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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地虎》


第01章 义薄云天

这时吴瑛已用力地打开了一扇铁门,现出了一间牢房,乍看起来,倒不似一般牢房之阴晦潮湿,吴瑛冷冷笑道:“进去吧,大姑娘!”

说着把她向房里一推,“砰”一声,关上了铁门。唐霜青站定身子之后,才发现这牢房内,竟然另外还有一个女囚犯关在里面,绝不似关禁犯人的牢房,室内不但设有两张单人小床,而且有桌有椅,窗明几净,打扫得十分整洁。

这一点,倒真是唐霜青所没有想到的,她不由对这房内那个特殊的犯人,感到了极度的不解,好奇地向那人望去。

刚才进门时,她只看见这犯人一个背影,这时由于角度不同,她倒是看清了这人的正面,只见对方是一个年在三十左右的女人,白皙无血的一张瘦脸,衬以又黑又亮的一头长发,看起来真像个鬼似的,只是世上绝没有这么好看的鬼。

这女人尽管是面如白纸骨瘦如柴,可是五官极为清秀,两道修长的眉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眉目之间望去更是清秀俊俏。

唐霜青正看得入神,忽见这妇人一双眸子,也直直地看着自己,面上表情一片木讷。在她黑色长裙之下,露出一双白足,赤着脚,未穿鞋袜,可是双足之间,却上着一副极大极重的脚镣。

这女人如此直视着唐霜青,良久不发一言,使得唐霜青十分别扭,可是唐霜青却也不想与她说话,自己走过去,往那张空床上一倒。

她身子方一躺下,忽听得一阵极尖锐刺耳的怪笑之声自那妇人口中发出,吓得她一翻身又坐起来。却见那瘦妇伸出一只白手,指着自己,笑得前跌后仰,一时泪涎交流而下。

唐霜青不由一阵怒起,可是转念一想,彼此都是受难之身,遂就捺下了怒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意欲为何。

那妇人一直笑得力尽,才止住了笑声,坐在床上的身子,慢慢地萎缩下去,最后双肩内缩,低下了头,满头长发,如同云雾似地垂散了下来。

唐霜青这才冷冷地道:“你是在笑我么?我有什么好笑之处?”

话声才落,却又见那妇人瘦肩频抽,竟自又低声痛泣了起来。

唐霜青不由被弄了个满头雾水,她初来不明究里,也不便问,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就见这个女人一阵痛泣,有如幽谷猿鸣,直哭了个肝肠寸断,泪流成河。足足哭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止住了悲声,可是这一笑一哭,已累得她频频喘息不已。

这时,铁门上突有人重重地敲了两下道:“好了,七小姐,别再闹了,莫相公来了!”

接着,这人发出了一阵怪笑,隔着门又道:“姓唐的,我为你挑的这间房好不好?”

唐霜青听出这人口音,正是那禁婆吴瑛,不由甚是有气,这才明白,原来这禁婆是有意捉弄自己,才把自己关在这间房中,看来这同室女子,必是一个疯妇无疑了。

想到此,不由大怒,却也作声不得,她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与人大吵大闹。这时吴瑛自一扇铁窗上探头笑道:“姓唐的,别怨我,这是牢里的规矩,凡是新来的,都要有四十九天的罪受,你忍一忍吧!”

唐霜青冷冷一笑道:“这人是疯子吧?”

吴瑛呵呵笑道:“疯?岂止是疯!告诉你吧,姑娘,她是这牢房里第一号厉害的人物,谁也不敢惹她,死在她手里的,已经有三四个了!”

唐霜青冷笑道:“既如此,这疯妇怎不问斩?”

吴瑛冷笑了一声道:“斩?谁敢斩她?她父亲乃当朝刑部尚书,姑娘,听说你有一身本事,你可要时时防她一防才好!”

唐霜青只是冷笑,不再发一言,那禁婆又罗嗦了一阵,只好自行离开。这时那床上的疯女,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唐霜青,忽然媚笑道:“你是莫小泉的妹妹是吧?”

她声音清脆悦耳,表情天真,说罢,猛地站起,直向唐霜青面前走来。

唐霜青这时对这个被称作“七小姐”的疯女,心中竟充满了奇异,只是此刻正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却也没有许多闲心去管人家事。

当下,便摇一摇头说:“我不认识什么莫小泉,更不是他妹妹!”

疯女忽地站住,只见她杏目一睁,怪声道:“你休想骗我,你哥哥是要你来接我回去的,说呀,是不是?啊……我太高兴了!”

她猛地张臂向着唐霜青抱来,足下的铁链,发出哗啦一声,唐霜青不由吓了一跳,双掌一挥,“叭”一掌,正击在了这疯女右肩之上。

疯女身子一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可是她身子猛然一翻,又跳了起来,口中大笑道:“好呀,果然是你,莫小泉,莫小泉,你害得我好苦!”

说着,她又向着唐霜青身上扑过来,唐霜青两手一扬,这疯女再次被打跌在地。

这一次,她怔住了,只管呆呆地望着唐霜青,半天才呐呐道:“你不是莫小泉的妹妹,他妹妹没有这么大力量!”

说到这里,忽然“哗啦”一声,由地上窜了起来,双手直向唐霜青双肩上抓了下来。

唐霜青两次打倒了她,只以为她并不擅武功,却未想到她还有如此一手,不禁大吃了一惊。

这位大小姐双手上带出凌厉的两股劲风,猛然抓过来,唐霜青两手虽被铐着,可是身手仍极灵活,她身子向下一缩,己转到了疯女身后,双掌一抖,带着手铐,向疯女背上击去。

可是这一次却是大大地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双掌方自打出,就见那疯女身子向前一塌,竟然捷如飞猿似地窜了出去,足下铁链哗啦一响,人已倒蹦在西面的铁窗之上,身法之快,姿式之美,令人惊服。

这一突然的发现,使得唐霜青心中一凛,她实在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宦门弱女,又患有神经病,竟然会有如此一身杰出的武功。

却见那疯女倒挂着的身子,忽地飘了下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嘻嘻笑道:“你好大的本事呀!嘻,我们来玩一玩好不好?”

她摇曳着身于,一头长发由脸上垂下来,红唇微张,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像一个幽灵似地,向着唐霜青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唐霜青这时已被迫不得不与她动手,可是对方既是一个神经失常的人,自己岂能与她一般见识。

她后退了几步道:“疯子,我可不是好欺侮的人,你要是想找我的麻烦,可得小心点!”

疯女扬脸笑道:“什么,你说什么?”

她身子向前一跃,足下链子“哗啦”一声,己到了唐霜青面前,双手张开,向着唐霜青面门就抓。

唐霜青不由大怒,双手一合,两腕之间的铁索,“刷”一下抡起来,反向疯女肩上打去。

她二人一个是脚镣,一个是手铐,行动上同样的是不方便,唐霜青铐索出手,疯女退身跳开,双方仍然是谁也没打着谁。

疯女这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她原本是一个极为可人的美人儿,由于她的不修饰,加上行动的放肆,精神的失常,看起来就变得很可怕。

尤其是这时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个鬼,唐霜青忽然对她生出了一种同情之心,一个人落到如此地步,其内心必然是受过相当的创伤。

试想这疯女,如果没有罹患精神病,以她的丽质,身世,再加上一身的武功,她该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她之所以有如此一个悲惨的下场,背后也许隐藏着一个令人酸心凄凉的故事。

唐霜青如此想着,更不由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惜之意,敌对的念头,立时就打消了不少。

疯女笑了一阵,双手频频抓着她头上的散发。

她头发原就够长够乱了,如此一抓,更不成样儿,那带着锁镣的一双脚,不时地跳动着,发出阵阵响声音,那种样子看起来简直是一种失去本性的无法自制的动物。

似如此,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她才稍为安静下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唐霜青自己本身,正处于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可是现在这个疯女诸般失常悖理的神态举动,却使得她暂时忘记了一切,一味地关心起对方来了。

疯女凝望了一阵之后,徐徐转过头来,双目微微闭了一会儿,像是方由梦中苏醒过来一般。

她伸出一双白玉般的玉手,慢慢把头发分开,双手交替着把头发一丝丝地理好,这些动作,倒是带着一个少女的仪态与文静。

唐霜青忍不住唤了一声:“喂”,疯女抬起眸子望着她,苦笑道,“我又不叫喂!”

这句话显得她神智很清楚,唐霜青不由一愣,她真有点糊涂了。

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我现在与你同住一个房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疯女面上带出了一丝冷笑,道:“谁要你到我房里来的?那吴婆子曾答应不再让生人到我房里来的,怎么又关外人进来?”

说完,伸出双手,用力地在铁栅上晃着,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声,口中叫道:“吴婆!吴婆!”

晃了一阵,未闻那禁婆有何回应,她就停止了捶打,轻叹了一声道:“她们是狼,我们是人!”

惨笑了笑,望着唐霜青道:“你可以告诉我姓名么?”

这时看起来,她完全又是一个人了,是一个神智清楚,温文有理的小姐。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可是你先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疯女微愠道:“是我先问你的,而且你是新来的。”

唐霜青想了想,就点头道:“好吧,我叫唐霜青!”

“为什么进来的?”疯女追问了一句。

唐霜青望了望她,面上讪讪道:“我就是过去苏州城张贴告示要捉拿的那个人!”

疯女冷冷哼了一声道:“一个女飞贼!”

唐霜青秀眉一剔,可是转而一想,就又苦笑了笑道:“随你怎么说吧!”

接着。她反问疯女道:“你呢?莫非你不是一个犯人?”

“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会进来的?”

“我……”说着,疯女站起来,她那一双白手紧紧地握着,顿了顿,道:“你不会明白的!”

“我当然不明白,所以才问你!”

疯女又望了望她,露出了白牙,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好!我告诉你,我名叫盛冰,是由京里来的!”

唐霜青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盛冰冷冷地道:“我不是说过了,我没有犯罪,我是被人陷害。陷害!”

最后这“陷害”两个字,说得特别响,随着她又显得有些激动,跳起来,一把抓住了唐霜青双腕道:“你必须要相信我,我是被继母陷害的!”

“哦……”唐霜青呆了一呆,慢慢挣开了她的手,道:“你不要急,坐下来慢慢说!”

盛冰双目中滚出了眼泪,就像是豆子似地洒了下来,她哭泣着说道:“这几年,没有任何人相信我……都以为我是杀人凶手,其实我没有,是我继母害我的,她逼我……逼疯了我,逼着莫小泉与我妹妹结婚……她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她边说边哭,手脚抖动得很厉害,而且面色也渐渐变得苍白,看样子像是立刻又要发疯了一样。

唐霜青想趁她明白的时候,多了解她一些,当下忙道:“你不要哭,说明白一点好不好?”

盛冰抹了一下眼睛,望着唐霜青道:“莫小泉和我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们已快成亲了,可是我继母却在我父亲寿辰的那一天,暗害了来拜寿的钱侍郎的儿子……用我的宝剑……硬说我是杀害钱侍郎儿子的凶手!”

唐霜青怔道:“可是你父亲怎会就相信呢?”

盛冰木然道:“哼!他只听信继母之言,再说那钱侍郎的儿子又死在我屋内,宝剑又是我的……我太冤枉了!”

忽然又掩面痛哭起来,唐霜青正想安慰她几句,她却猛地跳起来大叫道:“冤枉,冤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唐霜青忙拉住她道:“盛姑娘不要叫。”

盛冰双手用力向唐霜青面上抓来,高声嚷道:“滚开!你这个女人是谁?”

唐霜青倏地退身,却见那盛冰,一只手指着自己嘻嘻哈哈地又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她又回复到来时疯癫的状态,唐霜青不由大失所望,叹了一声,颓然向床上倒下。

她这里身子方自倒下,就听得铁门外,那禁婆吴瑛大声叫道:“唐霜青,快出来,上堂了!”

唐霜青吃了一惊,猛地坐了起来,就见铁栅门开处,门外兵勇成群,闪电手曹金及捕快秦二风当门左右而立。吴瑛笑道:“唐霜青,过了堂再回来睡吧!”

曹金抱拳笑道:“姑娘,请多帮忙,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请戴上这个!”

唐霜青一言不发,站起来步出门外,曹金把一副鱼枷给她套在了头上,吴瑛赶忙把铁门关上,生怕那疯女盛冰发作惹事。

室内的盛冰却嘻嘻笑道:“又一个冤死鬼,一去准不能活。死了好,死了好,又穿袍子又穿袄……”

吴瑛口中骂了一句,好似对这个盛冰实在是无可奈何,闪电手曹金却向唐霜青道:“这位盛姑娘是刑部盛尚书的千金,犯了杀人罪,本该问斩的,因为她发了疯,所以死刑免了,活罪却是不能饶,京城刑部发交本衙看管,罪刑是终身监禁。可怜!”

唐霜青此刻自问必死,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倒是内心对这个叫盛冰的疯女子,寄以无限同情,闻言后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要是欺负她是一个疯子,就太不应该了,以我看这位盛小姐是冤枉的,有一天我要是出去了,我必定要去找一找那位盛尚书,问问他为何妄听一面之言,加害亲生的女儿!”

曹金神色一变道:“我的姑娘,你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己的事还保不住,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这话快别说了,走吧!”

秦二风也小声道:“唐姑娘,这话可别乱说,你是听谁说的?我们走吧,大人大概已升堂了!”

唐霜青浅笑了笑道:“事到如今我是什么也不怕了,生死有命,我们上堂去吧!”

曹金笑道:“姑娘能这么想就好了!”

一行人走出了女舍牢房,在通往大堂的一条道路上,早已布好了两行兵勇,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

唐霜青看了一眼,遂自低下了头,前行了十数丈,就见一队提着灯笼的差役走过来,为首一个身着红衣,留有小胡子的官人抱拳道:“曹头儿,辛苦了,大人已升堂了。”

说话的这个人,乃是“江宁”府的大班头米文和,他是奉命特地赶到苏州来,会同苏州府的曹金看守唐霜青的,并且准备提唐霜青去江宁过案,因为唐霜青在江宁境内作的案远比在苏州作的多!

曹金见他来到,上前寒喧了一番,小声说了几句,米文和面现惊异地看了唐霜青几眼,嘿嘿一笑道:“真想不到是这么一个小妞儿!”

说罢走过来,又上下打量着唐霜青道,“小姑娘,你也太厉害了,这里府大人问完了案,没别的,你还得跟我走一趟,咱们上南京去!”

唐霜青面色一寒,正要发作,前面已有人过来大声道:“快带人犯!”

这声喝叱,突如其来,如同是晴空的一个焦雷,使得唐霜青也不由吓了一跳,曹金在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道:“快走吧!”

在一连串带人犯声中,唐霜青身带重刑来到了大堂,只见这座府衙大堂在数十盏明灯照耀之下,光亮如同白昼,由大门向里排,二十名削刀手,二十名堂哨,二十名红衣捕快,另外靠近堂案两侧尚有一十六名青衣汉子,各持着鸭嘴棍。

两盏绢灯的小案上,坐着四名文书官员,独独空出了正中一张红漆的大桌案。

这时候,那名官拜四品的苏州知府卢大人,身着官服从里面走出来,就位升堂,身旁左右各随着一个青衣小童。

这位卢大人,名叫向前,乃是二甲进士出身,其人斯文,但却有一种读书人的拗性,为官很是廉正,有“铁面正堂”的雅

唐霜青被擒的消息一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真是又惊又喜,立时传令升堂开审,对于这位闹得金陵苏州天翻地覆的女飞贼,卢大人倒是真急着见上一见,要看看她到底是何等样的一个人物。

唐霜青来到了大堂上,两侧差人一齐吼起了堂威,可是这位身怀奇技的姑娘,却是毫不动容,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自忖必死之后,也就一切处之泰然了。

曹金等一干人,前偎后拥到了大堂正中,然后那曹金伏地一拜道:“禀大人,女飞贼唐霜青带到,请大人发落!”

卢向前那张白皙方形的脸上,带出了一片怒容,一双细长不怒自威的眼睛,向着唐霜青看了看,两侧差役齐声喝叱道:“跪下!”

唐霜青身带鱼枷,向着当前的卢大人打了一躬,道:“犯女唐霜青参见大人!”

卢向前嘿嘿一笑,心中着实吃惊,他为官半生,大小案子在他手里,不知审问过多少了,其中女犯人也见过许多,可是像唐霜青如此清秀脱俗美丽的少女,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一霎时他内心真不禁有些怀疑了。

因为他绝不敢相信,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竟然会是一个女贼,而且是一个武技超群的人物。

两侧差人连声怒叱道:“跪下!跪下!”

那位卢大人摆了摆手道:“免了!”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向着唐霜青仔细看了看,冷笑道:“唐霜青,你是哪里人氏?江宁与本府的一十七桩大案,均是你一人所为么?你要实话实说!”

唐霜青本以为这位大人,是何等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物,却未想到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正直人物。

她听了这几句话,一双剪水瞳子,直直地向着卢大人看着,点了点头道:“犯女乃是湘南人氏,江宁苏州的案子均是我一人所为,大人请定罪!”

卢向前摇了摇头,道:“唐霜青,本府看你小小年纪,样子不像是一个会武的人物,你是不是冤枉的,还是什么人要你出来顶罪,如有冤屈,不妨实告本府,须知王法无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唐霜青,你要仔细想一想!”

这几句话,出自这位“铁面正堂”的口中,确是十分地令人感动,唐霜青不禁苦苦一笑道:“大人不必为难女开脱,方才难女已说过了,这些案子均是难女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卢知府长眉一皱,鼻中哼了一声道:“本府不信你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唐霜青垂首落泪道:“难女自幼随师习武,薄通技击,这些案子实在是我作的!”

卢知府森森一笑道:“唐霜青,你未免把本府看成一个无知的小孩子了,你说是你所为,本府却难以相信,要知道这是杀人的大案,罪名一定,就要问斩的呀!”

唐霜青珠泪涟涟道:“难女如果惧死,也就不会甘心就缚了!”

这时一旁的曹金上前下跪道:“禀大人,这姑娘所说确是真情!”

卢知府冷冷笑道:“有何为证?”

曹金叩了个头道:“这位姑娘确实身怀绝技,她昔日匿身娼院宝华班,现有该院的伙计金虎为证,请大人一问便知!”

卢知府咳了一声道:“带他进来!”

喊堂差役高声宣道:“带金虎!”

那位“宝华班”的大茶壶金虎,吓得全身直打哆嗦,一进大堂就跪下了,大声哭道:“小的冤枉呀!”

早有两个差人把他架了过去,金虎更是杀猪似地叫了起来,卢大人一拍惊堂木,“叭”一声,道:“禁声!”

金虎张着嘴直磕头,卢大人双目一瞪道:“大胆的金虎,你有几个脑袋,竟敢作此伪证,你说这位姑娘就是当初寄身宝华班的女贼。有何证据?”

金虎一面叩头,一面泣道:“小的所言句句是真,这位姑娘早先在宝华班化名芷姐儿,一点都不错,大人哪……您老人家要是不信,可以传宝华班的老鸨和妓女小红,她们都能作证!”

卢知府冷笑道:“你可愿画押?”

已有差人把口供送到金虎面前,金虎打了手印,卢知府喝道:“押下去,一月之内不得离开本城,随传随到!”

金虎磕了个头,跟着一个差人兔子似地出了大堂。

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大人此番总可以相信了吧!”

卢向前身子微偏,坐在一旁的师爷,立时凑近低语了几句,卢向前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唐霜青,你说你身通武技,可愿当着本府面前一试身手?”

此言一出,那三班捕快,都由不住吓了个面色大变,捕头曹金立时回禀道:“大人,这断断使不得,刑具一开,只怕无人能制服她了!”

卢向前长眉微颦,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唐霜青却已说道:“大人真要看难女一显身手么?”

卢知府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唐霜青已又冷笑道:“那容易,这小小两件枷锁,其实又能奈得我何?大人请看!”

话落但见她肩骨微动,双腕一振,只听得“呛啷”一响,枷锁作碎片一般地跌落在地,卢知府“啊呀”一声惊叫,满堂文武一时均都哗然大乱起来。

卢知府惊魂略定,一打量堂下,竟然失去了那唐霜青的踪影,这一惊,直惊了个面色如土,大声叱道:“拿人!”

捕头曹金与各差人,一时都拔出兵刃,就连他们这些人,一时也没有看清唐霜青是怎么走的,忙乱间,纷纷向堂外奔去!

卢知府也吓得离了官案,连连顿足不已。

就在这时,大堂顶空梁柱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大人如今总该相信难女所言是实在的了吧?”

卢大人一抬头,倒抽了一口气,敢情那唐霜青姑娘,竟是高高坐在梁柱之上,距离堂下足足有三四丈高下。

卢知府定定神,抬头招了招手道:“姑娘神技真是惊人,快请下来,本府信过你就是了!”

唐霜青一声浅笑,身飘处,如同一片树叶似地落了下来,仍然是站立原处,她螓首微垂道:“大人受惊了!”

卢知府与满堂文武睹情之下,一个个呆若木鸡,少停了一刻,卢向前才回坐于公案之上,他呐呐地道:“唐霜青,你既然有此武功,瞒过了本府与满堂耳目,却又为何不逃走呢?”

唐霜青抬头看着卢知府,微微苦笑道:“难女自知罪行重大,不敢一走了之!”

卢向前点了点头,偏身对那位吓得面无人色的师爷道:“倒也难得!”

他又转过身来,对唐霜青道:“姑娘,本府知道你所伤害的,多是些地方上的奸商恶绅,你所偷走的银钱珠宝,也都全部送还,一文不短,你何以要如此做呢?”

唐霜青微微吃了一惊,她忽然想起来,那一日长江之上,铁先生拦江打劫,原来他把所得财宝,已全数交还,这倒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此刻闻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卢向前叹了一声,道:“本座再命人为你戴上重刑,你可愿意?这是朝庭的王法,不可不遵!”

唐霜青点了点头,一旁的曹金立即会同秦二风等人,把一副双料的脚镣手铐,当堂为她重新戴好。

卢向前喟叹道:“姑娘,本府对你已无可审,一切你都自己诚实供认,现有江宁府行文来此提你前往,你明天就随江宁府的米文和捕头去吧!”

说罢他目视曹金道:“曹班头,你去关照牢房的婆子,就说我说的,要好好照顾这位姑娘,不可亏待她,如有差错,让本府知道,却是不依!”

曹金弯身唱了声诺,卢知府拍了一下惊堂木,道:“退堂!”

一盏昏暗的纱灯,明灭在狱室之内。

墨蝴蝶唐霜青,伏在案上,咬破中指,在一张鹅黄素纸上留下了她的遗书。

“郭兄别矣,南来晤兄,本思以待罪之身,任凭吾兄责斥,不意旧案乍发,身系牢狱,回思昔日所为,虽非正道侠士之行径,然所伤多不义之辈,且出于不得已,吾兄当能谅察,妹惟独伤心者,此行不及见吾兄,一表衷心之歉疚,复不能再见兄之神采。今起解江宁,料必凶多吉少,鸿哥……你可知妹之心情乎?别了……书交曹金捕头,盼能送达兄手,此妹之痴心也,尚望吾兄见字不必伤心,此固妹罪所应得也,所留衣物不值分文,弃之可也。宝剑一口,乃友人铁娥所赠,今转赠与哥,望笑纳。临书涕泣,不知所云,愿多珍重。``

\\\\\\\\\\\\\\\\\\\\\顺请

\\\\\\\\\\\\\\\\\\\\\\\\\\\\\\\\\\\\\\\\\\道安

\\\\\\\\\\\\\\\\\\\\\\\\\\\\\\\\\\\\\\\\\\愚妹

\\\\\\\\\\\\\\\\\\\\\\\\\\\\\\\\\\\\\\\\\\唐霜青敛衽

\\\\\\\\\\\\\\\绝笔``

月日

血书写完,不禁悲从中来,唐霜青竟自伏身几案上痛哭了起来,案上的残灯,时明时灭,两只飞蛾绕灯而舞,这情景也着实凄凉。

忽然,一只白手抚在了她肩上。

唐霜青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只见那疯女盛冰,鬼魅似的,立在身后,她神情木讷,状如呆偶,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采。

唐霜青忙以衣袖把血书盖住,道:“你看什么?”

疯女露出了细白的牙齿,笑了笑道:“我已经看见了!这是一封绝命书是吧?”

唐霜青抹了抹脸上的泪,没好气地道:“关你何事,睡你的觉去吧!”

盛冰冷笑了一声道:“可怜。”

唐霜青“哗啦”一下站起来,道:“什么可怜?”

盛冰低下了头,徐徐地道:“你和我,同是自命不凡的女子,可是我二人的遭遇却是如此的悲惨,岂不是可怜吗?”

这几句话,出自疯疯癫癫的盛冰之口,尤其令人感动,唐霜青黯然地笑了笑,道:“盛冰姐姐,人总是要死的,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盛冰呆呆地道:“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我要是你,我不会这样死!”

唐霜青一怔道:“我……身犯重罪,罪有应得!”

盛冰冷冷笑道:“我们这些人生存在世,本就为了替天行道,否则恶人不死,好人永远不得出头!”

唐霜青大吃了一惊,因为这几句话出自这个疯女之口,太突兀了,即使一个正常的人,也不见得会说出如此有力的话来,这盛冰设非是一个思想超然的人,那么,她的疯癫就令人可疑了。

唐霜青不由用一双眸子,紧紧地逼视着她,呐呐道:“你是真的疯……还是……”

盛冰一双白手,把散在面颊上的乱发,向两侧一分,露出白牙笑道:“你看呢?”

唐霜青猛地逼近道:“你……”

盛冰点了点头,一双白手紧紧压在了唐霜青肩上。

唐霜青惊异得呆住了,这时候盛冰那双黑亮的瞳子凝视着她道:“唐姑娘,你猜对了,我是……”

言到此,铁门外有人大声说道:“唐姑娘睡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盛冰立时发出一声尖笑,怪声道:“滚你的蛋!老太婆,哈哈哈!”

门外的禁婆吴瑛气得啐了一口道:“你呀,不得好死哟!”

吴瑛走后,唐霜青再看那盛冰,却又不似那种疯狂的模样,唐霜青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盛冰之疯,是装出来的,这一个发现,使得她大为惊异。

盛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炯炯地道:“你现在总算明白了吧?”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你是装疯?”

“不错!”盛冰压低了喉咙,苦笑了笑道:“为了活命!”

唐霜青皱了一下眉,正要发问,盛冰冷漠地又道:“你当然不明白,你才来,我自然不相信你,昨天那些疯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唐霜青摇了摇头,欣慰地道:“那倒不会,可是你这又是何苦?你难道不能逃出去?”

盛冰微笑道:“我要想逃,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可是如此一来,我那做官的爹爹,就难免要受到牵连了!”

唐霜青道:“可是,你难道甘愿在此囚禁一生?”

“当然不!”盛冰微微一笑道:“我就要出去了!”

唐霜青道:“怎么出去?”

盛冰笑道,“要靠你帮我的忙!”

“我帮你什么忙?”

“这件事很容易,你仔细听我说。”

盛冰用长长的指甲,把灯花剔了一下,胸有城府地道:“我们可以假装打架,然后你用食指点中我的‘桑元穴’,如此我暂时就等于死了!”

说到此,她凝望了唐霜青一眼,接道:“你可擅于点此穴道?”

唐霜青苦笑道:“桑元穴是走心坎之偏穴,一指轻重,有生命危险,我不敢尝试!”

盛冰冷笑道:“听你如此说,已知你是内行了,你莫非不愿意帮我这个忙么?”

唐霜青秀眉一挑道:“你说得好轻松,如此一来,我的罪名之上,岂不又加上谋害同囚人一桩了么?”

盛冰面色微微一红,道:“事实上,你已是许多命案的元凶,再多上一件又有何妨?”

唐霜青想了想,喟然一叹道:“这倒也罢了,只是你一定要如此做,又为了什么?”

“你好傻!”盛冰说:“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出去了,如果你下指部位正确,十二个时辰之后,我自会苏醒,那时海宽天高,我就自由了!”

唐霜青沉思了一刻,道:“要是我部位拿不准,你岂不弄巧成拙,就此丧生了?”

盛冰苦笑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果真如此,也是我命中注定,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唐霜青反问道:“你何不自己下手?”

盛冰哂道:“妹妹,你这句话可就说得外行了,三十六处穴道处处可以自点,惟独此桑元一穴例外,一有偏差,立即血逆眉心,终身残废!”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我何曾不知道,只是你果真是为继母所陷,还是另有隐情?”

盛冰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言,那就算了!”

说罢睹气转向一边,唐霜青呆坐了一会儿,把盛冰所说,思前想后反复思忖了一遍,暗想自己反正是死路一条,何不救她出去?看对方绝不似一个坏人,不如姑且听她一次好了。

于是,唐霜青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依你之言就是!”

盛冰甚是欣喜地道:“我出去之后,下一步就是接你出去!”

唐霜青呆了一呆,苦笑道:“不劳费心,我们依言行事吧!”

说完,把那封血书折好置于怀内,二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遂即开始动手。

※※※

天方黎明,牢房外集结了大群的差人,那位江宁府来的捕头米文和会合闪电手曹金等人,把定制的一辆囚车推到了女牢门前,接着就要提解人犯。

就在这时,女牢内发出了一阵喧哗,那位女牢的禁婆面色如土地由房内跑出来,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了人命了!”

闪电手曹金一惊道:“什么事?”

吴瑛一把抓住了他道:“曹捕头,你们快把那姓唐的姑娘弄走吧,她把盛七小姐打死了!”

曹金一跺脚道:“咳!这是怎么说的?”

说罢一行人匆匆进入牢房,就见唐霜青面带怒容,身披重刑,立在铁门里面,一言不发,那疯女盛冰则直挺挺地躺在室内地上,面如金纸,一动也不动。

曹金结结巴巴道:“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霜青冷冷一笑道:“这可怪不得我,是她先动手想制我于死命,却未想到她如此脓包!”

曹金进内以手一试那疯女口鼻,又摸了摸她的腕脉,摇了摇头道:“不行了,抬出去吧!”

禁婆吴瑛吓得直抖道:“曹头儿,你看这件事怎么是好?”

曹金看了唐霜青一眼,苦笑道:“据实报上去也就是了,这疯女最近闹得也实在太不像话了,死了也好!”

说着向着唐霜青一抱拳道:“姑娘,在下奉命会同江宁的米文和捕头,要递解姑娘去江宁候审,现在囚车已经备好,姑娘请跟我们走吧!”

唐霜青冷然道:“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是死路一条!”

一旁的米文和嘿嘿一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朝庭的王法。姑娘,我们很敬重你一身武功,可是谁叫你做那种事情,有什么办法呢?”

唐霜青到了这时,也确实无话好说,她秀目一扫四周,只见四周足足有百名兵勇,一个个横刀挽弓,如临大敌。

米文和哧哧笑道:“我姓米的最是讲交情,姑娘只要不和我为难,咱们什么都好说,要是姑娘自恃武功……嘿嘿……大姑娘,我们可是有一杆抬枪跟着,那时候,姑娘你想想看,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唐霜青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

她说着回身一看,吴瑛同着另两个女卒,正抬着盛冰僵硬的身子走出来,心中顿时微微放心,她暗暗祈求着盛冰能够起死回生,达成她忍辱复仇的愿望。

转念一想自己,这位生性纯良的奇女子,又不禁一阵心酸,当时轻移莲步,随着曹金等人行出了牢房,望着那辆特制的红色囚车,唐霜青冷冷一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姑娘要是存心想跑,就凭你们还拦不住!”

曹金上前赔笑道:“大姑娘,我们知道你的好心,所以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此去江宁府,还要有三四天的路程,我们快走吧!”

说罢,他同着术文和一左一右,押着她上了红色囚车,放下了车帘,由十名骑马的差役前导。这辆囚车遂就起程了。

日落时分,在辘辘车声之中,唐霜青等一群人马,来到一个叫“横林”的小镇上,苏州捕头曹金手扶在车辕上,向四外张望了一下,皱眉道:“米老哥,咱们就在这驿站上休息一夜吧!”

江宁府的大捕头双刀米文和,这时跨下了车,横林驿站的差人也迎了上来,米文和说道:“你们站上有几间房?”

那个小驿官哈腰道:“不过是两间房,爷们凑和着过一夜吧!”

言方到此,忽听车前役差一阵叱喝道:“小心马!好快!”

米文和、曹金等一干人,赶忙转身,就见一匹大黑马快似脱弦之箭,直向囚车这边冲来。

曹金一声叱喝道:“什么人?”

他口中喝道,已然撤出了一口钢刀,猛地跳上车辕,双刀米文和一双分水刀也“呛啷”一声拔出了鞘,他二人都一样心思,先护住了车身要紧。

却见那匹大黑马,蓦地在车前停住,人立前蹄,扬起了大片尘土,马上所坐的,竟是一个一身黑衣,头罩大草帽的年轻女人。

这女子想是怕沿途的风尘,所以自双目以下,用一方黑绸子轻轻系着,仅仅露出一双挺大挺亮的瞳子。

双刀米文和一声怒叱道:“吠!哪来的野女,你莫非不知道,这是起解犯人的囚车,竟敢放马直行,你有几个脑袋?”

马上女子嘻嘻一笑道:“对不起大老爷,民女乃是路过此地,借问一声,此地叫什么名称?”

米文和没好气地一指道旁界牌道:“你没有长着眼睛,不会看么?”

黑衣女子不气不躁地看了路牌一眼,笑道:“呀,敢情到了横林了,可真快!”

她说话的口音,乃是正宗的北京话,听在耳中字正腔圆,别提多么好听了。

这女子说完了这几句话,一双大眼睛,向着囚车上瞟了一眼,格格一笑道:“呀,这是什么犯人呀!还值得拉下帘子呀!”

说着一伸手,竟把囚车的帘子拉开了一角,车内的唐霜青自此女一来,哗闹声中,已知有故,只是她车坐久了,懒得移动,这时窗帘一开,她才向窗外望了一眼。二女目光一对,唐霜青不由心中一动,赶忙把头低了下来。

车外黑衣女子一声娇笑道:“我说呢!原来是个标致的小媳妇呀!”

米文和大怒道:“放手!”

这家伙口中喝着,一提手中刀,竟用刀背直向黑衣女手腕上砸下,可是他的刀到了,人家也早放手了,米文和砍了一个空,不由呆了一呆,翻着眼睛道:“你这女人是干什么的?”

黑衣女格格笑道:“回大老爷,是走路的!”

米文和由车上跳下挥手喝道:“拦住她,搜搜她!”

黑衣女双手捂胸,嘻嘻笑道:“啊呀,可别来这一套,我怕痒!”

曹金气得摆了摆手道:“算了,叫她走吧!”

米文和呸了一口骂道:“妈的烂骚货,跑到这里吊膀子来了!”

众差人闻言,“轰”一声大笑了起来,黑衣女却漫不经心,嘻嘻笑道:“劳驾,哪一位告诉我一声,这里的驿站在哪里,我想去借住一夜!”

驿官在一旁摆手道:“你不要问了,驿站已经满了,再说也不能招待你这种没来历的女人!”

黑衣女格格一笑道:“我又不是贼,半夜里还会杀官劫人不成么?”

这几句话,语调很高,车内的唐霜青不由又心中一动,当时轻轻揭开车帘一角,向外看了看。

薄暮中,唐霜青细细打量这黑衣女子,虽然她已经过相当的乔装,可是由她那双黑亮而充满了沉郁的眸子看来,唐霜青顿时呆住了。

她立刻认出来这个人是谁——“盛冰”,差一点脱口呼了出来。

这一时,她内心真有说不出的喜悦,喜悦的是盛冰果然复活了。可是转而一想,内心却不禁又起了一层悲哀,微微叹息了一声。

很明显,这盛冰必定是想来救自己出去,可是她又哪里知道,自己此刻心情已如槁木死灰,只想一死,并不想再活着出去。

这种思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唐霜青心里产生的,她仿佛认定了,只有一死,才能表明自己的清白,只有一死,才能表明自己对郭飞鸿的痴情,因为她没有脸再去见郭飞鸿,可是她又是那么地思念着他。这种错综复杂的念头,使得她对人生无味,她已经决定不再逃出去,那封血书己说明了她这种决心。

正因为如此,盛冰此刻寻来,使得她感到悲哀,她感到自己是要辜负对方的一片盛情了。

忖想之中,她放下了车帘,微微闭上了眸子,不再为车外的惊扰而动心。

那黑衣女子打趣了一阵,忽然大笑道:“风吹纱窗冷,月上玉人来。”

说罢,向着众差人格格一笑道:“真对不起,我走了,请让路!”

黑衣女带着几分疯癫,逗趣了一番,在场也只有米文和、曹金几位老江湖,心中有点儿狐疑,其他各人全都嘻嘻哈哈跟着瞎闹,有一个小娘儿们调调情,对这些粗汉说来,那正是求之不得的!

那黑衣女说完话,用手一拍马股,坐下黑马闪电似地驰了出去。

车上的曹金忽地跳下来道:“拦住她!”可是已经晚了,那匹黑马早岔进树林子里,跑得没有影儿了。

双刀米文和冷笑道:“怎么?曹头儿看出有什么不对不成?”

闪电手曹金一只手摸着下巴,沉吟道:“这个女人绝不简单,你没听见她临走说的话么……”

术文和呐呐道:“风吹纱窗冷……月上玉人来……”

曹金嘿嘿冷笑道:“这是两句暗语,今天夜里得小心,她夜里一定会来!”

双刀米文和收起了双刀,怒声道:“不来便罢,来了叫她回不去!”

曹金摇头道:“兄弟,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依我说,咱们现在赶路,今晚能赶到常州就安全了,这个小地方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一旁的驿官一听,也吓得慌了,忙打躬道:“大爷,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快去常州吧,那里官府所在,人多,横林这个小地方可是保不住,站里总共只有三个人……”

米文和此行任务重大,虽是嘴硬,其实心里早就慌了,当时点了点头道:“好吧,咱们再往下赶!”

于是一大群人马,继续向前面赶路。此去“常州”最少还有两个时辰的马程,因为押着车,走起来就更慢了。看看月上树梢,人马才走了十数里地,眼前是一片农庄,夜风飘来的是清沁醉人的野袖子花香。

人马来到这里,实在是相当的倦了。

米文和打量了一下附近地势,道:“这是马尾坡,再有一个时辰,差不多就可到常州了!”

众人闻言俱都精神一振,因为天太黑,前面的差人就亮起了两盏马灯。就在这个时候,后路上传来一阵蹄声,众人还未及回身细看,来人已快似流星一般地自车队旁擦身而过。

闪电手曹金不由“晤”一声,因为马上这人的背影看上去实在是太熟了,分明就是一个时辰前在“横林”拦道胡闹的那个女人。

此时此刻,这女人的再次出现,其来意不善已是十分明显了,双刀米文和呆了一呆,冷笑道:“这女人不怀好意,我们可要防她一防!”

马队继续前行,双刀米文和探首车窗之内,向着唐霜青冷森森地一笑道:“唐姑娘,方才过去的那个女人你认识吧,她是怀着什么心意?”

唐霜青对这位米文和没好感,闻言只瞭了一下眼皮道:“不认识。不知道!”

米文和咬了一下牙道:“姑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要是还想打歪主意,我米文和这两口刀……”

才说到此,唐霜青猛地一站起来,米文和不由吓得向后一退,差一点翻下车去。

就在这时前路一阵哗闹,车外的曹金大声叱道:“护住车!”

米文和双刀一撤,转身下车,在数十盏马灯照射之下,正前方松树下,立着一骑大黑马,马上俏坐着一个黑衣女子,米文和再一细看,不由呆了一呆,一点不错,正是傍晚在横林镇上所遇的那个女子。

只是傍晚相见时,那女子头戴草帽,而此时草帽改背背后,却换了一块黑绸子系在头上,自双目以下,仍然蒙着一方黑纱,更不同的是此女左右双肩,各系着一口二尺五寸长短的短剑,血红的剑衣,被夜风吹得左舞右飘,看上去的确是娇姿飒爽。

双刀米文和身子一飘下车,哈哈大笑道:“相好的,我们早就防着你了,你是哪一条道上的,报个万儿吧!”

黑衣女这一次却改了她嬉笑的神态,闻言冷森森地道:“凭你也配!”

随行的六十名差人,全数都跃下马来,团团把囚车护住,闪电手曹金一打量黑衣女子那种神情,内心己有几分担忧,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自从他经历过唐霜青那件事情之后,对妇人女子,他是丝毫也不敢小看了。

这时他眼见对方那种镇定的模样儿,便知不妙,当下嘿嘿一笑,抱拳道:“姑娘请了,在下等奉行官差,解送的是要犯,朋友有何高教,尚请明言,曹金只要能做得到,定不使朋友失望。”

马上女子一声冷笑道:“这还像句人话,曹头儿,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今天的事,说起来也好办,只要你一点头,我们也就好说话了。”

曹金吃了一惊,因为来人竟知道自己的姓名身份,可知绝非偶然,他是老江湖了,遇事镇定得很,当下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事姑娘你请说,曹某只要能办到,一定效劳!”

黑衣女一笑道:“好,那么,就请你们打开车门,把车里面的那位姑娘放出来,任凭我带走,否则我可是不客气了!”

曹金呵呵一笑道:“大姑娘,你说得好轻松,你要劫差,不如取走我的项上人头,不然是休想!”

黑衣女冷笑了一声道:“我早就料到你是不会答应,这也好办。”

说罢双手交叉着向身后一翻,一双寒光四射的短剑已执在了手中,双刀米文和当先纵身而上,口中喝叱道:“大胆的女贼,你有几个脑袋,竟敢拦道劫差?看刀!”

双刀一扬,闪出了两道银光,可是马上女子,早已腾身而起,翩翩如窜空的燕子,飘出丈许以外,身法之快,使得在场各人为之咋舌。

立在外围的一名捕役,名叫“蝎子”刘方,惯使一双铁拐,黑衣女身形一落,刘方以为有机可乘,双拐就势向外一展,直向黑衣女面上砸去。

少女一声娇笑道:“你也配!”

但见她双剑一分,两道银光闪过,蝎子刘方双拐展出,尚未碰着对方衣边,忽地一声惨叫,踉跄后退了三四步,一交跌倒,众人看时,他双腕已为利剑砍下了两截,人也痛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昏死了过去!

四下里众差役一拥而上,黑衣女哪里把他们看在眼中,双剑不过是略微展动,已将来犯之人砍倒了三四个,余者吓得纷纷后退,只是口中狂叫,却不敢上前。

黑衣女冷笑了一声道:“拦我者死!”

她说罢,直向着囚车一步步逼去,闪电手曹金由车后扑过来,掌中一根蛇骨枪,分心就点。

黑衣女森森一笑道:“怎么,曹头儿,你也要动手?”

曹金蛇骨枪己到,同时左手向外一推,用“铁沙掌”的重手法,向黑衣女右腋下一掌打到。

黑衣女剑身一偏,“呛”一声磕开了来犯的蛇骨枪,随之扬剑向上绕出了一片银光,直向曹金手腕上砍去,曹金猛然退身,奈何黑衣女剑招奇妙,人随剑走,竟是寸尺不离。

忽然人群中一人叱道:“打!”

黑衣女头也不回,只把左手短剑向后一磕,“叮”一声,便把飞来的一支“瓦面透风镖”磕在了一边。

闪电手曹金身子转侧间,改由左侧方攻上来,可是那黑衣女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美妙的身子,向下一弓,等到曹金扑到时,黑衣女子却蓦地向外一窜。

这一招施展得确实很美,可是也是极为棘手的一招,曹金再想躲避已是不及,他眼前但见冷芒一闪,剑刃已迫临面门。

黑衣女似乎对曹金,手下特别留了几分情,曹金自忖必死的当儿,忽听得对方少女一声冷笑,剑式由正面直劈改为侧击,剑身一偏,正正点中在曹金左肩下的“井穴”上。

曹金身子一晃,虽没有倒下去,可是整个身子却是麻木不仁,一时呆若木鸡,休想再移动分毫。

黑衣少女毫不迟疑地已扑上了囚车,右手宝剑向下一落,“呛啷”一声,车门上的铁销竟为之斩落两截,一名捕役扑身而上,却为黑衣女反手一剑正中咽喉,栽倒车下。

接着这少女拉开车门,闪身进入车内。

唐霜青到了此时,才睁开眼睛看了看来人,她一声冷笑道:“盛冰,你好大的胆子!”

黑衣女以指按唇“嘘”了一声道:“别多说,快走吧!”

说罢上前就要拉唐霜青的手,唐霜青却向后一缩,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盛冰一怔,一双眸子转了一转道:“为什么?你真的想死?”

唐霜青摇了摇头,苦笑道:“盛姐姐,你去吧,别管我的事了,我如果想跑,何必又等着你来救我?”

车外一人大吼道:“好个女贼,你别想再出来了,出来就打死你!”

说话者是米文和,唐霜青不由吃了一惊,皱眉道:“姐姐,你快走吧,别管我的事了,你莫非不知道,他们有抬枪?”

盛冰呆了一呆,鼻中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呢。走,我背着你!”

唐霜青道:“我不走!”

盛冰跺了一下脚道:“这是为什么,要死我们也死在一块!”

这时车外人声鼎沸,数十名差人把囚车团团围住,曹金与米文和二人把着一杆火药抬枪,火绳子已亮着了,只要那黑衣女从车内一现身,他们就立即开枪,果真如此,黑衣女不死必伤。

几名差人用力拍着车门大声嚷着:“臭娘们,有种你出来!”

唐霜青不由甚是焦急地催促道:“姐姐,你快走吧,由窗户出去比较安全些!”

盛冰冷笑了一声,跳过来又要拉她,可是唐霜青却死命挣脱道:“你不要逼我!”

盛冰一怔,又惊又气地道:“你这个人真是死脑筋,你……你为什么不走?”

唐霜青仰面一叹,泪流满面道:“我志已决,姐姐要是再逼我走,我也只有一死以谢知己了!”

盛冰闻言吓得退后了一步,坐了下来,频频冷笑道:“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霜青双眸微闭,滚下了两行泪水,喃喃道:“姐姐,我过去为人所迫,过了一段盗贼生涯,杀了许多无辜的人,我也曾伤过一个人的心……”

盛冰冷冷地道:“那个人是郭飞鸿么?”

唐霜青立时睁开双目道:“你怎……么知道?”

盛冰愤愤地道:“你写那封血书时,我看见了。哼,你也太迂了!”

唐霜青这时脸色很白,苦笑道:“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不必瞒你了……我爱他,可是我配不上他!”

“所以你就想死,来表示你对他的痴情?”

盛冰唇角带出了微微的不屑,说话的声音更是含着三分怒气,可是唐霜青似乎主意打定了,她淌着泪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哼!”盛冰冷笑了一声,道:“这个姓郭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倒要见识一下!”

唐霜青闻言忽地触动灵机,坐正了身子道:“姐姐,我那血书,现在身上,如果你肯为我转交与他,我就感激不尽了。”

盛冰苦笑道:“你不是要曹头儿转交的么?”

唐霜青摇了摇头,冷笑道:“我现在才想通了,这批人,终究靠不住!”

盛冰冷冷一笑道:“你才知道?你的东西,我都为你取来了!”

说着拍了拍背后,又道:“包括那一口宝剑!”

唐霜青惨笑道:“那就更好了,就请姐姐连同这封血书一并交与那郭飞鸿就是,我死亦感激!”

盛冰侧耳听了听,车外乱成一片,她哪里知道那火药抬枪的厉害,技高胆大,也就没有把这一干人十分放在心上。

闻言之后,她冷冷一笑道:“你既然是自己愿意死,我也无能为力!”

伸手探入唐霜青衣内,把那封血书取出,收好怀内,站起身来,揭开窗帘一角,向外望了望,只见灯光照射得刺眼生痛。

盛冰重新用黑纱把面部蒙住,气道:“你还是跟我走吧,好死不如赖活,何必呢!”

唐霜青干脆闭上了眼睛,不予答理。

盛冰大声道:“真的不走?”

唐霜青只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这时车外曹金的声音道:“唐姑娘,你可不要糊涂,我劝你还是不要逃走的好,否则的话,我也无法救你了!”

他的话方自说完,双刀米文和接着狂笑道:“你们谁不怕死谁就出来,看看是你们的头硬,还是枪子硬!”

唐霜青忽然拉开窗子,冷笑道:“曹捕头,你放心,我绝不会逃走,我这位姐姐并不是要救我出去,她只是跟我说几句话,现在就要走了,你们千万不可用抬枪伤她,我负责她不会杀害你们的人也就是了!”

曹金怪笑了一声道:“姑娘你说得太轻松了,她已经杀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此番再想活命,只怕是妄想了!”

盛冰想不到唐霜青竟会去为自己求情,一时又气又感动,当下寒声道:“你既不同我走,还管我死活作甚,这一群酒囊饭袋,谁能奈我何?”

说罢右手向外一推,“轰”的一声,已把整个车窗震碎,唐霜青忙拉住她道:“姐姐不可造次,那抬枪非常厉害,可不是玩的!”

车外的曹金呵呵笑道:“唐姑娘,冲着你的面子,我们不用枪打她就是,你叫她快走吧!”

唐霜青不由大喜,忙推盛冰道:“姐姐快走!”

盛冰望着她叹了一声,冷笑道:“你想想清楚,我会再来的,再见!”

双足用力一顿,已自破碎的车窗中飞纵而出,她身子飘落地面,但见四外差人已围成一圈,灯光耀目,盛冰冷冷一笑道:“打扰了……”

这个“了”字方出口,忽听曹金一声断喝道:“放!”

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大响,大片白烟弥漫中,百十粒铁砂子,一齐向盛冰身上打来。

盛冰见状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上了曹金的当,忙用力地向上腾起,可是饶她身子怎么灵活,到底比不上枪子儿,她只觉得腰腿之间,起码有五六处地方,一阵刺痛,差一点痛昏了过去。

好个盛冰,如此负伤之下,她仍然极力地挺身不倒,枪声过后,大群差人蜂涌而来。

盛冰紧咬着牙,一声惨笑道:“曹金,我错看你了!”

话落娇躯一长,竟然越过了来犯众差人的头顶,直扑到了曹金身边。

闪电手曹金因心怀方才盛冰剑伤之恨,是以才下此杀手,此亥见对方中枪之后,仍然扑向自己,不由心中有些发毛,转身就跑。

盛冰赶上一步,右手短剑向外一探,娇叱道:“着!”

这一剑深深地刺入曹金背心,可怜曹金作威半生,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甚至都不知道杀他的是谁!

随着盛冰宝剑向后一抽,曹金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倒了下去,顿时一命呜呼!四下众人见状高声叫道:“不好,曹头儿死了!”

盛冰这时已再也没有力量与他们周旋,附近是一片广阔的树林子,她忍着身上的伤痛,飞快地窜了进去,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呼道:“快放枪,快放枪!”

这一次盛冰学乖了,事实上,她也是不得不倒下去,因为两条腿压根儿一点劲也提不起来了,听见放枪这两个字,她身子蓦地向前一倒。

身子方一倒下,就听得又是轰然一声,树林子里刷地一阵脆响,落下了一地的树叶,紧跟着几个提灯的兵差跑过来,用灯瞎照一气。

盛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几个人找了一阵,其中之一骂道:“妈的,还是叫她跑了!”

