真实的他们含冤而死而坐视不理,去沉迷于虚幻之中。所以,我不会留下,不论你们是谁,是什么!都不可能是我的家人,他们早就死了!”

夕敏瞬间血气上涌,怒而跺脚,大呵,“孽障!你竟然诅咒父母祖母!”说罢,便一脚踹翻了那一堆篝火的柴堆。

火焰随着木柴四散,躺在地面上。却没曾想,这看起来如同石板一样的地面好像布满了火油似的。

柴火在摔散的同时,竟然接连腾腾冒气大火,借着地面莫名其妙的东西,燃烧起来,越来越猛烈。

只瞬间,火海蒸腾肆虐,将星茉和其他人隔离开。火焰汹涌,燃起了对面几人的衣角。

一时间,呼喊之声四起。明明就四个人罢了,在星茉听来却像是几百人的呼喊。在火焰中的挣扎,像极了那天夕敏与众军士与泽夷兵在城下的拼杀之声,被火流星淹没之前的撕心裂肺。

她哭了,哭的很难过。她只觉得一切都像是那一天的再现,他的父亲就在她面前,在火焰中愤恨而无助。

她站在远处,站在火焰之外,就像那天她站在南泽城楼之上一样。亲眼看着夕敏在重重大火中口吐鲜血,看着夕敏被火焰吞噬,化为焦土。

她与他们一样,都在大喊大叫,她不想再听见他们的哭喊声,就像那天泽夷人杀入夕府时一样。

她想用她的声音盖住入耳的哭救声,她用双手紧紧捂住了两个耳朵。

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他们想让她留下的手段。

她的双腿很沉,又很无力,她好想逃走,快些离开,回到湖中的船上。可却一点劲也使不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抱着自己,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却突然感觉周围除了火焰的噼啪之声外,再无呼喊之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星茉慢慢睁开泪眼,面前火焰腾腾如旧,对面是焦黑的土地……一切都已化为灰烬。

“他们只是想让你留下来,共享天伦之乐。而你却生生看着他们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一个声音冰冷,却格外好听。

星茉抬起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遮天的火焰之内,一人影晃动,一步一步,悠扬而飘逸。

纤白的手指如拨开水帘一般拨开了面前的烈焰,漏出了火焰中同样火红的衣摆。

暮雨栴从烈焰中缓缓现身,长发的发梢还带着细小的火光。他轻轻甩了下袖子,携风熄灭了发梢的火光,纤尘不染。

第四十三章 双影

汗水和泪水一滴滴一颗颗沿着她的脸颊滚落,她怔怔地看着对面像高墙一样的烈焰。

烈焰中光影晃动,暮雨栴如拨开珠帘一般拨开了蒸腾的火焰,火舌舔舐着他的面容,却丝毫不为其所动。

他一步一步踏出火焰而出,周身携了些星星火光,还未熄灭散去。

他红色的广袖被烈焰的热气吹起,像御风而落的飘逸。

“你忍心放任他们化为灰烬吗?为什么不选择和你最爱的人待在一起?”他站在火浪之前,站在了已然跪在地上,蜷缩在一起的星茉的身前,面色清冷。

星茉如夜空般的双眸中映着火焰,和如火焰一般的暮雨栴。

嘴角边上扬,止住了有些即将夺目而出的泪,“从来都不是我去选择。我想,想和最爱的人待在一起,永远……可从来,我都没得选。

我爱的早就死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曾经的那份爱。”

暮雨栴月色般清亮的面浮上不屑的笑意,低眉看着她瑟缩的小小一团,“呵……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了?你若真如你口中所言一般,我倒是会愧疚的紧。”

星茉皱眉,金仙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说出这令人捉摸不透的话,似乎并不是什么好话。可自己与他并无多余的交集……为何他的话听起来满是嘲讽。

暮雨栴向前跨了一步,弯下了腰,直直地盯着星茉的眼睛。

他的长发几乎触碰到了她前襟的衣领,星茉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哑然。她看到了他的凤眸闪着如星辰的光泽,映着自己的影子。她第一次敢这么光明正大,毫无顾忌地直视他的面容。

精致淡然,完美无缺。

真的很好看,非常的好看,她从没见过有哪个男人比他更好看。

只这副皮囊,就注定不凡,更何况他的身份和实力,竟然仅仅以两年修习而登太清天,位金仙执掌太清天一界。强大的人,从不需要过多的修饰。有他的地方,他就是万众瞩目的中心。

他微微眯了眼睛,似乎有所审视地道:“既然背叛,又有何脸面再言真情真意?将你的情真意切描绘地如此动人,说与我听?你骗得了自己,骗得了天地众生,可你为何有自信能骗得了我?”

星茉皱眉,暮雨栴的冷冽之气,从他的眼角流露,直寒透到了她心底,她不免向后移了移身体。

“您之所言,星茉实在不懂。”她说的干脆。

暮雨栴冷笑,“是啊,是啊……我的茉影,一向会演戏,此时此刻不过再演一出好戏给我罢了。

可太清天和我,容不得欺骗与背叛。这场戏演的太久了,你便忘了自己并非戏中人。

你做过什么,到头来都是要承担的。”

星茉摇头,以手撑地,缓缓起身。暮雨栴与她不过一尺之遥,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眸。“我名夕星茉,全然不知您口中的茉影是谁。

你我并无交集,何来欺骗背叛?星茉自知粗鄙,更不可能有本事为您演上一出好戏。”

暮雨栴轻轻摇了摇头,带动着发冠顶部向后坠下的茶晶珠子随之飘摇欲坠。“不论你幻化成何人,也不论你轮回几世,一朝是茉影,就永远只是茉影。”

一句话毕,丝丝的甜,是淡淡的檀香伴着他向前的动作,在他衣袖掀起的风中,扑面而来。

星茉只觉得香气沁入肺腑,纠缠在五脏六腑之间,像慢慢缩紧的荆棘枝条,蔓延胸腔的疼痛。

一朝是茉影,就永远只是茉影。

难道她真的不是夕星茉,只是茉影?这是什么可笑的逻辑?茉影是什么人,和我夕星茉有何干系?!

突然眼前白光乍现,钻石一样将光线精心划分,呈现出的闪耀夺目的璀璨,定于暮雨栴的手心,完全露出了他红色的袖摆。

星茉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虽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光泽,可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光芒的源头,完完整整地暴露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

她认得这把剑,这把被暮雨栴紧紧握在一只手中的长剑,她全都想起来了……

身死那天的孽镜之中,破境而出的剑。爱别离幻境中,元翊如获至宝的剑。东海桃林海崖上,斩杀海夜叉的剑……

那把曾因极寒之地名曰无生,却被赋予真心真意,永世长存的剑。剑身上端的的确确刻着那两行字,“永世长生,无念无情”,名曰无生的剑。是爱别离幻境中茉儿送给元翊的定情之物。

暮雨栴的无生剑已出,星茉只觉得背后发凉。她看着他提剑,朝着自己靠近,仅一步的距离。

这一幕何其熟悉,在她的记忆中,在爱别离幻境中。同样的无生剑,斩断了一个叫茉儿的女子的脖子。巧的是,她的小名也叫茉儿。

星茉接连退步,双臂抬起在胸前作出防卫的姿态,“你要杀我?”

暮雨栴淡淡一笑,抬起了无生剑,说得冷冽又轻而易举,“叛我者,既叛太清天,你非死不可。”说罢,便手下发力,无生剑的剑气在暮雨栴的手中凝聚,光芒爆裂开,四散的是它夺目的清冷。

星茉大惊,她哪里会是一个如此厉害之人的对手,她在他的手下,毫无反抗挣扎的机会。如果束手就擒,会死的过分的快。她可不想死,她只想活下去,不论如何,不论面对谁,都不能轻易丢了性命。

就算再微弱,如同蝼蚁,也要奋力逃脱。她只大呼一声,转身便以最大的力道蹬地跑开。

朝着那片湖,停在了紧挨着浓雾边沿的小船的方向。只要淌过湖水,哪怕是游泳,也得爬上船。

她像是看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了全力向着湖边和船的方向冲刺。

却生生感觉自己的逃跑也不过是于事无补,因为暮雨栴实在是太快了,就算她没有回头看,也已感觉到了他带着疾风已然逼近自己。

的确,也就是一眨眼的瞬间,她便会被身后的暮雨栴的无生剑斩掉头颅。

她只自顾向前跑着,同时感觉到了后脖颈的寒意,似有剑气已至,接下来是不是断头,她没有心情去考虑,只要跳上了船,也许能有一线生机。

后脖颈凉意不假,却只听一声清脆刺耳在脑后炸裂开,巨响不禁让她弯腰摔倒于湖岸边。

星茉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入手有些许温热,她摊开手掌,果不其然,自己的后颈已然有一道不算深的裂口,有血顺着剑伤的裂口缓缓流入衣领之内。

她心下惊痛不已,扭头却更为瞠目。

自己身后的不远处,两把白亮的长剑撞击在一起,两把白剑的主人,皆着红衣,不惧烈焰。

或者说,有两个暮雨栴,有两把无生剑。

很明显,刚刚出现的这个暮雨栴将她紧紧护在了自己身后,无生剑挡住了即将落在她脖子上的另一把无生剑。

而要斩杀她的那个暮雨栴正面对着他,面对着星茉。

烈焰前,暮雨栴与暮雨栴的对峙,掀起一阵狂风,将火焰带入天际,如火云般遮住了月光。

第四十四章 假作真言

烈焰翻涌,如海浪一样在星茉面前呼啸盘旋。她只觉得后脖颈的伤口处黏腻的难受,低头看,衣领已然被血染透。她不禁晃了晃脖子,已然向后退了几步,双脚已经站在了湖水之内。

新出现的暮雨栴完全将自己挡在了身后,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长眉斜飞入鬓,背部散落的黑发悠扬于烈焰炸开的火星之中。那把亮白如月的无生剑坚实有力地支在胸前,挡住了对面同样的一把剑。

“还愣着做什么?”他没有转身扭头,只淡淡的问了一句。

星茉一时间有些怔住,听他开口,立刻点头转身便一步步向湖水深处踏过去,在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掀起不小的涟漪。

湖水越发深了,可船还离着远呢,再两步过去,她的脚即将碰不到湖底,只得游到船边了。湖面硬着她身后猛烈的红红火光,她看不到他们两个,却能听得见他不怎么大,却格外好听的声音。

“你竟然拦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暮雨栴望着面前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突然很想问一下,他的名字。

“笑话。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为了太清天!这个孽障不除,太清天就毁了,你也会毁了的。”

“可我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到底是谁?”他终于问出了口。

“太晚了……你已经被摧毁了。就像现在这样站在我的面前,你不是我了,不是了。”他遥遥地看了看远处星茉在黑暗的湖中激起的水浪,“她快要登船了,出了这止境,就再没有机会能困住她,杀掉她了。你会被她连累的……曾经是,将来也是。”

暮雨栴蹙眉,手下的无生剑叮铃一声,压过了对方。“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对面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扭过脸,直直地看着他。

唇边灿出若林中清风般的笑容,“我是曾经的你,我就是元翊。”

一句话毕,暮雨栴只觉得心口很痛,像什么重物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胸腔之上,有热血汹涌而上,顶在了喉头,溢满了满口的甜腥。

元翊……元翊……那个曾经的传说?五千年前的太清天上的传说?

元翊看到了暮雨栴的样子,也觉得胸口燥热,绞痛异常,抬手便收起了无生剑,化作一点亮光消失于他的掌心。

他用手捂着胸口,很是冷淡,“真是可悲,现如今的太清天,如此势微。连你,身为金仙的实力都远不及我。你回去太清天有多久了?难道都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到底是谁吗?”说着,他不免冷笑,“是啊,是了,五千年前的太清天诸仙还剩下几个?各怀心事的几个,怎么会向你提起过去曾经的辉煌?那不是在讥笑你现在的无能吗。”

暮雨栴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无生剑尖直逼元翊咽喉,“元翊早已消失!就算我曾经是元翊,那你也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罢,剑锋一转,直直刺入对方的胸膛,划破了元翊的衣襟和血肉。元翊如同鬼魅,并不躲闪,只教无生剑划开胸口。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破开的前胸,似乎无惧任何痛楚,“看到了吗?空空如也。”

暮雨栴蹙眉,随手便收了无生剑,他现在感觉胸口舒服了很多,已不再像刚才一般疼痛难忍。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颗绝世至宝,灿若星辰,灵动闪烁,能驱万毒,能保长生。可那颗红色宝石碎掉了,再也无法修复……

元翊的心,就是这名曰此生凝的宝石。心若破碎,我如何能活?”元翊面上有些狠厉之色。

“此生凝若还在,我便还在。但五千年前,我不得不用此生凝去弥补毁天灭地的巨灾。这灾难皆因茉影而起,你说,我是不是要杀了她?对我,对天地,都是一桩善事。你却要拦着我,放她逃走。”

暮雨栴冷笑,“尽管你说的再真切,你也不是元翊。我相信元翊说不出这种话,将所有罪孽归咎于一人身上。你若是元翊,必然不会惧我,可你分明是怕我。放任我放她离去,怎么不动手?元翊灵君的实力还抵不过我一个金仙?”

元翊的面容已经近乎扭曲,似乎是因为被暮雨栴当场揭穿而发狂。

他突然张大嘴,越发地大到不可思议。嘴角裂到了耳根处,呼啸之声从他口中传出,飓风随着他的呼啸,从口中生发而出。

飓风的漩涡力大,将身后的烈焰卷入其中,直奔湖面而去。

星茉费尽全力,终于一只手搭在了船沿上,一身浸透了水的衣服贴身,让她倍感沉重,勉强支撑了双臂,才露出了半截身子,正准备跨上船板。

正在此时,她只觉得狂风肆虐,湖面抖动,将小船掀起数米之高,又重重跌落在湖面。星茉只扒着船边,不敢松手。

她却觉得这风吹向后背,异常灼热,回头看去却是大惊失色。

烈焰旋转着形成的高数米的旋风,在湖面飞驰,朝她而来。湖水被卷动,打着大旋被吸入旋风中心。

她费力游动,怎么样挣扎都不敌这旋风的威力。很快便被吸到了风眼边沿。极速旋转的水纹,带动她一样在打着旋,她头晕目眩。发丝被湖面火焰旋风的热气烤糊。

暮雨栴见此,飞身入空,无生剑旋转,冷光裂开,瞬间便将假的元翊四分五裂。

他在空中看到了星茉已然在风眼中沦陷,手下一抖,无生剑聚成一个光点,消失于手心。

陡然飞身朝着星茉的方向,急冲而下。

噗通一声,星茉觉得脑袋发凉,眼前不再是火焰跳跃的闪光,一下子黑暗清凉。她的双臂毫无力气地架在一弯臂弯之后,在水流中摇曳。

她恍惚看到了身侧之人,暮雨栴的侧脸被自己极速向后翻飞的长发遮挡,若隐若现。

他一只胳膊横在了她胸前,带着她一起,整个人奋力游走于之漏了点月色进来的黑暗无边的湖水中。

她突然感觉很安心,不自主低便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头,紧紧贴着他,让她倍感舒适,尽管是身处幽暗湖底也毫不惧怕。

片刻之后,暮雨栴携着她飞身而上,从湖水深处极速穿透湖面,跃入湖面之上的空中。

暮雨栴的身上热气蒸腾,是水汽蒸干的白烟,包括趴在他肩头的星茉,也随着他一起被蒸干了周身衣物发丝的湖水。

他带着她在空中缓缓旋转下降,星茉觉得周身温热,立刻清醒了过来。她知道自己正趴在暮雨栴的肩头,却就想任性地趴着。她看到了自己脚下,原本还是黑暗的湖面,现在已成为了一片砖石地面。

有趣的是,下方的砖石地面上四散着几个纸折的纸船。

七八人,四仰八叉,躺在砖石地面上,似是痛苦疲倦,完全打不起一点精神。

暮雨栴脚尖轻触地面,稳稳站定。星茉有些不好意思,趴着他的肩头,前胸和手臂,伸着腿够到了地面,终于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入眼处,不是别处,正是之前她十三人开启历练之处,元清观山门广场。

他四下张望,果然,有寇明寇岸,赵有富赵有贵兄弟,还有其余两个不够熟络的人。却没看到洛参。

此时天色幽暗,星茉凭直觉觉得现在正值午夜,有薄薄的植物水汽覆盖在广场之上。

他四下张望,他不希望洛参会在自己的止境上经历什么过于诱惑的东西,把他留在止境之内,放弃现实的生活,永远活在幻境里。

却在远处隐匿于薄雾后的石台上,看到了一个淡青衣着的人影,孤零零低垂着背,静静坐在石头边沿。

第四十五章 参隐言

星茉看到了远处的洛参,孤零零地低垂着头,静静坐在薄雾后的石台上。像是低头思考着什么,极不愿意有人去打扰,只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星茉不远处的寇明寇岸两师兄弟,似乎是发现了暮雨栴和星茉的到来,都纷纷以手撑地,总算是费尽力气从地面上爬起了身。

“你……星茉?你终于出了止境了,好啊,太好了……”寇明似乎沧桑了很多,一扫之前活络的样子,但却在看到星茉之后,来了点精神。

星茉转身,冲着他二人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只是紧紧地靠着离自己最近的暮雨栴。刚刚从止境而出的那种心悸之感未曾消退,那种痛苦被再次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恐惧,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在想,这些从止境出来的人,大概也和她一样,经历了他们自己曾经痛不欲生的折磨,在虚幻和现实的边界徘徊,逼着自己做出清醒理智的决定,重回现实之中,这样的决定是带着血的,撕裂心肺的血肉模糊。

所以,他们每一个从止境出来的人,都很痛苦,很无助,很无奈。她十分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并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欢喜。所以她只想离暮雨栴近些,再近些。因为只有靠近他,强大的不惧任何事物的暮雨栴,她才能感觉安心。

暮雨栴低眉看了看夜色下,一个比一个颓废的破境之人。感觉到了星茉在向自己无限靠近,甚至她的呼吸已经逼近到自己的臂膀之旁,微微撼动了他的衣袖。

“你为什么要来元清观?”暮雨栴冷不丁地发声问道。

星茉打了个激灵,抬眼看着暮雨栴,她自然不能说是服从了千秋弘坤的安排。

“我想要升仙。”她回答。

这的确算是一个标准答案,因为来元清观拜师的人,都想要升仙。

“你一介凡人,如何能让千秋弘坤亲自送入元清观。升仙不假,可为何要升仙?”暮雨栴微微颔首,有所疑问地看着她,只等着她的回答。

星茉有些不知所措的舔了舔嘴唇,“这……我一介凡人为何不能与千秋交好?他是冥君不假,可冥君也是个活物,有血有肉有心,我与他极为投缘,互为好友。我想要升仙,他便将我送至此处……

至于为何要升仙,自然是为求长生。”

暮雨栴轻轻一笑,“近几日倒是忙得很,未曾仔细了解过你。可你说与千秋弘坤互为好友,似乎太过牵强。”

“怎么牵强?”星茉皱眉。

“你忘了,东海桃林那晚,你曾说过,与千秋弘坤并无过多交集。”暮雨栴星眸带着捉摸不透的意味,笑着看着她。

星茉转了转眼睛,“那是因为我们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好友并非都是旧交,新交一样情深义重。”

暮雨栴微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想要留在元清观,就留下吧。但你与千秋弘坤若有什么不利太清天,不利元清观的打算,我奉劝你早早弃了。”

星茉蹙眉,撇了下嘴角,心内道,果然他们这帮子神仙都是一样的傲娇脾性。但很快恢复乖觉的面色,“那……敢问金仙,为何突然出现在我的止境之内?我要如何感谢您几次三番的出手相救?”

暮雨栴不是没有察觉她的细小表情,只是心内觉得眼前这丫头竟有几分逗趣。“看来你也是知晓我救过你的三番。”

星茉点头,却见暮雨栴缓缓踱步于她身前,映着薄雾下的月华,他的背影泛着淡淡清冷的荧光,“我也是刚从太清天回来,便落身于元清观山门广场。可没曾想,这广场已然化作一湖碧波,我才意识到这是你们十日历练的止境。”

星茉点头,“然后呢?”

“然后……止境的湖面,靠近现实的这边,会有浓雾升起。因为浓雾会遮蔽湖面,以防它倒映人影。”

星茉不解,“为什么要防止湖面倒映人影?”

暮雨栴转过身,看着星茉道,“因为止境的湖会将现实面倒映的人影,复制到虚幻面。而我却不巧落身于湖面,打散了这层雾气,湖面上自然就有我的倒影。”

星茉恍然,“所以,我的止境在燃起大火后本该结束。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暮雨栴轻笑点头,“对。他的形成,皆因为我的出现。所以,我不得不遁入湖中,到湖底去找我的倒影。果不其然,他化生在你的止境之中。”

星茉点了点头,“那么说,你在湖底可以看到我们十三个人的止境了?也就是说,湖底之下,是另一个湖面?虚幻界的湖面?”

暮雨栴勾了勾唇角,十分明媚,“是。”

“那……你有没有看到……洛参的止境?”星茉问的好奇。

“茉儿。”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星茉转身,果见洛参惨白着一张脸,出现于她身后不远的薄雾中。

“洛参……你可还好?”星茉抓起了洛参的青色袖角。

洛参无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张开了双臂,“你瞧……我这不是好得很嘛。你可算出了止境,你,怕是最后一个破境之人了。”

“最后一个破境之人?可……这分明只有你我……八个人在这里。那剩下的五个呢?”星茉有些焦急。

洛参没有回答,一旁的寇明寇岸只是低着头站着,而赵有富等人依旧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暮雨栴轻轻甩了下火焰般的袖摆,四周一阵风起,雾气被他的动作驱散开,将元清观广场完全清透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看到了那些纸船了吗?除去你的,一共七只。”暮雨栴指着散落于广场上的七只不算大的纸扎船只。接着道,“你由我带出止境,以弥补我产生倒影的失误。那七只分别是他们七人在止境中乘坐的船只,只有七只按路线返回现实。剩下的五只,已在止境之中迷失。没人登船,船只就不会穿越湖面,回到这里。”

星茉觉得有些心痛,“那他们呢?那湖呢?”

“他们自然是留在了止境之内。也许是自己最终的选择,留恋于虚幻。也许是迫不得已,无法脱身。总之,他们回不来了。”暮雨栴答的冷漠。

“为什么回不来!?”星茉不敢相信,不过是一个一个拜入元清观的历练,却生生埋没了五个人,不知生死。甚至比死更可怕,死去好歹算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结束。可他们到底如何,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

暮雨栴踏了踏脚下的砖石地面,“因为这里已经没有湖了,唯一从现实通往止境的通道消失了。就算它再次开启,也是诸多年后,从没有哪次的湖面和上次开启的湖面是同一片水域。止境的这个湖到底有多大,未有人丈量过。所以,他们回不来了。”

星茉叹了口气,最终没再说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嘲讽这个止境,鄙视它和元清观的无情。难道太清天的处事作风,也是如此?冷漠无情。

时间流逝,天边有微弱日光破云而出。远处清亮的钟声从老君阁传来,唤醒了元清观必须早起的生灵。

暮雨栴转身,看着广场众人,“诸位,十日历练已过,老君阁有请。”

说罢,便飞身于半空,云雾在他脚下缭绕盘旋,载着他直冲云霄,向着老君阁所在的远方葱郁的山体而去。

星茉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消失于钟磬声处,便喊着洛参,他们一行八人,从山门广场沿着蜿蜒于山体而上的阶梯,直至老君阁前端的木桥一端。

“过了这木桥,对面的老君峰便是了。”星茉看着这隐匿于云中的古旧木桥,想着一定要尽快学会腾云驾雾之术,否则岂非每日都要经过这座桥前往老君阁修习,每日都去经过一次爱别离幻境,真真叫人无法忍受。说不准哪天又冒出个食幻蚺,再将自己连同幻景一起吞噬。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意思。

洛参似乎毫无心情,“怎么这般啰嗦。十日历练罢了就算,还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上山顶,这还不算完。竟然有这种破旧烂木的桥要我们去走?这破桥,在进元清观当天走过一次也就罢了,我可忍不了它第二次!”

说罢,他便拉着星茉的胳膊,一个横身,将星茉横抱在了胸前。

星茉大惊失色,“啊?!”却不等她说出半个字,洛参一脚猛然发力,跺了下地面。

一阵云烟打着旋凝结于洛参脚下,载着他二人飘然而起。

平稳而快速地划过断崖,流云随风掠过星茉的面颊,她紧紧地环着洛参的脖子,却并不害怕这样万丈悬崖的高度,甚至很有心情地不时低头看他的脚下,看着断崖下飞驰的云彩。

“你倒是心情不错?”洛参终于面带了笑容问道。

星茉抬头,额头几乎顶住了他的下巴,“终于不用再受那十日历练的折磨,心情还算可以。”

“茉儿,希望你一直都这样……无忧无虑,无欲无求。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不去追究起止。”洛参淡淡地道。

星茉不解,怎么这些人从止境出来都变了味儿,怪也怪哉。

“你在说什么?”星茉感觉到风力减小,洛参已经抱着她轻轻落于老君峰上,八角高塔老君阁之前。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他将她从怀中放下,也未曾再看她一眼,径自向前,踏入老君阁中。

第四十六章 烹茶之人

星茉尾随洛参身后,踏入老君阁内。而在她身后的剩下六个人也陆续腾云落至老俊君上,三三两两地走入敞开着大门的老君阁内。

他们这八个人今日算是赶了一个大早,这个时候,元清观的众弟子都还是刚刚起身,未有几人赶至老君阁修习。故而阁中异常冷清,只余袅袅檀香从绕着讲经台一圈的几个高大的铜铸香炉中盘旋升起。

他们一行八人直直走至讲经台前,果不其然,为首的元清观主崔玄忠已然打坐于他位于讲经台最中心的蒲团之上。

而这老君阁内,除了崔玄忠和他们八个人外,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弟子已然落座于自己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早已被指头磨破的古籍。再就是监院暮雨栴落座于老君阁最里处,一户窗户前,映着透过窗棂的熹微日光,自顾自地斟出一杯清茶,递与嘴边。

崔玄忠在上,看到他们八个人陆续走至自己脚下的讲经台前,人人面色皆是不佳,垂头丧气,毫无精气神可言。就很不顺眼,所谓一天之计在于晨,他们这八个人扯着一幅欠债脸,任崔玄忠再好的心情现在也略有厌烦。

转而一想,可这又不能全怪他们,历届入观弟子在出了止境之后,都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便干咳了两声,“十日历练已过。原十三人拜观,而最终只有你们八人从止境出来。本座,在此恭喜诸位,顺利通过元清观十日历练的三重境界。”

崔玄忠边说着,老君阁内陆陆续续有弟子进来,早课时间已到。顾淑苓与几个女弟子一起踏入阁内,几人叽叽喳喳地笑语声,在阁外就已传了进来。

星茉低着头站在了洛参身旁,果然见顾淑苓为中心,几个女弟子将她团团围着,很是有以她马首是瞻的样子,被簇拥着踏入阁内,几人见了原来阁内早已来了这么多人,方才收敛一些,依次找了自己的蒲团落座。

只是在顾淑苓经过星茉身旁的时候,似乎很意外她的出现,略一蹙眉,很是厌烦地眼神从星茉身上一剜而过。

星茉当然也看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厌恶眼神,心下冷哼。也是难怪,自己看到她也觉得十分讨厌,难免她不是如此,并未与其计较,只仍低头站着。

随后,崔皓清一人踏云至阁内,落座于崔玄忠身侧。不多久,星茉就听到了远处有熟悉的声音。

“师兄,她会不会有事?她能从止境出来吗?止境那么折磨人……若她一时想不开……怎么办?”

沼清濯身侧跟着汀若,汀若面带愁容地紧紧跟着沼清濯,一路上问个不停。

沼清濯轻轻呼了口气,“汀若,你不是一向都很相信她?怎么到今日却这般紧张?”

“我是相信她,可……可那毕竟是止境,她也毕竟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今日……若不见她,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吧……”她的声音不免有因紧张带起的丝丝颤抖。

“你为她担忧了十日之久了,每日你都要问我三遍以上,星茉到底会不会有事。今天,终于能看到结果了……不论如何,答案就在这老君阁内,与我一起进去……无需再忐忑不安了。”沼清濯说罢,一只手拉住了汀若的一只肉嘟嘟的小手,便用力要把她拖入老君阁门内。

“可……可我怕……”汀若使着劲向后退。

“别怕。我回来了。”星茉早已在老君阁内听到了门口汀若的声音,便也不管什么崔玄忠和暮雨栴,径直从阁内走了出来,果然见星茉在门口徘徊不前。

“星茉!”汀若见她完完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便一下子丢了拉着自己手的沼清濯。向着星茉跑了过去,一头便扎在了她的肩膀颈窝里。

沼轻濯见星茉出突然从老君阁内跑了出来,看她丝毫无恙,除了面色有些暗黄,想必是过于疲惫也并无其他不适,心里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这十日间,虽然他嘴上不说,面上不表现出来,可他却是和汀若一样,不放心星茉,他也曾担忧也曾怕过,怕她身陷止境,再也不得出,就再也不得见她了。

现在好了,她终于这样安安稳稳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暖心的笑容,像老君阁外的日光一样。

“吓死我了,我真的越想越怕!我每天都怕,怕你有不测。”汀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她的确每日都在想念她,每天夜里都难以安眠。因为她知道这十日历练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也许每届的历练所经历的都不一样,她不知道星茉会面临什么,可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星茉心下一暖,上辈子她得到了很多来自家人的爱,可这辈子却再也不会有。但让她庆幸的是,这辈子却有汀若,这样的朋友陪伴在自己身边,给了她很多的温暖。

星茉感觉到了汀若的不安,不停地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好好的,真的……不信你看。”说罢,她轻轻抓着汀若的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移开,让她看着自己,“你看,我既没胖,也没瘦,还是那般样子,对嘛?”

汀若的眼睛有些红,却带着笑不停地点着头,但星茉却看得出,她眼下重重的黑影,料想得到,她这几日并不曾好好安眠。顿时觉得心里头酸楚。

轻轻揉搓着汀若的手,吸了口气,来掩饰了自己心头的一阵酸楚,“我夕星茉何德何能,能有汀若这样的朋友。”

汀若一下子被她逗笑了,小小泪珠从眼角灿出,星茉抬手轻轻地擦在了汀若眼角,隐去了那颗细小的泪珠。

“走吧,早课时间到了,不耽误时辰了。若我们两个都成了神仙,岂不是能相陪万年?”星茉半开玩笑地说着,拉着汀若转身,跟着沼清濯一起返回老君阁内。

星茉看着汀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好,好像终于安下了心,翻开了自己的课业,星茉见她似乎无恙才放心地回到洛参身边。

洛参斜眼看到她去了半天,低声道:“你去这半天,似乎有人很是关注你。”

星茉依旧低着头,听洛参所言有些纳闷,也小声问道,“关注我?谁?难道不是你吗?”

洛参轻哼,心想她倒是好意思,“而且还不是一个人。你不过也是刚入元清观没几天,看来你在我来之前,你没少折腾。”

星茉翻了他一个白眼,“我可不是你,没有你胆子大,剁了北海龙王的儿子当下酒菜。不过是和一个女的结下了些梁子罢了,不过那事可怪不得我,是她先找事的,我可是安分的很。”她以为洛参指的是顾淑苓,便这般解释到。

星茉见他不再多言,便看向了他,却见他低着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崔玄忠身侧,这个眼神让星茉觉得有些瘆得慌。星茉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那个位置,分明是沼清濯。

“沼清濯?呵……你怕是眼睛坏掉了。我出去的时候,他也在外面。”星茉以为洛参看着沼清濯,是指沼清濯在暗地里关注过她。

洛参听她所言,才回过神来,悄声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他很有气质罢了。年纪轻轻,就能身居元清观主身侧,做掌事弟子,修为必定不俗。

刚刚是他,还有她往你这边看过,可不止一两眼。”边说着,他分别冲着老君阁深处和顾淑苓的位置点了点头。

星茉自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顾淑苓,不过却不知道老君阁深处的是谁。故而她朝着深处望去,那里只有一个人,正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把紫檀木椅上,品着手中的一杯茶。

星茉轻笑,“你怕是看花眼了,那里是金仙,太清天金仙,他闲来无事看我干嘛。”

洛参瞥了她一眼,轻叱一声,“切……爱信不信。”

此时此刻崔玄忠早已觉察出他们两个的异样,“咳咳!众弟子已到齐了。

今日,元清观迎来本届入观弟子八人。以后,元清观众弟子应亲如一家,同门师兄弟,应情同手足,共同将元清观发扬光大,承天地恩情,采乾坤精华,得道化生,就应履行天地大道,守卫天地秩序。”

崔玄忠话毕,一旁的沼清濯起身,“拜师入观!”

在下的八人听此言,都纷纷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包括老君阁内的其他弟子也都起身。

“一拜,上乾。”

星茉随着洛参和其他六人一起跪倒在了崔玄忠身前,叩首。

“二拜,下坤。”

再起身,叩首。

“三拜,地仙之祖。”再起身,叩首。

“四拜,元清仙观。”最后一拜结束,沼清濯和其他站着的弟子便落座了。

崔玄忠捋了捋不算长的胡子,“诸位,元清观众人已见证过了诸位的拜师入观,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元清观的一份子。元清观,乃地仙始祖所创,绵延至今,福泽地界四方。故,元清观精修术法多以坤系为主,女性弟子在元清观中修习进阶会更容易、更有成就。但不代表男子就没有优势。诸位弟子,从今以后,就按照元清观的作息,每日晨昏修习课业,其余时间练习身法。”

说罢,见诸人没什么疑议,甩了下袖子,“新入观的八位弟子,自行找坐落座吧。今日早课如常。”话音刚落,他的四周,几面空气墙蒸腾而上,金色字体浮现于墙面,是今日的课业注解。

星茉便穿过人群,挤在了汀若身边,他看着洛参面有不屑地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去瞧墙面的课业,只自顾自地翘着一条腿,抖来抖去,惹得身旁的几人很不高兴。

星茉也没什么心情去学习这晦涩的古籍,又不好去打扰一旁的汀若,便有些昏昏欲睡。

“崔仙尊,我看夕星茉身法上乘,但修仙最注重的就是心法课业,她却一塌糊涂,现下拜师第一天便不知道精研课业,竟然打起瞌睡,如果就此放任下去,浪费了一个可教之才,实在可惜。”

星茉老远地就听到了有人说起自己的名字,不仅她,老君阁大半的人都抬头去看怎么回事。

只见崔玄忠已然起身,半拜于暮雨栴身前,“那……老朽便指定沼清濯和皓清对其多加指点。”

暮雨栴站起了身,抬了抬手道:“不必。我会亲自指点。

而且,我在元清观中少了个烹茶煮水之人,不如就安排她专门来负责给我烹茶吧。”

暮雨栴说罢,观中大半弟子,包括崔玄忠都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了一脸茫然的星茉。

第四十七章 琉璃茶

暮雨栴开口,便无人敢有异议,崔玄忠一脸的不可置信,眯着眼睛遥遥地朝着夕星茉的方向瞟了瞟,心内觉得十分奇怪,这夕星茉到底是有何本事,不过平常凡人罢了,竟然能惹眼于千秋弘坤和暮雨栴两尊大神,便宜好处占了个十全十,不得不叫人稀奇。

当然,元清观中不止崔玄忠一个人是这般感觉,包括顾淑苓在内的大半弟子,都奇怪于暮雨栴的决定和建议。顾淑苓皱着眉头,抬着嘴角朝着夕星茉方向不屑地冷哼。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爱出风头的粗鄙之人。”她轻轻地道。

顾淑苓身旁的几个女弟子也纷纷附和,“的确,自打她入观以来,可是没少在金仙面前露脸,要说一次是无意,那两次三番的,就是别有用心!”

“可不是嘛,不然金仙为何会偏偏看得上她?一个什么修为法术也不懂的丫头片子,得金仙亲自教授道法,得了天大的便宜。还不是因为她占尽了元清观的风头。”

星茉迷迷糊糊地看向远处的暮雨栴,这同时,暮雨栴也看向了她。他们四目相对,她分明看到了他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浅笑,似是什么志在必得的得意。这笑容灿若晨光,明媚清丽,却让她觉得十分不自在。

洛参也转过了身,看了看那边的暮雨栴,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星茉,皱着眉,一时间也不明白这太清天金仙何时需要这么一个笨手笨脚的黄毛丫头去给他烹茶,说起来就觉得好笑,他想到此忍不住笑了两声,惹得四周弟子异样的目光,似乎看个疯子一样看向他,他却丝毫不在意。

……

晚课过后,诸人都收拾了课业书籍,或留下来在自己的位置上,或拿着一起离开去自己住处,纷纷离开了老君阁。

洛参今日的书籍一页也未曾翻开过,大摇大摆地路过星茉和汀若身边,冲着星茉吹了一个不怎么响的口哨,“茉儿,好福气啊。有金仙照拂,你的修为必然会突飞猛进,到时候,怕我都不是你的对手。”说着还不忘冲她挤了下眼睛。

星茉倒是一向知道洛参是什么样子,反而汀若被吓了一跳,“好不轻浮。”汀若见她对星茉轻佻的语气,便没好气地道。

“哎呦,没曾想茉儿在这元清观中还有如此娇俏可爱的小友,啧啧啧……我就说你是好福气。”说罢,满脸笑意地上下打量着汀若。

汀若被他打量的有些愠恼,“休得再口出诳语。”

正此时,暮雨栴已然来至星茉等人附近,“夕星茉,跟我来。”

说罢,也不等他们几人有何反应,便径直离开了老君阁,星茉看了看汀若和洛参,“书就先放这了,汀若你快回去烧些水,洗洗早些休息。别和洛参一般计较,他就那副样子。”

说罢,见暮雨栴出去的迅速,几乎快要消失于老君峰的夜色之中,便也小跑着追随着出了老君阁。只留下汀若和一脸无所谓的洛参。

洛参灿着一嘴白牙,笑嘻嘻地道:“汀若……好名字。汀水芷若?别致别致。你的小闺蜜好像已经抛弃你了,不如和我一道走吧,我把你送到棠梨幽居去。”

汀若好不厌烦地瞟了他一眼,“谢谢好意!我自己认得路。”说罢,也不搭理洛参,径自离开。洛参见此,也不介意,只跟着她一并出了老君阁。

星茉追着暮雨栴出了老君阁,只见夜色之下,暮雨栴并没有在老君阁正门而是绕到了老君阁的阁后,老君峰上一处几乎很少有人会踏足的地方,在清亮的月色下,彩云条条流动,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星茉喘着粗气,终于赶上了他的步伐,站在了他身侧。凉爽的夜风中,荡着他身上甜而温暖的檀香气味,嗅之则觉安心。

暮雨栴见她来到了身侧,他们面前是老君峰的断崖,暮雨栴缓缓摇了摇头,微微抬起胳膊,他们的脚下,一条灿着幽然荧光的桥像是被在空中拼凑起一般,架在了老君峰和对面一座山崖之间。

暮雨栴首先踏上那座他变化出的桥上,星茉紧随其后。桥的对面是郁郁葱葱,在夜晚越发清凉的一座山崖,满眼皆是高壮的楠树,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夹杂着水汽的植物馨香。

暮雨栴和她的脚下是山中常见的碎石小路,不过多有绿苔,湿滑不易行走。星茉走的异常小心,她并不想在此时此刻摔上一跤。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这绵延弯曲的碎石小路,青砖出现。眼前是青砖的广场,不大的广场四周隐匿于楠木树丛之内。广场中间是一只两人高的青铜圆肚大香炉,炉中青烟袅袅。

香炉后,大约几十阶梯而上,是一红墙院落。暮雨栴踏着青石阶梯,星茉四下打量着,跟着他进了这座院落。

院子里植了四株粗壮高大的银杏,金黄的银杏叶遮住大半天空,树旁许多的松柏盆景错落有致。院末拱门之后,一处比刚刚更大些的院子三合围绕。正中心的一间红墙青瓦房间内有橙黄的灯火亮着。

暮雨栴自踏入院门之内,他所途径之处,石头的院灯中的蜡烛皆被点燃,照亮了这座隐匿于葱郁之中的建筑。

星茉只觉得此处环境幽静,雅致清新,但同时由于缺少人迹而过于湿冷,不禁后背打了个哆嗦。

暮雨栴未曾和她多说什么,最终他们两个都入了正堂,暮雨栴坐在了正堂的紫檀座椅上。看着眼前的夕星茉。

“此处就是我在元清观的住处。”

星茉早已看得出,此处幽静清冷,倒是十分适合他。“金仙是真的缺少一个烹茶之人?”