双刀米文和这时已把囚车重新锁好,他对惊怒的唐霜青冷笑道:“放心吧,姑娘,你那位朋友跑了,不过我们总有办法把她找到的!”

说完,他立刻催促着把死伤的人清理妥当,下令兼程向“常州”赶去。

辘辘车声中,唐霜青心中思潮汹涌,方才在枪声一响之时,她似乎听到盛冰呼痛的声音,看来她必定是受伤了。

以盛冰之重义轻生,涉险犯难来营救自己,确是令人感动,尤其令人钦佩的,她和自己之间,不过是患难中萍水一面之交,这份至情该是多么可贵呀。

江宁府外告示墙上,新近贴出了一张告示,那位昔日扰得江宁、苏州二府鸡狗不宁的女贼,已然成擒,并且宣告说,本月十六日午时,就要问斩了。

这一个消息,简直就像是一声惊雷一般,使得江宁府整个地震动了,这几天所有的大街小巷,茶楼酒店之中,无不都在谈论这件事。

“开阳楼”酒馆,在日落时分,约莫上了有八成客,风尘仆仆的郭飞鸿面窗而坐,独酌自饮,面前杯盘狼藉,已有离去之意。

他虽是刚刚进城不久,可是已知道有关那个女贼的事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

这时整个酒楼中,都在议论纷纷地谈论这件事。郭飞鸿放下了酒杯,暗忖:难道果真是唐霜青被擒了不成?十六日开斩的是她?

实在有点难以令人置信,因为凭唐霜青那一身功夫,竟会为官家所擒?她不是随金婆婆走了么?

站起身来,他放下了一小块银子,匆匆步下了酒楼。市街上已现出沉沉的暮色——穿过鼓楼,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这家客栈名叫“福升老店”,虽是年久失修,显得很旧,可是却还干净,房院很是宽敞。

飞鸿落店之后,心中仍不停地盘算着这件事,老实说唐霜青给他的印象极深,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在苏州的“宝华班”内,她那种绝代的风华姿色,曾使得自己面红心跳……然后第二次,第三次……自己与她的缘分,好似就告终了。

想着,飞鸿不禁发出了一声喟叹。

他感到一些歉疚,因为这数月以来,自己一心系念着铁娥,所思所为,几乎无不与铁娥有关,反过来,对于另外的一些朋友,未免太疏远了,比如说,这位黑蝴蝶唐霜青,她的下落如何,自己就从来没有去想过,果真此次问斩的就是她,而自己不闻不问,于心何忍?

想到此,飞鸿内心有如针扎一般,他真恨不得天立刻就黑下来,自己好亲自到江宁府牢内去察看一个究竟。

他推开门,走到院中,却见本店的一个伙计,正在墙上张贴一张红纸。

那伙计一眼看见了飞鸿,突然笑道:

“相公,天下也有这么好赚的钱,你看奇不奇,贴一张给一两银子,嘻!”

飞鸿微微一笑道:“一定是要紧的公文了?”

那伙计贴好了一张,手里还拿着一张,就回过身去摇头笑道:“才不是公文呢,相公你一看就知道了,是一张寻人的告示。唉,天下竟有这种事!”

飞鸿懒散地走过来,随便的向那张红纸上看了一眼,谁知这随便的一眼,却使得他心中一动,因为他看见那纸条上好像有一个“郭”字。

当下他凝目细看了看,只见上面核桃大小的字写的是:

“寻郭飞鸿。

如有仁人君子知其下落者,请速至本城‘仁风’老店联络,定重酬,绝不食言。”

飞鸿不由暗吃了一惊,却见那个伙计,还在张贴第二张,就唤道:“喂,伙计,你过来!”

那伙计忙转身道:“相公有事么?”

飞鸿剑眉微皱道:“这告示是什么人要你贴的?”

伙计笑道:“相公,是这么回事,前几天仁风店里来了个生病的女人,她的病势大概不轻,是她写了这么些红纸条子,先是在仁风店贴了几张,找这个姓郭的,后来没有消息,那个女人急了,又命人在每一家店里都贴两张,仁风店的小伙计跟我要好,就把这二两银子的油水送给我了。”

飞鸿怔了一怔,道:“这女人是什么样子?”

伙计摇了摇头,笑道:“这女人我没见着,不过二羊告诉我说长得很不错,留着长头发,可真有钱哪。”

说到此,哑声一笑,道:“我看这个姓郭的八成是她的汉子!妈的,真他妈的傻瓜,这种老婆还舍得丢?”

飞鸿不悦道:“不要胡说八道!”

这伙计呆了一下,翻着小眼睛呐呐地道:“相公你问这些干吗?你认识她呀?”

飞鸿冷冷一笑道:“你带我去仁风店,我要见见这个人!”

伙计一怔道:“不行,听说这女人病很重,除了那姓郭的本人,她任何人不见,这几天连大夫给她看病,她都不让进去!”

飞鸿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我就更要见她一见了,你不要多管,快带我去!”

店伙计叹了一声道:“好吧,等我贴好了这一张!”

飞鸿伸手拉他道:“不用贴了,快带我去!”

这伙计差一点摔了一个跟头,嚷道:“别拉别拉,我的大爷,你是想招这门亲是不是?”

说罢,他就带着郭飞鸿走出了客栈,用手一指对街道:“哪,那不就是仁风店,小的还有事,大爷你自己去吧!”

郭飞鸿大步过街,一进仁风客栈,就见一个毛头小伙子,正拿着几张红帖子,笑嘻嘻地往外走,郭飞鸿向他招手道:“二羊,你过来!”

小伙计怔了一下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叫二羊?谁告诉你的?”

飞鸿冷笑道:“你不要再贴了,我知道那个姓郭的下落,你快带我去见见那个女客人去!”

二羊大喜道:“真的呀?”

接着靠前涎脸笑道:“大爷,我带你去,你可得分我一份赏钱!”

飞鸿急于想知道这寻找自己的女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就顾不得这小厮敲诈,当时顺手赏了他一锭银子,二羊乐得嘴都合不拢,立即转身带着郭飞鸿向后面走去,穿过了一个四合院,来到了东院的三间耳房前。

这伙计二羊嘘了一声,对飞鸿道:“大爷,轻着点,这位小姐最是烦人吵!”

飞鸿问道:“她姓什么?”

二羊摇摇头道:“不知道,问她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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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十面埋伏

说完用手指了一下,道:“就是这一间。”

飞鸿见门扉紧闭,窗户倒开着半扇,由房内飘出一阵阵浓郁檀香味道,可知对方是一个性情文雅之人。

二羊小声道:“大爷,你自己进去吧,这两天她脾气不好,老爱骂人,你可别招她生气。”

说罢转身而去,郭飞鸿犹疑了一下,就走上去在门上叩了两下,室内立时传出一声冷笑,一个女子口音道:“你们这些伙计,就知道要钱……事情也办不成,真正是讨厌极了!”

飞鸿咳了一声道:“小姐可否开开门,在下有话奉告!”

室内女人好似听出语音有异,顿了顿道:“我已说过,不需要再看病了,大夫你去吧!”

飞鸿冷笑道:“在下不是大夫,只是见了小姐的寻人告示,来此应询的。”

室内女子立时“哦”了一声,遂听她道:“请进来,门并没有锁。”

飞鸿口中应了一声,就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很是昏暗,一张大木床上,倚栏坐着一个面色青白,下巴尖瘦的女人。

这女人头发很长,披散在两肩上,在前额上用一根白色的带子紧紧扎着,她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黑绸单衣,自胸以下,覆盖着一层白色单被,整个人看过去是异样的软弱。

在她床边一张榆木长几上,放置着一个药罐,另外还有一双宝剑并排放着,飞鸿立时就明白对方必定是一个身怀武技的江湖女子!

只是这个女人的脸,却是陌生得很,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黑衣女乍然看见郭飞鸿,面上也微微现出一些惊异,她点了点头,冷漠地道:“先生请坐下谈!”

飞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微微笑道:“在下因见告示上,小姐要找寻郭飞鸿这个人,不揣冒昧来访,不知小姐找郭飞鸿有何高教?”

黑衣女一双黑亮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脱口道:“你就是……郭飞鸿?”

飞鸿点了点头道:“不才正是!”

瘦女人青白的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吁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自语道:“她的眼力果是不差!”

声音很小,飞鸿根本听不见,忙问:“小姐说什么?”

黑衣女子摇摇头,惨笑道:“没什么,今日找到了你,我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郭相公,在我床前衣柜里,有一包东西,乃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面交你的,麻烦你自己拿一下吧!”

飞鸿怔道:“小姐莫非身子有病不成?”

黑衣女苦笑道:“不要紧,你快去拿吧!”

飞鸿依言打开柜门,果见一个布包,其上还置有一口剑和一封信。

郭飞鸿伸手拿起了那口剑,不由神色一变道:“哦!是铁娥托你转交我的……”

瘦女人冷冷一笑道:“我不认识什么铁娥铜娥的,你看过那封血书就明白了。”

飞鸿吓了一跳,赶忙把那封血书打开,匆匆看了一遍,禁不住神色一变,道:“原来是唐霜青。果然是她!”

瘦女人鼻中哼了一声,一双失神的眸子,在飞鸿身上转了一转,有气无力地道:“现在她就要问斩了,你难道忍心看着她死?”

飞鸿左右看了一眼,见并无外人,才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苦笑道:“还未请教小姐贵姓?”

瘦女人惨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唉!这也难怪……我姓盛,单名一个冰字,与唐姑娘乃是患难之交……郭先生,你可明白了?”

飞鸿见她说话时,那青白的瘦颊上,浮起了两片红晕,似乎有些羞涩,可是她的话,仍然令郭飞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道:“盛小姐,你们是在……”

盛冰闭上了瞳子,两滴泪水滑颊而下,她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是在苏州牢狱里结识的……若不是她,我只怕到死也出不来。”

“……唐霜青救了我出来,我却救不了她,而眼前,只怕我们就要永远分离了!”

飞鸿一惊道:“小姐是说……”

盛冰睁开了眸子,痴痴地望着他,含着微笑道:“千怪万怪,只怪我学艺不精,郭相公既是她的朋友,我也不便相瞒……”

她面上带出了一种凄苦惨痛的笑容,道:“在至江宁的驿道上,我曾去救过他,可是她个性倔强,竟是至死也不肯随我逃出。无奈,我只有暂时退开,不想中了捕头曹金埋伏的火药抬枪,受了重伤……”

飞鸿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小姐义行,实在令人佩服,但不知伤在何处?”

盛冰摇了摇头道:“我方才说得太过重了,其实也并不十分严重,现在郭相公来了,我已放心了!”

飞鸿皱了皱眉道:“可是你的伤却要治好,我先去为你找一个伤科大夫来,有话慢慢再说。”

盛冰摇头道:“郭先生你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知道,后天……她就要问斩了!”

飞鸿呆了呆,冷笑道:“我知道,我一定设法救她出来就是!”

盛冰忽然冷笑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再说牢房在哪里,你也不知道。”

飞鸿右手紧紧握拳道:“我可以去劫法场!”

盛冰呆了一呆,双目眯成了一道缝,笑道:“对!我们可以去劫法场!”

飞鸿目注着她,摇头叹道:“盛姑娘,恕我扫你的兴,你伤成这个样子,是不能去的,我一个人足够了!”

盛冰忽然揭开了被子,自床上一挺而下,道:“你看我身手不是很好?我可以同你一块去,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飞鸿想了想,皱眉道:“你真的受得了?”

盛冰点头道:“我要去见她,而且还有话告诉她,我受得了……你放心!”

飞鸿苦笑了笑道:“好吧!其实你不需要去的,你有什么事,我为你转告她也是一样!”

盛冰又坐到床上,摇头道:“不!这些话只能我对她说!”

飞鸿实在弄不清这盛冰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对方既一再坚持,他也无话可说,当时冷笑道:“盛姑娘,你的热情,实在可感天地,你一定要去,我自是无法拦阻,只是那火药抬枪的厉害……”

盛冰鼻中哼了一声,道:“郭相公不必为我担心,我是一定要去的。”

飞鸿想了想,道:“好吧,那么后日我来找你一起去就是了!”

盛冰面上带出了笑容,点头道:“一言为定!”

飞鸿也道:“一言为定!”就向着盛冰欠身一礼,独自推门去了。

盛冰待他去远之后,侧耳听了听,才把房门关好,咬着牙又睡倒床上,她把缠在下身的鹿皮裙揭开,整个的下身均为鲜红的血浸满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强,她也知道自己这条命将不保,可是却有一种“道义”感驱使鼓舞着她,她深觉惟有自己亲眼看着唐霜青被救出来,才能安心,才死得瞑目。

黎明,人群向着江宁闹市——“老虎坪”涌去。

这地方被指定为正法犯人的“临时法场”,其所以选择在如此闹市斩杀人犯,含有告戒的意味,是十分明显的。

郭飞鸿来到了“仁风”客栈,却见盛冰早已把自己装扮好了,她穿着一身黑,把满头的青丝,用一方黑色丝帕紧紧地扎住,一双短剑交插地紧贴在背后,确实较那一天显得精神抖擞多了。

飞鸿抱拳道:“盛姑娘久等了!”

盛冰今日显得很兴奋,她那青白的脸,在晨起时,已事先上了一层很浓重的胭脂,所以看上去,红红的,除了显得瘦一些外,你不会发觉出她是一个挣扎而起来的垂死之人。

二人将行之际,盛冰又在身上加了一件玄色的长披风,如此一来,背后的双剑就自然被掩盖了起来,她对郭飞鸿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飞鸿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姑娘可有马?”

盛冰怔了一下道:“老虎坪离此很近,我二人步行一刻就到,何必还要骑马?”

飞鸿冷冷一笑道:“姑娘你也以为是在老虎坪行刑不成?你受骗了!”

盛冰张大了眸子道:“怎么?难道……”

飞鸿道:“昨夜我已到衙门去了一趟,我们差点上了大当!”

盛冰问故,飞鸿才冷笑了一声道:“老虎坪午时间斩,是官府的一个幌子,事实上,唐姑娘今晨天不亮就被提解到了‘虎爪山’,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到‘虎爪山’去才行!”

这番话听得盛冰如同木鸡似地呆住了,顿了顿,她冷笑道:“好一手瞒天过海!”

郭飞鸿愤愤地道:“这个主意,是那双刀米文和想出来的,这厮因为姑娘上一次拦道打劫,已吓破了胆,这一次怕姑娘再劫法扬,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他们在虎爪山,已请来了六杆抬枪,出动了三百官兵严守法场,所以这一次是非同小可!”

盛冰微微一笑道:“郭相公,你害怕了么?”

郭飞鸿本是想阻止她前去,却想不到她反倒来了这么一手,当时真有些啼笑皆非,他所以不想要盛冰参加劫法场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见她身子衰弱,还有伤,她虽然极力支撑,看来总是可虑;第二,法场内外戒备森严,尤其厉害的是火药枪,自己一人,尚可如意进出,要是加上了她,可就不敢断定此行成败了!

他虽然有了这两点顾虑,却也无法出口,因为盛冰个性是那么强,再说,她与唐霜青之间,究竟还有什么要紧的事,郭飞鸿也不清楚。

此时闻言,郭飞鸿只得点了点头道:“盛姑娘,我是担心你的身子……”

盛冰低头冷冷一笑道:“郭相公,你不要担心我,人总是难免一死的,有什么好怕的,生死有命,我们走吧!”

这几句话,倒使飞鸿十分钦佩,一个姑娘家能有如此气魄,实不多见!

二人步出客栈,招呼伙计带马,上马直向大街飞驰而出。

途中郭飞鸿手指前方道:“虎爪山由此而去,尚有五里路,我们要加快,姑娘可受得了?”

盛冰一笑道:“你放心,十里也不妨事!”

说着双足一磕马腹,座下骏马泼刺刺直冲而前,飞鸿那一匹“赤兔马”乃是名种,是在汉中时以百两银子购得,脚程极快,比之盛冰所骑的那匹有过之而无不及。二马这一阵疾驰,很快已穿出了这条大街!

这时正是早市时候,按说街上行人稀少,可是今日却是大大的不同了,各处聚集来的人群,把“老虎坪”这块闹市中心挤了个水泄不通。

二人行马至此,但见一行兵卒,虚张声势在现场维持秩序,正中一方红纸,张贴在木柱上,上写“法场”两个大字。

郭飞鸿微微冷笑,带马侧行,好容易才冲了出去,回头看盛冰却用马鞭子抽打着一个油头少年。

原来那少年欺侮盛冰一个少女,在人群里混上来揩油,不想豆腐没吃着,却挨了一顿暴打,被盛冰手里的鞭子抽了个皮开肉绽,抱头鼠窜而去!

四周的人,齐声叫起了好来,也有人嚷道:

“喝!好厉害的小娘儿们,拿鞭子乱抽人!”

“把她给拉下来!”

“妈的!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女人,把她拉下来!”

人群自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盛冰人马,真是寸步难移,恼得她火起,手中马鞭雨点似地落下,四处抽打着行人。

郭飞鸿在人群之外,眼见她陷于困境,却是莫可如何,无奈之下,他翻身下了马,口中唤道:“姑娘不要打,喂!喂!借光!借光!”

盛冰这时娇叱连声,鞭下如雨,那匹座下的骏马,更不时地人立双蹄,唏聿聿长啸,吓得四侧人群更是乱叫不已。

猛可里,一个白衣人向着马前欺到!

这人头上戴着一顶编花的大草帽,帽沿下垂,遮住了上额,盛冰一声娇叱道:“滚开!”

手中皮鞭“刷”一声向这人头上抽去。

白衣人右手一翻,一抬头,盛冰这才发现到,这人竟是一个清秀绝尘的妙龄少女,不由心中一动,再想抽手已是不及,只听“噗”一声,手中皮鞭已为白衣女子抓在了手中。

遂听她鼻中一声哼道:“你也欺人太甚了!”

话声中,玉手一带,盛冰在马上的身子,蓦地一栽,差一点由马上掉下来,她手里的马鞭,却已到了那白衣女子手中。

四下人群一声喊好,一齐向着盛冰身前扑来,可是那位头戴草帽的白衣少女,却左右手同时一翻,已把来犯的人俱都推开一边!

盛冰正是又怒又奇的当儿,白衣女仰脸一声冷笑道:“我知道你有要紧事要办,可是也不能随便打人!快走吧!”

说罢右手一抖,手中的皮鞭蛇也似地向着盛冰面上飞来,盛冰操手接住,怔然道:“你是谁?”

白衣女望着她只冷冷一笑,正要答话,忽见郭飞鸿挤进来,她蓦地把头一低,一路分着人群向一边去了!

飞鸿挤到了近前,道:“姑娘快走吧!”

二人迅速地离开了人群,马上的盛冰早已汗下如雨,她在马上娇喘声声,一面冷笑道:“方才那白衣子女是谁?郭相公可认得她?”

飞鸿一怔道:“在哪里?”

盛冰赶忙回身,只见阳光之下万头攒动,哪里还能看到那白衣女子的影子,不由叹了一声道:“奇怪……”

接着遂把方才情形说了一遍,郭飞鸿顿时呆了一呆,冷笑道:“姑娘这么一说,我自然知道了,想不到,她竟然也来到了这里!”

说时,面上浮上了一层凄凉之色。

盛冰鼻中哼了一声,道:“我虽然不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交情,可是这女人是谁,我倒是要知道一下!”

飞鸿冷冷地道:“冷剑铁娥!”

盛冰神色一变道:“啊!”

飞鸿翻身上马,喟然一声长叹,道:“此人神出鬼没,不必再去管她,我们救人要紧!”

实在是这几个月来,铁娥吊足胃口,几次三番欲见又离,使得郭飞鸿一想起她来,真是又恨又恼,所以这时得知她来了,也就赌气不再理她。

盛冰一只手按在皮鞍上,借以支持住摇晃的身子,经过方才的一阵打斗,她下身失血极多,可是她竟是死命地撑着,丝毫也不现出疲惫的样子。

渐渐离开了闹市,飞鸿当先一马如龙,盛冰也策骑如飞,二人一阵疾驰,约有半炷香的时间,已来到了所谓的“虎爪山”这个地方。

其实所谓的“虎爪山”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山,不过是一处较高的黄土坡子罢了,因为这片士坡地势狭而长,分为四股,远远看去,很像是一只大的虎掌,故而得名。

平日,这地方是极为冷清的,在生满了绿草的坡地上,只有十来户人家,山沟边,有一个烧砖瓦的土窑,烟筒里永远冒着黑烟儿。

可是今天的情形,显然是不同了,二人马匹尚未来到近前人已看见不少头戴红缨帽的差人,在附近来回地走着,郭飞鸿勒住了马,向盛冰点点头,二人下了马。

眼前开着一家小茶棚,卖茶的,是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飞鸿同盛冰牵马过来,那老太太咧嘴笑道:“客人要喝茶吗?”

飞鸿答应了一声,同盛冰进了茶棚,棚内不过摆着五六张椅子,十分简陋,这茶棚除了卖茶,还卖炒米糖和麻糖饼,飞鸿一样要了一小碟,就和盛冰坐了下来。

这时走过来一个跛足的小子,流着鼻涕,把二人的马牵往一旁草地里,老太婆笑着迭上了两碗茶,忽有一个左嗓子的人道:“给我也来一碗!”

那是一种极刺耳的云贵土音,加以来人又是左嗓门,听在耳中,把人吓上一跳。

飞鸿和盛冰都怔了一下,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这小棚前,已站定了一个瘦高白皙的落拓老文士。

这人乍看过去,就好像一个走方的测字先生,一身灰白的长衣,其上沾满了灰尘,头顶上,就像是掉了毛的秃老鹰一般,看起来也是怪不得劲。

飞鸿看了这人一眼,却见对方龇牙向着自己一笑,一面迈步走进茶棚,一面口中呐呐道:“夏天天气热,扇子茶水是少不了的!”

说着一屁股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由袖筒里抖出了一柄扇子,“刷”一声打开,呼啦呼啦地扇着。

飞鸿细看这个人,细长的一双瞳子,似睁又闭,脸上气色更是白中带青,尤其是双太阳穴上,绷出青筋,看上去真像是马上就要挺尸的样子,可是却别有一种读书人的书卷气息。

老太婆送上了一碗茶,老者接过呷了一口,就把身子倒在椅子上,嘴里面咭咭咕咕,像是说话,又像是在吟诗。

郭飞鸿见他长衫曳地,露出了血也似红的肥绸长裤,男人这样打扮的,倒还真不多见,正自疑忖不解,就听得棚外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盛冰低声道:“来了!来了!”

在那黄土飞尘道上,驰来了一队青衣差人,可是为首的一人,却是身着红袍,头扎红巾,打扮得不伦不类,一行人马,转瞬之间,便冲到了茶棚之前。

为首那个红衣汉子,忽地勒住了马,偏头向着茶棚看了一眼,大声道:“喂,老婆婆,给咱送一瓶酒来!”

飞鸿见这红衣汉子,生得头如巴斗,眼似铜铃,赤红的一张脸上,两腮生满了寸许长的胡子,根根见肉,他说完了话,自马上一翻而下,大步走到棚口。

那老婆婆口中答应着,由一边桌上拿了一个瓷瓶,一面吹着那瓶上的灰,却为那红衣差人一上步,伸手抢了过去,大声道:“老婆婆你发财了!”

老太太呆道:“老爷你说……说什么?”

红衣差人伸出蒲扇大手,把老婆婆向后面一推,那老婆婆顿时摔了个屁股墩儿,盛冰不由秀眉一挑,正要站起来,飞鸿忙伸手拦住她,摇了摇头。

却听得那红衣差人哈哈大笑道:“妈的,老太婆你懂个屁,老爷我是红衣刽子手,今天是来杀人的!哈……”

地上的老婆婆吓得直打哆嗦道:“啊……我的祖宗呀……杀……杀……人!大老爷饶命吧!”

红衣差人瞪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妈的,谁要杀你呀!告诉你老太婆,老子今天是杀……”

说到此,忽然把话顿住,一双铜铃大眼睛,向着棚内飞鸿等三人转了一转,嘿嘿一笑道:“说出来也不要紧,老子今天要杀的就是闹得苏州江宁满城风雨的那个女贼,唐霜青。”

这几句话说得郭飞鸿心头一震,不由抬头又向他看了一眼,才发现这“红差”左手抱着一口用红绸子紧缠着的大刀。

这时其他的几个差人都下马走过来,嘻嘻哈哈地招呼着要茶,其中之一手指着“红差”对老婆婆道:“老太婆,他喝了你的酒,你一定要发大财,今天他是财神爷,你可别得罪他。”

那老婆婆吓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声答应着,她那个跛了腿的孙子奔过来由后面搬椅子板凳,忙成了一片。

飞鸿算计着时候已快接近,这时陆续又驰来了一列人马。盛冰看了一眼,冷笑着向飞鸿小声道:“抬枪队来了,头里的那人就是米文和!”

飞鸿抬头望去,果见一行差卒骑在马上,扛着沉重的白木大枪,为数约在十杆之多,为首一个紫衣差官,手抱双刀,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郭飞鸿昨夜探衙时,暗中已见过此人,得悉他正是江宁府的大捕头“双刀”米文和。

双刀米文和威风凛凛地来到坡前,跳下马来,叱了一声令,抬枪队沿着坡道两边散开来。

这时一名差役跑到茶棚内高声招呼道:“喂,卖茶的收摊子!”

接着向棚内抱拳高声道:“对不起各位,这地方奉命暂充法场,多多包涵,回家去吧!”

飞鸿示意盛冰,二人立时站起来,匆匆丢了些银钱离座走出,却见那睡在椅子上的穷酸,一骨碌跳起来哈哈笑道:“这可是热闹,我老人家今天可是来对了,这个热闹非看不行!”

他说罢嘻嘻哈哈地跑出了茶棚,却向着土坡一边跑去,这时附近的居民也都惊动了,纷纷聚集在黄土坡的另一边,围着要看场热闹。

郭飞鸿同盛冰混挤在人群之中,正自焦急,忽见黄土坡道上黄尘翻滚,又来了两行兵卒,正中夹行着一辆囚车,如飞而至。

交睫之间,这辆囚车已来到了眼前,推车的是两名黑衣大汉,健步如飞,二人推动那辆独轮的囚车,真好比马行一般的快。

那辆囚车至坡前方始停下,立时有一队手持倭刀的官兵一拥而上,把囚车团团围住,双刀米文和同着另外几名捕快也都撤出了兵刃,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

盛冰不由一挺身子,却为郭飞鸿横肩拦住,轻声道:“不可妄动!”

盛冰侧目一看,才发现两处山坡上俱都架着抬枪,这东西的厉害,她是尝过的,一时不禁黯然。但听一阵枷锁声响,囚车被打开来,由车上搀下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二人虽距离甚远,可是一眼都能看出,这女人正是黑蝴蝶唐霜青,远远望去,只见她面色惨白,双目深陷,显得异样的憔悴,全身上下,五花大绑,背后树立着的白纸牌上,书写着:“斩,女贼唐霜青乙名”

在微风里人牌都发着微微的颤抖,郭飞鸿不禁一阵心酸,淌下泪来。

唐霜青一出囚车,举目四望了一眼,在她那惨白的面上,带出了一片凄苦的笑容,似乎是在说:永别了,朋友!

她表情是那么镇定,两名差役左右扶着她,飞也似地向着场中跑去,锁链子擦着地面,发出一片叮当之声,原来她身上大刑,已是寸步难移。

几声鸣锣开道,八名手持梢棍的差人推开一些行人,高声喧道:“大人到一一”

紧跟着,坡前出现了一乘青顶八抬大轿,迅速地抬到了坡上,然后轻轻放下,轿前的青衣随童掀起了轿帘,一名身着蓝袍,头戴乌纱翅帽的四品命官步下了轿子,围看的人群起了一阵躁动。

监斩女贼唐霜青,乃是本府一件大事,八方瞩目,无怪乎府台大人都要亲自出动了。

这位大人向前走了百十步,在一座临时搭成的伞棚之内坐下来,差人献上了茶,一连几声:“带人犯——”

“带人犯——”

锁链声中,唐霜青又为二人押到了伞棚前,那位知府大人也不知问了几句什么,就有人走上去,扶着唐霜青的手,在一张公文纸上打下了手模印子,然后犯人又被飞也似地押上了坡头。

但听火枪“砰”的一声大响,远近一片肃然。

穿着血红衣服的刽子手,飞快地跑到了伞棚前面,曲膝叩了个头,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知府大人一挥手,红差退身而下。

这时候嗖嗖的野风,自侧面吹过来,野草被吹得平贴地面,刽子手喝了一口酒,摔了酒碗,把抱在胸前、用红布包着的大刀亮了出来!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米文和率人围场,抬枪的火绳子一根根都亮着了,鸣枪第二响——“砰!”

郭飞鸿把戴在头上的风帽,向下拉了拉,低声道:“姑娘,是时候了!”

一回身,他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已失去了盛冰的影子,飞鸿暗暗地咬了一下牙,心忖,糟了,她必定是只身冒险先上了。

想着,他双手分着人群,一路向坡下走去,目光四处寻觅着盛冰,可是这时由四面八方来的人已不少了,虽不能与老虎坪那种乱挤的情形并论,却也够瞧的了,要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郭飞鸿定了定心,微微一叹自忖道:“盛姑娘,你不听我言只身犯险,只怕要糟了!”

他原本计划,是要盛冰负责清理左边那几个差役,然后至后山备马等候,把劫场重任由自己来作,看此情形她必是要只身犯难,别说场内尚有抬枪十杆,即便是没有,以她目前负伤情形,焉能如此大胆硬来。丝毫不作退路打算?在抬枪的威力之下,她性命休矣。

想到此,郭飞鸿不禁兴起了一片伤感。

这时时机紧促,已不容许他再去计划布置退路,他这时只有先下手劫法扬,一切听天由命了。

人群鸦雀无声,静候着火炮三响,大刀一落。

唐霜青宁死不跪,她正正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山风飘起了她披散的头发……

郭飞鸿足下一点,一声叱道:“刀下留人!”

可是在他腾身而起之前,盛冰已由一堵山石之上飘身而下,她口中同时发出了一声长啸。

这女人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好大胆子,瘦削的身躯向下一落,厉呼道:“唐霜青我来救你!”

呼声中,右手长剑向外一挥,已斜劈在刽子手右肩头上,那名刽子手一声惨叫,整个右肩全被劈了下来,身子一歪,倒在血泊之中!

盛冰身子一转,面如金纸,尖叱道:“快跟我走!”

唐霜青一见是她,不由吓呆了。她惊慌地站起来,道:“姐姐……你……”

双刀米文和以及三名捕快,已自左右斜扑而上,口中大吼道:“大胆的女贼,你又来了!”

他口中如此喝叱着,手中双刀,已向着唐霜青颈上落到,其他三人联合迎上了盛冰,使得盛冰一时脱身不得。

他们这一手确实厉害,偏偏唐霜青一见盛冰到来,已知道她又是存心来救自己,虽然十分感激,可是她求死之心早定,米文和刀到,她非但不躲,竟然以身迎去,她要赶快的死了,以绝盛冰救援之念,及早逃去!

但就在米文和刀方递出,将落未落之际,空中一声叱道:“去!”

陡然间,一股绝大的风力迎面而至,米文和尚未辨别出来人方位,便觉得面门上一阵发麻,身子咕噜一声倒了下去,顿时了账!

唐霜青自问必死,不意又出奇兵,惊吓之下一打量来人,乃是一个魁梧英俊的青衣少年,匆忙中她冷冷一笑道:“你是谁?何必多管我的闲事!”

来人身子向前一扑,已到了她身边,道:“霜青,是我,郭飞鸿!”

唐霜青眼睛一亮,这才认出了来人是谁,她只觉得内心一阵颤抖,羞、喜、狂、悲……娇躯一晃,顿时昏倒尘埃。

郭飞鸿左手一抄,已把她抱在了怀中,口中急声道:“盛姑娘,退!”盛冰宝剑一转,又为她剁倒了一个,瘦躯一跃,窜身而起,向着一面石坡上掠去!

郭飞鸿大吃了一惊,高叱道:“小心!”

“小心”二字方一出口,只听“轰!轰!”两声,盛冰在空中的身子一阵颤动,直直地落了下来!

郭飞鸿惊呼了一声,己腾身过去,口中道:“姑娘快随我走!”伸手就去扶她起来。

盛冰猛地由地上一窜而起,只见她满面鲜血,形同鬼魈一般,怪声笑道:“我自己会走!”

飞鸿这时右掌平吐,凌厉的掌力,把左右同时来犯的两名捕快双双击了出去,他身子起似一缕青烟,已拔到了山坡之上。

两名抬枪手正在点着火绳子,火花噗噗响着,郭飞鸿一声断喝,右掌竖着向外一送,但听得“咔喳”一声大响,两名枪手连人带枪,俱都飞起了半天,摔下坡去!

人声鼎沸之中,一排弓箭手飞扑而上,弩矢如雨,郭飞鸿夹着唐霜青身轻如燕,足可确保无虑,可是他担心的是身后的盛冰。

眼看着盛冰迎着飞来的箭矢,怕不要被射成了蜂巢一般,郭飞鸿正要奋死折回来救她,这当儿,陡地一蓬碎石自黄土丘上飞到,不偏不倚,正迎着了射来的怒箭,一阵乱响,射来的箭,全数都散落在地。

盛冰注目一看,土坡上“刷”地掠起了一条人影!起落之间,已到了她的身前,现出一个头戴草帽身着黑衣的少女来。

盛冰一眼认出了来人正是方才在闹市上,手夺自己马鞭的那个少女,她不由呆了一下道:“你……你是铁娥!”

来人一声冷笑道,“是又如何?”

说时又有一排弩箭射了过来,铁娥一声娇叱,十指疾出,发出了一把金钱,一阵叮当声中,来箭又全数落堕下来!

盛冰身子奋力一窜已拔上了土坡,手中剑又砍倒了两名官兵,但见火光一现,又是“轰”地一声,盛冰身子晃了晃,倒翻了下来。

冷剑铁娥一抬手,接住了盛冰落下的身子,但见盛冰全身上下几乎都成了马蜂窝一样,整个都彼鲜血染红了。

铁娥身形倏地纵起,只听得又是一声枪响,可是铁娥似早有了准备,她身子方一沾地,猛然就地一滚,哗啦一阵铁砂子响声,竟是打了个空。

这时郭飞鸿左手夹着唐霜青,有如神兵天降,已然落在了官兵阵内,随着他掌力到处,大部官兵有如西瓜似地被抛了起来!

一名抬枪手才要点起火绳,已为飞鸿赶上来,这名官兵来不及放枪,抡枪就打,郭飞鸿右手平空一切,使了一手“凌空裂帛”的绝功,“咔喳”一声,白木黄铜的枪身竟被劈成了两段。

郭飞鸿毫不迟疑,快如星丸跳掷般地起落着,他所扑击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抬枪设伏之处,一些官兵被打了个七零八落,混乱之中,已杀出了一条血路。

黄土坡前,拴着十数匹军马,郭飞鸿猛扑而上,飞身跨上一匹,拨马头正要去找寻盛冰,却见一个白影子自空而降,不偏不倚地,正飘落在另一匹马马鞍之上。

飞鸿定睛一看诧异道:“铁娥……”

铁娥扬起了那张清水脸,望了望他,十分凄苦地道:“她死了。”

说罢低下头,凝视着怀抱中的盛冰,郭飞鸿这一惊,真像是全身都凝固了,定了定神,才道:“快走!”

两匹马载着四个人泼刺刺地冲出去,迎着当头的烈日,飞快地疾驰着,归途中,他们来不及说话,只是拼命地策马。足足驰了有一盏茶时间,眼前来到了一片松树林子,郭飞鸿在林前勒住了马,飘身而下!

他把唐霜青平放在草地上,抽出了那口“残月剑”,只一撩,“呛”一声,已把唐霜青手上锁链斩断,然后又陆续斩开她足上的链子,取下了枷锁,唐霜青只是皱着眉,还没有清醒过来。

郭飞鸿回过身,注目着铁娥,喟然叹道:“姑娘……谢谢你。唉!盛姑娘死得好惨!”

铁娥自马上飘落地面,沉默了一下,把盛冰的尸体平放下来,抬头道:“她是谁?”

说着手指了盛冰一下,飞鸿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只知她姓盛名冰,和这位唐姑娘乃是患难之交!”

铁娥抬起一只皓腕,在眼角抹了一下,她向来是不轻易流泪的,今天竟然哭了!

飞鸿一惊道:“你怎么了?”

铁娥摇了摇头,半天才道:“人生能交到如此义烈的朋友,真正是难得。”

言罢她解下了一领披风,盖在了盛冰身上,然后站起来道:“我走了!”

飞鸿呆了一呆道:“你……”

铁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发了一会儿呆,接着她目光转向唐霜青,道:“你好好照顾她,代我问一声好就是了!”

飞鸿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是讨厌我!”

铁娥痴痴地看着他,苦笑道:“随你怎么想吧,再见!”

随即转身欲待上马,忽又转过身来道:“这位盛姐姐临终之时,要我转告唐霜青,不要忘记为她报仇!”

飞鸿漠漠地道:“报什么仇?”

铁娥摇了摇头:“她没有说。”

她那张雪白的脸,迎着目光,泛出了一些情意,剪水双瞳依恋地在飞鸿身上转了转,终于由牙缝里绷出了两个字:“再见!”

倏地飞身纵上了马,郭飞鸿上前一步道:“且慢!”

铁娥背着身子轻叹了一声道:“你还有事么?”

飞鸿思之再三,恨声道:“小娥……你是决定离开我了,可是?”

铁娥点了点头,飞鸿冷笑道:“当初我送你的那口剑,你竟转赠给了别人,可见你……”

铁娥忽然回过身来,秀肩一挑道:“我怎么样?”

飞鸿此刻既感伤于盛冰的去世,又痛心于铁娥的无情,一时不禁气往上冲,蓦地朗声道:“好,铁姑娘,你既如此,我郭飞鸿也不是无耻之辈,非缠着你不可,很好!”

说到这里,面色已是一片铁青,铁娥不禁呆了一呆,只见她银牙紧咬,玉手指着飞鸿簌簌颤抖道:“你……我一辈子也不要看见你!”

猛地掉过了马头,如飞而去。

郭飞鸿伫立如木,一直目视着铁娥人马消失。

这一霎时,他感到血液怒胀,几乎整个身子都要炸开了,眼前的空气,更令他感到窒息!

“铁娥——”他忍不住怒吼了一声:“你这无情无义的人!”

只见他双掌一分,充沛的掌力,把一棵巨松拦腰劈为两段,一时枝飞叶扬,可是如此并不能发泄他内心的悲恨,慢慢地,他感到了更深的悲哀!

渐渐地,他垂下了头,把身子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意识到一种冷漠——遭人遗弃的感觉!

“喔!”一声柔弱的出息,发自身侧。

飞鸿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是救人来的,却把救来昏迷未醒的人置于一边,几乎忘记了是怎么回事!

却见唐霜青在草地上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她忽然坐了起来道:“咦?”

飞鸿走过去,漠漠地道:“姑娘,你得救了!”

唐霜青目光接触到他,止不住粉面通红,垂下了头道:“是你救了我?”

飞鸿轻叹了一声道:“姑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如此,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唐霜青身子一侧,趴在了一棵松树上,竟自呜呜地哭了起来,飞鸿心中难受,却也无法劝她什么!

唐霜青哭了一会儿,才抽泣着道:“郭兄!你何必要救我,让我死了多好!我真没有脸见你,我是一个贼!”

“你不是贼!”飞鸿冷冷地道:“过去你所作所为,那并不能怪你,你是为人所迫。”

唐霜青泪眼望着他,呐呐道:“你不怪我?”

飞鸿摇摇头,唐霜青面上立时弥放出一片柔情,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以来,她梦想着见一见他,和他说些什么,这个愿望今天竟达到了,那该是多么令人振奋欣悦的一件事?

可是,人真是奇怪……这一霎间,她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忽然:她吃了一惊道:“那……是什么?”

飞鸿不由心头一寒,苦笑道:“姑娘,那是盛姑娘的尸体,正等着你来处置呢!”

唐霜青脚下一软,一交跌倒在地,一时面色惨变,泪下如雨,她猛地翻身跃起,扑过去道:“盛冰……盛冰……”

郭飞鸿默默地道:“姑娘还是不要看的好,她……”

可是唐霜青哪里肯听,早已把覆在盛冰身上的披风揭开来,当她目睹到盛冰那种惨相,忍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紧紧抱着盛冰的尸身,用力地摇着:“姐姐!姐姐!你死得好惨,我可怜的姐姐……”

蓦地她跳起身来,瞪目道:“我要去为她报仇,把那些人都杀了!”

飞鸿伸手拦住她道:“不必了,姑娘,我已经为她报过仇了!”

唐霜青望了他一下,由不住又整个地倒在他身上痛哭了起来。郭飞鸿木然立着,一时不知所措。唐霜青哭得那么伤心,这长久日子以来,她受的委屈实在太多了,新愁旧恨一齐翻出来,只哭了个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飞鸿只是直直地立着,他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却不知如何出口,并且他也想到,这种淤积在内心的哀伤,不如让她一次发泄出来的好。

唐霜青一直哭了很久,才止住了悲声,她慢慢脱开了飞鸿怀抱,红着脸道:“对不起……看,把你衣裳都弄湿了!”

飞鸿苦笑道:“如果这样能使你心情好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姑娘,来,我帮着你,快把盛姑娘埋了吧!”

唐霜青点了点头,禁不住又落下泪来,道:“她死得太惨了,是我害了她……”

飞鸿叹道:“姑娘也不要自责太甚,生死有命,盛姑娘为知己者死,她不会有什么怨尤的,有如此义节的朋友实在也足堪自慰了!”

唐霜青落泪道:“可怜她还是一个小姐出身,她的命太苦了!”

郭飞鸿忽然想起铁娥所说之言,就转告唐霜青道:“这位盛姑娘临终时,有话转告你,要你代她报仇,姑娘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我不会使她失望的!”

飞鸿见这片松树林子占地极大,一面是巍巍青山。另一面则是平广的稻田,他就提议道:“我去找一些木材,作个棺材,就把她安葬在此吧!”

唐霜青伤心地道:“这应该是我的事,怎能劳动你!”

飞鸿也不理她,径自向树林中行去。在林子里找了一棵古松,就用剑把它砍倒下来,他内功玄奥,已入化境,那口“残月剑”更是铁先生随身不离的宝刃,削铁如泥,更遑论普通的树木了!

因此郭飞鸿运剑削木就像切豆腐一般地省事,他一面削着木头,内心却想着眼前的事,忖道:“此间事完后,我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想到了唐霜青的娇柔,再反过来想一想铁娥的冷漠刚强,内心更有说不出的感慨!

这件事他真没有想到最后会落得如此结果,看来铁娥的感情是没有希望挽回了,以目前情形看,自己也只有辜负恩师那番盛情,运慧剑斩却情丝了。

一想到铁娥,他内心真是其乱如麻,自己作事一向是提得起放得下,可是对这个姑娘却是大大的不然,对于如此一个和自己在感情上有过深切相关的少女,怎能说一声“算了”就可了事?

郭飞鸿脑子里反复想着,心中有说不出的痛苦,可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不知何时,唐霜青已站在他身后,她静静地伫立着,用那双哭肿了的瞳子,注视着他,面上现出一片痴迷。他忽然转过身来,二人目光不自禁地对在了一块儿,他赶忙把目光转在了一边,含笑道:“姑娘看这口棺木,尚合用么?”

唐霜青在他身前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轻叹道:“郭兄非但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对这位盛姐姐来说,亦是恩重如山!”

飞鸿摇头道:“不要这么说,我们身为武林道上人,是应该如此的,唐姑娘,你不要气馁,人生都有些不如意的事,过去的就算了,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地活下去!”

唐霜青咬着唇,点点头道:“谢谢你……”

飞鸿苦笑了笑,道:“人生最幸福的是自由自在,不要使自己牵挂上些什么,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更不要去梦想……”

他纯粹的是因自己的遭遇有感而发,可是唐霜青听在耳中,却不由得玉面一红,慢慢垂下头来!

郭飞鸿闷闷不响地,继续用小刀削着棺木,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道:“行了,我们把盛姑娘装殓进去吧!”

二人走出树林,这时盛冰遗体,已经过唐霜青整理,身上的血迹,也都洗净,唐霜青还把自己的外衣,为盛冰穿上,只是那张原来清白的脸,已为铁砂子弹打成了千孔百洞,皮开肉裂,却是再怎么也好看不了,唐霜青用一块布缠在盛冰面上,二人轻轻把她抬放到棺材里,大小倒也合适,虽然式样过于简陋,可是如此情况下,已是很难得了。

二人又忙了半个多时辰,才把棺木下了土,唐霜青还在她坟前做了一块碑,一切就绪之后,已是午后时分。

唐霜青在坟头又痛哭了一番,经郭飞鸿再三的劝说,才止住了悲伤,她揉着眼睛,兀自坐在一边发着呆。

飞鸿尚记得当年在苏州“宝华班”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那是何等的绝代姿容,和此刻的蓬头泪面,消瘦憔悴,该是多么强烈的一个对比,其差别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望着她清瘦的面颊,郭飞鸿内心却又浮起了一丝黯然,眼前自己对于她,似乎只能到此为止,再下去就超出了范围,而有失自己救人的侠义本色。

本来,在失去了铁娥之后,唐霜青正好填补这个感情的缺憾,可是飞鸿却不是这么想。他不能对两个女人,都发生感情,无论如何,今生今世,自己只能守定一个,而不应再对任何其他异性有所牵连。

郭飞鸿如此一想,已有作别之意,唐霜青见他锁眉不语,遂道:“郭兄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

飞鸿惨笑道:“方才姑娘一直在伤心之中,我尚有几句话没有问姑娘,姑娘是如何与铁娥认识的?”

唐霜青怔了一下,奇道:“郭兄问这个干什么?铁娥她来了?”

飞鸿伤感地一笑道:“来了,可是又走了,她永远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唐霜青呆了一呆道:“怎么我没有看见呢?”

飞鸿于是把铁娥抢救盛冰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出她与自己的感情纠纷。唐霜青又多了一层感愧道:“原来是这样,这位姐姐她个性一向是如此,可是为人却是侠肝义胆,令人敬佩!”

她说话时,见飞鸿面有异色,不由怔了一下,接道:“郭兄,你认识她很久了?”

飞鸿点了点头道:“有好几年了!”

唐霜青想了想,面色苍白道:“奇怪!”

飞鸿道:“姑娘有何奇怪?”

唐霜青秀眉微颦道,“此事怎么她没有与我提起过,原来你们也是认识的。”

飞鸿遂不隐瞒地道:“家师铁先生,乃是她的父亲,只是他们父女之间,存有很深的芥蒂!”

唐霜青忽然站起身,走到一边,背对着飞鸿道:“这件事我现在都明白了!”

说着她又转过身来,苦笑道:“我真傻……”

飞鸿不由得俊脸一红,呐呐道:“姑娘不要多想……”

店霜青脸上带出了一种歉然的笑容道:“郭大哥,我应该恭喜你,我……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的!”

飞鸿一声朗笑道:“我不明白姑娘言中之意!”

唐霜青苦笑道:“郭兄你不必再……唉,其实我那铁姐姐早已说过了!”

“她说过了?”飞鸿吃了一惊:“她说些什么?”

唐霜青低头寻思了一会,昔日在梅岭,与铁娥相晤时的一幕,历历在目,铁娥是如何热情地帮助自己,救了自己一命,随后自己在木屋里寄住疗伤,她曾对自己说过,她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当自己提到郭飞鸿时,她是如何的吃惊,如何的感伤,随后,她又把那口剑,转赠给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当时自己是如何的费解,可是此刻两相一对照思索,真如同镜子似的明白,原来眼前的郭飞鸿——也就是自己心目中的情人,早已和铁娥建有关系,这是不会错的。

唐霜青只觉得全身一阵发软,眼前阵阵发黑,可是她仍然努力地支持住,她不能让郭飞鸿看出自己内心的感情来。

当时她反倒作出了一个微笑,道:“我那铁姐姐曾对我说过,郭兄你是她生平的一个挚友……”

飞鸿哑然失笑道:“姑娘何必拿我开玩笑!”

唐霜青几乎要淌下泪来,她微弱地说:“这是真的!”

飞鸿忽然解下了背后一口剑,道:“这是姑娘的剑,我忘了还给你了!”

唐霜青接过剑来望了一眼,却又递过来道:“郭兄,请你收回去吧!”

飞鸿一怔道:“这……这是为何?”

唐霜青拾起了石上的包袱,系于背后,然后向着飞鸿盈盈下拜,道:“郭兄是我救命恩人,请受我一拜!”

飞鸿忙自闪开道:“姑娘这是为何……还有这口剑,你怎么不收?”

唐霜青垂下头道:“你不必再隐瞒了,此剑乃是郭兄你赠于铁姐姐的东西,我如今既已知道,焉能再要……郭兄请代我再还于铁姐姐吧!”

飞鸿不由面色一红,他真不知道,这段昔日的隐情,唐霜青是如何得悉的,一时捧剑在手,进退维谷,好不尴尬。

唐霜青望着他惨笑道:“我……我应该早就明白的……郭兄……再见!”

猛地转过了身子,飞快地向林中掠去!

郭飞鸿赶上几步道:“姑娘,你回来!”

唐霜青头也不回地道:“郭兄,来日再见,我尚有事,要代盛姐姐往京城一行,就此分手吧!”

飞鸿还想赶上去解释一番,可是转念一想,似乎是无此必要,事情本来也是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想至此,他也就不再勉强,把那口原本属于自己的宝剑在腰间系好,阵阵的风,由松林子里吹过来,松树摇晃着发出一片松涛之声。

此时此刻,他反倒觉得一种宁静,从今而后,自己或可称作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不再为这些儿女之情所困扰。

不过,真正要作到这一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步出松林,太阳垂挂西天,已是黄昏前后。

郭飞鸿拍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正要离开,无意间目光一扫,却发现正前方一棵老松树下,坐着一个人,这人是背向着自己这边,他身侧放着一个葫芦,面前一张纸上,散放着几样下酒的小菜。

此时此地,这人面对红日,举酒邀天,倒是尔雅风流得很。

飞鸿不由心中一动,暗想方才来时,并未曾见过有此一人,就是方才和唐霜青出来抬动盛冰尸身时,也未曾看见此人,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呢?

如此想来,郭飞鸿内心起了一些纳闷,遂见此人又斟了一杯酒,对空自语道:“好,这一手作得真妙,真漂亮,人不知鬼不觉。来,干。”

一仰脖子,咕噜一声,已把杯中酒干下,用力地咂了两下嘴道:“好!好酒,好酒,好酒,哈哈……”

飞鸿想,江湖上狂人豪客多得是,自己见怪不怪也就是了,想着也就不去理他,转身就走。

谁知他足下方迈出了一步,却听得那人呵呵一笑道:“何急急乎去?来,小兄弟,陪我喝一杯如何?”

这人说话时,仍然是背向着这边,飞鸿倏地转过身去,冷冷一笑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以如此相戏?岂非……”

话出一半,那人已转过身来笑道:“我们方才已见过了,怎说是素昧平生?”

飞鸿暗吃一惊,这才发现,原来这人乃是方才在茶棚内所见的那个老酸儒,只是这时,他加上了一顶紫缎的帽子,乍然看过去不易认出罢了!

老人望着飞鸿微愕的面色,含笑道:“小兄弟,我们方才不是见过面了?叫你一声小老弟还不算托大是吧……老夫今年八十六了。”

飞鸿微窘抱了抱拳道:“老先生因何见召?有何差遣?”

老人目光眯成了一线,落日余晖映着他那瘦削的脸,呈现一片赤红,他那白而长的眉毛,一根根都像刺猬似地,闪闪发光,方才在茶棚里,此老一副疯癫模样,郭飞鸿并未十分注意他,此时一看,内心不由大动了一下。

老人听了他的话,摇头笑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你我就算交一个忘年之交的朋友亦无不可,来来,我这一只烧鸡还没动过!”

飞鸿心中对此人生出好奇,也就改了面容,当时含笑走上去道:“老先生既如此慷慨,在下也不便推却,打扰了。”

老人似乎甚为高兴地让开了身子,口中笑道:“坐……坐!”

说完由一旁的竹篮内,取出了一副杯筷,又亲自为他斟上了一杯酒,他接过酒杯,却见老人一双细长的眸子,直直地逼视着自己,忽然一笑道:“我是在想,你年纪不大,何以会有如此高深的功力?”

飞鸿一怔道:“这……老先生你说什么?”

老人睁开了眸子,冷冷地道:“法场内捕役众多,又有那么多抬枪,小兄弟你进进出出,就好像行走平地一般,这本事可真是不简单呀!”

一扬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震山岳,刺耳已极,飞鸿倒没有料到如此一个瘦弱的老人,竟然会发出这么充沛有力的笑声,只此一斑,已可以看出此老的不凡了。

他骤然听对方道出方才经过,不由心中大惊,当时面色一沉,推杯而起道:“老先生你是什么人,怎知在下所为,请说个明白。”

老人伸出一只白瘦的细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坐下来说话,放心小老弟,我不是官府里的人,我们是无冤无仇!”

飞鸿忽然觉出一股绝大的内力,随着老人手指传过来,顿时整个身躯,止不住震动了一下,赶忙提聚真力把身子定住,等到老人放开了手,他才含笑又坐了下来。

老人那张从容的笑脸,微微现出了几分惊异,飞鸿由老人动作中,已然知道对方是一个何等样人,当时抱拳笑道:“老先生好精纯的内力,在下险些出丑,尚未请教老先生大名如何称呼?”

瘦老人摇头笑道:“不对,不对,应该我先问你,小兄弟,你的大名是……”

飞鸿心中不悦,却也照实道:“在下姓郭,表字飞鸿,老先生一路相随,不知有何见教?”

老人把一双长袖慢条斯理地折起来,目光锐利地望着飞鸿道:“可能是好奇吧,小兄弟,你师承何人?此去欲往何方?也能见告否?”

飞鸿一笑道:“你我一面之缘,谈此不嫌交浅言深么?”

瘦老人白眉一剔道:“交情本是由浅而深!”

说时,眼角之下,现出了两道怒纹,飞鸿不禁有气,却笑道:“老先生你不答我的话,却一直问我,这是什么道理,话不投机,就此告别,再见!”

旋即站起身来,向着老人一揖而退,瘦老双目一翻,冷笑道:“慢着!”

飞鸿嘿嘿笑道:“老先生姓名都不肯赐告,这个闷酒还喝它作甚?”

瘦老哼了一声道:“老夫姓名倒有,只是已久不示人,小兄弟,你真要知道?”

飞鸿点头道:“自是真的,不过你如果不说,我也并不勉强!”

这老头儿咳了一声,点头道:“好!我告诉你,我姓花,叫花明,我在老弟你这个年岁之时,人们送了我一个外号,叫做‘病书生’……”

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瞳子,一直在注视着飞鸿的脸,说到此,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曾听过我这个名字?”

“病书生……花明?”郭飞鸿轻声地念了一遍,陡然打了一个寒战。

“你听过没有?”花明眯起了一双细目。

“没有。”郭飞鸿摇了一下头,道:“对不起,也许你老人家过去是一个名人,可是我不知道。”说着,他慢慢把身子坐了下去。

这叫“病书生”花明的人,面上带出了一丝冷笑,道:“我却以为你会知道的!”

飞鸿欠身道:“实在失礼得很,我……我不知道!”

花明嘿嘿一笑道:“郭兄弟,你胸前那口配剑,可否借与老夫一观?”

郭飞鸿陡吃一惊,暗奇对方好眼力,自己这口剑是系在外衣之内,隔着一件外衣,他竟能看出来,其观察之力,实足惊人!

当时略为犹豫,遂点头道:“老先生好眼力!”

解开了外衣,把悬在胸前的那口“残月”剑双手奉上道:“请老先生一观!”

病书生花明接剑在手,两道白眉扬了一扬,一笑道:“果然不错。”

说着,右手压剑,已把这口短剑抽了出来。略一注目,又还剑鞘内,然后递还飞鸿道:“残月古剑,老夫闻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睹物思人,却使老夫想起了一个故人!”

飞鸿神色一变,忙自定心,花明已含笑问道:“铁云是老弟你什么人?”

飞鸿心中暗惊,表面却作出一副泰然神情道:“乃是家师!”

病书生花明呵呵一笑道:“失敬了!”

郭飞鸿由龟山“云海老人”处,早已悉知师父铁先生与花明、石秀郎这两个老怪之间的一番经过,所以仍照实吐出,乃是别有用心!

果然那花明一声狂笑之后,一双眸子直直地逼视着飞鸿,良久才道:“这么说起来,我们不是外人,老夫倒要特别照顾你了!”

飞鸿听对方语气不善,可是却没有想到,花明生性最是多疑,他此行目的,主要就是要找寻那卦上所显示对己不利的少年,郭飞鸿如果不是铁云的弟子,已是难保不被他疑心,现在既知他是铁云的弟子,自是疑心更盛,更不会放他过去了!

病书生花明的话声一落,霍地一掌向着飞鸿肩上拍来,郭飞鸿对于此老早存戒心,这时见他虽是随便的一拍,却也不敢大意。

花明掌式落下,看似拍击,其实是抓,只见他五指弯曲,像是五支钢钩一般,直向郭飞鸿肩上抓了下来,出手之快,真有如电光石火,一闪即至!

郭飞鸿大惊之下,右足向下一屈,左掌向上一托,用“白猿观掌”的手法反向花明五指上扣去!

花明口中“喔”了一声,身形一旋,如同一只大鸟似的,飘出了丈许之外!

这怪老头一声尖笑道:“好招式,我找的就是你!”

飞鸿又惊又怒,怔道:“找我干什么?”

病书生花明身躯再次一转,车轮似地又到了飞鸿身前,接着瘦长的身子向下一矮,猛然间,他整个的身子,好像短了一截。

郭飞鸿既知此老是当今世上,最棘手的两个老怪之一,对于他自是不敢大意,这时见状,足下倒踩古井步,一连退后了五六步,冷笑道:“老先生,你我无冤无仇,何故欺人太甚?”

花明身子陡地一长,蛇也似地又窜到近前,怪声笑道:“你装得好像!”

就见他双手向外一探,如猫扑鼠一般,向飞鸿两肩上搭来。

郭飞鸿这一次不再退缩,他要试一试这老头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双臂一振,以“力举双鼎”式,向上一迎,四只手陡地接实。

只听花明一声怪叫,身子大摇了一下,另一面的郭飞鸿,整个身子,有如是断线的风筝一般,蓦地被震得腾空而起,足足三四丈高下。

他身子就空一折,不偏不倚地正落在了一棵大松树尖梢之上,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内齐翻,双目发花,全身的血液都好似要破身而出。

这一惊,郭飞鸿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尽管如此,一个侠士的风度,却是要保持住的,他施展出师传的“大返波定力神功”,强自把散乱的真气,归纳于丹田之内,身子立在树梢上,一任树枝起伏摇动,本身却是稳如泰山!

这两手功夫,使得那位狂傲一生的老怪物怔住了,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放过郭飞鸿,就见他仰天一声狂笑道:“小伙子,真有你的!能够在我老人家‘翻海掌力’下幸免的,当世还不多见。小朋友,你原形毕露了!”

郭飞鸿怒目看着他,一语不发,事实上,他此刻五内如焚,只一开口,真气难免失散,那时可就保不住要吐出一口鲜血,而大伤真元了。

病书生花明话声一落,右掌向外一推,就听得一声爆响,枝飞叶扬中,飞鸿所落身的那一棵大松树,竟为花明凌空的掌力,拦腰劈为两段,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塌了下来。

郭飞鸿在树身倒下的一霎那,燕子似地窜空而起,然后飘飘如深秋黄叶一般地又落回地面。

这时,他才开口冷冷地道:“领教了!”

病书生花明足下陡然向前快踏了两步!

郭飞鸿赶忙退后了两步。

花明又踏前三步,郭飞鸿这回却只后退了一步。

花明一声狂笑道:“错了,错了,要是‘燕门步法’,你就该后退两步,岂有只退一步之理?”

飞鸿深有自知之明,由方才两度交手的经验里,他知道自己要同花明正式动手,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对付这样的厉害大敌,必须智勇虚实兼用才行。

当下,他朗笑了一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说自己见闻浅薄,反说我错,我看你才是错了!”

花明一怒,道:“当今世上,焉有老夫不识的武功?你倒说说看!”

飞鸿不动声色道:“我所踏的乃是‘黄家八旗步’法,你却说是‘燕门步法’岂非是大错了?”

花明又是一怔,冷笑道:“胡说八道!武林之中,上乘步法乃是‘苏’、‘燕’、‘秦’、‘李’,几曾又来了什么‘黄家八旗步’法,简直是一派胡言!”

飞鸿冷漠地道:“我倒要请教了,何谓苏燕秦李?”

花明怒声道:“苏是苏子兰,燕是燕超,秦是秦怀玉,李是李广,怎么,你可曾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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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海天一线

郭飞鸿抱拳道:“高明!”

花明满面不屑地道:“苏步是九上九出,燕步是二二三三,秦步是花步两跺,李步是一虚三实,你这黄家八旗步,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郭飞鸿“哧”的一笑道:“所以你是见闻尚浅了!”

病书生花明冷笑道:“你如信口胡诌,老夫要扎穿你的心!”

郭飞鸿冷笑道:“知为知,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既有‘病书生’之雅号,却没有读书人虚心下问之风度,令人好笑、齿冷。”

花明一声狂笑道:“黄毛小子,也敢教训起人来了!好,你且说来!”

说罢,向前又踏了一步,郭飞鸿却后退了半步,接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花明眉尖一挑,心忖道:“这又算是什么玩艺儿?”

他哪里知道,这是郭飞鸿胡乱想出的玩艺儿,根本不成为步法家数,其旨在以虚欺敌,可笑花明,身负偌天的奇能,一时反倒被蒙住了。

郭飞鸿这种怪步,使得他越发地戒惧起来,一时不敢冒闯,像他这一类的奇人,是绝对不作没有把握的事的。

当时他嘿嘿冷笑着,眼角放出了凌厉的神光,道:“这也是黄家八旗步法?见鬼!”

郭飞鸿哈哈笑道:“黄家八旗步,乃是一实二虚三点六坐,大不同于你所说的苏燕秦李!”

花明箭眉闪闪道:“什么是一实二虚三点六坐?怎么个虚?又怎么个坐?”

郭飞鸿又哈哈一笑,花明怒声道:“笑什么?”

郭飞鸿道:“我差一点上了你的当?”

“上我的当?”花明更是糊涂了。

郭飞鸿点头道:“可不是,我要是说出了这一实二虚三点六坐,你岂不是学会了?我平白无故传给你一手天下奇绝工夫,而你却连一声谢也没有,甚至还不领情,我岂不是成了寿头了?”

花明低头想了想,面色灰白地道:“如此我不问你就是!”

郭飞鸿一笑道:“我也是说到此为止!”

花明一双细目上上下下打量了飞鸿一刻,实在气不过道:“你这黄家八旗步法一定要说出来!”

郭飞鸿笑道:“为什么?”

“因为……”花明身子抖了一下道:“任何人不能欺骗我,你也不能例外,据我所知,天下根本就没有这么一种步法,你休想骗我!”

郭飞鸿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

花明狂笑道:“我当然不信,你是一个坏透了的小子,你骗不了我!”

郭飞鸿心中一动,暗忖,糟了,这老鬼怎地又聪明起来了,看来我必须要另施点花样了。

兵法有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用之于二人打斗则该为,“斗智为上,斗力为下”。

郭飞鸿此刻面临着生平未见的大敌,若论实力来说,双方相差甚大,郭飞鸿决不是对方对手,可是他忆及龟山云海老人之言,对这位当世的双魔之一,只能智勇兼取,不可凭一时匹夫之勇力敌。

他诌出这一套“黄家八旗步”,果然使得花明困惑不已,可是如果始终一成不变,亦难收镇慑之效,所以郭飞鸿不得不再另想花样!

病书生花明见郭飞鸿低头不语,益发认为他是情虚有诈,冷笑道:“小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郭飞鸿哼了一声道:“我已说过,信不信由你!”

说罢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正眼也不看花明一眼,花明一声狂笑道:“好!我就见识一下你的黄家八旗步。哼!”

双足一点,挺身而上,这老魔两只留有长指甲的瘦手左右一分,直往郭飞鸿一双肋骨上插来。

他身形一倾,飞鸿立时觉出力道像是一堵墙似的,全面向自己身上压来。

和如此一位武林异人对敌,必须要全心全意十分小心,任何的一点失误,都可能制命。

郭飞鸿早知他要出手,这时身形一闪,无意中使出了师傅的‘小六乘挪移步法’,只一闪,已至八尺以外。

花明陡然一怔,狂笑道:“小伙子,你露了马脚了吧,这明明是小六乘步法,你却来骗我是什么黄家……”

“黄家八旗步法!”郭飞鸿一笑道:“一点都不错!”

他说时按照“一实二虚三点六坐”胡乱地转了一通,正当他要表演那“坐”字诀时,身形一转,却发现病书生花明已立于身后。

这老迈病书生花明面上此时带出了一种鄙夷的微笑,他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哑声道:“看掌!”

掌心向下一沉,指尖作劳燕分飞之势,一出手便贴向郭飞鸿的背后,霍地向外一抖,郭飞鸿正在表演得得意之时,怎会想到有此一着?

这时候他是除了挨打一途之外,别无良策了。

不过郭飞鸿已由对方先到掌上,体会出这一掌并无太大的功力,自己还挨得起。

无可奈何之下,他双足一弹,紧跟着背上着了一掌,整个身子飞出了丈许远,“噗”一声跌倒在地,虽是挨了打,他还是忘不了玩个花头。

只见他身子一旋,面不改色地飘立一边,哈哈一笑道:“老头儿,你这算是哪一手呀?”

花明见对方形同无事人儿一般,心中也不禁动了一动,固然是这一掌他意在试探虚实,并未用上十足内力,可是凭自己所浸淫的数十年掌力,哪怕是一成,也能有“开碑碎石”之功,而对方这个小伙子,竟能无动于衷,这已是不大容易了。

这一霎时,病书生花明不再多疑。他已认定了对方必定是卦相中所示不利于自己的那个年轻人。

有了这个认定,花明不再留情了。

这老头儿仰天一声哑笑道:“小朋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逃开老夫手下!”

郭飞鸿心头一惊,他知道:“智取”已成过去,眼前将是“力斗”开始的时候,当下略一定神,把内力贯注下体,使得自己下盘稳若泰山。

然后他向后退了几步,使背部靠依在一株松树之上,嘻嘻一笑道:“花老头,我劝你动手前要三思而行,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花明目shè精芒,一步步向前逼进。

忽然,他在郭飞鸿身前五尺处站定了身子,猛然双掌一扬,只听得“咔嚓”一声大响,郭飞鸿背后那株大树拦腰倒下,大树帽子倒下来的声势,有如天崩地裂,声震山川。

郭飞鸿在这种情形之下,自是不能保持静默,他只有窜身而起。

就在他身子甫一落下的当儿,病书生花明已如凌空的鹞子一般,一下贴近了他身边,郭飞鸿左肩向下一坍,右手用“穿心掌”向外一抖,叱声:“打!”

病书生花明伫立的身子,不进不退,右手骤出,实实地接了他一掌。

这是双方倾集实力的一次交锋,郭飞鸿只觉得掌心一热,由于他下盘内力充沛,身子不过是摇了摇,可是五内在这霎时之间,受了极大的震动,只觉喉头一甜,心血一阵上翻。

郭飞鸿暗中道了声不好,这口血要是吐出来,败像立现,往后就不堪设想了,他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有如此真纯的功力。

他面色一变,强吸一口气,不吐反吞,“咕噜”一声,把欲吐出口的一口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在残枝败叶飞扬中,他那傲岸的身子,兀自保持住原来的姿态,足下更是不移分毫。

病书生花明面色黯然了。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谜”,他真不敢相信,天下能有如此一个年轻人,居然能实实在在地接下了自己一掌,他——郭飞鸿,身不摇,足不移,简直如同无事人儿一般,至于对方内心的感受如何,他就无从体会了。

就表面而论,花明气焰立挫,那只右手,也感到了阵阵酸麻,他心底呐呐地自语道:

“好家伙!好个厉害的小子……”

说着,他身子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些。

郭飞鸿在短暂的时间里,得到了休息,显然他已受了些内伤。可是,他眼前却不能表现在面上,对付这种大敌,是一丝一毫也松弛不得的。

他冷冷一笑道:“老头儿,你看吧,这一个回合,你并没有占着上风,我们何不坐下来谈谈,你与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花明一双明锐的眸子,不住地转着,他也是在用智力去分析对方的一切。

闻言后,这老头儿哈哈笑道:“好的,小朋友,我倒要问问你了,铁云既是你师父,可是以我看,你的武功却在铁云之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飞鸿冷笑道:“这些年来家师功力精进已倍胜于昔,又岂是你所能妄断的!”

病书生花明左右走了两步,摇头道:“不对,他武功绝不如你,也许你不是他的师弟,那么,你师父又是谁?快快老实告诉我!”

“铁云!”郭飞鸿冷然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花明一声凌笑,他在左右走步时,早已窥好了第二次下手的路子。

眼前这个少年,既经他认定是加害他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过去的!

郭飞鸿自知方才一击,自己五内已受了轻伤,此刻再要和对方交手,那是太不智了,所以他借着说话,暗中运气调息,一方面他也在注意着花明的动静,由花明的眼神中,他知道再次的攻击又将要来临了。

病书生花明凌笑声中,右手五指,如同鸟爪似地弯屈了起来,郭飞鸿情急之下,忽然忆起了当日云海老人传给自己的两招绝招。

为了救命,这两招必须要施展得恰到好处,才能使对方知难而退。

他心中有了主意,面上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微微地笑道:“花明,你还要打么?”

话方出口,紫帽儒衣的花明,已自他右面凑了上来,郭飞鸿的右手就在这时缓缓举了起来。

花明发出了一声怪啸,鹰爪也似的右手,伸缩之间,看起来骤然长大了几乎一倍,这种“巨灵金刚掌”,郭飞鸿还是只听传说,而从未曾亲眼见过。

这种掌力惊人的威力,郭飞鸿是久仰了,只要容他把内力吐出来,自己要想再保全这条性命,可就妄想了。

郭飞鸿就在这危机一瞬间,身子一晃,冷叱道:“老头儿你欺人太甚!”

随着叱声一抖手腕,云海老人所传的一手“海天一线”使了出来。

这招式看似无奇,其实乃是云海静悟中,针对花明武功而创设出来的绝世奇学,只见郭飞鸿右手一翻,左手骈指如刃,由右腋下递了出去。

花明面色一变,口中“晤”了一声。

奇怪的是他那么凌厉疾快的势子,竟然会被郭飞鸿这种看似无奇的招式阻止住了,他一声惊呼之后,整个身子霍地退了下来。

郭飞鸿在他骤退的同时,左足向前猛然踏进了一步,左手二指由上而下,正正地划了下来。

病书生花明更吃了一惊,一双大袖霍地一抛,作飞虫状向后再次撤身,可是他的攻守进退,都早在云海老人算中,是以这“海天一线”早已把他退路也封死了。

随着郭飞鸿指力向下一划,花明“眉心”、“心坎”、“咽喉”、“丹田”四处穴道,全都暴露在郭飞鸿的混元指力之下。

花明这一惊,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总算此老一身软硬功夫,已入化境,他竟然能在必死的情况之下,绝处脱身。

他那瘦削的身子,就像是一条绸缎似地,飘然贴地,全身看过去作波浪状,疾移一尺,郭飞鸿如刃的指力,顿时走了个空。

尽管如此,花明那一袭儒士服,已是由胸而下,如同被剪子剪了一般,整整齐齐地开了一道大口子。

这种情形之下,一任病书生花明再厚的脸皮,也不能再装作不知,同时他也是实实在在为对方的绝世武功所败了,灰白的面颊,带出了一种极为难看的笑容,向着郭飞鸿点了点头道:

“小朋友,这一手功夫好厉害,老夫见识了!”

郭飞鸿这时呆立一边,一言不发,他是在想,云海老人传给自己用来对付花明的,只有两招,自己己用了一招,如果对方再不服输,自己可就危险了。

花明之言,顿时触动了他一点灵感,当下冷笑道:“老朋友,见好就收吧。承教,承教!”

说完抱了抱拳,转身徐徐而去!

他每走一步,内心都在担着一分惊险,因为像病书生花明这种奇人,每发一招,哪怕是举手投足间,也足可制人死命。

可是他一步步走出去,直行出十丈以外,并未见病书生花明再猝起发难,至此,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并且知道,一场风波大概是到此为止了。

郭飞鸿站定了脚步,徐徐回转身来,暮色中,病书生花明仍然站立在那坡岗之上,怔怔地望着自己,也许是因为天色太暗的关系,他面色显得一片灰白。

这个不可一世的魔头,如今正陷于极度的痛心惊吓之中,他不明白,甚至无法猜测,对方那奇妙的一招,是如何发出来的……

这时候,他在搜尽枯肠地想想想……

郭飞鸿提了提真气,知道自己已受了内伤,可是自己无论如何,总算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完成了云海老人交嘱自己的初步任务,往后如何下手,只有稍待再说!

他想进一步探查病书生花明的根底,可是他身受内伤,已不容许他冒险行事,反正花明既在此出现,一天半天他是不会走远的。

在沉沉的暮色里,他找到了拴在树上的马,翻身上鞍,顺着驿道一直行了下去。

※※※

“福升客栈”已掌上了灯,郭飞鸿的马,越过了客栈,却在一家叫“元记”的药铺前停了下来。这时,他只觉得全身无力,五内如焚,那强压住的一口血,终于忍不住在这时呛了出来。

一个店伙计吓得丢下了手上的小秤,跑出来道:“客官你怎么啦?受了伤啦!来,进来坐会吧!”

飞鸿吐出了这一口血,倒觉得五内舒服多了,这时他牵着马,摇了摇头道:“不要紧,为我配一份药!”

伙计赶忙回头倒了一杯水,郭飞鸿接过来喝了一口,道:“桃仁五钱、川贝七分……”

伙计高应道:“有!”

郭飞鸿接着念下去:“坎离铁砂,加热醋拌和,以牛皮纸封之,合计斤半!”

店伙计摸了摸头道:“唷……这玩艺儿怕不大好找……行!有!”

“取桃仁、川贝研粉,用黄布包裹,共置纸袋,趁热快快取来!”

伙计领命入柜,三个小伙计,都放下了工作,赶着为飞鸿弄药,一个身着夏布衫的小老头,大概是这“元记”药号的掌柜的,笑嘻嘻步出来道:“这位相公,你进来坐一会吧,是受了内伤吧!”

郭飞鸿略一迟疑,点头道:“也好!”

迈步进入药铺,老先生拉开一扇门,内有一个小暗间,设有一张木榻,原来他这药铺,除了为客配药之外,还代人疗伤看病,内外伤都治。

这时掌柜的点起灯,道:“解开衣服,让我看看你的伤!”

郭飞鸿接过了灯,沉声道:“不用,我自己会,你快取药来吧!”

小老头怔了一下,转身走出,郭飞鸿随即解开了上衣,就灯下一看,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心说:“好厉害的花明,我这条命真是拣回来的了!”

灯光下,他整个的腹肋间,浮现出了一片暗紫颜色,这正是被内炁真力所伤的显明现象,若非是郭飞鸿内功至厚,只此一震之力,已足可碎其内脏有余了,而现在,却是一时岔气所致,只需去了淤集在五内的内炁,就可还好如初了。

店伙计推开门,手中捧着配给郭飞鸿的药袋,龇着牙,连连叫道:“哟!好烫,客官你这药怎么个用法?”

郭飞鸿接过来道:“你退下去!”

然后他把一件外衣撕成了尺许宽的一条长带,把那牛皮纸袋,紧紧地缠在胸腹之间,一股奇热如焚的热流,骤然攻入内腹。

这一霎时,郭飞鸿这位铁打的汉子,也痛得哼出了声,一时间,汗水洗面而下,他挣扎着坐上木床,双膝盘空,牛喘了起来。

这真是痛穿心肺的一刻,整个腹内,仿佛是有十万雄蚁在咬嚼着,那种痛楚,可真不是一个人所能忍受的。

可是过了这一时,痛楚慢慢减轻了,郭飞鸿整个人仿佛被洗了一个澡似的,被汗水湿透,再试着运行一下气机,已是大为通畅。

他睁开了眸子,解开了布条,把牛皮纸封由胸肋间取下,人喘成一团,他全身血脉气道虽已通畅,只是新伤方愈,全身上下却是半丝力气也没有,倒身在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就在这时,药铺前出现了一个紫帽瘦高的老人,他那双细长而闪光的瞳子,打量着门前的那匹马,频频冷笑不已。

店伙计见状惊异地上前招呼道:“老先生要抓药么?”

瘦老人哼了一声,道:“我是找人的!”

用手指了那匹马一下,道:“这匹马的主人可在这里?”

店伙计怔了一下道:“不错,是一位相公,老先生要找他么?”

紫帽老人点头道:“我自己进去……这位相公可是受了伤?”

店伙计点头道:“不错,是受了伤!”

瘦老人面上一喜,遂冷冷笑道:“我是他朋友,请带我进去见他!”

店伙计哪知内情,当时回身一指道:“那位相公,就在里面房中上药呢!”

瘦老人抢进店内,推开了房门,只见郭飞鸿仰面睡着,一灯如豆,老人身形微晃,已至床前。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在郭飞鸿上身转了一转,冷冷一笑,心忖道:“果然他已受了伤,我差一点被他骗了!”

想着一只瘦白的右掌缓缓举起,正要向飞鸿顶门上按去,转念一想,他又收回了手。

他想:“我病书生花明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岂可如此结果了他?再者,他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人?是谁要他来暗害我的?这些我却不可不弄个清楚!”

想到这里,他暂时止住了杀机,闪烁的目光在郭飞鸿身上一转,骈二指隔空向着郭飞鸿脐下“气海穴”上一点,郭飞鸿倏地打了个哆嗦,顿时就不动了。

然后他找出郭飞鸿的衣服,为他穿好,把他背在了背上,开门步出室来,对铺内人道:“我们要走了,他伤得不轻!”

掌柜的笑道:“老先生,这相公的一两药钱还没给呢,你给了吧!”

病先生花明丢下了一块银子,走出店外,然后跨上了郭飞鸿的马,蹄声得得一路放马而去。

※※※

白昼的强光,使得郭飞鸿一双眸子十分刺痛,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从梦中醒来,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是处身在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

这是一座半圆弧形的地洞,四壁以及屋顶,全是青色的岩石砌成,正面上方,开了一个洗脸盆大小的天窗,那刺目的阳光,正是由那里照射进来,整个室内充满阴森潮湿而冷冽的空气。

郭飞鸿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一双足踝,为两根细若小指的黄色透明带子紧紧束着,整个身子是被系在一方极大的青石之上。

他摇了摇头,心忖道:“天,这是怎么一会事?我怎么会来到了这个地方呢?这是个什么地方?”

记得昨晚自己在药铺内疗伤,不久入睡,怎么一觉醒来,会来到了这里?

想到此,他跳下石块,觉得双足上那两条绳子,似乎有相当的韧力,可长可短,试着运功去挣断它,一任他施展出全力,竟不能断其分毫。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落入某人掌握中了,这人必定是那花明无疑。

郭飞鸿内心不禁浮上了一层悲哀,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落在了他的手中,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他坐在那块类似石床的大石块上,静下心来思索了一阵,又试了试内功真力,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然完全复原。

这是一间奇怪的建筑,它的形状说难听一点,很像是一座大坟墓,只是哪里会有如此大的坟墓?整个面积足足有十丈见方,其中,除了郭飞鸿所睡的大石床外,好像还有些其它的东西。

郭飞鸿此刻不得不抱着逆来顺受的心情来承受现实的遭遇,他是一个遇事极为冷静的人,他想如果真是落人病书生花明手中,要想逃走,只怕暂时是不可能了。

现在他细细地观察一下这室内的一切,在他左面有一块和自己所睡同样大小的石块,两者间距离约有两丈左右,奇怪的是,在这两块大石旁边,各立着一个魁梧的金甲武士。

两个武士当然并非是真的人,而是用钢铁所铸成的,金黄色的盔甲,都长着绿茸茸的一层霉菌,看上去至少在此立有数十春秋,也许还要再久一点,因为由两个武士的装束上来看,已不是今日士兵所流行的盔甲,说得远一点,应该是属于宋朝末年时的装束。

郭飞鸿不禁为眼前的一切,引起了极度的好奇,目光继续地四处望着,他已经意识到,这地方的确是一座坟,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古坟!

他又发现,两个石床之间,还有几盏生了锈的灯座,在四周的青石墙上,刻有很多不同的花坟,沿壁有十数处灯座,可以想得出,一旦点亮了这些灯,这座古坟内必定是相当明亮,整个的坟内,还开有十数个通气照明兼用的天窗,因此白天这坟内仍然有光亮,不至于黑不见物。

这倒底是怎么样的一座坟?是谁居住在此?为什么自己会被关在这里?郭飞鸿还一时想不透。

他缓缓睡下了身子,目光视向室顶,只见无数的蝙蝠倒吊在顶上,由此可知这座坟平日是人迹罕至的了。

忽然他想起了自己那口爱不离身的宝剑,不由探手向胸前摸了摸、已然没有了,可是目光一扫,却意外发现壁边这一个石兀上,平平地置着自己那口残月剑,还有随身所带的银两什物,一样不少,只是那石兀距离自己太远,无法拿到手中。

很显然的,对方已在自己身上搜查过了,郭飞鸿心中战抖了一下,探手在肋下摸了摸,真是万幸,云海老人赠送给自己的那枚“如意金市令”,还没有被搜出来。

因为这枚“金市令”关系至大,所以郭飞鸿一直是极为小心地收藏着,他把它平平贴在肉上,外面用一块人皮贴上,如此随身携带,可谓万无一失,想不到自己一时聪明,果然有了用处,否则一旦为花明搜出了这枚市令,身份暴露,自己怎还会命在?

想到此,他真是暗中庆幸不已。

正当他思绪起伏,不可遏止之际,猛然发现壁顶的蝙蝠一阵骚动,纷纷夺窗而出,万千黑翼展动之间,有如风卷黄叶,令人眼花燎乱。

就在这蝙蝠竟飞的当儿,一个瘦长的人影,有如无常鬼一般,悄悄移到了郭飞鸿身边。

郭飞鸿蓦地侧首,看见了这人那张苍白的瘦脸,正是当今宇内双魔之一的病书生花明。

这时只见他穿着一件黄格布的长衫,长度几乎盖到了脚面之上,他身子笔立,飘忽而来,乍然看过去,像个鬼似的。

他低头看着郭飞鸿,良久才动了动嘴皮子道:“你醒过来了么?很好!”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明人不做暗事,花明,你趁我不防时,把我点了穴道,移送至此,算是什么英雄?”

花明白皙的瘦脸上,炸开了两道笑纹,喃喃地道:“小子,我差一点为你骗了,你原来已受了我的掌伤……嘿嘿……”

郭飞鸿哂然道:“可是我对你也手下留了情,否则你怎能逃过我‘海天一线’那一式绝招!”

病书生花明那张白脸,看来更白了,他鼻中哼了一声道:“那是我一时大意,不出三天,我必可想出破你那一招的手法!”

郭飞鸿沉声道:“花明,你永远胜不了我,就算你想出了破我那一招的手法,我还有更厉害的招式!”

花明全身一阵战抖,细目极张,呐呐地道:“你胡说,当今天下绝无一人能是我的对手!”

郭飞鸿嘴角一扯,不屑地道:“那可不一定,不信你松开我,我们再比试一番如何?”

病书生花明白眉一扬,正要解开他足上的绳索,却又森森地一笑道:“你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小鬼,你想这样我就会放开你么?你是作梦!”

郭飞鸿朗笑一声道:“你不敢!”

病书生花明一只鹰爪也似的手掌,比了一下道:“我要用“鹤爪功’抓砰你的头颅,使你溅血当地!”

郭飞鸿一笑道:“生死有命,只要你承认不敌,请便!”

病书生花明气得面色如灰,退后了一步,双手轻抚,改愤怒为祥和,轻笑道:“你真是一个精灵的小鬼!”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花老头,我实在不明白,你何以要如此害我?为什么?”

花明森森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郭飞鸿惊讶地问了一句。

花明目shè精光道:“你是那个老和尚派来的!”

郭飞鸿心中一动,作出益发迷惘的样子道:“什么老和尚?哪个老和尚?”

花明眼珠子一转,道:“算了,你必定是姓石的派来暗算我的,哼哼……你还想狡赖?”

郭飞鸿一怔道:“老和尚姓石?”

花明毗目道:“石秀郎,他必定是指使你来暗害我的人!”

郭飞鸿哂道:“我看你简直是胡猜,石秀郎是什么样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你告诉我一下可好!”

花明盯望了他半天,面色少霁,道:“你真的不认识这两个人?”

郭飞鸿怒声道:“当然是真的,你怎么乱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谁是老和尚,谁又是石头郎呀!”

花明呆了呆,自语道:“莫非这小子真与此事无关?”

说时一双瞳子来回地在郭飞鸿身上转着,旋又冷冷地道:“我不会就这么容易地相信你,这件事我会慢慢地调查清楚,如果你真是无辜的,我会放你!”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你莫非要我在这块大石头上,等候你慢慢调查清楚?”

花明一笑道:“有什么不可以?这地方很好!”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四周,接道:“这是宋朝神宗皇帝御弟靖南王的坟冢,虽历经数百年,这坟家仍然完好如初,这地方也是我南来安身的地方,住在这里远比你住在客栈里舒服多了。”

郭飞鸿坐起来道:“可是我的脚……”

花明哑笑了一声道:“不用愁,这东西不会使你受伤的,只是你要想弄断它,却是不能够,这是我当年在南水一条巨蛟身上,取其筋焙制而成!”

郭飞鸿暗暗吃惊,心忖难怪它如此强韧,原来竟是蛟筋所制。

花明冷冷一笑又道:“你放心,虽然你逃走不能,可是你仍有相当的活动范围,平日必需的行动,不会受限制的!”

用手指了一下,他又道:“这里有个暗门,离你很近,你可以随时进出,至于三餐,我吃什么你也吃什么,这不很好了么?”

郭飞鸿微微一笑道:“看来我也只好如此了。”

病书生花明在附近走了几步,落坐在另一块大石之上,一双手交叉在胸前,猛然跳起来道:“我看你还是实说了吧,你不要惹我发脾气。”

郭飞鸿冷笑道:“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病书生花明凌厉的目光,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好,我总会有办法对付你的!”

说罢站起,飘然而去,古坟内顿时归于安静。

一天,两天,三天……

花明没有再来,郭飞鸿除了在贮水池内,获得一点必要的饮水之外,竟是粒米未沾。

几天不吃饭,固然对一个武技内功均臻上乘的人,构不成致命的打击,可是却能消蚀一个人的体魄。

第四天过后,郭飞鸿已感觉五内如绞,人也有些飘飘然了,他现在才知道,花明对自己是使出了残忍的饥饿手段,想用饥饿来迫使自己招供。

他生就倔强的个性,是绝不会如此抵头服输的,抵抗饥饿唯一的方法是静坐,坐到整个忘我的地步,也就会把饥饿忘了,可是坐毕之后,那种痛苦,就更令人挺受不住。

如此到第八天的时候,郭飞鸿已有些挺受不住,他静静躺在大石床上,心里想:“莫非花明真是要饿死我?莫非他算定我能挺受如此长久的饥饿?”

想到此,他不禁甚为愤怒,忽地大吼了一声,这声吼啸,几乎震聋了他自己的耳朵。使得坟穴内的蝙蝠蜂涌而出,争相飞鸣,噪成了一片。

郭飞鸿信手一挥,十余只蝙蝠自空堕落而下,他现在是饥不择食,蝙蝠虽不能吃,可是吃下去也不见得会毒死人。

这时他真变成了一只狼,一头兽,猛地扑下石床,正当他抢拾起一只大蝙蝠,预备去毛而食的时候,红色的阳光,在地上映出了一个修长的人影子。

郭飞鸿霍然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面对自己的一扇石门打开了,这时正是落日时分,桔红色的阳光照映的这个修长的人,已然步进坟内。

郭飞鸿只当是病书生花明来了,这八九天来,双目在黑暗中处得太久了,此刻骤然与阳光一接触,只觉得瞳孔如针扎,视物不明。

他只能见到这个人黑而高的影子,却不能断定他是谁,心中猜出必定是花明回来,禁不住怒从心起,双掌霍地向外一推,发出了两股掌力,直向这人正面袭去。

他内功精纯,早已登峰造极,此刻虽陷于极度的饥饿中,可是发自他双手的功力,兀自是不可轻视,巨大的掌力,形同是两道风柱,向着那人全身直撞过去,四壁起了一片沙沙之声,石屑溅落了一地都是。

可是迎面这个人,并不立时闪躲,他发出了有如山羊似的一声怪笑,两袖交叉向外一拂,一声大震,已把郭飞鸿所发出的掌力消解于无形。

郭飞鸿八九日未食,五内空虚,又长处黑暗,目光骤为红日所眩,一时间顿觉眼前金星乱冒,头昏脑胀不已,这人蓦然出现,所发劲力,把郭飞鸿发出的掌力,消解无形,使得郭飞鸿身子大大震动了一下。

他双手在眼睛上揉了一下,怒声道:“花明,我与你誓不两立……”

面前所立的黑衣人闻言后,又是一声山羊般的怪笑,以甘陕方言道:“年轻人,你稍安勿躁,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然后再说话!”

郭飞鸿骤然吃了一惊,因为这人口音,听来陌生得很,他用力地揉了一下眸子,再细看了看,才看清来人并不是花明,而是一个身着黑衣,背后微微拱起的老人。

从这人身材看上去,似乎比花明略高些,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盆状的竹笠,整个脸被遮住了一半,一时尚还看不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这人身子微微前倾地立着,手中杵着一根竹杖,身上衣着,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上身是一件黑绸子半长不短的衣衫,腰上裹着一条鲜红的带子,下身却是一条黄白色长仅及膝的裤子,赤着一双瘦腿,足下是一双芒鞋,立在洞口,状似呆偶。

郭飞鸿看清之后,站起身来,哼道:“阁下是谁,恕郭某不认识!”

这位头戴竹笠的怪人由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些都无关紧要,少年人,你是被花明关禁于此的么?”

郭飞鸿目光如饿狼般地在老人身上搜索了一下,道:“我饿,你身上有吃的东西么?”

怪人看了看他,探手摸出一个油纸包,木呐地道:“这是我的晚粮,赏给你吧,不要急,慢慢吃!”

郭飞鸿一探手,接过了纸包,里面是热热的馒头,还有一只油淋淋的卤鸡,这些食物,一时间,使得他食欲大动,当时哪里还顾再多说话,狼吞虎咽,如同风卷残云一般,霎时间一扫而尽。

怪人一直注意地看着他,身形不动,面部也一无表情。

郭飞鸿吃完了这些东西,由石上拿起一只水瓢,喝了几口冷水。眼巴巴地望着怪人道:“还有没有?”

怪人摇摇头道:“都给你了,没有了。”

郭飞鸿呆了呆,点头苦笑道:“谢谢你,这一饭之恩我日后必定要报答你!”

怪人鼻中“哼”了一声,身子挪动一下,道:“你饿了很久么?”

郭飞鸿剑眉微扬,愤然道:“大约有八九天了!”

怪人一惊道:“八九天,你还能活着?还能有如此的内力?”

郭飞鸿看了他一眼,这时红日稍下,再加以他饭后精神大振,已不如先前之萎靡,已能很清楚地看见老人的脸,心中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这人生就的是白眉白睫,尤其是睫毛挺刺如针,一根根都有寸许长短,银光闪闪,有如是两排钢针,很可能他选用这种盆状的竹笠,其用意正是为了掩饰他这怪样的眉睫。

郭飞鸿看清一切,心中虽是惊异,倒未想到其它方面,呆了呆才道:“我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怪人手中的鸠杖微弹,人如旋风,只一晃,已到了郭飞鸿面前,郭飞鸿吃了一次亏后,对任何人都加深了警觉,这时见状,猛地一退道:“干什么?”

怪人呐呐道:“少年人,抬起头来,我看看你的眼睛!”

郭飞鸿这时近看,更发现出来人面上有一道道皱纹,层层相叠,每一道都根深,可以想像,此人岁数相当大了。

这时这怪人如此说,样子一本正经,郭飞鸿倒吃了一惊,将信又疑地抬起头来,怪人看了一眼,点头道:“你内功已入虚化之境,诚是难得,莫怪八天来,你还能如此健壮地活着!”

郭飞鸿怀疑地望着他道:“是病书生花明要你来的?”

怪人咧了咧嘴,道:“是我自己来的!”

郭飞鸿冷笑道:“你是他朋友?”

怪人发出了一声羊叫般的笑声,频频点头道:“当然是朋友,老朋友了!”

郭飞鸿不禁大为失望,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又何必送我食物?”

怪人“桀”了一声道:“这就是所谓人皆有恻隐之心。”

郭飞鸿气得闭上了眸子,道:“请你离开吧,如果你不能救我出去,还是请走吧,否则那花老头回来,知道你给了我吃的东西,只怕不会与你甘休!”

怪人左手把戴在头上的竹笠取了下来,慢慢在另一张石床上坐下来,长吁了一声道:“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了这里,暂时不想动了!”

翻了一下眸子,他接下去道:“花明此刻正在凤阳打探你的底细,一时是不会回来的!”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这人无聊得很!”

怪人眨了一下眸子道:“我听见了这个消息,所以赶来看你!”

郭飞鸿微喜道:“这么说,你可以救我出去了?”

怪人点头道:“我知道你是郭飞鸿,江湖上人人称你是大剑客!”

郭飞鸿心中暗吃了一惊,哂道:“那是人们的谬赞!”

怪人继续说:“在凤阳府你帮着楚氏兄妹,打败了三湘巨盗南汀异叟徐子明夫妇,在洪泽湖,你瓦解了大湖帮,然后你……少年人,你的威风可不小呀!”

郭飞鸿一双眸子在此老说话时,十分注意地望着,由老人奇异的神态里,使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顿时心中一惊,暗忖道:“自己只怕未离虎穴,又要与豹为伍了,一个对答不妙,同样有杀身之祸!

他听了这几句话后,微微一笑道:“除暴安良,乃是我辈习武人的本务,算不了什么!”

怪人手中鸠杖在石上轻轻敲了一下,道:“花明武功至高,天下无敌,何以会对你如此辣手?”

郭飞鸿这时心中已猜出了来人是谁,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你说得不错,他武功实在很高,可是,眼前还是有人高于他!”

怪人呆了一下道:“是谁?”

郭飞鸿冷冷地道:“共有三人。”

“三个人?”

怪人有些紧张地问。

郭飞鸿点头道:“不错,三个人,一个人是洪泽湖心的云海老人。”

怪人“晤”了一声,面上透出了一片轻笑!

郭飞鸿叹了一声道:“可是这云海老人,长年打坐,早已不问外事,听说他身体已僵,等于废人一般,所以说这个人已不能算了!”

怪人面上皮肉裂出了甚多笑纹,道:“很对,我知道这么一回事!”

他用手中的鸠杖,在地上划了一下,道:“你方才说是三……”

郭飞鸿笑道:“不错,是三个人,你听我说呀!”

怪人点了点头,郭飞鸿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第二个人,听说是一个姓石的,至于叫什么名字,我就不大清楚了!”

怪人银眉一挑脱口道:“石秀郎?”

“对了!”郭飞鸿立时接道:“一点都不错,冻水石秀郎!咦,你原来也知道!”

怪人鼻中哼了一声道:“你怎知石秀郎打得过他呢?”

郭飞鸿一笑道:“就是打不过,起码武技不会在他之下,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怪人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有关花明与这石秀郎之间,江湖上还有很多传说!”

“哦?”

“是这样的,”郭飞鸿若有其事地说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花明与石秀郎过去是很好的结拜兄弟,另外还有两个,叫什么……”

“尚南飞与公孙羽!”怪人忍不住脱口而出,接着冷笑道:“你再说下去!”

郭飞鸿心中已十拿九稳地知道他是谁了,当时更是不动声色地道:“大概是这两个人,这四个人在江湖上本来很好!”

怪人冷哼了一声,郭飞鸿反问道:“你怎么也知道?”

怪人动了一下鸠杖,冷脸道:“江湖上怎么传说,你快点说吧!”

郭飞鸿点了一下头,皱眉道:“四个人本来是好朋友,可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大家反脸为仇,各不相让,姓尚的和公孙羽后来死了,那花明与石秀郎更是不肯相让,可是他们两个都怕那个老和尚,所以几十年都不敢出山!”

怪人冷冷地道:“这是传说,我想事实不会是这样的,既然那个云海老人已成废物,这两个人根本就不该再怕他了!”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那石秀郎我虽然没有见过,可是却听到了一些有关他的传说!”

“什么传说?”怪人白眉一剔。

郭飞鸿皱了一下眉道:“这个人胆子未免太小了一点,诚然令人不解!”

怪人低笑了两声,道:“怎见得?”

郭飞鸿叹了一声道:“老先生你哪里知道,那花明口口声声要把石秀郎碎尸万段,可是石秀郎这胆小鬼,却东藏西躲,连面也不敢见病书生花明,岂不是太胆小了!”

怪人眨了一下眉睫,木然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郭飞鸿大声道:“其实何必听人说,就是花明也口口声声这么说,他认为那石秀郎是怕他,不过以区区看来,石秀郎武功不会比他低,也许还比他高,只是这个人胆子太小了!”

怪人身子微微地抖动了一下,道:“你是一派胡言,石秀郎怎会怕他?不过是时机未至罢了!”

郭飞鸿冷笑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认识他?”

怪人哼了一声道:“那你就不要管了,你方才所说,花明一直在找石秀郎可是真的?”

郭飞鸿一笑道:“当然是真的,他所以计陷于我,主要也是在此,他误认我是石秀郎派来暗害他的刺客,你看可笑不?”

怪人又是一声山羊般的笑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石秀郎岂会如此卑下!”

郭飞鸿乘机道:“不过,石秀郎胆小却是真的!”

怪人木呐的脸上,浮起了一片怒容,却没有多说。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少年人,你方才说花明怕三个人,如何只道了两个,还有一个又是谁?”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那人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是你?”怪人惊异得站了起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郭飞鸿一笑道:“你想,他要是不怕我,又何必如此对我?”

怪人一双眸子逼视着他,摇头道:“这是不会的,花明怎会怕你?如果你真能胜过他,又怎会为他擒来这里?”

郭飞鸿一叹道:“老朋友,你哪里知道,花明是趁我熟睡时暗点了我的穴道,计擒来此的!”

怪人摇头道:“如果你武功够好,有潜力护身,就算是睡眠之中,也不会为人点中穴道的!”

郭飞鸿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护身游潜只能用来对付江湖上一般高手,碰到花明这种角色,那是没有用的,何况我正在睡眠之中。”

怪人点了点头道:“这话有理!”

说着探手拉起郭飞鸿足下所系的蛟筋,看了看道:“这是什么东西,你竟弄它不断?”

郭飞鸿冷笑道:“你不妨试试看?”

怪人哼了一声,二指在索上一按,那蛟筋开而又合,仍然完好如初,他不由银眉一挑,双手齐抓,用力一分,蛟筋为他拉得皮条似地长了数尺,却仍然是不断不折,怪人一怔道:“咦,这是什么玩意儿?如此厉害!”

郭飞鸿黯然道,“你如有心救我,可取出刀来一用!”

怪人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口很短的匕首,那匕首漆黑无光,模样儿极像是牛角一般,他慢慢抽出来,方要向蛟筋上切去,忽然道:“我放开你,你可不要逃走!”

郭飞鸿点头道:“当然!”

怪人呐呐地道:“你跑也跑不掉的!”

匕首往郭飞鸿足踝处一挑,蛟筋立断,郭飞鸿身子一腾,立时掠出数丈以外,伸手把置在石几上自己那口残月剑抓在了手中。

他身子一回,却见那怪人,竟然已立在自己身后,身法之快,虽是后发,几乎与自己不差先后。

郭飞鸿把宝剑重新挂好颈上,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拿回我自己的兵刃,你不必紧张!”

怪人目光在那口残月剑上一转,森森地道:“原来铁老儿那口宝剑,到了你的手中,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飞鸿耸一下肩膀,微笑道:“铁云是我师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怪人颇为吃惊,木雕也似的脸上,现出了几丝笑意,呐呐道:“真巧得很,铁云的女儿徒弟,都叫我碰上了!”

说罢陡然又大笑了起来,郭飞鸿怔了一下道:“铁云的女儿?你是说的是铁娥?”

怪人笑声一敛,点了点头,道:“不错,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

郭飞鸿惊异道:“你见到了她?她在哪里?”

怪人移动了一下鸠杖,忽地抬杖数点,“咭!咭!咭!”三声尖叫,落下了三只蝙蝠,手法轻灵诡异之极,他眨动着银色的睫毛,道:“花明这家伙,说没出息就没出息,哪里住不了,偏偏在这破坟场里面住,他大概是被石秀郎吓破了胆了,想躲起来装死人了!”

郭飞鸿见他顾左右言他,知道他碰到铁娥一节必有隐情,问也问不出个名堂,当时微微一笑道:“老朋友,你说错了,是石秀郎被花明吓破了胆。”

怪人陡地一翻双眸,道:“你胡说!”