暮雨栴随手拿起了一本桌子上未曾看完的古籍,细细翻阅着。“是啊,那边就是红泥小炉。”他轻轻指了下门外,果见一只不大的红泥小火炉立在门外不远处的院子里。

“茶叶……在那边。”他又轻轻点了点身侧的一张桌子,上面有许多青红白兰的茶叶瓷罐,和几只白瓷的茶碗。

之后,他便不再多言,依旧是翻阅着自己手中的书,星茉见此便明白,他是现在就要自己给他煮好一壶茶。心内暗道,这金仙现在是越发不把熟人当人了。便也无言,只能轻叹了口气,出了门,在院内的井中打了水,黄铜的小壶架在红泥炉上,点上火。

没一会,就有咕嘟咕嘟的声音,水烧开了。星茉擦着手,小跑至那摆满茶罐的桌子上,随手打开一罐,空无一物。

再打开一个罐子,空无一物。她接连打开数个瓷罐,都空无一物。最后一只,也是一样。

她看向暮雨栴,“金……”

她那个‘仙’字还未说出口,暮雨栴就抬手示意她不许出声。她皱着眉,很是无奈,连一丁点茶叶沫子也没有,这金仙平时喝的是什么茶?白开水嘛?既喝白开水还平白无故叫她来做什么烹茶之人,她也并不像是会茶道的样子。

她无奈,只低头随手拿了一只空的白瓷茶碗,那就倒一杯热白开让他慢慢品吧。

转而出门,提起黄铜水壶的时候,却瞟见了自己腰间的荷包。

星茉眼珠一动,解下了自己的荷包打了开来,是满满一荷包的桃花与晒干的竹叶。这桃花还是汀若今天塞给她的,说是想必是自己喜欢,便专门去东海桃林摘得的,要在十日历练后交给自己。而竹叶是许多天前和千秋弘坤入五方山时,在五方山竹海中摘的。

不为什么,仅仅是喜欢竹子若有若无的清香,此时此刻反倒有些用处。

想到此,她从荷包中捏出几多饱满的桃花和几片完整的竹叶,一起放在了白瓷茶碗中,一注热水自上而下浇入碗内,旋转腾起的热气带着骤然绽放的桃花和竹叶的馨香扑面而来。

星茉得意地点了点头,盖上碗盖,便端着走到了暮雨栴身边。未曾打扰他,只静静地将茶碗放在了他手旁。

暮雨栴见她沏好了茶,淡淡一笑,便放下了手中的书,揭开了茶盖。淡粉青绿在碗中旋转,如琉璃的一般,粉润光泽灵动,清香雅致。

“我倒是从未品过这样的茶。”他端了起来,唇片轻轻触碰了白瓷的边沿,清香扑鼻。“此茶叫什么?”

星茉转了转眼珠,这哪有什么名字,不过是恰巧的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既他这么问了,自己也只得现编一个了,“此茶……名,此茶名曰琉璃。色泽清亮,青粉相间,如琉璃一般,幻彩灵动。”

暮雨栴似乎是看透了她一样,轻笑道,“你倒是甚会自圆其说。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也不喜欢别人欠我什么。你既然帮我烹茶,还煞费了一番苦心。我必然要有所回报才是。”

星茉很是期待,不禁搓了一下小手,“那我就不客气了,不知金仙要给我什么回报?”

暮雨栴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清润的凤眸看向星茉,“三天之内,传你腾云之术。如何?”

星茉不敢置信,“三天?只用三天,我便能学得会腾云?”

虽说腾云之术基础,可这元清观内之人平均学会一套腾云之法也得半年时间。故而,暮雨栴说三天便教会她腾云,她怎能不惊讶欣喜。

“腾云,最基础的术法之一,修行之人,怎可不会腾云?岂非叫人笑话。”

星茉期待满满,来了精神,别说一杯茶,每天都给他创新一种茶,她都觉得自己大赚了一番。料想元清观内,没有谁能有这样的魄力,三天之内学会腾云之术。也没有谁能有这样的自信,三天之内教会一个毫无修为之人腾云之术。

……

而翠庭别苑,男弟子居所之内。洛参一人正在收拾自己新分到的一处独居小屋。

整理好了所有的行李,铺好了床铺,他也是觉得十分疲惫,一头扎在了被褥之上。却觉得胸口硌得慌,于是手揣入怀中,拿出了那面不大的黄铜镜。

洛参趴在枕头上,两只手握着小铜镜,对着镜面左右照了照,镜子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镜面上依旧是洛参,平平无奇。

他长眉慢慢拧在了一起,“镜子已经活了。你终于找到了她是不是。”

半晌的无言,月色透过半开着的窗户照在了床榻旁的地上。终于,他缓缓念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明明挚爱小茉儿。”

这句话在这近五千年的时间里,他常常会对着这面镜子念叨。可也是最近,这镜子才有了回应。而这句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咒语般的话,他念的久了也没觉得有刚开始一般令人恶心,难以开口。

一句话毕,镜面如水波一样,荡漾着圈圈波纹,终归平静。此时此刻的镜中,是一片郁郁葱葱……

一袭红衣如火焰一般,广袖扬在月色中烈烈翻飞。暮雨栴一只脚下聚满了浓密的腾云,一只脚仍踏在地面上,而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星茉的一只手。

星茉的双脚在地面上有些不知所措地踩来踩去,有稀薄的云烟在她的脚旁缠绕。

第四十八章 争执

直到半夜,洛参一直盯着手中的小铜镜,未曾放下,也未曾有一丝困顿之感。铜镜的焦点一直都聚集在星茉的身上,未曾离开过。

似乎这面铜镜就是为了星茉定制的,用来看到了她,知晓她的一举一动。

洛参看着星茉不过几个时辰,在暮雨栴的教导下,已然能以毫无修为根基之身,招来如棉花丝绪一般薄薄的腾云于脚下。

洛参不禁皱眉,这暮雨栴既然有如此好的教导徒弟的本事,还不如在元清观广授于众人,岂不皆大欢喜。这般只给一人开小灶,实在是小气得很。

夜已深沉,暮雨栴的住处异常幽静,听得到露水滴落的声音。

“今日是你第一次用采纳利用这天地灵气,所谓修为,不过也就是如此。”暮雨栴携着星茉一起,从围着四株银杏的院子中回到了他的正堂。

星茉依旧不舍得自己一只脚下好不容易汇集起来的几层薄薄的云烟,一瘸一拐地跟着暮雨栴,很是欣喜地点了点头,“果然,所谓修为,就是将采纳入身体的灵气,由身体运用出。金仙这般教授,倒是让我醍醐灌顶,明了了许多。比看上一年的晦涩古籍还要有效呢!”

暮雨栴甩了袖袍,点燃了一片崖柏木片于桌上的小瓷炉底座,炉子里盛放的檀香香丸受热,缓缓散发出甜丝丝的檀香气味。

“夜深了,早日回去休息吧。明日晚课之后,继续来我处,修习腾云之术。”暮雨栴转身静静地看着依旧欣喜的星茉道。

“是,那金仙也早点休息,茉儿这就先退下了。”星茉说罢转身,便离开了暮雨栴住处。

暮雨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茉儿……茉儿。”

……

星茉离开了独立于老君峰后的暮雨栴所在的山峰,那座他亲手布下的用于连接老君峰的桥依然在。只是,若要离开老君峰,便又要走那座破木桥,令人讨厌的爱离别幻境。

想到此,她叹了口气,行至老君阁的正门前,阁内一片辉煌灯火通明却无一人。她身前就是断崖和木桥,可却有一人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扶着木桥深深嵌入石块中的桥桩,灿着一口白牙,笑眯眯地正看着她。

“洛参?你怎么在这?”星茉不可思议。

洛参好像终于解放了似的伸了个懒腰,“等你啊。”

“等我?你知道我会经过此处?”

洛参没有动,只歪着头,“是啊,不过你的那位金仙似乎有些太不够意思。这大半夜的,要么留你宿在他那里,要么就把你送回棠梨幽居,叫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的走山路,他倒是真放得下心。”

星茉自然从没想过要谁将自己送至棠梨幽居去,“你别胡说。他可是太清天金仙,我算得了哪根葱?要他护送?怕不是失心疯了。”

“哈哈……看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太清天的金仙……你算不得什么好葱,我也不是什么好蒜。我来送你回去,恰到好处。”说罢,他一把便拉过了星茉的胳膊,不等她再说什么,又一次将她横抱于怀中。

洛参一个箭步飞身而上,星茉在他怀中,侧脸过去便是一轮几乎唾手可得的明月。

“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知道我还会经过老君峰?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去走那破木桥?”

洛参低头看了她,便道:“因为你是茉儿啊。”

就仅仅因为你是茉儿,茉儿的一举一动,铜镜上都能看得到。洛参怎么会不知道,茉儿不愿意走爱别离幻境,洛参也当然知道茉儿会途径老君峰。

星茉心下暗道,这哪里算得了什么回答。“你不想说便罢了。”

洛参抱着她一直飞,飞过了老君峰和元清观大片的树丛,最终落在了女弟子的局所棠梨幽居,汀若和星茉的房子前。

“你看你还不信,真的就因为你是茉儿。”洛参边说着,边把星茉从怀中放下。

“这根本就不是个答案。”

洛参抚了抚额,“你就当是我与你心有灵犀吧。快快,回去睡觉。都什么时辰了,整日的不知好好休息。这金仙也真是的,什么时候教不行,偏偏喜欢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洛参催促着。

星茉经他这么一说,果然觉得疲惫困顿的很,便与他摆手,“嗯,你也回去吧。早些休息。”不再多言,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以免不把睡熟的汀若吵醒。

……

连续三日,星茉都会在晚课之后,前去暮雨栴的住处,他大半晚上都会全心全意,尽心尽力的教授她腾云之术。

三日之后,星茉果然能够轻而易举地随手便招来浓厚的云于脚下,平稳而快速地载着她穿梭于楠木高耸的树枝头上和月亮之下。

之后,星茉再从棠梨幽居前往老君峰已然不需要洛参的帮忙,便能和众人一样,驾云穿越断崖,稳稳落地于老君峰上。

巧的是这日,她的身后正跟着顾淑苓等人,也驾云半空。

断崖云海之上,顾疏苓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看着前面一个旧衣女子,驾云于她们身前,汀若也在她身侧驾云一起前往老君峰。

“疏苓,前头那人是谁?”顾疏苓身旁,一向和她交好的道姑静眉,斜着眼睛望着前方。

“哎呦……这层层云海倒是遮眼,不过看她身旁的应该是汀若,瞧她那个身量,该不会是夕星茉吧?”顾疏苓身后紧跟着她们的另一个道姑开口。

星茉这是才学会驾云没两天,平时也不常用,只有来去老君峰的时候会使用腾云之术,故而元清观内没有几人见过她驾云的样子。所以这时候突然在半空看到了她的身影,一时间也觉得陌生,不好判断。

顾淑苓冷哼,“飞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罢,也不等身旁几人阻拦。径自加速,嗖的一声便只留下一个白云形成的漩涡,飞身前去了。

她身旁几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也都加速追赶过去。

汀若和星茉并不知晓自己已经被别人当做了谈资和戏谑的对象。汀若只是羡慕又欣赏地道:“星茉,你飞的真的很好!又平又稳又快的。不过才三天,你就学会了腾云之术。搁别人最少也要三五个月吧,我从没见过有谁三天就能学得会腾云之术的。有金仙教导就是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星茉略笑了笑,摇了摇头,她可不是什么高徒,金仙固然好,却也算不得她的师父。这是她每日换着法子,绞尽脑汁钻研自创各种花果香茶,换来的。

用暮雨栴的话便是,这不过是互不相欠的等价交换。他不以术法为重,却以她亲手炮制的花果香茶为乐。她不以香茶为重,却极其看中暮雨栴传授的任何一点一滴的修炼之法。

分别从这二人的角度去看,倒也勉强算得上等价交换,谁也不欠谁的。

“呵!是吗?我倒是没听说金仙还收有什么徒弟?!”顾淑苓已然追上了汀若和星茉,听到了汀若刚才所言,讥笑道。

“哈哈哈,疏苓所言极是。我也未曾听说过,也没见过谁这么厚的脸皮,自顾自地敢攀扯上金仙,占了如此大的便宜,难道还想要以金仙弟子自称?招摇过市!”顾疏苓的几个好友也跟了上来。

说是好友,不过都是因为艳羡顾疏苓凡世之中是尚书千金的身份,仙界之内是莲仙姑重了多少辈的孙女的角色。大多带有攀附之意,真心并无几分。

星茉心内觉得好笑,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自己还未曾找顾疏苓算账,她倒是先来找不自在。

汀若见他们三四个人将她与星茉夹在中间,几个人越发向中间挤过来,汀若脚下的腾云被她们三个挤掉了大半,快要无落脚之处。

“你们怎么说话呢?谁厚脸皮?”汀若听她们讥笑之声,顿时恼羞成怒。

顾疏苓笑道,“又不是说你,你急什么?静眉,你刚刚说谁厚脸皮,不要脸呢?我没听清,你再说的大声点。”

一旁紧紧挨着汀若,想要将她的腾云挤碎的女子好似得了什么赏赐一般来了兴致,拔尖了嗓子,“我是说,夕星茉!夕星茉厚脸皮,不要脸!自命不凡,提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她这次声音很大,一路上她们前后的诸多驾云弟子皆听到了,起了一阵哄笑。

静眉自顾自笑的眉飞色舞,却突然下巴吃痛。低眼一瞧,却见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下巴。正是夕星茉。

星茉已经将快无腾云落脚之处的汀若拉到了自己身边,让她躲在了自己身后,一伸手便抓住了静眉的下巴。

“有本事,你就再说一遍。我要看看是你的话有力,还是我的手臂有力。”说着,她前臂用力,力道很大。她虽无法术修为,可偏偏身法上乘,武功很高,出手教训元清观一部分蠢材弟子还是不费力的。

而这静眉,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不过是修为低劣的低等弟子,平日里只顾的上巴结讨好顾疏苓,能从她那里得来些增益修为的小技巧和崔玄忠给顾疏苓用于突破修为用的丹药。

“啊?怎么不说了?你刚刚说谁厚脸皮,不要脸?你再说一遍,顾疏苓没有听清楚,我也没有听清楚。你若说的不对,我便捏碎你的下巴!”星茉水杏圆目怒目而视,静眉打了个激灵,连连朝着顾疏苓方向眨眼,请求支援。

顾疏苓冷哼,这夕星茉不过才学会了腾云,能是什么厉害角色,静眉这废物竟然怯懦至此。“夕星茉,你干什么?你不过才学会了腾云,你的那点修为于我们不过以卵击石,你还想捏碎静眉的下巴?那你倒是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诀快。”

说罢,顾疏苓抬起了一只手快速捏诀,手心中有灰色的小型旋风在急速旋转。

汀若见之,身下一抖,连忙双手拉住了星茉的一只臂膀,“星茉,顾疏苓手心里是运了两仪会气术。我们不是她的对手。”

静眉见顾疏苓未曾见死不救,心下安然,双手用力扒着星茉掐着自己下巴的手,有恃无恐地道:“我四……四索你!你扑要脸!你厚……啊!”

静眉口齿不清的‘厚脸皮’三个字还没说全,星茉便一甩手,丢了静眉的下巴,只听噼啪一声,静眉的下巴毫无支撑力道脱落了下来,下巴脱臼疼的静眉连连哭吼。

星茉冲着静眉冷眼道:“我早让你想清楚了,到底是谁不要脸?厚脸皮?”

顾疏苓大惊,“夕星茉!你好大的胆子!”

第四十九章 不省心

顾疏苓说罢,手心中小型的旋风跃跃欲试,旋转扭曲,似乎要从掌心幻化而出。

这两仪会气术是元清观的镇派坤系术法,一向由掌门观主单独传授,且两仪会气术对学习之人的资质和修为功底要求极高,传授之人所需消耗的心力极大。元清观中能满足学习条件的人本就不多,崔玄忠也只会择取一人传授,再多他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栽培。

两仪会气术法,施术者能利用周身环境之中较为突出的五行元素。于空中,可凝聚风雨雷电冰雪霜,于地上,可调动砖石土木金属,范围之广,可控度之强,鲜有术法可与之匹敌。

所以,掌握两仪会气术的登峰造极之人,单单只一手使出两仪会气就威力无穷。

顾疏苓不过是刚刚学会了如何使用两仪会气术,离登峰造极还差得远,但就这般粗浅入门级的威力已然不可小觑。如若等到她功法大成之日,只怕元清观中再无敌手。

汀若看到了顾疏苓掌心运用两仪会气生成的旋风扭曲旋转的剧烈,惊呼道:“星茉,我们快走!她要招来旋风了!我们的腾云抵不住这旋风的。”

汀若的话刚刚说完,星茉就感觉一阵邪风呼啸而来。顾疏苓身后不远处,三只高耸的灰黑旋风打着转呼呼地朝着她和汀若扑来。

顾疏苓嘴角一抬,想跟我来硬的,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个斤两。这不过是刚刚学会了腾云,就嚣张至此,若以后终日得金仙言传身教,可还了得?她三日便能学会腾云,谁知还有什么厉害的秘法会叫这夕星茉学了去,到时候可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五年后的会仙盛典,唯一的一个点化,直升为仙的机会,已经有沼清濯和崔皓清二人是为强进对手,可不能再多了一个夕星茉。

想到此,她手下越发用力,给旋转着的三只旋风又加了把力道,同时呼喊着自己的几个朋友快速撤离此处,“静眉!我们快走!”

静眉双手托着自己下垂的下巴,疼得直淌眼泪,恶狠狠地瞪了星茉一眼便随着顾疏苓一道转身离开。

此时星茉已经发觉了顾疏苓利用两仪会气招来的旋风,正向着她和汀若过来,若遇上这三股大风,她们脚下本就不怎么健壮的腾云必然被吹得四分五裂烟消云散,这么短的时间也难再招腾云,她和汀若非跌入崖底不可。落入崖底的东海海面还算是好,运气好不至于将自己拍死,若掉下去碰到个石头,那可是必死无疑。

想到此处,她紧紧地拉住了汀若的手,远远看着顾疏苓等三人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继续朝着老君峰而去。老君峰的钟声再次敲响,余音传的老远,预示着早课已开,已无其余弟子滞留于路上,怕是只有她和汀若二人还没到老君阁内。

星茉眼见这旋风已至,她只恨自己的腾云技术太低劣,速度不快,并不能躲闪的掉那些飞速而来的风。但再困难,她也不是束手就擒之人。

“汀若,抓紧了。我要从这两股旋风的缝隙中穿过去。”星茉眯着眼睛,尽力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平稳自己腾云的速度。

汀若有些担心,但还是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双手紧紧地抱着星茉的一只胳膊。她们二人小心翼翼地,转好了身形,目不斜视地望着已经擦至身侧的旋风,这两股旋风的中间,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星茉叫汀若贴着自己的后背,拿手捏住了衣摆,以免扬起的衣摆被卷入风中,那可就算前功尽弃了。

星茉感觉到双耳旁是振聋发聩的呼啸之声,气流颠簸,她使了极大的力道站稳了脚下所剩不大的腾云。艰难地从这缝隙中穿越而出。

她和汀若都松了口气,面前不过两三仗距离就是老君峰的悬崖,星茉脚下使力,腾云向前猛然跃进。却此时,她感觉身侧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汀若在她身后大呼,“你的头发!”

星茉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散乱开来,长发浮在空中,引动了另外一股旋风。星茉皱眉,暗道不妙,拉着汀若的那只手下使力,一甩臂膀,“你快走!”

汀若的胳膊紧紧盘着星茉的一只胳膊,她使尽全力,将她甩向了了对岸。力道巨大,汀若在空中飞起身,手下却没抓住星茉的手,生生被星茉甩上了老君峰,落地打了个滚。等她再爬起身,跑至崖边时,星茉的头发已全部都没进了旋风之中,而她仍在死死支撑。

汀若急的直淌眼泪,用尽力伸长了胳膊,大喊:“拉住我的手!星茉,快拉住我!”

星茉自然想要拉住她伸出崖边的一只手,可风力道之大,拽动着她的头皮疼痛欲裂。汀若见星茉始终够不到自己的胳膊,急的直拍崖边的石头,“你用刀!用刀割断头发!快,你身后的旋风转向朝你过来了!”

她哪里来的刀,就连那把洛参曾借给她的短剑,她在出了止境之后就已经还给了洛参,此时身上一把兵器也没有。

旋风已至,她终于无力再做支撑,整个人被瞬间吞噬入风眼之中。

汀若大惊失色,呼唤星茉名字,见越发没了音信,便强撑着爬起身,转而向老君阁内奔跑,“来人!来人救救星茉!”

她人还没到老君阁,就迎面撞上了从老君阁飞身而出的沼清濯,碰了个头晕眼花,沼清濯一把抓住了汀若的肩膀,皱眉道:“怎么回事?夕星茉呢?”

沼清濯身后,洛参也跟了出来,急切道:“她在哪?!”

汀若边哭着,边指了指身后的风,“她被卷入旋风了。”

话音刚落,汀若只见眼前红光一闪,洛参与沼清濯不约而同看向老君峰悬崖外呼呼旋转翻飞的三股旋风,旋风之外,腾身而起的红色衣袖灌满了风,直直立身于旋风之前,丝毫不为其所动。

汀若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有些欣喜地道:“金仙?”

暮雨栴在风前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这个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虽说脑子不笨,可为人处事上也太欠火候,这明显是有人使的两仪会气术,故意整她的。这下子吃了大亏,还不是要自己来摆平,又有的头疼了,他是最不愿意掺和到弟子们鸡毛蒜皮的计较当中了。搁在别人,他绝对是懒得管,可偏偏是夕星茉,自己又忍不住不出手。

想到此,他也没做犹豫,飞身一闪,遁入到面前的旋风之中。

他飞身于旋风之中,这等拙劣的两仪会气对他的定风咒而言,丝毫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他不可能被旋风的吸力吸走,随之一起旋转翻腾。

他飞身于旋风之内,自上而下寻找着夕星茉的身影。很快,在飞旋的碎石草木之中,他看到了星茉整个人上下左右地不停地打着转,风声过大,已然盖过了她的呼喊声。

他见她如此旋转,竟然忍不住笑了出声,却也没敢多做停留,便纵身于星茉身侧,一只手一下子便抓住了星茉在空中挥舞不停的一只小手。

星茉只觉得胳膊被外力牢牢抓住,身体随之一顿,终于摆脱了在旋风中随波逐流的感觉,至少不会像刚才一样上下左右来回翻转。她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昏黑。

暮雨栴旋转身体,将星茉拉至自己怀中,红色的袖摆将她的身体盖至大半,将她护在怀中,随着旋风旋转的方向,随之盘旋。他突然觉得很有趣,并不想这么快就从旋风中脱身。

星茉觉得后背温暖坚实,像是躺在了床榻上一样舒服,只是眩晕之感虽然减轻不少,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在风眼中转啊转的从未停歇。突然觉得胸腹翻滚,异常难受。

暮雨栴感觉到怀中星茉身体的抽动翻涌,皱了皱眉,用手臂支撑着的她的肩膀,让他离开自己一段距离。

果然,星茉胃中如同翻江倒海,实在是难受得紧,几次抽动,终于哇的一声……

所有的早饭,铺天盖地的从口中涌了出来。暮雨栴早已料到,在她吐的一塌糊涂的一瞬间,拉住她的一只手,猛然窜出了旋风,将她的呕吐物全留在了旋风之中。

暮雨栴摇头,冲着翻着白眼,头晕耳鸣略有些不省人事的星茉无奈道:“茉儿啊茉儿,你可真是不叫人省心。”

第五十章 藏风囊

暮雨栴携了星茉一道飞速闪身出了旋风,双双落在了老君峰山崖边上。

汀若见星茉出了旋风,忙跑到了她身侧,紧张地拉着星茉的手,“你怎么样?你的手上……”

星茉的手上有被旋风中碎石擦破的血痕,她也顾不上这点小伤口,只觉得头晕的厉害,胸腹之中翻江倒海的感觉自吐了一次之后稍稍缓解,可依旧难受的紧。

她几乎站不稳身体,摇摇晃晃地意识到了汀若在面前,咧着嘴笑着安慰道:“皮肉小伤,不在话下。”说罢,便只能有汀若搀扶着站稳。

暮雨栴抬了抬嘴角,“这观众弟子,调皮的过了度了。好好的老君峰,安稳的白云,这么美的景致,非要去招来旋风将这景致扰乱。”

他说罢,一只手捏了个简单的诀,站在崖边朝着崖外的旋风甩了下红色的袖袍,那三股强劲的旋风如泄了气一样,越转越小,最后倒化为三股凉风穿过山崖消散于无形。

洛参和沼清濯也同汀若一样,围在了星茉身边,洛参见她迷迷糊糊的,忍不住在她耳边噼里啪啦的拍手,见她还未有清醒的样子,甚至已经出手按在了她的人中位置,大拇指用力,指甲盖就深深地嵌入了人中的皮肉里。

星茉只觉得上嘴唇猛地一疼如同过了电一样,打了一个激灵。

沼清濯见她似乎好了很多,轻轻地吁了口气,温和笑道:“好了好了,清醒多了。”

“那必然,我洛参出手,没有治不好的癔症。”洛参一手掐腰,一手仍扣在星茉的人中上,得意洋洋地道。

暮雨栴转身,口气甚是严厉,“怎么?你们今日的早课都已参悟透彻了吗?竟有这种闲心在老君阁外嬉闹?”

汀若、洛参和沼清濯听他如此说,便正了正身姿,三人一起扶着半晕半醒的星茉拐回了老君阁内。老君阁中众人皆在背诵或参悟今日课业,也没几个人曾注意到老君阁外的动静。而此时顾疏苓的位置正巧面对着老君阁大门及过道,便看到夕星茉和汀若一道踏入了老君阁。

她本以为这次,汀若和夕星茉拙劣的腾云术怎么也躲不过她的三股旋风,就连她们摔至重伤或者直接摔死的理由她都已经想好了。当时悬崖上空除了汀若及星茉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而且,今日天朗气清,根本没有旋风可以供两仪会气术去凝集,若要在如此晴天凝集三股旋风,并非那么短的时间内可以完成的。这便是她最好的理由,只说自己并不知晓旋风从何而来,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招来三股旋风。

以她在崔玄忠心中的地位,怎么可能是一个汀若加一个夕星茉可以比拟的,崔玄忠一定会将此事不了了之的。所以她顾疏苓根本不怕弄出人命,这元清观中,最宝贵的人命就是掌握了两仪会气术的人命。

但是没曾想到,汀若和夕星茉竟然四肢健全,完好无损的又再次出现在了老君阁内,她的眉头渐渐拧在了一起,却也不敢发一言。

汀若扶着星茉坐在了自己身旁,用手轻轻拍着星茉的后背,“好些了吗?”

星茉有些无力的点了点头,“好多了,就是……就是,这有些疼。”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上嘴唇。

汀若看着她的脸,噗嗤笑出了声。星茉皱眉,“怎么了?你笑什么呢?”

洛参此时也自顾自挨着星茉坐下了,边笑眯眯地看着她,边从自己怀中掏出了那只小铜镜,“喏,你看看就知道了。”

星茉不解地接过铜镜,镜中之人依旧不是她,可却是清丽可爱,扎眼的是,这镜中之人的上嘴唇之上鼻尖之下的人中红肿一片,远远看着甚是滑稽,也难怪汀若会笑话她。

星茉撇了撇嘴,一把将铜镜塞回洛参怀里,“看这红肿的样子,这手法这力道,是出自你手吧。”

洛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情况危急啊,你知不知道人癔症的久了就会犯癔病,聪明变傻子,犯病时还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我这还不是为了救你,以免你癔症的久了得了癔病嘛,所以,所以就使了点力。”

星茉轻哼,只觉得红肿处皮肤又痛又痒,忍不住用手捂住,“那我倒真是要好好谢谢你喽?”

“唉,朋友吗,别那么客气。”

星茉见洛参总是那一副欠收拾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

暮雨栴携了檀香馥郁香甜直入老君阁,话语中是遮不住的威严,“元清观弟子,会两仪会气之术的出列!”

顾疏苓原本好不容易定下的心,随之一颤,她第一次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快速地瞟了不远处的静眉和寒柚,寒柚就是刚刚与她和静眉一起阻拦汀若的女弟子。

崔玄忠原本正翻看着手中众弟子昨天提交上来的课业,被暮雨栴的声音打断,不知所以的望着暮雨栴,他已经站在了老君阁中央的讲经台前。

顾疏苓见静眉与寒柚好似没事人一样低着头,只顾自己今日的课业,心内不免骂了句,废物。便快速朝着崔玄忠处看了过去,只见崔玄忠也看向了自己,轻轻冲着她点了点头。她才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一样,轻呼了口气,缓缓起身。

暮雨栴环顾四周,只有顾疏苓一人站起身,想来也不错,崔玄忠这近十年间能培养的出一个熟用两仪会气术的弟子就算得上尽职尽责了,再多怕他也没那个精力。

暮雨栴转向顾疏苓的方向,“你过来。”

顾疏苓唯唯诺诺地穿过人群,走至了讲经台前,老君阁内的众弟子都被这突然而不寻常的插曲打断了课业进修,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顾疏苓的身上。

“看来,你就是元清观最得崔仙尊看中的弟子了,他没有选择将两仪会气术传授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崔皓清,而是传授给了你,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暮雨栴淡淡地道。

崔玄忠皱眉,的确,他曾想要将两仪会气术传给资质和修为更为出色的崔皓清,但崔皓清却拒绝了。她的理由是,她不会甘心于接管元清观,也不喜欢坤系术法,就请崔玄忠不要利用两仪会气术来束缚她。

崔玄忠最终妥协,才选择了顾疏苓,这个女弟子来修习地仙始祖的绝学坤系术法,两仪会气术。也只有女子,才能不辜负两仪会气术,将它的能量发挥到最大。

顾疏苓未敢不答暮雨栴的话,点头道:“催师尊是传授了弟子两仪会气术,不过弟子修为浅薄,两仪会气也不过刚刚入门,未成气候。”言外之意无非是,自己功力不深,想要脱去残害星茉的嫌疑。

暮雨栴冷冷地道,“你是不是想说,今日天气晴好,以你的修为及两仪会气术的粗浅运用,根本招不来三股劲头凶猛的旋风?”

顾疏苓心下震惊,暮雨栴好像看透了她一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金仙明鉴,的确如金仙所言,弟子实力不济,并不知晓金仙所言的旋风是何啊?”

星茉在不远处暗暗咬牙,心内骂道,好不要脸。汀若见顾疏苓扯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的,顿时就来了气,猛地站起身,手指着不远处的顾淑苓道:“你还真是好意思,自己亲手招来的旋风想要吹散我和星茉的腾云,让我们摔落悬崖。不过才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你就忘了?那我倒要佩服你这般差的记性,比傻子还不如,倒是能学得会两仪会气术,真是天下奇闻!”

洛参听汀若所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顾疏苓老远听着却一副委屈柔弱的样子,有泪花在双眼中打转,“汀若,我和你素无瓜葛,为何要这么污蔑我?”

汀若见顾疏苓装作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就准备再次出言讽刺,却被星茉拉住了胳膊,“你且坐下来吧,无凭无据的,任我们怎么说,她都有的是法子推脱,且看金仙如何处理吧。”

汀若见她如此,只能不忿地坐回了自己的蒲团上。

暮雨栴冷冷看了看顾疏苓,又看向了崔玄忠,“崔仙尊,昨日晚间,藏风谷里有人在练习两仪会气术,同时也在兼顾练习高阶术法,捕风捉影。这捕风术专门用来捕捉天地间各种狂风于藏风囊中的,若说她的两仪会气术招不来如此三股旋风,可若打开已然捕了旋风的藏风囊,只用两仪会气术驱动旋风,倒不会丝毫费力吧。”

顾疏苓听暮雨栴所言,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如同一个透明人一样,任她做再多的掩饰,也是于事无补,不觉冷汗浸透了衣领。

崔玄忠看了看顾疏苓的样子,就已经明白了,对着暮雨栴欠身道:“昨日晚间,想必……想必是疏苓在藏风谷练习两仪会气术,毕竟五方山的藏风谷,人迹罕至,极其适合练习威力大的术法。”

“那,把藏风囊交出来吧。”暮雨栴冷眼看向顾疏苓,抬起了手,只等着她交出藏风囊。就好像认定了旋风是她驱动的,陷害星茉与汀若之事已不容她辩驳。

顾疏苓低着头看向崔玄忠,崔玄忠也只是使了个眼色,叫她照做。顾疏苓很不舍,很踟蹰地摸出了藏在腰带下的一个小小的纯黑锦缎小荷包,轻轻放在了暮雨栴伸开的手掌上。

这可是她求了许久,从崔玄忠那里得来的宝贝,可收风锁风,四处布风,相传这藏风囊是布风仙子用旧了替换下来的,崔玄忠不知通过何种途径得了来。

暮雨栴接收藏风囊,“哦?这不就是……布风仙子凌可然的旧袋子。原来一直都是留在这元清观中了啊。此乃天界之物,还是物归原主吧。”说罢,就将藏风囊搁入袖袍之内,看的崔玄忠是心疼不已。

“你既然有藏风囊,那三只旋风,你可就脱不了干系了。元清观一向讲求同门相惜,若汀若与夕星茉皆因此而毙命,不论谁对谁错,这种结果和所付出的代价都不是元清观里该出现的!崔仙尊,你平日里是不是也太惯着自己的爱徒了?”

崔玄忠俯身轻拜,“是老朽的疏漏,不该轻易将藏风囊私自保留,对弟子管教不善,还要劳烦金仙出面来平复弟子们的争执。”

星茉和汀若看顾疏苓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是为难尴尬,二人相视而笑。

暮雨栴突然道:“今日之事,我不愿意深究。可如果以后再有同门相残的事情出现,我绝不会手下留情。顾疏苓,嫌疑重大,我看你多是太过有闲情雅致,不如,往后一个月内,元清观的扫撒卫生,饭食碗筷都由你来负责吧,亲自负责。”他特意强调了‘亲自’二字,同时瞥了一眼身侧的崔玄忠。

崔玄忠很机警地察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眼神,不由心下发冷。他一时不知道暮雨栴这番同门相残的警告,到底是说给他还是说给顾疏苓听的。

顾疏苓皱眉,刚想开口辩解什么,崔玄忠就立刻道:“疏苓,这是莫大的宽容了!金仙是叫你好生修身养性,还不谢过。”

暮雨栴摆手,“谢倒不必,我只是要你尝尝平常人最平常最简单最不算苦的劳动,不要因为脱离世俗久了,就不知道为人最基本的淳朴。”说罢,他也没去管顾疏苓,转身冲着星茉的方向道:“夕星茉,你也一样!一个月内,抄写太上感应篇五百遍!每日抄完,交到我这。”

星茉哑言,自己身为受害者,为什么也要受到处罚,这金仙到底拎不拎的清到底谁对谁错?

第五十一章 绝品天茶

星茉这几日一得空就会按照暮雨栴的训诫,抄写太上感应篇。虽然暮雨栴对她还算亲后,但他毕竟是太清天金仙同时也是元清观监院,她并不会仗着自己相较于元清观其他人与他更为亲后而不听从他的训诫。所以今晚晚课之后,她依然抱着今日抄写的太上感应篇,厚厚的一打纸绕到了老君阁后,老君峰的山崖边,准备前往暮雨栴的居所。

“咦?难道我走错了地方?”她停下来,站在山崖边向四周望了望,“没错啊,方位还是那个方位,桥呢?”

原来那座由暮雨栴平手施法搭建而成的那座以供星茉来往于他所居山崖的桥,已经消失了。

“一定是他收回去的。留着不好吗?非要将自己与世隔绝起来,做起事来,果然是和他那冷寂孤傲的样子一般不二。”她略有些不满,可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已经教会了自己腾云之术,自己总不能再死乞白赖的让他保留下那座桥。

只得抱紧了怀里得纸,慢慢施法,有腾云缓慢凝聚于脚下,她驾着云缓缓地落在了对面山崖,径直走至山林中暮雨栴的居处。穿过落满了金色银杏叶的院子,缓缓地推开了半掩着的正堂大门。

入门便是檀香扑面,暮雨栴就坐在他的书桌之后,他身后的大窗大开着,夜晚清凉的轻风携了许多细小的白色花朵,吹入室内,不少都撒在了他的桌案上。

暮雨栴没有抬头,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一本折子,他已经知道星茉到了,“来了?今夜有细风,倒是合适的很。”

星茉不是很理解他在说什么,她抱着厚厚的一摞手抄太上感应篇,放在了他的书桌上,同时发现了他的桌上放着一只以前从未见过的红漆食盒。

“什么合适的很?”

暮雨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星茉很快速地瞟了一眼那折子,书写的密密麻麻,多有“太清天”这三个字眼,而他手边还有不少这样子的折子。

“今夜的风不大不小,正适合你来学习御风之术。”暮雨栴笑道,他的笑容很好看,她觉得任何人都无法抵挡得住他这样的笑容,心里也会随之一起笑起来。

星茉有些受宠若惊,“御风?便是能飞身于天际,速度极快,来去瞬间的那种移动之法?”

暮雨栴点了点头,“是。御风者,便是有能力驾驭清风,遨游于天际。落叶随风而动,却不可逆风而行。但御风者不仅仅是随风而动,而是自由于空,自由于风中。御风之术精益者,可来去天地于瞬息之间。”

星茉点头,却有些担心,“可我这样浅薄的修为,能修习得了御风之术吗?”要知道就连顾疏苓也不过刚刚才掌握御风没多久,可见御风并不是像腾云一般的低阶移动之术。所以她会有这样的担心。

暮雨栴抬了抬嘴角,“你是不够自信?还是不够相信我?”

星茉随之堆笑道,“我怎么可能不相信金仙。只是我之所以能在三天学会腾云,一则是因为腾云本是低阶术法,二则有金仙给我量身定制的修为猛进之法。可这御风并不是低阶法术,而修为猛进之法只针对毫无修为之人才会有用,我此时已不是毫无修为之人。就我这么点粗浅的修为,怕是不够用呢。”

暮雨栴点头笑道,“你年纪不大,考虑东西倒是周全。的确如你所言,御风并不是低阶移动术法。反而是一种高级的移动术,也是诸仙最为常用的术法之一。你也不必担心自己修为低浅学不来御风,我决定十日,传授于你御风之术。”

星茉听他此言,必然是难掩兴奋之情,“十日!十日我便也能脱去腾云,直接飞身畅游于天地了?”

暮雨栴点头,一边拿起了她今日提交给他的一摞厚厚的手抄太上感应篇。“虽然说元清观中也找不来第二个有你这般好筋骨,能承受的住我所传授的修为猛进之法的人。可我一样可以选择什么也不教给你,况且你还是这么一个不算安分的弟子。咱们可是有来有往的,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准备一种新的花果香茶?才不算白占了我的便宜?”

星茉连连点头,心里却有些无奈,这金仙总是好话说一半。她明白暮雨栴说她不安分指的是和顾疏苓之间发生的事情。

“这个没错。我真是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能得金仙亲自指点,元清观里可有不少人都眼红的紧呢,其中就有顾疏苓吧,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条件,我应该紧紧把握住才是,怎么敢白占了金仙的便宜。我这就去准备炮制新的花果香茶。”说罢,它便心满意足地转身向着茶桌而去,准备看看今天都有什么好的材料。

暮雨栴听出了她话里若有若无地为自己的无辜辩解,他只是笑笑,也没多理会。反而一张张翻看着星茉的手抄文,字迹粗糙墨汁四溅,果然是字如其人,一点也不够精细。

看星茉平时里对于修习修为虽然说还算有追求,可并不像元清观内一些弟子一样十分精心于此。他不免想到了那个看问题,千秋弘坤为什么要把她送来元清观?

凡是拜入元清观之人,都是想要获得修为之人。那她只是为了获得修为吗?或者追求的更高,不仅仅获得修为同时还想要升仙?亦或是,她所言不假,她与千秋弘坤为好友,千秋弘坤帮她找到五方山元清观,能够得偿所愿成为元清观弟子?

不对。千秋弘坤一向孤傲,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和一个凡世再普通不过的丫头片子成为好友?还不顾及身份地亲自将她送至元清观,强压崔玄忠收其为徒,这不是他一向的作风。除非她在说谎。

那么,夕星茉一定就是听从了千秋弘坤的安排才来的元清观。千秋弘坤,为什么要这么一个凡人来获取修为?或者说,要这么一个凡人去登仙途?

暮雨栴正拿着星茉的手抄稿出神,突然发现星茉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好香,好好闻!”

星茉刚转身要去茶桌上搜罗些奇花异果来炮制新茶,越发闻到了十分沁人肺腑的花果清香,她确定不是从这个茶桌上的材料里飘出来的。转而寻着香气的源头过去,原来是在暮雨栴的书桌上。

暮雨栴一直在看折子,故而没有注意到有什么香气,此时听她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异香清甜,很是好闻。便想起来了自己桌子上的这个食盒。

这些折子和食盒是柳印今日拿来的,是汇报太清天自己地上仙域中事务的折子,但他每层注意这个红漆食盒,此时已然注意到异香是从红漆食盒里飘出来的。

“似乎是食盒里的味道。”暮雨栴没多大兴趣地道。

星茉有些好奇,“我能打开看看吗?”

暮雨栴轻笑,“打开吧。”

星茉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慢慢拿起了食盒的盖子。花果浓郁的酸甜随着水汽扑面而来,溢满了整个屋子。这食盒分上下两层,最上面一层放着一盅青瓷茶碗,下面一层放着一个烧了碳火的小铜炉,用于给上层加热保温。

星茉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茶盅的盖子,酸甜香气弥漫直冲她的胸肺。只见茶盅里是清亮橙红的液体,不见一丝杂质的花果香茶。

星茉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完全看不出这是用什么奇花异果炮制出的,一点杂质也没有留下,想必是废了很大的功夫。”

暮雨栴同样也看到了这杯茶清亮的颜色,点了点头,因为这是柳印专门为他制作的香茶。他的任何一点一滴的喜好,柳印都会及时得知,并且全心全意用尽心思去投其所好。

所以这杯柳印专门制作给他的花果茶,必然是竭尽了太清天甚至地上仙域的名贵独特,味道极美的花果,以凡间难以实现的方法精心炮制而成。所以才会有如此异香,如此令人震惊的味道。

可是他却并不喜欢柳印这样竭心尽力,关注他任何的一点无足轻重的小心思小情趣。柳印这样做,必然使他很感动,同时也会让他觉得有难以承受之重。

因为他没有这样的心思,以同样竭心尽力的态度去回馈柳印,他承受不起她一次次对于自己看似无私的付出,因为他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付出是真正的不求回报。他给不了柳印什么她想要的回报。

暮雨栴思虑如此,缓缓道:“这是柳印连同太清天上的折子一起送来的,我常年待在太清天,这样的香茶不算罕见。反而对于凡间来说,确实不可得之物,你便喝了吧。”

星茉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这不大合适吧。毕竟是柳印上仙亲手为你制作的,我喝了算怎么回事啊。”

暮雨栴依旧翻看着她的手抄稿,“呵……怎么你现在也这么口是心非了?不喝,那我可就喝了。”说着,伸手作势就要去拿食盒里的茶盅。

星茉有些着急地一把握住了暮雨栴的手臂,笑眯眯道:“是,是我口是心非。这么好的东西,我当然想要品尝一下。看看都有些什么花果,也好能为金仙复制出一样味道的啊。”

暮雨栴收回了手,笑出了声,没再理会她。

星茉如获至宝一般,双手捧着茶盅,慢慢品了一口,只一口便口齿生香,肺腑充斥着清香酸甜,甚至感觉心情都更加愉悦了。

一口过后便停不下来,一口接着一口,直至喝了个干净。她觉得身体四肢都充满精力,香气萦绕于身,如坠仙境。

品味了半晌才道,“果然不是凡品,是绝品!有桃子的清甜,薄荷的清凉,桔子的酸甜,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花果味道。层次分明,又时而揉杂在一起。”

暮雨栴轻笑,当然会有许多说不清的花果味道,这茶的材料绝非凡世轻而易见的材料。就连其中的桃子味儿,怕也是太清天蒻霞山桃林里的蟠桃,而那些奇特的果香,十有八九就是地上五庄观里的人参果。

星茉心内暗道,金仙又如此好茶吃,还平白无故叫自己来给他制作什么花果香茶,不过都是粗糙俗物,心内有些不忿。

暮雨栴见星茉心满意足,便道,“你将我的绝品果茶喝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重新给我做一壶好茶?”

星茉撇了撇嘴,“是。我就不信了,难不成只有太清天才有这样异香美味的果茶,凡世里就做不出来了?”说罢,便转身朝着茶桌过去搜罗材料。

……

“疏苓!你慢点,这样会伤到手的!”寒柚有些焦急地站在顾疏苓身旁。

顾疏苓因为暮雨栴的训诫,一个月内亲自负责元清观的洒扫事务,而洒扫自然包括清洗元清观诸人饭后的碗筷。

顾疏苓此时正站在厨房的大水桶前,一个个清洗着油腻污秽的饭碗。她何时做过如此粗鄙肮脏的活,自小养尊处优于凡届官宦之家,此时做这样的事,再好的教养也无法忍受。故而她急躁而不甘心地快速地洗刷着一个个瓷碗,将油腻肮脏的洗澡水溅的到处都是。

“慢点?!慢点怎么能快速将这些恶心人的东西清洗完?!我一时一刻我不想在这待下去!”说着,污水由于她手下猛力的作用,溅到了寒柚的裙摆上。

寒柚见她如此,知道她内心气急,也顾不得暮雨栴说的话,挽起了袖子,很是嫌恶地两手探入满是油花残羹的污水中,帮她一起刷碗。

顾疏苓见她如此,心内好受了些,放缓了语气,“怎么只有你自己过来了?静眉呢?她去哪了?”

第五十二章 隐患

寒柚听顾疏苓如此问道,有些支支吾吾,“她……我……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了。”

顾疏苓何等聪明之人,见寒柚这个样子心内已明了,“往日里,静眉可是比你要殷勤得多,她今天是有什么事?”

寒柚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洗着一只油腻腻的碗,生怕污水溅到自己身上。躲闪着顾疏苓追问的眼神。

“她好像是有什么事吧。”

“这么说,你是知道了的?什么事?”顾疏苓索性停下了手里的活。

寒柚见推脱不过,想到静眉让她不要和顾疏苓提起这件事,但她性格比较懦弱,一向不敢和顾疏苓还有静眉顶嘴。只诺诺地道:“疏苓……不如,还是你直接去问她吧?”

顾疏苓啪地一声,把手中的碗扔进了都是油花儿的洗碗水中,污水溅起老高,全都泼在了对面寒柚的脸上。惊的她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十分嫌弃地用袖子擦着脸。

她知道顾疏苓现在心情正差,不得已道:“她好像是和一个男弟子见面去了。”

顾疏苓皱眉,不无鄙夷地轻笑,“这半夜三更的,她还真是好雅兴啊。那男弟子是谁?”

寒柚好容易擦干净了脸上的污水,“好像是新入观的一个,叫什么……赵有贵的。”

顾疏苓若有所思,“呵……我当是什么翩翩公子,原来是那个三角眼。她怎么和赵有贵搅和在了一起?”

寒柚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这赵有贵总是写了书信递给静眉,这不,起初就算静眉不喜,但架不住赵有贵一而再再而三的甜言蜜语。便同意了今晚的赴约。”

顾疏苓冷哼,“没出息的东西!我们不必管她。”说罢,便招呼寒柚和她一起,继续刷碗。

……

很快,十天过去,星茉依旧每日前往暮雨栴居所处,果然如暮雨栴所言。她已经能够御风而起,散去腾云,飞身于天。

这天一早,天空有些阴沉,汀若和星茉,以及诸多弟子一起,来到了山崖边,要驾云前往对面的老君峰修习今日的早课。

汀若拉住了星茉的手,“今天你就别用腾云术了,用你新学到手的御风。让他们都看看你的本事,还有谁能轻看你。”

汀若所言的轻看,自然是指她原本只是依托于千秋弘坤的面子强行拜入元清观之人,并不像其他弟子一样,在拜入元清观的时候就有不俗的修为底子,而他却没有丝毫修为。

星茉抬了抬嘴角,笑道,“我就知道,你今天非要我御风于人前不可。”

“那是当然,你有这样的本事,有这样的能耐,为何要藏着掖着,岂不知天下间多是欺软怕硬之徒,这元清观里也是一样。他们这些人,都是在元清观中修习了几年才掌握得了御风之术,你却只用了短短十日。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何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总是拿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汀若所言是不假,这元清观里多是极其看重修为之人,他们的生活里似乎除了修为之外便无其他。所以他们看待他人,几乎是以修为高低为评判标准。你修为高,便受人敬仰,修为低,就活该低人一等。

而汀若,她修为精进的速度远远低于寻常人,修为不济,所以时常受人白眼,心内早已看不惯这里的许多人。

星茉深知她心中所想,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不仅仅不能让旁人把我看低,也不能把我夕星茉的朋友看低。”

说罢,她左手掐诀,横在胸前,右手拉住了汀若的一直胳膊。汀若只觉得身体四周细风汇聚,旋转周身。

很快,星茉便已然立于空中,包括汀若因为被星茉紧紧拉着靠近身旁,星茉御风的气流也将她随之拖起于半空。

他们二人旋转着飞升于悬崖之上,快速划过了周边腾云正在前往老君峰的诸多弟子。

赵有富也驾云的弟子之中,“刚刚是不是有两个人御风而行?”他转脸问身边的赵有贵。

可赵有贵正自出神,眼神飘忽,心不在焉,并没有回答他。

“可不是嘛。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反而是离他不远的洛参,嘴巴里叼着一根牙签,好像是刚吃过早饭的样子,悠哉悠哉地驾云而行。

赵有富看了看赵有贵,还是那副样子,也没多想,皱眉道,“什么刮目相看?那御风的是谁?御风之术,没有个把年头学不来吧。”

洛参呵呵一笑,不无鄙夷,“那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如今这金仙得道之前,听说只在元清观里修习了两年,便飞升为太清天金仙果位。给你两年时间,你能吗?”

赵有贵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招了洛参的不待见,“我?开什么玩笑,这天地开辟到如今,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唯有他金仙一个人。不要说我,你,他,这元清观里,哪怕是再过个万八千年的,也不会有!”

洛参摇头,“喏喏喏……你没有这个自信,不代表别人就办不到啊,所以我说你是孤陋寡闻。没见人家夕星茉只用了三天就从毫无修为掌握了腾云之术,又只用了十天,就又掌握了御风之术。可真没准,她就是下一个暮雨栴,这可不好说啊。”

洛参的话说是有些酸的,他当然会心里发酸。茉儿终日里只知道念叨这个金仙暮雨栴,每日夜里都要和暮雨栴腻在一起几个时辰,而他每个晚上都会用小铜镜去看茉儿在暮雨栴处做些什么,他们两个越是亲密,关系越是融洽,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而且最近这些时日,他连见上茉儿一面都觉得不容易。

赵有富这才转了转眼珠,“原来你说那个御风的人是夕星茉啊。哈哈哈……这也难怪,毕竟人家有金仙亲自教导,别说十日,就是十个时辰掌握了御风术,我也信,我也甘心。

不过……这夕星茉不是一向和你交好吗?怎么现在见了你倒连声招呼也不打了?哦……我懂了,人家有金仙照拂,有那么一尊大神整天在身旁,还不是要想着办法笼络百般讨好,哪里还有心思顾虑的到你这无名之辈。”

这话说的,倒真把洛参给激怒了,这些话实打实地击在了他的心上,因为赵有富说的很对,包括洛参也是这么想的。可他洛参过了这千把年,怎么也不可能让赵有富这么一个才在这世上活了十几年的俗人给自己脸色。

“呵……我洛参,再无名。可在北海之中,谁听此二字不是瑟缩如鼠。椒凌算不算是有名之辈?最终不过是我腹中餐。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洛参吐了自己口中的牙签,冷冷地望着赵有富。

赵有富不禁打了个冷颤,是啊,这洛参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一点架子倒是没有,他竟然一时忘了洛参是屠龙之人。此时叫他如此质问,竟然哑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就算是有话也不敢说出口。

洛参见他怔住,眉眼冷冷地瞥了赵有富一眼变转腾云为御风,嗖的一下飞身向前直入老君阁中。

他很少有像刚才那样失态,竟然与一个蠢物发生口舌之争,实在有些自降身份。他静静打坐于自己的蒲团上,心内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可他确实是不得已,因为这所有令他感到烦躁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夕星茉。

此时,顾疏苓和寒柚打扫过了老君峰的前前后后,也一起朝着阁内走着。而许久未见的静眉正站在老君阁门口,像是专门在等着他们两个。

顾疏苓冷哼,“你不进屋,站在这干什么?”

静眉笑着道,“最近有些事情,没有及时帮你一起洒扫。特在此向疏苓姐姐赔个不是。”

顾疏苓冷眼瞟了她一眼,甚是不屑,“我看你给我赔不是是假,为了那些东西才是真。”

静眉没有回答,只陪着笑跟着顾疏苓和寒柚一起进了阁内。

赵有富赵有贵也紧跟着他们三个身后,赵有贵老远就瞧见静眉,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抬了手想要给静眉打招呼。却看到静眉只看了自己一眼,便自顾自与顾疏苓讲话,并假装不认识自己一般,心下有些讪讪。

赵有富瞧见了,便道:“我说你怎么总是心不在焉,半夜里时常不见了人影,原来是有相好的了?也不告诉我?”

赵有贵嘿嘿一笑,“哥,这不是才有些苗头嘛。”

他二人一路扯些有的没的,大多不堪入耳,到了自己位置也就安静了下来。

此时元清观诸多弟子已经知晓了夕星茉已掌握了御风之术,不免有些抱怨。

“这夕星茉才跟金仙几日,就接连学会了腾云和御风,那还要我们整日在这里修习课业干什么?不如让金仙来讲经台给我们众人授课,大家也不必如此困苦地学习修为增进之法了!我们不比那夕星茉的底子好吗?”

一人这般道,其他众人也都纷纷响应,一时间阁内嘈杂声四起,没几个人还愿意老老实实地研习古籍与术法。

顾疏苓皱眉,问向身旁的静眉与寒柚,“他们说的可是真的?夕星茉已经掌握了御风?”

静眉点头,她比顾疏苓和寒柚进阁早,亲眼看见了星茉御风而行,“不错。我亲眼所见。”

顾疏苓一时无言,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道:“这群蠢货,如果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筋骨,便也能依照金仙的修为增进之法,快速获取修为。只是就凭他们的条件,依照这样的方法在十日之内补进大量修为,必然经脉寸断。

这夕星茉却一定是用了金仙教给她的修为猛进之法,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学得了御风。只是……她到底是什么人?我知道她筋骨强健,却怎么也想象不到,竟然会这般强健!”

顾疏苓沉默,夕星茉竟然有这样的资质,再加上暮雨栴的*,照这个势头下去,五年之后的元清观难说不是她夕星茉的天下,会仙盛典上那唯一的升仙机会,难道要拱手于她?

不行……绝对不行!顾疏苓想到此处,不禁摸了摸系在腰间的彩绣锦缎香囊。

第五十三章 彼岸曾言

阁内人声鼎沸,一改往日安静的气氛。汀若皱着眉坐在星茉身旁,“他们在吵吵什么?金仙只是监院,教授弟子这种事,是元清观主该做的,这些人讲不讲道理。”

星茉身后的寇明拍了拍大腿,摇头道:“在利益面前,有几个是讲道理的?星茉现在修为进阶迅猛,众人只道是受了金仙指点才会有如此神效,却不去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筋骨底子去承受。”

汀若转过身,“你这话说的极对。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明白人讲话。”

寇明见转身向自己的是一个圆脸的少女,长相乖巧甚是可爱,也冲着她嘿嘿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

暮雨栴和崔玄忠一起跨门而入,顿时阁内鸦雀无声。

暮雨栴面带着常有的微笑,缓步至讲经台前。崔玄忠也未敢先一步上台,只是挥袖,围绕着讲经台八面空气墙拔地而起,金字流动。

“诸位弟子,早课时间已到,抓紧修习!时至今日,你们还有五年时间,赢得会仙盛典的点化之恩,绝非易事。

况且,两年后,凡元清观准备参与会仙盛典的弟子,按旧例,全部出山云游。届时,你们有三年云游之期,以斩妖除魔的数量或成就的大小,作为会仙盛典的预加分项。所以,各位……事成与不成,多靠自己的勤勉。”

兄弟子听崔玄忠所言,也多少平复了下心情,他们的时间的确不多了,能在元清观中老老实实修习的时间也只剩下两年而已。

而两年后,凡是报名参加三十年一次的会仙盛典的人,都要出山云游三年。而且这同样是旧例,一样也是三十年一次。

只是在坐众人似乎都有愤愤然,读书之声寥寥。暮雨栴当然知晓是何种原因,他的长眉缓缓扬起,扫视了下座众人。

“料想诸位弟子,一定有疑惑。疑惑修仙之途,到底有没有捷径可走。”暮雨栴一句话毕,众人都抬头看着他,因为他说的很对,这正是他们心中的疑惑。

暮雨栴环顾众人,接着道:“如果没有捷径,那我暮雨栴何德何能,只用两年便飞升为仙,如今……你们眼前的夕星茉,她又是何德何能只用了十日便掌握御风。所以你们会想,这条仙途一定有捷径,而且我,一定是知道这条捷径的那个人。

如果有捷径,那为什么,暮雨栴不将这捷径公布于众?就算是只公布于元清观中,不也可以快速提升元清观的整体水平,也算是壮大了天界势力。”

众人都静静地听着暮雨栴的话,想从中汲取到任何一点一滴有用的信息。

暮雨栴在讲经台前缓缓踱步,“那么,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们。修仙之途,有捷径。”

此话一毕,人群如同开了锅一样,有兴奋有激动有愤怒的,此起彼伏声沸腾。

星茉身后的寇明寇岸不可置信地相互对视一眼,寇明首先说道:“第一次听说修仙有捷径可走。若真如金仙所言,他知晓捷径,那我们可真是拜对了元清观。”

不远处的洛参听到了寇明的话,见这元清观众弟子也不过是眼界粗浅之辈,心内不屑就这样的水准,也能入得了太清天的眼,也就是太极观毁于一旦,不然哪里轮的上元清观。看来太清天现如今是真的没什么可指望的后备了。却依旧以手支着脑袋,“我说寇明,别太当真,你没瞧见这金仙的话还没说完呢。”

寇明寇岸一齐看向洛参,寇明语塞,他们都知道洛参是什么样的人,嘴下从来不饶人,可他的的确确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寇明被他这么一噎,也不放在心上。

果然如洛参所言,暮雨栴见众人议论之声渐渐小了,“捷径就是,能以平常人所不能的速度,快速获取修为,并炼化为自身所用。而这样的修为猛进之法,要一个条件。那条件就是,采用此法之人要具备堪比钢铁的筋骨。我曾在你们众人面前,在这老君阁中说过,夕星茉筋骨不凡。现在这个捷径我已公布于众,诸位弟子如果有谁觉得自己也是筋骨不凡者,但可随时来找我。

如果能生生受得住我一掌而不骨碎者,我就根据其身体情况,定制其修为猛进之法。这样,在座的诸位,可还有疑议?”

暮雨栴说完这一席话,环顾了在座众人,原本还有些兴奋的激动的也大都悻悻然,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暮雨栴所言的那一副好根骨,更没有那个胆量去接金仙的一掌。

暮雨栴见大家似乎终于平复了心境,才道:“看来大家都没什么疑议了,那便就这么说好了。刚刚崔仙尊也讲过,留给元清观众人安安稳稳地在元清观修习的时间不多了,众弟子就抓紧时间学习今天的课业吧。”

他说罢,径自转身,发丝悠扬而动,远远地他的那双暗琥珀的双眸点在了星茉的脸上,一闪而过。在经过崔玄忠身旁的时候,问道:“这几日怎么没见莲仙姑?”

崔玄忠略俯身道,“噢,她跟我请了假了,回家去了,似乎是家里有什么事。”

暮雨栴点了点头,“莲仙姑的洞府离此不近吧,我记得是在秦岭一带。”

崔玄忠回答:“是,所以我就多放了她几天的假。”

暮雨栴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未在意,仍旧径直前往自己在老君阁尽头处的茶桌旁,坐下就从袖中拿出了几本折子,一本本翻看着,也没其他的话。

……

晚课之后,清风微凉,沼清濯跟随着一向寡言的崔皓清出了老君阁。

“师姐!”他在她身后叫住了崔皓清。

崔皓清一袭白色纱裙,简单的发髻轻挽两耳之侧,全身上下都透着少女的清丽可爱,可偏偏那双黑亮的眼睛,冷寂幽然,丝毫没有少女的活泼,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了?轻濯。”

沼清濯轻轻吁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师姐……你是不是又要离开元清观?”

崔皓清看着沼清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自从我记事后,你就会经常不在观中,几个月也难看到你。你是不是又忘记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沼清濯说罢,双手从身后探出,一只薄绸的红色锦袋被他捧在手中。

崔皓清难得一见的一笑,“我是又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辰。这是……你为我准备的礼物吗?”

沼清濯点头,“你从没记得住过自己的生辰,师姐你自己不在意的久了,所有的人都不会在意,包括催师尊在内也就不在意了。可我,永远都不会不在意,今天是你的生辰。”

崔皓清淡淡地看了沼清濯一眼,接过了沼清濯地给她的红色锦袋,入手很轻。

“轻濯,生辰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看重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很感动,每年你都记得,都会为我亲手准备礼物。可……”

崔皓清的话还未讲完,沼清濯就打断她道,“可是你今天还要出山,还要去云游四海。我知道我不能去阻止你,毕竟这是你的喜好,你喜欢那种自由的感觉,甚至连催师尊传授两仪会气术也拒绝,就因为学了两仪会气,便意味着未来可能要承担起元清观观主之职。在别人眼里莫大的恩遇,在你这里,就是牢笼。可我只想多让你在我身旁一些时间,能陪着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崔皓清看着沼清濯越发清隽的眉目,一时间有些恍惚,半晌轻笑,“还是轻濯最了解我。那轻濯你就应该知道,今年你已经十六岁了。对于一个男子而言,十六岁意味着成家立业,意味着成为一家之主。一家之主,是要别人来依靠的,而不是去依赖别人。”

沼清濯摇头,“我不是依赖别人,我只是……仅仅是依赖你而已。”

沼清濯转头看了看天际的月亮,“好了,时辰不早了。莲仙姑不在观中,我也要去云游,顾疏苓又被罚负担整个元清观的洒扫,观中事务杂多,你要操心和负担的不少,早些回房休息吧。”

说罢,崔皓清转身,一步跨入风中,只朝着老君峰山崖静静站着的沼清濯挥了挥手,便快速离去了。

夜风中,崔皓清的双目少有地凝了曾水雾,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并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沼清濯,他的那张脸,那个越发长成了的少年面貌。不是她不想陪着他,就像小时候一样,是她不敢去面对他,是她在逃跑在回避着他。

没有人知道崔皓清的软弱,除了她自己。

夜风里,崔皓清轻轻抽开了沼清濯送给自己的那只红绸锦袋,一只毛绒的红色花朵,花瓣细长弯曲……

她伸手拿出了那只沼清濯用毛绒自己扎成的红色花朵,无绿叶相称。一株彼岸花,在她的指间绽放。沼清濯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还是幼童之时的对话。

“师姐?你喜欢什么花?”

“师姐并不喜欢花。”

“你胡说,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花花草草的。”

崔皓清无奈,想了半晌,道:“若非要说的话……我喜欢彼岸花。”

沼清濯不解,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脑袋,“彼岸花?那是什么花?”

“那是一种从不长叶子的花,只有花瓣,独占芳华,一朝绽放没有可以匹敌之艳,就连不可能与之争辉的绿叶,也容不得。”

沼清濯皱眉,“那是很霸道的花了?”

“是霸道,彼岸曾有言,夺尽世间芳华,遮天蔽日。”

第五十四章 灵丹妙药

老君峰山崖上,沼清濯一个人站在夜风中,遥遥望着天际,崔皓清消失的方向。

顾疏苓与静眉、寒柚三人也慢悠悠地正从老君阁走出来。

静眉似乎有些急躁,想要快点离开,奈何顾疏苓在前,她怎么也不敢跨过她而去。

顾疏苓自然感觉得到了静眉的不安分,只是权当不知,仍旧悠哉悠哉,慢吞吞地道:“哎,寒柚啊。还好有你帮我,才能在晚饭以后,晚课之前,把那百八十个饭碗给洗刷干净,不然我们这时候又要和那晚一样,刷碗刷到半夜里去了。”

静眉知道这是顾疏苓故意说给她听的,意思不过是她这几日都从不帮着顾疏苓在元清观里扫洒。

寒柚脸上有些尴尬,“这些活,又不能不做,如果要做就分配好时间。晚饭后晚课前那段时间最适合将饭碗洗刷了,污渍还未干,刷起来……刷起来也容易。”

顾疏苓轻笑,“还是寒柚你最够意思,你人又勤快还重情意。你说吧,是不是想要我将那些丹药也送给你一些?”

静眉听此,来了精神,抢在寒柚之前开口道:“疏苓,今晚你是不是还要打扫棠梨幽居中的落叶什么的?你别做了,我来替你打扫了。”

顾疏苓轻哼,有些不屑,却依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转而握住了静眉的手,“静眉啊,你这双纤纤玉手,还是不要做这种粗活了。棠梨幽居,寒柚早就替我打扫过了。”

静眉听此,目光嫌恶地在寒柚身上剜了一眼。心内计较,这寒柚趁着自己分身乏术之时,如此这样讨好顾疏苓,不就是为了那些丹药。可这些丹药如果顾疏苓真的给了寒柚,肯定是没有再多的留给自己。

“那……明天的活,我都替你做了吧!”静眉咬了咬牙,狠了狠心,撂下话来。

顾疏苓心内冷笑,果不其然,为了那些丹药,这静眉还真是什么都能做。

面上却热络得很,很是欣然,“真的吗?静眉,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这所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是如此了吧。”

静眉尴尬一笑,这顾疏苓不会是故意拖着她的时间吧,赵有贵还在山门广场的树林里等自己呢。

静眉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一般,“那……疏苓,那些丹药,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啊?”这个月来,顾疏苓都还没有给过她提升修为的丹药。她存下的丹药已经不足以继续按时服用了,如果间断的话,之前所服的药效就会大打折扣。况且她的修为进展本就缓慢,全指望着这些丹药给点起色。

顾疏苓故作为难地道,“你瞧我这脑子,崔师尊这个月给我的丹药还余下不少呢,倒是最近一忙,将这事给忘了。别急,明日我就拿了来给你。”

静眉听此,顾疏苓终于松口,长吁了一口气。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真的?!疏苓,你真是太好了,以后但凡有什么事我静眉必然以你马首是瞻。”

顾疏苓心下不屑,就凭你?不过依旧笑着道:“我们多年的姐妹,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顾疏苓边说着,转而面向了寒柚,“对了,寒柚,我最近瞧你修为大有起色了,要不要我也赠你一些丹药?好加快修为提升,助你一臂之力?”

寒柚有些拘谨,但听顾疏苓此言,只是摇了摇头,“不……不用了。丹药数量毕竟有限,还是……还是紧着需要的人吧。”

“寒柚,什么叫紧着需要的人?你的意思是说我修为低下?就是最需要丹药的那种人对不对?”静眉好似被寒柚无意的一句话戳中心窝,顿时气炸了毛。

寒柚急忙后退了几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丹药宝贵,宝贵之物得由贵重之人使用。”

静眉听她此言,才稍稍镇静了些,“料想你也没这个胆子。”

三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到了老君阁门前,顾疏苓在中间遥遥看到了沼轻濯的背影,甚是孤寂清冷,不禁心下一颤,也不想再与静眉寒柚两人废话,转而对二人道:“我还有些事,你们先回棠梨幽居吧,不必等我。”

静眉好似终于解放了一般,立刻便应声,“好啊!那我们先走,疏苓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也不等顾疏苓说些什么,静眉便一把拉住寒柚的手一溜烟似的离开了。不过顾疏苓也正好想要他们赶快离开。

此时老君峰上,月亮的白光幽幽如水中倒影一样,只余下了站在山风里出神的沼清濯,和极想要亲近沼清濯的顾疏苓二人。

毕竟面对实力如此之高,长相如此清隽,人品清高孤洁的一个翩翩少年,像顾疏苓这般豆蔻年华的少女,少有不动心思的。只是大部分人都十分有自知之明,知晓以自己的资质样貌,家世背景难以配得上在元清观中如此出重的少年,也都只是暗自娇羞罢了。

可顾疏苓并不是与其他少女一样的人,她身为凡世当朝尚书之女,身份贵重,又是仙界莲仙姑的重孙女,也算是有小有名气的仙籍。再者,她自身天资优异,修为深厚,深得元清观主崔玄忠的看重,是元清观崔玄忠座下唯一一个修习了两仪会气术的弟子。

她自认为极有身份,极其配得上沼清濯的出色,除了她,这元清观里的其他女子,与沼清濯的亲近就是对他的玷污。

顾疏苓缓步于沼清濯身后,轻柔道:“师兄,夜风有些凉,为何独自站在此处?不如,疏苓陪你一道回去翠庭别苑吧。”

沼清濯这才回过神,转身只见一纤弱少女,待看清是顾疏苓,便没了兴致,“噢,崔皓清师姐刚刚在这里御风离开,云游去了。我来送送她。这便要回居所去了。”

顾疏苓听到他提崔皓清,便没了心情,因为她知道沼清濯一向喜欢崔皓清,不管崔皓清再怎么冷面冷眼,沼清濯都对她热情不减。

可自己有哪里比不得崔皓清的?崔皓清不过是元清观主崔玄忠的女儿,也并没有承袭两仪会气术,虽说修为很高,但如果不修习两仪会气,落后于自己的实力是迟早的事。

但听沼清濯并没有和她多说的意思,只是笑道:“原来如此啊。那……崔皓清师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沼清濯冷冷地道:“不知道,可能一个月,也可能半年。”说罢,沼清濯转而面对顾疏苓,“顾师妹有事吗?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话毕,也不等顾疏苓回答,便转身飞身于夜空,朝翠庭别苑方向而去。徒留顾疏苓一个人站在此处,她原本还想要和沼清濯多说些话,能投其所好增进感情,却没曾想沼清濯因为崔皓清的离开心情失落,丝毫不愿与她相处,搞得自己十分尴尬。现在脸上烫的发红,好不难堪。

……

元清观山门广场隐匿在夜色阴影的树林中,赵有贵一把从身后抱住了静眉的腰,“眉儿,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在这等的花都谢了。宝贝儿……快让我亲一口。”

说着,一张湿漉漉的嘴就使劲地往静眉的脸上凑,静眉没有心情,在他胳膊里挣扎着转了个身,一把推开了赵有贵。

“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静眉没好气地道。

赵有贵依旧一副轻佻样子,“当然是想你喽,我日也想,夜也想,想无时无刻不和你黏在一起。你看……我都瘦了,为伊消得人憔悴,说得可一点也不假。”

静眉几乎被他逗乐,“别说那些没用的。你说,你为什么喜欢我?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百般讨好我,接近我的?”

静眉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小木盒,举在半空晃了晃,有噼噼啪啪的声响。

赵有富乐的忍不住拍了下手,“好静眉,你果然答应把这东西分给我?”说着,便要身手去抢静眉手中的木盒。

静眉顺势转了身,依旧将木盒藏于袖筒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赵有贵搓着手,十分讨好的语气道:“咱们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况且,还是你自己说的你有这么个好东西,我在追求你认识你之前可是从来不知道的啊。你怎么反倒糊涂起来了,竟然怀疑我只是为了你手中之物,才假装喜欢你呢?这可把我冤枉死了……”

静眉见他所言不虚,的确是自己将此物告知的赵有贵,再见他一脸的委屈,心软道:“呵……果然是我冤枉了你。那……这些你就拿去吧。”

说罢,仍旧小心翼翼地从袖筒里取出了小木盒,递到了赵有贵手中。

赵有贵迫不及待地将木盒打开,入眼是五六颗小指甲盖大小的灰白丹药,“这就是你说的,崔玄忠特制的修为进阶丹药?”

静眉仰着头,笑道:“这可是个宝贝,按时按量复用,有奇效。”

赵有贵眼中闪着精光,“什么奇效?”

“只要服用到了一定的剂量,连续服用五年,便能提升至少两个境界。这可比单独修习修为和身法去进阶两个境界的时间少的多了。”

赵有贵皱了皱眉,晃了晃手里的丹药,“真有这样奇效?你能确定?”

静眉看他不信,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崔玄忠亲自炼制的丹药,平时他自己都有服用,也定时赠送顾疏苓。不过因为疏苓是他爱徒,崔玄忠一直想让她在会仙盛点夺得点化,同时也在培养她为下一任元清观主。你说,他怎么可能用假药去欺骗自己的爱徒和接班人?”

赵有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药是顾疏苓给你的了?”

静眉见他仍有疑虑,有些生气地道:“是!亲手给我的!”

第五十五章 松云洞

赵有贵见静眉有些生气,连忙收起了木盒子,脸上堆着笑就将静眉一把揽在怀里。

“你瞧瞧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呢?我这不是怕你吃亏嘛。多层防备之心,对你我都有好处。”

静眉握起了小拳头,轻轻地敲在赵有贵不算坚实,甚至有些薄弱的胸膛上,不无撒娇地道:“你就是不相信人家,不相信人家有这样的本事,能拿得到元清观里独一无二的灵丹妙药,是不是?”

赵有贵背着将头埋在他胸口的静眉,翻了个白眼,心内无奈,这女人真是麻烦,又麻烦又难缠,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总是得哄着才能有点收获,不然哪里如此轻松就将这些丹药拿到了手。照静眉这说法,还要五年时间,他的确想要快速突破修为境界。那岂不是这五年之内,他都要和这个蠢女人纠缠在一起?

想到此处,赵有贵有些无奈地咽了咽唾沫,“好啦好啦,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你可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就算是不相信我自己,也不会不相信你的!”

静眉终于抬头,离着赵有贵的脸很近很近,他的这张脸并不好看,八字眉三角眼,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赵有贵搅和到一起,可她就是喜欢赵有贵追求自己的感觉,那种时刻都被人讨好的感觉。就像顾疏苓一样,时刻都有自己和寒柚,还有诸多的元清观弟子巴结讨好。

赵有贵见静眉离自己如此之近,虽然她算不得什么绝世美女,但也还算是清秀,好歹也不是个丑陋的女人。赵有贵因为静眉炽热的呼吸而有些颤抖,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也不是没和女人打过交道。见静眉这脸红的如蒸熟的螃蟹一样,便心下了然。

笑的荡漾,“呵……不过才过了两日,你倒是精神饱满的很,舒服得很呐。今日管得让你叫我夫君才行……”

静眉双手搂住了赵有贵的脖子,娇嗔道:“瞧你的死样子!”

说罢,便使了把劲把静眉横抱身前,二人朝阴暗的密林丛生处去了。

……

而远在秦岭之中,隐匿于层林叠嶂的一座山崖,半山腰处突出了一块平台掩映于丛丛墨绿之后。

宽阔的山石平台诉说着这里不凡的历史,厚重的高大石门上有石头的门匾,深深刻着三个大字,“松云洞”。

洞府深处,烟霞蒸腾,小桥流水,洞中十分宽广,不见深处,每隔一段距离,洞顶都会有大小不一的几个窟窿直通山顶,日光一束束洒落,照亮了四周。

莲仙姑就打坐在石桥过去的平台上,她身前是一座天然形成的泉眼喷泉,小小的七色彩虹环绕在流水四周。

莲仙姑冷眉倒竖,“说吧!这抽屉里的东西哪去了?”她指着自己身后的一处雕刻精美的木头柜子,质问身前的一个白衣少年。

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样子,唇红齿白,艳丽非常,如果不是因为眉眼有着男子凌厉的锋芒,几乎叫人当他是个貌美女子。少年头顶束着一顶白玉冠,双耳之上分别卡了一只白色绒毛小球,倒是十分俏皮可爱。

他见莲仙姑如此,嘴巴里叼起一根挂满相思红豆和几片绿叶的细小枝条,若无其事地道:“你在说什么,你柜子里的东西,怎么反倒来问我,又不是我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它哪里去了?”

莲仙姑听他此言,气急,一跺脚就站了起身,“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是吧?!”边说着,边捋起袖子,就要去拽他的耳朵。

少年赶快躲闪,“哎……怎么说着说着就又要动手了?”

莲仙姑追着他在松云洞中上蹿下跳,她这把年纪怎么能跑得过那个少年,半天下来,气喘吁吁。少年见此,也不好再这样僵持。

“娘!你讲清楚不就好了,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他终于站定,皱着眉看着自己对面弯着腰喘着粗气的莲仙姑。

“我……我,我信你个鬼!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不知道柜子里锁的是什么?!”莲仙姑咽了口口水,“那些药丸,是你爹当时留下来的,你小时候还经常拿来当弹珠玩,怎么现在倒不记得了?!”

钰容转了转眼珠,若有所思,“哦……你是说,那些红的白的什么的药丸噢。”说罢,钰容抬了抬手,露出了洁白的手腕,手腕上是一串红色相思豆的手串,由于戴的时间长了,都有些晶莹发亮,而其中有一颗相思豆格外莹润,色泽如雪,比其他的都要大一些。

“喏……我就拿走过一颗红色的丹药,不过我也只是看它颜色怪好看的,跟个宝石似的,就编成了手串。”

莲仙姑摇头,“这手串我知道,你老早就戴着了。我是说其余的那些呢,怎么可能就剩你手上这颗。”

钰容皱眉,“你这么一说啊,我倒是想起来了。”

莲仙姑一怔,“臭小子,别卖关子,你想起来那些丹药去哪了?”

钰容嘿嘿一笑,“我是想起来,我小时候都把那些丹药当弹珠玩了,弄丢了很多,剩下的也没几个啊。娘,这些东西从没见你用过,也不是什么宝贝,丢了就丢了吧,你何必这么紧张?”

莲仙姑气的差点翻了白眼,“你懂什么!?”显然是拿他丝毫没有办法,情绪低落,“怎么说,那好歹也是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也算是留给我的一个念想,怎么能说丢就丢了呢?万一,你父亲的失踪和这些东西有关呢?连这么点线索也断了,我如何能心甘啊。”

钰容无奈地撇了撇嘴,“他都消失了那么多年了,我记都记不清楚到底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说不定早就死了呢。从小我就没见过他几面,他长年不着家,也没见他怎么关心过你。你倒是对他始终如一,我看……他根本不配你这么念着他。”

只听“啪”的一声,钰容只觉得一边脸上猛地吃痛,热辣得很。莲仙姑一掌便扇在了他的脸上,钰容的脸瞬时就有些红肿。他这幅绝美的容颜透了些粉红,倒让莲仙姑心里异常难过,因为钰容和他爹钰松宵长得有七八分像,都是这么地容貌俊朗,清逸无双,美之极美,让人不忍侧目。

而她却以凡人之平庸之姿,在得道之时左右,追随突然闯入自己人生中的钰松宵而去,抛弃了凡世之中的顾姓丈夫和孩子。

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她爱钰松宵至深。

所以她容不得任何人,包括钰容在内,指点钰松宵的不是,一点点都不可以。

钰容没有用手去捂自己被她扇的那半张脸,只是撇了撇嘴角,低眉道:“我只是不想你再想他了,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忘了他了。”

莲仙姑心痛至极,蹲坐于石台之上,眼泪不断夺眶而出。“钰容,娘不是有意要打你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钰容也走向前,蹲在了莲仙姑身前,握住了她有些不那么光滑的手,“娘,没了钰松宵,你还有我啊,有我钰容。我不会像钰松宵一样,不辞而别。我会永远都陪在你身边的。”

莲仙姑热泪盈眶,抽了抽鼻子,冲着钰容点了点头。“对了……娘这次从元清观赶回来,是因为有事要和你商量。”

钰容看着她问道:“什么事?”

“前几日,巫山老祖亲自来元清观找我,来跟我替她孙女向你求亲。她的那个孙女啊,现在是巫山神女,掌管一带山域,人长得又漂亮,年纪也和你相仿。我很是中意,所以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来问问你的意思。”

钰容皱眉,有些不高兴地松开了握着莲仙姑的双手,“娘,刚刚我还说要永远陪着你。你现在要我和那什么巫山神女成亲?我们松云洞的势力又不是全秦岭,而她却只手掌管整个巫山。是她甘心下嫁给松云洞,还是说叫我去他们巫山去当上门女婿?”

钰容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莲仙姑之所以如此爽快地接受巫山老祖的示意,很大原因是看上了巫山老祖在地上仙家里数一数二的势力范围。

莲仙姑不无怜爱地轻抚了钰容的脖颈,“傻儿子,你若和巫山神女成亲,不管你入不入赘巫山,你都有资格掌管巫山。”

钰容一下子站起身,“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想法!巫山再好,也不至于好到叫我出卖身体出卖真心!我不同意!”

莲仙姑也急了,“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多少门好亲事,好门第你都是不同意,你以为你是谁?!别人都得求着供你挑选的吗?!你心里是不是还是没忘了那个女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她都死了快三十年了,你还指望她能白骨生血?复活在你面前不成?

就算她有这死而复生的本事,我也断不会同意你娶她!不过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凡人,你娶了她做什么?几十年后再看着她老死在你的怀中吗?”

钰容摇头,“你别说了!你别再说了!你根本就不懂我,你说的这些话,对得起自己对钰松宵的感情吗?难道你抛家弃子地追随钰松宵,也是图谋了他的家世不成?!”

第五十六章 药霜

“你……你……你这小兔崽子!你是非要将我气死是不是?!”莲仙姑已经觉得气血上涌,头痛欲裂,眼前发黑,赶忙用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

钰容见她果真是气急了,语气稍微缓和,“总之,我不喜欢什么巫山神女,也对掌管巫山毫无兴趣。我是不会和她成亲的。”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莲仙姑刚刚觉得胸口没有那么憋闷,见他要走,忙问,“你又要去哪?!”

钰容头也没回,只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一只白毛绒球,“洞中憋闷得很,我还是比较喜欢待在秦岭的树林子里,不仅空气好,也清净!”