说罢手中鸠杖,重重地在地上划了一下,石屑飞溅,入石半尺,他怒声道:“我要是怕他,也就不来了。”

郭飞鸿其实早知他是石秀郎,只是装作不知,这时见他自己道出,当然不好再作不知,他故意呆了一下道:“啊呀!你就是石……”

怪人张开了一张大口,干笑了一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郭飞鸿背上拍了一下,道:“我就是石秀郎。来,你跟我来!”

郭飞鸿皱眉道:“我们上哪里去!”

石秀郎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一个朋友,为你介绍介绍!”

在他点头的时候,全身都跟着颤动,这个人简直像是一个木头人似的,可是他立在地上,仿佛是只凭脚尖点地,全身一无凭依,就像一阵风也能把他给刮跑了似的。

郭飞鸿现在要改变对策,对付石秀郎这个人,绝不能再用对付花明一样的手段,他必须要沉着应付,而且要设法取信于他。

因此,他略为考虑了一下,就点头道:“好,你救了我,我们就是朋友。走,我去见你那个朋友去!”

石秀郎一对白果般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高兴,忽然他手中鸠杖一翻,向他右面肩头上点来。

郭飞鸿心中早有防备,与这种武林怪人打交道,随时都得留着小心,再者他饭后精力大增,已不似先前那么萎弱,此刻见状,右手五指暗蓄内力,用苦练多年的“乾坤指”向着对方杖头上一捏,立时如胶也似地粘在了一块。

二人保持住这种态势,有一段相当的时间,石秀郎银眉簌簌战抖,忽地杖头一抖,二人各自分开,郭飞鸿哈哈一笑道:“好厉害的‘一元神功’,小可这身骨头可是当受不起,承教了。”

石秀郎翻了一下眸子,面色有些吃惊,那双干瘪的嘴皮子动了动,呐呐道:“好指力,想不到多年不履中土,中原道上竟然出了如此杰出的少年人物!”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来,若有所失,头上的短发,和他眉睫同样泛出银灰之色,点了点头,道:“出来,走路!”

一出坟洞,他立时戴上了竹笠,双眸顷刻眯成了一道线,这个人似乎非但是畏惧强烈阳光,甚至连普通白昼的光亮也不适应。

郭飞鸿含笑道:“你的那位朋友呢?”

石秀郎用手中鸠杖向前面指了一下道:“不远!”

他迈动长足一路向前行去,郭飞鸿在后跟随,一面笑道:“前辈,你为什么要救我?”

石秀郎回过身来,良久才道:“花明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说着似乎想起一事,道:“噢,对了,我这位朋友,与铁云有深仇大怨,你最好不要提起你的师承,否则定然不合!”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更没有隐瞒师承的道理!”

石秀郎点了点头道:“好,有骨气!”

转过身去,又继续前进,边走边道:“铁云与我亦有大仇,可是他的女儿和徒弟,却是我的朋友,此事倒是料想不到的!”

郭飞鸿不作一声,未几,二人来到了一片黄土坡,眼前有一道清溪小流,溪边系有一叶小舟。

二人来到时,那小船上,已先候有一人,这个人郭飞鸿是认得的,只见他身高约在七尺左右,瘦削的一张长脸,下巴上留有一绺山羊胡须,满头白发,结了一个短辫,垂在背后,身上穿着一袭日月色长衫,只是其上皱纹重叠,看上去显得很狼狈,而且在他那原本洁白的胡须上,染了些灰沙,反倒呈现苍色了。

这个人瘦长的脸上,挺出一只过高的鼻梁,左面颊上还有一道发红光的疤痕。

郭飞鸿记得初见此老时,是在数年前八月中秋夜,在九华山顶,那时这位长青岛的段南溪,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潇洒风采。

他还记得那一夜,这段岛主是身穿一件缀有金片的漂亮衣服,是何等的威风,而今夜,看上去,他好像生过一场大病似的,竟然现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段南溪远远看见二人走来,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他先望着郭飞鸿看了一阵,才向石秀郎道:“老前辈莫非没有见到花明?”

石秀郎摇头道:“他哪里会回来得这么快?不过,也快了!”

说时瘦躯一移,已飞堕在小船之上,郭飞鸿也跟着一掠而上,二人脚沾船板不差先后,落上船板后,小船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这种身法,立时使得段南溪大为惊异,他问石秀郎道:“这位少年人是谁?”

石秀郎哂然道:“大剑客郭飞鸿!”

段南溪倨傲地抱了一下拳道:“久仰。”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原来是长青岛的段岛主,失敬了!”

段南溪一惊,注目:“你如何识得老夫?”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鼎鼎大名的段南溪,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尊夫妇行迹遍及大江南北,杀人越货,武林中人谈虎色变……”

段南溪双瞳一张,厉声道:“你……胡说!”

郭飞鸿抱拳笑道:“岛主不必动怒,小可有一事正要请教,尚请赐答!”

段南溪身子一抖,嘿嘿笑道:“请说!”

一旁的石秀郎木杖拄地,仅用单足点地,现出一派悠闲的样子,大有“坐山观虎斗”的味儿!

郭飞鸿是存心要以神功,当面煞一煞段南溪的威风,一方面为师父与唐霜青雪恨,再者正可借此示威于石秀郎,当时沉声道:“江陵府日前监斩女贼唐霜青一节,岛主可知道?有何感想?”

段南溪嘿嘿一笑道:“这又关老夫何事?”

郭飞鸿冷森森一笑道:“岛主好深的涵养功夫,令人佩服!”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是一件什么事,你说出来听听看!”

段南溪冷冷笑道:“会有什么事情,老前辈岂可轻信?”说话时,他目闪凶光,狠狠地向郭飞鸿逼视着。

郭飞鸿一笑道:“其实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要人家偷盗钱财,自己中饱私肥,最后犯了案子,死的不过是别人,与你段岛主又有什么关系?”

段南溪嘿嘿一笑道:“小辈,你休要信口雌黄,你要知道长青岛如今早已名存实亡,岛徒早已解散,彼辈在外行为,又与我段某何关?”

郭飞鸿颔首道:“不错,长青岛是完了,这是铁先生的大功,为苍生造福!”

段南溪嘿嘿一笑,双手互捏,发出了一阵“喀喀”骨响之声,全身颤颤抖动道:“你是什么人?小辈!”

郭飞鸿哼了一声道:“唐霜青昔日是你徒弟,你居然见死不救,任其绑赴法场?若非是在下赶往施救,此时早已命丧黄泉,你身为长青岛主,对自己手下弟子,尚且如此无情无义,对别人更是可想而知了!”

段南溪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怎能受得了这种当面侮辱,如今虽已是斗败了的公鸡。饱经挫折,可是他眼中实在还没有把郭飞鸿这个小辈看在眼中,这时见他竟然在石秀郎面前,当面对自己侮辱,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就见他双目一张,嘿嘿一声低笑道:“小辈,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当时双掌一沉,用“进步穿身掌”,陡然向着郭飞鸿前胸上推来。

这股掌力陡然发出,小船船身霍地向下一沉,可见其力道之足,只见他掌势方出,就见立于船边的郭飞鸿,身子蓦地向后一倒、仅仅靠着一双足尖搭在船板之上,他整个的身子,竟然平平地凌空倒了下去。

掌风由他正前方“呼”一声擦了过去,溪水“哧”地冒起了两三丈高,可是段南溪的掌力打空了。

长青岛主一掌发空,当着石秀郎面前,更有些放不下脸来,他足尖一点,已到了郭飞鸿身边,低叱了声:“下去吧,小辈!”

这老儿一时怒起,竟然施展出“横断紫金桩”的厉害手法,右掌向下一切,吐气开声道了一声:“嘿!”

小船又剧烈地摇动了一下,水柱子更窜起了好几丈高,在起伏摇动着的船身上,竟然失去了郭飞鸿的踪影。

段南溪白眉一挑,嘿嘿一笑,他想可能对方已被自己的掌力打下水中去了。

一边的石秀郎嘻地一笑道:“段老儿,好本事!”

段南溪森森一笑道:“这是他自己找的,老前辈莫非有责怪在下之意不成?”

石秀郎嘻嘻笑道:“我倒不责怪你,我是要提醒你,小心你这条老命吧!”

段南溪一惊道:“老前辈这是何意?”

石秀郎用手向上一指道:“老段,你走了眼啦!”

段南溪一抬头,这才发现在高有三丈的桅杆尖梢上,郭飞鸿正点足迎风而立,呼呼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角,那种神态真是洒脱极了!

段南溪不看则已,这一看,真是吃惊不小,正要腾身扑上,不意郭飞鸿已自那三丈高的桅杆顶上蓦地飘身而下,双手箕开,反向着段南溪迎头击下。

自他掌心所发出的劲力,有如是一面散开来的气网,封死了段南溪的四周,段老头儿身子一偏,已有了感应,更不禁大吃了一惊。

他真想不到,近来自己流年如此不利,连番地遭遇劲敌,先是铁云,又而花明,此番又遇上了这么一个孩子,看来自己也是难以取胜。

悲怒之下,这老儿怒叱了一声,右掌向外一封,用“开碑掌”的重掌力,硬把身侧的劲力打开一环,翩然荡出,他足下方移,只听得“轰”一声,小船在溪水中打了一个转,浪花溅了一般都是。

一旁的石秀郎口中“吁”了一声,左手平伸,微微一按,船身复归于平静。

这时候动手的双方,已有了显著的变化,两条人影如同走马灯似地,缠在了一块。

忽然,双方同时腾身而起,在空中刚一接触,却又像一双剪空燕子一般地,分了开来。

他二人是那么轻飘飘地落在了一边,可是其中却有一人感到有些不自在。

石秀郎在二人空中一接的当儿,早已看出了胜负,这时他的目光很快地投向段南溪,只见段南溪一张瘦削的脸,这一瞬间,竟然变成了金纸似的颜色。

旋见他身子簌簌地抖动了一下,黯然地点了点头道:“多谢郭少侠掌下留情,承让……了!”

“了”字一出口,双膝微一弯屈,扑通一声已坐了下去,郭飞鸿向石秀郎抱拳苦笑道:“在下一时收手不住,在前辈面前放肆,尚请海涵!”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道:“这算什么!”

说着开口一笑,向段南溪道:“老头,起来吧,没啥了不起,你伤在‘五元穴’上,我给你揉揉就得了!”

段南溪咬牙站起来,怒目如鹰地道:“郭少侠你的乾坤指力,很可以致段某于死命,何故手下留情?”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小可生平不喜打落水狗,段岛主此刻人单势孤,我怎能趁人之危?”

段南溪气得身上打了一个哆嗦,嘿嘿笑道:“段某不领情!”

两臂一张,就要扑上,却为石秀郎手中鸠杖一横,拦在了身前,冷笑道:“老弟,算了吧,你五元中枢已受了伤,只一着力,必心碎而死,何必呢,活了这么一把子年岁可不容易!”

郭飞鸿不由大大地折服,暗忖石秀郎果然是阅力惊人,他只从表面观察,便知道对方伤在何处,如此看来,此人武功果然如云海老人之言,和那花明,为举世当今的一双魔头煞星了。

段南溪果然被石秀郎这几句话吓得呆住了,那石秀郎这时转身向着郭飞鸿冷冷地道:“俗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兄弟,你高抬贵手吧!”

郭飞鸿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是用乾坤指力点伤了段南溪的中枢第十二根经脉,而五元穴中枢共有十九根神经,根根相离,作用不一,石秀郎只看出段南溪伤在“五元”,也许并不知是第几根神经受伤,是以才要自己去动手救治,自己何不给他留个难题,杀一杀此老的威风。

想到这里,郭飞鸿微微一笑道:“前辈目力果是惊人,只是小可当初学技时,只学会了伤人,却未曾学得解救之法,这便如何是好?”

石秀郎发出了一声山羊笑声,点头道:“妙!妙!小兄弟,你是要考我老头子吧?”

郭飞鸿欠身道:“小可不敢!”

石秀郎一双眸子由眯成的细线,慢慢睁开来,银色的睫毛,频频眨动不已,一面呐呐道:“噢……让我想想看,五元十九,一走脾,二走肝,三四走四肢,五走脑,六七走左右双瞳,八走丹田,九十走双臂,十一走天庭,十二走……”

“高明,高明!小兄弟,你是点了段老头的第十二根中枢经脉,使之心力交疲……”

郭飞鸿暗暗佩服,却冷笑道:“前辈不要忘了,每个时辰的血路都不一样!”

石秀郎翘嘴向天,似乎是干嘘了一声,那样子很像是觅食吠天的一只老狼!

接着他冷笑了一声道:“小伙子,你听着,你想考我还差了一点儿!”

“心、肝、肺、脾、肾、目、口、舌、齿、胃、肠、肢谓之十二天,以十二时而各异之!”

说罢以手遮空,向天上窥了一下,忽然一笑,双手握住了那枝“鸠形杖”,向两下一分,“嚓”一声抽开来,原来是一口鸠把长柄的木剑。

石秀郎拔剑出鞘,几乎是一个式子,剑一拔出,旋即隔空向着段南溪身上一指,后者打了一个寒战,“啊”了一声,退后了一步,顿时觉出身上已回复了先前的清爽,知道五元中枢已为石秀郎剑尖的精气化解开来,当时上前一步,惶声道:“谢老前辈开穴之恩!”

石秀郎双手一合,木剑“叭”一声合于鞘内,仍然是一枝鸠形杖的样子,他眨了一下眼睛,望着郭飞鸿道:“小朋友,你看可对么?”

郭飞鸿这时已对石秀郎暗暗折服到地,如此的一个奇人,偏偏是云海老人关照自己所要敌对的对手,看来今后成败真是难以预料了。

当下含笑向石秀郎道:“前辈手法特别,小可拜服万分!”

石秀郎白果一般的双瞳,直直地望着他道:“小伙子,你那几手功夫,果然高明,我老头子看了技痒得很,来、来、来,我们就在这小船之上过几招,也让我老头子松松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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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龙虎双魔

郭飞鸿呆了一呆,其实心中早知对方有此一举,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前辈对我有恩,我怎可与你动手?”

石秀郎把他那盆状的斗笠,向下拉了拉,遮住了当前的阳光,他那银灰色的眉睫频频地眨动着。

飞鸿忽然想到,此老由于长期的隐匿,不见天日,已养成了“惧光”的习惯,自己似可加以利用。石秀郎足下微转,已把身子侧开了一边,双足伫立在一边船舷上,整个背部,完全半倒水面,稍一不慎,即有堕水之虑,可是他却如同无事人儿一般。

听了飞鸿之言,这位怪绝宇内的老人,仰天打了个哈欠,像是一头啸天的白毛驴子,他掀动着干厚的上唇,极为轻视地笑道:“你放心,我们是比划着玩!”

一转身,他已抽出了那口竹剑,把看来是杖身的剑鞘丢在船板上,一扬手中剑道:“我这口苍竹剑下,所要杀的只有一个人——花明。”

一声哑笑,他接下去道:“亮出你的剑来,我们过过手,只对五招!”

飞鸿冷笑道:“一言为定!”

石秀郎点了点头,目光直直逼视着自己那口木剑,他把它直直地伸出去,然后慢慢地收到眼前,炯炯的目光,上下审视着那看来迟钝的刃口,事实上它不过是竹剑,无所谓什么刃锋,当然更谈不上锐利了。

这是一个高手出手前的镇定,在动手过招中,你永远要小心防提那些迟钝木讷的人,因为这类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有足以制人于死的绝招!

石秀郎木讷地打量着自己的竹剑,一派闲逸,可是内心早已在暗暗衡量对方的角度,以备一出手而成功!

飞鸿由铁先生处,早已在镇静涵养上下了苦功,他一看石秀郎这种样子,心中已暗暗留心。

身子向右面移开了两步,右手也移在了那口“残月剑”的剑柄之上。

这时,他目光像是明亮了许多,毫不转瞬地逼视着石秀郎。

冻水石秀郎玩赏了一下他的竹剑,死灰的脸上,浮起了几丝笑纹。

忽然,一阵风吹过来,石秀郎头上竹笠蓦地翻起来,石秀郎口中“晤”了一声,忙用左手扶帽,这似乎对他影响极大。

果然,郭飞鸿在这时发动了。

银光吞吐,像是一道闪电。

郭飞鸿前进的势子有如怒鹰,一下子已落在了石秀郎的面前,残月剑削起的风力,如同是一声哨子一样的清晰,直取石秀郎右耳部位。

这一来石秀郎慌了,闪烁的阳光,由于笠帽的突然翻起,已照射着他那双白果一般的瞳子,再吃飞鸿的剑势一逼,他不能再保持原来的位置了,长躯一翻,带起一声长啸,直向溪水内坠去。

眼看着他干瘦的躯体,已将落水,可是危机一瞬之间,他掌中竹剑“啪”一声拍在了水面上,这一拍一弹之力,固是极其渺小,可是他偌大的身子,已如窜波而起的金鲤,跃回在船板之上。

任何人看起来,都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石秀郎做到了,甚至于他全身上下,没有沾上一滴水。

石秀郎被激怒了,竹剑转侧间,三尺剑身由下而上,直直地翻划上来,兼取飞鸿小腹上胸。

剑势奇快,迅若电光,飞鸿大大地吃了一惊,他左手用“顺马鬃”的招式,向外一碰,右手剑尖飞出一点金星,直点石秀郎咽喉。

石秀郎的竹剑,巧妙地和残月剑捋在了一块儿。

一击之后,二人“刷”地分开。

郭飞鸿绝险地躲开了这一招,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真像作了一个梦,这一招他是怎么躲过的,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石秀郎右足向前一踏进,又作欺身之势。

郭飞鸿如惊弓之鸟,他有自知之明,要以武功硬碰硬地取胜石秀郎,那是难上难,如果自己现在施展出云海老人所授的绝招,固可奏一时之功,可是此刻尚有一个外人段南溪在场,只怕羞恼了对方,就此成仇,反倒不妙。

因此在石秀郎第四招剑走中锋的当口,郭飞鸿施展出一式推手,整个的身子直线拔起来,向桅杆上落去。

他这种诱敌的式子,果然奏效。

石秀郎扬首纵身,却为当空的骄阳刺得双目难睁,这老头儿震怒之下,掌中竹剑疾劈而出,破空的剑风,使得那杆船桅咔嚓一声中折为二。

哗啦大响中,溅起了满空水花,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分落在小船的首尾,由于重力相等,小船纹丝不动地定住了,只有上下起伏,绝无前后颠簸。

郭飞鸿抱拳道:“前辈技高一着,佩服,佩服!”

石秀郎手托帽缘,木呐道:“好……”

他弯下身子拾起了鸠形杖鞘,“叭”一声还剑于鞘,缓缓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功夫比令师尚要高上一些!”

飞鸿侥幸对过了五招,已试出了对方武功,绝不在花明之下,眼前要想完成使命,只有设法使二老火拼一场。

当时他微微一笑道:“以在下看来,前辈武功不过比那花明略逊一筹而已!”

石秀郎呆了一呆,怒声道:“略逊一筹?你说我的武功比不过那个穷酸?”

飞鸿一笑道:“这不过是我的看法而已,也许你们差不多!”

石秀郎眸子一翻,徐徐地道:“今夕日落时分,在南峰口,我和花明有一场战局,你可前去一观!”

飞鸿奇道:“花明尚未回来,怎么说日落时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我们两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知道,他今午必返,古墓内我已下了战书,今夕这一战是免不了的!”

段南溪听到此,在一边频频皱眉道:“老前辈,你可有把握胜……过他?”

石秀郎回身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目视当空,良久才吐了一口气道:“老实说,实在是没有把握,不过他必定也同我一样……”

段南溪对于花明早已吓破了胆,可是却也恨透了,他自己虽说是自悬岩下侥幸地逃得了活命,可是老伴儿金婆婆却未能幸兔,对于花明,他可说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这是不容置疑的。

在偶然的情况下,石秀郎找到了贵州的云雾山中,恰巧救了重伤的段南溪,可是花明那时已离山它去,他们两人自然地搭在了一块。

段南溪知道石秀郎乃是花明的死对头,因而极力地促使他们火拼,可是这时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心理,万一要是石秀郎败了怎么办?自己岂不是等于又回到了花明的虎口?

为了万全无失,段南溪忽然站起来道:“老前辈……必可胜他!”

石秀郎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

段南溪目光一扫郭飞鸿,欲言又止,石秀郎哼了一声道:“你放心,他是花明的对头,不会帮他的,否则……”

扬了一下手中的鸠杖,森森地道:“……花明他逃不开我这口苍竹剑下!”

段南溪冷冷一笑道:“前辈如此说,我就安心了,我是说在前辈你与花明比试的时候,我可以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说到此,他阴狠地笑了笑,耸了一下肩膀接道:“我昔日在长青岛时练有一种厉害的暗器……”

石秀郎一声哑笑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段南溪一翻眸子,有些不明白地道:“莫非老前辈不愿意……”

石秀郎摇摇头道:“明人不做暗事,生死有命,我和花明谁生谁死自有命运安排,岂可用如此卑下手段!”

段南溪面色一红,低头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郭飞鸿心中这一霎时,着实对石秀郎敬佩得很,他认为石秀郎实在要比花明高尚多了。

无意中,碰到了花明,无意中又认识了石秀郎,现在郭飞鸿已置身于这两个可怕的人物之间,他根本还摸不透这两个怪人,也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这时候他应该作些什么,实在是连他自己也糊涂了。

※※※

夕阳西下,满林子飞着倦返的鸟群。

石秀郎如同一尊石像一般伫立在峰头上,斜阳把他那原本瘦长的身材,拉得更长了。

在盆状竹笠下,他那张难看的脸,有如是一块未经雕刻过的木头,那银色的眉,银色的睫,甚至于连眨动一下也不曾,活生生地像煞是一个木头人。

在石峰左右两侧,是窝集的密林,其间加以突出的乱石,段南溪在左,郭飞鸿在右,都隐于石林之间,空气很是静穆。

山风卷起地上的黄叶,一片片飘落在石秀郎的竹帽上,地平线上乍然失去了西方那轮红日。

石秀郎像是一匹养精蓄锐已足的马,眸子忽然睁了开来,跟着他抬手摘下了头上的竹笠,现出了他那平贴在头顶,银灰色的短发。

匿身在林内的郭飞鸿,忽然觉出他的表情有些异常,同时他本身的感触力也似觉出了有些异态。

一阵山风,带来了白衣白帽的一条人影,如果说是人影,不如说是一个幽灵还逼真些,因为来人那种动作看来是太轻微了。

当他飘落在山道之前,忽然定住了身子,场内三人都认得这个人,那是花明到了,一点都不错。

面临着如此一个强大的敌人,段南溪比郭飞鸿更加小心,甚至于他的身子远远地隐藏于五丈以外,仍然凝气定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即使是一声稍重的呼吸,也不易逃过像花明这类高人耳目。

石秀郎身子簌簌战抖了一下,颔首道:“伙计,你来了?”

花明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周,冷笑道:“你设了埋伏没有?”

石秀郎摇了摇头,整个身子都跟着在摇动。

花明这才放心地走到了他身前,冷冷地道:“久违了。老朋友好么?”

石秀郎点了点头:“好。你呢?”

“我?”花明哈哈一笑,声如一只老山羊:“再没有这么好过的了。”

石秀郎冷笑了一声道:“花明,你的胆子不小,莫非你忘了守在龟山的那个老和尚?”

花明森森一笑道:“我怎么会忘了?只是不向那边去也就是了,再者……”

他又发出了一声山羊般的笑声,道:“我已练成了‘哈元真功’,就算老和尚出山,只怕他也莫奈我何!老郎中,你的胆子也是不小啊!”

冻水石秀郎咧了咧嘴,扬了一下手上的鸠杖,嘘了一口气道。“花子,告诉你一个秘密,龟山上那个老和尚,已被我制住了,今后再不能与你我为敌,今天如果你我之中有一个获胜,就是天下的至尊了!”

这句话,使得花明以及暗中的郭飞鸿,均都大吃了一惊。

花明眉毛一挑,呐呐道:“这是真的?”

石秀郎挥动着竹杖,狂笑道:“信不信由你,那老和尚眉心祖窍己中了我的白蜡针,只怕一辈子也别想再下龟山了!哈哈……”

病儒花明冷漠地摇了摇头道:“你这郎中休想欺人,有老和尚坐镇山房,你敢上龟山?还敢下手?老和尚是何等武功,焉会着了你的道儿?你的慌话真是编得好!”

石秀郎眨了一下眸子道:“信不信由你,花子,我们多年不见,今夕该分一个胜负了,看看谁胜过谁。”

花明点头微笑道:“这是我愿意听到的!”

说完,他用一只衣袖拂了一下石上的灰沙,微吁了一声道:“我奔驰了一日,方由南京转回,看见了你的留字,急急赶来,现在有些累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莫非想今日罢战不成?”

花明笑道:“罢战?哼!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好不容易凑在了一起,岂能如此就分开!”

石秀郎不悦的道:“你到底打算如何?”

花明笑了笑道:“我是在想,我们哥儿四个,加上那个老和尚,本来是手足情深,一朝反脸为仇,彼此却又都怨恨得这么深切,人生真是奇妙呀!”

石秀郎嗤了一声道:“你想用这些话来打动我?花子,你错了,这五十年来,老和尚是我第一号死敌,你是第二号,我们是不共戴天。”

他的话,花明直似未闻一般,他口中兀自嘟嘟囔囔地说着:“人生真是妙呀,一朝为敌,不死不罢休……哈哈……妙呀!妙!”

石秀郎竹杖一落,击碎了一块山石,厉声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声厉吼,使得花明中止了笑声,他面上罩上了一层秋霜,恨恨地道:“臭郎中,你叫什么,别人怕你,我老花子可不含糊你!”

石秀郎扬杖道:“你的金指环呢?”

花明缓缓站起了身子,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在向你讨饶?老郎中,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我是在为你超度,在你死之前,先让你反省反省。”

石秀郎木讷的脸上,突然暴出了几根青筋,身子簌簌地抖动了一下,切齿有声。

花明抖了一下长衣,白色丝质的长衣,白色闪光的便帽,全身上下不染纤尘,他怪笑了一声,接下去道:“你恨我,以为我喜欢你?我还没有找你,你反倒找我来了,真是上天的好安排!”

石秀郎双手持杖,全身战抖。

花明这时一只手探入后腰,解下一个黑色的小皮袋子,然后慢慢解开袋口,左手探入袋内,一阵抖动,锵然有声。

当他左手抽出来时,五指上已多了五个指套,闪闪发着金光,这是一种极为奇怪的兵刃,乃是五只尖锐已极的指帽,每一只都约有两寸许长,在五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金丝网,护在掌心正中。

花明右掌这时也探入袋内,同样地戴上了这样的一副指环,他十指略一晃动,发出一片鸣玉之声,眼睛里闪出了鹰也似的目光。

郭飞鸿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用“指帽”来当作兵刃的人,当然如此锐刺的玩艺儿,再加上花明过人的指力,抓在人身上,怕不生生为他撕裂了。

他猜想五只指帽正中的金丝细网,必是百练糅合金丝所制,不畏刀剑,如此花明可以空手夺刃,即使是硬接敌人刃锋,也不会伤到自己,这东西果然是设想周妙,厉害已极。

花明方自戴好了指环,石秀郎的苍竹剑也抽出了鞘外,剑身一立,与鼻梁平齐。

眼看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花明到底是读书人出身,样子斯文多了,而且看来似乎是沉着得很!

他嘻嘻笑道:“慢来,我们先把话说个清楚。”

“没有什么好说的!”石秀郎竹剑慢慢落下去,又抬起来,目光如豆:“我们之中一死一活!”

花明摇头道:“不尽然!”

石秀郎头上短发一阵颤动,冷声道:“你还想活命?今天你死定了!”

花明按手道:“石秀郎,咱们说正经话,你说我死那可也不一定!”

石秀郎恨声道:“那就是我死,反正我们之中是要死一个人就是了!”

花明一声笑道:“这太过分了。老郎中,你听我说,我们以三十招为限,三十招要是你我均不能取胜,那么再打下去也是徒然,你说是不是?”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二十招就足够了!”

花明点头道:“不错,我二人如今功力均已登峰造极,一些闲招散手大可免了,咱们是谁也别跟谁客气,以我看在五招之内没有胜负,这个架就不打了。”

石秀郎黄蜡似的面上,炸开了两道怒纹,道:“你说这些作什么?”

花明一笑道:“当然有用,老郎中,你想想看,以你我功力,就是有一方胜过另一方,也必是有限得很,你说对不对?”

石秀郎冷冷地道:“不错!”

花明道:“这就是了,取胜尚且不易,何谈置对方于死命?老郎中,你说你的话是否太欠思考了?”

石秀郎合上了眸子,似觉花明之言大是有理,即使是自己侥幸胜过了他,要想取他性命,那是太不可能了,当时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花明一笑道:“所以我说分生死不如改为分胜负,以二十招为限,便一定有个强弱可以分出来了!”

石秀郎冷冷地道:“不错,就这样。”

花明面色一沉,道:“二十招之内我如败在你手下,今后十年内,我埋名深山不再出现,如果你败给了我,也是一样,如何?”

石秀郎呐呐道:“一定说十年是什么意思?”

花明道:“因为十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十年之后也许败者为胜,胜者为败,到底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石秀郎瘦削的脸仰天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花明狞笑了一声道:“还有,古墓内那个少年,对我至为重要,你不该放他出来,你要交还与我!”

石秀郎点头道:“可以,你胜了,他就是你的,败了不必多说。”

花明嘻嘻一笑道:“很好,现在你我分一分强弱吧!”

话声一落,身子跃起如龙,凌空而下,全身像是一条直线,一闪便至石秀郎当头,他一只右手由胸前探出,活像是一只搏兔的猎鹰!

石秀郎竹剑一扬,身子巧妙地向下一蹲,“铮”一声,紧接着石秀郎又偏到了右边,竹剑由这侧方,快如电闪般劈了出去。

花明一抓未中,同样的身躯屈弓,握掌如罐,准备着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危机一瞬,一条人影自空而降,双手一分,用的是“弥陀换掌”,由于招式出奇,以致于两位武林怪老,在霎时之间,都措手不及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花明和石秀郎定眼看时,才见来人竟是郭飞鸿,俱都呆了一呆,尤其是花明,凌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你来得好!”

说着就要扑过来,郭飞鸿哈哈一笑道:“花明,你稍安勿躁。”

石秀郎也怒目道:“你现在来干什么?”

飞鸿微微一笑,抱拳道:“二位既是定了二十招论输赢之约,这二十招又由谁来计算?须知任谁多发一招都不公平,因此不才愿意挺身而出薄效微劳,为二位权充计招之人如何?”

石秀郎死灰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微笑,向着花明点头道:“他说得果然不错,你我既有二十招约定,无人计算从何而知?”

花明森森一笑道:“这小辈诡计多端,你我休要着了他的道儿。”

石秀郎看了飞鸿一眼,冷漠地道:“我看还不至于!”

郭飞鸿一笑道:“小可一番诚心,二位不必多疑,而且是绝对的公正,不偏袒你们任何一方!”

花明嘿嘿一笑道:“好,如果老夫获胜,看你如何逃过我的手心!”

飞鸿目光一扫石秀郎,笑道:“依我看石老前辈功力只有比你高,怎会输给了你?”

花明咬牙道:“我先毙了你这小子!”

双掌一错,十只金光闪烁的指帽,化为十点金星,正要抓出,却为石秀郎竹剑一横,拦在眼前。

石秀郎翻着白果似的目光道:“算了,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呢!”

飞鸿哈哈一笑道:“花老前辈,你可要当心,石老前辈这口竹剑已有‘神风’之利!”

原来“神风”一词,是谓剑刃上所泛出的剑气而言,这种剑气,可视使剑者功力深浅,而致敌方于伤或死,这是剑术的一种至高境界,剑术练到如此地步,也可说是到达了“极限”,再没有什么精进可言了。

郭飞鸿是瞎说胡说,不意却正中了石秀郎的隐私,他果然已达到了“神风”境界,只是这是一个秘密,非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施展出来,此刻突然为郭飞鸿点破,真是又惊又气。

在另一方面花明一听此言,则不禁大吃了一惊,他目光向着石秀郎一转,冷森森地笑道:“老郎中,这是真的么?真该恭喜你了!”

石秀郎呆滞地道:“你休信他随口胡言!”

说着眸子愤愤地视向郭飞鸿,冷笑道:“你再要饶舌,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飞鸿处在二强之间,竟也不慌不忙,他嘻嘻一笑道:“你们之中谁有意与我为敌,我都愿意奉陪,只是眼前你们这个账还要不要算了?”

花明怪笑了一声,转向石秀郎道:“来,老郎中,我们来了结一下吧!”

石秀郎对于花明这个人,可算是十分的了解,而且他也知道花明急于要和自己一决胜负,必定他是有几手极厉害、而自信能制胜自己的功夫,这种情形之下,自己又岂能拖延示弱?

在花明话声一落的当儿,石秀郎已点足而上,他竹剑慢重地递出去,像是手中持的是一柄重有万钧的巨斧。而不是一口轻若无物的竹剑。

花明山羊般地一声怪笑道:“这没啥稀奇,老郎中翻出点新鲜的好不好?”

口中尽管是这么说,他可是丝毫也不敢大意!

只见他身子慢慢向下作了一个半蹲的姿式,十只戴有指帽的金手指完全箕开,簌簌地抖着,也是缓缓递出,向着石秀郎那口竹剑上搭去。

这第一招,是内力的较量。

郭飞鸿是内行人,自是一望即知,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双方由至柔至慢的动作,会一变而为疾雷奔电的快!

但见蓦然间,竹剑像是一支掷出去的镖枪一般,随着石秀郎奇长的右手,长鲸喷水般直向着花明心窝上扎去。快!快极了!极快!

花明那双颤抖的手,也似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着。双手同时一举,呛啷一声,已和石秀郎的苍竹剑迎在了一块。

那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霎那!

花明虎目暴凸,双手托住剑身,石秀郎怒发直立,剑弯如弓,他二人这一刹那彼此所加诸在对方身上的内力,真正是骇人已极。

在他们环身四周的树林,这一霎间,发出一阵乱响,叶落如雨,强大的力道,使得一旁的郭飞鸿感到有一种极不调和的潜力,硬硬地把自己身体向外逼退。

当然,这种内力,是绝对不会持久的。

两个老人霍然分开,像是两只惊起的巨鹰,当他们飘身而下时,又像是两只蝴蝶!

显然这一招内力的较量上,由于势均力敌,而没有分出强弱胜负来。

紧接着,花明缩身挪足,一缩一伸,再次地跃起身子,转到了石秀郎背后,右手一抖,活像是一只探爪的猫,向石秀郎背心上抓来。

石秀郎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看起来是真的硬倒,可是就在着地的一刹那,掌中的竹剑,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反向花明双足上卷去。

这两个人一动上手,真可说是惊心动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奇绝,可是他们彼此却都能顺利地化解过去,一时之间,已对拆了十四五招,兀自看不出谁胜谁负,忽然石秀郎一声狞笑道:“看剑!”

剑尖平指着地面,由单手改为双手握剑,猛然向上撩了起来,这是他苦练经年,拿手的奇招之一,名叫“一剑闪七灯”。

在他剑尖划起时,花明的“气海”、“心坎”、“咽喉”、“眉心”四处要害,全都在他剑势之下,当真是快绝凌厉已极。

郭飞鸿看到此,由不住为花明捏了一把冷汗,脱口道了声:“好招!”

只听花明吐气开声,噗!往空一吐。

不知何时他左膝跪地,右手虎口“一”字形地张开,用掌心的百练柔丝,封在了石秀郎的竹剑刃口之上,紧接着他左掌顺着对方竹剑斜插了下去。

郭飞鸿已为这些前所未见的怪招,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花明是无论如何难以避开石秀郎这一剑。却没有料到他竟然还会有败中取胜的绝招。

石秀郎一剑未逞,就知道花明必有煞手,果然花明是不会再放过他了,只听他口中笑道:“老郎中,你还不服输?”

郭飞鸿几乎看都没有看清楚,花明身子是如何地切进去的。总之,一闪之间,花明已和石秀郎脸照了脸。

高手对敌,“照脸”是一大忌,凡是对了脸,就难免有死伤。

二人这一对了脸,但听得花明一声笑道:“着!”

花明虽非佛家,可是这时他却使出了一招佛门的煞手:“韦陀捧杵”,金色的十指向上一托,石秀郎一张脸全在他十指尖下!

危机一发间,石秀郎不得不存心和对方一拼了,这时候再想闪避,已是万难,当下他倒吸了一口气道:“嘿!”

竹剑一抽,几乎贴鼻而出,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花明的十指,已实实地托扣在石秀郎颈项上,可是石秀郎的剑尖,也点了花明的“心坎穴”上。

二老分明都知道,招式一出,势必同归于尽,因此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猛然把内力向回一吞。

郭飞鸿就在这时一声叱道:“二十招到!”

他喝叱过后,却见两个老人一动也不动地木立在当场,飞鸿只当是他二人各自心存警惕,谁也不敢收手,当时不由好笑,上前两步道:“恭喜二位,二十招到,不分胜负!”

话出口,猛觉出有些不对,再看二老四只瞳子互相瞪视着,滚滚的汗珠由他们面颊上流落而下,他们身子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丝毫不动,可是俱都在瑟瑟地战抖着。

飞鸿武功虽可说已到了“登峰造极”地步,可是到底是阅历浅,像眼前这种情形,他实在有些被弄得糊涂了,不由伸手在石秀郎肩上拍了一下道:“喂!二十招到啦,你们这是何苦?”

这一拍之下,石秀郎如同抽筋般地猛抽了一下,鼻中怪哼了一声,仍然是原样毫不动弹,再看他头上的汗珠,却较先前更多了。

郭飞鸿吓了一跳,再看花明也是一样,他那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眸子,侧视着自己,目光中,含蓄着强烈的“求助”神色。

这一下,郭飞鸿才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好像昔年由师父口中听说过这种情形的成因,只是一时未曾想起。

正在他惊喜交集的当儿,一条人影飘落眼前,正是那位长青岛主段南溪,只听他一声狂笑道,“哈哈,妙!妙!”

飞鸿冷冷地望着他道:“段岛主有何高见?”

段南溪面浮冷笑道:“难得郭少侠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嘿嘿……”

飞鸿面色一红,正要反唇相讥,段南溪已手指二人冷冷地道:“他二人功力相等,抵死相拼,由于气过玄关,一时锁住了六根十脉,才会如此模样,要想移动,非经过十二个时辰不可,这种情形名叫‘锁关’,哈……妙呀!”

郭飞鸿这才又想起师父曾有此一说,不禁点了点头,平白无故吃段南溪消遣一番,心中说不出的气恼,却又一时无话可说。

段南溪这时身子已转到了二人身边,伸手在花明头上摸了摸,道:“姓花的,你还认识我段某人么?”

花明布满红丝的眼睛,几乎都要滚出目眶之外,当他看清了来人是段南溪时,全身簌簌一阵剧抖,那捧托在石秀郎项上的一双手更是抖得厉害,一任他使出了全力,也休想能收回手来。

长青岛主段南溪此刻真是快慰极了,他手指花明狞笑道:“花明,我夫妇忠心耿耿对你,不意你竟是如此心黑手辣对我二人下此毒手,我那老婆子死得好惨,花明,你睁开眼睛看着,站在你眼前的是谁?”

仰天一声狂笑,段南溪面现杀机地道:“这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天注定我段南溪报仇的时候到了!”

花明闻言至此,全身抖动得更厉害了,由他喉间传出连声的怪哼。

段南溪蓦地身形一盘,双手如刃,直向花明两肋上插了下去,此时此刻,花明似乎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猛可里,一双铁腕伸到,像是乍分的燕子,只一碰,已把段南溪双腕格了开去。

段南溪面色一变道:“你……”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事,不可乘人之危,段岛主岂能如此行事!”

段南溪灰白的脸上,暴出了几根青筋,恨声道:“你……莫非还要助他不成?你忘了?如不是石秀郎救你,此刻你早已死在他手中了!”

飞鸿点头道:“不错,可是此时却不行!”

段南溪哑声一笑,道:“你昏了?这两个人,乃是当今世上最大的两个恶魔,难道你现在还不想除去他们?”

说罢双手一翻,又向花明面上击去。

郭飞鸿右掌一沉,用“通心掌”向外一逼,巨大的劲力,使得段南溪一连后退了三四步,险些栽倒。

这一来,段南溪怒了,他狂笑了一声道:“好小辈,方才在船上过招,段某一时大意,败在了你的手中,你就真地以为我段南溪怕了你不成?”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段岛主如果不服,我们可以再来较量。”

段南溪一声怪笑道:“好!”

可是转念一想,这只老狐狸却又怪笑了一声道:“孩子,你莫非不知道,这两个人,和令师也有深仇大怨么?”

飞鸿愤愤地道:“我知道!”

“对了!”段南溪一挑长眉,嘿嘿笑道:“此时不除去他二人,一旦他二人气机走通,恢复了原状,就是神仙出世,也制他二人不住了!”

飞鸿一笑道:“自有人能制他们!”

“谁?”段南溪冷笑道:“是你?别开玩笑了!”

飞鸿冷冷笑道:“花明与你有仇,尚且说得过去,可是石秀郎却对你有恩,怎的你也要置其于死地呢?”

段南溪目泛凶光道:“石秀郎救我井非真心,就好像他救你一样,也没有怀着什么好意,一旦花明死了,你我一样也逃不过他手下的,孩子,你是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你不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

一面说,他那双凶光闪闪的瞳子,不时的在二老身上转着,恨不能顿时结果了此二人才好,可是偏偏郭飞鸿在一边打搅。

段南溪话说完,又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望着飞鸿道:“怎么样小伙子,还没有想明白么?又不要你下手。”

飞鸿低头思忖了一下,老实说,段南溪的话,的确是没有说错,此时此刻下手杀死这两个人,确是再好不过,再者自己更负有云海老人交付的使命,要取此二人性命,错过此时,再想找这么好的机会,可就难了。

想到这里,心中未始不大为所动,目光不由地视向两个老人,略为作了一番考虑。

段南溪冷冷一笑道:“怎么样?”

他话才落,猛然一杀腰,再次地扑到了二老身边,一举双掌,直向花明、石秀郎二人头上猛击了过去。

郭飞鸿一声叱道:“不可!”

这一次他闪身而前,双掌齐出,吐出了七分的掌力,把段南溪身子足足震出三尺以外。

段南溪眦目道:“你……你这小辈,到底想干什么?”

飞鸿摇摇头道:“我有方法对付他们二人,绝不可此时取他们性命,否则我们必遭天下人耻笑!”

段南溪嘿嘿笑道:“耻笑?谁耻笑,此事你知我知,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飞鸿冷然道:“天地神灵共鉴。”

段南溪低头寻思了一下,顿足道:“好!”

转身就走,飞鸿心中一动,已留下了心。

果然这段南溪方踏出了两步,身子倏地一翻,右掌由前向后一挥,“嗤”一声,自他掌心内奇快如电地飞出了一个鱼形的暗器!

这正是段南溪所谓的独门暗器“金翅飞鲤”,厉害已极,当时一闪而至,郭飞鸿只见这尾金鲤,在空中首尾齐摇,一时也摸不清是什么家数,匆忙中只好短剑向外一翻,锵一声,虽把这尾金鲤鱼点了出去,却不知那金翅飞鲤原来肚子里附有机关。

飞鸿的剑尖方一点中,就听得“刷”一响,由鱼肚侧旁蓦地飞出了一蓬金针,像是一片金霞,飞卷而来,郭飞鸿大吃了一惊,只觉得头顶上一阵发凉,两枚金针,竟是擦着发根划了过去,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郭飞鸿身子霍地向后一倒,用足尖点地,身子快如轮盘,“嗖”一声,已转到了段南溪身边。

这一次郭飞鸿已认清了段南溪的狠恶,安心要给他一个厉害,身子一转过来,掌中剑便直向段南溪面门上扎去。

段南溪双足一顿,如同一片云似地飘了出去,可是他身子方自站稳,郭飞鸿早又如影附形的偎到了近前,段南溪冷笑道:“郭小辈,你要放明白一点。”

飞鸿掌中剑向外一领,闪出了一片自光,段南溪一片衣袖,立即随着剑光被斩落了下来。

郭飞鸿短剑第二次一逼,段南溪长啸了一声,整个身子,直向峰下坠去,可是饶他跑得再快,飞鸿残月剑向下一指,剑气如虹,正是所谓的“神风”。

他在剑术上有极高的造诣,“神风”虽未练成如石秀郎之至高境界,却也可观,残月剑向下一指,粗如小指般的剑气,蓦地吐出达七尺以外,段南溪一声怪叫,左肩头整个地为它削了下来。

这老头儿痛得在山坡上打了几个滚儿,爬起来一路落荒而去。

郭飞鸿在现场站立了一刻,觉得自己对于段南溪似乎太辣手了一点,可是转念再一想,此人昔日之为恶多端,如此处置他,的确还嫌太轻了。

他冷笑了一声,来到了二人身前,道:“二位功力相等,可喜可贺。”

二老目光呆滞,虽是表情逼真,就是不能开口说话,只有那眸子滚来滚去,那样子真是滑稽极了。

飞鸿想了想,上前一步,轻轻把花明捧在石秀郎颈子上的双手拉开,花明身子僵直地晃了晃,好似痛苦之极。

然后他又把石秀郎指在对方心口的竹剑移了开去,石秀郎表情也和花明一样,瘦躯僵直,如同僵尸一般。

分开了他二人之后,郭飞鸿微微一笑道:“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二人在此站上一昼夜,我还是带你们休息一下去吧!”

说着双手左右一挽,把这一对武林怪老夹在了肋下,一路,飞驰腾纵而去。

他心里在想如何来安置这两个人!既不能放他们逃去,又不便下手去杀害他二人,这件事可真有些难办了,忽然他意念一动,忖道:“对了,花明所居住的那座古坟,正好拿来利用一下,就暂时把他二人关在那里岂不是好?”

郭飞鸿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当时就带着二老一路飞驰下去,这时天色已是黄昏时分,天空中黑沉沉的不见星月,飞鸿带着此二人一路奔驰,不久就来到了那座靖南王古墓。

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仍然和先前一样的呆若木偶,手脚僵直,飞鸿来到了墓前,只见墓上野草生得足有半人多高,正好附近又有几座土丘,若非是自己记忆力强,真还认它不出。

他把二人放下,微微一笑道:“你二人先在此站一会儿,等我把门弄开,再带你二人进去!”

花明瞳子里现出一种凄怨之色,只是却也莫可奈何,石秀郎双目垂帘,倒似能“随遇而安”。

飞鸿费了半天时间,才把这古墓暗门弄开,他首先进入墓内,点亮了几盏灯,这墓内一切如旧,先时用来捆绑自己的那根蛟筋,仍然弃在地上,飞鸿心中大喜,就用这玩艺儿来捆绑他们二人,再好不过,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他又费了半天劲,把那根蛟筋全部解开来,赶忙走出坟外,立时他惊愣住了,原来那花明和石秀郎此刻竟已沓然无踪。

起先他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可是当他前后左右找过后,才知道他二人真的是失踪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二人既是气锁玄关,照先前段南溪的说法,最少也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复元如初,怎会这么快就能恢复行动了?

忽然,他想到了段南溪,莫非是他又出现来此,把他二人杀了?

这么一念至此,着实使他吃了一惊,可是转而再一想,似乎不大可能,因为段南溪为自己“神风”剑气,削掉了整个肩头,侥幸不死,也已受了重伤,哪里还有能力再来取此二人性命?

因此这一个设想,立时被否定了。

想到了此二人的棘手,好容易不费吹灰之力擒住了他们,正可至龟山复命,交给云海老人发落,却不意功败垂成,已得手的事,竟然又成了泡影,委实令人恼恨。

他心里想,二人就算体力恢复,一开始也走不远,何况二人彼此作对,更不致跑远了,自己还是找找看。

他于是打起精神,在这附近找了起来。这是一片丘林地区,附近极为空旷,正北面是一片浓密的树林子,南面是荒郊野地,东西都是乱石场地。

要在这么一个地方找人,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飞鸿把东西两个方向搜毕后,已是夜色深沉,他再回过头来,心中忖思道:“莫非他们逃进树林子去了?”

其实用逃字来形容他二人,是很不恰当的,因为他二人俱都是功力高绝,莫说是联手来对付自己,就是其中之一,自己也不是对手。

现在郭飞鸿忽然想明白了,他二人绝非是自己逃脱的,必定是为人救走了,这可就更令人费解了。

如果说他二人果真是为人救走,那么这个人居住的地方,必不会远,说不定就住在这附近,那么如果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自己能找到那个地方,找到了那个人,对他晓以利害,花明、石秀郎仍然还是逃不脱的。

这件事如果是如此,倒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郭飞鸿立时步入那片浓密的树林。

在他的想像中,这树林子里,可能匿居着什么高人隐士,石秀郎、花明要是真被人救走,不会离开这树林的。

郭飞鸿过去随师练功,对于“夜视”一门,是特别下过一番苦功夫的,因此虽然在深黑的夜晚,他仍然能在林子里辨别路径。

这片树林子,的确是大得惊人,树木多是松杉之类,人行其中,简直分不出东南西北,黑暗的程度,可谓“伸手不辨五指。

如果说这种地方,果真隐居得有人,那这个人,应该是一个疯子、一个怪人,郭飞鸿叹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心中充满了失望。

正前方,耸立着一座山峰,同时鼻中所接触到的气息,已不似先前潮湿,飞鸿心中一动,不禁又升起了一点希望之光。

透过了层层的枝叶,看见当空已浮现出一点点灰白的颜色,不知不觉,他在这片树林子里已寻了大半夜,他急于要走出这片树林子,足下加了几分劲。

他足下加快,穿行于林木之间,前进了约里许左右,林木渐疏,这时候,更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出现,就是林内居然开有一条宽有五尺,平整的道路。

这条道路,虽是细窄,可是蜿蜒曲折,极为长远,羊肠似的,直向山中盘伸进去。

郭飞鸿心中大喜,看见了这条路,也就证明了,这附近果然是隐居有人,花明和石秀郎极有可能就是被这人救来此处。

有了这条路,也无异找到了这人所居住的地方。郭飞鸿一路飞驰,不久来到了山脚下,抬头一望,在黑沉沉的山道上,果然有一点火光闪动着。

现在郭飞鸿不再犹豫了,身形疾射,兔起鹘落,渐渐那片火光看得更清楚了,先时他以为不过是一点灯光,这时近看,才发现不是,绝不会有如此大片的灯光,倒有点像是在烧着什么柴火似的。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那条由树林子直通过来的小径,已为一条整齐彩色小石子铺就的碎石子路取而代之。

尤其奇妙的是,如不是自己这种存心找人的人,绝不会发现有此一处地方,环绕在碎石子路四周的,不是巍峨的怪石,就是些飞藤野树,任何人也不会想到,这地方会隐藏着一条路。

渐渐地,飞鸿来到了石子路尽头。

他看见眼前是一片美丽的花宛,各色的奇花,盛开在花宛里,靠山的一边,种着数十棵高大的果树,月光之下可以看出结在其上的累累果实,这地方真可称得上是一个世外桃园,美极了。

郭飞鸿来到了这里,自无再横冲直闯的理由,他脚步暂时停下来,已可看见那闪闪的火光,正是发自正面山壁间,好像是由一处石洞里透出来的,由此到那山洞,要经过一道花间小径。

那条花间小径,就和蜘蛛所结的网差不多,看上去十分雅致。

起先飞鸿没有在意,可是当他足步方一踏入之后,才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心中将信又疑地走了一段,等到立定之后,竟发现自身仍然是立于花圃之外,并未进入一步,只不过改换了一个方位而已。

郭飞鸿心中一动,已是明白,这看来网状的花圃,并非单纯的雅致好看,主要的,是暗含着一种厉害的阵式在其中。

在这一方面,郭飞鸿可以说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物,他立在花圃之外,仔细地看了一会,已断定出,主人所设的乃是一种“错步迷踪”的阵法。

看清了阵法之后,飞鸿暗暗冷笑,这阵法固可阻止一般武林高手的进出,可是对于自己是发生不了什么作用的。

他忽然把身子背转了过来,背对着花间小径。以退为进,每进一层跃前三步,如此一来,果然极其容易地直逼到了巍峨的石洞门前。

那是一座古老的岩洞,也许是若干年前,某个真人在此修道的地方,岩洞前垂挂着密密的野藤,就像一面落地的大门帘。

洞口前,有几蹬石阶,可以登阶直入。

郭飞鸿本想出声招呼,唤出了主人之后,再问他一个究竟,可是想一想,如此深夜打扰,必招主人不快,何况花明、石秀郎是否真的在此,还说不一定,岂有如此唐突的道理?