这分明是嫌莲仙姑让他不得清净,莲仙姑也管不了他,谁让这是她和钰松宵唯一的亲生的小儿子。

“臭小子!真是要把我给气死了!你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钰容也不搭理她,心想,自己都几百岁了,还整天孩子孩子的,当谁是小孩子呢。

他走出了松云洞,站在山崖前,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的那串红色相思豆的手钏,另一只手不无怜爱地轻轻抚摸手钏上的这些珠子,最终,指间停在了手钏上那颗最为耀眼夺目色泽如血的珠子上。

这手钏是最近三十年来,他最为心爱之物。他曾亲手摘了生于秦岭的红豆树上的相思豆,亲手打磨的油亮,打了孔,串成了这么一株手钏,亲手送给了那个三十年前误闯入他生命中的女子手腕上。自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了他心头的朱砂痣,一生一世的挚爱之人。

半晌,他才轻微叹了口气,飞身隐匿于葱郁的山林之内。

……

元清观中,棠梨幽居顾疏苓的独居处,屋门紧闭,顾疏苓一个人打坐于屋子中央,她的身前是一顶不大的炼丹炉。

青烟袅袅从丹炉的通风口窜出,丹炉内火焰跳跃,红色的火光闪动着,映着顾疏苓的脸忽明忽暗,变幻不定。

她抬手掐诀,将一股真气导入炼丹炉中,火焰腾地一下跃起,从炉盖的缝隙中跳出。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金色的小葫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葫芦中黑色的丹药倒入掌心。又站起身,从床头的木柜子里拿出了一只木匣子,打开是数量不少的纯白丹药。

她双手分别握着黑白两种丹药,返回炼丹炉前,施法掀起了丹炉的盖子,青烟顿时破炉而出,把整个房间都搞得乌烟瘴气。

她轻轻笑了一下,两只手将丹药同时扔进了炼丹炉内,丹药落入炉底,火焰如碰到了凉水一样,发出嘶嘶声响,她依旧打坐于炉前,口中默念符咒。

半晌,炉内炸起一连串噼噼啪啪的声音,火光陡然明亮,如白昼一般一闪而逝。炉子恢复了平静,火焰逐渐熄灭。

顾疏苓的屋里,现在除了桌子上蜡烛有些暗淡的光线外,昏暗如常。她站起身,等待这炼丹炉冷却……打开了炉盖。

浓烟滚滚,她皱着眉用手驱散了烟雾,伸手从丹炉中取出了数十颗灰白的药丸,放入了一只准备好了的小木匣中。随后拿出一把匕首,和一只锦囊,探着头几乎伸到了丹炉里。

吱呀吱嘎地用匕首刮着丹炉的炉壁,壁上因为时常炼制丹药而凝结了一层灰色的药霜。现在她把药霜小心翼翼地从炉壁上刮成块或粉末状,盛入锦囊之中。半晌才盛了不到半袋子,但已经足够了……

正此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吓了顾疏苓一跳,她立刻收起了匕首,将丹炉收起来,藏在了床底下。

“是谁?”她问道。

敲门声一顿,有女子微弱小心翼翼的声音道:“疏苓,是我,静眉。”

顾疏苓吁了口气,缓步至门前,打开门将静眉迎了进来。“半夜三更的,你来做什么。”她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有其他人,便快速将门关上。

静眉嘿嘿一笑,“疏苓,今天你在元清观里要做的活我都替你做了,这不……刚刚打扫过老君阁,就过来找你了。”

顾疏苓轻笑了一下,“辛苦你了,快坐下吧。”邀了静眉一起坐在茶桌前,又转身从身后桌子上拿出了一盘橘子搁在了茶桌上,“来,吃点水果吧。”

静眉也没客气,拿起一只橘子剥开,抠下两瓣塞进嘴里,一时间酸涩之感将口舌麻木,酸的她直眨眼睛,心想手气还真是臭,捡个橘子还是如此酸的。

一时也没了兴趣,就将剥开的橘子搁在了一边,只见顾疏苓也自顾自地剥了橘子吃的甜蜜,竟有些尴尬。

顾疏苓斜眼瞥了她一下,就当没注意到她的样子,仍旧一瓣一瓣地吃着橘子,也不讲话。

静眉有些焦急,终于还是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疏苓,你昨天答应我的事,这又过去一天了这……”

顾疏苓咂了咂嘴,“唉,静眉,这橘子很甜的,你怎么不吃呢?”她没有直接回答静眉的话,只是突然转移了话题。

静眉见她如此,无奈地笑了笑,拿起了桌子上她刚刚剥开的橘子,又抠了一瓣塞到嘴里,这次几乎不敢去嚼便咽了下去,不然橘子里酸涩的果汁在口腔里爆开,真真蛰的舌头疼,牙齿酸胀。

顾疏苓见此,也甚觉得无趣,撇了撇嘴角,若有所思地道:“噢!昨天我们说好的,那个东西嘛,我怎么会忘了呢。这不……我今日一得空呀,就从柜子里找出来了,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说着,起身拿起了刚刚装了药霜的锦囊和锦囊下一盒刚刚她亲手炼制的丹药,不过静眉并不知道她从顾疏苓这里拿来的丹药都是再加工过的,只当是崔玄忠给顾疏苓的。

静眉遥遥望着,眼睛都直了,恨不得一把将丹药抢到手里,“疏苓,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的,这丹药按时按量吃起来果然是有效果的。就在昨日我已经感觉到丹田内修为充盈,今日就已消化入骨血之内,所以今日我能招来些细风了,再吃些时日,我应该就能修成御风术了。”

顾疏苓笑得亲切,“是吧?所以呀,这药不可不按时按量,不然就前功尽弃了,再多服用些时日,你的修为进涨一定不小。”

静眉点头,“是呢,我也想要参加会仙盛典,虽然实力不济,但就当长长见识,也不枉此生啊。所以……疏苓,怕是往后许多年都要麻烦你,能多问崔仙尊要一些丹药就多要,多留一些,能让我服用到会仙大点之时,说不定到那时候,我就能突破两重境界了。”

顾疏苓心下轻叱,想的倒还是挺美,服用到会仙大点?那岂不是要我给你按时提供五年的丹药,好似这玩意多容易得来似的。但面上依旧笑的甜美,“你说的不错,也倒是提醒了我,下次啊我得向催师尊多讨些丹药,多些存货总没有错的。”

静眉高兴地拍了下手,“这么说你答应了?”太好了,让顾疏苓多存些丹药,到时她自己服用不了,放久了药效也不好了,只能将剩余的给自己,多出的这些也大概够赵有贵和自己一起服用了。

顾疏苓点头,“咱们是好姐妹嘛,你的要求,我几时有不答应的?”说着就要将手中的一盒丹药递给静眉。

静眉急不可待,正准备伸手去接,顾疏苓却突然向后一抽手,她接了个空,心下一怔,“疏苓?你?”

顾疏苓笑眯眯地道:“不过……我差点忘了,我也有事情需要拜托静眉你呀。”

静眉见她又将木盒收了起来,有些焦急,“何必这么客气,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讲嘛,我能做的都会做的。”

顾疏苓媚眼上挑,“是吗?到了关键时刻,才能看得出谁最靠得住,果然静眉没叫我看错,是最值得我托付和信任的人啦。我这里有个好东西,也要一并交给你呢。”说着,她收起了木匣,却独独捏起了那只装了刚刚从炼丹炉内壁刮下来的药霜。

静眉见她递予了自己,皱眉不解,“这是什么?”说着便抽开了锦囊,入眼是细腻的暗灰粉末和几个凝结呈块状的暗灰色东西,像是受了潮发了霉的面粉。

“这可是难得的宝贝。”顾疏苓转了个身,突然离静眉很近,抬手抚上了静眉的脸颊,指间滑到了她的下巴上,“你的下巴好像恢复的还不错。”说着她手指用力,捏住了静眉的下颌骨。

静眉疼的轻哼了一声,她下巴脱臼才好没几日,哪里受得住顾疏苓这么使力一捏,几乎痛出了眼泪,“嘶……疼,很疼的!”

顾疏苓松开手,“原来还没好彻底啊,那夕星茉下手实在是重,我们和她无冤无仇地,她就狗胆包天到要捏碎了你的下巴,若不是当日我与她对峙,说不准她就不是叫你下巴脱臼,而是真的把你的下巴给捏碎了。”

静眉经顾疏苓提醒,又想起了那日的屈辱,她虽不如顾疏苓家世显赫,但也算得上是个小家碧玉的闺阁女子,何曾当众受过如此粗鲁的对待和羞辱。顿时就觉得怒不可遏,恶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夕星茉那个臭丫头!当日那般当众羞辱我,害我下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我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去!”

顾疏苓轻笑,“别气了,这不,我也是想到了当日你吃的亏,心疼你,替你不忿。喏……这包锦囊啊,专治夕星茉的猖狂。”

静眉疑惑道,“这是干什么的?要怎么用?我怎么看着像是药粉,不会是毒药吧?难道……疏苓你要毒死她?!这……杀人这事,在元清观可做不得啊!”

顾疏苓皱眉,心内暗骂静眉蠢货,忙伸手挡住了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嘘!你这么大声干嘛?我怎么可能会用毒药,在元清观里毒杀他人。这也太明显了吧!你当我是傻子吗?”

静眉听她如此说才吁了口气,“不是杀人,那我就放心了。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现在厨房等地,我们来去也不会有人注意,毕竟这一个月内我们都要打扫厨房……在夕星茉吃饭前,将这东西放入她的饭菜里,便大功告成。”

静眉嘿嘿笑道,“这倒是不错……可,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

顾疏苓眯了眯眼睛,“一个叫她变成蠢物的好东西。”

……

暮雨栴的大堂内,一杯满是花香的清茶热情萦绕而上,星茉收拾了刚刚烹茶的工具,等着暮雨栴去品尝她今日特制的“玉堂春”。

“好香,今日烹茶的功夫又见长了。”暮雨栴端起盛了玉堂春的茶碗,搁在了鼻尖处。有玫瑰的温暖、百合的清雅、栀子的靓丽、海棠的沉稳,还有茉莉的馥郁。

“你哪里来的这许多花?”暮雨栴暗琥珀的双眸流光闪烁,他每晚都要喝上她亲手烹制的茶才能睡得安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星茉泡的茶有让人牵肠挂肚的魔力,还是他已经太过于习惯一成不变的生活。

星茉转了转眼珠,“这些花呐,山下有的是。我只是拜托了出山采买的弟子,叫他们一路上帮着采摘的。只是这茉莉……就是从金仙身后的窗子外摘的啊。”

第五十七章 不授

“我的窗外?”暮雨栴转头,果然就在自己身后,窗户大开着。

夜风里,窗外的墙根下,有几株茉莉花树,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点缀于墨绿之中。

“从没注意,是什么时候这里长了这么多的茉莉。”他拿起茶杯,轻品了一口,馥郁芬芳。

星茉转身收拾着茶桌,“噢,我以为这些茉莉是你种下的呢,原来竟然是野生的。”

暮雨栴若有所思,“我的浮幽落薇坪上多是楠木檀木柳树,奇花异草也是不少,但好像还真没有生过茉莉。”

星茉知道他所说的浮幽落薇坪就是他在太清天的居所仙山。

“原来金仙的太清天居处也并不是应有尽有哦,连小小的茉莉花都没有……你要是喜欢,不如将此处的茉莉移植过去两株嘛。”

暮雨栴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下次我回去的时候就带上两株。”

星茉眨眼,看了看他书桌上堆积成小山的折子,“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回去?这些折子应该有几天了吧。”

暮雨栴放下手中茶杯,“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柳印每隔几日就会把折子送过来些,倒也是太过劳烦她了。这些,我也不想让她费劲再搬回去了,过两天我回去的时候一并捎回太清天去。”

星茉心想,他如果回去太清天,自己就不用再过来给他烹茶,按照他的要求和心情,要么用老配方,这还算轻松,至少不用费脑再去研制和搭配口味。如果他有心想要新茶,那她还得费劲去采摘花果,晾晒烹煮,口味有差还得重新制作。

如果他回去了,她倒是能休息几天,这也不错,所以她巴不得他快点走。只不过在他走之前,得把这几日要让自己修习的方法留下。

经暮雨栴指点,按照他为她量身定制的方法,星茉依然纯熟于腾云和御风,进展之快,令元清观上下瞠目。

她自己也十分欣喜,至少这腾云或者御风在元清观中十分有必要,最起码不用走老君峰讨厌的破木桥了。

同样,她以凡人之身首次接触修为灵力,初尝修为的好处,兴趣大增,喜不自胜。竟然有些想要继续研习修为,觉得修仙似乎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

所以,她想要暮雨栴和之前一样,传授给她各种各样的术法,不断精进提升自己的修为,便有些试探着问:“金仙,今天这茶还合口味吗?”

暮雨栴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小心思,轻笑道:“嗯……除了略有些涩,十分清爽,馥郁满口。”

星茉略撇了撇嘴,“这次可都是新鲜的鲜花调制,涩口是难免的嘛。你也说了,清爽馥郁……那我就当你是满意的。”

暮雨栴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饶有兴趣地等着看她有什么鬼精灵的想法。

星茉轻咳了一下,“你看,我腾云也会了,御风也会了。那下一步呢?金仙是不是也该教我些其他术法,只光会腾云御风,其他什么也不会,是不是太丢您的面子啦?”

暮雨栴就知道她是有所企图,要不然也不会先问自己是否满意今天的茶。

“怎么?腾云御风之术,还不足以换你几杯花茶?”

星茉忙摆手,“当然足以,足以得很呢。我不过是想要跟你多学些本事。”毕竟有太清天金仙这尊大神在身边,不用岂不是可惜。

暮雨栴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发出嘟嘟的声音,“那你想学些什么?学哪些方面的?”

星茉听他所言似乎有戏,正了正身,“我想学……未卜先知之术,还有能让自己打架更厉害的术法。”

暮雨栴忍不住笑出声,“哈哈……你倒是有想法。不过未卜先知我可教不了你,你当我是算命先生吗?至于打架用的……你的身法武功已经很强,防身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所以我也不会教你。”

星茉有些无语,皱眉道:“那怎么行?那我今日的茶岂不是白烹煮了,什么也换不来。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饮我做的花果茶了?”

暮雨栴拿起茶杯,在手指间转了转,“当然没有白煮,因为本座很是满意。不过,茉儿似乎很不满意。”

星茉自然不满意,“那你是打算以后都不再传授我术法了吗?”

暮雨栴不置可否,“腾云和御风,这样基础而常用的术法,我是会传授给你的。至于其他,我并不是你的师尊,你想要学的,也是元清观里众弟子想要学的,我不能逾越了自己的本分传授给你。你若真的有心好好修习,就更应该仔仔细细安安分分地专注于早晚课。”

星茉没曾想到,暮雨栴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了她,不由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是金仙呢。

星茉不无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意思就是不会开小灶了呗,不过也是,毕竟身为太清天金仙,元清观监院,开小灶说出去确实不大好听。没关系,我夕星茉也不爱强人所难,早晚课就早晚课。”

暮雨栴凤眸闪着暗琥珀的流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星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既然不准备再提携我修为灵力,按照公平原则,我也不应该再给你烹茶才是。如此甚好……明日我就不来了,金仙想喝花果茶,自己烹煮就是。”

说罢,竟然要转身离开,因为时间已经不早,明天她还要起一个大早,精神奕奕地好好修习早课。

暮雨栴听她此言,心下竟然会小小的酸意。“你等等!”

星茉转身,挑了挑眉毛看着仍旧坐在茶桌后的暮雨栴。“怎么了?今日的香茶已奉,您又不准备传授我什么术法和精进修为之法。还等什么?我还要早些休息,明日才能聚精会神地修习早晚课啊。”

暮雨栴见她依旧穿着半旧的布衣,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穿的那身,没有回答星茉的话,“你这身衣服穿了多久了?也不曾换过,就没有第二套衣服了吗?”

星茉不解,甚至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好笑,不免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半旧的衣裙是不是有什么污渍,“这……我每隔几日都会清洗干净啊,这是昨天才晾干换上的,不脏啊。再说元清观里弟子大都喜欢身着灰纱道服,我也没有那样的衣服。”

暮雨栴摇了摇头,“灰纱道服是他们自愿穿的,按照元清观创始之初的观中弟子的服饰自己做的。你不想穿也无所谓,可你只有这么一套衣裳,太说不过去了。”

星茉无所谓道,“这件挺好的,我没那么多追求。”说罢就转身又要走。

暮雨栴见此,也不知为何,突然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开,直接起身,掀起了一阵温暖的檀香,一阵风一般就追到了星茉身后。

他没多想就一把拉住了星茉甩在身后的一只手腕。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几乎惊呼出声,因为他手下的力道突然,她被他向后拉着转了个身,扭脸便栽在了他前胸。

撞了个结实,只觉得脸颊撞得生疼,呲了呲嘴,“好疼!你干什么……”

她话还没讲完,抬头的瞬间,暮雨栴柔和莹润的面庞已经几乎抵在了她的脑门上,她双目怔怔,她看到他的眼睛微笑着盯着自己。尤其是面对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免心跳的快,脸红到了脖子根。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暮雨栴将她的手钳制的紧紧地,在她耳边开口,“你竟然要本座自己烹茶?你既有这么好的手艺,就不能浪费。不管本座教不教给你术法,往后你都要像现在一样,每日晚课之后前来,给本座烹茶。”

……

翌日,老君阁里早课即将结束,汀若伸了个懒腰,她发现身边的星茉今天一个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着星茉一页页地翻着手里的书,却眼神飘忽,明显没有在读书。

“星茉?该吃午饭了,把书本收起来,我们走吧。”汀若拍了拍星茉的肩膀。

她才回过神来,“哦,好!”边回答着边收起了书本。

“早课的课业你都明白了吗?”汀若站起身,“我看你像是有什么心事。”

星茉见弟子们都起身三五成群地离开老君阁前往餐室,也跟着起身,“嗯,都研习明白了,今日的课业并不是很难。”

她们二人一道并行走着,星茉看出了汀若的担忧,“你放心吧,我只是昨日夜里没有睡好,才显得精神恍惚,补个午觉就好了,无碍的。”

汀若听她这么说,安心地点了点头。

“汀若!茉儿!等等我啊!”有声音从身后叫住她们。

她们二人同时转身,见洛参小跑着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吃午饭啊。带上我啊。”

汀若不是很喜欢他那一副轻挑样子,“你往常不是都和寇明寇岸俩人一起的吗?怎么今天来找我们了?”

洛参咧着一嘴白牙,“就你问题多。我想我的茉儿了,我是来找茉儿吃饭的,怎么?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你……”汀若瞪了他一眼,轻声道:“不可理喻。”

洛参很熟络地把手搭在了星茉肩上,“茉儿最近都不怎么理我,见了我也是随便打个招呼。你不理我,我就来找你。”

星茉无奈,“你还真是小心眼,我何时不理你了。”

“你看你,还不承认,你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和这黄毛丫头待在一起。好不容易下了晚课,我还想跟你聊会天,你就又去和那金仙待在一起。哪里有时间留给我,你可不要就这样疏远我,别妄想能甩得掉我洛参。”

星茉摇了摇头,“怎么会,怎么说我们也算得上是经历过生死,你又没得罪我,干嘛要故意疏远你。”

洛参挑了挑眉,“原来你还知道啊,那最好不过。”

几人说着就到了餐室,星茉走至自己碗柜处,拿出了一只瓷碗,准备去盛饭。

不远处的顾疏苓已经盛好了饭坐下,朝着刚刚离开碗柜方向的静眉看了一眼。

第五十八章 碗息

顾疏苓看静眉若无其事地盛了饭菜,端着碗朝着她过来,冲她招了招手。静眉便坐在了顾疏苓对面。

寒柚也在旁边,不过依旧是低着头一口口地扒着饭,不理会其他人,几乎将自己与众人隔绝开。

顾疏苓压低了声音问静眉,“我不是早就把药霜给你了,你怎么才去?”

静美放下饭碗,擦了擦额头上意外渗出的冷汗,低声道:“平时也没注意过夕星茉吃饭什么的,找了半日也没找到她的碗柜,才赶着午饭之前打听出来的,幸好没耽误。”

顾疏苓冷哼,心想耽误不耽误倒不打紧,只是在这么个饭点,没被人撞见才是万幸。静眉这个蠢货太过蠢笨,迟早得出问题。

脸上却并无嫌弃,仍旧微笑着道:“是啊,幸好你手脚麻利,人又机警,办事情总还是叫人放心的。喏……尝尝这个,这品西湖醋鱼在元清观里难得……”说着便将自己盘中的一块西湖醋鱼夹到了静眉的碗中。

静眉有些受宠若惊,顾疏苓虽说对她不算坏,可也少有这么殷勤。有些无措,满面堆笑,难免奉承道:“呀,西湖醋鱼可是难得,咱们弟子们平日里可吃不上这样的好菜,这怕是今日厨房专门给崔仙尊做的 菜吧?疏苓你是不是又去厨房问厨娘要到的?也就是疏苓你家世显赫,又得崔仙尊器重,才能有这样的待遇,若我们去厨房讨要肯定是要被厨娘们一顿臭骂赶出来的。”

这话讲的顾疏苓很是受用,轻笑道:“哪里……只是以前在家中常吃这道菜,而自打入了元清观都跟随大家吃的清淡,许久也没见到过这道菜了。今天碰巧在厨房看见,便厚着脸皮向厨娘大婶讨了些。她是认出了我,因为我以前没少向她讨专门做给崔仙尊的菜,如今才肯给我些罢了。”

静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专门给崔仙尊做菜的大婶对他们这群弟子向来没有好脸色,除了顾疏苓,这点用不着顾疏苓讲,众所周知。

她感觉自己没将马屁给她拍舒服了,故而又道:“是吗?那个大婶,她不光对我和寒柚刻薄,对其他弟子也是一样,好像看谁都像是对她的菜图谋不轨似的。听你这么一讲,她对你倒还真是和善,不止一次给你开了小灶喽。那一定是因为她知道你是顾疏苓,尚书府的小姐,总要吃些和自己身份相称的饭菜,不能和我们这群人一样吃些粗茶淡饭。一来不辱没了疏苓你的身份,二来她的菜色能得尚书府千金认可也算是彰显了她的手艺。”

顾疏苓虽然觉得静眉办事蠢笨,但依旧愿意和她相处的原因就是,静眉这张嘴并不算笨,总能说些极其顺耳让她浑身舒服的话。

顾疏苓唇角带着自信的笑意,“好啦……快点吃吧,一会菜都凉了。”说吧,又给静眉夹了一块汁水丰盈的洁白鱼肉。

隔了三四桌后的汀若与星茉有说有笑地并排挨着坐在一起,洛参也挤着星茉三人一排挤在了一起。

汀若觉得位置被洛参挤没了,皱眉道:“哎呀!洛参,你一个人占的了那么大块位置吗?”

果见洛参一只脚踩在了凳子上,一只胳膊架在那条腿的膝盖上,确实是一个人占了一人半的凳子。

嬉皮笑脸地道:“汀若,就你事多,你看茉儿她说挤了吗?不过汀若你挤挤也好,这样才显得出你身量苗条,不是吗?”

汀若没心思和他计较,干脆起身,绕到了星茉对面重新坐下。洛参笑出声,“看来汀若你不苗条啊,正好,你走了,我与茉儿两人挨着吃饭……更方便。”

星茉见他口无遮拦,“吃个午饭,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洛参笑道:“当然是和茉儿培养感情更方便喽,离得这么近,我就可以亲手喂茉儿吃饭了。”说罢,就从自己碗中夹了一块肉递到了了星茉面前。“茉儿乖,来……啊……张嘴。”

汀若在对面翻了白眼,觉得洛参上越发疯魔了,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往自己口中扒了两口饭。

星茉皱眉,想要向后躲开,可洛参的手总比她的脖子长,很快就又将筷子凑到了她嘴前。

星茉有些无奈,左右看了看,“你干什么呢?这么多人……男女授受不亲……”

洛参不去管她说什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是洛参你是茉儿,洛参和茉儿就是可亲可近,管男女什么事。快,吃了……”

星茉没有办法,只好羞红着脸啊呜一口将他夹到自己嘴前的肉吞了下去,慌忙拿起自己的碗筷,凑到脸前面,以免洛参再夹了菜递过来,她也好挡一挡。

洛参见她吃了,心满意足,也看出了她的为难,并不准备再夹菜亲手喂给她。却在星茉拿起碗的时候,嗅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

以他活在世上大几千年的阅历,什么东西时什么味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他自然能清晰分辨,何况他的嗅觉本就强于一般人。

只要有味道,再微不可查,他也能捕捉得到,很明显这股子怪味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来自于星茉手中的饭碗上,这让他想起了十日历练中饥魂美人给茉儿下砒霜之事。虽然这股味道不是砒霜的味道,但过去的事情想起来仍旧会心有余悸,他不能不提防,小心再小心。

见星茉已经夹起了碗中的饭菜,几乎送到口中,洛参一把握住了她拿筷子的那只手,星茉有些吃惊地转脸看着他,想要问他怎么了。

“别说话!”洛参压低了声音,及时打断了她。

汀若也看到了洛参的动作,也听到了洛参的提醒,没有说话,却也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在嘈杂混乱的餐室没人注意到他们三个人的变化。

洛参慢慢将星茉的手压下,连同她手中的一碗饭也已放在了桌面上。星茉见他表情有些凝重,就没有打扰他,却纳闷得很。

洛参用余光扫了扫四周,见没有谁注意到他们这桌人,坐直了身体,挡住了大多的视角,以极快的速度将自己的饭碗和星茉的互换了一下。

这才松开了星茉的手,轻声道:“你吃我这碗饭,一定要吃,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一口也不吃,最好是全部吃完。”

星茉一脸茫然,看了看洛参,又看了看对面一样茫然的汀若,她选择按照他的话做。因为她了解洛参,同样相信他。

星茉若无其事地拿起了已经被洛参更换的一碗饭,吃了起来。汀若见星茉如常,再看洛参也拿起了筷子,不过却只用筷子戳着碗中的饭菜,时而夹起些送到嘴边,却从不开口去吃,饭菜又稀稀拉拉地从筷子的夹缝里落回在了碗中。不知是为何,也装作若其实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

半晌,餐室里的弟子大都吃过了午饭,刷了自己的碗放回了自己的碗柜,纷纷都离开餐室,要不就是去午休要不就直接回到老君阁里修习。

洛参见星茉和汀若也快要吃完,咂着嘴,用筷子搅了搅自己的饭菜,“哎……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点胃口也没有,看着这碗饭啊,倒真是浪费。茉儿,我吃不下了,怎么办?”

星茉正好刚刚将碗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净,扭头道:“胃口不好啊?那也没办法……浪费是不对,但你既然吃着难受就别吃了。浪费了这么多粮食,罚你今晚不许吃饭了!饿几顿,也就有胃口了。”

洛参轻笑,心道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没良心,中午就没吃饭,还不让我吃晚饭,一天饿我两顿,还不都是为了救你嘛。

却点头,“茉儿说的对,浪费粮食该罚。可能是我这两天吃多了积食,应该饿两顿。”

说罢,三人起身,汀若和星茉的碗中空无一物,洛参却转身将一碗饭倒进了泔水桶,三人将自己的碗筷洗刷干净放入各自碗柜就离开了。

顾疏苓和静眉、寒柚三人看众人都已经吃过午饭,离开了餐室,此时此刻这里只有她们三个人。

顾疏苓眯了眯眼睛,“看清楚了?夕星茉将饭吃干净了?”

静眉点头,“我跟着她们去刷的碗,她的碗里干干净净。”

顾疏苓笑容闪烁,“太好了,静眉,你的仇算是报了。”

静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比前几天好多了,“还是疏苓你有办法。这留下的菜缸饭缸,还有厨房的锅碗瓢盆,就不劳疏苓,仔细伤了手,交给我就行了。”

顾疏苓笑得甜美,不客气道:“静眉果然心疼我,那这些碗盆就交给你了,我和寒柚就先去休息了。”

第五十九章 煮熟的鸭子

洛参与星茉和汀若一起出了餐室,三人没有选择回各自居所午睡,而是慢悠悠地朝着老君阁的方向去了。

洛参表情凝重,若有所思。星茉自然地在他耳边拍了拍手,“你想什么呢?刚才的午饭为什么要我吃你那碗?你却拿着我的饭菜,却一口也没吃。”

汀若在一旁也是疑问重重,见星茉这么问了,连连点头,很想知道缘由。

洛参皱着眉,半晌才道“因为你的碗上有东西。”

星茉不解,“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看到?不就和你的碗,和汀若的碗一样吗?粗瓷黑碗。”

洛参摇头,“碗是一样的碗没错,可你的碗上有一股像是什么东西烧糊了的味道。”

汀若插话道“你是不是有点大题小做?烧糊的味道,也可能是饭菜烧糊了啊。”

洛参没好气地道“我说你是不是修行修傻了?我们三个盛的同一缸子里的饭菜,你和我的都没有烧糊,偏偏茉儿的就是烧糊的吗?”

汀若有些羞红了脸,她可能是数落洛参数落的习惯了,张口就来,还真没仔细过了脑子。

星茉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鼻子好使,十日历练的第二重境界里,饥魂美人给我的汤中有砒霜,也是你先闻出来的。难道这次依旧有人想要给我下毒?”

洛参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上次,我确定是砒霜。可这次,我真的没闻出来是什么东西,总之不是什么好味道。有上次那回事,也不得不小心,如果是比砒霜更毒的东西呢?”

汀若吃惊,不无担忧地道“星茉,你们是说,十日历练的时候就有人想要毒死你吗?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洛参略有些嘲笑,“跟你提有什么用?你还能帮她去验毒不成?”

星茉瞪了洛参一眼,安抚着汀若道“你看我这不是都好好的吗?你再见到我的时候,那件事早就过去了。我跟你讲岂不是叫你白担心一场。”

汀若耷拉着眉毛,拉起了星茉的双手,“那也不行,总之你有什么事情,都要记得告诉我,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是你的朋友,好事就应该和你一起高兴,坏事也要和你一同分担。”

星茉了解她,是一个纯粹到可爱的人,随即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以后不论什么事,都会和汀若你商量的。”

汀若听她这么说,才咧开嘴笑了。漏出一口小白牙。

洛参瞥了汀若一眼,很嫌弃她的没脑子,“汀若你真是没心没肺到了一定的高境界,亏你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汀若气不打一处来,“洛参!你每次见到我总要数落我几句,心里才舒坦是不是?!”说着就要伸手去打洛参。

洛参转了个身,成功避开,不无幸灾乐祸地道“还真叫你说对了,我就是得数落你几句才舒服。”

汀若见他这幅欠揍的样子,越发生气,“你站住!有本事你别动!”

洛参一边躲避汀若的进攻,一边乐呵道“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吗?就算我站住,就凭你这么点修为,又能奈我何?我说你来元清观有多少年了?五六年了吧,修为就跟那些根基浅薄,新入观一两年的弟子一般,你能打得过谁?要你又有什么用?也就最多欺负欺负新人。”

汀若听见他这话,顿时气的跺脚,血气上涌,脸蛋红了个通透。这是她的痛处,她曾经跟星茉讲过,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个修为低劣的人。

甚至可以说,她是个资质十分出色的人。在入元清观没多久,就在众弟子中崭露头角。不过很快,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她的光环就退下去了。因为一年后,她发现自己不管怎么样努力,都难以增进修为,远远落后于人。

自有顾疏苓那般的人成为新一代的翘楚。那种生生被从神坛赶下,再无法翻身的感觉很难受。

所以这是她心底里的痛,是其他人最不能触及的东西,也就是为什么她不喜欢元清观里那些只以修为高下作为对他人的评判标准的人。

但洛参却不知道这回事,他只以为汀若本身就是个蠢笨的丫头。

星茉见洛参口无遮拦,汀若已经气急,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慌忙挤了洛参一下,没好气地冲他道“说着说着,怎么就跑偏了?汀若什么时候惹到你了?你每次都要这样羞辱她?!别人修为是低,我修为也低!你既然这么看不顺眼修为低的人,就别和我们掺和在一起了!”

洛参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捂住了嘴巴,讨好地冲着星茉和汀若连连弯腰鞠躬,却也不吱一声。

接连鞠躬了九次,汀若见四周赶往老君阁修习晚课的人越来越多了,再看洛参这幅样子,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就转身躲避洛参的鞠躬,没曾想,她走到哪,洛参就跟到哪,边跟着她边弯着腰鞠躬。

汀若的确是拿他没一点办法,也不想让这么多的人看到,半晌才道“好啦!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洛参才大呼了一口,“哎呀,可累死我了,我的老腰哦。”说着边用手扶着腰,“是我口无遮拦,汀若小姑奶奶生气了,吓得洛参根本不敢开口讲话。”

汀若被他这么一逗,倒也破涕为笑。“别说这没用的,我就想知道是谁要杀星茉。既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手,看来是早就下定决心,不将星茉除掉不罢休。”

洛参点头,“正是如此。他既然会暗地里出手,就一定是个小人。小人怎么也不敢正大光明的杀人……尤其在元清观中,众目睽睽之下,所以这次这人一定不会下杀手要了茉儿的性命。之前的砒霜之事,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完全可以说成是历练中的意外,十日历练中死几个人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如今茉儿已经是元清观弟子,还有暮雨栴整日教导,若她现在被杀,那个小人一定会引火烧身,无处藏身。”

星茉点了点头,“所以,你安心叫我吃饭,吃你那碗饭。你知道这次他一定不会毒杀我,我也不会死。只是这次,我的碗上到底被涂了什么东西?”

洛参道“所以你要装作吃了那碗饭,装作中了招。这样,下药之人才会觉得自己已经得手。至少这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对你有什么谋害之心,能暂时保你无恙。”

汀若皱眉,很是不解,“那如果这样,下药的人便再没了动作,我们还怎么查的到是谁要害星茉呢?”

洛参叹了口气,刚又想数落汀若,说她蠢笨……却看星茉瞪了他一眼,也是,自己刚刚才赔了半天的罪,就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于是道“演戏嘛。既然这茉儿已经中招吃下了被下的药,有点反应也是正常的,对不对呀,茉儿?”

星茉冲他淡淡一笑,“反应小了怕是还不行呢。”

三人见即将抵达老君峰的山崖,人越发多了起来,也都不再说话,以免被别人听了去。

当做若无其事,踏入老君阁,该修习的修习,该做上午的早课课业的继续做,该练武的就折返山门广场练武。

直至夜晚,晚课即将结束,汀若伸了伸懒腰,今天发生的事情叫她心有余悸,她本不想吃晚饭的,可洛参偏偏要拉着她去吃。

说如果不吃晚饭,倒容易叫小人们心生疑惑。所以她也就听了洛参的话,洛参也不好掉以轻心,仔细嗅了嗅星茉的晚餐没有异样才放心。

经过中午的事情,她原本一点食欲也没有,又被洛参逼着生生吃完了一大碗的晚饭,就算是晚课已经结束,她仍然觉得肚子撑得难受。

但她依然按照约定,前往了暮雨栴的山崖居处。踏碎院落中一地的金黄银杏叶子,她缓缓推门而入。

暮雨栴并不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窗前,而是一反常态地站在门后不远处,似乎是在专程等着她一样。

星茉有些惊讶,刚想开口,却被暮雨栴打断,“喏……今天就用这个,只用这个。”说着,伸出手,他手上是一个琉璃碗,碗中竟然盛了满满的堆出尖头的茉莉。没那么不简单。只用茉莉,如何能让茶水富有层次?

她接过了暮雨栴递过来的琉璃碗,转身准备去烧水。却被暮雨栴叫住,“今天的修为可有进展?”

进展是有那么点的,毕竟自己不是个傻子,修习了一整天多多少少也有些增益。

就点了点头,“有一些,不过不太多。不太多的意思是,和金仙你对于星茉的提点来讲,真的是不值一提了。”自然是没法和从暮雨栴处获取的修为量相比较了,可惜可惜,他却表示再也不会传授自己了。

现在星茉看到暮雨栴就如同别人锅里煮熟了的鸭子,明明这么大块的好肉,真是又香又肥,世间少有,却生生吃不到自己嘴里,说不准哪天还能从锅里飞走,就连看也看不到了。



第六十章 霜霆

暮雨栴看着她别别扭扭地从自己手里接过琉璃碗,“你是不是在想,实在可惜了……煮熟了的鸭子飞了,偏偏没吃到嘴里?”

星茉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难道说身为太清天金仙就有这样读人心术的本事?那岂不是可怕的很,但星茉也没有傻到去问他为何会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那不是暴露了自己,所以依旧低着头,端着琉璃碗,准备去院子里的井中打水煮水。

暮雨栴见她有瞬间失神,就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这个丫头别看外表文静内向,其实有的是心思,蔫坏着呢,要不然也不会是一个杀伐如此果断之人。

暮雨栴见她不语,自然明白她心中不服,想要从自己这里捞些修为好处,而自己偏偏却不传授给她……还要每日都硬生生被自己拘在此处烹茶煮水。

他返回到窗前,自己的书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一打不算厚也不薄的折子,太清天的事情永远那么多……逼着他不得不今日事今日毕,绝不会将今日的折子和事务拖延至第二日。所以很多时候,时至深夜,他都还在批阅这堆折子,同时,深夜也是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是一天之中他最为放松的时候。

所以,他喜欢上了饮茶,在深夜之中品一杯滋润唇喉的清茶,能让他感觉到孤独的惬意。在没来元清观之前,他只喜欢太清天无涯中的霜霆花,一种飘忽不定生于雷霆与风霜之中的植物。

也仅仅是一次偶然,暮雨栴发现了自己浮幽落薇坪的寝宫内,深深藏在床底的一只木箱中,有一罐越放越沉,越沉越香的霜霆茶,喜不自胜。当下就拿了出来,拆了封纸,自顾自给自己泡了壶霜霆茶。可茶刚泡好,柳印就过来了……

他记得那时候,他才刚刚踏足太清天不久,柳印一天之中会前来看望自己数次,他一开始只以为是柳印的仙山蒻霞山离自己很近的缘故,后来他发现并不是仅仅因为她与他离的很近,她似乎有什么深重的心结,因为自己而打上的心结……

柳印很惊讶于他手中竟然有一瓶尘封千年之久的霜霆茶,便询问他茶来自何处,他只知道,是从床底的木箱子里翻出来的,其余再也不知,因为这座浮幽落薇坪,他也刚刚踏足不久。

柳印得知霜霆并非是他亲手采摘,便不再询问,而只好奇和欣喜,好奇是因为霜霆茶天上地下只有太清天的无涯中才生长,而无涯又是太清天的无尽之边,雷霆如火,烈风如雨。霜霆茶因为生长环境恶劣恐怖,又很少有人会为了喝口茶而去采摘,所以产量极为稀少,存世的霜霆茶少之又少,暮雨栴这里竟然有整整一罐的千年霜霆茶,不能不说是绝世珍品,无价之宝。而欣喜,则是她终于了解到了暮雨栴的喜好,原来就是饮用这霜霆茶。

柳印自从得知了他的喜好,便一定会想方设法投其所好,他起初并不知晓。直到有一天,雨夜,风雷斩碎浓云。

柳印浑身湿透,捂着一只臂膀,雨水顺着贴在脸上的发丝淅淅沥沥地洒落,狼狈地推开了暮雨栴珋檀庆云宫的大门。

他惊讶于她何至于此?他从没见过柳印何时像此时一般,脆弱的如同一张被雨水打透了的白纸,随时都会破碎。她几乎摔进了他的怀里,却还是支撑住了自己,伸出那只没曾受伤的手臂,那只手里紧紧握着一束新鲜采摘的霜霆花。

他才知晓,她怕他的霜霆茶喝完,再没什么能称心如意的茶饮,亲自跑去了太清天的无涯,抵挡了万钧雷霆,风刃霜刀,花费了七天时间,仅仅只为了这么一点点的霜霆花,仅仅是为了能让他继续欣喜于这种绝世名茶。

他很感动,敢问世间,面对如此一个一心一意,为自己不顾生死的人,谁能不感动?所以,相较于那罐从床底下翻出来的霜霆茶的得之容易,柳印这些新采摘的霜霆花虽然还未经过晾制、炒青,味道也远不如沉茶香醇,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得之不易。对于得之不易的东西,就应该倍加珍惜,才配得上那番用心。

柳印的霜霆茶制成之后,暮雨栴就一直珍藏着,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时间去发酵。

而在他来到元清观之后,品尝到了星茉的花果香茶,突然觉得,这世间也并非只有绝世之珍才能说是绝品好茶。茉儿精心调配的花果香茶,每一品都各有各的滋味,各有各的清香。他突然喜欢起那种万般变幻的味道,那种脱离于掌控的随意生发的香气,由茉儿亲自来决定的味道,甚至比那罐千年霜霆更加令人着迷。

他看着她烹茶的样子,总是会想,自己找到的那罐子霜霆茶,当初制茶的人,是不是也和茉儿一样,像她这样跑东跑西,烧火挑水地忙碌着。

终于,他依旧看着她,看着她端来了一碗浓郁的浅黄茶汁,清香扑面。

暮雨栴淡淡地笑了,和窗外的月光一般,明亮清雅,“今日的茶……看起来很不一样。”

星茉将小茶碗放在了他手旁,点头道“比以往的更浓稠,这可不是清水茶哦。”

暮雨栴抬手,携了茶碗于鼻尖,茉莉馥郁的香气直冲入肺腑,香甜萦绕于胸腔久久不散。

星茉走到了一旁的茶桌旁,收拾了茶桌上的茶碗,“这是我拿石臼,将茉莉花捣碎,调了一点点的蜂蜜,熬出来的茉莉硙茶。因为你只叫我用茉莉,其余花果一概不用,我总不能直接在开水里放几朵茉莉花来糊弄你吧。”

暮雨栴轻笑,“看来没什么能难得到你。你不是将这做的很好,香气浓郁,并不因为材料单一而口味寡淡。”

星茉有些无奈,“金仙之命,我怎么敢不从呢?”

暮雨栴品了一口这碗硙茶,竟有些沉浸于这个香味里,久久没曾讲话……他突然有些没来由的难过,很奇怪,这种馥郁的茉莉香气通过鼻腔直冲入脑,像一把钩子,钩动了淹没在时光和死亡之下的旧忆,却最终随之一起下沉,无力地淹没其中。

星茉见暮雨栴只品了一口,便有些呆滞的样子,用手在他眼前摇了摇,他也无半分动静。“金仙?金仙!是这茶味道不好吗?你怎么了?”

暮雨栴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这茶味道很好。”

星茉才轻吁了口气,可千万别给他这金贵的肠胃喝出来什么毛病,自己可万般担待不起,“没事吗?如果您还算满意,我就不打扰你品茶,批阅折子了,告辞。”说罢,她就转身要离开,洛参还等着她去找他商量,用什么方法引蛇出洞,能够顺藤摸瓜找得到到底是谁在她的碗上涂抹了不该出现的毒物。

暮雨栴皱眉,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么做,他起初叫她前来给他烹茶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原因很简单,虽然他同意了千秋弘坤的要求,收下夕星茉拜入元清观。

可他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

他想知道千秋弘坤为什么突然和一个凡人有交集,为什么要将一个凡人送至元清观,为什么要一个凡人在元清观里修习修为?如果不留下夕星茉,他如何能得知这一切。

“你等等。”终于,他又一次叫停了她。

星茉转身,她这次有所防备,怕暮雨栴再次如风如火一样出现在自己身后,却见他红衣飘逸依旧静静地坐在窗前,有夜风吹动他的发丝,几颗茉莉花坠在了他红色的袖摆,顺势滑落。

星茉看着他,像是画中仙一样,一时间有些痴了。

暮雨栴终于开口道“不如……我再传授你一种术法,如何?”

星茉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小跑着来到了暮雨栴身旁,“那太好了啊!金仙果然愿意再传授我些本领?”

她心想,果然自己的手艺是没白费,这么快就将这金仙给感动了,他大概是实在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了吧。

暮雨栴的唇边却没有笑意,他的确假装不来,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挤不出任何笑容。

星茉见他不言语,生怕他后悔,赶忙道“到底是什么术法?金仙要传授给我。”

暮雨栴的星眸轻闪,最终不得已还是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一种能强健体魄的术法,你……你真的愿意学吗?”

星茉连连点头,“那是自然的啊,有什么要求,金仙您尽管提,不就是每晚都要饮茶吗?这个很好说啊,只要金仙愿意传授指点一二,往后星茉自当老老实实地给金仙烹茶,什么新奇点子我都能想得到,绝无怨言。”

她越说的诚恳,他就越觉得心虚。

可他不能放任她,放任千秋弘坤,他必须做出些什么,才算能给自己,给太清天一个交代。

半晌,他轻轻吁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很好,但这个术法要坚持不懈,每日重复练习,必然能有效强健体魄,时间久了……百病不侵,余生再无药石相伴。”



第六十一章 幻情

星茉高高兴兴地从暮雨栴的居所山崖离开,今天总算是没白来一趟,她伸开手看了看自己的十指,点了点头,就算是用石臼来碾压捣碎那么一大盆的茉莉做出茉莉花泥,废了这么老半天的劲,也算是值得了,毕竟暮雨栴虽然嘴上说并不会再传授给她除了腾云御风之外的其他高阶术法,也不会传授给她什么更进一步的修为获取方法,奈何是个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的人,这不还是将这套增进机体的术法传授给了自己?

虽说这套术法看起来对于提升修为似乎并无任何作用,但有总比没有强,能学一点是一点。这元清观里除了暮雨栴应该也没有谁掌握过这套奇怪的术法。

棠梨幽居汀若和星茉的独居小院里,房门半掩着,屋里烛火闪动,汀若一只手支着肉肉的腮帮子,坐在她们两人平时吃饭喝茶的小圆桌前打着瞌睡。

洛参也在她身旁,不过他并没有叫醒似乎已经睡熟了的汀若,而是两只手拿着他的那只小铜镜,黄铜的镜面在烛光下越发昏黄。

他看到了镜子里出现了大片的金黄银杏落叶,红衣如火的暮雨栴亲自将一套他从没见过的术法,传授给了茉儿。茉儿已经离开了他的院子,院中徒留石灯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和他红色的身影,一动未动。

一直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目视着星茉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

洛参皱眉,奈何他的镜子似乎就是为了茉儿而生的,念出那句“明明挚爱小茉儿”的肉麻咒语,镜面就会显现出茉儿的一举一动,所以镜面角度只会跟着茉儿走动而转变,暮雨栴的身影马上就要从镜面上消失,可似乎他没有返回离开的样子,依旧那么呆呆地站着,似乎很不放心茉儿一样。

洛参见此不免心中一阵酸意,这金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对茉儿如此情有独钟?今日尤其反常,竟然看着她一路离开也不曾折返回屋,他有心事?和茉儿有关?还是太舍不得茉儿离开他?

就在暮雨栴的身影即将因为追随星茉的实现而消失于镜面的时候,他突然拂袖转身,在夜色下的惊鸿一瞥,直直地看着洛参的方向,他吓了一跳,甚至以为暮雨栴在那一瞬间与自己四目相对。很快,镜子里就再没有暮雨栴的影子,只是刚刚他的那一眼,是巧合还是他发现了他在监视着他们?

他正自出神,木门吱吱呀呀地响了,洛参赶忙将铜镜揣入怀里,汀若仍旧闭着眼睛,但似乎是被吵到了,皱了皱眉。

星茉轻喘着气,蹑手蹑脚地关上了房门,“让你们久等了。”

洛参笑了笑没曾说话,因为他心里头仍旧有些后怕,怕暮雨栴发现了什么……反倒是汀若似乎终于转醒,伸了个懒腰,“哎呀,星茉,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往日里,你回的晚,我倒是还能去床上睡一觉。可今天这个洛参他非要留在这里等你不可,我叫他先回翠庭别苑,待到时间差不多了再过来,他偏偏不同意,搞得我只能在这里干坐着……”

洛参叹了口气,很无奈道“你少睡一会能死吗?你叫我大半夜地从男子的翠庭别苑来这女子居所棠梨幽居,碰上别人我怎么解释?我可不想让别人误认我跟你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汀若翻了他一个白眼,“你想得美吧!就算是说出去,有谁会信?我能看得上你?”

洛参就知道汀若对他说不出什么好话,狡黠一笑,“噢……自然没人会信,自然全元清观的人都知道你也看不上我,毕竟有那么一个出类拔萃,俊朗如神的沼清濯在,怎么会有人信你会看得上我。”

汀若听他提到沼清濯的名字,脸颊腾地一下就红透了,那颜色真是和刚蒸熟的螃蟹差不多。汀若猛地站起身,抓起了洛参的一只袖子,别的话也不多说,只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还请你以后都不要来找我和星茉。”

洛参才不会理会她的话,她现在的样子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似乎这元清观里没人知道他活了有五千来年了,并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年纪,活得久了,自然看什么都通透,尤其是看人。这个汀若心里想些什么,他简直是一眼看透,稍加挑拨她就自己给自己暴露了个干净。

而面对恼羞成怒,正在发火的女人说出的话,万万不能理会,不然就等着承受她的万钧雷霆吧。

所以洛参很识时务地闭了嘴,只笑咧咧地朝着刚刚进门的星茉招手,“茉儿,你可回来了!快来救救我,汀若要撵我走呢。”

汀若见他丝毫无动于衷,反而不怒反笑,她浑身的暴脾气似乎是发泄在了一大滩沾了水的棉花上,有进无出,真真叫人憋得难受。

正要发难,被星茉拉住了,“好了,你们两个每次都要掐上半天。你叫他现在走,那你岂不是白在这里干坐了半夜。”

汀若也就能听得进星茉说的话,无奈地呼了口气,“洛参,今天你小姑奶奶就先放了你,要不是有正事,我就把你从这窗户里扔出去。”

洛参挑了挑细长的眉梢眼角,很有风情,很是挑衅,却不再接她的话,面向星茉道“快坐下,来说说怎么办。”

星茉顺势坐在了他们俩中间,也正好把他们两个给隔离开,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在暮雨栴那里忙活了半天,也没捞着一杯水润润喉,这会儿干渴的很。

“洛参你既然说了,这次我的碗上被涂的东西一定不会是要了命的东西。虽说对性命无碍,那多少应该有些其他反应吧?如果过了很长时间,我还是好好的,他们是不是就会起疑心?还是说会再次出手害我?”

洛参点了点头,手指敲了敲桌面,“如果对方是心思深沉之人,见你久没反应,一定不会立刻再向你出手,他很可能会觉得这是个陷阱,为了让他暴露的陷阱。”

汀若有些着急,“那我们要怎么做?装也不是,不装也不是?”

汀若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完,“这戏一定要演!”

洛参咋了咂嘴,“对!一定要演,不论你演成什么,总要搞出点动静,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中毒了。”

汀若不解,“那如果星茉碗上的东西并不毒药呢?她要怎么演?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东西到底会给人造成什么反应?难道要蒙吗?”

洛参笑嘻嘻道“汀若,说你笨已经算抬举你了。她不需要知道那个东西到底会造成什么反应,她只要闹出些动静,让所有人都知道,就算那个下药的人再心思深沉,也不会不心虚。做这种事的人最怕的就算将事情闹大,一旦事情大了,他们难免不露出破绽。”

汀若好像明白了一些,点了点头。

星茉紧了紧手指,终于下定了决心,“洛参,你这两天会下山采买吗?”

“明日一早我就要下山采买,这次,你是叫我给你带玫瑰呢还是蔷薇?”

星茉的眼中有星光闪动,“都要,我还要一点砒霜。”

汀若大惊,“你要砒霜干什么?”

洛参若有所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是想要瞒得过暮雨栴?”

“对。如果是装出的中毒,不要说是暮雨栴,就连沼清濯和顾疏苓也不一定能瞒得过。所以,我得吃点砒霜,正好,曾经有人想要用砒霜毒杀我,如果我真的,他只会更加心虚。”

洛参点头,“明白了,明日我会将砒霜交给你,只是吃多少,你一定要把握好!少则无效,多则要命,我不相信暮雨栴真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

翌日细雨飘洒,柳印的青绿纱裙如同将整座五方山烟雨竹林的色泽收纳其上。

她携风而落,直直地走进暮雨栴在元清观的寝殿,白纱帐中,他的头发如水一般散落于床榻之上。柳印毫无避讳地轻轻撩开了白纱帐,看到了他依旧于沉睡之中的面容,精致的和五千年前一般不二。

他一定是昨晚睡得很晚,书桌前的一打折子已经全部批注完成,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现在不过五更初,天色尤黑。

柳印在蒻霞山上实在难以安眠,她非常想要见到他,故而披星戴月地赶来了元清观,毫无顾忌地出现在了他的床榻之前。

她轻巧的发髻之上简单别致,唯有一只镶嵌了一颗东海明珠的发簪。

柳印温暖柔软如同粉色玫瑰的嘴唇,含着一颗晶莹剔透,浅粉色的珠子……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颗静谧而温柔,美的像宝石的丹药。

是她藏在蒻霞山灼华殿内的一罐丹药,五千年前,从还未痴缠而疯魔的月姮娥手中得到的一罐,名曰幻情。

无所念者食之,依旧无所念,有所念者食之,眼前即为所念。

她从袖筒里掏出一壶清酒,抬起头,含着壶嘴,一口酒入唇,冲碎了这颗幻情。

俯身,低首。

轻柔地触碰到了暮雨栴微微张开的嘴角,似是品尝和眷恋,无穷尽地渴望,慢慢抵开了他的唇片。

一点点,一滴滴,溶解了幻情的清酒味道越发浓郁,飘散着沉醉诱惑的气息,从她的口中送进了暮雨栴的嘴里。



第六十二章 解毒的血

暮雨栴黑色的长发蜿蜒于床榻之上,他在梦中感觉到有清酒的清甜,喉头涌动,热切地追随着柳印的唇,她唇边浓郁的,迷醉的气息,带有粉红色光泽的清酒。

柳印同样,她太渴望这样紧紧贴着暮雨栴,他周身的檀香味道已将她整个人包裹,如坠温泉,如沐春风。

柳印将口中的浸了幻情的酒全数喂给了暮雨栴,她呼吸急促,却越发留恋这种即将窒息的感觉,终于还是不舍地抬起脸,离开了他的唇。

却突然觉得腰间一紧,她小声惊呼,只见暮雨栴的凤眸如月下之海,幽然光泽闪动,雪白的广袖睡袍随着灌入白纱帐的夜风有微小的浮动,带着窗外茉莉的清香。

他双手已经拦在了柳印的腰间,“既然来了,为何要走?”

柳印从没与他这般亲近过,听他所言,陡然间心动,便无了力气。暮雨栴起身一横,柳印即被他拦腰压在了床榻之上。

他长发顺着背部肌肉的线条蜿蜒滑落,撒在了柳印的脸颊旁,月光闯入窗棂,映在她已经绯红如桃花一样的面上,闪着肌肤细腻的莹润。

“金仙……你醒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暮雨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缓缓抚上柳印的脸,触手柔软,她只觉得脸上有清凉的指尖滑过,心头已酥。

柳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眼睛,美的叫人心生嫉妒,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千百年的眷恋,抬起头便吻上了暮雨栴的嘴唇,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勾动暮雨栴的。

他只觉得嘴唇火辣辣地被她含着,便一把将她推倒,手下用力毫无思索地扯开了柳印的外衣,柔白馨香圆润光滑的肩头已暴露无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虽在努力克制,可却觉得脑子十分的不清醒,面对面前这个突然出现之人,他只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毫不犹豫地转而含住了她的肩头,柳印只觉得热,双手已经撩开了暮雨栴薄薄的一层白衣,抚在了他光滑的皮肤上。

暮雨栴深深地将自己埋在了她的颈窝里,嗅着她身体上散发的温热,却突然觉得这个味道,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味道,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让自己想要逃离的感觉。

他终于没有继续,而是直起身,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之人,她的样子,为什么这么熟悉,却这么模糊。

柳印发觉了他的异样,略有些失落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遮住了胸口,“金仙?你……你怎么样了?”

金仙?暮雨栴听到她喊自己金仙?多么陌生的字眼,他何时成了金仙?

“对不起,我失礼了。”暮雨栴迅速地整理好了衣衫,离开了床榻,站起身。

柳印越发觉得他不对劲,一定是幻情酒的问题,也坐起身,“你……看不出我是谁吗?”

暮雨栴的面色依旧残留有些许绯红,他的嘴唇还在隐隐发烫,却眼神淡漠地望着她,“你的问题很奇怪,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床榻之上,更不清楚你到底是谁。”

柳印心下猛然震颤,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这说明什么?

幻情酒的效力,让他将她错看成心内之人。虽然他说他并不清楚这被错看之人到底谁,那是因为他早已没了当时的记忆。可不论如何,自己都已被错当成了他的心上人,而不是柳印,说明他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没将柳印放在心上,哪怕留下那么一点点的位置。

柳印的眼角终于还是忍不住顺着眼角和脸颊滑落,今天她终于下定决心用幻情酒一试,试探他在消弥殆尽于重生后的记忆深处,到底是不是再无所念之人。因为如果一个人真的再无所念之人,就该会被她坚持不懈无微不至的关爱所感动,她自信这世间没有谁能不因此而爱上她,可他却没有。

只有一种解释,尽管他没了记忆,尽管他换了颗心,可他还是他,还在念着那个女人,死了五千年的茉影。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只是自己不够好,再给他些时间,也许就能真的爱上柳印。可她已经等了那么久,实在按捺不住,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要用幻情酒试他一试,如果他心里还有茉影,就一定会将自己错当成茉影,她在他的眼里,此时此刻一定不是柳印的样子,而是那个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茉影的样子。

现实果然很残酷,虽然他完全记不得茉影是谁,但很明显,他依旧还念着她。她敢断定,他一定是把她当成了茉影,才会有刚才那出闹剧。

她心下明了,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暮雨栴她其实是柳印,这未免太丢人了,她快速地起身整理好了周身的衣服,头也没有回地便逃离出了元清观。她必须要赶在幻情酒效力褪去之前离开,不能让暮雨栴发现是自己对他用了幻情。

她一路哭着,一路御风急速飞过层层云烟,在日出之前回到了蒻霞山。

奈何刚刚降落,便被一人拉住了手臂,绥辰早就来了蒻霞山,见她竟然不在山中,料想她一定是下界去了元清观,去看暮雨栴了。

绥辰见她梨花带雨地突然现身,还有些衣衫不整,发髻也歪了,不免有些心疼地抬起手替她扶正了头顶的那只东海明珠的发簪。

“你去了元清观?为何……为何会这般……”

柳印赶忙甩开了他的手,用袖角擦拭着眼泪,“没什么……你怎么这么一大早就来蒻霞山?”

绥辰既心酸又心疼,却依旧笑着道“伊人与我心有灵犀,你心中难过,绥辰远在别处自是不能安眠,所以过来看看。”

柳印看着绥辰酷似暮雨栴的面庞,看着他那一双美若星辰的眼眸,猛然间便抵上了绥辰的双唇。

绥辰猝不及防,有些吃惊,却意外的有些欣喜,品尝着柳印唇上略带了眼泪的咸涩,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

是啊,她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暮雨栴的心果然是颗石头,那太极珠冰冷的有些过分,任她怎么去捂,也暖不起来,尽管他记忆全失,依旧还会惦念着茉影那个小贱人,她如何能不气,如何能心甘。

他将她视作土石,却将死了五千年的茉影视作珍宝,连她的身体都不愿意去触碰,仅仅是因为她身上没有茉影的气息,他就会如此嫌弃。

她要让他知道,她柳印可是太清天上仙,这天地间有谁不知道太清天头一号的美人,有多少人对她趋之若鹜,垂涎三尺。可偏偏他却毫不在意,她的一颗真心在他面前竟然会这般的不值一提。她将自己在他面前轻贱的够了,时间久了,她几乎认为自己本就是个如此轻贱的人。

绥辰如获至宝,轻嗅着柳印的脸颊和脖颈,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横抱入怀中,朝着灼华殿而去。

重重淡粉纱账之后,一座桃木雕刻的床榻前,是一架屏风,屏风上绘着蒻霞山千百年不变的后山桃林,桃花若海,林中有三人似在赏花摘蟠桃,是元翊、柳印和茉影。

绥辰越过屏风,抱着柳印一起倒在了床榻之上,掀动起了粉色纱账的重重波浪。

……

元清观中,晚课之中,星茉突然呕血,红黑的血汁一口接着一口顺着他的下巴淅淅沥沥地滴在了身前的地板上。

汀若大惊,“星茉?星茉?”

众人被惊动了,纷纷都停下了课业修习,朝着星茉的方向望过去,有好事者竟然站起身,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指着星茉的方向大喊“快看!夕星茉吐血了!”

众人一片哗然,包括星茉身后的寇明和寇岸,寇明见她面色清灰,血中带黑,大惊失色,“不妙啊……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这看着像是中毒了。”

星茉难受的紧,只觉得胸腹绞痛,头痛欲裂。心想不会是自己吃多了吧,但的确是按照单子上的剂量……

洛参在不远处站起来,瞧见她的样子,急的直跺脚,冷汗不由地从额头渗出,这茉儿不会是把砒霜吃多了吧!当时就不应该同意叫她用砒霜,兵行险招,万一没救过来如何是好?!

洛参忍不住了,从人堆中挤过去,搂住了昏昏沉沉的星茉,“不好!她是中毒了!”

暮雨栴远远地在老君阁边沿看着书,却听到了异动,立刻飞身落在了已经被人群圈起来的星茉身边,一道挤过来的还有沼清濯。

沼清濯皱眉,扒开了星茉的眼睑,见眼睑下有血珠渗出,手指沾了沾她呕出来的黑血,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语气凝重,“是砒霜,快准备绿豆水!”

暮雨栴无力地叹了口气,手下掐诀,顿时室内有如五彩琉璃一样的光线喷瀑流动,绕在了星茉周身,暂时封闭了星茉的心脏。

“我已经暂时停住了她的血液流动,沼清濯你去准备凡人用的解毒药。大家散开一点,给她留些新鲜空气。”暮雨栴吩咐下来,众人都向后退了退,汀若紧张地咬着嘴唇,双手指头一直拧巴着自己身前的裙角。

不过片刻,沼清濯便提来了两只大木桶,一桶盐水和一桶绿豆水,温度都刚刚好入口,暮雨栴一边封住了她的血脉,一边吩咐沼清濯道“快将盐水喂给她,用手指按压她的舌根。”

沼清濯照做,星茉只觉得有人掐着自己的舌根,呕吐的感觉汹涌而上,将胃里能吐得一股脑全吐了个干净。暮雨栴见此,又让沼清濯将绿豆水大碗大碗地喂给她喝了。

沼清濯正要再将一碗绿豆水喂给星茉,暮雨栴收了手上的诀,示意他稍等。

抬手,一根钢锥出现于手中,他拿起它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心,血水顺着他的指尖砸入了沼清濯的那碗绿豆水。

“将这个喂给她,便能彻底清除余毒。”



第六十三章 演戏

顾疏苓与寒柚一起都站了起身,两人面色皆有些凝重,尤其是顾疏苓,面上阴晴不定,却也没太表现出来。

反倒是她身后的静眉颤颤巍巍地起身,愁眉不展,心下惊慌,拉着身前顾疏苓的袖角,小声道“她……她,中了砒霜之毒?你不是说绝不会是要命的东西吗?!”

顾疏苓不耐,猛甩了袖子从静眉手里抽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没说话,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叫她闭嘴。

此处人多眼杂,保不齐哪个就看到了听到了静眉和她在嘀咕些什么,这关头万不可引火烧身。

静眉见她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话也不敢再说,只绞着手指拧巴着手里攥着的一节袖角,几乎给拧出了裂口。

三人此时装作没事人一样,和其他众弟子一般,隐在人群里,想要去看看夕星茉到底是死是活。

那边沼清濯扶着星茉饮下了暮雨栴的血水,暮雨栴见她已然全部吞咽下,出手便解了她周身的血脉,血流猛然加速,她觉得一阵头晕。

洛参不无担忧,“茉儿?如何了?可好些了?”

汀若也是一样,皱着眉很焦虑地望着她。

半晌,星茉才觉得周身舒坦的多,这暮雨栴的血到底是什么个灵丹妙药,解毒效果十分不错,才刚刚喝下了就觉得四肢渐渐有了气力,胸腹也不那么疼痛了。

冲着洛参和汀若挤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没事,比之刚才舒服多了。”

沼清濯和洛参将她慢慢搀扶起来,听她这么说,汀若悬着的一颗心算是落了下去,不免用手抚了抚胸口,“还好还好。”

暮雨栴见她面色逐渐恢复粉润,不再是将死的那般青灰,也算是安心。语气倒丝毫不见轻松,“整日里你自己都吃了些什么?怎么好端端地还能误用了砒霜?”

洛参见他既然问了,正中下怀,这一出戏就是要让你暮雨栴来看,来管。见星茉虚弱无力,也是,吐了那么一滩的毒血,能有精神才怪,这又要许久好吃好喝的将养才能恢复。如果这次揪出了幕后毒手倒也不算亏,就怕是叫他逃脱。遂立刻替星茉答道“金仙可当茉儿是三岁孩童?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她怎会不清楚?”

汀若见此也插嘴道“对啊!星茉才不会平白无故去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更不会误食毒药。”

暮雨栴皱眉,元清观中怎么这么不太平,他这边盯着的一个人还没着落,又生出了一个夕星茉要他劳心费神,但又不能抛下她不管不问,自己因着毒血太极珠在,能克化掉大多常见的毒药毒性,所以自己的血一样能当做解毒药,消除常见的毒。砒霜虽毒,可也不过是寻常毒药,他能确定自己的血可以解砒霜之毒。

尽管如此,这茉儿的毒虽解了,可毒药给身体脏腑的损伤,可解不了,还是要好生修养才行。此时听洛参和汀若所言,倒也不是不无道理,茉儿再傻,也不至于拿起砒霜就吃吧。

暮雨栴点头,“那你们两个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给夕星茉下毒,要置他于死地?”

洛参和汀若齐齐点头,星茉虚弱无力地看着他们两个,又看了看暮雨栴,吃力地开口道“我……我平时并,并没曾吃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和汀若一起,一日三餐按时按点……料想,料想一定是有人,给我的饭菜里下了砒霜。”

听此言,崔玄忠捋了捋胡子,“胡说八道!元清观的饭菜都是大家共同食用,既然你说有人给饭菜下毒,那为何其他弟子都是好生生的?!料想你一定是自己吃了什么,莫不是去厨房偷吃,误食了准备的毒鼠饭才是!”

因这一席话,星茉虽然一向不喜欢崔玄忠,可从来没觉得他像现在这么碍眼过。

汀若转了转眼睛,赶忙解释,“星茉这几日每时每刻都和我在一起,去厨房偷吃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我可以证明,她每日除了元清观里三餐再无其他吃食!就算不是饭菜有问题,也是吃饭用的器具有问题。饭菜虽是大锅饭,那饭碗筷子可都是自己有自己的一套吧!”

那边顾疏苓咋舌,不知自己这话到底是该接还是不该接,怎么好端端的夕星茉竟然会中毒?那药霜吃下去也不是这么个反应啊。实在想不通个所以然,便觉得是静眉坏事。这个静眉,真是叫她干点什么事,都会留下些尾巴,生出些隐患。

想了半晌,干脆豁出去了,这脏水万万不可泼到自己身上,“汀若你怕是忘了,你们两个可是经常在一起自己做早饭吃的。就算你俩的午饭和晚饭皆在观中和大家一同食用,可早饭呢?你敢说不是你们两个自己开小灶的吗?莫不是你给夕星茉在早饭里下的毒吧?现在又来将这水搅浑,好让自己开脱吧。”

星茉自然知道顾疏苓看不顺眼自己,当然自己也是一样,她这么诋毁自己和汀若倒是正常的很,若她不诋毁,她还要怀疑她心里是不是有鬼。

汀若急的跺脚,指着顾疏苓怒道“你胡说什么?!我给星茉下的毒?亏你也能说得出口!我为什么要毒杀她?哪里来的理由?”

顾疏苓冷笑,这个汀若果然是蠢笨货色,与静眉彼此彼此,瞥了汀若一眼,“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倒反来问我,真是笑话。”

汀若气的两颊通红,这就要撸起袖子,越过人群去找顾疏苓算账,却一把被暮雨栴拉了回来。

他面色不霁,“好啦!要知道问题是什么自然简单,沼清濯,你去把厨房做菜的婶子们叫过来就是。”

沼清濯听命,看了看洛参,示意他搀扶好星茉,便从她胳膊下抽出手,向暮雨栴拜了拜,“弟子沼清濯领命。”一句话毕,就踏云出了老君阁。

静眉听到此,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头皮发麻,麻到了舌头尖,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抖擞着抬了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她着急的又无可奈何,因为顾疏苓根本无视她的动作,她又轻轻咳了两声,想要引起顾疏苓的注意。

半晌,顾疏苓才侧目看着她,赶忙向顾疏苓挤眉弄眼,意思无非是,自己可是寻过厨房的婶子,从她那里得知的夕星茉的橱柜碗筷位置,现下如果真的叫人过来对峙,很有可能就此暴露,如何是好。

顾疏苓哪有不明白的,但她比静眉的心理素质不知道强上多少倍,事情毕竟还没到最后一步,就不能轻易下定论,故而只对静眉做了一个口型,“冷静”。



第六十四章 询问

很快,沼清濯就返回了老君阁内,凉风随着他的身姿一起,贯穿入大堂,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

这婶子也不是什么修仙之人,不过是五方山地界的普通村民,因家中笃信道法,故而有些浅薄的仙缘,曾于五方山中识得了崔玄忠的真身,又因为元清观中少些打杂下手的人,故而有幸踏入元清观做个厨娘,已然十分满足。

所以,这婶子对崔玄忠十分感激,很是言听计从。又深知顾疏苓得崔玄忠喜爱,常常给她开些小灶,将单独做于崔玄忠的精致饭菜留下些给顾疏苓。

而元清观的厨房里也不仅仅就她一人,不过她是最出挑的,厨房事宜皆都由她定夺,算得上一个不小的肥差。所以沼清濯来找,也没曾想到其他人,直接就叫了管事的来了。

沼清濯见大婶少来老君峰,很可能一次也没来过,所以她也是一脸的茫然无措,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是稀奇。

故而咳了两声,提醒道“多福婶,你也不必紧张,到时候金仙问你什么你只管照实回答就是。”

多福婶见沼清濯这一派仙姿,年轻有为恰少年,心中很是艳羡,亦不敢不从,忙点头应是。

多福婶紧跟沼清濯身后,自随着沼清濯腾云而落,踏入老君阁中就不敢再左顾右盼,不能显出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因为沼清濯刚刚已告知,此次竟然是太清天金仙召见自己,这已数难得的仙缘,亲眼得见天仙,这种长脸面的事情,够在村子里吹牛吹上一年了。心内纳罕计较,百转千回,暂且不提。

沼清濯入室后首先就往星茉的方向看了看,见她还如刚才一般,情况好转,便放下心了,方才朝着暮雨栴一拜,“回禀金仙,厨娘已带到。”说罢,依旧退回到洛参身旁,深切地看着星茉。

顾疏苓心内紧张,却依然发觉沼清濯对于夕星茉过分的关注。一时间竟有些醋意翻出来,心内暗道,怎么没将她毒死算了!小贱蹄子,半死不活的还这般矫揉造作,看看她四周都围了一圈什么人,什么金仙,什么屠龙的洛参,连沼清濯也跟了去。这夕星茉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自己怎么瞧也瞧不出她有什么出众之处,怎么元清观里数得上号的人物都与她这般亲近?

尤其是沼清濯,一直是个性冷淡,怎么偏偏对夕星茉这么呵护有加?顾疏苓哪里不如夕星茉?

不过还好,还好夕星茉已经食用了自己的药霜,这可是个好东西,管叫她什么样子来的元清观,还什么样子滚出元清观。

想到此处,顾疏苓才觉得心下稍安,可现如今怎么会又?分明自己没有去做这个手脚,再说……十日历练之时,饥魂美人并未得逞,若要得逞,夕星茉也活不到现在。如今这小蹄子这般样子,自己做的那些事,很有可能因她这次中毒而被牵连翻出来。又念及此,不免惊出一身冷汗,转而看了看身后的静眉。

静眉见多福婶跟着沼清濯进来,已然吓得魂不守舍,若只有崔玄忠来处理此事还算能蒙混过关,可偏偏今天撞上了暮雨栴,若真叫多福婶说出来什么,自己哪有好果子吃?

此事静眉早已面如金纸,抖擞个不停。顾疏苓见她这幅模样,心内暗骂,不争气的东西。却也没办法,现在她们两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就算再嫌弃她,也不能不管不顾。

所以,藏在袖子里的手一把按住静眉的手,极小声道“怕什么?!还没死呢!”

静眉见顾疏苓如此,吞了吞口水,只得镇静。

暮雨栴见人已带到,很是和蔼地冲着多福婶笑了笑,“莫怕,只当是平常问话,只管如实答话就好。”

多福婶见对面之人,面如冷月,俊朗不凡,一副活脱脱的神仙相貌,心内惊叹,着实美不胜收,料想这位就是那太清天的金仙了。全然已无惧意,比之刚才要自在了许多。

“近日,是否有可疑之人在厨房逗留?是否有人向厨娘们打听过什么?比如夕星茉的碗筷在何处之类的问题?”

多福婶听此,便思索起来,这两日,厨房来人可不少……逗留那是肯定的,每天都会有些不长眼的小崽子们想在厨房里摸些精致的饭菜,可这些饭菜是给观主崔玄忠和莲仙姑等人的,哪里会任由他们偷吃了去。

不过……那个常常和顾疏苓在一起的静眉,几次三番来厨房讨要吃食,多福婶很是不喜,因为她毕竟不是顾疏苓那般有家世又聪慧的弟子,也不受崔玄忠待见,故而只要是静眉前来,多福婶就厌烦的很,所以对静眉的举动有些印象。

这静眉的确曾向多福婶打听过夕星茉,正如暮雨栴所言,曾询问过夕星茉的碗柜在何处。

于是多福婶屈一膝,回道“回禀金仙,逗留之人……不少,比如说那个静眉……”

顾疏苓听此,哪里还敢让她继续说,出声打断,“静眉?!静眉和我还有寒柚常去厨房,多福婶是知道的。不过是在厨房拿些新鲜瓜果,并无其他。”她怎么也不会说自己常去向多福婶要来崔玄忠的菜肴,私自开小灶。

多福婶被顾疏苓生生打断,见她紧紧盯着自己,又合着她刚刚所说的话,猜出了有七八分。心内计较这顾疏苓是崔玄忠的人,而这金仙虽然说是个金仙,但毕竟不是元清观之人,于是乎偷偷瞥眼见崔玄忠面色不霁,料想这金仙到底还是个外人,自己自然要向着顾疏苓的话去圆。

于是笑道,“疏苓她说的极是,静眉啊,还有寒柚她们几个常常来找我讨要些新鲜瓜果,姑娘们嘛,多吃些水果也是好的。”

洛参眯着眼睛,这多福婶不过转瞬之间,脸色变了三变,顾疏苓这些话什么时候说不好,非要拦在多福婶的话前去讲,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暮雨栴略皱了皱眉,“果真如此?”

多福婶有些不敢看暮雨栴,低眉点头,“老身岂敢欺瞒金仙,果真如此。”



第六十五章 幻化

暮雨栴不是没听出顾疏苓话里的意思,但多福婶自愿来隐瞒,这个顾疏苓很是可疑。

暮雨栴又不能对这个撒谎的妇人怎么样,她有什么理由非要帮衬着顾疏苓?料想也是因为顾疏苓是崔玄忠的爱徒吧,毕竟这多福婶也是靠着元清观来讨生计,自己如何为难她。

故而暮雨栴只得点头,“那好,当着观中众人的面,你也是如实回答,说出来的话可要自己负责的。如若以后此事有变,凡怀有恶意之人,我暮雨栴绝不姑息,到时候多福婶子就自求多福吧。”

虽然暮雨栴说的很轻,语气也极温和,但多福婶听着却直觉得后背发毛,冷汗涔涔。但话已出口,何况崔玄忠和顾疏苓隔着不远总是用眼色和脸色向自己暗示,再改口肯定是不能了。

倒是这静眉,当时问自己夕星茉碗筷在何处,自己为何就告诉了她?只怪自己没多长几个心眼,谁曾想这静眉竟然在夕星茉的碗筷上下毒,真是愚蠢至极!又怪道,自己管她静眉那些闲事做什么,真是给自己引火烧身,上下不能。

现下只求此时能瞒过去,千万别拖累到自己身上,自己一个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能是这群活神仙的对手,在他们面前除了顺从再无其他。

暮雨栴见天色不早,多福婶似乎也有些忌惮,他对于这么一个凡人的心思毫无兴趣,也不想给她造成什么过重的心理压力,于是道“大家该修习的继续修习,该回去的就回去。沼清濯、洛参还有汀若你们几个将夕星茉安顿好,该抓什么药将养着就好生去抓了……至于多福婶,你也下去吧,此事暂且作罢。”

多福婶听他这么一说,吁了口气,提着的一颗心算是落了地,慌忙拜谢过金仙和崔玄忠扭头就向外跑去,却忘了自己不会腾云,也不想去走什么破木桥,只得在门口抓了一个道友,“你载我离开老君峰,婶子给你留些好瓜果。”

此人无奈,左右看了看众人皆不愿去管这闲事,故而点头应下,腾云载着多福婶离开了。一路上二人也没怎么说话,只是这少年先开口,“婶子刚才干嘛非要提起静眉的名字,如若没有的事,就不提也罢,偏生将静眉和顾疏苓等人的名字提了出来,这多惹眼啊。”

原来问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有贵,他不过是半道跑出老君阁撒了泡尿,刚回来就被慌忙要离开的多福婶抓住要他载自己离开,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想再多事,叫她返回去招来其他人,万一再胡说八道些静眉的不是,岂不是不好,所以也就依了她。

多福婶哪里敢再说些什么,只扯谎道“婶子哪里知道是什么事情呐,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两天静眉没少从我这拿吃拿喝的,就顺嘴说出来了,倒是不大自在。”

“婶子以后说话注意,尤其是面对夕星茉那几个人还有金仙暮雨栴,莫不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赵有贵也懒得和她多说,只提点了几句,多福婶连声应下。

……

众人散去,汀若端了煮好的汤药递给了半卧在床上的星茉手里,“快将药喝了,这回可要好一阵子将养,伤了脏腑可了不得。金仙虽然过问此事,可并没有抓到那个人,有些可惜。”

洛参送走了沼清濯,也转身进屋,“可惜什么?你没看出来金仙已经知道是谁有坏心了吗。”

汀若皱眉,“你说什么?金仙看出来了?那他为何不治罪呢?”

洛参坐在了星茉床边,很关切地催促着她将药全部喝完,转而朝汀若道“我敢肯定,金仙已经知道了。但无证据,他又不是元清观主,如何能越俎代庖,降罪于人?”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星茉的毒药可不能白喝。”

洛参粲然一笑,“当然不能白喝。不只是金仙,我也知道了是谁有问题。”

汀若吃惊,星茉却直言,“静眉有问题。”

汀若道“她?可……多福婶没说她有问题啊?”

“因为顾疏苓引导了多福婶,要她不要讲真话。料想这静眉一定脱不了干系,而顾疏苓也不干净。”

星茉揉了揉眉心,“接下来要怎么拿到证据?大雪时节将至,今晚,金仙一定会在温泉沐浴。”

洛参思索了一下,站起身,摇身一变,一阵烟样在室内炸开,散尽之后,一灰纱道服,腰间系了一只青缎香囊和一只玉环,环佩叮当作响。

汀若见面前此人吓得连连后退数步,抬起手指着对面道“顾……顾疏苓?!”

顾疏苓嘿嘿一笑,眉目如画,很是娇羞地抬起袖子遮住了半张脸,声音甜糯,闻之骨酥,“汀若何必如此,见到疏苓如同耗子见到猫一样。”

转首向星茉笑道,“茉儿?我这身打扮,你看可还行?”

星茉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半晌才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洛参你快别这身打扮在我面前晃悠,活活的招人厌烦。”

汀若再三确认,眼前之人不是顾疏苓,而是洛参幻化而成的。

“你……你竟然能,能够幻化为他人样貌?一般不二!这元清观中弟子,也就崔皓清还可以幻化自如些,也从没见她幻化为人,倒多是仙鹤飞鸟之流。”

幻化之术千变万化,很显然崔皓清所擅长的是鸟类的幻化术,毕竟动物的容貌近似,而人的容貌各有各的特点,每个人都与别人差距巨大,这样精准又复杂的幻化之术,没有深厚的修为,难以以假乱真。可洛参偏偏就已经做到了以假乱真。

“洛参,你到底有多深厚的修为?!竟然能熟练运用人之幻化术法,又何必来元清观再修习?我看……元清观里没谁能再教得了你什么了。”汀若心服口服。

‘顾疏苓’轻轻一笑,“怎么了,元清观盛名,就算我不为修习,只是慕名,难道就不能拜入元清观吗?”

汀若摆了摆手,虽然洛参平时看上去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但此时此刻她意识到,他的修为高深到自己望尘莫及的地步,平时的不着调此时看来倒像是接地气的随和,对洛参好感倍增,忙道“我只是替你惋惜。”

洛参扭了扭不怎么习惯的腰肢,迈着小碎步就走到了门口,“不和你们两个小蹄子浪费时间了,我这就去约静眉去温泉。”



第六十六章 食景风雅

汀若略有些不放心,但还是看着洛参幻化的顾疏苓缓缓推门离去,遂坐在了星茉旁边,“他能行吗?”

星茉略有些无力地道“放心吧,他是个人精。”

……

洛参趁着夜色,一路躲躲闪闪,生怕别人看到了自己,那是一定的,此时此刻他已经是顾疏苓,元清观里可不能同时出现两个顾疏苓,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做的不为人知。

很顺利,他这个样子很容易地就将静眉约出来了。

洛参抬手抓住了静眉的一只手,别说,入手还是挺光滑的,笑呵呵地道“静眉呀,我这有好东西,你看今晚夜色这般好,不如我们一起去竹林里散散步如何?”

静眉虽然奇怪顾疏苓为何这时候来找自己,她从来没曾叫自己一起散过步,今天是要演哪一出?但她不敢违背顾疏苓,只得点头答应。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都是些无关痛痒鸡毛蒜皮的小事。洛参挑了一条几乎不曾有人走的小路,带着静眉一道前往隐匿于后山竹林里的温泉旁。

洛参从星茉那里得知,入冬后暮雨栴每夜都会前往五方山温泉,他这个习惯,也就只有星茉知晓了。尤其大雪节气将至,他更是一定会去的。如果静眉和顾疏苓真的有鬼,她们两个的对话,自然要传到暮雨栴的耳朵里才算管用。

很快,两人便行至热气蒸腾的竹林之中,在竹林深处是一个不大的温泉,隐匿于郁郁葱葱处,深灰色的石头上布着青苔,倒分外惬意可爱。

绕过温泉,是被竹子包围的一块空地,温泉之处与此隔绝互不相见,这块小空地中一座小石桥,桥下是温泉引出的流水,石桥另一头是单独的一座红顶凉亭,不大的小凉亭中只放了一张白玉圆桌和三座玉石墩子当做座椅。

顾疏苓轻快地拉着静眉走过小石桥,坐在了亭子里。

静眉很是纳闷,这顾疏苓虽然和自己关系不错,可也没曾有像今日这般亲近过。但静眉心中还想着赵有贵,不得已随了顾疏苓前来此处,略有些无兴致。

顾疏苓冲着静眉嘿嘿一笑,“静眉呀,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呢?我这可是有好东西给你留着呢。”

静眉听此,以为是又有丹药,可往常都是自己几次三番张口去向顾疏苓讨要,没有一次是顾疏苓主动将丹药留给她的。不免有些激动,“真的吗?!看来疏苓这次留的量挺足的,崔仙尊对你还真是不一般。”

洛参有些纳闷,难道静眉知道自己要给她什么?什么崔仙尊,干崔玄忠什么事,这静眉和顾疏苓两个人私下里看来有不少小秘密。

但此时此刻并未听到温泉处有响动,看来暮雨栴还没来,正好,自己下山采买的好东西还算新鲜,可以用来拖住静眉,撑撑时间。

顾疏苓笑着便伸出手,陡然间一蒸笼,还冒着热气就出现在了二人的桌上,顺带了碗筷和酱油类的蘸料。

静眉哑然,她本以为顾疏苓叫她出来是要给她丹药,却没曾想这一堆的是什么东西。

顾疏苓见静眉有些许失落,“怎么?静眉似乎有些失落,难道你以为我会给你带什么来?”