这样一想,飞鸿也就不敢出声了。

他身子轻轻腾起来,扑到了洞门边,耳中却听得石洞内有劈劈啪啪的烧柴火的声音。

飞鸿再次腾身而起,用“壁虎功”把身子吸贴在石壁之上,一只手持着洞门上的山藤,如此就可以看清洞内的一切。

石洞里既燃有火,自然很明亮。

首先郭飞鸿看见一座既宽且长的石室,在正中地上,燃烧着一堆松枝,火苗上窜有五六尺高,发出阵阵劈啪之声。

当他完全看清时,几乎惊得呆住了。

原来就在那堆大火两侧,花明、石秀郎两个人,如同两具木偶一般地伫立着。

二人仍然是保持着先时的姿态未曾改变,只是他二人像是在火边立了甚久,全身汗下如雨,整个的长衣全为汗水浸透,看上去简直像是由水池子里才爬出来的一样。

飞鸿看得心中大奇,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他目光再向里面搜视时,更意外地发现,石室最顶头,一座石樽上,跌坐着一个黑衣长发妇人。

火光明灭间,飞鸿打量这个黑衣妇人,只见她眉清目秀,鼻正且直,朱红的嘴唇,现出动人的轮廓,确是一个相当美的妇人。

看上去这妇人大概有三十八九,或四十许的年岁,但是她的打扮竟是异常的朴素,黑长的秀发上,只用竹簪扰着,白素的清水脸上,更是丝毫不着脂粉,完全一派素雅,有种高超的贵妇风范。

妇人一双白玉般的素手,交叉放置在膝头之上,一双秀目直视着花、石二人,纯然一个旁观者的姿态。

郭飞鸿心中实在不解,这个女人是谁?她又为什么多事把花明、石秀郎救来此处?还有这一堆莫名其妙的火,更是令人费解,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立在火边的花明与石秀郎,虽然是姿态原样,可是面部肌肉都有了显著的变化,石秀郎银眉频眨,花明喉结更是不时地上下跳动着。

坐在石座上的黑衣妇人,看到此情,面上带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离座而起,姗姗行了过来。

她站在二人身前哼了一声道:“我居此十数年,除了读书赏花,一向少问外事,今日本不想多事救你二人来此,只是看二位都已是大把年岁的人了,何故尚如此意气用事呢?”

说到这里,冷笑了笑,又接下去道:“你二人被火烤了这多时候,应该收到活血之效,不久当可复元如初,只是有一点,你们复元之后,再要打也可以,请你们离开我这洞府,不要打毁了我的东西!”

郭飞鸿闻言至此,大是焦急,这才明白为什么二人烤火的原因,心中一急,正要出声招呼,不意手一动,带落下了一片石土。

虽然距离甚远,可是这声音,却为那妇人发觉到,就见她猛一抬脸,娇叱了声:“什么人?”

素手一扬,“哧”地劈出了一股掌风,这股风力箭也似地直向洞外涌来。

随着这股掌风之后,黑衣妇人有如一片黑云一般,蓦地疾飘而出,一双玉手逼处,遮在洞门外的山藤,全数荡了开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郭飞鸿自是再也隐不住身形,而且连开口分辩的余地都没有。

妇人双掌上所发出的风力,有如雷霆万钧,可是郭飞鸿并未看在眼中。

他冷笑了一声,右手平胸而出,也劈出了一股掌劲,两股掌力汇集在一起,立时消失于无形,郭飞鸿身子却直直拔起来有三四丈高,飘落在一块突石上。

黑衣妇人这时身躯也跟着纵起,直向飞鸿立身处逼来,足未沾地,右掌使用“切手”向郭飞鸿右臂上切到。

飞鸿身形再晃,又飘出了七八尺,他朗笑了一声道:“夫人,你太莽撞了!”

黑衣妇人闻言一怔,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他道:“你是谁?在我洞前鬼鬼祟祟作什么?”

飞鸿抱拳道:“在下郭飞鸿……”

妇人怒声道:“谁认识你!还不快滚,我这‘落雁岭’岂是尔等俗人随便进出的!”

飞鸿嘿嘿冷笑道:“夫人你错了,我是来要人的,你不该把我费尽心力捉到的人,带来此地,莫非这也是我的不对么?”

妇人森森一笑道:“你在说些什么?简直是一派胡言。快滚!”

“滚”字出口,右掌一抡,“呼”地迎面击来一掌,郭飞鸿左掌再次平推,第二次又把妇人掌力化为无形,妇人呆了一呆,一声娇笑道:“难怪你如此刁顽,原来有些能耐,年轻人练到如此程度,倒也算是难能可贵了,你叫郭什么来着?”

飞鸿冷冷一笑道:“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夫人我告诉你,你洞中那两个老人,乃是当今武林中一双恶魔……”

妇人愕然道:“什么恶魔?”

飞鸿急道,“唉!唉!我们先回洞中,把他二人擒住,然后再说不迟!”

说完转身就要向洞前扑去,妇人叱道:“站住!”

飞鸿回过身来,冷冷笑道:“你这女人真是好没来由,我已告诉了你,等会再说不迟,要是逃走了这两个人,你的罪过只怕今生也赎偿不清了!”

黑衣妇人哼了一声道:“你要说出道理来,我才允许你进洞擒人,否则我好不容易救来的人,岂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你?”

飞鸿真恨不得一掌打过去,可是对方偏偏是个女人,而且是在人家洞府前,话不说清楚,动手打人到底说不过去。

想了想、恨声道:“好吧,我告诉我,你可听说过早年江湖上传说的两句话么?”

妇人间道:“哪两句?”

“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郭飞鸿脱口道出了这两句,目注妇人不语。

黑衣妇人听了立时面色一变,点了点头道:“这是指的四位老人家,我怎会不知道,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飞鸿叹道:“你既知道,那就最好不过,现在在你洞中的这两个人,正是其中的两位!”

妇人“噢”了一声,后退一步,呐呐道:“不会吧,这四个人如今还没有死?”

郭飞鸿见她无知至此,不由有气,冷冷地道:“铁翅燕南飞,所代表的公孙羽与尚南固然已死,可是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如今却仍健在人间,他二人也就是现在洞中的这两个老人,你可明白了?”

妇人身子战抖了一下,面色发白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飞鸿冷笑道:“谁还骗你不成?”

妇人抬头想了想,呐呐道:“果真如此,我真正是造祸人间了。走,我们回洞去!”

说罢首先腾身而起,飘下了山峰,飞鸿赶忙也跟着掠下。

二人方自飘下了山峰,就见一条白影,快似电闪星驰一般,自眼前闪过,飞鸿在后,一眼便已看出那正是石秀郎,不由一惊,大声道:“石秀郎,你哪里走!”

黑衣妇人在前,闻声之下,清叱了一声,猛地掉转身形,双手交插着直向石秀郎两肋插去。

石秀郎一声哑笑道:“我不同你动手!”

右腕一翻,已把妇人前冲之势挡回,跟着身子如箭般地射了出去,郭飞鸿见状大怒,正要腾身扑上,却忽觉背后冷风袭顶,一只鸟爪般的怪手向他顶门上抓了下来。

郭飞鸿回身现掌,身子倒窜而出,才见原来不知何时花明也来到了身后!

这怪老头子,好似此刻精力疲惫已极,不想与飞鸿真的动手,一抓不中,身子便如同一只大鸟般地掠到了一堵山壁之上。

只听他怪笑了一声道:“小辈,今天暂且饶了你,以后你可要小心着点!”

说罢身子一转,向着黑衣妇人怪笑举手道:“你这女人,若不看你救助有功,今夜绝不饶你,以后胆敢与我为敌,我就烧了你的鬼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郭飞鸿趁他说话时,施展出上乘轻功“凌空飞羽”,嗖一声已扑到了他面前,右掌向外一探,当胸印去。

花明哼了一声,身形侧转,匆促亮掌。二掌交接,各自都震动了一下,花明因先前与石秀郎对敌“锁关”过久,早已元气大伤,他原本就对郭飞鸿有几分忌畏,摸不清他到底武功如何,这时心中情虚,自是更不敢与他力敌。

二人交换了一掌之后,花明哪敢再多所逗留,怪笑了一声,瘦躯拔起,一跃十丈,越山过岭,有如鹰翻鹞滚,霎时间,失去了踪影。

飞鸿知道这时追亦无及,再者追上又能如何?他并未想到花明此刻受有内伤,精力交疲,只当他武功已经复元,自己既非其敌手,追上又有何用?这么想,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逃之夭夭。

黑衣妇人目睹此情,叹息道:“这都怪我一时之仁,唉!这可如何是好?”

郭飞鸿笑了一笑,望也没望她一眼。

黑衣妇人停了一停道:“少年人,你可是恨上了我?”

飞鸿摇摇头,道:“恨你也没有用,深夜打扰,实感不安,再见了!”

妇人横身拦住道:“且慢,你是我这里多年来的第一个客人,可愿入内一叙,再说对于这件事,我或可想个补救的方法,他二人料必不会走远。”

飞鸿听她如此说,就立住脚步,上下看了她几眼,微微一笑道:“说了半天,尚未请教夫人大名?怎地独自一人居此深山?”

妇人闻言,面上现出一片惆怅,哼了一声,冷然道:“对不起,这是我的一点小隐私,恕难见告!”

飞鸿点头道:“既如此,算我多问了!”

黑衣妇人一双光亮的瞳子,在他脸上转了转,现出一种慈爱,又似有些幽怨,淡淡地一笑道:“我只当做了一件好事,却未料到反而帮助了恶人,真是悔之无及,少年人请到我洞中一谈如何?”

飞鸿本有一些怨愤,可是偏偏对方态度慈爱,尤其她那种温和的眼光,在看人时,总似带有几分关怀,就如同一个母亲看儿子一样的。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他抬头看了看天,见距天亮尚有一刻时间,不如就到她洞内饮上一杯热茶,等天明后再走也不为迟。

想着,就向着妇人点头道:“那么我就打扰了,不知府上可备有热茶,我有些口渴了!”

妇人温柔的一笑道:“有!不但有茶,还有吃的呢,你大概也饿了吧!”

飞鸿点了点头,窘笑道:“是有些饿了!”

黑衣妇人低头一笑,轻移莲步,率先向洞内行去,飞鸿相信对方是个规矩的妇人,而且就年岁来说,对方几乎可以做自己的母亲,难得她如此好意,也就不再多疑,大步跟随其后,向洞室内行去。

黑衣妇人揭开了垂在洞前山藤,回身道:“请进来,不用客气!”

她说话带着一些湘省的口音,也许是离家过久,口音有些变了,只是听在耳中甚是悦耳动听,在她微笑时,露出的两排玉齿,更见可人,这妇人年轻的时候,该不知是怎么样的一个美人儿!

飞鸿大大方方地跟迸了洞内,鼻中立时闻到阵阵香气,原来靠近壁根地方,有一个三角小炉,那阵类似松子的芳香,正是发自炉鼎之中。

先时燃烧的松枝,这时早已熄灭,剩下了一堆余烬,黑衣美妇人,让飞鸿坐在一张石凳上,一双妙目凝视着他,飞鸿窘笑着正要发问,这妇人已含笑道:“对了,你稍坐一会,我去为你准备吃的去,吃完了,我们再说话!”

飞鸿欠身道了声:“打扰!”

中年美妇人遂进入内室,须臾步出,手中端了个托盘,盘内热腾腾地放着一些食物。

妇人把托盘搁在石桌上,盘内是一碗米粥,一小碟油酥饼,还有两碟小菜。

飞鸿一夜奔驰,早已饿极了,道了声谢,便风卷残云般,把这些食物一扫而净。

在他食用之时,黑衣妇人静静地坐在一边,她双眉轻锁,像有很沉重的心事,偶尔看见郭飞鸿吃相,则浅浅地笑笑。

飞鸿吃完盘中所有,反倒觉得更饿了,只是不好再要,妇人望着他笑道:“对不起,只有这么多,再要吃,我还要现做,只怕你等不及。”

飞鸿面色微红道:“够了!我已不饿了!”

妇人一面收拾碗碟,一面笑道:“年轻人自然吃得多,不饿是瞎说,天快亮了,天亮了再好好吃一顿吧!”

飞鸿四下看了一眼,石壁上打磨得十分光滑,一尘不染,石室内一桌一椅皆光可鉴人,妇人衣质朴素,态度从容,一言一笑都似甚有教养。

这一切对飞鸿来说,实在是一个谜。

妇人一双亲切的眸子,又凝视着他,浅浅一笑道:“你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如此一身杰出的武功,实在令人钦佩,你师父是谁?”

飞鸿笑了笑,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美妇人轻叹了一声道:“我脱离江湖太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孩子,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我是多么高兴呀!”

说到此,顿了一下,呐呐地又道:“你去过云贵一带么?”

飞鸿摇摇头,反问道:“有什么事么?”

美妇人面色微微红了一下,摇头笑道:“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少年人,你认识很多朋友吧?”

飞鸿心中,一直在盘算着走脱的花明和石秀郎,偏偏这妇人老问些闲话,又不好不答,当时苦笑道:“认识一些,并不大多。”

“你认识的这些人,也必是一些少年英雄吧?”

飞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美妇人一笑道:“说几个来听听看,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这一批老人真该退隐了。”

她说到这里,缓缓站起了身子,背转过去,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擦去了突然由眸子里滚出的泪珠,只是郭飞鸿没有看见。

妇人回过脸,见飞鸿剑眉微皱,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有些不悦地道:“我在问你话呢!”

郭飞鸿忽然惊觉,忙起身道:“对不起,我只顾想事情,你是问……”

妇人望着他摇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算了,这是不可能的……”

飞鸿皱了一下眉,道:“夫人……”

美妇人微微一笑道:“你不要这样叫我,我想我与你母亲或许年纪差不多大,如果不介意,你就叫我一声大姑……好不好?”

飞鸿点点头道:“好,大姑……你莫非是为了逃避什么仇家,才来到这里,还是为了……”

妇人摇头一笑道:“都不是,你别乱猜,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吧!”

顿了顿,她望着飞鸿道:“你年纪轻轻,怎会与这两个魔头结上怨仇的?这事太奇怪了!”

飞鸿冷冷一笑道:“其实仇怨也是谈不上,此事一言难尽,大姑,你就不必多问了!”

妇人怔了一下,淡淡地一笑道:“好,我不问这个,我方才见你身法怪异,极似传说中的铁门家数,你莫非与铁老前辈有什么关系不成?”

飞鸿心中一惊,倒是没有想到,对方这个妇道人家,居然有此阅历,着实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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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雷火双鹫

美妇人这么突然地一问,使得郭飞鸿呆了呆,当时不便否认,微微颔首道:“大姑猜得不错,我正是铁氏门中人,家师铁舒眉,莫非与大姑认识?”

妇人双眉微微一分,妙目中含有几分钦慕,呐呐道:“难得,难得……铁老前辈是我生平所景仰的第一人,你既是他的徒弟,爱屋及乌,我也应该破格待你了!”

妙目一转,面色益发和霭地道:“方才我确实是太冒失了,莫非那花明、石秀二人,和令师也有什么仇恨?”

飞鸿摇摇头,皱眉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我不大清楚,我之所以欲擒他二人,实在是别有原因。”

“什么原因?”

“这……”

美妇人见他一时语塞,不由莞尔一笑道:“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飞鸿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不过是受人之托,代为守口而已,大姑不必多疑。”

妇人凝神想了想,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此事只怪我一时多事,平白地放走了这两个老怪,此刻想来真是后悔不已。唉!我必尽力再助你找回他二人就是!”

飞鸿先是一喜,遂又苦笑了笑,垂首道:“此事谈何容易,大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妇人面色一白,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鸿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想多费唇舌,只是这是人家的好意,总不便一口拒绝,当下他笑了笑,望着这美丽的妇人道:“大姑,并不是我看不起你,这两个老怪物武功实在太高了,太可怕……”

妇人一声冷笑道:“他们是三头六臂不成?”

飞鸿又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大姑不要说笑话,我是在说真的,大姑方才曾说过,家师是你老人家生平最为景仰之人可是?”

“当然是……”

“这就是了!”郭飞鸿轻轻地一笑道:“说一句不怕见笑的话,我师父一生无敌,却在这两个怪人手上吃过苦头而险些丧命!”

妇人呆了呆,鼻中哼了一声,道:“胡说,铁老前辈既然都不是他二人对手,你又如何能擒住他二人呢?”

飞鸿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我只不过是凑巧得手而已,如不是他二人力锁玄关,焉能为我所擒?”

说到这里,他显得很懊丧,站起来走了几步,向着外面看了一眼,悻悻地道:“我该告辞了!”

妇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能走!”

飞鸿一惊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美妇人笑了笑,这种笑容使她透着几分神秘,她说:“在没有设法擒回花、石二人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接着又补充一句道:“这件事,我很内疚,我一定要为你作到!”

郭飞鸿舒展了一下眉毛,道:“大姑的美意实在令人可感,可是我却不愿连累了你!”

“连累我?”

“是的!”郭飞鸿冷笑道:“得罪了这两个老怪物可不是好玩的!”

妇人低下头思索了一会,神秘地眨了一下眸子,直视着飞鸿,后者只以为她心动了,当下微笑道:“这只怪我运气不好,怪不得大姑,俗语道:‘事不关己莫与问’,大姑你还是少惹事为妙!”

妇人闻言后,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怒容,冷冷地道:“你在说些什么?”

说着,她又神秘地一笑道:“我方才也见识过,你的武功确实高,也许我都不是对手,可是你也许不相信,我二人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必定是你!”

飞鸿怔了一下,微笑不语!

妇人道:“你且莫不信,你随我来!”

言罢站身而起,向后面走去,郭飞鸿心存疑惑地跟在她身后,只见她行抵石壁前止住脚步,回头微笑道:“此洞原是宋末道士许真人夫妇双修之处,隐室甚多,机关遍布,所设阵式,更是高绝,这二十年来,我移居于此后,总算把全洞一切都摸清楚了,因为在此家居只有我一人,所以平素从不设防,否则方才那两个老怪物,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进出!”

郭飞鸿一惊道:“哦……”

妇人瞥了他一眼,道:“不信你看。”

旋即玉手向着石壁上一扪,忽有一股五彩烟雾自壁间涌出,郭飞鸿心中一怔,一时间眼前不辨东西,正自惊疑,眼前又复一亮,再定目一看,却已来到了另一间房中。

这一间房间,比先前的那间宽敞多了,而且目光所接触之一切,尽是些珠宝,琳琅满目,一桌一几,无不古雅别致,晶莹可爱!

飞鸿望了望,猜不透妇人带自己来此之意,他左右看了一眼,却见那妇人,不知何时,已跌坐在两丈以外的一座白玉台上。

白玉台上铺着一个大蒲团,蒲团两侧,各立有一盏高脚的灯盏,其高脚灯,照射在妇人身上,真有如是尊观士音的石像一般。

这时蒲团上的妇人冷漠地笑道:“郭飞鸿,你武技虽高过我,可是这方寸之地,我却叫你行不得,你不信,何妨一试,看看可能走近我身?”

飞鸿呆了呆,苦笑道:“大姑何必玩笑,方才烟雾,谁都知道不过是一些幻术罢了!”

妇人冷言道:“你知道什么?你如能走近我身边,我才佩服你,你试试看!”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好!我就过来!”

说着足下踏进一步,蒲团上的妇人右手平着向外一推,迎面打过来一掌,一股劲风直袭面门。

郭飞鸿毫不在意,身形微偏,如同旋风一般地转到了妇人右边,口中赞赏道:“好掌力!”

妇人冷笑道:“我让你见识一下这两个玩艺儿。”

右手往身边一根黄色丝绦上一拉,她身边两侧的黄色幔帘“刷”一声一齐敞了开来,黄幔后,立有两根高高的乌金架,架上一左一右各立着一只全身白毛的大鹫,红眼钩啄,爪似钢钩,头上一撮翻出的红毛,就像鹦鹉一般。

飞鸿看见这一双白鹫,脑中忽然有一点印象,仿佛昔日师父曾说过有一位前辈道长,饲有这么一双厉害无比,武功稍差一点的人,绝难应付的禽类。

据师父说,此二鹫均已岁久通灵,那位前辈道人为增二鹫威力,曾在二鹫双翅骨上,各箝了一口截金剑刃,并训练过二鹫种种袭人的动作,如此一经出敌,简直是神奇诡异,凶险凌厉已极,令人防不胜防。

他心中动了一动,暗忖道:“莫非这两只扁毛畜生,正是师父所谓的那双白鹫?果是如此,却又怎么会到了这妇手中?真正的奇怪了!”

一念方了,蒲团上的妇人又笑道:“郭少侠,你如再踏出一步,我这双鸟儿,可就要不客气了!”

飞鸿一笑道:“大姑所以有恃无恐,原来是因为有这双白鹫,可是即使这双白鹫再厉害,充其量不过是双鸟儿,又岂能阻止我前进?”

说罢身形一晃,直向妇人座前扑去。

可是他身子才一动,就听见妇人左面那只白鹫发出了一声尖叫,其声尖锐刺耳已极,乍听之下,真能夺人心魄。

郭飞鸿口中虽是那么说,到底摸不清二鹫的威力如何,他前进的势子,不过是一个诱敌的虚势。

只见他身形一进即退,随着那声凄厉的尖鸣之后,那只白鹫,早已展开双翅,有如疾风下的一朵白云,呼一声射到面前。

妇人见状大声道,“低头!”

飞鸿未及闻言,就见前面寒光一闪,挟着一股巨大无比的风力,盖头盖脸直扫了过来。

总算郭飞鸿身怀绝技,非同一般,如此情势之下,他仍能沉着应付,右手一翻,用“排云手”,直向白鹫右腹下击去,同时足尖猛点,整个身子倒窜而出。

这真是一个惊险之极的场面,虽然在飞鸿超人的身法之下化险为夷,可是当他站定身形之后,却觉出整个上身连同脸部,都如同被刀割过一般的疼痛。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心忖:“好厉害的东西!”

这时候那坐在蒲团上的美妇人才微微一笑道:“少侠果然好本事,据我所知,当今世上能够逃开我这白鹫‘风行一翅’的人实在不多,你居然能够躲开,足见真是不同凡响了!”

飞鸿怒目望时,方才袭击自己的那双白鹫,此刻已似无事一般地,又安闲地立在妇人身后的乌金架上,一来一往真是快如飘风,当真是快速惊人。

郭飞鸿不由摸了摸脸,略有几分愧疚地道:“大姑所豢养的这双白鹫果然厉害,以之对敌,确是再好不过。”

妇人微微笑道:“方才这畜生出击,还算是留了情面,否则一连三翅,就是一个铁人也得为它两翅打碎!”

言罢含笑自蒲团上站起来,满面春风地道:“郭少侠,你现在当可以知道,如果这两双白鹫,同时出击一个目标,那种威力,该是何等的惊人了!”

经此一试,郭飞鸿已经相信二鹫的厉害,虽说是真个动起手来,自己未见得就不是二鹫对手,可是却也不易应付。

当时点头道:“大姑所言不错,如果带此二鹫去找寻那两个老怪物,确是非常有用。”

妇人冷冷一笑,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两个东西,平日养尊处优,很难担当重任,在它们出去之前,却要先给它们些苦头吃吃才行。”

飞鸿忽然想到前情,不由怀疑地问道:“听家师说,有一位前辈曾豢养过如此一双白鹫,倒与大姑你这一双情形甚为相似。”

妇人惊奇地看了飞鸿一眼,颔首笑道:“你的见闻甚是丰富,你说得不错,这双白鹫,正是那位前辈道长所豢养的‘雷火双鹫’,就是这座洞府,也是那位道长所有的,不过现在由我居住“罢了!”

飞鸿怔了一下道:“这就难怪了,这位老前辈,尊号是如何称呼?”

妇人走过来,轻轻嘘了一声道:“我们到外面去说。”

飞鸿十分惊奇地随她来到了外面,遂问:“大姑莫非还有什么……”

妇人一笑道:“那位道人大号‘雷火’,此刻就在洞内,他生平最不喜人呼他名姓,怕他听见着恼,所以才唤你出来。”

郭飞鸿不由大吃了一惊,半天才呐呐道:“什么……那位老前辈仍然还在人世?”

妇人点了点头,道:“谁说不在?”

笑了笑又接道:“这是一个秘密,我想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不过现在你也知道了!”

飞鸿奇犹自难信,道:“这位道长,现在仍住在这里?”

妇人肯定地点点头,神秘地一笑道:“所以我才说可以帮你一个忙,不过这也要看这位前辈的兴头,他生平最不喜管人家的闲事,我也不一定能说动他!再说他老人家自封洞之后,已二十年不问外事,一心悟道,这件事还拿不准!”

飞鸿微微一笑道:“大姑你错会了我的意思了,我并无意请人家帮忙,再说这位雷火道长,和这件事根本是无所牵扯,他老人家自是不会管的!”

妇人想了想,道:“这事等会儿再说。不过,我是不甘心被这两个老怪戏耍,此事因我多事才使你功败垂成,令我于心不安,无论如何,我要为你设法擒回他二人,我的雷火双鹫起码可以为你效劳!”

一言提醒了郭飞鸿,他剑眉一挑道:“它们能为我寻地上的人么?”

妇人眯起双目,呐呐道:“它们可以为你找寻落在地上的一根针!”

飞鸿双手一拍道:“好!那么大姑,请你放它们出去先察一察两个老怪物的踪迹,我们确定了他二人的藏处之后,再想办法对付他们!”

妇人点头道:“这一点我早已想过了,只是这双鹫,惯于夜晚出猎,而且夜晚比较不易为人发觉,再者那花明、石秀郎的面相模样,你能够画下来么?”

飞鸿想了想道:“我可以试一试,但这为什么?”

妇人道:“因为雷火双鹫没有见过他们!”

郭飞鸿立时走到了一张石案旁,妇人自案内取出纸笔,飞鸿就记忆所及,匆匆把二人形象描画出来,美妇人在一边不由赞叹道:“真是像极了,我只知你武技高强,谁知你还是一个出色的丹青手!”

飞鸿一笑道:“小时喜欢画画,如今已是多少年没有提过画笔了!”

玄衣美妇把画好的两张画像看了一会儿,就道:“我去去就来。”

然后她移身进入内室,把两张画像,分悬在那双白鹫面前,那雷火双鹫自经雷火道人训练后,早已通灵,昔日道人每令它们出猎时,都必先以画像对双鹫悬着,双鹫对此早成习惯。

是以玄衣妇人将画像一悬,二鹫已耐不住烈性,纷纷展翅怪鸣了起来,巨大的翅风,使得洞室内有如起了风暴一般,轰轰作响,如此暴叫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双双注视着那两张画像,端详不已。

玄衣美妇走过去,在二鹫身上摸了摸,由旁边一具竹篮内,取出了两个鸟首,分餐与二鹫,低声道:“今晚我放你们出去,你们去找这两个人,找着了就快回来!”

说罢正要转身出室,忽听石壁间,传出了一场喟然长叹道:“贫道二十年前的一点慈心,今日却为自己带来了一场浩劫,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玄衣美妇闻声神色一变,回身吃惊道:“道长……你醒了么?”

石壁间一声冷笑:“贫道何曾睡着?”

玄衣妇人向着石壁冉冉一拜道:“莫非难妇做错了什么,以致令道长不悦?”

石壁间又是一声冷笑道:“任宝玲,当初你来时是怎么在贫道坛前起誓的?你曾答应过今生永不离山,永不见客,怎么如今却都变了?”

玄衣妇人不由面色苍白嚅嚅道:“老前辈,事情是这样的……”

道人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了!”

玄衣妇人慢慢跪下身子,向壁间拜了拜道:“老前辈可肯助他一臂之力?”

一声冷笑发自壁间,随着是冷森森的语音道:“贫道自封洞以来,几曾问过外事?任宝玲,此事依贫道看,你最好退身世外,否则后悔不及!”

玄衣妇人呆了一呆,道:“这……老前辈莫非认为有什么凶兆么?”

道人冷笑道:“你可知道来人的厉害?不要说你武功万万不及,就是贫道出手,也不见得就是来人对手,贫道当年一念之慈,掩护了你,已是有违本旨,焉能在成道之前,再招惹如此麻烦,这是万万行不通的,你还是快快叫那少年去吧!”

妇人跪在地上,长叹了一声道:“难妇自知此举有背誓言,可是已然亲口允诺,怎能反悔,此事老前辈可以袖手不管,难妇却是虽死而无恨!”

她说到此,又向石壁拜了一拜,盈盈站起。

石壁内的道人喟然一叹道:“你不听贫道良言相劝,今后不要再来找我,这件事贫道是不会管的!”

任宝玲一声不响,转身而行,道人又道:“花、石二怪乃是当今宇内最难缠的人物,贫道把利害告诉了你,信不信由你,只是有一点,你自作自受,却不可把贫道牵涉进去!”

妇人苦笑道:“老前辈请宽心,难妇蒙道长收容,大恩待报,岂能如此待你老人家!”

道人哼了一声,遂沉寂无语!

玄衣妇人来至外室,若同无事一般,郭飞鸿回道:“大姑,两只白鹫可愿出猎?”

妇人苦笑道:“今晚就可放出,在未放出之前,要用竹针刺它们的身子,增其痛苦,如此它们才会增加对花、石二怪的痛恨,势必得之而后甘了!”

言罢自一边取了两根长长的竹签,又复向后室而去,顷刻郭飞鸿就闻得二鹫厉鸣之声,可想必是在吃苦头了。

对于这个妇人,飞鸿实在是相当的迷惑,一不知其身世姓名,二不知其为人底细,可是对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和好感!

在玄衣妇人那双深沉忧郁的双瞳里,似乎可以看出她那一颗寂寞已久的内心,她确是一个相当美的女人,黑而亮的一双眸子,两道细长的蛾眉,尤其是宽厚的上额,望之能给人一种愉快的感觉。

这样的一个女人,不会是一个坏人,郭飞鸿由内心里相信她!

在她慈祥的笑容里,含着一种母亲的光辉,可是在严竣的目光里,却又别有一种女性的尊严。

飞鸿在石洞内来回走了几步,心中不住在想:“她到底是谁?为什么独自匿居在如此一个荒僻的深山里?”

忽然,他想到要她去帮忙对付花明、石秀郎,这件事是不对的,自己堂堂男子汉,岂可借助于一个妇人?再者万一要是因此而使她遭致不幸,岂非是自己的罪过?

这本是突然的一个念头,可是一经细想,愈觉其有理,飞鸿不由心中怦然而动。

当时,他咬了一下牙,暗道:“对,我还是就此而去吧,一个人设法去找他们吧!”

主意打定,回身看了一眼,那妇人仍还没有出来,飞鸿就提笔挥毫,在纸上留了几个字:

“大姑,不便骚扰,吾去也!

愚晚郭飞鸿拜”

写罢,正要离开,又觉不妥,如此山林隐士,分明是一个心镜高阔、义薄云天的奇女子,自己就这样离去,岂不是低贬了对方的云情高谊?

如此一想,只得又止步。但不走又能怎样?

可是在犹豫之间,却由怀中落了一物,由于匆匆欲行,一时竟未注意到。

这时室外金鸡三唱,红霞散漫在蔚蓝色的天空,郭飞鸿孑然一身步出洞外,还是决定离开。

离开了这个洞府,郭飞鸿展开身法,一路向山坡下疾行而去,他想花、石二人虽是已能行动,但力锁玄关,耗力必多,也许他二人尚未曾走远,我不如再去找一找。

于是,他改了一个方向,加速飞行。

他心里又在想,以花明、石秀郎那种身份和怪异性情,很可能就藏在附近,他二人彼此都已尝过了对方的厉害,绝不会再轻易碰头露面,他有了如此的见解,就向来时的那片密林中找去。

这真是一件痛苦的差事,郭飞鸿实在也矛盾得很,试想此二人武功俱都在自己之上,即使是找到了他们又能如何?可是好容易见了他们,岂能如此容易的放过,最起码也要设法把他二人的藏身之处,以及今后的意图摸个清楚,以备以后行事。

在树林子里转了一转,只见浓林遮空,尽管是天空中高悬着太阳,可是阳光却丝毫也照不进林子里面,相反地,却有一阵阵的霉湿气味,令人闻之欲呕,同时足下所踏又皆是腐叶,这地方,倒真像是云贵苗疆的荒山野地,哪里像是江南!

郭飞鸿来时匆忙,根本就没有注意是怎么走法,再者他为了找寻二怪,在林中乱转一气,越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黑暗中,不时的传出怪鸟鸣声,乍闻之,能令人汗毛直耸,林深光线更暗,几乎难辨五指,要想去分辨人,那简直是不可能,郭飞鸿虽然有极佳的夜视能力,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却是丝毫也展露不出,因为环绕在他身子四周的树,密密麻麻,株株相接,充其量,也只可以看清眼前的几株,再远的地方就莫能为力。

郭飞鸿向前漫无目标地行了里许光景,除了惊飞了几只怪鸟以外,一无发现。

他倚在树身上休息了一下,暗忖我真是自讨苦吃了,这种地方,想那石秀郎和花明是绝不会逗留的,我这样找又能有何收获。

心中正在想着,不意之间,足下碰着了一道绳索,差一点摔了一跤。

他身子猛地退后,却听得“叮叮”一阵铃声,原来足下所踢动的,乃是一根系有小铃的长细绳子。飞鸿弯下身子,用手摸着了那根绳子,微一用力,铃声又起,却是传自颇远的地方。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使得郭飞鸿精神一振。

他试着向绳索系处慢慢走去,就在这时,“哧哧”两股尖风,由身侧的树稍上射了下来。

郭飞鸿身形一转,右掌微吐,呼!一股劲风,把飞来的一双矢箭,劈得蓦地转过去,咚一声钉在了树上。

接着,密林内传出了一阵深沉的冷笑声,郭飞鸿乍闻吃了一惊,定神细听之下,立时辨出了这笑声是花明所发。

果然笑声一敛,一个苍老的语音道:“石老郎,你果然来了,我算定你迟早会由此而过的!”

话声一落,病书生花明又发出了一阵怪笑,笑声中洋溢着无比的得意,狂声接道:“石老郎你中计了,你不得不承认,还是输我一筹吧!哈……”

飞鸿暗暗心凛,当时照着发声之处,用力地劈出了一掌。

这一掌他贯足了内力,强劲的力道,有如是一面钢壁,使得身侧的树干一并都弯了下去,一时枝飞叶扬,声势好不惊人!

掌劲一过,花明笑声复起,嘿嘿笑道:“老兄,我看你的功力,仍然停留在当年阶段,你想伤我真是痴心妄想,我实在告诉你吧,你如今已困在了我的‘小六乘慑心阵’内,再想逃命,已是绝不可能,哈哈……石老郎,这一点你绝对没有想到吧!”

郭飞鸿闻言大骇,反身向后退了几步,猛又向左速转,他足下飞奔,一连跑了百十步,可是当他定下身后,才发现仍然尚在原处,这一惊才知道花明之言果然不错,自己竟然误陷阵内。

对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郭飞鸿表现得十分沉着,他不慌不忙地盘膝坐下,略闭双目,脑中沉思着对策,他由铁先生处得知,最厉害的阵势,如果你不去触它,是不会发出威力来的。

眼前第一步,他要先审查一下这阵式的奥妙,可是他左右环视一周之后,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时候花明又冷笑道:“石老郎,你不要动什么鬼心思,我告诉你,那是白费的,这阵式费了我五年心力才创研出来,你试试看,是否能够出来?”

飞鸿心中忖思,如果出声,对方必定分辨出是谁,只怕对自己更加不利,莫不如就让他以为自己是石秀郎,内心总还存有几分畏惧,一时不敢进逼。

想到这里,更是一声不响,只是静坐当地,以不变应万变。花明连发数言,见对方竟然如同无闻,不由十分恼怒地道:“石秀郎,你怎么不说话?”

郭飞鸿暗察其语音发自正前方,默默算计,此老必定是以气波功发话,其实他本人很可能是在左右或者是后方。

有了这种想法,飞鸿探手自怀内摸出了几枚制钱,陡地抖手向左右各发出一枚,身形前伏后方的一枚也自发。

三枚制钱是由树缝内,极为精巧地打出,这种手法也错非是像飞鸿如此身手之人,否则万难施展得出!

暗器一出手,花明已似有所觉察,一声怪笑道:“好指力,只是差了一点!我明白了,你是怕一开口,我发现了你的藏身之地是不是?”

话声一顿,又是一声怪笑道:“你的心思果然精明,可是石秀郎,我再告诉你,我这‘小六乘慑心阵,法,含有自相生克作用,如果你研究不出其中奥秘。一辈子也休想出来,其实我又何必找你,就算你武功再高,一个月也能把你活活饿死!”

花明说到此,冷森森地一笑又道:“石秀郎,我最后不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你一双眸子挖出献上,我就看在昔年结义之情,饶你一命,如何?”

飞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花明哈哈一笑又道:“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你自己考虑考虑吧,否则时间一到,老朋友,你可就后悔晚矣!”

说完长笑了一声,遂自寂然。

飞鸿倾耳细听了听,知道花明已去,由此计算还有两个时辰是属于自己的,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设法脱困。

首先他站起来把衣衫紧扎一下,然后他把胸前那口“残月剑”握在手中。

一点灵机,使得他心中一动,身子微探,已摸着了方才绊跌自己的那根绳索,于是他就顺着这根绳子,一路行下去。

似如此前进了约百十尺左右,那根绳索已到了尽头,面前是一排遮天大树,飞鸿身形疾速地转过去,似乎已出了困境,不由大喜,于是足下加快,继续前进,疾行了一阵,算计着最少行出了三数里光景,应该脱出这片林子了,可是眼前仍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浓林,和先前似无二致。

飞鸿大为恼火,掌中剑向外一展,为他砍倒了两株大树,这时足下似为一物所拦,探手一摸。铃声叮当,他不由心中一寒,这才知道跑了半天,只是在附近绕圈子,并没离开原处,摇头一叹,才知花明这“小六乘慑心阵”法果然高明之至。

他想了想,右手挥剑,把环身四周的几株大树全数地劈倒在地,希望能出现奇迹,可是,宝剑挥处,尽管是剑光闪烁,树倒叶扬,一排排的树影却是愈砍愈密,愈倒愈多。

费了半天的劲力,仍然是没有丝毫的进展。

收起了宝剑,飞鸿不禁有些沮丧,尽管他精力充沛,可是如此毫无意义的举动,于事何益,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又盘膝坐了下来,希望天明之后,静中能有所领悟。

不知不觉间,忽然眼前冷风袭面,郭飞鸿连忙张开眸子,却见一人正正地立在眼前,定神一看,大吃一惊,来人正是那花明。

郭飞鸿这一惊真是不小,猛地窜起来道:“你……”

花明阴森森一笑道:“小辈,你骗得我好苦,我一直以为你是石秀郎,嘿嘿……”

飞鸿冷笑道:“我一言未发,何曾骗你?”

花明一双怪目,含着无比的怒火,炯炯逼视地道:“郭飞鸿,你是天上有路你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今日总算落在了我的手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飞鸿鼻中哼了声道:“花明,你只能用计陷人,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我们各出全力拼斗一番,看看到底是谁怕谁!”

花明狞笑道:“小辈,你是想要我撤开阵门,放你出去?你真是梦想!”

飞鸿微微一笑道:“大敌当前,可笑你尚不自知,我一番好意,前来通知你,你却恩将仇报,我看你是非要死到临头,才知后悔!”

花明呆了一呆,立时白眉直耸,森森笑道:“你还想骗我上当?”

飞鸿眸子微闭,轻轻一叹,然后喃喃自语道:“天下竟有这种人……可笑!”

说完把脸转向了一边,看也不去看花明一眼。

花明身子向前一欺,右手一掠,一只棋盘大手直向飞鸿背心上抓去,可是眼看抓上了,却又忽然收了回来,郭飞鸿那种视死如归的样子,使他心中又不禁有些怀疑了。

要知道花明生性最是猜忌多疑,郭飞鸿这一着缓兵之计又算是用上了。花明收回手来,慢吞吞地咳了一声道:“好!小辈你且说来,我怎么死到临头?你若有一字假话,我就叫你立毙掌下!”

飞鸿浅浅一笑道:“你以为郭飞鸿会这么傻,还能轻信你么?真是一厢情愿!”

花明面色一黯,厉声道:“你少废话,石秀郎现在何处?你找我又为了什么?”

飞鸿抖了一下衣服,不慌不忙地道:“你撤开了阵势,我们才好说话!”

花明眨了一下眸子,冷冷一笑道:“对付你这小辈,我不得不多加小心,你先说来,如果所言属实,我定不为难你就是!”

郭飞鸿暗中发笑,心知这花明又将上当,遂道:“石秀郎并不比你笨,你以为他就这么容易上你的当?”

花明怔了一下,怒声道:“我不是问你这些!”

飞鸿哈哈笑道:“我说你死在临头并不为过,你可知石秀郎在林外,已布下了厉害的埋伏了?”

花明狞笑道:“你信口胡说!”

飞鸿眸子微闭,叹息道:“你死了不足为惜,可是我这条命也赔上就未免太冤枉了!罢!罢!”

说着站起来向花明道:“你既然不信,我也不必多言,等会儿石秀郎火焚森林,大不了你我一并完蛋!”

花明身子战抖了一下,道:“你说石秀郎要纵火烧林?”

飞鸿哼了一声,花明眉头皱道:“这……他莫非甘冒天遣不成?这树林内除了你我之外,尚有数万生禽,他要造这个孽?”

飞鸿沉声一笑:“这就是他比你狠的地方!”

花明想了想,切齿出声道:“好!我相信你的话!”

飞鸿冷然道:“不容你不信!”

花明白脸上,现出了两道深刻的怒纹,哑声道:“郭飞鸿,我现在撤去阵势,你带我去找石秀郎去,如果你想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飞鸿微笑不语,花明双掌一错,身子骤然腾射而起,只一闪已没入林中,须臾转回道:“阵已撤开,走!”

郭飞鸿拍打了一下身上尘土,林内树木密集,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比较稀疏,二人都惯于暗中视物,对方一举一动皆在目中!

花明炯炯双瞳,逼视着飞鸿,飞鸿不由笑道:“花老头,何必逼得这么紧啊!”

花明冷漠地道:“我真弄不清楚你,你到底算哪一类的人!”

“我哪一类都不是。”

“你是为谁在作事?”

“谁也不为,为我自己!”

花明发出了一声怪笑,点了点头道:“好,好,咱们暂时不谈这个,反正我要好好查查你!”

“但凭尊意!”飞鸿调侃地道:“不过眼前,你还是多注意石秀郎一点的好!”

这句话,让花明激起了怒火,他银眉一挑道:“石秀郎绝不是我的对手,否则,岂能想出如此无耻的手段?哼!火焚森林!好卑鄙的家伙!”

飞鸿正想附上一句,忽然身侧传来一声冷笑,道:“我一点也不卑鄙,倒是你才无耻!”

花明右掌向左一抡,作刀状凌空劈出,面前人影一闪,石秀郎已来到了近前!

二人都突然吃了一惊,石秀郎面如石偶,双眸张开极大,黑暗是他最能适应的世界,那双眸子真像一只猫眼似的,在暗中发出两点碧光:“你上当了,花子!”

花明后退一步,双手在胸前交插着,蓄式待发,石秀郎冷笑一声道:“老朋友,我们都几乎上了这个小子的当!”

说罢目光一转,盯视着郭飞鸿连声冷笑不已。

花明一呆道:“上他的当?”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石老头,是不是我拆了你的隐密,你来报复我不成?”

石秀郎沉声道:“你一派胡言,我是在想,莫非你是龟山那个老和尚派下来的?可是?”

这一句话,顿时使得花明心中一动,他对郭飞鸿本来就有儿分怀疑,这时闻言不由猛地转过了身子,目光如炬,嘿嘿一笑道:“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猜错你!”

说着又转脸望向石秀郎道:“这么说,你火焚森林之事不是真的?”

石秀郎鸠形杖向前移了几尺,呐呐道:“石某人行道江湖,固是嗜杀如命,可是这种事我还不屑为,你竟轻易撤开了阵式,令人好笑!”

花明脸上一红,冷笑道:“你也不要假充仁义,你石秀郎的手段我不是没有领教过……不过这一次无端为人所欺,有些不甘心罢了!”

望向郭飞鸿森森一笑道:“小子,你好厉害,我竟然上了你的当,我早就看出你的来头不对,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飞鸿万万想不到,此时此刻,竟然又突然出现了石秀郎这个煞星,两相对证之下,自己无法再瞒,由不住暗暗叫声苦也!

当下他故作镇定,冷笑一声,对花明道:“你是敌友不分,我看你迟早中了石老头的道儿!”

花明回身又望着石秀郎,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姓石的……”

石秀郎扬了一下手上竹杖,银眉频频抖动着,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笑声,此老一向是面若寒冰,说话更是鲜有笑容,如此怪声的大笑,极为少见,难怪连花明也为之怔住了,他哼了一声道:“笑什么?”

石秀郎鸠形杖一指花明道:“你这个花于,至今为止,仍然是不改当年的脾性,事事多疑,罢!罢!在你我胜负未分之前,我们不妨先解决这个小子,二人同时下手,谁也不用疑心谁,你看可好?”

花明闻言又看了看飞鸿,点头道:“好!这是最好的办法,倒看他如何再能逃过!”

说话之间,石秀郎身子微移,已飘到了郭飞鸿左侧,花明肩头轻晃,翩若游龙地已把身子移到了右面,采取箝形之势,把飞鸿看守在当中。

郭飞鸿对付其一已感棘手,此刻要来同时对付双怪,哪能不心惊神荡,他目光分别在二人身上一转,朗笑道:“堂堂武林前辈,对付一个后生小辈,竟然以多欺少不成?”

说着左腕翻处,已把胸前那口残月剑拔出鞘来,在胸前一抱,取了一式“抱元守一”,狂笑道:“不才虽是单人孤剑,却也不在乎你们,请一齐上来吧!”

这番话使得这双傲视武林的老怪物,听在耳中极为汗颜,石秀郎面色一沉道:“花子,你退守一边,看我青竹剑取他性命便了!”

花明狞笑道:“此子欺我太甚,我要亲手结果了他,你且退过一旁!”

石秀郎怒声道:“我已说过了由我来,你就不必与我争了!”

话落右手一带鸠形杖,但听得“喀”一声,鸠形杖内所藏的青竹剑已掣在了手中!

飞鸿见状冷冷一笑道:“你二人随便谁上来都一样,一齐来。也无所谓,郭某要是想取你二人性命,昨夜在你二人锁玄关之际……哼,你们也活不到今天了!”

石秀郎冷冰冰地道:“你不下手,我看是另有用心!你是想押我二人去龟山见那个老和尚!哈!小朋友,不是我石秀郎说一句狂话,那云海老人,只怕此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石秀郎利诱铁娥,暗伤云海之一节,飞鸿并不知道,所以此刻听在耳中,毫未在意,只冷漠地道:“你说些什么,我是一概不知,真怪,你们俩怎么都在问这件事情,哪里来的这么一个老和尚?我倒想见一见他!”

石秀郎狼也似地仰起颈项,怪声道:“你不必分辨了,就做一个冤死鬼吧!”

足下一移,已闪到了飞鸿面前,掌中剑平胸而出,如同怪蛇一般地直向飞鸿前心上点来。

事已至此,郭飞鸿确实也无法可施,眼前只有舍命一拼了,当时短剑一压,身形有如走马灯一般地转到了石秀郎身后。左手骈四指,反向石秀郎背后捺去!

他指尖方自递出,那石秀郎一声长啸,瘦长的身躯在翻转之间,竟由飞鸿头顶上倒翻了过去,身法之快当真是惊人已极!

郭飞鸿决心与对方一拼,也就不再犹豫,双膝向下微屈,掌中剑“举火烧天”,带起了一道白光,直向石秀郎面胸上撩去。

一旁的花明目睹至此,不禁脱口道:“好招!”

耳听得“喀”一响,一双人影蓦然分开,竹剑剑刃正正地和飞鸿的“残月剑”刃击在一块。郭飞鸿只觉得对方手劲出奇的大,更令自己奇怪的是,残月剑削金断玉,无坚不摧,石秀郎掌中兵刃,不过是一口竹剑,竟然能实架实接地迎了自己一剑,设非他有极为过人的内力,万万不能如此,这老怪物果然是高明之至。

一击之后,石秀郎目放异光,退后一步,惊视着飞鸿道:“花子!你可看见了,此子武技,实在不在你我当年之下,只怕尚有过之呢!”

花明频频点头道:“他口称是铁舒眉之徒,依我看来,铁舒眉武功怎能比得上他!”

石秀郎冷冷一笑,逼注飞鸿道:“小朋友你我已两度交手,你的实力我已看出,确实不错,如今,只要你能说出是谁要你来的,你对我们二人是存着什么意图,我也许会既往不究,饶你一条活命!”

飞鸿剑锋一指,木然道:“石秀郎,你少废话,胜负未分,夸什么海口!”

说话时,他那残月剑发出一片龙吟之声,作“八”字形地颤成了一片!

这正是剑术上最难的境界“分光散影”,也是郭飞鸿九华山多年苦功的结晶,他年少力纯,再加以十分的火候,掌中残月剑顿时闪成了一片扇形光华,使人看不清他的方向!