静眉见她这般问,以为她心有嘲讽,哪好意思表露,于是笑道“哪里,疏苓带来的东西一向都是好东西,所以我十分好奇罢了。”

洛参见此,瞥眼笑着揭开了笼屉盖子,热气带着鲜甜味道氤氲而出,是三只蒸的橙黄流油,绑起腿来比手掌还大的螃蟹。

虽然这五方山挨着东海,可观中弟子吃食一向清淡,说白了也就是崔玄忠抠门,厨房做的菜都寡淡无油,除非逢年过节,厨房是不会准备海鲜的。

洛参从多福婶的话语中猜测这静眉应该时常去厨房踅摸好吃好喝的,料想她是个贪嘴之人,所以准备了鲜活的螃蟹,刚刚自己蒸好了放在了袖筒的乾坤袋里,此时取了出来,果不其然,静眉的眼睛都直了,盯着这三只大螃蟹狠狠地咽了下口水。

顾疏苓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螃蟹放在了静眉的碗里,“还等什么,快趁热吃吧,虽说现在这时节不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候,可这三只绝对不差。”

静眉嗅着螃蟹的鲜甜,哪里还用什么筷子,早扯了蟹腿沾了沾调好的酱油生姜,吱呀吱呀地咂巴起来。

“好吃好吃!疏苓,你吃螃蟹还非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干嘛?你只管叫我去你屋里吃就好了嘛!”

顾疏苓笑道,“你懂什么,如此好的月色才配得起如此鲜美的美食,坐在屋子里倒影响了风味了。”

静眉只觉得满口生香,妙不可言,连忙点头,“对对对!疏苓你是大家闺秀,这种风雅是不能少的。”

半晌,两只螃蟹已成碎片,洛参突然听到了温泉方向有哗哗水生,料想此时此刻,应该是暮雨栴来了,是时候了。

放下了筷子,笑吟吟地望着正扒着一只壳挖蟹黄蟹膏的静眉道“静眉呀,今天老君阁里可真是惊险。还好我嘴快,拦住了多福婶,不然她真说出来什么,可怎么好呀?”

静眉一怔,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顾疏苓,只觉得她的眼中阴恻恻的,再结合今天的事情,顿时后背生出细细一层冷汗。

……

这边真的顾疏苓在自己的独居中辗转反侧,越想今日之事越觉得心有余悸,无法安眠,遂披衣坐起身,干脆出了门。

夜风清凉,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在棠梨幽居的小路上,四下望了望,不远处就是静眉的院子,此时此刻还亮着灯。

顾疏苓印象中,静眉这个时候应该都是和赵有贵在私会,怎么今天还亮着灯?难道她还在屋里?

想起今天的事情,总觉得会有些纰漏,正好这时候也无睡意,不如去找静眉商量一下以后面对这类情况该怎么应对。

便走过去敲了静眉的屋门,无人应答,门也未曾上锁,她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静眉?你在吗?”四下无人,“这静眉看来是又去和赵有贵见面了,只是越发粗糙了,连蜡烛也不知道熄了。”

顾疏苓正要将桌上的油灯和蜡烛熄灭,却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很快便有一人推门,带了凉风贯穿而入。

“我料你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就过来看看,没曾想你在屋里呢!为什么不过去?”赵有贵扭身扣上了房门。



第六十七章 木锥

顾疏苓被来者吓了一跳,转脸瞧是赵有贵,冷着脸喝道“半夜三更!成何体统?!”

赵有贵原在山门广场,他和静眉约会的老地方等着静眉呢,只是左等不来右等还不见人,就有些着急,没想那么多就直接上山来了棠梨幽居,也没顾什么男女大防。

见静眉屋里还亮着灯,只当是静眉还在屋中磨叽,遂推门而入,此时此刻听背后之人的声音,才知道屋里的不是静眉。

赵有贵借着不怎么亮堂的烛光,看清了桌旁边站着的竟然是顾疏苓,挑了挑三角眼角,“你?你怎么深更半夜的待在静眉屋里?”

顾疏苓看见他那副样子就觉得猥琐,不屑道“我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吗?反倒是你,一个男子,此时此刻偷偷摸摸地推开静眉的房门,叫人看见了该怎么解释?”

赵有贵冷哼,他才不在意这些呢,静眉都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他难道还会怕什么闲言碎语不成。

“什么怎么解释?孤男寡女,深夜相会而已,你还要我解释什么?”赵有贵不无轻佻地冲着顾疏苓笑道。

顾疏苓觉得尴尬,此时此刻是她顾疏苓和这个贼眉鼠眼的赵有贵待在一个房间里,想想就觉得恶心,不愿意和他多说什么。

顾疏苓皱着眉就大步朝着门口过去,想要离开。不过手在搭载门把手的时候,却被门边的赵有贵按下。赵有贵手心有些冷汗的湿滑,顺着顾疏苓的手背就摸上了小臂。

“顾大美人儿,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呢?”赵有贵说着就将脸凑到了顾疏苓的脸庞。

顾疏苓这种家世,算得上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平常人难以得见,又生的柔媚,很是招元清观男弟子的喜爱。赵有贵和赵有富刚刚踏入元清观的时候,接待他们的就是顾疏苓,赵有富当时就被顾疏苓迷了魂,赵有贵虽不如赵有富那般喜爱顾疏苓,但如此美人,见之难免不动心动意的。

现在正巧这静眉不在,夜半三更黑灯瞎火的,却让他和顾疏苓关在了一个屋里,又兼之静眉有几天没和自己亲近,见到美若仙子的顾疏苓登时就觉得浑身燥热心里痒痒。瞧着顾疏苓走近了,一时间手下竟然没忍住……

顾疏苓打了个激灵,没曾想这个赵有贵真是狗胆包天,想要对自己不轨?顿时恶心的不行,十分厌恶地甩手挣脱了赵有贵黏腻的手,“我不走,在此做什么?和你同处一室,真真叫人恶心。”

赵有贵听见了却也不恼,反背靠着房门,手下麻利地上了门锁,挡住了顾疏苓的去路。“择日不如撞日,你我既然能同处一室,不如就欢快一时!我接近静眉,也是因为她与你交好,多少沾了些你的气质,但不及你万一……如今正牌在这里,叫我怎么能放你走!”

说罢,就张开双臂朝顾疏苓扑了去。

顾疏苓听他所言,只觉得污秽腌臜,脏了自己的耳朵,一个转身就躲过了赵有贵的一扑,心下发狠,“赵有贵!我看你是找死!”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也敢来觊觎我顾疏苓?!就凭赵有贵?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竟然如此狗胆包天,简直恶心透了。

顾疏苓气急,见赵有贵双眼发红,看来是兴致上来了,顾疏苓聚气于掌心,手边的木桌因着她的掌心翻动,竟然劈啪作响。

很快就爆裂开来,粉碎成了木头渣子。而赵有贵血气已经上了头,脑子里眼睛里全是顾疏苓的媚态,毫不顾忌其他,只想要将顾疏苓扑倒了再说。

顾疏苓身法灵活,赵有贵几次三番都没得手。这赵有贵才踏入元清观,虽知道顾疏苓厉害,却没曾想到她有多厉害,看着这俊俏的小模样只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便没将她当回事。

顾疏苓掌心因两仪会气术,调用了木元素粉碎了木桌,木屑在她掌心之前重组成了数十把的木锥,把把尖指赵有贵。

赵有贵这才看清楚,不觉心凉了一半,刚刚那股子燥热也随之冷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顾疏苓冷笑,“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顾疏苓到底是谁,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敢对我动心思,你怕是嫌命太长了。”

说罢,其中两只木锥“嗖嗖”冲向赵有贵,赵有贵躲闪不及,“噗噗”两下,左右两肩分别被这两只木锥穿透,木锥过了血肉死死钉在了赵有贵身后的墙上。

疼得赵有贵躺在了地上接连打滚,哭喊道“奶奶饶命,奶奶饶命!是我狗胆包天!是我不知好歹!是我瞎了狗眼!不识得奶奶的厉害……”

顾疏苓身前的数十把木锥在周身之外流动,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她一步步走近赵有贵,蹲下身冷眼瞧着他,“我还没出力,你怎么就倒下了?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觊觎于我,你也配?!”

赵有贵冷汗涔涔,“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只求奶奶饶我这次!”

顾疏苓起身,讪笑,“可你确实恶心到我了。我饶你命可以,但我怕以后看到你就恶心的吃不下饭,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不如我帮你去了恶根,就好比……去了你令我恶心的东西,那我以后再看到你也不会觉得恶心……这样的话,倒是可以留着你的命了。”

赵有贵一听,浑身颤抖不停,还没等他说出一个不字,顾疏苓手心翻转,三四只木锥嗖嗖飞出,全部扎落在了赵有贵的裆上,随着他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身下阴出一滩血迹。赵有贵这回算是彻底干净了,断子绝孙般的干净。

顾疏苓见此,冷冷一笑,抬手就散了周身的木锥,“咚咚”地从她身外空中摔落于地面,瞧也没瞧几乎昏死过去的赵有贵,破门离去。

……

顾疏苓思索着,静眉能去了哪,这正是紧张地时候,可不能叫静眉将什么有的没的话讲了出去。她站在了山崖上,迎着月色,忽然瞧见了远处山腰竹林中有灯火摇曳……

这竹林一向没人前去,怎么就今日这般灯火通明的,难道说……静眉是去了那?可这大半夜的,她没有和赵有贵在一起,怎么自己跑去了那里?

念及此,顾疏苓仍旧不放心,今晚的事情多多少少让她觉得有些诡异,故而御风而起,飞身于竹林方向。



第六十八章 漏风

洛参这边只听竹林另一边的温泉池水哗啦啦,料定了是暮雨栴已到,说不定已经脱了衣服泡在了温泉池子里,这个距离他与静眉的对话绝逃不过太清天金仙的耳朵。

见静眉吃的正酣,两只螃蟹被她咂巴的只剩下碎了的壳,在桌面上挫成一小堆。洛参也不再耽搁,捏了捏嗓子,这顾疏苓的扮相让他难受的紧,不仅要注意仪态,声音也要矫揉造作一番才像是那个味道。

“静眉,你说那多福婶是不是多事?观里的弟子有的是向她讨要菜品的,怎么就单单在老君阁里提了你的名字?这老婆娘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你的交情,竟然这般不识好歹,险些污了咱们姐妹的清誉!”

静眉见顾疏苓又提起了晌午的事,以为是有意想替她打抱不平,有些不忿地在玉石桌面上拍了一掌,恨恨道“我看那老婆娘是不想在元清观待下去了!疏苓你说的不错,这老泼皮素日里虽然对你另眼相待,那皆是因为你出身大家,又得崔仙尊器重,她想攀结你还来不及,恨不得整日里单单给你另起炉灶,你不曾开口她也就未曾照做,只向她拿了些崔仙尊的菜品罢了,已然是给足了她清闲和脸面了!这也就算了,偏那些个长相俊俏风流的年轻男弟子,她也乐得应和,没少体己出好菜好酒。到我和寒柚几个找她,她反而比往日更臭着一张脸,每每有她在厨房,我就丁点菜叶子都见不到,还要遭她一顿奚落!这个泼妇,今日又险些说漏了嘴,就算是没漏,还不是把我们几个叨叨了出去,说是拿些瓜果,好像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样!到底是没脸!”

洛参听此,心里一动,说漏了嘴?他转了下眼珠,美目含笑,“竟有此事!?我竟然不知,你该早些告诉我知道,以后我见了那老泼皮定然给她讲明白了,她这么对你,可想背后定然也嫌弃我,只碍于催仙尊的颜面才在我面前忍耐罢!这老妇的嘴脸也太可恶,尤其是那张不知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的老嘴,我看我得抽空给她正一正牙口才好,省的叫她说话漏风!”

静眉听顾疏苓如此说,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遂拿起了最后一只螃蟹“啪啪”折断了两只蟹腿,也不曾小剪剪开,只沾了料,含在了嘴里“咔吧咔吧”地细嚼起来。“可不是!若不是你反应快,拦着了她的话。我瞧着她是准备顺嘴将我供出去了!”

洛参心喜,这静眉接话接的倒是快,这话风还能有什么?几乎是认了,多福婶要讲的话,十有就是说她静眉曾经向自己询问过关于夕星茉的碗筷置于何处的问题吧。那在夕星茉的碗筷上上药的极有可能也就是这个静眉了。这话也应当叫暮雨栴都听了去了,这案子差不多也算得上能正过来了。

正在洛参得意之时,身后竹林另一边“哗啦啦”之声愈发大了,洛参窃喜,一定是暮雨栴听出了猫腻,这是要起身过来?他不由得已经准备好见到暮雨栴该如何一番说辞,将这罪过给描的越黑越好,坐实了这个静眉的罪名,还要一番敲打让她将参与之人一概吐个干净,包括顾疏苓,绝对脱不开干系。

正一步一步计算着,只听一阵女声软糯,带了与这温泉围绕之地湿润温暖相冲的恶寒之意,“静眉?!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为什么总是记不住呢?”

这边的静眉和洛参几乎同时打了个冷颤,这声音太具有辨识度了,这声音静眉也太熟悉了,她嘴里还叼着半只螃蟹腿儿,瞪着大眼愣愣地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顾疏苓,颤颤巍巍地一动也不敢动。

洛参也听出来了,只道坏了!难道那边温泉里的不是金仙暮雨栴?!怎么会是顾疏苓的声音!?顾疏苓什么时候来了此处,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了这个地方?!那暮雨栴呢?

竹叶抖动,洛参看得出对面之人就要破了竹林而出,若叫真的顾疏苓见到自己,免不了一场大战,到时候若伤了她难免又纠缠出百般啰嗦,引得上下不宁,倒在元清观里暴露了自己。若不伤她,自己如果无法脱身,此番变幻若被识破,茉儿那里如何能交代?她又如何给元清观众人交代?难道要告诉他们她是自服砒霜?!

想到此处,洛参急急跺了下地面,静眉盯着他却只见眼前这个顾疏苓“啾”了一声,好像一张破布被人在她面前猛甩了一下,只听了个声儿,再看连个人毛也没留下,哪里还有什么顾疏苓?只剩下了桌子上的三只破碎的螃蟹。

与此同时,层层竹子竟然被拦腰砍断,灰纱轻绸的顾疏苓已然提剑破了竹林,从对面的温泉处踏了此间竹林间的院落,直直地站在了静眉所在的这座小亭外头。

她一脸阴恻恻的寒意,只瞧的静眉心头生寒,寒的她背后发毛,哪里还坐得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身,对着冷眼看向她的顾疏苓,从打着哆嗦的上下牙齿间将那半拉蟹腿拽了出口。“疏……疏苓?好巧,好巧啊……这,我,我我我准备了点螃蟹,独自一人吃……吃着也是无趣,正……正巧你来了,咱们一道将螃蟹吃罢再走,再回去睡觉吧?”

顾疏苓冷笑,这静眉倒是很会转移话题,却只当她是聋子瞎子?当她听不到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分明此处应该还有一人,静眉竟然将那些最不该提起的话与他人说了去?难道就因为这一桌三只的螃蟹?这蠢货就因为三只螃蟹却被人收买了去?还佯装叫自己与她去同食?有请人去吃残羹剩饭的吗?只是……是谁在套静眉的话?料想这事,除了夕星茉几个人,也不会是其他人罢!但那人究竟是谁?竟然只一眨眼就没了踪迹,夕星茉之流中,还有修为如此了得的人?像这样的瞬移之术,自己都还未曾掌握的如此纯熟。

顾疏苓轻轻挥了挥手下的长剑,剑身反着月光映在静眉脸上,刺的她只得眯了眼睛晃着脑袋躲闪,“静眉?刚刚……你在与谁说话呢?怎么我不知晓你在元清观里还有这么亲密的好友呢?”

静眉在顾疏苓刚刚开口的瞬间,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对面坐着的十有是个假货,而在她瞬移消失的同时她也断定了自己对面的是个十成十的假货。自己竟然被一个冒牌的顾疏苓给诓到此处,这多福婶倒真真没说漏嘴,可自己几乎已经将事情漏了出去。此时若敢言刚刚是和个假的顾疏苓在闲聊,岂非是自己找死!



第六十九章 自寒

静眉想到此处,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可能是下意识地就想要离的顾疏苓远远的。慌忙间摇头摆手,“没有没……疏苓你怕是真的听错了,我只是自己在此,月色下有些兴致,自顾自吟了两首诗罢了,倒叫你错当时我与他人在这里聊天。”

静眉也不是全然一个傻子,这样的事情她段段不能向顾疏苓口出实言,岂非自身不保。

顾疏苓哪里信得她的话,只掂了手中长剑,面色阴寒地朝着静眉这过来,静眉不自觉地远着她。顾疏苓心内有一瞬间的踟蹰,这个静眉该倒如何是好?!本以为留下来她并无大碍,可瞧着今日的样子,她分明是露出了马脚给别人,自己虽说未听到她的话语中涉及自己,可此人也是留不得了。

但如若就这么将她干掉,岂非太过于惹人眼目?!自己还不知道刚才是谁安了坏心来特意套静眉的话,定然是对静眉起了疑心,乃至对自己也起了疑心。这还了得?若一件事发,那桩桩件件生于自己手下的事情岂非都要连根给从土里拔了出来在太阳底下晒给众人看?这不是自毁前途嘛。真是一事未平又生一事,静眉这边还不知道如何是好,那边又蹦出来个要命的。

顾疏苓的眉眼紧紧盯着静眉,一眨不眨,静眉和她熟识,自然知晓她这个样子准是正在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了思路,算计着该如何自保,如何走下一步。但顾疏苓手里的剑一刻也不曾松懈,静眉见之胆寒,在顾疏苓思索的同时,静眉也在想着,顾疏苓会不会今晚要了她的性命?只为了杀人灭口。但转而又想到,自己与顾疏苓私交颇深,她不至于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吧?何况这元清观里,顾疏苓连夕星茉的性命都不敢去夺,更何况是自己?

与此同时,静眉又百般后悔,当初不该一时私欲冲脑,受了顾疏苓的挑唆,叫她坐在幕后,自己身先士卒去当了台前上阵杀敌之人,怎么没曾想到,如若事发,第一个受制于人的必然是这冲锋上阵之人的自己啊,正如此时此刻,叫她如何自处?

正如静眉所料,顾疏苓虽有此心却无此胆,长剑于手中晃了三晃,终究是没提起来。

此时,顾疏苓却听到身后被自己斩断的数层竹子之后,温泉处水声叮咚,有如暗流般沉稳的磁声,“你们二人怎么在此?”

顾疏苓心惊,一个激灵就闪烁掉了手里的长剑收回于剑鞘里,转身便施礼盈盈一拜,“疏苓见过金仙。”

静眉一看是来者是暮雨栴,提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这下便好了好了,却因为太过紧张此时又过于松懈,脚下一个趔趄竟然一直腿没站住,跌坐于地。登时也不顾及什么脸面气质,总之腿脚也不听她的使唤,心里刚刚经了一惊一怕,只委屈地簌簌落泪,哀声道“还请金仙见谅,静眉实在腿软才这般在您面前出丑。”

暮雨栴本是因着即将大雪节气,素日爱干净的他往日都是以山泉冷水沐浴,这元清观中自有一处温泉,打五十年前他就知道这处温泉的妙用,舒筋活血,清淤除滞,自打重生以来,他的气血就总比常人阻滞。想来也没什么别的原因,毕竟不是原生的身体。

他这一具看似与前世无差别的身体,其实并非血肉生成,而是依仗着浸透了血的太极珠,以太极珠的血气合着这元清观充沛纯净的地脉灵气,又得柳印不断的引导照顾,耗费了五千多年,自发酝酿而生。又因为太极珠本就是极寒之物,存在暮雨栴的胸腔里,自然比不得真正的血胎中的心脏,那么活灵活现气血充盈。

说到此,就不能不提,太极珠与元翊生前的此生凝同生一处,太极珠属极寒,而此生凝属极热。远古神界中,这可是两个绝世的宝贝。太极珠的极寒正巧合了寒溟山的万年积雪,遂太极珠归了寒溟山一道观奉为斩三尸证道的法宝,这道观也就依仗着太极珠而被世所广知,久而久之便也改名太极观。而此生凝却由太清天创世之祖元翊和白蓦然的师父得到,在机缘巧合下代替了元翊的肉心而活,至于元翊原本好端端的一颗肉心为何会被换成了一颗石头,此中种种早已不为人知。

所以,一到天寒地冻的时节,暮雨栴就觉得浑身血脉禁锢于皮肉之下,总流动缓慢,好似在整个身体里结了冰渣一样,在骨头缝里刺刺剌剌的,行动起来血肉生疼僵硬,只有每日将全身浸泡于温水之中才稍得缓解,能保持住身体在一日之间不倍受煎熬。

故而,这元清观里的温泉,自深秋以后他每夜必至。这处温泉自五十年前他还在观中修习的时候就少有人来,因为元清观里的弟子没有谁有这个闲情雅趣还来泡温泉,更兼众人多于修习坚韧的心性和体魄为主,更不会来温泉里用如此温和的方式保养自身。这里就只有暮雨栴会来,而时间久了,当时的元清观主也将此泉赏赐给了他,几乎是默认了此处只归他一人可以享用。出色的人总是容易受到优待,这样的待遇可不是谁都有脸面享有的。

所以,他今日前来此处却见原本围了温泉四周的密竹林被毁,此处静谧,突然间一下子两个人出现在了竹子外围,不免令他吃惊。却原来是顾疏苓和静眉,怎么这两个人有心情到此处,却偏偏不是来泡温泉的,看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龃龉。

“金仙!金仙可要救救静眉,她……她”静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身前的顾疏苓打断,“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想要与你比试比试剑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啊,何必如此呢?”

听顾疏苓的话,原来是她们二人约好了在此月色之下比试剑法,顾疏苓怕暮雨栴不信,“没曾想到会惊了金仙大驾,不过毕竟此处温泉地势低陷于层林竹海之内,温度高于元清观其他地方,水汽充盈很是适合修养的一个地方,金仙来此也不足为怪。喏……这不是我们两个刚刚还在此依着美景在吃螃蟹嘛,酒憨兴致就上来了,便想舞上一剑,却不料酒吃的有些多了,倒是伤了这好好的竹子。”

静眉哪里肯,她如若今天不将事情说出来,怕是早晚会断送在顾疏苓手上,正哭的哽咽,摇头道“不是的!是她砍断了竹林过来,要将我……”

顾疏苓立刻抬了手中的剑鞘,横在了静眉眼前,“要将你逼出手,你总是这么怕我,怕与我比试,如何能提高自己的剑术呢?叫你出手你却始终不愿意,我若不动粗,你怕是打死也不愿意和我练剑了?不过……你倒是很愿意和赵有贵一起,这我可就不明白了,静眉难道你喜欢赵有贵胜过我吗?”

只是‘赵有贵’这三个字,从顾疏苓嘴里说出总带了些阴阳怪气儿,不觉地叫静眉胆寒忧心,她含着泪望着顾疏苓,她的眼神中分明是满满的威胁,不错了,莫不是赵有贵被她拿住了不成?



第七十章 故梦

暮雨栴有些头疼,但无可奈何。

静眉见顾疏苓所言,也不敢再去跟暮雨栴争辩,心下只觉得今晚之事实在是不利不妙不好!因着顾疏苓所言,咬着字眼将赵有贵的名字说给她听,她方才想起来今晚本应和赵有贵有约的,而刚才只顾着和假的顾疏苓一道,不敢违背她的意思所以也就没在意赵有贵,此时想来倒有些心惊,别因为自己没及时赴约,赵有贵再找了自己去,若被人瞧见看见,可不好分说。

暮雨栴见静眉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哑然,心内有些明了,凤眸点在了一脸淡然的顾疏苓面上,“你不是说你是吃醉了酒,才一时兴起将竹林砍毁?可我怎么没闻得出你吃了酒,倒是静眉身上是有些酒气的。”

顾疏苓一愣,笑言道“可能是因为疏苓体魄强健,吃醉不过片刻,舞剑倒是将酒气都从身体里一道发散出去了吧。”

暮雨栴心内冷笑,这顾疏苓可真不愧是崔玄忠的爱徒,脑子转的倒是快,她这么说只当是诓谁呢?可奇怪是这静眉似乎有苦要申,却被顾疏苓两言三语就给堵了回去。

“如此,你们两个想必也吃够了酒,看过了月,舞足了剑。那就自行去罢!”暮雨栴没心情理会这些个弟子间的小打小闹,虽然他知道顾疏苓在扯谎,若非是什么伤天害理有损元清观清誉的事情,他也不能将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怎么样。

顾疏苓如得了金令,立刻就施礼,拉起了瘫坐在地的静眉一溜烟的离开了此处竹林。有什么话,有什么账,自有她们两个私下解决,万不可当着暮雨栴的面……

暮雨栴见她们离开,挥袖带了檀香的清风,被顾疏苓砍断的竹子“噼噼啪啪”从截断处冒出了新绿,层层节节地抽拔出来,向天上窜着长起来,半柱香不到那片被毁的竹林已然恢复如初。

暮雨栴绕过层层高竹,温泉水隐匿于竹叶与滑石青苔之间,水声叮咚清悦愉快,他展了展因为过于寒冷僵硬而吃痛的胳膊,褪去了身上红色的广袖外袍,露出里间一件轻薄宽松的白绸斜襟,白绸长裤的裤脚下略拖着地面,几乎掩盖住修长冷白的脚指。

他抬脚尖轻触了温泉的水面,缓缓落身于其中,暖流随着身体被泉水的包围游走于每一寸皮肤,暮雨栴轻轻吁了口气……依旧如四十八年前一样,坐靠在温泉底一节长石之上,只于水面露出鼻子之上的面庞。这种温度不高不低,却能温润周身,驱散太极珠的寒意,解冻几乎在体内凝结成冰的血液。

此时此刻他的长发已散,沿着脖颈的弧度泻入流水,随水而摇,略有困顿之意便微微闭目……神情恍惚间,他似乎身处于同样一池温泉之中。

可这个温泉却要大的多,大到像是一片湖水,如果不是这一周的檀木和鹅卵石的浅浅水底,他几乎认为这是一片海,湖中心站着一个人,湖水即将没过他的腰带,青白的广袖猎猎携风,高束的银色发冠后是如同自己一般黑亮璀璨的长发,说明他的身份并不低微。长眉入鬓,面如秋月,尤其是那对如刀的眸子,橙黄而竖长的瞳仁满是不屑的嘲笑,正盯着自己。

同在这湖一般静谧的温泉之中,暮雨栴的背后是一圈淡红烈焰形状的光晕,这就是他的“身光”,暮雨栴微眯了眯长眸打量着对面那个俊美非凡之人,如果不是有威胁而至,不是使出了绝技,暮雨栴的身光是不会示于人前的……所以,对面之人,一定是对手、敌人。

少年轻笑,声音就像这叮咚泉水,却毫无温度,“元翊,这九重浊圣池迟早都是我幻重明的!你不是很自信、很自负吗?可我却是不信,我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来做这太清天之主。九窟之乱,只是个开始。”

……

“幻重明!”暮雨栴不自觉地喊出了这三个字,猛然睁开双眼,左右看了看,果然是个梦,自己还身处于五方山的温泉里,不过额头有曾细细的水珠,不知道是温泉水蒸腾凝结还是渗出的汗水……

“幻重明……我回来了,你难道也回来了?”暮雨栴皱眉,思索着刚刚的梦境,幻重明的模样却越发模糊,他越是想要想起来什么,记忆就像手中湿滑的泥鳅,越抓溜的越快。这幅身躯,料想和从前相比定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以至于连有关于前世的梦也模糊到记不住。

……

静眉哭丧着脸,想要挣脱顾疏苓的手,却始终不敢,“疏苓……疏苓……天色太晚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顾疏苓一路拎着静眉直至棠梨幽居的小路上,见静眉如此说才松了手,冷眼看着静眉,这寒意直透了静眉的心里,要不是为了那些丹药,再怎么样也不愿意和顾疏苓再有来往了,这个人人前一副大家风范,人后却心思狠辣阴谋颇多。

顾疏苓冷眼瞧着静眉,就像是林中狼盯着猎物的眼神,今时今日见过了暮雨栴,在这元清观里自己定然不可能再出手威胁到静眉,可她是不可能放任静眉不管的,这个静眉什么时候倒成了要自己费力铲除的一个障碍了,还不是因为夕星茉!

正此时,顾疏苓心内一喜,倒是有一妙计不妨一试。转而变了脸色,笑意重现,笑呵呵地拍了拍静眉的肩膀,“可不是嘛,今天晚上可真是莫名其妙呢。天色当真是不早了,早些休息吧……那,我就送你一起回你房里吧。”

说着就要携着静眉一起走,静眉哪里还敢,连连摆手,“不用了,都这么近了,你也说天色不早,我怎么好意思劳烦你送我回去呢。”静眉只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和顾疏苓在一起罢了,这顾疏苓今天是怎么了?她能有这般好心?亲自送自己回房?

顾疏苓自然知道静眉不愿意,伸手就挎住了静眉的胳膊,显得异常亲密,“静眉啊,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大好……你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难道你是当真了?当真要远着我了?不肯原谅我的坏脾气了?”

静眉不愿和她多言,见顾疏苓言辞恳切,似乎是真的只是性格乖张,既然顾疏苓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不敢再拒绝,只得尴尬地点了点头,任由着顾疏苓携着自己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很快,她们两个就推开了静眉的房门,不出顾疏苓所料……满地的血腥,顾疏苓自然知道,这些都是赵有贵破了命根子的血。而且顾疏苓也知道,这小半天过去,赵有贵就算是当场疼晕死过去也该醒了几回了,她不信赵有贵醒了之后还会待在这里等着被人发现,而赵有贵必然不会在转醒的时候去给静眉打扫屋子,这小子若还想要命就会立刻离开去寻了药止血。

正如顾疏苓预料,静眉大叫一声,几乎翻了白眼背过气去,任谁大半夜地见自己一屋子的血都会受惊吓。



第七十一章 非影

顾疏苓眼见静眉被吓得失了魂,赶忙一手搀在静眉腋下,猛掐了一把。疼的静眉吸溜了一口冷气,才没昏死过去,她本就是个胆小怕事更是怕死的人,此时不出顾疏苓意料的浑身抖抖索索。

顾疏苓冷笑,心道“就知道这静眉是个没注意的。”装作紧张、很若有其事、很慌忙不安地道“静眉!你快,先去寒柚屋子里躲躲吧!这里交给我。”

静眉见这一屋子血,不管这血到底是谁的,总之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巴不得赶快离开此处,正好顾疏苓放了话,她就好像得了圣旨一样,慌忙点头,“是不是有什么恶鬼妖精,要么就是走尸,怎么就偏偏出现在我屋子里了?!”说罢,丢了顾疏苓扶着自己胳膊的手,头也不回地就出了房门,三步并两部地朝着不远处寒柚的独居小院去了。

顾疏苓斜眼瞧着静眉离开,抬起了刚刚搀扶静眉腋下和胳膊的手,修长冰凉的拇指和食指合着轻轻搓了搓,凑在了鼻尖下嗅了嗅。

不错,就是这个味道,是她出于好奇而炼制出的“春桃醉”。顾疏苓喜爱炼丹,炼丹是她在元清观里的一大乐趣,所以但凡她能查阅的到的古籍,所记载的有关奇异丹药的炼制之法,她都会手痒到亲自去丹炉前炼上一炼,这“春桃醉”也是她无意中得到的配方与炼制之法,因此药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她纯属个人的猎奇心理,所以只出了一炉,并且没成丹丸形,如扑面用的铅粉似的,还好她近日的荷包中带了一小块。

顾疏苓在抬手搀扶静眉之前,已经用手指撵了春桃醉的粉末,擦在了静眉的衣袖上。

顾疏苓斜眼笑望着静眉在远处敲推开了寒柚的房门,心道“有了春桃醉,寒柚的秘密怕是保不住了,可怜这静眉作死撞上了,也是命该如此。”

顾疏苓转脸,嫌弃地望着静眉屋里一地的几乎干涸成褐色的血迹,提了木桶在静眉院子的水井打满了水转而进屋,她必须要快,尽快在静眉那边有了动静之前把静眉的屋子打扫干净。要不留一丝血迹的干净。

……

洛参在被顾疏苓发现了静眉的时候就掐诀瞬移离开,他当然没有敢返回汀若和星茉的屋子,只直接回了翠庭别苑中自己的小屋里,把门紧闭插上了门栓,坐在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嘟咕嘟两口便喝干了。

洛参纳闷,真是好巧不巧,说书都没这般巧,左算右计,还是没成!本以为会是暮雨栴来撞破竹林,千料万算也没曾想到,那个杀千刀的顾疏苓怎么好端端的跑了出来。

这一晚上算是白忙活了,静眉怕是早就知道了是有人假扮的顾疏苓来套她的话,这可真真是打草惊蛇,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以后再想从静眉那里入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不过还好,还好这静眉基本上算是认下了自己曾向多福婶打听夕星茉的碗筷于何处。不用想也知道,下药的人就是她没跑了。

洛参换下了外衫,也不敢再打水洗漱了,这动静在夜深人静的元清观中异常刺耳,不免会扰了别人的清梦,同时还引得别人怀疑。

就仍旧穿着白色内衫,抓了枕头半靠在床上,从脱下的青衫里摸出了自己的小铜镜,铜镜圆形的周边已经由于他长时间的摩挲而变的反光,原本清晰的花纹也渐渐模糊。

洛参张了张口,本想念出“明明挚爱小茉儿”这个咒语,却突然觉得如鲠在喉……他从没想过,这句曾经令他肉麻恶心到极致的话,会变成自己每日生活的必须。洛参不想念,可好像是有心魔一样,不念就难受,尤其是在坚持了五千年的独角戏,突然有一天这镜子竟然活了,也会因为自己念的那句咒语起了反应,他就更放不下了。

而如鲠在喉,是因为洛参想起了这铜镜的来由,有着那么一句令他恶心的咒语,很明显这咒语并不是洛参发明的,所以这铜镜也不是洛参锻造的,这铜镜来自于他人之手,说白了,也就算得上是洛参捡到的。而且他很清楚这铜镜的主人是谁,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铜镜的主人,甚至可以说是讨厌,想起来他那张脸,那身行头,那副不可一世的轻佻模样,他就想甩手将这铜镜给砸了。若非……若非这铜镜能找得到茉儿,它不过就是一个废物而已,还能有谁会稀罕这么一个破镜子?!

因为这是专门为茉儿定制的,单单只为了茉影。洛参才将它带在身上,片刻不离。

很明显,洛参成功了,他在太极观倾颓之后的五千年里,不止一次想到过,如果铜镜接收到了他念的咒语,回馈给了他反应,就说明茉影现世。

他要怎么做?面对重新活在世上的茉影,他是要背后偷袭一招夺命?还是如君子般,等待与对方拔剑相见?那是不是要和茉影打斗个难解难分?经过这五千年,她的修为是涨还是退,自己有没有胜算?

却怎么也没曾想到,此时的茉影已经面目全非,一副呆头呆脑的傻样子,哪里还有当年茉影的一点点风情可言?更别说修为了,就连最基本的腾云之术竟然都毫无接触。他日复一日地对着铜镜念叨了那句整整恶心了自己五千多年的咒语,才找到了茉影的位置,就在这五方山元清观,谁知道茉影竟然如此不堪的出现于自己面前……

叫他如何是好?

洛参再怎么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立刻要了茉影的命,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在这元清观住了下来,还会心甘情愿地替茉影打抱不平,还幻化为女子之身,羞也羞矣!更更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正是成为了元清观的弟子,如果他的师尊还活着定然会被气的胡子飞起来,从没听说过有太极观弟子屑于投身元清观这粗鄙之所。

想到此处,洛参撇了撇嘴,深深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师尊……太极观……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怎么做……”

翌日的天光有丁点破了清晨的浓雾,在暗夜中露出了些不怎么清亮的光晕。

洛参一夜无眠,料想这时辰老君峰的钟声快要响了,昨夜未曾洗漱,便早早地起身准备去打水……

正穿外衣,却隐隐听到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初初亮了的元清观晨曦……惊的洛参手下一抖,手中的腰带滑落,也顾不得许多,即刻推门而出。



第七十二章 死相不堪

洛参推门而出,果然不只是自己听到了那声嘶吼,三三两两的弟子也都推开了自己翠庭别苑的房门,有很多探头探脑睡眼惺忪,明显是被这划破破晓之初的凄厉叫声扰了起来。

“谁呀!大清早的叫唤什么呢。”

众人不解之时,一个小道童急呼呼地喘着气从外面跑来了翠庭别苑里,扎了两个丸子用青灰绸带束起在两个耳朵上方,年纪不大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脸蛋上因为急喘红扑扑的,“快,快去看看吧!静眉死了!”

众人哗然,“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死的活的?大早上就不知道讲些吉利话?!”

“就是,你别胡扯八道!”

小道童着急,“我做什么胡扯八道?!静眉真的死了!而且死相……死相,不堪入目!”

见他这个样子,众人都信了几分。

“当真?!她怎么死的?!”

“是啊,怎么回事?!元清观里竟然出了命案!”说话的人一副不可思议瞅了瞅身旁的几人,众人附和,皆觉得这事也太过奇怪,太过邪性,这天下间最为灵气充盈最为高尚之地竟然会发生如此不和谐的事情。

洛参一听,心内忙道不好,“怎么昨晚还好端端的,今天一大早就死了?!昨晚可是我和那个静眉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如今她却死了,总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伸手抓住了小道童的胳膊,“你在哪得到的消息?”

小道童一惊,有些吃痛地皱眉道“哎呦呦呦……你轻点!棠梨幽居那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洛参听他所言立刻松手招来清风绕于周身,便飞身前往棠梨幽居。其他弟子见状,也顾不得什么洗漱穿衣,有的拎着鞋袜,有的还穿着不过膝的短裤,腾云的腾云,御风的御风纷纷跟了上去,这样的大事,这样的热闹,可万万不能错过。

赵有富同样也被惊醒,推门见房门外一片热闹,大家伙都朝着棠梨幽居急匆匆赶去,正巧寇明寇岸也在人群里,刚刚经过赵有富和赵有贵的屋前。

“嘿!寇明!你们急赤白脸地慌什么?!都往棠梨幽居去做什么?抱媳妇儿啊?”

寇明被赵有富叫住,转脸喊道“你瞎讲什么!出事了!静眉死在棠梨幽居了!”

赵有富倒吸了一口冷气,还要再问个缘由,寇明却没等他,依然大步离开了。赵有富转身进屋,口中念念有词,“静眉?嘶……静眉?怎么这么耳熟……噢!想起来了,有贵?!有贵!?”

赵有富坐到赵有贵床沿上,出手推了推面朝里将被子裹得紧紧的赵有贵,“有贵,你的那个小相好是不是叫静眉?!你可千万别说是啊,这小丫头片子好像是出事了。”

赵有贵早就听到了,在寇明回答赵有富的时候,因着寇明人本就长得壮实,说话声底气也足的很,赵有贵自然听到了寇明说了些什么,不过他此时此刻一点也不想去替别人操心,哪怕那个人是静眉也于事无补。因为他只是利用静眉,拿到提升修为的丹药,顺带揩油,送上门的女人不要白不要,他可从没想过要和静眉有什么郎情妾意的金玉良缘。他这一宿整夜没睡,下身湿痛一阵一阵,过了电一样穿透全身的毛孔,现在只觉得浑身发冷,舌干口苦,但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撕开好不容易才止住流血的伤口。哪里还顾得上静眉是死是活,反倒是这丹药供给怕是要断了,操心这个才是正道!

赵有贵的眼珠子里满是鲜红的血丝,心里恨恨,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疼痛还是太过怨恨,牙齿咯咯吧吧响个不停,心道“好个顾疏苓!好个顾疏苓!真是毒辣无双!昨晚要不是自己找到了止血消肿的药,自己这条命就要跟着那被生生斩断的命根一道去了!总算是止住了流血,可自现在起,就是废人一个!废人一个!再也不算是个男人!好生羞愧愤恨,叫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啊!”

正此时,赵有富来晃他,扯动了他的伤口,疼的他轻吸了一口气,昨晚他回来的时候赵有富早就睡的和死猪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不过,这件丢人至极的事情,一千一万也不能道与他人说!连自己的堂兄赵有富也不行!这个仇,赵有贵铭记在心,顾疏苓啊顾疏苓……走着瞧吧!

赵有贵十分轻缓地转了身,这一转身倒把赵有富吓了一跳,他满脸惊愕,“有贵?!你这面色……怎么了?难不成是病了?”说罢,就伸手朝着赵有贵惨白如纸的额头去探。

赵有贵一把拦住赵有富的手,惨兮兮地挤出了个难看的笑,“什么病了!我好端端的,病什么啊。”

赵有富见他似乎无碍,不免调笑道“既然不是病了,那就是劳累过度了,反正这静眉也死了,以后你倒是想累也没处累了!”

赵有贵听他这话说的,只觉得刺耳非常,没好气地道“行了!今日我不去上课了,帮我请个假!让我安静会儿!”

赵有富正自顾捧腹,却如同被泼了盆冷水,挤眉不解,“吃枪药了?!心疼静眉了?哎……不过也怪,嘶……你昨夜回来那么晚,今早静眉就死了,该不是和你有关系吧?!你可别是……”

赵有贵心烦气躁,“砰”地拍了下床板,“什么和我有关系!我和她没什么关系!你别瞎说!小心引火烧身!”说罢仍旧转身面朝里面,闭眼不再理会赵有富。

赵有富见如此也甚是无趣,“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赵有富见赵有贵再无反应,无奈轻叱,转身出门要去看看这静眉到底怎么好端端就一命呜呼了,“那你哥我就替你去最后送一送你的小娘子了。”

……

棠梨幽居之中,寒柚的屋子里,原本淡灰的床铺已被血水浸透,部分干涸成紧绷干硬的血块。

床上躺了一个人,已经被覆上了一匹白布,白布上凹凸有致,在尸体凹陷的部分沾了斑驳的血痕,如落雪红梅。

静眉的衣服散落了寒柚满屋,虽然凌乱,却全都是干干净净,不雅的是就连静眉粉红绸缎的亵衣,挂在了床榻不远处的一张凳子上。亵衣上多了许多碎裂的口子,倒像是被人生生撕碎的,随手一扔。

崔玄忠和暮雨栴已经落身于棠梨幽居,分开了重重围观在寒柚屋外的弟子。

暮雨栴面色不霁,阴郁的像今天的天色,沉沉的阴冷,能拧出水儿。

星茉和汀若,还有洛参三人赶忙给他让了道。“洛参,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

洛参来的很早,所以他是最早一批见到静眉尸体的人,当时还没有这层白布裹尸。汀若和星茉后来,才如此问到。

洛参没扭脸,只瞥了瞥星茉,抖了下眉毛,“不管是怎么死的,反正不是自杀。这场面血腥又不乏香艳……可就算是在女人住的屋子里,况且又非在自己房中,静眉一丝不挂的裸睡似乎很不合适。”



第七十三章 堕阴岭(1)

“寒柚何在?”暮雨栴冷声冷语,他这一开口说话,四下都噤若寒蝉……

崔玄忠也随之四顾左右,哪里还能看得到寒柚的影子。

沼清濯为元清观首席大弟子,此时此刻却不能不出声,施礼道“至今未见寒柚,我已派人去寻了,料想一会就会有消息。”

星茉心内打鼓,斜着眼睛,冲着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洛参“嘶嘶”了两声,引得了他的注意,“事发于寒柚屋内,明明此时此地最该出现的人,却消失了?”

洛参瞟了瞟暮雨栴几个人,见他们围在静眉的尸体附近查看,方才小声道“怪也怪哉……如果找不到寒柚对峙,那静眉的死因可难保能公布于众了。”

“你就没有怀疑过是寒柚所为吗?”

洛参轻抽了口气,“你是说……如果寒柚消失,就是畏罪潜逃?是她杀了静眉?”

汀若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自己夹在中间好不自在,终于有点能接的上的话,忙道“停停停……寒柚杀了静眉?为什么?若杀,也不至于让她这般死法吧?怎么看都像是死前遭人亵渎的样子。”

“稍安勿躁……喏,来人了。”

汀若果见门外陆陆续续折返回五人,分开轻声叽叽喳喳的嗡嗡人群,拜向了屋内站着的暮雨栴、崔玄忠和沼清濯三人,其中一人道“回禀金仙,五方山东西南北以及东海近海海域都已查过了……未见寒柚踪迹。”

原来他们这五个人一早就被沼清濯支了出去,每人负责一个方向,外加一个负责海面巡视,去搜查寒柚所在,现在皆无功而返。

暮雨栴自是明白,这寒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有和静眉之死脱不了干系,只是若拿不到证据,如何能轻言说是寒柚的问题?屠杀同门弟子之罪,在元清观中可是容不得的大罪,刑罚必然少不了,只是元清观仁慈,没有杀人偿命的信条,虽不会叫他偿命,但此种恶徒的余生都会湮没于元清观的深牢之中,直至化为白骨。

难保不是因为惧怕刑罚与监牢,这寒柚才在杀了静眉之后逃跑。若能找到罪证,元清观必然会向天下发布逞凶令,抓捕寒柚于元清观治罪。

想到此处,暮雨栴轻叹了口气,“且罢,尸体我和崔仙尊已经查过,死于刀伤。”

暮雨栴没有具体描述是什么样的刀伤,有多少刀伤?星茉看着已经被血迹阴的斑驳的裹尸布,料想这刀伤必然不止一处……

洛参摇了摇头,咂着牙花,“啧啧啧……金仙讲话真是含蓄。这静眉赤身,全身已没了一块好皮,尽是巴掌长的刀伤,伤口皮肉外绽,血涌如注,你瞧那一床的血,那么大一片,说不准就是流血流干而死。”

汀若听他所言,只觉得身上寒津津的,“别说了,我可不想知道她死成什么模样……”

暮雨栴接着吩咐,“把静眉的尸身放在堕阴岭吧。”

沼清濯点头,仍旧吩咐刚刚的那五个,前去床前收拾。

崔玄忠见状,又看到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乎全观一百来号人,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冷眼冲门口的弟子厉声,“站着做什么?!有点风吹草动你们溜的比谁都快!怎么没见你们前往老君阁去修习课业有这么麻利的腿脚?!还都愣着做什么!?今日课业加倍!”

一句话毕,众人无趣地摇头,有些人颇有说辞,“这无聊透顶的日子……还不能有点新鲜事儿了?”

“我早饭都没吃!就被催命似的赶去老君阁修习……”

“你不吃早饭,怪谁?没叫你饿着肚子罚站在老君阁内修习课业不错了!走吧!”

众人鱼贯散了,三三两两御风的御风,腾云的腾云飞身于老君峰而去。

沼清濯为首,六个人一道扎紧了绑着静眉尸体的麻绳,小心翼翼地将静眉从床上搬了起来,只是她身下血水凝固,沾着床单被褥一道,费了他们好半天劲才将静眉抬出了门。几人也不敢御风或腾云而去,只老老实实地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朝着五方山一处山势锋利山石诡异之处堕阴岭而去。毕竟六个人抬着静眉尸体,脚下挨着地还能保持住平衡,若腾空起来,一会他高了一会你低了,调整不对高度姿势,免不了将静眉跌落在地,到时候那摔的血浆四散的稀碎场面可就难看了。

“你说……金仙为什么叫我们把她抬到堕阴岭去?!那地方我也只是听说过,可从来没去过啊。”东,首先开口问。

西,讪笑,“金仙的意思,你我岂能揣测得出?别说你没去过堕阴岭,这元清观里,料想也没几个人去过。”

“堕阴岭……听说可不是个善地。”南抽了抽鼻子,深吸了口气,煞有介事地道“那地方凶煞的很……怪不得要叫我们六个人抬一个女尸过去……”

“什么意思?”

“这个女尸能有多重?顶多两个男子就能搬得动,可金仙却叫我们六个大男人抬着这么一具一点也不算重,甚至可以说生前瘦弱的尸体。还不是要借我们的阳气?”

西很是好奇,好似明白了,使劲地点头,“对对对!老兄你说的有理!这便是借了六个大活人的火阳,聚六阳成生火,不为是天然驱邪避祟之法。”

“可为什么要驱邪避祟?!”

还是南,轻轻一笑,有些自得地道“因为堕阴岭够阴,够邪门!活人踏入那种地方,三魂七魄能丢去一魂三魄,身体不好阳气弱的,当即就会魂魄离体,这不是就跟死了差不多了吗。”

几人听他所言,不禁都觉得背后发冷,冷到了头皮,头顶不觉麻了一片,“如此这般?!那我们岂不是有危险了?做什么非要我们抬着个死人跑到那种邪秽之地啊!”

沼清濯打头,有些听不下去,冷言道,“大家放心吧,我们六人都是男子,且无身有重病之人,阳气足的很,更组成了六阳火阵,堕阴岭的阴邪之气丝毫不会影响到你我,更不会勾了大家的生魂去。”

众人听他所言,略放下了心,毕竟沼清濯说的话,在元清观里还是很有分量的,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走着走着,他们面前天色渐暗,因为今日天气本就不怎么样,此处更显的阴森森凄惨惨的,他们脚下就是一处绵延不见尽头的光秃秃的石头峭壁,脚下是万丈悬崖,幽暗隐匿于缭绕灰白云雾之中看不见底。

几人对面是如刀切的层层断崖,重重叠叠,放眼望去倒像是连到了天际去了,那里颜色单一而死寂,全是灰黑色,如冷却了的熔岩一样的灰黑色。和五方山其他地方的绚丽多彩相比,实在长相丑陋。

料想,五方山是出了名仙缘深厚福泽深重之处,怎么会有如堕阴岭一样邪门的地方?正所谓万物相生相克,相互依附而生,有美就有丑,有正就有邪。五方山别处是怎样的美不胜收、灵气充沛,那必然有一处森然丑陋、诡异阴邪。

“那边,就是堕阴岭。”沼清濯抬手摇摇指着对面如刀切斧劈的山,他们若想过去,要么选择腾云御风,要么就只有脚下一条路可走,他低头看了看赫然于他们脚下的一块不平整的石头,原来这石头是一处极小的断崖,这样的石头这样的断崖接二连三,长短不一,竟然拼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通往堕阴岭的路。

这条路蜿蜒如蛇,只宽可容两人并行,显然也是一处钳于万丈之下而起的断崖,若走这条路,倒也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第七十四章 堕阴岭(2)

最终,六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中仍旧决定,脚踏实地的去走这条蜿蜒险峻的悬崖之路。好歹大家都会御风腾云,倒不至于怕跌落山谷摔死,顶多也就是必须更加小心,不仅要小心肩膀上的这具尸体,也要小心脚底下的断崖。

几人踉踉跄跄,一声不敢发,一步三看,看肩上的尸体晃动没,看要下一步要落脚之处是否完好,更要看身旁同伴有没有相互妨碍,生怕一个不注意,脚下踩空,或碰了撞了,难免不将尸体脱手,前功尽弃。

还好这一路算是平稳,静眉这具死尸也终于算是能安安稳稳了。只是六人刚刚踏上堕阴岭的地界,凭空就是一股旋风。吹的沼轻濯都觉得脚下不稳。

陡然间,他们众人头顶的天空,在阴阴郁郁中打了个转,灰云呈漩涡状,一圈一圈,一个圈比一个圈小着向高处延伸。

“这里诡异的很,我们快些将静眉的尸体找个地方放下吧……”南抬眼瞅着越发阴沉的天色,忍不住道。

沼轻濯亦点头,“正是,此地怪得很,不宜久留。”说罢,就朝四周望了望,奇石嶙峋,妖异诡谲,黑黢黢暗森森的,而不远处是一个突兀出现在堕阴岭的大坑,有些许青烟从那处石头巨坑中袅袅而上,蒸腾缠绕,盘旋汇入了天空中一圈圈的灰云里。

“那里!我们过去,把静眉安置于那。”沼轻濯抬手指着前方的大坑,在呼啸风中朝着身后五人道。

众人听此,都点了点头,随着沼轻濯一道,走到了石坑周围。

“哎呀!”北,一声惊叫,差点将抬着静眉一只腿的手撒开,不免腿下一软,一个趔趄,还好他身旁的南眼疾手快,一把抓了他的袖子,才帮他站稳。

也不怪北会如此失态,他们几人面前的石坑中,许多的青灰石棺毫无规律章法的散落一地,坑中四下狼藉,枯树横生,白帆飞舞,白色的纸钱随着旋风一个劲儿地哗啦哗啦到处翻飞。

这些石棺少说也有一百来具,七扭八斜,交错纵横,有些石棺前头有用石块压着黄纸血字的符咒,有些石棺上干脆就贴满了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符,像是在镇压什么邪魔妖祟。但不出意外的,每具石棺旁边都会插上一只白色的麻布经幡,在风中猎猎舞动,纸钱在整个石坑里打着转儿,像是想要冲破此地而出,却始终不得其道。

“想必,此处就是安置尸体的地方了。”沼轻濯也没顾得上许多,一个纵身便跃入深坑,落在了一张高高扬起的白帆旁。

“下来吧,寻一处安置了静眉,咱们就可以御风回去了。”

其余五人点头,也顾不得什么污秽恐怖,反正他们足足六个大活人,这股子火气足以护身。抬着静眉就来到了沼轻濯身旁,沼轻濯四下望了望,心想好歹和静眉是同门一场,就算此时她已经死了,而且死得蹊跷,死后为了耗尽她的怨灵,才会将其尸体放置于堕阴岭,也得给她找一处无人的空棺以安生。

而堕阴岭此地,他也只是无意中从崔玄忠的口中得知,是五方山的阴脉,自是能吸收汇集怨念邪灵的地势。而与其相反的元清观则是五方山的阳脉,自是能聚合周围的福运灵气。二者相辅相成,互相调和,共成五方山地势,得太极阴阳之律,和天地乾坤之韵。

所以,凡是被命令安排于此处的尸体,都是死得蹊跷诡异,有强大怨念的人的尸身。置于此处,由阴脉的强大引力,尽管他死时有多大的怨念,都逃不出这堕阴岭,更何况再配上元清观不为众人所知的暗术镇魂帆和裂魂咒……怨灵由五方山阴脉困住,再经镇魂帆将灵魂以及怨念镇压,削弱,最后再由用施术者的血绘制的裂魂咒,久而久之,怨灵会被镇压并割裂然后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静眉,很明显已经被暮雨栴认定,是一具有潜在风险的尸体。因为她死相可怖,死亡蹊跷,难免其不是怨气冲天。如果超度,怕是并不容易,不超度,如果生变,轻则祸害元清观众人,重则殃及五方山村落,对于这种惨死之人,毁尸灭迹更是容易激发怨灵生成。所以,暮雨栴才会将静眉的尸体置于此处,由堕阴岭做樊笼,不去管她到底是不是会生怨灵,只要存在这种风险,就将她置于堕阴岭,困其怨灵。

唯一仁慈的一点,暮雨栴没有交给他们六个人带着镇魂帆和裂魂咒前来,也就是说,只是要困,却未要下手斩杀静眉的怨魂。

沼轻濯瞅了半晌,终于,他发现了一只石棺似乎有些异样,招呼大家一起,“那座石棺可能没有人,不如我们就把静眉安放在那里,好歹同门一场,总不能叫她暴尸荒野。”

虽然大家都想要赶快离开此处,但听沼轻濯言之有理,既然这堕阴岭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就将静眉抬到了那处沼轻濯指的石棺旁。

果然见此棺,棺盖不严,有两根手指宽的缝隙,缝隙内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

“看其他石棺也都是严丝合缝,定然是有主的,这棺看上去倒像是个空棺,咱们不如将棺盖打开,把静眉放在此安置。”沼轻濯说着,边打量着这座石棺,棺体上并没有贴着裂魂咒,只是棺材前的地面上用石头压着几张符咒,他抬手拿开了石块,抽出了那几张黄纸符咒……

只是这些血咒一入手,就如同糠了一般,化成纸屑,从他的指缝里滑掉,沼轻濯感觉有些不妙,心道,“这些纸是有多少年头了,怎么一碰就碎成了渣……”还有这石棺旁,与其他石棺旁一样,也竖着一只镇魂帆……料想应该都是统一的模式,并不证明此棺就一定有主。

他也没多想,只料,没有裂魂咒就行,镇魂帆在更能镇压邪祟,万全无虞,再看了看静眉的裹尸布,道道血痕渗透,只更加叫他心内不忍。抬了抬手,“开棺。”

他们五人轻轻将静眉放下,和沼轻濯六人一起,使足了力气,推动了石棺盖,吱吱嘎嘎之后,阴霾日光洒落入棺,使得他们六人陡然色变。

几人接连后退,离开石棺周围,南惊慌道“啊!啊……我的妈呀!这里头的是人是鬼?是死是活呀!”

沼轻濯噌铃一声祭出长剑,剑光闪动,在堕阴岭中格外夺目。迫近石棺,剑锋探入棺内,剑光反射中,一个面容清丽,梳着双丫髻,两只耳上的发髻上分别嵌着一朵可爱的白绒团的十六七岁少女,闭目含笑,一动不动地躺在棺里,最为亮眼的是她眉心有一颗朱砂痣,这朱砂痣可能是因为所附之人已死,而失去了原有的灵动和鲜艳,只透着暗红色,乍一看像是干在眉心的一滴血。

正此时,众人身后一阵轻快的叽叽咯咯声幽然升起,阴森森凉惨惨的,听的几个人后背生了层层的白毛汗。



第七十五章 尸变

沼清濯睁大了眼睛看着剑尖所指,剑光汇于一点,光斑抖动在石棺中女子的面上,忽明忽暗,乍一看好像是她的脸上有肌肉在抖动,想要使劲咧开嘴角去微笑……

虽然沼清濯听到了直刺入皮肉,寒到骨头缝里的女人叽叽咯咯的轻笑,却不敢将目光从棺内这具尸体上移开,他再三确认,棺材里这个有一滴朱砂痣于眉心的少女,并没有要诈尸的动静,这渗人的笑声也不是她发出来的。

“师……师兄!是她,她在笑!”南与其余五人都躲在了沼清濯身后,拉了拉沼清濯的袖角,沼清濯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和他料想的一般不二。

石棺旁的地上,裹尸布包裹的紧紧的静眉的尸体好像在挣扎,在蠕动,想要从白布里挣脱出来,尸体划拉裹尸布产生的嘶嘶啦啦声伴随着静眉并不清晰,像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叽叽咯咯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尸体!尸变了?!”西终于忍不住大喊。反倒是将他身旁的南北二人吓了一跳。

“休得胡说!”沼清濯呵斥。“此地乃堕阴岭!生人到此也会被勾魂离体,静眉一个死人若没有魂魄依附于尸身,怎么可能尸变!”

“可……可是,可这分明就是要起尸了!”西好像很是笃定。

沼清濯心里打鼓,虽然他话是那么说的,可静眉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像是尸变,如果叫她恢复过来,又是一具凶尸,免不得一场大战。正在他思虑之时,静眉似乎是由于久久无法挣脱裹尸布和裹尸绳,有些失去耐心的暴躁。也不再惨兮兮的笑了,伴随一声狂啸,倒有些猛兽嘶吼的样子,直直从地面弹起了身,直挺挺地站在了众人对面。

“不好!起尸了!快!”沼清濯一句话还没喊完,五个人噌噌接连祭出藏于各自乾坤袖里的兵器,斧钺钩叉将绑的如一只巨大白色肥肉虫一样的静眉团团围在中心。

平地起旋风,静眉的尸体在尸变之后反倒是少见的能力暴涨,她转着圈脚下呼呼生风,越转越快,嗖嗖的,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从她的身体里甩了出去。

噼里啪啦地如落雨,砸在了毫无防备的东和西的手上,脸上。

“什么东西?!”东抬手擦了擦脸,正巧不巧那些液体有一部分洒在了他的嘴片上,也没顾得上再看静眉。

西看向了东,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见东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舌头似乎是要去添掉嘴片上的异物,赶忙喝了一声,“别舔!那是血!”

东听他此言,几乎没忍住一阵干呕……“人死都死了,死后还来折腾我们几个,还如此令人作呕……”

沼清濯的长松剑在手中翻飞不断,抵挡了从静眉尸体上甩出来用以袭击他们的液体,冷眉低吼,“那不是血!那是尸变水!都躲开!”

东西南北海听之变色,尸变水就是尸体刚刚尸变起尸时候身体里的毒素,看着深红如血,其实内容不仅仅是血那么简单,生人粘之,毒素能渗透皮肤而入肌理进脏腑……久之不治身亡。

东西南北海五个人当然知道什么是尸变水,只不过从来都是听说过,没有见过,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有生之年还有这样的幸运,亲自尝试一番。像是见了瘟神一样,都向后跳去,想远远躲着静眉,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静眉发了狂一样,原地越转越快,越转越猛,同时尸体在裹尸布内挣扎不停,张牙舞爪地一通撕扯暴吼,很快一声“砰”,裹尸布随着裹尸绳一道,四分五裂,碎布飞的到处都是,静眉举着双手利爪,仍旧在原地打转。披头散发,身上一丝没有,暴露无遗,却叫六个人越发觉得恶心和胆寒。

静眉的身体皮肉无一处完好,爆开皮肉的刀伤纵横于其周身,血肉模糊,也就能看得出是个人形,早已分不清男女。由于死了不少时间又加尸变,青灰的甚至有些发蓝,活脱脱一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模样。

她见自己终于挣脱了桎梏,慢慢缓了下来,停止了转圈。沼清濯无奈,心道“这静眉生前修为平平,能力不济,反倒是死后尸变越发厉害的不好收拾,还带了尸变水……沾到就中毒,实在不好办。”

静眉定住脚,抬起头,提着鼻子像是野狗一样在空气中嗅来嗅去,双眼瞳仁发灰,和眼白嵌在一起略有些分不出来,一双死鱼眼打量着沼清濯和东西南北海六个人。好像是因为东西南北海五个人挨得太近,身上的汗味浓重,静眉提着鼻子,看准了他们几个的方向,咆哮一声,疾风一般掠空而去。

“你们几个坚持一下!”沼清濯见静眉与他们五个缠打在一起,料想这五个人多少能抗一阵子,转身便瞅到了少女棺旁的镇魂帆,心想,“不是凶尸吗?让你尝尝这镇魂帆的滋味儿!”

挥剑腾空,劈砍到镇魂帆杆上,却出乎意料被震飞,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怎么回事?!我这长松剑竟然一剑斩不断?堕阴岭的镇魂帆果然是结实非常……”想来也是,如果这镇魂帆十几年几十年便腐化掉,还如何能震的住堕阴岭的百年怨灵。只是但心地朝和静眉打斗在一起的东西南北海,“再坚持一下!”。说罢,再次挥剑砍到镇魂帆杆上。

那边的南,面露难色,“师兄啊!啊!!快点呀,我真的受不了了,这静眉……也太臭了点!”他刚刚说罢,静眉便身形灵活地抓住了他劈过来的双钩,双钩钩入静眉的皮肉,她一个死人丝毫不觉得疼痛,反而手下加大了力道。

噗嗤之声,静眉皮肉里的伤口挤出了浓浓的红色汁液,夹带着淡黄的稀稀拉拉的液体一道,四溅喷射。腥臭扑鼻,臭不可闻。越发浓稠的尸变水喷洒了离她最近的南一头一脸,直恶心的南丢了手里的兵器,跑的老远,弯着腰哇哇大吐。

“来了!”沼清濯飞身而上,双手持着刚刚被从根斩断的镇魂帆,白帆于空中发出猎猎之声。沼清濯千斤坠落地,携着手里一人高的镇魂帆一道,从头而下,直从静眉天灵盖贯穿而下,镇魂帆杆的末端穿过静眉胸腔而出,直嵌入地。

东西北海见此,接连向后退了几步,生怕镇魂帆穿透尸体而迸裂出的尸变水再次喷到自己身上,却见静眉已四肢低垂,除了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低声呼叫,一动不动被镇魂帆扎透,钉在了原地。

南好不容易把该吐的都吐干净了,就差把苦胆给吐出来了,捂着肚子道“是不是算是搞定了?咱们能回去了吗?”

沼清濯看了看东西南北海,几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些尸变水的腥臭和红色痕迹,看来都已经中了毒,“就这样吧……我们先回去,将静眉尸变之事告知催师尊和金仙,求二位去做定夺。大家及早回去找药解毒才是正事。”

众人点头,就要念咒御风而去,却听到身后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女人?还不对,是男女之声的混合,像是两个人在同时发声,步调极其一致,丝毫不差……两种声音叠在一起,极其怪异。

“你们毁了我的凶尸,这就想走了?”



第七十六章 化妖(1)

沼清濯等人几乎唤来腾云,细风缠于周身,却被生生打断,转身而瞠目。

来者身着灰纱道服,青灰死白的面容岣嵝,眼眶浅红,乍一看像是许久没曾睡好的颓废样子。只是……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却是一口雌雄莫辨的嗓音。

这削瘦的身形和如刀刻般的眉眼,确实该是个男人,却梳着一个女子的发样,发髻紧紧地绑出单螺形顶在头顶……南惊呼,“他穿的是元清观的道服!”

果然,那件灰纱道服,的的确确是元清观弟子平日所穿的样式。

来者冷笑三声,听到了他们的惊呼也看到了他们的疑惑,舒展胳膊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男女混杂之声尖锐刺耳,“怎么了?这件衣服,有什么问题吗?你们不都也穿着呢?”

沼清濯抬手,淡蓝的寒光于他的掌心闪烁,长松剑被祭出,剑尖直指对面,“堕阴岭,五方山地界,由不得尔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哈哈哈……我还没做什么,你怎么就知道我会肆意妄为?”

“你偷得元清观道服,不就是为了混入元清观中?可也不打量一下自己,就凭你?怕是没这个本事。”

“啧啧啧……这就是你自作聪明了,我何必偷道服?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我本也没准备做什么,更没想要……混?混入元清观。只是,你们伤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具凶尸,叫我一时气不过罢了。”来者撩了撩耳畔的碎发,动作妩媚妖娆,再配上他那一张死白干瘪的脸,只叫人心下发毛。

“就算你无意于元清观,可这五方山地界也容不得尔等妖邪作祟!竟然还私自发动凶尸,绝非善类,我等饶你不得!”说罢,沼清濯六人兵器入手,呈弧形散开,几乎将其包围,呈现围攻之势。

对面之人冷眼看着他们,丝毫不慌不忙,“你这句话说错了,沼清濯!”

沼清濯皱眉,“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我不仅知道你是谁,我还知道这五个人是谁。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那句话‘我无意于元清观’说错了。我本来是对元清观没有兴趣,可我发现……来不及了,我不想死啊。”

沼清濯冷哼,“你若要作恶,怎么能容得下你?!”

长松剑反射着朦胧日光陡然闪动,疾风一样袭向了对面那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妖物见被六人围住,由沼清濯带领一起袭击自己,只向后跃起,身体于风中猛甩灰纱袖袍,嗖嗖嗖几下,从他的后面……或者说是,从他的后背,身体中分裂出六个少女,分于他左右两边,每个少女的身体连着黑色粘稠的细细丝线在他的身上,这些如沾了浓墨的棉线一样的东西的一端分别握在他两只手心。

此妖如同操纵着提线木偶一样,远远地控制着左右两边各三个少女傀儡。

沼清濯大惊,他的剑锋被突如其来的一个提线少女挡住,剑身来不及收力,深深砍入她的脖颈与肩膀连接处……

却没有一滴血迸出,有的只是皮开肉绽,冷到发青的少女抬起了头,暗青的脸上毫无血色,两只眼睛好似是腐烂了一样只余眼白。

沼清濯手下一抖,大惊失色,“怎么……都是死人?”

正此时,这只傀儡由黑线控制抬手,扣住沼清濯持剑的手,手指冰凉生硬,力道极大,灰白的指甲刺入了沼清濯手腕的皮肉。也不顾脖子下大开的裂口,只裂开了嘴,她嘴巴张大的程度早已超过了自己的极限。却依然在咧,在张,越来越大,沼清濯亲眼看着她的嘴角生成裂纹,裂纹从表面的皮肤开始,越来越深,终于爆裂开,她的两边嘴角像是被外力扯开,直透耳根。

其口中獠牙丛生,腐臭异常,一口合上,生生落在了沼清濯的手臂之上,极大之力活活撕扯断裂了他前臂一块肌肉,顿时血液飞溅,傀儡如得了救命之泉一样,贪婪吞噬着沼清濯伤口处外涌的热血,咕嘟咕嘟,极快……

沼清濯由于刚刚因着此事一时走神,竟然叫傀儡得手,剧痛之下,左手掐诀,真火咒出,手掌腾起巴掌大的烈焰,朝着趴在自己右臂的傀儡脑袋拍下。

这死尸傀儡果然是极阴之物,极阴之物没有不怕火的,果然她松了口,嗷嗷一顿狂叫,再抬首时,青灰脑袋上的头发已然被烧掉了一大片,露出有些黏腻的被灼伤的皮肉,还冒着丝丝青烟。一张狰狞的脸上尽是红色热血,沼清濯不无鄙夷,“吃相真是难看!”

正此时,呼叫声此起彼伏,是了,那东西南北海五个人还真不一定是这些死尸傀儡的对手。沼清濯怒喝,真火咒被其大念出声,左手掐诀直指长松剑,长松剑整个剑身便被烈焰包裹。沼清濯再挥剑,此刻毫不犹豫,一剑砍下了对面傀儡的脑袋,在空中如被点燃的破灯笼转着圈,砸在了地面,咕噜噜地原地乱转,最终停下,化为黑灰。

东西南北海发愁,自己并没有沼清濯那么高深的修为,就算是熟识真火咒,却也是干念咒语,哪里能使的出真火咒!

南此时兵器已脱手,只绕着深坑边沿御风急行,可追着他的那个女尸傀儡的黑色丝线好像是无尽长,不管自己怎么跑,怎么绕,就是甩不掉她。心急如焚,大喊“轻濯师兄!你带信号桶了吗!?快发信号,叫元清观来人啊!救命……啊!”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傀儡追上,张口便啃到了他的肩膀,整个女尸傀儡趴在了南的后背,双腿双手将他钳的死死的,大口大口吞噬着南的血。

凡是吞了人血的傀儡,所连的黑色丝线都已变红,而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站在半空,很是享受地闭着眼,微笑着感受着双手两端传递来的鲜血。一根根的丝线,像是一根根的吸管,连在了他的身体上和傀儡上,由傀儡吸血通过丝线传递给另一端的怪物,供他享用。

沼清濯见这情形,自己如果不搬救兵,这五个人怕是抵挡不住,本就身中尸毒再经此一折腾不就是没了半条命了,遂抖动乾坤袖,一只金色烟筒入手,提线拽开,嗖的一声,金色火球直冲上天,在堕阴岭上空绽开了一个金色圆形图案,绘着一只五芒星。

怪人冷眼瞧着烟花绽放,狂笑不止,“太!太好了!你们几个臭男人的血,臭不可闻!我早想换换口味了!多来些,多来些元清观的小娘子,来叫我好好享用一番!”

“呸!既臭不可闻,你倒吃的香!有本事就收了傀儡,单打独斗!”东大喊。

怪人更是不会睬他,只加了把力,紧了紧手中丝线,所剩的五个傀儡像是接收到了新的命令,越发猖狂。

“好了!我的力气回来了。”随着众人失血量多,怪人的吸血量大,他撇嘴笑道“静眉!你这懒货!一个镇魂帆,就治住了?!还不起来!”

沼清濯大惊,只见原本被镇魂帆扎头了的静眉尸体抖了抖,尸身的两只手像是来了力气,抬在头顶天灵盖伤口处,握住了穿透于胸腹的镇魂帆杆,一点点向上抽离……哗啦啦,一阵红白黄混合的浓稠汁液随着镇魂帆从她的头顶抽出,摔落了一地。

静眉恶狠狠地扔掉了镇魂帆,暴怒地厉声嘶吼,有些虎狼之势,噌地便窜入半空,四肢伸开,数十根黑色丝线从她的四肢生发而出,盘旋缠绕,丝线一端交织汇集落在了怪人之手。



第七十七章 化妖(2)

有了静眉这具凶尸助阵,不男不女大笑道“好!好得很啊!太好了!多少年,我都没有这么肆意过……”说罢,很享受的深深吸了口气,面上的兴奋之色毫不掩饰。

“静眉!去!尝尝沼清濯的血,这可是个好东西,远不是那几个臭男人的血能比得上的!”

静眉的尸体真真是听的懂他的号令,四肢着地,手脚并用扒拉着满地的碎石,三步并两步朝沼清濯狂奔而去,纵身一跃,血口大张,獠牙丛生,对着沼清濯修长瓷白的脖颈便去。

沼清濯横剑于肩头,叮当……带着余音,半颗獠牙蹦碎,摔落至地面。静眉这一口当然没咬到沼清濯的血肉,满满当当地啃在了长松剑上,任他铁齿铜牙,也会开了刃,别说是这尸体的牙齿了。

正此时,原本与沼清濯并肩作战的东西南北海五个人却越发没了响动,他只听到了脑后接二连三的噗通噗通,转脸去瞅,暗道不妙。

噗通之声,就是东西南北海从半空坠地而发出的声响,这几个人像是发作了,躺在地上面色铁青,有的还捂着脑袋,有的捂着肚子……

“不好!尸毒发作。”

“可不是嘛,当然是尸毒发作了,明知道他们已经中了我这具凶尸静眉的毒,还与我大战了这么久,毒素都随着血跑遍全身,现在想必是深入脏腑了吧。能不发作嘛?!”男女双声,阴阳怪气。

这阴阳人虽说的轻描淡写,好似浑不在意,但心内却暗自盘算,只为了以此来吸引沼清濯的注意,分散他面对静眉的防备。

果然,沼清濯觉得脖子上吃痛,低眉一看,静眉已被长松剑撑住的嘴巴虽然动不得,但刚刚被蹦断的獠牙已经恢复如初,生长极快,现在还在以明显可见的速度变长,数颗牙齿尖端依然朝着他的脖子,已经没入了皮肉之内,有鲜红的颗颗血珠从伤口阴出。

只这一瞬间,他的血已经被静眉吞噬不少,以至于她身上的那些黑色丝线变为暗红,阴阳人当然也吸取到了沼清濯的血,虽没入他的口,他反倒是如同真的品尝到了似的。

伸出黏腻的舌头,舔了舔自己青灰的嘴唇,“妙!实在是妙!刚刚我没来及好好品味一下你的味道,这次算是尝出了味儿了。美味!美味!我有个怪癖,就是只吃女人的血,绝不碰男人的身,你一定觉得我很挑剔……对,男人都是些臭不可闻的浊物,女人的血肉才能被称得上是血肉……可你不也是个男人嘛?怎么味道如此浓郁香甜?你一定不是和那几个蠢物一样的人……”

他瞪大了一双白惨惨的眼睛,隔着老远打量着沼清濯,像是要看透些什么。

沼清濯嫌恶,尤其是面对这个趴在自己肩头贪婪舔舐的静眉之尸,手中掐诀,长松剑光暴涨,脱了手,悬在空中,横在静眉的上下牙间,慢慢晃动,越来越快地旋转起来……

剑锋转动,剑刃磕碰在静眉的牙齿上,叮叮当当,顿时血肉横飞,长松剑剃刀一样,绞碎了静眉的口齿,一张没了嘴巴,只留下舌头,血肉模糊的脸依旧拼力往沼清濯的脖子上贴,哪怕是用这个无所支撑的舌头也要去舔他依然在嘟嘟冒血的伤口,能吃多少算多少。

沼清濯心内厌烦,“这具凶尸果然是够凶,凶的很呐!到底是有完没完,怎么狗皮膏药一样,难道说要我把她的头给砍掉,才算罢了吗?”

阴阳人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也看到了他的长松剑抖了又抖,冷笑道“别白费心思了,静眉可是听话的很,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喜欢她呢?就算是你把她的头砍掉,当球给踢了,她还是能寻着路回来,跟着你,一时一刻都不会放弃去贪食你的血肉。”

“是吗?!那我还真是要试一试了!”

长松剑在空中顶住,沼清濯双手掐诀施咒,剑身蓝光刺眼,蓄满了力气,一道光样斩断了静眉的头,尸体头身分家,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甩着一张血舌在空中旋转着,喉咙里发出吱吱咯咯咕噜咕噜之声,倒好像小声怒骂……果见那颗脑袋转了几圈定在了空中,转正角度,披头散发血污满面,舌尖直指沼清濯,球一样朝他撞了过去。

沼清濯不免大惊,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一幕未免太恶心了些,他可不想被这腌臜东西沾惹上。

正此时,天际白光闪动,晃的沼清濯一时睁不开眼,再入目时,静眉的脑袋已被一只白色长剑深深刺入,白光所触之处皆为焦皮,剑啸破云,快速脱离那颗头飞入了一干环佩叮当之内。

暮雨栴出手,无生剑折返而落于掌心,静眉那只恶心的头颅已完全焦黑,终于失去了活力,重重砸落于山石上,四分五裂。

沼清濯心想,“那只金色的五芒星过于扎眼,还从没试过元清观的信号弹,如今看来果然是好使的。”

暮雨栴的红衣与他的冷面十分不搭,他应该穿一件比冰的颜色更浅淡的衣裳才对。

这只信号弹真是好大的面子,叫来的人还真不少,什么夕星茉、洛参、汀若、寇氏二道……就连暮雨栴也一样来了。

沼清濯此时也顾不得他们,既然来了,自然是有个了结了。便飞身下去,一个个查看着东西南北海五个人的伤势。

“呵!元清观的人来的可真不少!只是可惜可惜呀……”怎么没多来几个女子,阴阳人阴阳怪气。

汀若怒目而视,因着她一早就看到了沼清濯的伤,脖子下的血已经阴至胸口,染红了大半的衣襟,这样的伤势叫她心惊肉跳,心疼不已,故而首先开口怒道“可惜什么?!少在这里阴阳怪气!今日,元清观就来铲除邪佞,你准备受死吧!”

顾疏苓在一旁听着这阴阳人的声音,后脑瓜一阵阵的发寒,这个声音怎么……怎么耳熟?不会吧……不至于吧,一点点的春桃醉,怎么会造成这种局面?本不是什么大事,本应该以静眉之死收场,怎么越闹越大,越来越难以收拾!

“邪佞?什么邪佞?你是说我是邪佞!?”

汀若指着他身前这几具残破的傀儡尸体,“从昨天开始,五方山村落就失踪了几个女孩,原来是你杀了她们?!还将她们制成了傀儡?你不是邪佞是什么?!”

“哈哈哈……你懂什么!最纯的女子,才会被我看中,那是她们的福气!如果不是我,她们不过是平凡一辈子最终化为泥土,有我在,她们就能一直品尝到世间最纯最阴的血,能和我一道享受,一道长生!有什么不好?!”

“妖孽!”汀若亮剑。

“我妖孽?你,你们要对我拔剑?元清观的规矩,你都不记得了?不可对同门拔剑,更忌残杀同门,你们这是在犯规,而不自知?”

众人不解,只有顾疏苓打了个激灵,后悔,“今日真是不该,不该随着五芒星召唤过来,掺和这码子事!要不是沼清濯,要不是因为他,我怎么会管这等子闲事,风险甚大!”

暮雨栴首先开口,“寒柚,为妖之时,就是叛出元清观之时。”

何来谈观规?



第七十八章 寒柚寒宥

听暮雨栴说罢,星茉皱眉,不由地隔了老远还是再三打量了那个立在灰白天空中,趁着同样暗灰的堕阴岭山石,衣袖翻飞,碎发乱扬,数多长长的黑色丝线在手中把玩拖拽傀儡尸体的……寒柚。

“我没听错吧?他……是寒柚?”汀若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信。

洛参撇了撇嘴角,仍旧有些鄙夷的眼神瞟了汀若,轻哼道“有什么不信的?这可是元清观,而且此地又是堕阴岭,这苦恶之处,白骨生花都不足为奇。何况静眉之死案发皆和寒柚有关,又正巧寒柚失踪,此时说他是寒柚,合乎情理的很。”

汀若就是很受不了洛参这样的态度,一副自视甚高的姿态来对她指指点点,就算明知道自己没有洛参那样的本事,也并不及他聪明,但汀若就是讨厌洛参这种好像把什么都看得通透的样子,自己总是来充当他说教的对象,总是被他有意无意地贬低。不由地来了些气,“洛参,你是有多看我不顺眼?”

洛参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哪里猜的透女孩子们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此时正思考着寒柚怎么会变成这幅不男不女的鬼样子,被汀若突如其来的打断,有些懵,睁着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好像很是委屈似的,“茉儿,茉儿,你看她,她又凶我。”

星茉早已见惯了他们二人这样的戏码,摆了摆手,“你们两个碰了面就是一出好戏,平日里还没闹够嘛?却摆着现成的不去看,自己费劲吧啦的何苦?”

星茉说罢,也只顾盯着对面,她也很想知道寒柚何时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个妖怪。

洛参当然知道这是一出现成的好戏,也不再和汀若闹腾,仍旧老样子冲汀若挤了个鬼脸,气的汀若跺了两下脚,却没再张扬,毕竟这么多人在仍旧有这么一件正事没处理。

果然在暮雨栴的陈述中,寒柚点头承认,男女双声一并响起,直教听者背后发毛,星茉觉得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是寒柚……哦,不。平日里,你们都叫我寒柚,柚子的柚。一听便知,是个女子的名字,开口都这么清爽怡人。但是,你们从没真正叫对过,我不叫寒柚,我叫寒宥!尚希见宥……”

斩了静眉凶尸人头,并彻底将其烧为黑炭的无生剑仍旧亮白如冰,暮雨栴于风中不过抬了抬手指,无生剑拔地而起闪电一道落入他的掌心。

沼清濯封闭了东西南北海五个人的穴道,“尚希见宥?!原来是你杀了五方山的村民,还将她们做成了尸儡,还有脸称解自己的名字为尚希见宥?!”