石秀郎和一旁的花明,目睹之下,均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石秀郎喃喃自语道:“这就难怪了,原来你竟有如此功力,自然不会轻易就范!”

花明鼻中哼了一声道:“石秀郎,怎么,害怕了不成?要是害怕你就退下来,看我的!”

石秀郎怒视着他,道:“你知道什么!我是可惜此子一身功夫……也罢,待我取他性命便了!”

他那微弓的背,在说完此话后,突然直立了起来,看来显得更高了。

黑暗中,一声怪鸣,似有一只极大的怪鸟,由头顶的树梢上掠过,凄厉的鸣声,使得三人都吃了一惊!

花明口中“噫”了一声道:“好大的一只白鹫!”

郭飞鸿也似乎看见当空有白影闪过,巨大的风力,使得这附近枝飞叶溅,但他此刻一心对敌,并没有想到其它。

石秀郎仰首当空,银眉频抖,面上肌肉频频抽动不已,回脸问花明道:“白鹫!你看清楚了?”

花明点头道:“很像。”

石秀郎略一沉吟,随即竹剑一指飞鸿,目光直视道:“郭飞鸿,你小小年纪,练成了这身武功,确实令人惊异,这一手‘分光散影’更见真功夫,只是你要和我青竹剑分高下,似乎还差上一筹!”

竹剑一划,“刷”一声巨响过后,黑暗中,陡开了一线天光,在散落的枝叶间,可以清晰地看见林外的天光,那是将近暮晚的天色,天空中飘散着绚丽的彩霞!

郭飞鸿不由吃了一惊,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在这片森林里停留了整整的一天,石秀郎这种凌虚的剑炁功力,使得他心中大大的一寒!

当空有了亮光,就像暗室中忽然开了一扇天窗,彼此之间,更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他们不由自主地一齐向当中走近一步,相隔的距离不过是五公尺左右。

郭飞鸿再不能容对方接近身前,身形一起,掌中那口闪光灼灼的短剑,向外一拨,直向石秀郎的颈下按去,奇快如电,一闪而至。

石秀郎口中道:“好!”

竹剑半吐,身子前欺,青竹剑“叮”一声,正正地点在了残月剑上,后者发出了“嗡”的一声,倒卷了回来。

石秀郎长躯一倾,左手五指向外一抖,吐气开声道:“嘿!”

五指上的劲力,形同是五口短剑,直向飞鸿小腹上插来,郭飞鸿身形一跄,险些跌倒!

像他们这种武技精湛,已称绝项的武林高手对敌,有时候真是一招两式就能分出胜负来,因为彼此之间,也都自知,一些所谓的闲招,不足以致胜对方的招式,都是多余的,所以他们每出一招,也必是深思熟虑的杀手!

石秀郎这一招名唤“五指灯”、乃是一种至高内功的绝上境界,真有一掌开山之威。

指力一下,郭飞鸿幸能及时地一滚,石秀郎早已防到他会有此一手,竹剑一偏,用剑尖直向飞鸿天灵盖上刺了过来,郭飞鸿一声朗笑道:“石老头,你输了!”

在他开口出声的当儿,残月剑尖一压地面,身子蓦地腾了起来,石秀郎竹剑向前一逼,带起了劲风一缕,郭飞鸿左手骈二指,向他竹剑上一贴,右手短剑“白鹤亮翅”向外一送,剑芒如虹,直向石秀郎面颊上削去!

这正是云海老人亲授的那一招“乳燕双飞”,郭飞鸿这时倏地施展出来,冻水石秀郎怎能不倒抽一口冷气!

还算他机灵,在飞鸿一亮招的当儿,他已知不对,长躯弓弹之间,直线地拔了起来,可是郭飞鸿这口剑兀自由他的大腿上部直到小腿足踝处,划了近三尺长短的一道大血口子。

石秀郎就是铁打的汉子,这种伤害他也是受不了,身子一落地,口中“啊唷”了一声,掌中青竹剑向地面上一点,整个身子在这一霎间,簌簌不住颤抖。

鲜红的血,像泉水般地涌了出来,可是这个老怪物,真有令人惊异的手法,只见他竹剑微抬,用剑尖迅速在伤口两侧划了两道线。

他剑尖过处,两侧血脉竟然全行封闭,鲜血一涌而绝,即时制止不再淌下一滴。

这个老怪物这一霎间,头上白发一根根都直立了起来,手中青竹剑抖颤着指向飞鸿,道:“你……好个小子……”

飞鸿想不到这招“乳燕双飞”,竟然具有如此威力,一招获胜,情势自是不同,不禁胆力大增,闻言后,沉声道:“石秀郎,我已对你留情了!”

石秀郎哑声一笑,竹剑向空中一扬,道:“小辈,你索性成全了我,石秀郎和你拼啦!”

说时一双瞳子精光四射,那张白脸愈发地现出一片惨白之色,他双手执剑,一步步地逼近过来。

郭飞鸿心中着实地吓了一跳,他由云海处学来对付石秀郎的两手招式已然先后施展过,这种绝招,只能出其不意偶尔施之,如果一再地重复,难免为对方看出破绽,那可就一个钱也不值了。

所以石秀郎这时持剑而来,郭飞鸿反倒担起心来。

一旁的花明,怎么也料不到石秀郎竟然会败在了飞鸿手中,他目力过人,可是方才郭飞鸿使出的那一式剑招,到底是怎么出的手,以及奥妙之所在,竟然是一时推敲不透,他也吓得怔住了!

按说石秀郎已然负伤,这个架应该由花明接下去打,可是花明却另有他的打算,他是想,既然两个人都是自己欲除去的敌人,让他们互争生死,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以收渔人之利。

石秀郎二次出手,锐力更是惊人,交睫之间,那口竹剑已幻出三片剑影,分前、左、右三个不同的方面同时攻到。

郭飞鸿立时体会出,石秀郎这一招三式上的功力,比之先前任何一招都要猛烈,更具威力,其势所及,几乎令人无可逃遁!

无奈之下,郭飞鸿再次使出了云海所授的绝招之一——“大风来兮”,剑光一扬,分光如雨,石秀郎跄踉又退了下来!

他忽然鱼目一翻道:“这是什么怪招,这样厉害?”

一旁的花明怪笑道:“石老郎,你的‘鸟爪力’为何不施展出来,莫非还留一手么?”

一句话提醒了石秀郎,怒吼一声,再次扑上,他左手猛地当空一推,只听得“波”一声轻响,一团黑气中,他那一只巨大的手掌,鹰爪也似地向着飞鸿面门上抓来。

郭飞鸿立刻觉出力道逼人,知道这是石秀郎舍命的一击,不可硬敌!

他口中怒吼了一声,身形一塌,又使出了“乳燕双飞”这一招,剑光配合着掌式,一齐向石秀郎连人带剑卷了过去!

云海所授的这几式绝招,乃是老人坐关以来日夜苦思所得,而专门用来对付二怪的,每一招都经过极为周密的思虑,自然威力极大。

石秀郎如此威猛的攻势,却为飞鸿这一招“乳燕双飞”又逼得踉跄而退。

他竹剑平指,呐呐道:“又是这一招,小辈!原来你只靠这两招来胜我!”

说时目放异彩,顿时想通了,竹剑一挥,这一次由上而下,第三次攻了上来。

可是在郭飞鸿“大风来兮”这一招之下,他又败退了下去!

石秀郎为此咆哮如雷,郭飞鸿则严肃地倚树而立。

两个人对望了一刻,石秀郎突然口涎下滴,哑声道:“小辈,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

飞鸿这时才知云海所授此一招确实厉害,虽是连环施展,一时半刻亦不愁为对方看出玄奥!

他此刻只有抱定拖一时算一时的心理,闻言冷笑道:“你连我身边都近不了,还要说此狂话,真正是无知妄想!”

石秀郎一连数次扑击,可是每一次都又退了下来,花明在一边看得好笑,道:“石老儿,不是这么个打法,你何不先想想对付的方法再上,这样你一辈子也奈何他不了!”

石秀郎大嘴频张,汗流满面,闻言长吁了一声道:“你说得有理,这样硬上是不行的!”

他双手拄剑,银眉频耸,一动也不动,只是在静静地想着破解这两招的办法。

所谓“旁观者清”,花明在屡次的注意之下,已然看出了这两招的妙处,主要因为那两招不是用来对付他的,反倒容易看破。

花明有了见地,见石秀郎苦思不解,不由在一边呵呵笑道:“老朋友,这小子所使的招式果然极妙,无懈可击,可是我已有了破他的方法,你可愿一听么?”

石秀郎冷哼道:“谁希罕你说,我自能化解!”

花明一声冷笑:“那就快一点,你我的事情还没有完呢!”

石秀郎忽然发现花明一双眸子里泛出了奸险的笑意,不由呆了一呆,花明这句话更暴露他的本意,石秀郎哪能不明白,自己这时腿上负伤,精力已耗,勉强对付郭飞鸿已难望取胜,如何再能来应付生死大敌,正是一时失算,中了花明的圈套。

这一个突起的念头,使得石秀郎暗吃一惊。

他望着花明嘿嘿一笑道:“花子,你少在一旁卖弄口舌,既如此,你来对付他就是!”

说罢身形闪过一边,花明一呆,低声笑道:“莫非你认输了?”

石秀郎冷笑道:“怎会认输?不过是暂时让你试试罢了!”

花明一声狂笑道:“花子,你一世英名付于流水矣!”

石秀郎冷然道:“你也不见得比我高明,你先试试看再说。”

花明偶然偏头,见飞鸿双瞳微眯,目视足下,虽是持剑戒备,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地出息均匀,一副坦然处之的模样!

看到此,花明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像如此杰出的少年,当真是未曾见过,前此在劫法场后,花明曾领教过飞鸿的厉害,这一次目睹他如此神勇,心中哪能不存着戒心!

当下他向着飞鸿立处慢慢走来,这时间,忽然当空一声鸟鸣,树枝哗啦啦一声大响,空中蓦地飞下来一只大鸟,其势有如是一大片白云一般。

郭飞鸿一眼望去,立时心中大喜,他已认出了这只大白鸟,正是那玄衣美妇人所饲养的两只白鹫之一。

他的想法完全正确,来者正是雷火双鹫之一,这只大白鹫这时已认清了目标——花明,只见它双翅一束,“呱”一声,猛地向花明身上冲去。

花明不由吃了一惊,口中喝道:“畜生!”

右掌一扬,用内家掌力,直向大鸟头上击去,这只大白鹫早年随雷火道人,早已学会了与人搏斗的特技,如今更已通灵,只是一时不知猎物功力如何,未免上来太也轻敌!

这时候见花明举掌打来,并未在意,仍然冲下,只听“碰”一声,白鹫发出了一声怪叫,散了一空羽毛。

大白鹫负痛之下,右翅一展,白光一闪,又向着花明肩头上扫来,花明口中“晤”一声,点足而退,白鹫铁翅扫处,树倒枝扬,尤其是它翅上的剑刃,助长了极大的威力,直把一双老怪物看得瞠目结舌!

那白鹫也似知遇见了高手,两击未中,“呱!呱!”两声长鸣,冲霄而起,转瞬间已自飞去。

二怪惊魂甫定之下,那花明仰首向空,一连发出了两声惊叹,连声道:“是了,是了!”

石秀郎呐呐道:“是只大白鹫!”

花明嘿嘿一笑道:“原来此处竟藏有高人,倒是失礼了!”

说着目射凶光地望着郭飞鸿,冷森森地道:“小辈,原来你是为这位朋友所差和我两人为敌的……我明白了!”

飞鸿闻言一怔,知道他是误会了,当时不知说什么好,那石秀郎却不由一呆,呐呐地问花明道:“是谁?你是说雷……”

花明冷哼了一声道:“不是他还有谁?想不到这道人居然还在人间,真是怪事!”

石秀郎迟滞的目光,望着飞鸿森森地一笑道:“我说你这小辈怎会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原是竟是雷火道人的弟子,嘿嘿,这事情倒好办了,我倒要问问这牛鼻子,凭什么纵徒行凶!”

飞鸿不由冷笑道:“此事与雷火道长无关,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花明一声狂笑道:“与他无关?关系大了!你没有看见,方才那只白鹫,不正是那牛鼻子所养的雷火双鹫之一?如果你与那牛鼻子没有关系,他凭什么要派来这畜生救你?”

飞鸿一时呆住了,说话之间,当空又是一声清晰的鹫呜,花明一声叱道:“好畜生!”

一扬手,自他掌心里蓦地飞出了数点寒星,直向当空射去,就见空中白影一滚,为首一只白鹫大翅展处,已把迎面而来的暗器打落一边,紧跟着,它巨大的身子,如风般已飘向左面,舒翅如伞一般地向花明身上扫来!

同时在另一面,却有一只同样大小的白鹫由林梢疾翻而下,怪嘶连声向着石秀郎身上扑去!

一时之间,二人二鸟打作了一团!

这有“大荒二老”之称的海内双魔,虽是武功至高,已臻化境,奈何这双大鹫占有先天上的优势,本就非人力所能敌,复经多年训练,两翅上更附有兵刃,所以一时之间,竟然难以看出胜负来!

郭飞鸿呆立一边,只见两片白云时起乍落,加上凌厉的两翅风力,真有雷动山河之威力,二鸟之间,再加上纵跃如飞的两条人影,当真叫人为之眼花缭乱。

他正自看得惊心动魄的当儿,忽然肩头上落下了一只玉手,他大吃了一惊,猛回首,却接触到一个女人美丽的面影。

立时他呆了一下,呐呐道:“大姑你怎么来了?”

玄衣妇人这时看来温顺多了,她那双黑而亮的眸子,睇视着飞鸿时,郭飞鸿竟然发现,其眼内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他愕然道:“大姑你……”

妇人用柔软的一只玉手握住他一只手,小声道:“孩子你受罪了,跟我回去吧。快!”

不容他分说,已拉着他转身向林中行去。这时二人二鸟正打得难分难解,经由二人掌上和二鹫翅上的风力,已使得附近百十棵松树,全数折断,枝叶扬起了一天。二鹫有生裂虎豹之威,可是今日却遇见了厉害的对头,非但丝毫占不了上风,却各自都受了点轻伤,因此更激起了这双畜生的怒火,鸣声震天,响遏行云。

妇人领着郭飞鸿几个转身,已出得林外,她小声道:“这是一条捷径,只有我知道,要是不认识路的,没有半天时间,绝出不来的!”

说着她那双慈祥的眸子,不时地在飞鸿脸上转着,此番见面,却远较昨日亲切多了!

飞鸿很是汗颜地道:“大姑,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愿拖累了你……你还是召鹫回去吧!”

妇人双目一红,轻拍了他一下道:“孩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分这么清楚干嘛,你跟我回去,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飞鸿十分感动地道:“这……唉!大姑,这两个人非比一般,你只怕也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如果他们知道你收留了我,那岂不……”

美妇人娥眉微舒道:“不要多说,随我来!”

说罢回顾了一下,匆匆由身上取出一根芦笛,就口吹了一声,回身道:“我们走!”

笛音像是召回二鹫的命令,那双迎战的白鹫,各自长鸣了一声,冲霄而起,霎息之间没于云雾之中。

这时飞鸿已随着妇人登山来到了石洞前,他二人走到洞门。霍然发现那双白鹫已先栖身室内,雪白的羽毛上俱都沾满了斑斑血渍,妇人呆了呆道:“好厉害的两个老怪物!”

她匆匆走过去,用绸巾为二鹫擦去身上的血迹,不住地抚摸着它们的身子,细看它们身上是否受伤了,飞鸿也走过来,含愧道:“若非大姑这双爱鸟,我这条命只怕已保不住了!”

玄衣妇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更荡漾出无比怜爱,她好似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回过身来把二鹫带入内室,须臾转回,微笑道:“孩子,你一定累了吧!”

说着亲热地把飞鸿拉到了面前,伸出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道:“可受伤了?让我看看。”

飞鸿连忙挣脱,不大好意思地道:“大姑不要客气……”

妇人呆了呆,忽然落下泪来,飞鸿心中惊奇,正不知怎么回事,那妇人又一把抱住他,痛泣了起来,她就像一个母亲似地,紧紧抱住她的孩子,哭得是那么伤心!

飞鸿真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急得俊脸通红,头上冒汗,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再挣脱对方的怀抱。

容她哭了一阵之后,飞鸿才轻轻推开她,苦笑道:“大姑……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情……何妨说出……”

美妇人望着他眼泪簌簌,鼻翅扇动,良久才颤抖地道:“孩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唉!”

飞鸿茫然摇头道:“大姑你是……是谁呢?我们以前可见过面?”

妇人泪眼含笑地点着头道:“岂止见过面,你再看看我……”

飞鸿细看了看,皱眉道:“我实在想不起来……”

美妇人一把又把他揽入怀内,颤声道:“儿啊……你连妈都不认识了?这也不能怪你……那时候你才几岁呀!”

飞鸿大吃了一惊,立时推开她,红着脸道:“不!不!大姑认错人了!”

说时他退后了几步,目放精光道:“我姓郭,我母亲如今健在苏州,你怎说是我……”

妇人呆了一呆,微眯双目道:“你不姓郭,孩子,你是姓柳呀,姓郭是假的!”

一听这话,飞鸿恍然“哦”了一声,立时变得十分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握住了妇人的手道:“啊!啊!你说的是柳英奇?”

妇人目放异采紧紧抱住他泣道:“对了……对了……柳英奇才是你本来的名字,孩子,这些年你可知娘有多想你?哪一天哪一夜,娘都在想着你……可怜的孩子……”

飞鸿一时真有些啼笑皆非,他知道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可是对方的至情不禁使得他也为之落泪,容得对方哭声少歇之后,他才轻轻叹道:“柳伯母,你误会了,我不是你儿子。”

妇人一怔,猛然推开了他道:“那你是谁?说,快说!”

飞鸿搓了一下手,频频苦笑道:“伯母,这事说来……唉!从何说起呢!”

妇人身子抖了一下,探手由怀内摸出一只女子绣鞋道:“这只鞋,你是哪里来的,怎会在你身上?”

飞鸿忙探怀内一摸,一怔长叹道:“哦,原来失落在此……”

妇人面色苍白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飞鸿叹息了一声,凄凄道:“柳英奇乃是我一个至交好友,这只鞋乃是他交给我托我访寻他母亲的证物,想不到你就是柳伯母……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伯母在上,请受我一拜!”

言罢当真跪地拜了一拜,妇人良久才轻叹了一声,把他扶起来,珠泪簌簌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虽不是我儿,但与我儿是好朋友,也如同我子一般!”

说着一把又搂住飞鸿,哀声泣了起来,飞鸿也不禁陪着下泪,甚久,妇人才收住了哭声,擦了一下泪,慢慢放开了飞鸿,含笑道:“我太失礼,你知道我是太高兴了,想想看,多少年了,如今听见了儿子的讯息,哪能不喜极而泣呢!”

飞鸿默默点头道:“柳兄的身世太可怜了,柳伯伯也仙逝了……”

妇人眸子微红,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

飞鸿望着她道:“伯母一向玉体可好?”

妇人含笑道:“我?我很好……孩子,现在先别谈这些事,还是先救你要紧。”

飞鸿冷笑道:“伯母容我自去,这里也就没事了,一二日内,小侄再来面禀柳兄之事!”

妇人苦笑道:“孩子,你错会我意了,伯母岂是怕事之人,别说你还是我儿好友,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

飞鸿感激地道:“伯母你的好心,小侄心领,只是二怪武功颇是了得,只怕……”

妇人冷笑道:“你别为我担心,你只管在此住下就是,这是雷火真人的洞府,他二人先是不知,此刻知道了,多少心中也会存些顾虑,真要闯进洞来,那时再设法逃走也不为迟!”

飞鸿叹了一声道:“那样,岂不打扰了真人的安静,使伯母也受了连累?”

妇人摇头道:“这你就别管了,你现在一定很累了,先到后面吃些东西,睡个好觉去,我令二鹫在外面看守,料无差错,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就领着飞鸿走进后室,这洞府内石室极多,飞鸿随着妇人进入一间看似丹室的静室,妇人微笑道:“你先歇歇,我去拿吃的去,侍会咱们边吃边谈!”

飞鸿含愧道:“打扰了!”

美妇人含笑返身出室,关上门,暂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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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不速之客

在这座神秘的石室内,郭飞鸿过了轻松舒适的一夜,当红日由生满了葛藤的天窗照射进来时,郭飞鸿由石床翻身而下,才知道又是一天开始了。

那个玄衣的美妇人——任宝玲,现在郭飞鸿也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对郭飞鸿的起居饮食,关怀得无微不至,对他真好比母亲对儿子一样的亲切,使郭飞鸿感愧不已!

对于这位柳伯母的爱护,郭飞鸿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按理说自己应该立时去找到了柳英奇,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好令他们母子团聚。再换一个角度来看,自己和大荒二老花明、石秀郎的纠葛,似不应把她牵扯在其中,眼前应立刻避开为妙,可是任宝玲却是死也不放他走,看样子大有和自己共同御敌之意。郭飞鸿对这件事很是懊丧,因为据他所知任宝玲虽是武功高强,可是要想来对付花石二人,那还差得远,万一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今后尚有何面目去见柳英奇?

任宝玲似乎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的意思,在早饭时含笑安慰他道:“你不要为我担心,花明和石秀郎虽是厉害,可是这雷火洞有真人坐镇,他们既知,却不得不顾忌一二,你可以放心!”

说话之间,忽听藤蔓处传来啪啪振翅之声,任宝玲微惊道:“二白回来了!”

一只白鹫已探身而入,连声高鸣不已,任宝玲冷冷一笑道:“它发现了二人的踪影,想不到他们还真敢来!”

郭飞鸿立时站起来道:“柳伯母……”

任宝玲摇摇手道:“你不必多说,我知道。”

才说到此,忽闻悬在洞壁上的一粒大如核桃的小金铃“叮”的一响,任宝玲看了郭飞鸿一眼,道:“真人有事见召,你在此等我一会!”

郭飞鸿怔了一下,点头道:“伯母,这件事……”

任宝玲微微笑道:“不要紧,这不关你什么事!”

说罢右手按动一处机钮,石门自开,任宝玲闪身而入,石门又复闭上。郭飞鸿心念转动,忙也随后启门进入,却见室内垂有一方帷帘,满室奇香,像是燃烧着桂子的味儿,郭飞鸿忽然发现这是一间寝室,可能就是那雷火道人封道之处,自己岂能随便踏入。

心中正自吃惊,欲待退后的当儿,耳中却在这时闻得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听任宝玲的声音说道:“恳乞道长开恩,格外通融这一次吧!”

郭飞鸿心中一动,不觉停步听了下去,他发现说话之处,似乎还在另一间房内,不过相隔甚近,二人对话可以清楚地听见。

这时又听得另一个好像小孩一般的声音道:“你这样胡闹,出了事贫道也无法护你,到时可别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

任宝玲道:“道长,这两个人乃是当今恶魔,真人你忍心看他们为害江湖而不顾吗?”

那似童子一般的语音喟然一叹道:“任宝玲……你不知贫道的苦心,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吗?”

任宝玲道:“真人道婴将成,此刻是为避外魔入犯!”

雷火道人又是一叹道:“你既知道,怎么还为我惹这个麻烦,贫道怎能不知那花明、石秀郎为今世仅有的一双恶魔,只是如今贫道自顾尚且不暇,哪能再有时间管人闲事?再说这两个老怪物,功力通玄,又岂是好惹的,你还是速速叫他去吧!”

郭飞鸿不由面色一红,心中不大是味儿,却又听任宝玲冷冷一笑道:“此事与真人无关,难妇自己作主就是!”

道人叹道:“怎会与我无关?哪一个不知雷火双鹫为贫道所豢养?唉!唉!看来已惹了麻烦了!”

任宝玲还要再说,那道人似已不悦,怒声道:“你不必再多说了,贫道封洞以来,曾有言不问外事,你也不能为我生事呀……”

说到此,突然语音一顿,冷笑道:“帘外是谁?”

郭飞鸿猛吃一惊,正要退身,却见任宝玲已揭帘而出,着急道:“你怎么进来了!”

这时室内道人已冷笑道:“很好,就请这位小友入内一叙,由贫道当面告诉他就是!”

郭飞鸿适才闻言,心中正自有气,此刻闻召,倒是满心想见识一下这道人,到底是何许样人,立时答道:“造次了!”

大步向前走近,当他揭开了垂帘,迎面便见石壁上凿有一个月亮石洞,就在这月形石洞内,跌坐着一个一身黄布肥大道衣的瘦小道人!

在郭飞鸿想象中,如此一位高龄的道人,必定是十分衰老了,可是此刻注视之下,却全不是这么回事,看过去对方简直像是一个童子一般,黑发童颜,目如点漆,简直是一个全真的道人。

郭飞鸿呆了一呆,他身后的任宝玲忙道:“还不拜见真人!”

雷火道人乍然看见郭飞鸿,双眉皱了一皱,郭飞鸿打躬道:“在下郭飞鸿,参见老前辈,并请恕罪!”

道人浓眉微展,呐呐道:“郭飞鸿,你是佛门弟子吗?”

郭飞鸿摇头道:“弟子乃是俗家人弟子!”

雷火道人摇了摇头,惊异道:“怎么你身浴佛光?”

郭飞鸿茫然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雷火道人道:“一旁坐下!”

郭飞鸿见他座前左右各设有一个石鼓,就打了一躬,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去,雷火道人顿了顿道:“贫道方才与任女士之言,你想必都听见了?”

郭飞鸿点点头,雷火道人目光一转,道:“你年纪轻轻,到底与那石秀郎、花明结有什么仇恨?要知道这两个人,可是厉害得很!”

郭飞鸿冷然道:“没有仇恨!”

雷火道人怔了一下道:“既无仇恨,何故为敌?”

郭飞鸿抱拳道:“身为武林中人,怎能闻恶不问,弟子所以自不量力,正是为此!”

雷火道人低声一笑道,“好大的口气!”

郭飞鸿顿了顿,又接下去道:“再者,弟子也是受一老前辈所托,不得不如此罢了!”

雷火道人微微一笑,道:“你根骨智慧武功,皆是上上之选,如此少年,倒也难得,你师父是谁?”

郭飞鸿道:“家师铁云……”

雷火道人颔首道:“铁大侠与贫道,当年在峨嵋曾有数面之缘,想不到他居然收有如此一个好的徒弟!”

说到此,浓眉又皱了皱道:“少年人,你要知道,贫道在此封洞进修,江湖上无人知道,值此用功紧要期间,贫道实在不愿多生是非,井非是……”

郭飞鸿一笑道:“真人不必多虑,此事乃弟子私事,怎能牵连真人?弟子这就告辞了!”

说完话,立时站起身来,雷火道人呆了呆道:“你这就走吗?”

郭飞鸿道:“正是!”

一旁的任宝玲立时上前道:“你不能走,那两个老怪物就在附近,万一要是遇上了……”

郭飞鸿冷冷笑道:“伯母放心,即使是弟子碰见了他们也不会在乎!”

说完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雷火道人冷冷一笑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还是避过了今天明日再走不迟,容贫道为你起上一卦看看!”

郭飞鸿一笑道:“真人放心,弟子原不想避他们,正要找他们呢!”

入目傲态,那雷火道人为之一凛道:“当今天下,敢与此二人为敌的只怕还不多见,少年人,你说的那位老前辈又是谁呢?”

郭飞鸿心中一动,回身笑道:“道长问起此人,弟子倒想起一事来了!”

雷火道人呆了呆道:“想起何事?”

郭飞鸿浅笑道:“弟子来时,这位老前辈,曾赠了我一枚令牌,并言识得此令之人,皆可助弟子一臂之力!”

雷火道人嘿嘿一笑道:“你这位朋友口气可真不小,但不知那枚令牌可能借贫道一看?”

郭飞鸿点头道:“自然可以!”

当时探手拉开了裤腿上特制的暗囊,由其中取出了那枚金光闪闪的金市令,双手奉上,雷火道人缓缓探出一只手把金市令接在手中,立时神色一变道:“哦……”

郭飞鸿道,“真人莫非识得此令?”

“岂止识得!”雷火道人神色微变道:“我们是老朋友了!”

他徐徐抬起头,把目光由金市令移到了郭飞鸿的面上,道:“云海佛兄如今法驾何在?他这如意金市令,是不肯轻易授人的,怎会交与了你?”

郭飞鸿欠身道:“云海老宗师对弟子恩重如山,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雷火道人双目微合,须臾张开道:“罢!罢!贫道看在云海佛兄面上,破格插手,为你管上这桩闲事,少年人你先坐下来!”

一旁的任宝玲闻言心中大喜,当时一拉郭飞鸿道:“还不谢过真人!”

飞鸿道:“弟子不敢扰了道长清修!”

雷火道人面色微红,摇摇头道:“此事既关系着云海佛兄在内,就另当别论,你坐下再说!”

郭飞鸿打了一躬,遂又在一边石鼓之上坐了下来,雷火道人目睹任宝玲道:“宝玲,你先把洞口的‘云雾奇障’放出,以免两个老怪物此时上门生厌!”

任宝玲答应了一声,匆匆而去,雷火道人微微一笑,向郭飞鸿道:“贫道昔年与云海佛兄有过‘瘦佛美道’之称,并有过一段交谊,我想这位老佛兄大概知道我藏身在此,才有意赠你金市令,促我出面的吧!”

说时一双瞳子精光陡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好似忽然想通了这个道理,双手连搓道:“佩服!佩服!”

郭飞鸿奇道:“真人如何见得?”

雷火道人摇头叹道:“少年人,你哪里知道,当今天下,除了云海佛兄以外,可说无人再能是那两个老怪物的对手,如说再要找出一人,舍贫道天下再无他人了,是以云海老人这枚金市令,除了促贫道出面,实在是别无所图了,这还不算妙,妙在他竟能事先得知贫道和双怪在此一会……如此看来云海佛兄的菩提神卦,要较我的神机妙算又要高上一筹了!”

郭飞鸿被他一说,再一细想,倒也并非无理,云海老人之用心也许真是如此。

雷火道人说到此,长叹了一声道:“云海呀,云海!你的事我不便不管,只是如此一来,坏了我十年的道基,这笔损失,你又如何赔我?”

郭飞鸿一旁闻言慨然道:“真人不必插手,此事还是由弟子来自理吧!”

雷火道人摇了摇头,喟然一叹道:“你哪里知道这两个老怪物的厉害,云海既差你擒凶,自然你武功不弱,只是以二敌一,你决不是他们对手,方才贫道不知还罢了,既知你是云海所差,怎能袖手不管?”

双眉一皱,这位一心闭关苦修的道人,缓缓站起身来,步下了蒲团,向前走了几步。

郭飞鸿怪过意不去地问:“真人预备如何来对付他们?”

雷火道人哼了一声道:“我自有办法!”

这时,任宝玲已回来复命道:“各阵式皆已发动,只是不见二老怪踪影!”

雷火道人嘿嘿笑道:“你以为他二人这么容易上当?实在说我那雷火阵困别人尚可,要想困住这两个怪物,只怕是不大可能!”

顿了顿,道人双掌一拍,道:“来,你二人随我来,我们先看一看他们身在何方?”

走出了这间石室,雷火道人手指石壁道:“宝玲,你还记得那天壁开启之法吗?”

任宝玲呆了一下,遂道:“我记不太清楚了!”

“当然……”道人含笑道:“已经十年未曾开启过了!”

说着,他步向壁下,双手张开,在石壁上下两角轻按了一下,退后一步,又举掌向壁上虚击一掌,立时由四面喷出了许多白烟,那方石壁竟然丝丝有声地启了开来。

郭飞鸿对此甚是希罕,尤其对洞内各项设施尽多云雾而不解,雷火道人偏头望着他笑道:“你不要以为这些白烟是障眼法,这都是晨昏间贫道亲采的云雾,以之封洞,最不虑外人窥破!”

那滚滚而出的白雾,立时充满洞室,一时间三人已感置身云雾之间,郭飞鸿不由暗暗称奇。

雷火道人这时率先步入开启的壁后,任宝玲和郭飞鸿也跟了进去,只见眼前一级级的白石天梯,看过去有如是一条挂在天际的长龙。

雷火道人在前领着二人步上石级,郭飞鸿顿时感觉到身上一寒,四外吹袭而来的天风,使得身上衣衫猎猎起舞。

在石级的最上处,形成一个大小有两丈见方的平台,这时四外的风力就更大了,所幸各人都有极高的内功,否则真有被风吹倒之虑。

朵朵白云,如风惊浪,又似万马奔腾,在晴空里一路翻滚,衬以绚丽的彩霞,真是美极了。此刻再低下头去看原先的石洞,只见一片云烟,哪里还识得出其所在,郭飞鸿心中着实吃了一惊。

三人这时已来到了梯顶石台,石台上置有一张石桌,四个石鼓,雷火道人首先落坐,天风把他那袭天青色的道袍吹得雪片也似地飘个不住,真有“飘飘羽化”之感。

郭飞鸿心中大是不解,他弄不清道人带自己来此的目的,因为放目望过去,除了云雾缭绕,一无所见,远处似有几座淡淡的山影,但是比之这屹立的山顶峰头,都要低上甚多。

他正自困惑不置,雷火道人已自石桌上拿起了一个极大的葫芦,左手则自石桌下抽出一把大如箩筐的芭蕉扇,任宝玲见状小声向郭飞鸿道:“真人要收云雾了。”

果然雷火道人这时已打开了葫芦盖子,把葫芦交到了左手,右手大扇向着近处云雾频频扇动,他内力惊人,大扇挥处,但见白云滚滚,形成一团团的白球,纷纷卷了过来,越卷越近,却恰好为道人左手葫芦接个正着,收入葫芦之内。

道人对此甚是熟练,霎息之间,附近白云,已为他收取一空,其余皆低在峰下,看过去甚是飘渺。

这些做完之后,道人回首向郭飞鸿笑道:“少年人你掌力如何?”

郭飞鸿愕然道:“弟子功力浅薄,劈空掌可二百步见力,再远就不行了!”

雷火道人颔首道:“想不到你功力如此深厚,贫道倒是小瞧了你了!”

“少年人,”他接下去道:“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郭飞鸿道:“怎么个助法?”

雷火道人双目微眯,道:“你看峰腰下那片白烟,厚有十丈,乃是山雾,我们必须将之透穿一洞,才能看清下面一切,你我各以内力试着透穿即可!”

郭飞鸿依言提聚内力于掌心,徐徐推出,他昔日在九华山随师练功,也曾以云雾试过掌力,故此甚为熟练,掌力发出后凝而不散,只见白烟如滚滚江浪,直向四面八方退了出去,遂自形成一个大小丈许方圆的隙孔。

雷火道人看在眼中,禁不住连连点头赞叹道:“好精湛的乾元真力,孩子,有你为助,大荒二老不足为虑了!”

双掌一搓一扬,也发出其本身功力,二人四掌交替,不过须臾之间,那厚有十丈的山雾立时贯穿了一个极大的洞孔。

任宝玲目睹二人如此功力,心中甚是佩服,她反倒是接不上手帮忙,待到二人住手之后,她禁不住问道人道:“真人可看见那两个老怪物?”

雷火道人冷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

将身落座,接道:“我们先坐下来,他二人如犯山口,必定逃不过我们眼下!”

话方到此,见他眉头一皱道:“哦,真的来了!”

二人立时一惊,道人大袖挥处,那穴口向前移了数尺,三人正可窥清下面一切,一石一树,无不清晰入目。郭飞鸿定目望去,果见石道上并行着一对人影,虽是相距极远,却仍可看出那是花明、石秀郎二人。

只见石秀郎在左花明在右,二人均似有些狼狈!衣衫尤其不整,在道途中不时左顾右盼,指东道西,任宝玲不由笑道:“贤侄,你可奇怪么?”

她对郭飞鸿已改口称为“贤侄”,益发显得亲切,郭飞鸿答道:“不错,他二人怎会没有发现这座洞府呢?”

任宝玲看了雷火道人一眼,笑道:“那是因为我放出了云雾,把洞门封闭的缘故!”

雷火道人摇头道:“这种障眼法儿,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二人!”

忽然顿了一下道:“不好,他们果然看出来了!”

在他说话时,郭飞鸿就见石秀郎手掌频频挥动,在他掌力之下,护山的云雾层层翻起,已将要逼近洞门处,雷火道人这时又微带怒容道:“这两个老儿也太放肆了,我们下去!”

山角间的石秀郎面白如纸,怒冲云霄,他怪笑了一声,道:“花子,你可看见了?这道人差一点瞒过了我们!”

花明抬头看着眼前的洞门,徐徐点头道:“现在他跑不掉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花子,这道人不可轻视,你我要小心一二!”

花明冷漠地道:“当然。走,石老郎,我们进去问问他去。”

足步方抬,却为石秀郎横臂拦阻道:“花子,你在为一代宗师,却连兵家大忌都忘了,那道人在这洞前,岂有不设埋伏的?万一要是中了他的道儿,你这一世威名可就付诸流水了!”

花明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聪明不成?我早就想到了!走,你要是胆子大就随我来,以你我二人之力,何愁破不了他的阵门?”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天下最可怜,莫过于自认为聪明的人,我看那道人和你同样犯了这个毛病,我本来想先同那道人理论一番,可是他闭门不纳,却未免太不通情理,既如此,咱们也只有不客气,硬打他的山门了!”

花明一双锐目早已把附近情势打量清楚,这时沉声道:“石老郎,你身上多少有点伤,这正门由我来闯,你只走偏锋就是!”

石秀郎银眉一挑道:“放屁,我岂能要你来保护?我身上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花明哼了一声:“石老郎,这可不是称英雄的事,你又何必呢?”

石秀郎哈哈一笑,身形躬缩之间,蛇也似地窜了出去,直向那看来云烟飘绕的洞门之前落去。

他身子方自落下,忽听得轰然一声大响,乱石如蝗,自四面八方直向他身上罩砸而下。

花明见情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阴声道:“老石,这一次你可够受了!”

他身子一摇,快若飘风似地已落在了一株大树之上,竟然“袖手旁观”起来。

那为数可观的巨石,有如天塌海啸一般,向石秀郎身上落来,这瘦长的老头儿一声狂笑,只见他双手齐舞,大袖挥处,那些飞掷而来的石块,纷纷倒弹了出去,竟然没有一块伤着了他。

石秀郎身子向右一转,正要腾身而起,忽见眼前石影如山,有如是洞庭烟波中的帆影一般,一层层排出去,无尽无际,哪里有什么出路!

这一惊,顿时把他一腔狂傲,减了三分。

他是一个临阵冷静的人,生平历练更是惊人,这时一打量这种情形,竟然一时叫不出这阵式的名字,心中不禁怦然一震。

要是换了第二个人,也许早已不顾生死,先行一试,可是石秀郎生平有一戒律,即绝不轻易冒险,他知道雷火道人既以阵势相困,定然非比等闲,贸然进身,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

石秀郎左右观察了一下,冷冷一笑,停立原地不动,这时那位身踞高树,一旁观望的花明却嘻嘻笑道:“石老郎,你不听我好言相劝,此番自食恶果,看你如何脱困!我看你还是杀进阵去的好!”

冻水石秀郎森森一笑道:“花明,你以为如此就可陷我于死地不成?你真是作梦了!”

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自己竟是着了花明的激将之计。可是凭着他过人的历练和精湛的武功,他确实也没有把眼前阵式看在眼中。

花明冷冷笑道:“老朋友,你行不行?真要不行,就招呼一声,我好来救你!”

石秀郎一声不哼,只运用一双锐利的眸子四下望着,如此僵持了足足有半盏茶之久,就见他哈哈一笑,拍衣而起,身子一窜,已没入云雾之中,同时双手左右齐出,一左一右,隔空把两方岸立的大石劈倒在地。只听一声巨响,眼前翻开了一方巨石,现出了一座洞门,正是雷火道人藏身的洞府。

阵势一破,石秀郎身子一闪,已窜至洞前,这时那远远旁观的花明,见阵门已破,也由边侧燕子也似地掠了过来。

他口中叹道:“石秀郎,你真行!”

石秀郎尽管是心中恨透了花明,可是此刻另一大敌当前,只得暂时先忍下了这口气,以后再说。

二人身子几乎同时落下,石秀郎蓦地转身,几乎和花明撞了满怀。

花明身子突然立定,见石秀郎目闪凶光,也不由吃了一惊,瞪目道:“咦,你这是怎么回事?”

石秀郎嘿嘿笑道:“花子,你这点小聪明又白费了心机,你既是口口声声要去对付那个道人,如今障势已为我破了,这头一阵就让给你打也无所谓,又与我争抢作甚?”

说着他果然闪身向右面让开,空出进门的通路,花明为之一呆,暗想这家伙原来比我更精,方才再凶险,不过是道人洞外,此刻杀进道人洞内,岂有不触怒那牛鼻子之理?

可是他们彼此都是挺要面子的人,此时为石秀郎拿话这么一扣,不打这一阵也不行了,口中嘻嘻一笑道:“你且看着!”

身子向前一欺,双手同时递出,作“推窗望月”式,呼!一股劲力,洞门“砰”一声洞然启开,他人却疾速地闪向一边,待他发现洞内空无一人时,不由脸上红了一红。

石秀郎见状挖苦道:“算了,你还是退开一边,看我的吧!”

花明怒声道:“去你的!”

第二次一闪身,双掌护胸,猛地向洞内扑去,他身子方一进洞门,顿时迎面涌来了一股绝大的劲气,花明骤遇之下,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方才因似见洞内无人,才敢如此大意,根本就没有防到会有此一变,是以仓促间,再想以掌力还击已是不及,只见他就空一翻,倒滚了出来,其势之疾,令人咋舌。

石秀郎见状猛地右手一扬,发出了一掌。这一掌,虽是无心而发,却也解救了花明一时之险。

掌力一吐,花明就空一翻,飘然落地,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一般,一声怪笑道:“什么人!”

身形一晃,第二次又闪身而入,双掌挟着凌人的巨力,向洞中冲去。

同时间,石秀郎也自右侧方切身而入,他二人先后扑入洞中,却又出乎意料地丝毫也没有遇见什么阻力,二人所发出的掌力,击在洞劈上,轰雷般发出了一声暴响,四山齐应。

待他二人身形站定后,才发现石室正前方,也就是壁根之下,跌坐着一个黑发童颜的道人。

道人一双眸子,似睁非睁地平视着二人,右手打了个问讯道:“二位老友久违了!”

石秀郎后退了一步,鼻中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你这道人!”

花明冷笑道:“咱们很久不见了,你就这么来招待老朋友?”

说时面上极为难看,哼了一声,又接道:“倒没想到道爷你会住在这里,真是意外得很!”

石秀郎银睫频眨,冷笑道:“闲话少说,道人,我只问你,那郭飞鸿以及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你派他们与我二人为敌,是安着什么心?”

雷火道人摇头笑道:“你错了,我与二位不过当年有过数面之缘,无恩无仇,怎谈得上为敌?”

花明这时在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冷漠地道:“话是不错,可是你的雷火双鹫却平白无故地与我等为敌,石老郎险些受了重伤,那姓郭的小子却突然失踪,道人,你也用不着跟我们来这一套鬼吹灯,干脆你说一声,那姓郭的是否在你的这里就行了!”

雷火道人虽说是武功超人,胸有成竹,可是面对着如此两个当世的魔王,心中也不禁有些犹豫不决,他低头寻思,一时未语。

石秀郎道:“雷火道兄,你这件事实在是作得不太漂亮。哼!你总不能不说一句话吧!”

雷火道人慢慢抬起头来道:“郭飞鸿是在我这里,只是贫道却无权把他交给二位!”

花明呆了一下道:“这是何意?”

雷火道人怒容满面道:“这郭飞鸿一来是个后生,贫道不忍心看着他被你们两个身为老前辈的欺凌,再者,贫道受有老友之托,更不能不插手多管闲事!”

花明怒立而起道:“什么人要你管这闲事?”

雷火道人右手缓缓自左面袖内抽出来,微微一笑道:“二人还认识这如意金钱令吗?贫道正是受了此人之托,而对二位不得不多有开罪!”

二人目光一接触到那枚金市,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战,石秀郎口中“哦”了一声道:“云海和尚……”

花明在一旁嘿嘿笑道:“果然是这个老和尚,这么说那郭飞鸿,正是他派来的了?”

雷火道人淡然道:“这就不太清楚了!二位如果没有旁的事,贫道想就此告退,恕不奉陪了!”

说罢一稽首,正要退身,石秀郎忽然长躯一晃,正正地横在了道人面前,他脸如黄蜡般地道:“道人,我知你这多年来修为不易,我们也不愿扰你清净,只是郭飞鸿是云海所差,你却是非要交出来不可,否则……”

雷火道人道人双眸一翻,不悦道:“怎么,石老兄,你还要与贫道动手不成?”

石秀郎短发箭立,两腮颤抖道:“那就要看你了!”

花明冷冷笑道:“道兄,你是聪明人,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若是毁了自身的道基……老道!你还是把人交出来吧,我们绝不多扰!”

雷火道人森森一笑道:“花兄怎说贫道如此就毁了道基,这倒要请教了!”

花明眼皮下搭,漠然道:“道人,你是明白人,应该是一点就透,何必一定要把话说明了,难道你就这么自信不成?”

雷火道人一双锐目向二人分别看了一眼,已知今日之势,只有用武之一途,别无选择余地,心中反倒平静下来,向着二人一笑道:“很好,二位老兄,请随我入内一行,这件事是不难解决的!”

说完,双手向空中一按,云烟飘绕中,石壁上已敞开了一扇大门,现出了内室。雷火道人这时面色已没有先前那么和善了,他转身对二人道:“贫道对任何人,一上来都留有三分情,方才劝二兄得罢手且罢手,既不听贫道良言要劝,就怪不得贫道多有得罪了。”

说话间,三人已陆续步入石室,石门自闭。

石秀郎猛地回身,愕然道:“道人你弄什么鬼?”一面虚晃两掌,发出“轰!轰!”两声大响,石屑四处飞溅,其掌力足堪惊人。

花明也向右后方发了一掌,同样地发出“轰”的一声,可是却不见石门再启,两个老怪物这一霎间,不由勃然大怒,双双向道人怒视过来,雷火道人却慢条斯理地道:“太晚了,这就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二位老兄安心与贫道为敌,上了此山,再想下山,可就万难了!”

石秀郎一声狂笑道:“不见得,你这石洞莫非是铜墙铁壁不成,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休想困得住我们二人!”

言到此,蓦地身形向下一蹲,双手相连,掌心一亮,霍然向上一推,身躯同时直立而起,这种“巨灵金刚掌力”,发自这个老魔手中,果然是不同一般,只听得轰隆一声大震,好像整个山都为之摇动了。

在这雷霆万钧的一声大震中,斗大的巨石,自破碎了的室顶上坠落而下,一时石落如雨,声动心魄,声势好不惊人。

烟屑平静后,室内三个人仍然伫立在当地不曾移动,甚至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未沾上一些灰沙。

石秀郎抬头一看,自己的掌力,使得整个的室顶,掀去了尺许厚的一层石面,可是并未能因而开出一条出路来,这老儿由不住黄脸上现出一些不自在。

雷火道人抬头看了一眼,徐徐点头道:“石兄掌力果然惊人,只是却忘了这洞府乃开自石山之内,老兄如果自认为有移山倒海之能,不妨再试,否则徒劳无益!”

道人显然也已为石秀郎这种嚣张的气势所激怒,面色很不好看,手指四壁,冷冷一笑又接道:“非但如此,这洞府内,每一间石室的石壁,也都有丈许厚薄,二位老兄就是功力再高,如不悉开门之法,若想出去,谈何容易!”

花明面色一沉:“道兄这是什么意思?”

雷火道人嘿嘿一笑道:“很简单,二位既然找上门来,足见来意不善,可是贫道近三十年来,早已闭门思过,不曾与任何人动过手,眼前情势,已难以甘休,贫道愿以三阵赌输赢,来与二兄分一胜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石秀郎木讷的面上,颤动了一下道:“好得很,这方法最公道,道人你就划下道儿来吧!”

雷火道人鼻中哼了一声道:“二位既然同意,事情就好办多了,请随贫道换一个地方再说如何?”

花明狞笑道:“我们已上了你的当,还会更进一步上当吗?”

石秀郎细目微斜道:“花子,你也害怕了?好,你就在此,我随他进去就是!”

花明一声狂笑:“笑话!我不过是提醒你注意一下道人之阴险罢了!”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道人虽阴险,却不及你万一,哈!花子,你说这话对吗?”

目睹二人如此情形,雷火道人反倒有些愣住了,他原以为二人是“同仇敌忾”,却未料到他们本身之间,并不合作,忽然他想起了传说中此二人的宿仇,不禁哑然而笑。

病书生花明只是低头冷笑不语,雷火道人望着二人道:“二位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解决一下眼前要紧!”

石秀郎漠然道:“事不宜迟,道人你快快拿出主意来!你不是要领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吗?”

雷火道人凝色道:“请!”

双手又当空虚按了一下,遂听得一阵丝丝之声,二怪皆是心思精密的人,在道人扬手之时,他们俱都聚精会神地想观察下手的地方,可是就在这时,由四壁角间冒出了朵朵白云,满室云雾飘绕之中,一扇石门又自行启开。

石秀郎剔了一下眉毛道:“妙呀!”

身子一晃,已夺门而出,却闻得道人一声叱道:“小心!”

石秀郎身已腾出,闻声一个倒折,强行落身而下,落身之处,已在门边,当他一打量门外情形,这老怪物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门外乃是直立千仞的峭壁,怪石嶙峋,白云片片,下视谷涧,只见灰茫茫一片,哪里能测出深浅高低,如果不是道人一声喝阻,自己怎还会有命在!

石秀郎一张老脸上,带有几分讪讪地,向着雷火道人点头道:“道兄……你领我们来此作甚?”

花明这时也步至门边,向外望了望,审视了一下门外情形,确是狮虎难攀,在滑如镜面的峭壁上,竟连一块青苔也没有,令人望之“不寒而栗”。嗖嗖的天风,由洞开的石门外直灌进来,浓密的白云,顿时使得全室陷于述茫之中。

花明呵呵一笑,双袖连挥,室内顿时重现光亮,飞进的云雾,皆吃他超人的内功逼出室外。

雷火道人笔直而立,面向门外,呐呐道:“贫道要在此处,向二位领教一下绝世奇功!”

花明怒形于色道:“道兄方才只言三阵赌输赢,却未说明赌注为何!”

雷火道人点头道:“是的,这赌注正要请教二位,花兄何妨下注!”

花明嘻嘻一笑道:“吾辈不同于一般江湖小丑,这赌注自也不能太俗!”

雷火道人微微一笑道:“洗耳恭听!”

花明冷森森笑道:“好,道兄,我就与你赌这颗六阳魁首如何?”

雷火道人瞳子微眯,不悦道:“老兄赌注确是不凡,也足以惊人,贫道忝为主人,自无推却之理,既如此,也只有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说完转向石秀郎道:“石兄也要也贫道赌六阳魁首吗?”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赌头大可不必,花子既与你赌了头,我们何妨赌脚,我想一个人如斩头去足,倒也死得特别!”

雷火道人面含薄笑道:“高明,高明,你二人一人赌头,一人赌脚,如此赌法天下少有,足可开武林先例,死也死得场面!”

石秀郎道:“道人你少废话,怎么个赌法,你快快道来!”

雷火道人点头道:“贫道正要请示,你我既是三人,这三阵比法正好一人选定一阵,二位以为如何?那么这第一阵的比法就请石老哥划道儿吧!”

石秀郎狞笑一声,道:“道人请看这洞外云雾弥漫,甚是惹厌,我们不妨来玩上一阵藏云收雾的游戏,使附近云雾一清,二位意下如何?”

雷火道人鼻中哼道:“石兄请说得明白一点!”

花明却在一边狂声笑道:“石老郎,你这就叫班门弄斧了,老道日日以采云为戏,早已驾轻就熟,还是换个花样吧!”

石秀郎侧目道:“你知道什么?道人采云为戏,乃是收藏于葫芦之内,我这藏云收雾,却是要以本身丹田内力,把云雾吸入胸腹之中,然后化云为水,吐之杯内,即可分出功力高下了!”

花明摇头笑道:“亏你想出这种花样!”

雷火道人点头道:“石兄想出这个方法,确实新鲜,此举非但要内功深沛,而且要丹田火盛,否则不足见功!”

言罢转身取过了三个玉杯,置于石桌上,复又取出藏香一根,用火石燃着插于桌面,含笑道:“我们以半炷香时间为限,石兄这个游戏,确是有趣之至!”

石秀郎木然道:“道人,云雾化水,水质清晶,不同于胃脾中浑水,这一点却是要先交待清楚的!”

雷火道人这时已盘膝坐下,闻言冷笑道:“这是自然,石兄何需交待?”

花明这时身子也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只见他目注前方,整个身子作了个“骑马蹲裆”的架式,目瞪口张,只待一声开始,即可行功吞云。

石秀郎所以提议这种把戏,自然是对此道甚有把握,他昔年处身苗族,当地每多瘴雪,是以学会了呼云之法,浸淫多年,确实体会出个中三味,这时就见他那原本瘦弯的身子,更形弯了起来,看过去极像是一个大虾。

那支香慢慢燃下去,待到了一半时,雷火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可以开始了,请!”

这“请”字一出口,三个人几乎同时发动,妙的是他三人竟然同对选中了一朵云,那片白云距离洞口最近,是以三人同时选中了这个目标。

一时间,但见那数丈方圆的云块,有如是雪原上为暴风卷起的大雪球一般,直向三人坐立的洞口移来。

要知道三个人,乃是当今世上,仅存有限的几个武林高手,每个人少说也都有六十年的精纯内功,这时合力施展,争夺一个云块,立时形成一种难见的奇观,那云块起先是一个大圆球,先向道人坐处飞来,然而侧边的石秀郎,口中却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鸣之声,那大雪球,立时由圆球,改变成一条细长的云带,改向他口中投去。

这时间,另一面的花明双手箕张,由胸向两侧下按,凹腹吸胸,也发出了极大的吸力,那块云块,立时又由条状被拉成了三角形,在空中左冲右突,上下翻腾。僵持了甚久,终于化为三股,分向三人口中直穿而入。

紧接着,当空更现出了奇景,四面八方的浮云,在三人的玄奥内功吸引之下,有如是灯会中的花灯,纷纷向三人分别奔来,大小不等,形状各异,吃阳光一衬更是五彩缤纷,一时顿成奇观。

这三个武林中仅剩的硕果老人,各人使出了全力,吸取着当空白云,看起来真是各有千秋,看看那插在桌上的香头,已剩下了一点火星,终至“哧”的一声,全部熄灭。

三人虽是全力在吸取空中云块,可是暗中也俱都注意着那支香头,这时见它熄灭,各人几乎同时停止,并无一人有丝毫偷巧行为。

这时再看三人,每人都是大腹便便,原来腹内皆都吞满了云雾,花明呵呵笑道:“石老郎出这个鬼主意,真缺德极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那雷火道人与石秀郎皆闭目不语,这才想到还要运功化云为水,不由吃了一惊,赶紧闭目运功,不再言语。

三人静默了有半盏茶之久,雷火道人首先开目笑道:“贫道先献丑了!”

早在吞云之先,道人已先在各人面前放了一个透明晶亮的玉杯,大如小瓮,道人说完这句话,就见他口一张,自他口内银蛇一般地射出了一道清泉,慢慢向玉杯中落去。

接着石秀郎也开目道:“我也现丑了!”

这老儿身形微躬,嘟嘴如吹哨状,自他口中也喷出了一道水箭,直向玉杯内注入。

他二人先后做完了这些之后。才见花明手们小腹,也喷出了腹内云水。

休看他三人方才吞取云雾后均是大腹便便模样,可是当腹内之云雾化为清水后,却不过是为数极少的一小杯,甚至还不足满杯。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现在立可分出胜负强弱了!请道兄审视如何?”

道人呵呵一笑道:“贫忝为地主,不便品评,为避嫌疑,还是石兄自己查看吧!”

石秀郎摇头道:“此阵比法是我所提,我更不便!”

花明一笑道:“既如此,还是由我来吧!”

说完这老头儿,先搬过了一张石几,放在门口,然后依次将各人面前的杯子,平平地置于石几之上,阳光穿云而下,照射在三只晶杯上,杯内清水,立时幻成澄黄结晶的色彩。

花明看了一眼,含笑道:“二位请看水质可对?”

石秀郎及雷火道人皆都点头不语。三个人六只眼,在三只杯子上转来转去,面上俱都现了惊异之色。

原来三只杯内的水量,看来几乎是难分多少,几乎无法分辨出谁胜谁负。

花明看之再三,不由呵呵笑道:“这件事太妙了,二位请来共同一观如何?”

雷火道人上前细细看了一刻,不禁叹了一声,苦笑道:“功力匹敌,难分高下!”

石秀郎一跃而起,并三指,虚空在每人杯内指了指,杯中清水突然高起,然后他依次地看了一遍,退身点头道:“果然是一样,这一阵就算和了!”

雷火道人收起了玉杯,冷面道:“石兄这一比法想得确实别致,只可惜高下难分,为了节约时间,我们赶快比下一阵,贫道想这第二阵,就请花兄出题如何?”

花明狞笑道:“既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

说罢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长衣,道:“方才石老郎所提的比法,乃是测验各人内功以及每人丹田内的火力,我这一阵却是要考验一下各人的目力如何。”

石秀郎不由冷冷一笑道:“花子,你是存心与我为难不成?”

花明呵呵笑道:“那倒没有,你不要忘了我二人暂时还是一边的呢!”

石秀郎此时目光吃阳光一逼,银眉频眨,由于他极力苦撑,双瞳中已经掉下泪来,此时一听花明要比目力自是气愤,正要反驳,雷火道人却微笑道:“花兄这一阵看来更有趣了,就请说出办法来吧!”

花明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如此极高之处,竟有如此多的飞蛾,真是令人不解了!”

雷火道人一笑道:“错了,这不是飞蛾,乃是此山独产的太阳虫,要在阳光之下才形活跃,此虫不怕风寒,非极高地不易发现!”

花明面色微讪道:“原来如此,老夫只是耳闻,却是第一次得见!”说罢信手一抓,已抓入掌中一只,就目看了看,又松掌放其飞去!

接着他微微一笑道:“石老郎眼睛怕见阳光,我们让他先挑一个背光地方,不要一会输了,说我们欺负了他!”

石秀郎森森一笑道:“哪一个要占你的便宜,花子你快划出道儿来就是!”

花明掀唇一笑道:“道人,你这石室四壁坚实不露微孔,室内的太阳虫不至于有飞出去之虑吧!”

雷火道人点头道:“自然不会!”

花明一笑道:“这样甚好,现在就由小弟用内力凌空封壁,暂时把洞内洞外隔离,使洞外飞虫不得入内,在我封洞之时,各人数一数这室内共有飞虫若干,然后暗记数目,彼此核对一下,再细数室内飞虫共有多少,如此就可知谁的目力高了!”

说话之时,但见飞虫进进出出,其数何止千百,这个题目看似容易,其实真不容易,在花明道出之后,石秀郎等二人都不由眉头皱了一皱,尤其是石秀郎,叫他在太阳下直视已感困难,此刻再叫他转瞬间细数室内飞虫,真是一件大难事了。

可是以他们如此身份,一经决定,却是万无示弱退缩之理,石秀郎明知此一阵自己是败定了,内心不禁把花明恨之入骨,可是嘴里却不肯示弱,只得勉强点头冷笑道:“哪一个要你来封闭洞口,还是由我来吧!”

花明微微一笑,目视雷火道人道:“道兄可有意见?”

雷火道人点头道:“石兄封洞最好不过,我们就如此决定!”

石秀郎恨声道:“以‘十’数为限如何?”

花明呵呵笑道:“太多了以‘三’为限足矣,石老郎,你要记住在清点洞中飞虫之后,不得放走或是放入一个!”

石秀郎怒声道:“这是当然!”

说罢身形一闪,已至洞边,他所以选择封洞这个任务,其实也用了深心,原因是面对洞内,正可收“背光”之利,可以大大减少他目力的刺痛,只要没有阳光直射他双瞳,他的视力自信是不输于人的。

当空“太阳虫”此进彼出,由于洞外云层为方才三人吸取干净,此种虫类就更形活跃,看来密密麻麻,何止千万!

石秀郎身子一站定,左手向外一挥,喝一声:“好!”自他五指尖上,立时涌出了一片无形的内炁功力,幻化成一道无形的墙壁,隔于洞内与洞外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此时洞外飞虫既不可入,洞内飞虫更不可出。

石秀郎口中大声地数道:“一——二——三!”

“三”数一落,各人皆低下头来,彼此都似有了协定一般,这也正是武林极尊不同于一般江湖人物之处,他们绝无一人想到多看一眼。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现在每人把心中所数,记在地面上,再由我毙虫清点就可知结果了!”

花明点头道:“甚好!”

石秀郎也暗暗记了数目,就见他左手大袖向空一挥,室内发出了鸣雷也似的一声大震,空中飞虫,全数自空毙落,如同雨点一般地散落而下,绝无一只能生免!

接着他收回左手,冷冷一笑道:“我数的数目是九百六十三!”

雷火道人抬头道:“九百六十七,其中有四只是幼虫!”

花明看了一下地面,冷然道:“道人所见和我一样,九百六十七,其中四只小虫!”

石秀郎分向两人面前视去,两人面前地面上都刻有数目,与所言相符。

看到此,石秀郎面色一变,苦笑道:“看来这一阵我输了!”

言罢立起身来,细细向地面上看了一遍,面色惨白地道:“你二人所言不错,共是九百六十七只,其中有四只是小虫!”

雷火道人点点头道:“剩下这最后一阵,贫道也就老实不客气了!”

花明看了石秀郎一眼,脸上现出微微得意之色,虽然他和石秀郎是一边的,可是他们两个人却都与雷火道人个别下有赌注,换句话说,假如下一阵,三人都是平手的话,石秀郎由于此一阵败北,也要依其言自斩双足,自己也就在无形中去了一个大敌。

他微微一笑,迫不及待地望着道人道:“道兄请不要客气,快出这第三阵的题目吧!”

雷火道人由于方才二阵比下来,已证实这两个人果然是生平大敌,由功力上说,自己和他二人也确是难分上下,这第三阵自己必需要取胜不可!

想了想,他冷冷地道:“二兄功力可称盖世无匹,贫道实在拜服,这第三阵如不能取胜,花兄就算胜了!不过……”

目光一扫石秀郎接下去道:“却是与石兄比成平手,那么贫道这颗六阳魁首当遵言双手奉上!”

言到此,右手一展,已自袖内抽出了一口寒光闪耀的匕首,往几上一放,以示决心。

三个人内心,都不禁浮上了一层寒意,哪一个人能不为自己的生命担心呢?

现在就等着道人一句话了。

雷火道人在室内踱了几步,微微一笑道:“咱们已比过了内力、目力,贫道这最后一阵却要较量一下兵刃上的功夫了!”

此言一出,二怪同是一惊,都不知这道人要如何在兵刃上较量,四道目光,一齐集交在道人身上,只等他划出道儿,以决最后胜负。

花明眉头微微一皱道:“道兄,莫非要与我们单打独斗,在兵刃上一较高下吗?”

道人拿起了几上兵刃,摇头道:“错了,贫道岂能如此失礼,贫道不过是要和二位试一试兵刃上的功力罢了!”

说完挥动了一下掌中匕首,手指洞外道:“二位请看对山有几株古松,如果贫道眼不花,正是三株,此三树大约是一般粗细,正适合我三人一试功力,二位意下如何?”

石花二人循指望了一眼,都未出声,内心实在甚是惊心,因为不知道人到底要如何来试兵刃功夫。

雷火道人冷哼一声,双手紧握匕首把柄,缓缓递出,高举空中,就见他眸子微闭,全身起了一阵战抖,随之那口短刃缓缓下落,由匕首尖端,这一刹那,竟暴涨出一股白茫茫,细如手指的白气。

这道白气缓缓前伸,直达对山,随着道人锋刃向下一落,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左边第一株松树,竟给整个腰斩为二,然后道人缓缓收回手来,面色微红,气息微喘,轻轻把兵刃置于几上,望着二人点头道:“现丑了!”

雷火道人这一手功力,直把那两个老怪看呆了,良久石秀郎才点点头道:“道兄这一手‘剑炁飞斩”的功力,果然已有七分火候,在下未必有此功力,不过不得不试一下,现丑了!”

说着遂走了过来,雷火道人笑道:“老兄如无随身兵刃,就用我这短刀如何!”

石秀郎一扬手边竹杖道:“我还是用这个方便!”

言罢双手往杖上一搭,慢慢抽之而出,现出了一口翠色竹剑,道人口中“晤”了一声道:“石兄这口青竹剑,贫道久仰了!”

石秀郎呵呵一笑,道:“石某一生傲视江湖,今日遇见了真正的对手了,只怕……”

说到这里,身形半屈,同样地也是双手握剑,竹剑上领鼻心,缓缓递出,高举,蓦地吐气开声:“嘿!”剑身一落,但听得“咔嚓”一声,对岸第二株巨松整个向左面倒折下去,只是斩处,却未像道人那么利落,仍然连接着,并未完全断下。

石秀郎脸色大红,第二次再落一剑,那巨松才完全断折了下来。

雷火道人笑道:“高明!”

石秀郎收回剑身,寒面不语,说起来,这一阵,他可以不算输,因为双方并未言明限于一剑,可是这就所谓“瞎子吃云吞”肚里有数,狂傲一生的石秀郎这一时间,锐气大减,在旁一言不发。

忽然,他狂笑一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罢!”

话落,手中竹剑一卷,正要向自己双足上扫去,猛可里道人右手突出,拉住了他一只右手,石秀郎道:“这是为何?我既然败了,理当自断双足,你……”

雷火道人冷然道:“石兄稍安毋燥,待花兄试过再说!”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也好!”退立一边。

花明这时哈哈笑道:“花某没有兵刃,道人你的兵刃借我一用如何?”

雷火道人笑道:“自然可以!”

花明探身拿起了兵刃,只见他力聚刃身,身形瑟瑟地一阵战抖,忽然他身形一转,匕首向外一吐,白光一闪,正正指在了道人前胸。

雷火道人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手,一时大吃了一惊,可是已为花明剑炁罩定前心,这时就是再快的身手,要想逃避也已无及!

雷火道人怔了怔,嘿嘿冷笑道:“你要如何?”

花明哈哈怪笑道:“道人,你休要趾高气扬,不论你怎么想,这时你的生命,却要由我来操纵了!”

雷火道人冷冷一笑道:“贫道高看了你,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个无信无义的狡猾之徒!”

花明一声狂笑道:“生存就是道义,道人,你又增加了一门学问了!”

说时面现凶光,嘻嘻一笑又道:“石老郎的债,我们等会再算,现在我先解决了你这道人再说,千不怪,万不怪,只怪你多管闲事!”

言罢短刃缓缓下落,丝丝剑气,使得道人身侧的石壁刷刷落下了一层石屑,雷火道人身子动了一下,可是那口短刃在花明手上,已然发出了十分的威力,岂能容他轻动丝毫。

到了此时,雷火道人才知自己一时心厚,反使自己陷于绝境,禁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闭目不语,花明嘿嘿笑道:“道人,你只把那郭飞鸿献了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否则……”

雷火道人眼也不睁,只摇摇头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花明正要下手,一旁的石秀郎突然道:“花子,你太现眼了,这种贻笑武林的事还是不要作的好!”

花明冷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话?等处置了他之后,我们还有笔账好算呢!”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遂不多言,他的热心不过至于此而已,道人一死,第一他少了一个劲敌,第二他可以不必再实行诺言,有何不好?虽是于心不安,可是为恶是别人的事,与他又有何干?

因此石秀郎暂时竟然装聋作哑起来,花明冷笑一声,又向道人道:“如何,你可决定了?”

雷火道人头也不抬一下,花明厉声道:“也罢,这是你自己找死,怪我不得!”

掌中短刃,正要下落,猛可里,一丝冷风,直逼后心,花明顿时只觉得全身打了个颤,身子一软,手中匕首“当啷”一声跌落在地,竟然为人点中了身上穴道。

石秀郎闻声开目,惊叫了一声:“咦?”

遂也觉背心“志堂穴”上一麻,由不住身子一抖,顿时也不再动了。

二人竟是先后为人以极上乘的内家真力,点中了穴道,要知二怪都是当今宇内一等一的高手,他们身上随时都有护身的“游潜”,能够贯穿这层游潜而制住二人穴道的,由此也可知出手者绝非泛泛之辈了。

雷人道人自问必死的当儿,却未料到会有此一变,一时也颇为惊异,张开眸子一望,这时石壁蓦地开启,郭飞鸿、任宝玲双双步出。

道人叹了一声道:“你来的倒是时候,这两个人就交给你吧!”

郭飞鸿点头道:“想不到花明是如此无信之人,真想一剑结果了他!”

雷火道人含笑道:“俗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还是交由那龟山的老和尚处理吧!”

言罢向二人看了一眼道:“只是你押解此二人上路,沿途必多风波,贫道这里有‘火雾’一瓶赠你,只要为他们闻上一些,立可昏睡多日,对你大是有用!”

又看了二怪一眼,接着:“先让他二人在此休息休息,我们出去说话!”

郭飞鸿见二怪被自己点穴后,身若呆偶,倒不怕他们再会逃去,遂同着任宝玲随雷火道人走出这间石室,来至道人的丹房之中。

雷火道人取出了一个朱色的小葫芦递给郭飞鸿道:“这葫芦内就是方才所说的‘火雾’,用时只需微微一按葫芦,自会喷出!”

郭飞鸿道了声谢,接过了葫芦,雷火道人在郭飞鸿面上看了一会,点头道:“你身上佛光隐现,这证明你宿根甚厚,可是你两眉斜飞,印堂透出红光,却又像前途颇多情孽,你要切记,好好把持自己,行为不可错失,否则害人害己,罪莫大也!”

郭飞鸿心中一惊,当时点头答应着,道人又道:“这两个魔头,武功确实极高,你此去龟山,这沿途之上,难保不生事故,你要切实小心,否则一个处置不当,只怕你会有杀身之祸!”

郭飞鸿连声答应,雷火道人点头又道:“方才如非你及时施援,贫道说不定已遭了那花明毒手,此刻想来犹有余悸,为谢你救命之恩,我赠你‘本命神丹’十粒!”

言罢又自怀内取出了一个乌玉小瓶,递与郭飞鸿,接道:“此丹为我取空中元阳,合以参精,以百合花瓣和泥,炉炼十年而成,共得五十粒,多年来用以活血,只剩此十粒,此丹妙用如神,可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功,你留下日后或有所需,你就此走吧!”

接着又向任宝玲点点道:“你困数将尽,不久母子团聚,贫道此后用功更紧,只怕无机会再见你了,那两只鹫儿随我多年,已通人言,这多年和你相处,已生感情,贫道今后自顾不暇,也没有时间再管它们,且赠于你吧!”

任宝玲忙伏地叩谢,一时泪流满腮道:“难妇蒙真人这多年照顾,恩重如山……”

雷火道人摆手笑道:“不必再说了,贫道收你只为了却尘缘,如今缘尽,理当分开,你子为人正直,来日前途似锦,你母子团圆,正是一桩大喜事!”

说着又由身上取出方才那柄蛇形匕首,递给任宝玲道:“此刃名‘天乙’,乃我昔日护身之物,就赠与你子为念,由你转交,不必再来谢我。”

目光一转,对郭飞鸿道:“见了云海佛兄,代贫道问好,告诉他说,一日贫道胎成,当会至龟山看他,请他至时先行接引于我!”

郭飞鸿躬身答应,雷火道人遂转身自去,竹帘垂下,石壁徐徐合起,郭飞鸿望着任宝玲微微一笑道:“恭喜伯母,不久当可母子团圆了!”

任宝玲用一只纤纤玉手,把眼角的泪擦了擦道:“此事全仗贤侄你费心了!”

郭飞鸿道:“伯母放心,小侄一待把此二人送到龟山后,定当去访英奇兄,同他来此迎接你!”

任宝玲含笑道:“如此甚好。来,我们先办你的事情要紧。”

于是她就同着郭飞鸿来至外室,二人商量了半日,临晚,郭飞鸿就暂时告别出发了。

在斜风细雨中,他骑在一匹马上,全身披麻带孝,伪装成一个孝子的模样,马后,是一辆支着白布丧蓬的灵车,车内并列着两具棺材。

首途来到了“江宁”,下榻在“仁风客栈”,栈里的伙计见是送丧苦主,便把他安置在后院偏房里,生怕别的客人看见触了霉头,郭飞鸿却为此,而得到了意外的安静。

可巧的是,他住的这间房间,竟是当初那位烈女盛冰所住的那一间,就是床也是那一张,室内陈设都没有更换,郭飞鸿在夜雨孤灯之下,想起了当日之事,尤其是同盛冰大劫法场之一节,盛冰的“义”,唐霜青的“情”,内心真是感激万千,而如今盛冰为友捐躯,唐霜青为义而别,那狠心的铁娥,更是扑朔迷离,如今更不知流落到何处何方……

推开了窗,扑面的寒风,还夹着些雨星儿,使得棺侧的白烛摇曳欲灭,他的心思这一时间,真是凉透了。闯荡江湖以来,再没有今夜的感触多,再没有今天如此消极乏味过,对于这种萍聚风散的生活,他已开始感到厌烦了。

摸着棺木,他想:“把这两个老儿送到了龟山,我的责任已了,咳!我还是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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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古道热肠

长长地喟叹了一声,郭飞鸿默默忖思道:“这些年来萍聚风散真是够了!”

他更想到自己像是一株没有根的树,又像是蒲公英的花种一般,随着风到处飘荡,真是无味极了。

思维很自然地又转到了冷剑铁蛾身上,他那双剑也似的双眉,禁不住又皱在了一起,真怪事,虽然他对自己曾说过千次万次,不再想她,可是不由自主地总会联想到她身上,她那明媚的眼睛,无情如冰也似的目光,虽是冷漠无情的象征,可是郭飞鸿却似能独具慧心,领略到她内心的真情。

他想:“她是一个寂寞的人!”

这一点似可认定,因为大凡一个个性怪异,脾气暴躁的人,他的内心也是空虚的,需要友情的滋润。可是铁蛾是那么的拘束着她自己,她固执得近乎绝情,而且任性得叫人无法亲近……

残烛的光蕊摇曳着,有些闪闪欲熄的样子。

郭飞鸿越想越是黯然,内心好似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为了便于行走,他伪装成一个送丧的苦主,两个老怪物在被点过“心经大穴”之后,双双送到了棺材之内,伪装成一双尸身的模样!

这个主意的确是出得妙,而且可以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顾虑,花明、石秀郎被关在棺材之中,自然是听话老实多了!

郭飞鸿在室内走了几步,吹灭了灯,室内立时陷入一片黑暗,然后他又推开了一扇窗,遥遥向着当空那弯上弦月望去。

他喜欢独自看月,因为他觉得月亮是世界上一个最能慰藉寂寞人的伴侣,它虽然高高在上,可却要对每一个寂寞者都施以温情!

今夜,郭飞鸿遥遥地注视着它,益发觉得它洁若冰铸,说不出的那么可人,在气质上来说,那狠心的铁蛾,倒是与它有几分相似。

“铁蛾!铁蛾!”他喃喃道:“你到哪里去了?”

思虑不由自主地又集结到铁蛾身上,真是想一阵伤心一阵,叹息一阵,由铁蛾又想到唐霜青,郭飞鸿更是不胜悲伤,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唐霜青对自己竟是如此痴情。

飞鸿长叹了一声,他犹记得烈女盛冰告诉自己的那些话,看来那唐霜青的确是把自己当作心目中的情人,只看她在得悉自己与铁蛾结识后那种失望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了。

如今,她也走了,也不知她到哪里去了!

眼前浮动着唐霜青那种娇柔凄寒的玉姿,这和当年在“宝华班”的娇艳风仪,大是不同了!

郭飞鸿想着想着,不禁有些着起迷来。

窗外袭来了一阵寒风,使他打了一个寒战,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深深地觉得自己幼稚可怜,如今事过境迁,万念俱灰的当儿,还想这些干什么?

他走到棺材旁边,双手托起了一具棺盖,棺内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那是病书生花明,在灯光下面若白纸,那样子真像死了一般。

飞鸿伸手在他鼻下试了试,感觉出有极为轻微的呼吸,当下忙把棺盖放下来,又转到了另一具棺前,打开了棺盖,却见石秀郎睁着双眼,龇牙咧嘴的样子甚为可怕,飞鸿不由吓了一跳,当时伸出手在他心前摸了摸,不想手方触上,石秀郎突地坐了起来。

郭飞鸿为之大吃了惊,倏地退后一步,道:“你……”

可是目光着处,那石秀郎尸身仍然是僵若石刻,一动不动,只是脸皮上却似抽筋一般地抽动着,飞鸿看了看才略为放心,他知道是自己无意触到了他心经左脉,才使得他有如此现象,并非是他醒过来。当时上前一步,双手重重地在石秀郎肩上一拍,石秀郎“通”一声又倒了下去。

飞鸿吁了口气,受了一场虚惊,心想果真他二人之一苏醒了过来,那情形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想着自己此行押着如此两个老怪物,真要是有了闪失,那情形不但糟,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想到此益发觉得要早一日把这两个祸害送到龟山,那时自己才算能脱了肩负。

※※※

江南的天气阴湿多雨,已是细雨绵绵的梅子熟时,到处飘飞着黄梅细雨,泥泞道上一蓑一笠,点缀出一幅江南雨景图!

郭飞鸿实不敢指望,这种雨天到什么时候才能放晴。由于雷火道人限期四十九日,如果在四十九日之内不能赶到龟山,可就保不住此二人会醒转过来。

虽然说四十九日限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却也不能多作不必要的逗留,无可奈何之下,飞鸿只有起程了!

在细雨蒙蒙的泥泞道上,他那一辆特制的丧车,缓缓地前行着。

这一辆特制的送丧车子,车蓬宽而长,由一匹健骡拖着,人坐蓬下,可以防止直落而下的雨珠,但由于风吹雨斜,郭飞鸿虽是披蓑戴笠,仍然弄得遍身水湿。

他的车子顺着江宁驿道直行而下,到了当晚,已经来至皖省的“太平府”当涂县境。

这地方距离“蓝湖”很近,而且眼前已可见滚滚的江水,奔流而下,甚是壮观。

郭飞鸿在泥雨道上行了一日,甚是疲惫,尤其是全身上下,早已为雨水侵淋得透湿,无论如何是需要找一家客栈,吃一顿好饭,再换上一套干衣服了。

“当涂县”侧临江水,是皖省一个大县分,商客如云。蓬车来到了大街上,车轮溅起的泥水,使得行人纷纷回避,当路人看清是一辆送灵的丧车,也都为之气消,而自动闪开一旁。

郭飞鸿车子行过最热闹的“刘守子大街”,道左是一家包子铺,几个伙计正在高声喧喊着招客人,飞鸿把车子停在这家食堂前,两个伙计都望着车子发怔。

飞鸿跳下车来,抖了一下身上的雨珠,低头走进门内,不意却为一个伙计伸手拦住道:“喂,朋友,你要干什么?”

飞鸿寒声道:“吃饭!”

那伙计龇牙道:“对不起,你不能来这里吃,你的车子在咱们大门口一停,谁还进来呀!你老请到别的地方去吧!”

飞鸿不由剑眉一挑,可是立刻又想到这也怪不得人家,哪一个饭店愿意门口停棺材呢!

想到这里忍下一口气,冷冷道:“好吧!那么我买十个包子在路上吃好了!”

伙计咳了一声道:“我们也不能卖给你,朋友你还是上别家去吧!”

飞鸿不由冷笑道:“为什么不卖给我,我的钱不是钱吗?”

那伙计见飞鸿一身庄稼汉打扮,不禁轻视三分,嘿嘿一笑,右手向前当胸一掌,直向飞鸿胸上推来,口中道:“去!去!去!不卖就是不卖,少噜嗦!”

飞鸿左手一翻,冷笑道:“你还差得远呢!”

不过是二指一敲,那伙计便“啊唷”一声,立时蹲下身去,脸上现出猪肝一样的颜色!

郭飞鸿倒也不想惹事,冷冷一笑,正要退身,却忽见饭店内步出一个四十左右的瘦高汉子,这汉子身着宝蓝长衫,头戴便帽,衣着很是考究,只是面色黝黑,带着很重的风尘之色!

这人一出来,像是和事佬一样,对着其他伙计摆手道:“算了,算了,没有事,没有事,给我来二十个包子,另外再弄只鸡!”

说罢,笑向飞鸿道:“这位朋友不必气恼,请等我一下如何?”

飞鸿看了看此人,面像甚生,并不认识,可是他好意地招呼自己,却也不便不理,当时就站住脚道:“有事情吩咐吗?”

那汉子这时已付了钱,拿过了买的食物,快步走过来,笑道:“大家都是过路的人,这店内伙计,狗眼看人,太是不该,来,老弟,这是你要买的包子,还有一只油淋乳鸡,乃是此处的名菜,老兄你就将就着吃一顿吧!”

飞鸿不由窘道:“萍水相逢,怎好……”

那汉子摆手笑道:“哪里话!四海之内皆兄弟,这点吃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老弟,你快趁热吃吧!”

一面说,那双闪烁的眸子,却在飞鸿全身上下望着,飞鸿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接过来,点头道:“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哈哈笑道:“在这里妨碍人家做生意,来,我们到车上谈去,边走边说!”

飞鸿一怔道:“老兄莫非要坐我这辆丧车?”

那人嘻嘻一笑道:“对了,在下正想搭兄弟你一个便车。老弟,行么?”

此人说话一口浓重的北方官话,在说话时一双眉尖时时掀动着,看上去像是一个相当猾的人,只是他的行为动作,却又现出北地男儿的激昂慷慨!

飞鸿想了想,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点头道:“好吧,兄台要是不嫌脏,就请上车吧!”

言罢,郭飞鸿就先出门上了车,那人随后而上,就坐在飞鸿身边,回头向着棺材看了一眼,嘻嘻笑道:“老弟是送丧吗?”

飞鸿哼了一声,一面已抖动缰绳,骡车向前走动。这时店前已围满了人在看热闹,方才那个被飞鸿打了的伙计,更在门口哇啦哇啦大叫不已。

坐在飞鸿身边这人嘻嘻一笑道:“老弟,你那一手‘点金砖’的功夫真厉害,差一点把那小子的手给废了。”

飞鸿心中一动,当时摇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叫点金砖,他推我,我就搪他一下,谁知那家伙那么不济,老兄你说笑了!”

说时打开油纸包,一面吃着包子,在迎面的冷风里,只觉得无比的香!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老弟,你也别装了,光棍眼睛里揉不进砂子呀!”

语毕一双眸子,又朝那双棺材扫了一下,微微一笑,不再多言,飞鸿被他说破,并不在意,当时侧顾道:“老哥你贵姓?”

“报!报应的报!”

飞鸿笑着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报兄,失敬!”

那姓报的嘻嘻一笑,反问:“老弟你呢?”

飞鸿直爽地道:“郭!”

“啊!郭兄弟,老弟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飞鸿眯着双目含蓄地道:“我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明天早晨再设法上船!”

姓报的嘿嘿一笑道:“兄弟,你是说要住店?”

飞鸿点点头,姓报的哈哈一笑道:“老弟,你这江湖真算是白跑了,莫非不知道‘马房不宿白木客’这句话吗?”

“什么叫‘马房不宿白木客’?”

姓报的又哈哈一笑,回头指了一下那两具棺材道:“白木客就是这东西,请恕我多口,这寿材里装的是老弟你什么人?”

飞鸿微微一笑道:“仍是敝友双亲!”

姓报的点头道:“这就是了,我们安徽有这规矩,老弟,你还是死了住店的这条心吧,哪里也不会留你的!”

飞鸿皱了一下眉道:“这么说我就无处可宿了?”

姓报的咳了一声,慢吞吞道:“可以这么说!”

飞鸿不由双目一瞪,姓报的见风转舵,在飞鸿背上拍了一下,嘻嘻笑道:“老弟,你先别急,今天你遇见了我,还能叫兄弟你露天而宿吗?”

飞鸿皱了一下眉,姓报的嘻嘻一笑又接道:“兄弟,南洼子口有一间岳王庙,后面禅室都空着,兄弟你在那禅房里凑合一个晚上,把二位老人家寿材放在前面殿里,你看好不好?”

飞鸿想了想,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多谢老兄!”

姓报的哈哈一笑道:“这算什么!谁叫我们一见如故呢!我们就快去吧!来,我带路!”

说着由飞鸿手上接过了缰绳,口中“得儿窝”一叫,挺利落地就把车子带着如飞向前走去!

飞鸿细看这个人长长的一双眸子,眉毛很稀,黄黄的,一时确也想不透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骡车在斜风细雨中,来到了一个荒坡下,最后在一处鲜见人迹荒地里停下来,姓报的用手指了一下道,“兄弟,你可看见了?就是这里!”

飞鸿顺其手指处望去,果见一座高大的庙宇耸立眼前,那庙附近,生着很多竹子,看上去甚是宏伟。有此栖身处,总比冒雨夜行好多了,飞鸿点头道:“报兄辛苦了,请自便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姓报的汉子呵呵笑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这么吧,我索兴再陪兄弟你住上一夜,待明天我给你雇好一条船,然后你我再分手,你看可好?”

飞鸿怔了一下道:“这就不敢当了!”

姓报的跳下车子,一面拉着骡子,一面笑道:“得啦老弟,不是老哥哥我说一句,凭你这个样子,带着两个棺材,你连船也雇不着,有我在就不同了,我认识的人多!”

飞鸿叹了声道:“好吧,既然如此,一切就烦你了,报兄大名是……”

姓报的笑道:“不敢,在下报平安!”

“啊”飞鸿笑了笑道:“好名字,平安兄,真是太劳累你了!”

报平安这时已把骡车拉到了庙前,一身漂亮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他却满不在乎,只是频频回头打量着那两具棺材!

飞鸿虽觉得此人过于热心,可是却也想不到他会对两个死人打什么主意,心中想了想也就算了!

报平安在庙前停下车,微微笑道:“兄弟,下来吧!”

飞鸿下了车,把蓑衣竹笠脱下来,现出了青色的长衣服,报平安望着他胸前那口短剑,似乎呆了呆,嘿嘿一笑道:“我一眼已可看出老弟不是平常人,果然不错!哈,我这双眼睛到底是没有花吧!”

飞鸿微笑不语,看了看这庙前形势,只见细石铺就的碎石子路上,为车轮子压成了两道浅沟,可见这庙内时常是有江湖人来此打尖的。

报平安已推开庙门,亮着了火,把里面两盏油灯点着,灯光下,可见殿内很宽敞!

飞鸿解下了骡子,拴在庙廊子下面,由车后把牲口粮食袋子拿下来喂骡子,报平安笑道:“兄弟这两口灵柩还拿下来吗?我看不必了!”

飞鸿想了想道:“不,要拿下来!”

报平安伸手道:“来,我帮你!”

飞鸿抢上去道:“不必,我自己来!”

说着小心地把两口棺木搬了下来,报平安在侧神秘地笑了笑,打量着棺材道:“棺材上还加锁,这倒是奇事儿!”

飞鸿不由脸上一红,这原是自己小心过分,生恐两个老怪物跑了,这时只好含糊地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报平安摸着下巴连声道:“是!是!”

飞鸿对这两口棺材,可真比两箱子元宝还重视,当下自己小心翼翼地又把棺材搬进殿内,报平安看得惊心,因为两口巨棺,就算是空的,也都在千斤左右,可是,郭飞鸿搬来搬去,看来满不当一回事儿,由此推论,郭飞鸿的武功也可想知个八成了!

二人进了后院禅房,这庙到是真空,只有一个又聋又老的和尚在看门。

报平安找着了这个和尚,要了房间,二人一人一间,床虽然是木板床,可是倒也洁净清爽。

经过了一日的疲累,飞鸿在床上不久就睡着了。

午夜,一条急快的影子来到了大殿上。

这人只是两个起落,已扑到了两口棺木前面,他用双手搬了搬棺材,觉得很沉,再想开棺盖,却觉出棺盖上加着锁。

这人用手掂了掂,想把它弄开,却又有些怕弄出声音来,犹豫了一会儿,他才悄悄地把佛殿门打开,门前那辆骡车早已上好,这人费了半天劲,才把两个棺材弄到了车上。

当空乌云密集,泼墨般的云块之间,只有一丝月光,空气甚是静穆。

夜行人只带出极为轻微的声音,把骡车直驰了出去,他好像对附近地势了若指掌,骡车在山道上几个拐弯,已在一片林地边停了下来。

然后他匆匆转到了骡车后座,亮着了火摺子,闪闪火光中,照见了夜行人——报平安,那张贪婪喜极的脸!

他把火摺子高高举起,目光注视着那两口棺材,内心的喜悦,真是难以形容,他认为自己活该发这笔财,他判断棺材里,装的是金银财宝,而郭飞鸿,乃是一个负责运货的镖师。

在江湖上混久了的人,一双眼睛能体察入微,报平安深深相信自己没有猜错,天下岂有棺材还加锁的道理!

报平安高举着火摺子,闪烁着目光,右手却由身侧取出了一口寒光闪烁的匕首,猛然向着棺盖锁上一撩,只听得“呛啷”一声,火星冒处,竟被他把锁棺材的链子一挥为二。

报平安的兴奋程度也达到极点,当时放下了匕首和火摺子,双手用力一掀棺盖,只听得“咔”一声,棺盖大启。

在报平安的想像中,棺材内定必是奇光耀目,谁知棺盖一启,其内却实实在在躺着一具男尸。

诸君皆知,这棺材内所躺的正是那位面若僵尸的冻水石秀郎,这位老先生平素就带着七分死相,何堪如此这么一装扮?

报平安作梦也没有想到棺内竟然真的是一具死尸,不由吓得面色一变,口中“啊”了一声,倏地后退一步,双后一松,把棺盖放了下去!

这一声大震,使得整个的骤车都跳了起来,报平安退立一边,目瞪口呆,呐呐道:“我居然会看走了眼?”

失望之余,他收起了匕首,慢慢转过身子,正要跳下车辕……

就在这一霎那间,忽然那棺材内,发出了晤的一声哼,报平安倏地转过身去,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似乎听得声音是发自棺内。

“晤……晤……”连续地又响了几声。

报平安一惊,禁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了下来,他喉中半天才抖出声音道:“什……么人?”

棺材内“晤晤”又响了几声,那合上了的棺盖,竟然慢慢启了开来,报平安吓得“啊呀”一声,全身抖成了一团!

他匆匆抽出了那口匕首,大声道:“你是什么人?快说。”

棺盖“当”一声摔了下来,棺内的死者竟然慢慢坐了起来。

报平安生平阅人虽多,可是像棺材内这样怪状的老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虽说是人是鬼还分不清,就算是一个人,而如此的一个人,也够他害怕的了。

只见棺内这个老人,枯瘦的身躯,宛若一付骨架,穿在身上的白色长衣,就好像是挂在身上一般的单薄,最怪的是老者满头白发,又平又短,平平地贴在头顶上,眉、睫,也和头发一般,全作银白,紧紧压在深洼的目眶上!

这老人徐徐地坐起来,全身颤抖着,像是经过一阵紧张的痛苦挣扎,随后一只灰白的手探出了棺外,才算把身子坐了起来!

报平安这时已吓得声音都变了,他打着哆嗦道:“你……你是什么人?是人还是鬼?”

老人一双瞳子眨了半天,才睁了开来,报平安这时全身抖动得更厉害,一只手紧握着匕首,怪声道:“你是鬼还是人?快说!”

棺内的石秀郎一咧嘴,“哧”的喷出一股冷风,报平安吓得啊呀一声又坐在了地上。

就见棺中那老怪物,慢慢动着嘴唇,半天才冷嗖嗖地道:“不看在你对我有恩,我就一口气吹死你!”

报平安吓得又怪叫了一声,满头头发根根直立,颤声道。“快说,你是人是鬼?快说!”

石秀郎一声冷笑道:“当然是人,怎说是鬼?”

报平安抖颤着站立而起,猛一转身,正要纵身下车,忽觉背后又是一股冷风,吓得他猛然又转过身去、却见棺内老人冷笑道:“救人要彻底,小子你想跑吗?”

报平安打着哆嗦道:“你……你……”

老人森森笑道:“放心,我不是鬼,你看过我这个样的鬼吗?小子,你过来!”

报平安呐呐道:“要我过……过来?”

老人点点头,报平安心中一怔,忖道:“看样子这老儿,倒真不是个鬼,莫非是死而复活不成?”

想到此,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苦笑道:“老人家你不要误会,既然你没有死,我就赶快去把那位郭兄弟找来……”

老人阴笑了一声道:“郭飞鸿,他在哪里?”

报平安害怕地道:“就在山下的庙里,我去叫他去!”

瘦老人嘿嘿笑道:“你只要敢动一步,我就要你的命,你听见没有?”

报平安虽说是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功夫,可是一身武功也过得去,索日在这皖省地方,很叫得开,外县人称“黑虎”,大家都叫他“黑虎报”,打得一手好暗器,是黑道上一个专门走单帮的独行盗,手下很作过一些案子,却没有料到今日竟然会遇见了如此厉害的对头,也算他报应到了!

黑虎报平安闻言眨了一下眸子道:“老人家,你莫非不愿见那位郭兄弟吗?”

瘦老人冷笑道:“什么郭兄弟,他是我的仇人……我不久就会要他的命!”

报平安惊吓地望着他,奇怪他为什么不走出棺来,正要问,石秀郎已冷笑道:“你过来!”

报平安忽然心一狠,暗想看此老怪这副半死的样子,他还能有什么本事?不如给他一个干脆,送他回西天算了。

想到此身子向前一靠,猛然打了个箭步,大声道:“老鬼,你少吓唬人,还是躺下吧!”

掌中匕首“嗖”一声,划出了一道寒光,直向着石秀郎面上扎去!

冻水石秀郎木塑般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只见他一只僵硬的手向上一抬,报平安“啊唷”一声,掌中刀“当”地落地,石秀郎那只瘦手向下一落,已拿在了报平安手腕子上,报平安一触对方手掌,觉出冷如寒冰,不由吓得“啊唷”一声骇呼。

他用力地一挣,却是纹丝未动,再挣了一下,仍然还是原样,这一来可把他吓傻了,当时左手一抡,正要照定老怪物头上击下!

这时候石秀郎忽然冷森森地道:“你敢!”

报平安果然就不敢动了,吓得头上直冒汗,哆嗦着道:“老……老前辈饶命。”

石秀郎哼道:“哪一个要你的命,你只要听话,我就放过你!”

报平安连连点头道:“老前辈有何吩咐?弟子一定遵命!”

石秀郎冷笑道:“你也配称是我老人家的弟子?要在平日,像你这种窝囊废,给我老人家提鞋我都不要!”

报平安脸涨得赤红,连声道:“是、是,老人家你要我作什么呢?请吩咐吧,要是那姓郭的找来了,我们都不得好!”

这句话似乎发生了点作用,就见棺内的石秀郎眼眉频眨道:“你说得不错,那郭飞鸿虽是后生小辈,可是像你这种角色,百儿八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我老人家现在身子不方便,也打他不过……”

“这样吧……”他说着低下头,作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报平安却像雷打鸭子一样地抖得更厉害了,他说:“什么……那姓郭的就是郭飞鸿!大剑客郭飞鸿就是他?”

石秀郎冷笑道:“屁剑客!只有你们这些脓包才会怕他!”

黑虎报平安一听那姓郭的竟是郭飞鸿,早已吓傻了,昔日郭飞鸿在凤阳府花旗楚家那种声威,早已传得妇孺皆知,报平安焉能没有个耳闻?这时一听那姓郭的是郭飞鸿,怎不心惊胆战?

这时他听老者如此说,不免疑惑地道:“老前辈,你……你老又是谁呢?”

石秀郎哼了声道:“不必多问,现在你一切照我吩咐做,听见没有?”

报平安一只手尚在对方掌握中,哪敢不听指挥,只得点了点头,石秀郎面上立时现出一丝阴笑,颔首道:“如果你听我的话,事后我会重重谢你,否则我虽不便于行动,要取你性命,却是易如反掌!”

报平安倒是真相信他这句话,因为他扣着自己的那一只手,真比冰还硬还冷,而且在他每一挣扎时,就可感觉出有一丝的冷气透体而入,好像五脏六腑都为之冻结了!

这样一个可怕的老怪物所说的,他岂敢不听?

当时报平安呐呐道:“你老人家要我干什么,请快吩咐吧,要是郭飞鸿来了,你老不怕,我可是怕他,求求你快一点吧!”

“好吧!”石秀郎冷森森地道:“你先把我抱起来再说!”

报平安呆了呆道:“抱起来?你老莫非自己不会走?”

“少废话!快抱我起来!”

报平安只得答应了声,小心翼翼地双手把他抱了起来,只觉得对方虽是瘦若人灯一般,可是分量却是很沉,压得一双膀子都酸了。

他吃力地道:“抱到哪……儿去呀?”

石秀郎左右望了一眼,目光注定在另一口棺材上,冷森森笑道:“花子呀花子,到了此时我也顾不了你了,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报平安怔道:“你老跟谁说话?”

石秀郎呐呐道:“不关你的事,我们现在下车去,你听我的话做,不许多说话。”

报平安叹了一声,半哭道,“只要你老说话算话就行了……我真后悔死了……唉!走吧!”

言罢飘身下车,天空中兀自落着牛毛般的细雨,他又问:“我们上哪里去?”

石秀郎冷哼道:“那郭飞鸿小儿必定会赶来,走大路你跑不赢他。”

报平安道:“是!是!我们还是走小路吧!”

石秀郎冷笑道:“走小路更危险,你以为那小子是好骗的吗?”

报平安呆苦木鸡:“那可怎么是好?”

石秀郎正要说话,忽然头一偏,面上变色道:“他已经来了!”

报平安吓得拔腿就跑,石秀郎沉声道:“蠢才,站住!”

这一声果然把报平安吓得站住了,他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石秀郎冷冷道:“你不要急!”

说罢抬头看了一下,面露喜色道:“你看见这棵大树没有?你快抱我上树去!”

一言提醒了报平安,当时赶忙抱着石秀郎纵身腾上树梢。那是一棵高可参天的大古树,枝叶伸展出数丈远近,人藏其上,当真是不容易发现。

报平安抱着石秀郎在枝叶浓深处藏好了身子,石秀郎沉声哼道:“不许出声,姓郭的来啦!”

一言未完,只听“唰”一声细响,一条人影快若飘风似地已来在了树下。

这人身形一现,树上的报平安,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郭飞鸿,如非是石秀郎觉察入微,报平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得出来的。

石秀郎这时几乎把整个半边脸都贴在了报平安的脸上,他二人俱是一样,连大气也不敢出!

树下的郭飞鸿这时已发现了眼前的骡车,只见他一杀腰,箭矢一般地已腾身上了蓬车,身躯再一翻,已进入车蓬之内。

他这种轻灵的身手,直把树上的报平安看得心胆俱碎,这时才知怀中老怪所言不假,凭自己这点能耐,要想去对付这姓郭的,真是无异以卵击石!

他二人藏身之处,居高临下,清晰地看见车内一切,因为车内燃点着火摺,更可看得清楚。

郭飞鸿进得车后,立时发现出那具开启了的棺材,不由呆了一呆,他重重地跺了一脚,身形再闪,却如长烟一缕,又飘身没入黑暗之中!

报平安长长吁了口气,正要说话,却为怀中老怪一口咬着了耳朵,心知有异,赶忙闭口。

他方闭口,只见人影再闪,郭飞鸿去而复还,伟岸地立在车蓬之上,向四面张望着。

他好似已听见了报平安那声长吁,一双精光四射的瞳子不住左右扫视着。

报平安一只左耳为石秀郎咬在口中,好似意在警戒他不许作声。其实报平安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声,过了半天,郭飞鸿才又跳上车辕,匆匆把骡车赶走了!

甚久之后,石秀郎才松开了口,凌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这一条命差一点毁在了你的手中!”

报平安害怕地道:“我……我不知道他还会回来,现在我可以放下你了吧!”

石秀郎森森笑道:“你是作梦!”

报平安呐呐道:“作梦?莫非你要我抱你老一辈子?我的手都酸了!”

石秀郎阴沉地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实话,也许你还不认识我……我现在告诉你,我姓石叫秀郎,数十年前江湖上送了我一个“冻水”的绰号,你可知道这个人吗?”

报平安面如白纸一般地道:“你老莫非是有‘大荒二老’之称的其中一位?”

石秀郎点点头道:“难得你还有此见识!”

报平安吓得牙关打战道:“那么另一口棺材中应该就是花明花老前辈了?”

石秀郎点点头,凌声道:“我二人誓不两立,这一次我原可救他,可是一想到他素日心胸,还不如假手敌人把他除去的好!”

报平安张大了眸子道:“你们二老如此大的本事,又怎会落在了郭飞鸿一个少年手中?”

石秀郎冷笑道:“凭他一个小辈,自是无此能耐,这其中还有一段经过,你也不必知道,我只告诉你,我二人为这小辈点中了心脉中枢,全身僵硬,要四十九天才能恢复行动,那小辈为此作出运灵的奇想,把我二人装入棺中,为的是路途上的平安。”

报平安点点头道:“可是你老怎会又醒转了过来呢?”

石秀郎咧嘴一笑道:“这就要谢你方才一摔棺盖之力了!”黑虎报平安瞠目不解,只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对这个老怪物却是怕极了,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他,生怕他会骤然下了毒手。可是显然的,石秀郎眼前需要他,并没有要他死的念头。

黑虎报平安满打算棺材内放的是金银珠宝,而郭飞鸿乃是一个负责保暗镖的镖师,自己这一票作成了,就可以洗手江湖以得来的财物享受一生,可是事情竟然会是如此的一个意外结果,棺材内非但没有钱财,竟然隐藏着如此一个要命的煞星,报平安偷鸡不成蚀把米,心情好不懊丧!