“呵!沼清濯,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的所作所为?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若是真恶人,你便是假好人,假好人可比真恶人要不耻的多,我自以为比你强,比你有资格来解释自己的名字,尚希见宥,我只希望自己能原谅自己,谁说要求你们这些人的原谅?!”寒宥似乎有些怒意,猛然抖了袖子,使劲扯了一手的黑丝,牵连另一端的两具尸儡吃痛一般嗷嗷鬼嚎,如烈风呼啸,撕扯闻者的耳膜。

沼清濯不解,怒极,猛站起身,“你说什么!”

长松剑噌楞楞直响,剑身轻抖指着寒宥,同时那两具咆哮的凶尸收到黑丝的控制,得了命令,疯狂摇摆着身体,向沼清濯冲过来。沼清濯不明白为什么寒宥突然这样若有其事的指责自己,自己问心无愧,并无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他要如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污蔑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要铲除异己?可这里又何止沼清濯一个异己,来者众多,为何寒宥特会有特别的针对。

两具凶尸呼哧呼哧,携了腐臭的腥风,手舞足蹈,四肢乱耙一气,沼清濯挥剑应对,剑身与尸体指甲牙齿骨头碰撞的相互敲击之声叮当作响。暮雨栴已然落地,冷眼瞧着这一切,总觉得沼清濯似乎有些不对劲。

星茉心内不安,焦急道“轻濯师兄这是怎么了,很少见他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寇明寇岸一样,二人长得高,所以站在众人之后依旧能清楚瞧见沼清濯的狠戾,寇明平日里话就不少,此时也一样,“嘶……轻濯确实有些不对头啊,虽然说是拼力厮打,但好像总是找不准方向一样……看着,看着倒像是被那个怪物给当猴耍了!”

寇岸站在他身侧,觉得他话有不妥,赶忙拉了拉寇明的袖子,斯文而低声道“师兄失言了。”

寇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口无遮拦,再怎么样沼清濯也是元清观的首席大弟子,平日里为人处事十分温和谦逊,善德明行,虽年纪不大,但很是受元清观众弟子喜爱和尊重。遂抬手捂住了几乎被络腮胡子包裹的嘴巴,与寇岸点头,“是是是……多谢师弟提醒,我失言了。”之后也不再多话。

暮雨栴冷面,仔细捕捉着沼清濯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没出所料,沼清濯已然中毒,而且不是一般的尸毒,此时这样只怕是心智受尸毒蒙蔽,才会失了准头,长松剑总也落不到尸体要害。

若轻易打断沼清濯,他必然会以为又是凶尸作祟,还不知会不会加重毒害,迷乱心智而不可逆转,如若如此便大事不妙。

顾疏苓看沼清濯这样,于心不忍,从乾坤袖里拿出凌绝剑就要上前去帮沼清濯斩杀那两个绕在他身侧的女尸。

“不可!”

顾疏苓已出了人群,却被暮雨栴叫住,转头道“金仙!轻濯师兄,他似乎身体不适,我去帮他。”

“退下。”

“可!可怎么能叫他一个人……”

“退下。”

顾疏苓见暮雨栴面如冷月,毫无表情,她话还没讲完就已被两次呵斥,无奈又不能不听他的,只得拎着凌绝剑气哼哼地转身重回人群。

正此时,那两具女尸好像终于被沼清濯的长松剑刺中,噗嗤噗嗤,剑入骨肉的声音……伴随着清冽的呼叫。

女人声嘶力竭的呼叫,一下子惊醒了原本眼花缭乱眩晕不堪的沼清濯,他抬眼,一颗汗水落入大睁的眼睛内,辣地蛰的眼球发疼。

“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两个女尸,怎么可能?”

暮雨栴同样看到了,他身后的元清观众人也看到了,是鲜红的血,从长松剑的那一头,刺入两个女尸心脏的部分,淅淅沥沥地流淌了一地。

寒宥突然狂笑,叫人心里发毛,“哈哈哈!什么不可能?我就说你是假好人,伪君子。到底不是我杀的五方山村民,她们两个活得好好的,沼清濯你怎么下得了手?斩杀两个如此年轻的少女。你,你们元清观,也不过是些道貌岸然之徒罢了!”

“是何缘由!”暮雨栴红衣如火,陡然瞬移。

火焰般升腾的影子,直直立于寒宥两步之外的高处,冷眼盯着他,无生剑的剑刃隐匿在烈焰之中,如冰凌却不化,剑峰下一道血红有些扎眼。

寒宥不由地想后退,离暮雨栴远些,但感觉自己似乎动弹不了了。“你……你做了什么?”

暮雨栴没有跟他解释,只有沼清濯知道,因为他的手腕处刚刚,在一瞬间多了一道伤痕,轻浅只破了表皮,有点点血珠留在了皮肤的裂口上,一点点地正向伤口里渗进去。

沼清濯知道,是暮雨栴刚刚用无生剑划破了自己的手腕,而这渗入身体的血珠,也不是自己的,而是无生剑峰上的血珠,是暮雨栴自己的血。

暮雨栴用了金仙之血,解了自己的凶尸恶毒,同样,破了寒宥炼化的尸气,就如同封住了活人的穴道,所以寒宥现在动弹不得。

“我没做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暮雨栴的话很短,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寒宥,他身为元清观弟子却背叛元清观,身为修仙之人却自甘堕落为妖,甚至身背几条人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不愿手刃曾经为人的寒宥,但至少要搞清楚,他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有仙途可走,为什么背弃?”无生剑抬起,剑尖离寒宥的面门不到两寸,剑锋上的血逐渐汇集到剑尖,一滴落下,砸在了寒宥的裤子上。

嘶嘶,青烟上升,滴在寒宥裤子上的血在他的裤子上融了一个洞,直融进了他的肉里,疼的寒宥面容扭曲,狰狞无比。

“果然是金仙!一滴血就叫我如此煎熬。”



第七十九章 最后的公平

寒宥已经被禁锢,一动也不能动,只有几乎快要睁裂的眼角依然咄咄逼人,“没什么为什么!什么背弃不背弃的?我何德何能,能够背弃得了偌大一个千年组织,元清观?这个世道,从来都是我是被背弃的一方,因为我从来都是个弱者。”

无生剑柄染上了暮雨栴的血,依旧沿着剑身锋刃滑落,灼烧着寒宥为妖的肉身。

“说的好像是元清观背弃了你?可你的所学所获都来源于元清观,有何脸面出此言。既然你曾经选择拜入元清观,为何就不能好好地修习,待在元清观里,就算得不了仙身,也胜过凡胎自在,有什么不好?竟然走到如今这一步,如果你尚能改邪归正,元清观必然可留你一命。”

寒宥冷笑,“多么仁义,多么高尚。元清观就和你说的话一样虚伪。连你自己也承认,就算得不了仙身……可不是吗?三十年一届的升仙良机,三十年呐,敢问凡人一生有几个三十年?没错,元清观是给我们机会了,可是这机会要三十年才有一次,而且……像我这样再普通不过的弟子,好像只是那些优越者的陪衬,烘托他们绝佳的资质,在三十年之后,我们就是他们成功升仙庆典上绽放的烟火,燃尽最后的生机来为他人庆祝。为什么?凭什么?!”

“所以你就打算化妖?你选择拜入元清观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质夺得升仙点化,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通过正途升仙。”暮雨栴的眼眸灿着星点冷光。

寒宥咯咯笑着,用尽力气扭动着脸上僵硬的肌肉,“对呀!一点也不错,只有拜入元清观里,才能学得这世上最为纯正的道法。只有最纯正的道法才能将活人转换为妖怪。升仙?不就是为了长生吗?!既然升仙不成,化妖也一样能长生不死,有什么不可以!”

寒宥此话一毕,暮雨栴身后的众人哗然。

有些人甚至不知道,原来最纯正的道法可以将人转化为妖,而妖虽鄙陋,却如寒宥所言,也是可以长生不死的。他的话,的确震撼了一些人,甚至觉得他活的通透,看的通透,只是最后的结果却不怎么好。

暮雨栴几乎冷笑出声,“若世人都如你一般,那世上为何还会有阴阳、正邪之分?你甘愿为邪佞,可丧命于你手之人却并不是心甘情愿,你千不该万不该残杀同门静眉,更不知悔改、自甘堕落,罪上加罪。”

说罢,无生剑尖缓慢再缓慢地靠近寒宥的心脏,他突然有些害怕,恐惧这把剑。

因为这是无生剑,天下鲜有人不知晓此剑的厉害,死于此剑之下连魂魄都不会好过,有没有下辈子全靠这把剑是不是下了死手。他不想就这么离世,长生不成反灰飞烟灭,这才是他最恐惧的事。

“等等!”寒宥的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

长生剑在暮雨栴手中停滞不前,他看着对面毫无任何还手之力的寒宥,“怎么?还有什么遗言要留给本座?”

寒宥冷哼,“我想要最后的公平。”

“什么公平?”

“我这一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公平。上苍下地,无一处不是对我的鄙夷、嘲笑。所以,我想要最后的公平。”

“自然,你生来便携阴阳,与旁人不同。只是这乾坤天下,芸芸众生并未开化的多么高尚,能够包容异类。想必,你的过往并不快乐。”

寒柚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过于冷还是过于心酸。

“你看出来了。是的,我刚刚出生就被生父生母嫌恶,弃如敝履。我的童年在拾荒中流浪着度过,受尽了这世间的唾弃和白眼。就在这样风餐露宿任人欺凌中我成长为少年,我也是人,我也向往温暖和美好。在无意中被一间道观收留之后,我才觉得我的人生好像……好像并没有那么灰暗了。

这里有我的师父、师兄师姐和可爱的师弟。”寒柚男女同声的声线此起彼伏颤抖着。

突然,他的眼中像是生了漩涡,黑色的湍急的漩涡。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他们都死了。我无处可去,机缘下竟然能成功拜入元清观,从此我隐匿自己的另一种性别,从那时起,我不再是寒宥,我叫寒柚。一个资质平平的少女寒柚。”

暮雨栴依旧冷冷地看着越发动情于自己回忆中的寒宥,“不必在本座面前包装自己的过去了。如果本座料的没错,那个曾经收留你的道观,就是曾经臭名远扬却在一夜之间倾颓为废墟的谪仙观了。呵……你竟然视谪仙观中的妖道们为至亲。不过……看你现在的模样,谪仙观倒是教出了个好弟子,这个弟子不仅演技颇佳心机深沉,而且还十分心狠手辣。”

说罢,暮雨栴的眉眼有些略弯的弧度,冰冷中带了些戏谑的嘲讽。

寒柚同样抬了抬眉梢,“是我屠戮了谪仙观众人。”

“你倒是认的干脆,不过这也算是你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好事。”

暮雨栴轻哼了声,接着道“屠戮谪仙观,应该是为了镇观绝学吧,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也只有谪仙观的绝学才能以人化妖。只可惜,你虽得到绝学,却修为粗劣,便想到了投身元清观里,获取纯良修为用以使用谪仙观的绝学。可惜可惜,最终不过是妖,还是只邪妖。”

寒宥并没有因为暮雨栴的话而动怒,毕竟他还有求于他,虽然他的凄惨经历并没有丝毫打动他。

“好了……既然也博不到什么同情。那我就直话直说了。我希望你能留我一魂三魄。因为我知道你金仙暮雨栴,无生剑的厉害。”

暮雨栴低眉,看着带了血线的无生剑,在不怎么明亮甚至阴暗的日光下,灿若冰雪。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那你为什么好好的三十三重太清天不待,要滞留在这地界元清观?虽然崔玄忠也不是什么能人,但也不至于叫你一介金仙,太清天之主亲自守候于此。是什么让你留下来?”

寒宥顿了顿道“一定是有很重要的原因吧。我猜,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能威胁到你或者太清天的东西或人,而你就是来寻找他的。那我想问,你找到了吗?”

如一记重雷,猛然砸在了暮雨栴的脑海里。

寒宥说的一点不错,正是他滞留元清观的原因。

暮雨栴脸上那一点点的嘲讽的笑意也消失殆尽,“你果然很有心机。”

寒宥冷笑,“也许比你想象中的更有心机。但又如何?不过是要死于你的无生剑下。怎么样?我想要一个最后的公平,君子之邀。”

暮雨栴良久没有动作,他们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用眼神对峙。

半晌,暮雨栴开口,“受邀。”

寒柚邪魅的笑容绽放在青灰的脸上,很是诡异。

半晌之后,似乎在最后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

“你知道的,作为一个妖,对于能提升自己的东西总是很感兴趣,也很挑剔。我作呕于男子的气血,可他的血,却精纯鲜美,至阴无极。你说可笑不可笑?元清观的首席大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样的血。也许这就是元清观,和我说的一模一样,虚伪。”

暮雨栴顺着寒柚扭转的眼神略过他的肩头望去,堕阴岭深坑中,远处的黑色石块上,沼清濯正拖着伤痛和元清观弟子们一起,救治身中尸毒的东南西北海五人。



第八十章 疏离

最终,寒宥还是如常的死在了无生剑下。

暮雨栴转了转手腕,长剑抽回,他看着如破麻袋一样摔倒在地的寒宥,一缕青烟从鼻孔窜出,袅袅而上。残余的一魂三魄,在堕阴岭这个魂魄的樊笼中无尽徘徊,永不得出。

无生剑在他手心化作一抹星光,转身,元清观众人都已帮忙止住了东南西北海五个人的毒,等待着他离开的指令,没有谁还会想在这样的地方多待上一时半刻。

暮雨栴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眼神最终落在了表情痛苦且有些麻木的沼清濯面上。

正如寒宥最后所言,沼清濯阳光且磊落的外表下,是不是真的有着阴鸷无比的内核,而那才是真正的他。元清观里若隐若现、时有时无、抓不到源头的沼泽气息,那种不同于一般沼泽的腐朽气息,分明来自于遥远的西方的鸿蒙魔沼,魔界所在之处……是不是沼清濯,带来了那种气息。

现在,他终于解除了长久以来的疑虑,确定了他的预感和猜测。那个他要寻找的人,就是沼清濯。

暮雨栴没有多说什么,也没表现什么,便带着众人离开了堕阴岭返回元清观。寒宥这件事中,剩余的疑惑暂时没有人能够解答。

比如说,为什么静眉死的那晚会出现在寒柚的屋子里?为什么寒宥偏偏选择在那天晚上妖化?元清观里并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和过往,她完全可以继续待着元清观里修习以提高修为。但不论怎么样,事情都已经结束。

在经历过寒宥这件事之后,堕阴岭处没有人还记得有一个被沼清濯以及东南西北海六个人打开的石棺,石棺里的少女依然眉目如旧,淡然安静,从不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动荡当回事。也不知道她死了到底有多久,魂魄是不是还在堕阴岭里打转,是不是已经被裂魂咒撕扯成了碎片消失殆尽。

……

元清观中清风依旧,阳光温和,草木馨香,从堕阴岭中返回元清观,星茉觉觉得好像终于能长吁一口气,以摆脱掉堕阴岭带给她的压抑之感。

众人依旧与之前一样,围坐在老君阁的地板上,参悟着高耸于阁中的八面金字气墙上的道法,聆听着崔玄忠日复一日年的教导。

堕阴岭与寒宥包括静眉,就像几颗沉沙,没入了元清观长久的岁月里,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掉。

因为元清观众人所关心的事情就是在五年后的元清观会仙盛典,立于东海之上,元清观之界群玉峰星瑶台,俗称“群玉添星”。正巧的是,群玉通了群仙之义,星又比作会仙盛点夺得头筹的来自于天下各处的修仙之人。“群玉添星”自然指的就是会仙盛点这一盛况。

星茉紧紧挨着身旁的汀若,虽在吞服砒霜之后已解除余毒,但她的脏腑已然还在恢复中,所以还是有些虚弱,大半的身体都靠着汀若来得以支撑。

“你既不舒服,就不要硬撑着来做课业了。”

汀若拿起一本书,自顾自地翻来翻去。

“不打紧。”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很是疲惫。

汀若皱眉,看着星茉,“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刻苦了?要习修为也不差这几天呀,还是养好身体为重。”

星茉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只顾着抄写金字气墙上的注解。

汀若见她如此,更加纳闷,“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什么事?”

汀若看她依旧在落笔记录,并不想和她多说,没好气地抢走了星茉手中的笔,墨汁划在了她的手背,长长的一道。

星茉不得不抬头去应对汀若,“真的没什么。”

半晌,汀若道“你平时不是这样子的,你有金仙教导,何必如此费力,放着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

星茉第一次有些想对汀若动气,纵然她知晓汀若是在为自己着想,“我自己的身体,用不到别人来操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想去夺得点化?是不是觉得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夺得点化?我告诉你,夕星茉从来没想到那么远过,我不是一个痴心妄想的人。”

汀若显然被星茉的话吓到了,她从来没有像刚才一样这么严厉地指责过自己。一时间有些委屈,有些干的嘴片张合了两下,终究没说出什么话,反倒是将夺于手中的笔重新递给了星茉。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应当珍重。”

星茉觉得失言,她只是很烦躁,并不是真心觉得汀若讨厌。

让她烦躁的事情,就像是现在元清观上的天空一样,灰沉沉一片看不到边际,无处不透着压抑。

要害自己的人已经确定了,就是静眉,可还没被公布于众,没有将背后主使一道剿灭,静眉就死了。而暮雨栴也明确表示不会再传授给自己其他任何多余的术法。但自己仍然依照着他最后传授给自己的一套术法,按照他的话每日都勤加练习,坚持不懈。可结果却……差强人意。

差强人意到什么地步,这套来自于暮雨栴的术法的确如他所言,强健筋骨,让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但她却并没有觉得它能给自己带来任何修为上的长进。假如早课之时,她参悟透彻了一些道法,再稍加运用便会转为修为,可在晚上练习了暮雨栴的术法之后,这一天好不容易获取到的修为在无形中消失了。

最开始她以为只是自己的感觉出了偏差,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复一日,她能明确的感觉到,暮雨栴的这套术法是有问题的。

能泄掉自己一部分的修为,也许现在的她并没有将这套术法掌握纯熟,它才没能泄掉自己全部的修为,如果自己仍旧这么日复一日地勤加练习,让它炉火纯青,那么最终自己必然会因为它而重新变成一个普通人,没有一丁点的修为。

所以最近,她总是心神不宁、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暮雨栴为什么要这么做?

……

一直到晚上,星茉都是寡言少语,汀若的心情也跟着低落。

一向活泼的洛参皱着眉头,跟着散课后从老君阁出来的两人,在她们背后嬉皮笑脸地道“你们两个行尸走肉,中了朽木的毒了?怎么一个个像是托生的木头精,一点生气也没有啊。”

星茉没有理会他,反倒是汀若翻了个白眼,“你说谁呢。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了无生趣了。”

洛参走上前,拦住了星茉的去路,两只眼睛凑进到星茉的面前,骨碌碌打量着她,他睫毛掀起的温热的小风几乎扑在了星茉脸颊上。

“汀若,你是个清醒的。我来看看这个木头是不是得了离魂症。”

星茉无奈朝后退了一步,好拉开和洛参的距离,转个弯仍旧向前走去。

洛参被绕了过去,有些纳闷,忙喊道“哎?不对哦。星茉你走错方向了,金仙的住处在后面。”

星茉止步,转脸看向洛参手指的方向,“我不再去那了。他已经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没必要再得寸进尺了。”

洛参和汀若同时觉得她话中有话,异口同声,“你们吵架了?”

星茉抬了抬嘴角,压抑住了有些无奈的情绪,“他很好,只是我不能再去要求什么。”

说罢,就招了腾云离开了老君峰,消失于夜色里。

洛参挠了挠头发,皱眉不解,“她讲些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你听懂了吗?”

汀若也皱着眉,遥看着星茉独自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



第八十一章 新师

星茉驾云并没有直接回去棠梨幽居,毕竟白天里是在棠梨幽居中发现了静眉的尸体,她的必经之路又会经过寒宥的房间,想到这里她就很不舒服。

故而脚下用力一转,调转了方向直冲东海桃林,远远的风中的桃花瓣在月光中氤氲成斑驳剪影。

她直直落在了东海桃林正中央,暮雨栴五十年前复生之处,被重重叠叠缀满轻粉烟霞的桃树包围,狭窄中静立着的白玉棺旁。

今夜的月色不怎么好,也不怎么亮,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就是雾蒙蒙的缘故。

星茉迈着细小的碎步,踢开了脚旁砌成堆的花瓣。

抬手拂开了堆叠在棺沿上的花,露出了清寒的白玉,触之寒凉顺着指尖窜到心头,不禁打了个冷颤。

“大半夜的,却不回居所睡觉?”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的星茉猛缩回了手,回头转身,见一人白衣束腰箭袖缓步从桃树后走出来。

“千秋弘坤?”

千秋还是许久前一样,只是这次再见时,他的嘴巴里叼着枝新开了三朵桃花的细小桃枝。

星茉眼里含着笑意,“你怎么来了?”

千秋走到她身侧便停下,斜靠在了白玉棺上,并没有将口中衔着的桃枝拿掉,略侧了脸低头道“咱们有多久没曾相见了?来看看你。”

他给星茉的感觉很不一般,好像是熟识了很久的至交,一点也不会介怀他冥君的身份而显得生疏。便也学着千秋的样子,斜靠在了白玉棺上,挨着千秋。

“我也不记得有多久,好像也不太久。”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回居所睡觉。”

星茉扭脸看了看他,“心中烦闷,今日元清观里死了个人。我不是太想独自经过那里,便转了弯来东海桃林了。”

千秋轻叹口气,“哎……那你是打算一整夜都待在东海桃林里直到天亮了?”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千秋终于拿出了一只叼在嘴里的那个桃枝,笑了笑,“你与我之间……想知道你在哪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是了,星茉几乎忘了她与千秋之间的契约。

她见千秋仍旧眯着那双男子中少见的梭形杏眼打量着自己,不得不继续解释,“我……是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可能是被讨厌了吧。”

千秋至此,冷不丁地哈哈笑了两声,“我当什么大事,叫你夜不能寐?原来是这么点小心思。你这个年纪的女子也多有些多愁善感,倒没什么。”

说罢,见星茉依旧有些悻悻然,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失言,轻轻咳了一下,“……谁敢嫌弃你?不如说出来,我去教训他。”

星茉终于噗嗤笑出了声,见千秋正了正身一副蓄势待发之态,便赶忙立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教训什么呀,这里可是元清观,又不是你冥界。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你说,是什么事叫你心烦?你若不说,我便去把崔玄忠那匹夫提溜出来讯一番话,问个明白。”

星茉见他似乎不像说笑,赶忙正身挡住在了他身前,“别闹了,没什么。就像你说的,是我在多愁善感。”

“我不信!总有个原因。”

说罢,就要腾云而上,若叫他离去星茉哪里能追得上他,赶忙道“有原因。是暮雨栴……”

千秋听罢,脸色沉了沉,红一阵白一阵,像是极力压住了突起的暴怒,半晌才说话。

“他?那个金仙?他凭什么讨厌你?就凭他也配?”

星茉被他的话吓到,千秋弘坤的温润如他的外表一般,只是在他层层的温和之下,包裹着一颗极小极小的暴戾的种子。如果不是威胁到他最为在意和极力保护的东西,他永远都是一个温暖可爱的人。

所以,星茉似乎知道了千秋弘坤很不喜欢暮雨栴,甚至是厌恶至极,才会有刚刚的失态。

千秋长吁一口气,按捺住了怒意,“他怎么了?说来听听。”

星茉见他终于冷静下来,复接着道“他对我很好,传授我腾云御风之术,提升了我的修为……只是在这之后,他又传授了我一套术法,并嘱咐我每日勤加练习不可间断……只是我发现这套术法似乎是用来蚕食我的修为的。他在防着我,防着我学到更多的修为,他只允许我习得腾云和御风这种低浅的术法。”

“他教给你这套术法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作用吗?”

星茉抬眼思索了一会,“说了。他说……这套术法能帮助我强健筋骨……却是没曾说过其他作用。”

千秋冷笑并且了然,“呵,看来他有意避开了这套术法的最主要作用。他传你的应该是移花术的一种,如你每日练习,就会将一部分自体的修为转换用于增强自体的筋骨,对提升机体健康确实很有好处,坏处就是,日子久了,这术法就会消耗越来越多的修为,如果你每日都坚持练习,那么你的修为就会止步不前。”

星茉终于明白了,正如自己所想,暮雨栴原来一直都在阻止她的修习,但却算不上欺骗,顶多算的上变相的欺骗,他只是诱导自己去练习这种移花术,而没有给出确切的后果。

在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后,她心中更加难过。

毕竟他们相处有段时日,她一直认为暮雨栴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她完全的相信他,仰慕他。可结果,却是被欺骗。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凡人。”

千秋冷笑,狭长闪亮的眸子有股股寒意,“他不是在针对你,他也不是讨厌你。他是在防备我。”

……

有风吹过,星茉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桃花落在了她的鼻尖上一划而过。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道“他早就算好了。自从你带我入观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打算。所以,才在元清观众弟子中寻了我,叫我每晚课业后都去他那里……”

最初也许是出于怜悯,暮雨栴才传授了自己腾云御风之术而不再被元清观其他弟子低看和嘲笑。也许仅仅是为了降低自己的防备之心,来诱导自己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从而学习移花之术。

之后的话,星茉没有讲出来,因为她实在是难过的紧……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被算计的一方。千秋弘坤明着与她交易,安排了她此生要做的事情。暮雨栴暗中操纵,利用她来对抗千秋弘坤。

注定了她这一世,不可能为自己而活。

终于,千秋道“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说罢,他双手按在了星茉的肩头,很郑重地道“既然元清观里不传授你修为术法,那就由我来传授。”

星茉只瞧着千秋如月的面庞中带了些许青灰,像是操劳过度。

“不过就是我再累些罢了……你仍旧学习元清观的早晚课,而那套移花术法每日里装装样子就罢了。咱们两个的秘密,万不可和其他人言。”



第八十二章 兵器

自此之后,元清观中清净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子一天天过去,观中弟子们都以自己能力的极限去努力获取修为。

转眼之间,两年春秋已过。

自寒宥死后的那天起,千秋与星茉月见桃林后,他们便达成了一致。除去每月初一和十五外,千秋弘坤都会在夜半子时于东海桃林,起结界只容元清观中星茉一人入其中,以结界的障眼法,外人无法看破东海桃林中有什么人,在做什么事。

两年之内,千秋弘坤像是在最专注于他此生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从不敢懈怠。

他细细规划了两年中,要传授于夕星茉的术法。划分了难易程度和术法等级,哪些是用来快速提升修为的,哪些是基础术法,能满足一个修仙之人的生活日常,哪些是中级术法,大多数用于近程或远程格斗,哪些是高级术法,其中不乏狠毒的禁术和迷幻之术。

日子也是按照千秋的计划慢慢过去的,星茉也是一样,在他算得上严苛的指导下,在元清观中秘密地提升修为。

只有在夜晚与千秋弘坤相见之时,星茉才会解封掉自己的灵韵和修为,而一旦千秋离开,或者她离开东海桃林的结界,她就会立刻封印住自体因为逐渐强大的修为而散发出的灵韵光泽。

不让任何其他人发觉,她的能力已经非比寻常。在元清观众人眼里,包括在暮雨栴眼里,她依旧和两年前一样,除了有些长开了的秀气而又普通的面容外,修为毫无长进。

因为传授她术法及能力的人,并不简单也不粗劣。身为一界之主的千秋,有着天然的极为精纯的修为底子,亦有着极其有效和高质量的术法能力,况且他怎么样也活了超过五千年了,甚至是八千年,这么久的生活阅历,必然可以将自己最为精良的法术以最为合适的方式传授给一个人。这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两年的时间,不多不少,不算宽裕,在冥君一对一孜孜不倦的教学中,已然足够让夕星茉超越这元清观里的大部分人,甚至是修为最为厉害的那几个弟子。

正如千秋一开始的计划,夕星茉也不曾让他失望。

夏日夜晚里的蛐蛐叫声,和着晚风里的桃花一阵阵地抚着星茉昏沉欲睡的神经。

东海桃林,千秋弘坤设起的结界之内,他仍自在地卧在一株极为高大的桃树上,花瓣由着他缓缓晃悠的一只腿,有频率地洒落。

像他大多数时间一样,一身的黑衣束腰,极其方便于外出及教学活动的箭袖,和黑纱紫玉冠。他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却感受着树底下夕星茉的一举一动。

“摆正了。别想偷懒。”

他突如其来的叮正,瞬间打散了星茉的困顿。她稍稍又抬了抬持着一支长桃枝的胳膊,做出出剑的姿势。猛然间一个转身,桃枝划破夜空,伴着风,面前被她幻化出了五只一模一样额桃枝,枝条们的一端指向对面,呈进攻之势。星茉的手腕用力,点了桃枝的枝头,对面五枝桃枝皆迸出淡紫电光,最终点燃了枝条本身,在细小的火焰里化为木炭。

星茉终于收回了拿着桃枝的手,抬在面前看了看,“你不是说给我留有兵器吗?怎么还不给我?”

千秋感觉到她停下来了,终于睁开了一只眼,歪了头看着桃树下的星茉,略有些懒意地道“急什么?”

一句话罢,就转身从桃树上飞身而下,轻轻落在了星茉身边,和两年前一样,带了淡淡的迷迭香味道。

几乎同时,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只浅褐色的羊皮小袋子,在星茉面前抖了抖。

“本王说过的话,可从来没有食言过。”

“这?就这么点?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兵器?怕不是暗器吧……”星茉扔下了手里的桃枝,指了指在她面前晃悠的羊皮袋。

千秋没有理会她,两手抽开羊皮袋的束口线,从里面拿出了两只……饰物。

一只簪子较长,通体银白,簪头嵌着三颗墨绿色宝石簇成一朵绿梅。

另一只金丝缠花的青玉手镯。

这两件物识,美则美矣,可星茉茫然,“说好的不是兵器吗?你带来一只簪子和一个手镯是什么意思?”

千秋浅笑道“唉,你别着急嘛。”

说罢,他捏着那只簪子,指尖轻撵,一层真金白银的屑子随风剥离,簪子像是被炉火烧化的金属,从里向外泛着火焰高温热烈的光晕,熔化于千秋的手指间,分不清也看不出簪子的形状和样子,却越来越大,一片红色的熔岩似的扩散,凝固……化为于他掌心的一只银白长剑。

熠熠生辉,光彩凛冽。

他边笑着,边将兵器递到星茉面前,“这把剑叫绿雪,而这只手镯叫笑嫣然……”

星茉没曾想到的是,他留给自己的兵器,会这么好看。

最初她只当是普普通通、毫不花哨的一把剑,此时此刻却被惊的移不开眼,因为太过于做工精美,太像是一件艺术品,而不是兵器。

她缓缓接过手,在月光下又左右打量,忍不住赞叹,“果然是一界之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这两个可是少见,定然不是俗物……”

几乎同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且不说笑嫣然这只手镯,我是讲这把剑,我是不是见过?”

千秋一直在欣赏她如获至宝的欣喜样子,却突然听她这么说,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也许是过于疲乏的恍惚。

……

他这两年中的每一天,卯时末起直至近子时,他都在整顿和安排冥界的繁杂事务。更何况,他的近况不是很好……

子时之后直到寅时初,都待在东海桃林将修为术法传授给星茉,所以每日里留给他休息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尤其是在两年前他决定前来元清观敦促夕星茉修习的时候起,在这之前发生在冥界中的事情,令他元气大损,所以他很累,很累……

就因为元气大损,他才果断做下了决定,在两年前的晚上前来元清观,本只是想来叮嘱星茉不可懈怠修习……却不料事情比想象中更为棘手,原来夕星茉早已落入了暮雨栴的算计之中。

暮雨栴不声不响地,以打太极的方式将他希冀培养的势力屏蔽掉。

他不得不豁出去,消耗自己残剩不多的精力去亲自教导她,不仅仅是图一个安心和放心,更是以同样隐晦的方式向暮雨栴回击。

他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负,不允许其他任何人的践踏。

而这两年之中,星茉不止一次察觉了千秋弘坤的虚弱。也不只一次地询问他有些发青灰的面色,为何会不同于以前那般亮如明月。

星茉所有的疑问,千秋都付之一笑,寥寥几句“无碍,只是累了”去搪塞。

星茉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但每当她开始担心他的时候,千秋似乎就会察觉一样,转而一副无碍,甚至神采奕奕的样子……殊不知,他每次都在强打精神。

他越发觉得,留给他,留给冥界的时间,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充足,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不想输,不想输掉整个冥界,整个属于千秋家神迹的荣光。

……

半晌,在千秋近乎恍惚的神情中,星茉带了些兴奋地道“我想起来了!绿雪,原来一直都放在你的坤曜神宫寝殿里!

那还是我上一世刚刚身死的时候,你让黄三郎和虎生架着我去坤曜神宫见你,当时我是在你的寝殿转醒的,这两把兵刃我记忆深刻,因为过于华丽夺目……料想一定是你的珍藏与心头好,你,舍得将其赠与我?”

星茉突然意识到了绿雪与笑嫣然不一样的价值。

千秋含笑,看着她点了点头,“自然舍得,原本我以为这世上再难找得到匹配它们的主人……便一直珍藏于寝殿,视若珍宝。现在,它们的确配得上你。”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有五千多年了,绿雪以前的主人一样。

星茉没有听懂他的话,但很明显,这把叫绿雪的剑在她之前,一定有什么和千秋有关的故事,叫他难以忘怀。

星茉收起绿雪于乾坤袖中,相比于绿雪而言,笑嫣然的精致与便携她更喜欢。拿着笑嫣然,在手指中转着圈,有叮铃铃的清脆声。

星茉停下动作,不无惊讶地望着千秋道“它在响呢。”

“对呀,很好听是吧。不如将它抛出去试试,也许更好听呢。”

星茉掂了掂手心里笑嫣然的重量,和一般玉质手镯无差异。一阵晚风划过,她抖了前臂,果然将手心中的笑嫣然抛了出去。

手镯踏风而起,随风而转,镯子上的金丝缠花在气流里发出叮叮玲玲的悦耳之声,动听清脆,十分好听。就像是女子荡漾在春风中的轻笑。

轻笑声后,镯子于风中一变十十变百,每个镯子的外圈噌噌生发一圈刀刃,仍旧转着圈,现在不仅仅有叮铃轻响,更有刀锋旋转的破空之声,啾啾然呼啸。

千秋望着面前天空中铺陈开来的一张由笑嫣然演化出的金玉刀锋的网,笑着道“削铁如泥,锋利灵巧,可守可攻。听到了吗?像是少女欢快的笑声,所以这只镯子,这把兵器就叫笑嫣然。”

这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随着风飘了很远很远,叮铃轻响悠扬悦耳,穿透了崇山峻岭,直至一无名而沉寂的荒山山洞。

山洞里除了一座年代久远的双目紧闭的石刻的观音像外,就是观音像四周叠落仗高的蜡烛油,发了绿霉的果盘贡品。

又一声叮铃轻响,石观音猛然睁眼,眼皮上的石渣屑子扑簌簌掉落,没掉了观音脚下的香烛。



第八十三章 朱砂痣

寅时后,千秋与星茉都离开了东海桃林,千秋如常结束了今天的教学,迅速折返回冥界坤曜神宫。而星茉也一样,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棠梨幽居,尽量不打扰到汀若的休息。

第二日一早,汀若早已在元清观生活的多年里养成了习惯,不等老君阁撞钟声起,就早早起身叠被,看了看对面床上依然躲在自己被窝里熟睡的星茉。转身出门,打了院子里的井水烧开,自行洗漱,后绕到屋后,是一小块她们两个人劈出来的菜田。

汀若挑挑拣拣,从田里扭了颗白菜,就着刚刚没用完的新鲜井水冲洗之后,起锅炒了一盘醋溜白菜。同时,架起汤锅放了半碗的香米准备煮粥。

此时远处老君峰的钟声破云传来,棠梨幽居映着初生的淡红日光,渐渐热闹起来。

星茉转醒,看到屋内铜制脸盆里热腾腾的水雾,她知道这是汀若专门为她烧好的洗脸水。洗了把脸后,屋外院子里的汀若已经从墙角的咸菜缸里夹了一碟的酱青瓜,切了丝并拌了香油,同时盛了两碗白粥上桌。

汀若喜欢早上吃的爽口,正如今日她准备的炒菜和酱菜,酸辣咸香。

她冲着星茉笑着,招手叫她来吃饭,“快来,我自作主张的小菜,你就将就将就吧。”

汀若的样子倒是比两年前耐看了许多,比之伶俐尤多些柔和,比之娇憨尤多些静谧,很有些小家碧玉的娇俏淑雅。

星茉搓了搓手,坐下来端起了碗筷就先喝了一大口的粥,“我就是喜欢你做的菜,不论是白菜豆腐还是萝卜土豆,到你手里摆上桌的都是有滋有味。”

二人如常地说笑着,将一桌的饭菜清理干净,星茉自然负责刷锅刷碗,之后二人携伴驾云去往老君峰,修习今日早课。

二人刚刚落脚于老君峰老君阁大门前,就听到了从阁中传出的阵阵哗然。

汀若与星茉不解地相互对视一眼,皆三步并两步踏入阁中。

果然,阁中已来了大半的弟子,却不是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打坐于自己的位置上,刻苦修习,却都围在一堆,哄哄然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洛参挤过了人堆,出现在汀若与星茉面前,两年之中,他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好像这家伙早就停止了生长似的。

仍旧咧着嘴笑嘻嘻地瞅着星茉迷茫的脸色,他一向都喜欢看她这副没头没脑的样子。

汀若很是好奇,“洛参你来的正好,这里怎么回事?出了什么大事了这是?”

洛参轻撩了下自己淡青的衣摆,转身与她们二人一道往自己的座位过去,“大事,是件大事呐。”

虽然汀若明知道洛参是故意引得她的好奇,仍旧忍不住继续问“你快说呀,怎么回事?这一大早的,能让这些人都放弃如此好的修习时间?什么事?”

洛参看了看汀若,又看了看星茉,果然星茉的眼中分明就两个字“快讲”。他咳了咳,笑道“那你们两个必然知道元清观的本源是什么吧?”

星茉皱眉,这个她只是有简单耳闻,从没兴趣去深究元清观的历史。

倒是汀若,连连点头,“这我知道,元清观的本源就是地。元清观依仗地势灵源而建,是地上绝佳的天然修道之处。而且,元清观最早也是由地仙之祖开立。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

洛参轻笑,弯弯的眉眼看着十分喜气,“当然有关系了,地是什么?”

汀若皱眉,不解地道“地是什么?地就是地了……和天对立。”

洛参瞧着汀若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故而歪着头瞅着星茉。

“茉儿,你说,地是什么?”

洛参这人兴趣广泛,手里明明握着答案也要绕个七拐十八弯,他好像乐于其中去看她们两个蒙头转向。

“地……是坤。”

洛参拍了下手,“汀若,瞧见没?有点层次的就回答不上来,也不学着点。地是坤……那坤于人是什么?”

“是女人。”

洛参点头,“很对。今天这件事,就是和元清观有关,也和一个女人有关。”

话音刚落,不等汀若与星茉再问下去,人群渐渐散去……从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周身灵韵淡粉若隐若现。

眉目如画,成熟的容颜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不同于往日的是,今日的顾疏苓格外地耀眼,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生机从她的身体中溢满而出,波及到周围的生命,不得不去瞩目她的所在。

星茉发现了,顾疏苓的不同。

她的双眉正中间,一夜之内生成了一颗剔透红润的朱砂痣,如一颗米粒大小,却能在瞬间吸引元清观里所有人的目光。

汀若也发觉了顾疏苓眉间的朱砂痣,遥遥地指着顾疏苓的方向,不可置信地道“她……她!她长出了朱砂印!是元清观的地仙灵印?”

星茉从没听说过这种朱砂印有什么特别的故事,但从现在元清观里众人的表现已不难猜出,这颗朱砂印绝不简单。

洛参忍不住按下了汀若由于吃惊而抬起的胳膊,“不错,元清观特性属坤,术法属坤,所以女性在元清观修习,比男性优势更佳,故而从古至今,元清观隔个十几几十年就会出现一位这样眉间生朱砂痣的女子。她们是因为修为实力绝佳,契合元清观的地势灵源久而久之就长出了于眉心的这枚印记。这种女人往往最后不是跻身太清天,就是接手元清观成为元清观主。”

汀若皱眉,她不是太在意顾疏苓的未来到底是跻身太清天还是成为元清观主,不解地问道“那似乎有些不对。”

洛参和汀若异口同声,“有什么不对?”

“如果如洛参所言,那么元清观主理应都是女子……可现在的观主却是崔玄忠,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老头子。”

洛参眨了眨眼睛,摊开手,“我也是刚来元清观没多久,这我可也不清楚。不过听说,崔玄忠当观主也有近三十年了吧。”

汀若若有所思,“以前听长辈讲起过,似乎是有三十年了。近三十年前,差不多也就是上一届元清观的会仙盛典,群玉添星。不过三十年前的事,现在元清观里的人几乎都不清楚。”

洛参皱眉,“为什么?”

汀若道“你看看,如果没有修成正果,三十年前的人有几个能活到现在?现在的元清观弟子大都是近十年入观的。上届群玉添星的那些长辈们,大多升仙无望,早就离开了元清观。各回各的老家宫观,悟不透的也就还俗去了。”

星茉点了点头,“如果到现在他们还活着的话,最年轻的也有三四十了吧。那我们过了群玉添星之会后,该如何啊?”

汀若缓缓点了点头,有些自言自语地道“是啊,我该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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