他怀抱着石秀郎枯瘦的身躯,真有无限感慨。石秀郎这时继续言道:“现在我想可以下去了,动作要轻!”

报平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当时答应一声,自树上飘身而下,萎丧地道:“我们去哪里呢?”

石秀郎看了左右一下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报平安呐呐应道:“这里叫‘青木关’!”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小子,先找个地方把我老人家放下来,弄点吃的,我已好几天没吃饭了!”

说罢他发出了一声怪笑,声音刺耳,一双瘦手在空中舞了舞,怪声道:“郭飞鸿小辈一心打的好算盘,这一次可是想不到,早晚要他知道我石秀郎的厉害!”

报平安皱眉道:“你老人家要怎么报这仇呢,我听说他明天一大早,就要雇船走水路入湘去了!”

石秀郎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好个小辈!”

说话之间,报平安已抱着他走出了这片树林,石秀郎冷冷哼道:“你这样抱着我不成个样子,还是背着我吧,我们先找一个店住下来再说!”

报平安点头答应着,心中却不禁兴出了逃走之念!

前行来到了一个石台附近,他试探地问道:“老前辈你真的一步也不能走?”

石秀郎冷冷道:“只不过暂时而已,明日你去为我抓几种药,我就能很快地复原!”

报平安心中一动,暗想他此刻既是寸步难行,我如不设法逃走,要是等他身体复原,再想逃走,岂不更加难了。

心中这么想着,口中道:“那我就背着你老吧!”

说着就把石秀郎放在了石台上,趁势身子猛地一低,转身就纵,身法之快也着实惊人,可是石秀郎好似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着。

报平安身子方自扑出一半,耳闻身后的石秀郎一声怪笑道:“小子,你跑得了吗?”

话声一落,报平安就觉得脖子后面冷风蓦地袭来,他赶忙身子向下一伏,可是那股袭来的冷风,好似有知觉一般,竟然也随着他的身子向下一塌,报平安就觉得肩上一阵发麻,顿时打了个冷战,怪叫了声,就站住了脚!

石秀郎望着他嘻嘻一笑道:“好小子,你还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报平安只觉得上身发冷,牙关战抖格格有声,只以为石秀郎在自己身上下了毒手,哪里还敢多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失声道:“老前辈饶命!”

石秀郎嘻嘻笑道:“你可死了这条心吗?”

报平安涕泪交流道:“你老人家手下开恩,我再也不敢了!”

石秀郎冷森森地一笑道:“好,那么你过来!”

报平安慢慢爬了过来,石秀郎冷笑道:“你已为我点了大枇杷筋,这是我独家手法,非我本人解救不了,我且问你,你是想死想活?”

黑虎报平安这时一点威风也没有了!

他全身战抖道:“老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秀郎冷笑道:“想死很容易,我只要不为你解穴,你活不了一个对时,便心裂肝碎而死!”

报平安打了个寒战道:“想活……想活呢?”

石秀郎目光眯成一线道:“这就更容易了,从现在起,你得听我命令,在我复原之前,要始终忠心不贰,这样我就可以饶你不死!”

报平安叩头如捣蒜道:“老前辈请放心,以后我再也不敢逃了,你老还是为我解了穴吧!”

石秀郎点头道:“很好,那么你站起来!”

报平安磕了个头,慢慢站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石秀郎道:“下次要是再有这种情形,我必不会再对你留情!”

一双瘦手缓缓抬起来,又落在报平安肩上,只微微一抖,报平安打了个冷战,身形一晃才拿桩站定!

石秀郎眯目道:“小子,好些了没有?”

报平安哭丧着脸道:“左胸前还有点疼!”

石秀郎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告诉你,我虽解了你的大穴,但‘心脉暗穴’,却又为我点了,小子,你更得乖乖的了!”

报平安这才知道自己又着了这老儿更厉害的道儿,石秀郎这时森森一笑道:“这心脉暗穴中人发作必死,除我本人以外,再无第二个人可以解开,你只要对我忠诚,听我驱使,日后或许还有你的好处,否则就听凭你自生自灭了。”

报平安咬了咬牙,面上发黑道:“你老人家何必如此?”

低头叹息了一声,又点头道:“好吧,我就背你找个地方去吧!”

石秀郎得意笑道:“我本来可以不必如此,谁叫你起了黑心要抛下我而去!”

说着一双瘦手交叉地抱住了报平安的颈项,把整个身子压在报平安背上,报平安双手后背,触到了石秀郎后背,才知他原来还是个驼子。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暂时屈服在石秀郎身边,为他随心所欲地驱使听用。

黑虎报平安背着石秀郎一直来到了太平府,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栈名“小太平”。

住定后,报平安又为石秀郎叫了些吃的,半夜三更把店家给忙死了,紧跟着石秀郎又开了一个药方,报平安当夜又去为他配药,忙了一整夜,到天亮,报平安累倒了,石秀郎也睡着了。

白昼的光,映着石秀即那张又长又白的脸,看上去真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黑虎报平安在石秀郎睡觉时,却是睁着双瞳,内心甚是苦闷,他虽有机会逃走,可是石秀郎的手段他是尝过了,而且现在你就是请他走,他也不敢了!

石秀郎就如此在这个“小太平”客栈里住下来。在第七天的时候,黑虎报平安见石秀郎已能扶着墙壁慢慢行走,样子很焦灼,就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急待办理,而这七天在报平安来说,也就好像过了七年一样的长久,他真闷坏了,看看石秀郎已这种样子,他就问:“老爷子,我们该走了吧?”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我要你去为我找的松木枝,你可找来了?”

报平安忙从门后面取出一根松木递上道:“这一根可行?”

石秀郎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勉强凑合,这就是我的兵刃,有了这东西,我谁也不怕了!”

说完又问报平安要了一把刀,用刀一刀刀地削着木头,他眸子里充满着仇恨的火焰,一面削木头,一面对报平安道:“这七天虽然我身子仍未能完全复元,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你现在就去雇一艘船,我们今夜就上船,吩咐船家直开洞庭!”

报平安口中答应了一声,心中着实纳罕,也弄不清这老怪物又在搞什么鬼名堂,只是他所吩咐的话,却又不能不遵,只得依言在河边去找船!

等到他找好了船,回来之后,石秀郎已把那根松树枝削成了一口像样的木剑!

报平安不由明白过来,心中却不禁暗笑,因为一旦对起了兵刃,一口木剑又当得何用?其实他哪里知道石秀郎所练“青灵真气”,乃属木性,所以他一辈子都喜用木剑为兵刃,这口木剑如果配合着他的“青灵真气”施展,可生无穷威力,又岂是平常铁刃可以比拟!

原来石秀郎那口“青竹剑”在对付雷火道人时,遗落洞内,无法取回,现在他不得不找一口适合自己的兵刃,此处已无法再能觅到太湖斑竹,只得以松木代之。

为了恢复原来样子,石秀郎又命报平安,去为他买了一顶大草帽,因为他畏惧阳光,甚至于就连白昼的强光他也不太适应!

一切就绪之后,报平安才扶着这位老爷子出了客栈,直向江边行去!

报平安见他方才削的那口木剑,竟自用来为杖,这样倒省了自己不少力气!

二人来到了江边,习习的江风,把石秀郎那顶大草帽吹得荷叶似地卷了起来,尤其是他那肥大的一身衣服,包裹着他那枯瘦的身躯,看上去更是异样的可怖。

驶船的是一个大头麻脸汉子,姓褚,人家都称他褚七,在这当涂地面上,是一个极为刁顽的无赖汉,报平安怎会选上了他的船,真是奇怪,这当然不是偶然的事!

原来黑虎报平安有心要报私仇,才约好了褚七,共谋中途下手,他当然知道自己生命,此刻仍控制在石秀郎手中,可是万一石秀郎不履行诺言,为自己解开穴道,说不得他也只有一拼。

褚七放下了跳板,石秀郎同报平安一起登舟,上得船后,石秀郎背阳在船蓬下落坐。

他目视前方,俨然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褚七跑过来请了个安道:“老爷子,何时开船?”

石秀郎手指江上,喃喃道:“日落张帆,日出收帆,现在先弄一席菜,来一坛绍兴好酒!”

褚七答应了一声,退至一边,向报平安吐了一下舌头道:“弄一席菜!他把这地方当成了大饭庄子了!”

报平安冷笑道:“一切听他的!快去办!”

褚七嘿嘿一笑道:“报爷,我看你是被这老头吓破了胆了!”

报平安脸色一红,冷笑道:“往后瞧吧!”

褚七又皱眉道:“这位老爷子说的话我还弄不懂,怎么叫做日落张帆,日出收帆呢?莫非天黑开船,天亮了就休息吗?”

报平安点点头道:“一点不错,这老儿怕光成性,你一切依着他,钱我照给,一毫也少不了你的!”

褚七答应了一声,摇着头走下船去。

石秀郎在船头咳了声道:“报平安!”

报平安猛吃了一惊,连忙答应一声跑过来赔笑道:“你老有什么吩咐?”

石秀郎冷然道:“我性喜静,你告诉那个开船的,除了开饭以外,不得走近船头。此去洞庭要多少日子?”

报平安道:“大概要半个月的时间!”

石秀郎略合双目点头道:“很好,有半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说罢挥了挥手,遂闭目不语!

报平安转过身来,走到了船尾,心中愈发的不自在,正望着江水发怔的当儿,忽然看见身后岸边来了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

因为这姑娘长得太美了,报平安是以一望之下,就呆住了。

只见对方一张清水瓜子脸儿,满头秀发用一枚金箍箍着,露出半截粉颈,其色如玉,那样子真是美极了!

报平安平素本就好色如命,哪里能见得如此美色,一时直看得瞠目结舌,如呆如痴!

白衣少女,年岁约在二十二三,长身玉立,腰扎同色丝绦,看上去全身上下是一尘不染。

少女这时已上得花船,一双剪水瞳子有意无意地向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正和报平安对了个正着!

报平安若非心中尚存着几分警惕,早已原形毕露丑态尽现了。

自衣女目光一转,遂潜身进入船舱,报平安心中甚是失望,他那双目光,滴滴溜溜地仍在小花船身上转着,暗想怪呀!怎么这条小船我刚才没有看到呢!

想着越发地留意那条小船,更发现小船上的船夫原来也是个女的,这种小船平时只供游客乘坐游湖,很少见其行驶于长江大河之内,那么这条船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呢?

报平安见色心动,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不久褚七返回船上,带来了大批的酒菜,并带了两个人来,为报平安介绍道:“这是上河楼的大师傅,那位老爷子要酒席,我只有请他们两个来帮帮忙!”

报平安点点头,乘机用手指了一下后面的花船道:“这小花船是哪里的,你可知道?”

褚七看了一眼,怔怔道:“怪呀!这是哪里来的?”

说完又看了看,突然噗嗤一笑道:“我明白了!这大概是堂子里的姑娘,到江上兜生意来了,怎么样,报爷还有意思么?”

报平安一笑,也不做声,他倒是动了心了!

接着大船上起了灶,开始炒起菜来。摆了一大桌子酒菜,石秀郎食量甚是惊人,一个人的食量,足足可以比得上三个壮汉,饭后他由报平安扶着又回到了船头。

不久船上掌了灯,石秀郎吩咐起锚开船,报平安依依不舍地望了那小花船一眼,大船就慢慢向前行进。

船行渐快,报平安悄悄来至船前,见石秀郎伫立船头,状如呆偶,不时仰首当空,向着那轮皓月长长地吁气,也不知他是在练一种什么功夫!

对这个老东西,报平安实在是摸不清他的底细,他似乎慢慢地复元了!

报平安生怕走得太近,被石秀郎听出来,只远远地看了看,就转过身来,可是身形一转的当儿,却为他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儿。

原来先时见的那一艘小花船,这时却赫然又在眼前,报平安跨上了几步,瞪大了眼睛望了望,一点都不错,正是那艘小花船!

这时那掌船的褚七也跑过来笑道:“喂!报爷!那小娘几们又来了!”

话声方毕,果见小船上湘帘一挑,白日所见的那个白衣少女已迈步而出,报平安只觉眼前一亮,方脱口喝好,可是嘴才一张,忽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再一定神,直吓得他面色苍白,“啊”了一声。

原来他所见小船上的白衣女,赫然己立在自己眼前,二船距离,往近处言,少说也有三四丈远,尤其可异的是,根本就没有看见少女是如何施展身法,她竟然已来到了大船之上!

报平安面无人色,后退了好几步,呐呐道:“姑娘你……”

少女一声冷笑道:“你既然要看,我就让你看个够,看呀!”

身子一闪,又到了报平安面前。

黑虎报平安眼珠连转,忽地一扬手,直向白衣女面门打去,口中叱道:“哪来的野丫头!”

一掌过去,只见那白衣少女娇躯轻轻一闪,报平安一掌竟然打了个空,这么一来,他才知道对方这个少女果然大有来头,忙向前一杀腰,霍地拧过身来准备溜!

就在他身子一拧的当儿,白衣女一声冷笑道:“先歇会吧!”

玉指微探,报平安口中“吭”一声,顿时全身笔直地立在当地不动了。

一旁的船夫褚七见状早已吓得魂飞九天,拔腿就跑,足步方移,就听得白衣女轻叱道:“你也站住!”

玉指一分,褚七身子一跄,亦呆若木偶般地不动了。

白衣女毫不费事便把二人制住,可是她来此的目的,显然并不是在对付如此二人,娇躯微拧,正要向船桅上腾身。

这时候,忽然前面传出了一声冷笑道:“好本事,铁姑娘别来无恙?”

白衣女身子一顿,月光之下,只见船头上,立着一个枯瘦的老人影子,被月光拉得极为瘦长!

白衣女微一注视,冷冷笑道:“石秀郎,我正是来拜访你的!”

石秀郎双手拄剑,状极消遥地道:“铁姑娘,我候你甚久了,你如再不来,我还要派他们请你去呢!”

白衣女一怔道:“你找我做什么?”

石秀郎呐呐道:“铁娥,你当我不知道吗?自我住进‘小太平’客栈,你已跟上我了,你还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原来你早已知道了,那就更好了,石秀郎,我对你并无恶意,否则在太平客栈,已不会留你活命了!”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你以为我身子不便就可欺不成,铁娥,你想错了!”

他扬了一下手上的木剑,轻蔑地笑道:“你可以来试一试看,就知我的话不错了!”

铁娥瞳子里闪烁着精光,上前几步道:“我只是来问你,你是否上洞庭去?”

石秀郎道:“正是!”

“是去害那个云海老和尚?”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你说错了,是云海害我,不是我害他,现在我去找他,只不过是结算一下彼此的旧账而已!”

铁蛾冷笑道:“你这话太无耻了,云海老人此刻半身不遂,无异废人,你去找他,这不是趁人之危吗?这件事当初只怪我一念之差为你利用,我绝不能眼看你再下手去杀害他!”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小姑娘,你好大的口气,你大概是忘了此刻是在对谁说话了!”

铁娥后退一步,右手微启,一口冷光如电的短剑已撤在了手中,她眸子里充满了怒火,冷冷笑道:“为此我特来请教!”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你要跟我打?”

铁娥目放精光道:“你应该知道你此刻身子不便,真要打起来,我看你未见得是我的敌手!”

石秀郎呐呐道:“小姑娘,我是不愿意与你动手的,你不要迫我出手!”

铁娥冷冷地道:“除非你此刻改了主意,打消前去洞庭的念头,否则……哼!”

石秀郎面色一沉不悦道:“我已忍之再三,铁姑娘,我是念在昔日你对我的一点小惠……”

右手一翻,手中木剑霍地划出去,江面上哗的一声大响,激起了一大片水柱,水珠子洒了满天都是,石秀郎面带不屑道:“你自信有此功力吗?”

石秀郎身子一闪,掌中木剑就势向外一磕,“呛啷”一声震响,足履踉跄间,差一点坐倒在地!

可是这一震之力,铁娥只觉得手臂上一阵酸麻,差一点宝剑脱手,她身子转侧之间,已到了石秀郎背后,掌中剑霍地向外一吐,剑尖上爆出了一点寒星,反向石秀郎背后第二十骨节上点去!

石秀郎身子向前一倒,掌中木剑以“金鸡抖翎”的招式霍地磕出,木剑上挟着极为冽凛的寒风,直向着铁娥面门上劈来。

铁娥立刻体会出对方剑上威力不可力敌,她双手微分,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实实地把身子拔起了一丈五六,落在了正面的船蓬之上。

这种身法,在铁娥施展起来是那么轻快如意,也错非铁娥如此身手才逃得开石秀郎这背后一剑!

站在船蓬上的铁娥,兀自免不了一阵心惊肉跳,心中忖道:“好险呀!”

可是当她目光向石秀郎望去时,却又不禁精神一振。

原来石秀郎行动不便,本来只能扶墙而行,一旦动上手,虽然功力无匹,可是下盘动作迟缓,一剑翻出之后,身躯却已倒翻在地。

他身子就地一滚,用木剑在地面上使劲地一弹,身子斜飞出去,只是落地不轻,“嘭”一声,直撞在船舱木门之上。

铁娥呆了呆道:“石秀郎,你的行动已大不如前了!”

石秀郎背门而立,脸上带出了几分不自在,森森笑道:“小姑娘,你有杰出的身手,此刻正可取我性命……只是你未必胜得过我!”

铁娥一声冷笑,娇躯再次一掠,落在石秀郎面前,她鼻中哼了一声道:“石秀郎,你愿意知道一件事吗?”

石秀郎呐呐道:“什么事?”

铁娥目光一凛道:“铁娥虽是一介女流,但生平行事深明大义,利己损人之事,从不屑为……”

轻叹了一声,粉颈低垂,慢吞吞地接道:“可是,洞庭湖那件事,我作得太不光彩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说到最后,语气渐渐低微,似有无限愧恨。

石秀郎眉角一挑,冷冷地道:“此事你又何必自责,云海老人多行不义,这也是他应有的报应!”

铁娥眸子里泛出奇光,在石秀郎面上一转,切齿凌声道:“这都是受了你的指使,我真是一时湖涂,竟会作出此事……每想到这件事,我就恨死了你!”

石秀郎鼻中哼道:“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又不是我勉强你,再说我还传授了你几手功夫!”

铁娥长叹一声道:“所以说我心里很惭愧,今夜我来找你,一来是劝你不可趁人之危,第二,是问你索讨解除云海身上所中白腊虫针的解药!”

石秀郎呐呐道:“世上没有可以解除此针的解药!”

铁娥冷冷一笑道:“那我也只有取你性命了!”

石秀郎忽地双掌一扬,带着一股极大的风力,直向铁娥身上劈来。

可是铁娥身法灵活,他掌力一到,铁娥早已跃出了一丈以外,反倒是他自己掌力过大,下盘不便,止不住身子又大大地晃动起来。

铁娥看在眼中,不由微微冷笑道:“石秀郎,你看,你伤体未复,今日无论如何也不是我的敌手了!”

石秀郎单手一按,身子平掠而出,他虽是下盘未曾复元,可是功力实在惊人,掌中木剑起手之间,但听得“哗啦”一声大响,整个船蓬竟吃他凌空的剑力砍下了一半,一时蓬倒木摧,发出了极大的声音!

接着他身子一转,第二剑又平空划出,木剑上发出一股凌人的风力,向铁娥立身之处削来!

铁娥不得不特别小心,她虽然知道对方下盘不便,可是功力仍然未减,此老早已练成了“混元功”,百步之内可吐气伤人,更何况相距如此之近,真要为他剑上风力所沾,定是不死必伤。

木剑上风力一到,铁娥就地一滚,她这次对敌,是看准了对方的弱点,安心要以灵活的身手取胜对方!

就见她一滚之后,身躯腾空而起。

石秀郎一声哼道:“着!”

木剑向空中一指,剑尖上再次发出一股劲力,可是冷剑铁娥身手也着实了得,半空中的身子就势一折,已如同一片云般地飘到石秀郎身后。

石秀郎连忙转身,铁娥却施展出“小六乘移挪身法”,但见她纤纤身影,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竟是一会儿也不停留!

这一套紧密的身法,果然为石秀郎带来了极大的困扰,要是在平时,他根本不会在乎,甚至于他能以不变制万变。

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因为他下盘已失灵活。

铁娥这“小六乘”身法一经展开,环绕在石秀郎前后左右,全是飞舞的人影,石秀郎也就像磨盘似地,不得不跟着转动了起来!

如此相峙了甚长的一段时间,石秀郎自是吃不消,感到了极大的困窘!

忽然他一声狂啸,身子一歪,倒在了船板之上,铁娥身子向前一掠,已迫到了他身边。

石秀郎倒在地上的身子,霍地一拧,反手一剑,铁娥“噢”一声惊叫,双手一振,腾身飘起半尺长短的一缕秀发,随着石秀郎剑风过处断落了下来。

这一剑真可说险到了极点,只要有分毫之差,可就伤着了她的面门!

铁娥银牙一咬,娇躯一挺,再向前一窜,有如狸猫般地又到了石秀郎左侧!

石秀郎由于用力过猛,那僵硬的下半个身子,这时奇疼不堪,哪还能再移动?

铁娥身子向下一落,掌中剑“拨草寻蛇”,已点在了石秀郎左肋下方,只要再向前微一推送,石秀郎这条命也就完了!

石秀郎身子一阵急抖,忽地哼了一声。

铁娥本待推出的剑,却不知如何,竟是推不出手,她冷冷一笑道:“石秀郎,你还不服吗?”

石秀郎那双银色的眉毛一阵抖动,喟然一声长叹道:“你下手吧!”

铁娥哼道:“只要你交出解药来,我就饶你一命!”

石秀郎的脸上,带出了两道冷峻的笑纹,喃喃道:“没有解药!”

铁娥一抖剑身,正要刺下,石秀郎突又道:“小姑娘,你且住手!”

铁娥止住剑身,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石秀郎枯瘦的脸上毫无表情,道:“你如果杀了我,此生将更加后悔了!”

铁娥冷笑道:“似你如此恶人,杀了你怎会后悔?”

石秀郎道:“你莫非不知今日胜得不武吗?小姑娘,如果不是我下盘失灵,只怕你连我的身边也近不了呢!”

铁娥一时无言以对,正不知如何是好,石秀郎见她如此,遂又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不服气,错过今夜,明年此时,我们再决一胜负如何?”

铁娥冷冷笑道:“哪一个再上你的当!”

言罢一咬玉齿,就要举剑刺下,可是看见石秀郎那皓银白发,却又不由心中一软,剑尖一转,点在了石秀郎“尾椎骨穴”上。

石秀郎顿时打了个冷战道:“你……”

铁娥收剑退身,一声冷笑道:“这样一来,你大概和龟山上那个老和尚差不多了,你再去找他也无妨了!”

石秀郎下盘本就不灵,不意此刻又为铁娥剑尖点破气关,走了中气,整个身子只觉麻软不堪,除了双手尚能如意活动以外,竟连站立行走也是困难了!

他身子战抖着道:“好丫头,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好些!”

铁娥冷冷一笑道:“我对你已是十分留情了,以你功力,重聚真力,也不过是一年两年的事情,那时如果不服,再来找我就是!”

身子一转,已到了船尾,在报平安与褚七二人背心上各击了一掌,二人相继痛呼一声,吐了一口浊痰,清醒了过来,铁娥手指船头道:“那个老怪物已不能动弹了,我看你们还是随便送他到一个地方,让他自去吧。大概他是不会再去洞庭了!”

报平安打了个寒颤道:“小姐你……你贵姓?”

铁娥细眉一挑,道:“瞎了你的狗眼,竟连我冷剑铁娥也认不出来,岂非是自讨苦吃!”

报平安吓得脸一阵白,心中却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江湖上难缠的几个人,都叫我一个人碰上了?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被石秀郎点了心经穴,看来石秀郎是自身难保,也不会再顾到他了,不如求求这姑娘,看看她是否有办法为自己解了此穴?

想到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痛哭道:“女侠客,你行好行到底,救救我吧!”

铁娥冷冷笑道:“我已为你解开穴道,还哭什么?”

报平安才痛哭流涕地说出自己被石秀郎点了心经穴的经过。

当然这其中不免提到了“郭飞鸿”三字,这三个字,却像是三根针,突然地刺痛了铁娥,使得这个冷面绝情的姑娘神色一变!

她打断了报平安的话,道:“郭飞鸿?你遇见了他?”

报平安至此,哪里还敢有所隐瞒,于是一五一十把经过说了个清楚,铁娥听完之后,低头想了想,遂道:“好吧,既如此,我就为你设法就是!”

报平安大喜过望,叩了个头道:“谢谢姑娘!”

不想头方抬起,但见冷芒一闪,连“啊呀”两字都没能喊出,便已身首异处!

一旁的褚七,吓得鬼叫了一声,叩头如捣蒜一般,连连道:“女英雄饶命,女英雄饶命”

铁娥收回了剑,喃喃向空中说道:“鸿哥!我总算为你出了一口气……”

粉颈微垂,落下了一串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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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来者不善

风阳府花旗楚家这一日门前来了一辆车,赶车的是一个独目的汉子,这汉子乱发不修,身着黑衣,一张尖瘦的脸,颔下满生胡须。

他不声不响地把车子一直驰到这凤阳世家的门前停下,独目频眨,冷笑不语!

楚宅门前的四个玉石狮子,映着秋阳,闪闪发光,大理石的方阶上,飘满了落叶,很显然天还太早,门房里的小厮还没有起来呢!

这汉子像是赶了一夜的车,头发,衣裳,都为露水浸得透湿,顺着脸向下滴着水珠子。

这个人只是冷笑,他好似内心蕴藏着仇恨,这仇恨已使得他失去了知觉!

楚家侧门开了,出来一个青衣小厮,望着车子怔了一下,赶忙跑过来道:“喂,你是干什么的?”独眼汉子仍然是冷笑不语,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青衣小厮摸了一下脖子,自语道:“怪事!”

忽然他看见这汉子背后一口金背砍山刀,刀身映着秋阳,泛出一片光芒,顿时吓得他不敢再吭声了。独眼汉子这时忽然开了口道:“师父,今天这口气也许可以出一出了!”

青衣小厮怔了一下道:“你跟谁说……话?”

他左右前后看了一眼,四面没有一个人,怪,这家伙又会跟谁在说话呢?

“小子!沉住气!”

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由车篷里传出来!

独眼汉子点点头道:“是!理会得!”

老气横秋声音又道:“拿蛇拿头,杀人杀首,不要乱出手!”

独眼汉子一撩袖,狡黠笑道:“你老这还用关照吗?”

车内又传出一声呵欠,好似有个人刚刚睡醒,在伸懒腰,含糊地道:“到了花旗楚家了吗?”

独眼汉子道:“到是到了,不过主人还没有露脸!”

“扶我老人家下去!”

“不行、不行,你老人家尊贵之体,哪能随便沾染风尘!”

“嘻,对,我老人家就叫主人接我进去!”

老气横秋的声音冷笑道:“要楚秋阳那小王八抬轿,他妹子扶着,然后要那姓郭的狗才跪下来当台阶,嘻……这样你老人家喘着他的背,大概可以下车了!”

“对!对!对!”那被称作老人家的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传过话去!”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马老三,传句话进去!”

独眼汉子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用那只独眼,向着青衣小厮看了一眼,道:“狗才,你可听见了?”

青衣小厮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转身撒腿就跑,由侧门一头钻了进去。

独眼汉子哈哈大笑道:“人道花旗楚家卧龙藏龙,今天我可开了眼了!”

车中老气横秋的声音哼道:“小子别猴急,好戏在后头呢,留神你那只独眼吧!”

马老三独眼怒张,牙齿咬得直响,厉声道:“瓢把子,这头一阵务必让给我,我先杀进门去!”

“混蛋!”这声音,显然不是那个老气横秋的人所发,而是出自方才那个倍受恭维,被称作“老人家”的家伙之口!

马老三立时噤若寒蝉,口中呐呐道:“是……是……”

那人在蓬车里继续骂道:“今天连徐老头在内,都不准动手,我老人家既然亲自来了,你们谁都别动!”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你老是什么身份?怎能轻易出手?”

“嘿……”那人一笑道:“不骂人口干,不杀人手痒,这十来年,我也蹩坏了,早该伸伸手脚啦!今天这个架,从上到下,我包了!”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

那人截口道:“不要多说!”

“是!”老气横秋的长叹了一声,道:“看来花旗楚家今天是完啦!”

楚家大门,霍地启了开来!

六条大汉,一涌而出。

以花旗楚家的声势,莫说是六个人,就是六十个六百个,也能一呼即出!

六条汉子,神采奕奕,一出门,各自站定,六个人,一十二道目光,一齐向着蓬车集中。

可是车蓬未启,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六人目光,集中到那独眼汉子身上。

六条大汉,为首一人,正是楚宅的上宾,“左臂刀”马思明,黄面无须,气宇轩昂。

其他五人,一个矮子,此人是“地趟刀”花六,一个瘦子是“旗杆”伍天威,另三个汉子,则是不甚有名的护院师父。

“左臂刀”马思明一打量独眼汉子,皱了一下眉,道:“足下贵姓大名,我怎么……”

独眼汉子一抬头,嘻地一笑道:“马老师别来无恙?”

马思明一怔道:“噢……你是……”

独眼汉冷冷一笑:“不才也姓马,马人杰,哈!可还记得我这一号么?”

马思明面色一变道:“呵……我记起来了,足下就是外号人称金眼雕的那位?”

“嘿……”

“左臂刀”马思明脑中立时忆起了昔日“沉鱼寺”的一幕,不由大吃一惊。

他强作镇定,呵呵一笑,抱拳道:“朋友,大清早光临,有何高教?”

马人杰正要答话,蓬车内那人已道:“什么人出来了,马老三?”

马人杰忙赔笑道:“鸡毛蒜皮,不是正主儿。”

“嗯!”那人咳了一声:“那就闭上你的鸟嘴,养养精神不好么?”

独眼汉答了声:“是!”

狠狠地看了六人一眼,再不多言。

“左臂刀”马思明只气得黄脸上变色,他身边“地趟刀”花六和“旗杆”伍天威更是怒不可遏。

三个护院师父,早已大喝一声,一拥而上,三口钢刀把蓬车团团围住。

“左臂刀”马思明惯以左臂出刀,快而准,故此得了这个名号。

这时他左臂一旋,刀花如雪花似地洒出一大片,独眼汉马人杰根本就役看清他什么时候拔的刀,心中不由怔了一下,忖道:“好快的刀!”

当时由不住伸手也去摸刀,忽然想起了车内那位主子的关照,忙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马思明这口刀乃是特殊打制的“两刃分水刀”,是两面开口,较一般刀为窄,是“三尖两刃”,攻敌时相当的厉害!

随他之后,“旗杆”伍天威抖出了一串“梭子枪”,十三节枪身,互相磕碰得叮当作响。

“地趟刀”花六,一双小绿豆眼,却在马肚子底下打着转儿,好像是在找机会施展地趟刀。

六人一个齐撤了家伙,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可是反过来看看对方,却止不住为之气馁,包括独眼汉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甚至于一点要打架的意思也没有。

马思明黄脸气成了白脸,一手按刀,狂笑了一声道:“车里的好朋友,何不现出身来,既来了,藏头露尾又算是什么英雄?”

蓬车内,一无回应。

过了一会儿,竟然传出了一片鼾声!

当然不可能是真睡觉,不过这种调调儿,实在太气人,谁能受得了?

马思明一声大喝道:“呸!什么玩艺儿?还不快出来受死!”

一个武师,终于忍不住,足下一点,已到了车前,右手刀尖一伸,直向蓬车上挑去!

他的刀方递出一半,只觉得蓬车里“呼”地飞出一股劲风。

车幔一启,一闭,那名护院武师,倏地大吼了一声,丢刀,退身,如同一个肉球也似地飞了出去,足足摔出了八尺以外,“呼”一声,摔在了大理石阶上,顿时人事不知,昏死了过去!

那口飞出去的刀,呛啷啷,还一个劲地在石头地上滚动着。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蓬车内这人举掌之间,隔着帘幔,居然有此威风,那么这个人的本领不言可知。

车外五人,都吓得打了个抖索!

独眼汉子嘻嘻一笑,道:“要得!”

这小子是四川人,一口道地的四川话,加上那发哑的嗓子,听起来可真不是个味。

“左臂刀”马思明退后一步,嘿嘿一笑,道:“车内朋友好身手,马某候教多时了!”

车内那人呸了一声:“你也配!”

马思明面上一红,忍着气道:“花旗楚家五世立杆,盛名四播……”

马思明哼了一声,冷笑又道:“在下虽非主人,可是自信与楚大官人交称莫逆,也能作点主,现在只问,足下来此是什么意思?”

“地趟刀”花六也哑声道:“坐在车子里不出来,光吹牛有什么用呀!”

车内那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咳道:“老前辈,待在下打发他们了吧!”

那人哼了一声,慢慢地道:“徐子明,你问问他们,这花旗庄里还有些什么人,姓郭的在不在?”

“左臂刀”马思明一听来客之中竟有“徐子明”在内,不由自主打了个抖索。

更可惊的是,那徐子明已是艺高位尊,位列三湘绿林魁首的人物,居然还称呼那人为“老前辈”,如此则另外那人又该是何等角色?

他这么一想,顿时就呆住了。

这时车门一启,一个黑衣老者,轻提长衫,徐徐自车中走了下来。

马思明神色一变,道:“原来是徐老板,失敬得很!”

徐子明望着他点点头道:“我老头子又来了,还是那句老话,是来挣面子的!”

马思明抱刀施礼道:“徐老当家的,俗谓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当日的事,如今事过境迁,再说我们也没有落得什么好处!”

徐子明鼻中哼一声道:“这话可说得轻松!”

一歪头,吐了一口痰,冷森森地笑道:“姓马的,这件事,你不配说话,叫你们主子出来!

“左臂刀”马思明脸上一红,可是他知道这老儿不好打发,只好吞下这口气。

当时嘿嘿一笑道:“马某固是不配,但是吃了人家饭,管人家事,徐老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徐子明右手一推道:“滚开!”

马思明万没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手,这一掌正为其击中前胸,顿被打得向后翻了个筋斗。

“地趟刀”花六口中一声怪叫道:“老小子,你敢打人?”

身子蓦地由地上一翻,掌中刀由下而上“嗖”一刀直向徐子明面上砍去!

徐子明哼了一声,双腕一振,人已腾空而起,花六这一刀砍了个空,他在地上猛一滚,又窜了起来,可是第二刀尚未出手,徐子明已欺到了他身边。

花六二次翻刀,徐子明一抬腿道:“去你娘的!”

“呛啷!”花六手中刀被踢上了半空,口中“啊呀呀!”直叫!

如此一来,其他各人俱都吓破了胆!

可是他们职责所在,又不能退缩,三个护院师父叱了一声:“上!”

三人猛地向前一欺,徐子明呵呵一笑道:“不要命的就来。”

三个人吓得顿时又站住了。

“左臂刀”马思明自一边跑过来,大声道:“不要动手!”

三个人巴不得不动手,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马思明望着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你也不要过分逞横,说干脆一点,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徐子明哈哈大笑道:“要命来的!”

马思明冷冷道:“要谁的命?”

徐子明笑声一敛,冷森森地道:“姓马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他妈的跟我装湖涂?”

马思明道:“愿闻其详!”

徐子明点点头道:“好,你快进去把那个姓郭的叫出来!”

“姓郭的?”

马思明心中一动,徐子明瞪眼道:“郭飞鸿!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

马思明点点头道:“郭大侠并非此间常客,怎会住在此地?当家的看来是扑空了!”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不信!”

马思明哼道:“你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徐子明甚为失望地叹了一声,忽然面现厉色道:“那么,你去把楚秋阳那小孽种叫出来!”

马思明哈哈一笑道:“当家的,你来得太不巧了,我们楚相公恰好也不在家!”

徐子明怔了怔,一笑道:“那也好!”

陡然回身,纵上逢车,对独眼汉马人杰道:“主人不在家,我们进去等他!”

马思明神色一变,打了个眼色,与花六等人在门前“一”字排开。

徐子明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叱喝道:“马老三,咱们进去,既来之,则安之!”

马人杰嘿嘿一笑道:“老爷子说得不错,谁不知道小孟尝楚秋阳是好客成性,我们是远客,更该好好招待才对!”

马思明一扬掌中刀,冷然道:“朋友们要不知自爱,在下等说不得只好开罪了!”

言罢对身侧一位护院师父道:“江威,去通知客庄一声,就说来人欺人太甚,叫他们准备应付!”

江威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这时徐子明在车头座上狂笑了一声道:“姓马的,我劝你还是歇歇吧,何必呢,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呀!”

话声一顿,凌笑道:“马老三,闯!”

马人杰早就巴不得动手了,闻言长鞭一扬,“叭”一声,蓬车一窜,直向楚家正门猛冲了进去。

马思明见状实在忍无可忍,一声叱道:“上!”

与同伴各自腾身而起,直向车座上扑去!

矮小的花六却不奔人,而是奔向骡子,他个子小,双手一伸,已抓住了两匹骡子的扣环,用力地向下一拉,骡子受惊,扬起前蹄,差一点把车子弄翻过来。

车座上的独眼汉子一声吼道:“妈的个巴子!”

“唰!”一鞭子,直向花六头上抽去。

这时马思明的“分水刀”,伍天成的“亮银枪”一左一右,全都向着徐子明身上招呼。

另外两个武师,一人是一口大环刀,另一人是一双判官笔,却是向马人杰身上下手!

可是,这几个人,却是同时落了空。

突然,蓬车内一声冷笑道:“都滚开!”

只听得砰当一阵乱响,马思明全数都倒了下去!

混乱之中,这辆二骡双辕的蓬车,长驱直入,驱进了楚家的大门。

蓬车顺着花径一直快驰,直驰到梦家大厅正前,才突然停住。

这时楚家上下已起了极大的混乱,花旗客庄内的一干侠士,早已得讯,一齐奔过来!

车座前的马人杰左手一按,飘身而下。

他身子方一站定,已有一名汉子嗖地一声掠到了近前,这人一身黑衣,头戴宽沿大帽,乃是楚秋阳在河朔地方新交的朋友,姓曹单名一个冰字。

这曹冰大大不同于一般食客,他身怀绝技,只是轻不施展,在“河朔”地面上以教书糊口,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汉子。

他和楚秋阳交上朋友也是非常偶然的。

说来真巧得很,楚秋阳走马河朔,因所坐马车在下坡时收势不住,眼看将跌落山沟之内,曹冰适时路过,猛然带住了怒马,定住了下滑的马车。

楚秋阳慧眼识英雄,遂与之交上了朋友!

在当时,楚秋阳只觉得对方气宇不凡,有两把力气,并未深切了解曹冰武功如何。

彼此交谈之下,楚秋阳的大名,曹冰自是久仰,可是曹冰之名,却是无人知道,楚秋阳因见对方居处寒酸,是以执意请他到凤阳自己家中。

曹冰乃是河北东名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在“宣化”府随“毛一腿”,练了七年硬功夫,打铁,挑水,什么苦活都干过!

毛一腿是冀省有名的武师,尤其是他的下盘功夫好,有一子一女,另有门徒六人,可是子不成材,门徒六人之中,倒有五个不成器,顶多学了他武功三成,唯独这曹冰一人,却是根骨质秉,均是上上之选!

毛一腿生恐曹冰尽学了自己绝技,平日对之甚是忌苛,只用那粗浅的功夫搪塞他!

曹冰自幼失亲,早已养成了刻苦意志。

他在毛一腿门下,自知不如其他师兄弟有钱,可以孝敬师父,而不得不操些贱物役以补救。

不想如此一来,竟然成了规矩,竟然名符其实地在毛一腿家中成了正式的下人,平日什么事都是他包办了,烧火挑水,全是他的事。

曹冰仍然口无怨言,他下决心要学得毛一腿的独门绝技——七十二路连环腿,外带三十六般巧打神拳。

可是毛一腿这些绝活,除了他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毛大成以外,竟连他女儿毛小微都不肯私传。

偏偏毛大成连小成也成不了,而毛小微,倒有大成之望。

毛一腿最后失望之余,才传给了毛小微!

这其中要想完全明白,话可就长了,咱们是长话短说。曹冰在师门五年下来,除了些杂技以外,竟连一手真功夫都没有学到!

可是有一件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五年以来,他挑水、打柴、打铁、做工,却把武功中最重要的下盘功夫打好了。

毛小微自幼与曹冰共长,谊属师兄妹,平日见曹冰事师为人,无不忠厚过人,私心早已对其有所独钟,平日见他如此,每每心中代其不平,尤其是父亲传授武功,更是显然的不公平,令人恼恨!

毛小微虽是生长在武夫之家,可是倒是很有点心思,她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姑娘长大了,难免要嫁人,而父亲必定是把自己许配其门徒六人之一。

这六个人当中,再挑再选也不会挑到曹冰身上,因为曹冰出身微贱,一贫如洗,不比其他五人多金,可是真要是嫁给了这五人之一,那可是永无前途可言了。

毛一腿越忌苛曹冰,毛小微也就越爱他,于是,毛一腿的绝技,都由毛小微转授了曹冰。

曹冰开始强大了。

他原来苦练的下盘功夫,助长了他学技的本钱,如今再学起来,自是事半功倍,于是毛一腿的“七十二路连环腿”以及“三十六般巧打神拳”,神不知鬼不觉地为曹冰学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

毛一腿的二弟子谢明山——也是六个弟子中最有钱的一个弟子,托人来向师父说亲,毛一腿居然答应了。

这件事对曹冰的打击是够大的了,毛小微更是芳心尽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毛小微和谢明山成亲的那一日,曹冰痛不欲生,可是却只能将恨深深地埋在内心!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曹冰正在后院劈柴,毛小微悄悄地来了。

她打点了一个包裹,备了两匹马,找到了曹冰,要同他私奔,她受够了谢明山,芳心中所爱的只有曹冰一人,她要他拿出大丈大的勇气出来带她走,远走高飞!

曹冰的心动了。

于是,他带着毛小微走了。

他们两人做了三个月的露水夫妻,却想不到,毛一腿竟然找到了他们。

毛一腿捉住了他二人,把女儿立时处死,曹冰更判下了“五马分尸”的重刑!

那是一个阴风苦雨的日子!

天上刮着大风,雨丝如针,毛一腿和他的五个徒弟,亲自在场监刑。

五匹怒马拖着曹冰的身子,一声令下,五马各自狂奔,可是老天有眼,竟然曹冰会没有死。

说来这事很奇怪,原来毛一腿的四弟子,平日为人心怀慈善,对曹冰极同情,今日行刑,正巧是由他结绳子。

这人姓文名良彦,他为了救曹冰一命,先已在绳子上弄了手脚,五根绳索中,居然有四根都先用刀子割断了一半,只有右手一根是实在的!

在如此情况下,四根将断的绳子,自然是难以分撕曹冰钢铁一般的身子。

于是,五匹马之中,四匹断了索,只有右手那一匹狂奔不已。

曹冰在地上直被拖了数里,皮开肉裂。

注定他命不该绝,非但没有丧生,却还因此有了奇遇。

原来武当山的“空空道人”,正值路过当处,见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曹冰解下马背,带返“武当”。

空空道人乃武当门早年弃徒,自己苦修,才学成绝技,侠行江湖,自成一门,年逢知命,尚未遇见一个传人。

这时一见曹冰根骨绝佳,待其醒后,细问事由,竟然不加深责,反倒收他入门下。

空空道人因为当年自己身受,所以对曹冰更生同情,竟然在武当山,以七年的时间,把一身武功,倾囊传给了曹冰。

这七年来,曹冰的武功进境,真是他昔年所梦想不到的!

空空道人非但造就了他一身杰出的武功,也传授了他很多学问,举凡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这道人竟是无所不精。

曹冰接受了道人文学武功,真可说判若二人。

临别之际,道人更把自己一口防身兵刃“天缺剑”赠与了他,并且告诉他说“宝剑能杀人,却也能杀自己,杀人者必死刀下,你这一身本事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施展,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又道:“你以为你本事大,比你本事大的人多得是!”

空空道人最后又以一生经历的哲理告诉他说:“一个会武功的人,最难作到的就是藏锋掩芒,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就好了!”

曹冰谨记师言,带着那口“天缺剑”下了武当山,这多年以来,他确实遵照师训行道江湖,果然没有结下一个仇人!

可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是绝对不甘寂寞的,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今日又来到了楚秋阳这里的缘故!

可笑楚秋阳,居然对如此一个英雄看走了眼,而置其于客庄,当常客看待!

曹冰在楚家转眼住了数月,既未得主人重视,已渐有去意!

想不到,今天,这件事情来了。

所谓受人衣禄,为人消灾,更何况曹冰是一个极有血性的汉子,这件事他怎能不管!

金翅雕马人杰话该倒霉,他眼睛中,哪里会看上楚家这一干食客!

曹冰一现身,冷冷一笑道:“朋友,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了!”

马人杰一扬手中鞭,“唰”一声,直向曹冰头上抽来,却见后者一扬手,已操住了鞭梢。

马人杰心中一惊,口中大骂道:“王八羔子,你是找死吧!”

口中骂着,手上用力向后一带,却想不到长鞭竟是丝毫不动,马人杰再一用力,仍属枉然,而对方仅以二指箝鞭,竟然使得马人杰施出全力,拉不回去!

这情形,顿时使得一旁的徐子明大吃了一惊!

他是老江湖了,什么人什么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是一点也错不了。

徐子明一见黑衣人这种身手,就知对方是自己一个大大的劲敌,当下正要叱止马人杰不可妄动,却已晚了一步!

马人杰扯鞭不下,一时大怒,身子向前一窜,口中大骂道:“狗杂种!”

左手一翻,一口鱼鳞刀,照着曹冰胸前猛吹了下来!

刀光一闪,却为曹冰左手四指把刀捏住了。

这一来,马人杰才知道了厉害!

他神色一变,猛地松手就跑,曹冰一声冷笑道:“相好的,还你家伙!”

右手一抖,原刀奉回!

马人杰一声惨叫,陡地倒身于血泊之中!

徐子明见状惊叫了一声:“好小子!”

楚宅众豪士,见状齐声喝好,士气大振,一拥而上,眼看就是一场群架!

就在这时,大门口有人高声道:“少庄主回来了!”

蹄声响处,楚秋阳飞马而来,见状大声道:“各位不要动手,什么事由我自己来处理!”

众人闻声纷纷退下。

曹冰也默默地退至一边,徐子明一张脸已气得青紫发黑,这时一声狂笑道:“好!姓楚的,你回来得正好!”

楚秋阳一跃下马,目光一接触来客徐子明,禁不住呆了一呆,冷冷一笑道:“原来是徐老当家的,既来我花旗庄,就是我楚某的客人,干什么如此动刀动剑,未免太不雅观了,徐当家的,请!”

说罢,伸手让客,不愧孟尝之风。

徐子明呵呵一笑,哑声道:“楚秋阳,我徐子明来找你,可不是跟你请安问好来的,咱们那笔账,今天应该算一算!”

目射凶光,继续道:“老夫今日陪着一位前辈,是专门答谢上次盛情,顺便来见识一下郭飞鸿其人,我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楚秋阳嘿嘿一笑道:“老朋友,郭少侠并不在我这庄上,只怕令你失望了!”

徐子明哈哈一笑道:“那说不得楚相公你兄妹要辛苦一下了!”

楚秋阳怒声道:“什么意思?”

徐子明点头道:“大相公,你那两手我徐某人过去也见识过了,我看你也别献丑了,倒是……”

说至此,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一面道:“倒是方才那位黑衣朋友,徐某失敬得很,想要请教请教!”

目光转来转去,却始终找不着曹冰其人。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什么黑衣人,楚某这里从无没来历的朋友!”

徐子明一双眸子疾转,仍然找不着要找的人,他点点头道:“好,那么这件事咱们等会再谈!”

说到这里,向着蓬车大声道:“老人家,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好?”

蓬车内那人狞笑了一声,缓缓地道:“我饿了。”

楚秋阳万没有想到蓬车之内还有一位“老前辈”,在场各人也没有想到。

尤其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老前辈竟然会在此时此刻说出“我饿了”这么一句话,真正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啼笑皆非。

小孟尝楚秋阳皱了一下眉,目光遂向徐子明望去,冷笑道:“足下还另有朋友,何不请出一见?”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看你还是不见的好!”

咳了一声,接道:“我这位前辈口称饿了,不知贵处可有什么吃的?”

楚秋阳心知对方来者不善,可是他这“小孟尝”三字外号,正是说明了他慷慨的侠风。

这时闻言,他朗笑了一声道:“贵友到我这地方,岂有挨饿之理,自当接待!”

一面转身对身侧人道:“吩咐下去,急备上席一桌,招待客人!”

徐子明点点头,心中也由不住暗赞了一声。

四周围虽是人群密集,可是却无一人发出声音。

大家的目光,都注定在蓬车之上,倒要看一看,车内是一个何等样的人物。

楚秋阳一笑道:“徐老当家的,请和贵友入内进食吧!”

徐子明惨笑了一声道:“小孟尝,你虽为人慷慨,可是今日一会,只怕你是凶多吉少了!”

他闪烁的目光,在马人杰尸身上转着,冷冷地道:“这笔仇咱们是再也解不开了!”

说着走过去,弯下身,看了看马人杰。

楚秋阳心中猛地一惊,他来时匆忙,未曾看见地上有个尸身,这时见状,面色微变,暗忖:“这是谁干的?”

虽然马人杰并非有什么特殊的高手,可是能在徐子明身边,杀死了这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面暗惊是何人有此身手,另一面却更为未来的发展而担心!

因为现在对方既死了人,这笔账,可就永远也算不清了!

楚秋阳忙赶上几步,细看了看马人杰,道:“还有救没有……唉!”

徐子明狂笑了一声道:“死个把人算什么,姓楚的,你也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楚秋阳冷笑不语,环顾左右冷冷地道:“这位马朋友是谁料理的?”

人群中,蓦地出来一人,道:“是我!”

楚秋阳一怔:“曹兄弟……是你?”

曹冰点点头,目光扫向徐子明道:“杀人赔命,欠债还钱,以前的事情不论,这人既是我杀死的,与楚相公无关,当家的你看着办吧,什么事都由我曹冰担了!曹某一人一命,你要就拿去!”

徐子明怪笑了一声道:“好!”

一挑大拇指道:“真有你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件事就遵命记在曹朋友你的账上!”

顿了顿,接着:“朋友你大名是?”

“曹冰!”

“曹冰?”

徐子明一笑道:“好!好!怪不得姓楚的在凤阳有头有脸,原来手下真有能人!”

此言一出,楚秋阳一声笑道:“当家的你错了,在我楚家的朋友,都是我楚秋阳的上宾,楚某可不敢以东主自居!”

一旁的曹冰也一笑道:“楚兄也不必过谦,小弟蒙兄恩待,所谓食人衣禄,忠人之事,就是为大哥你送了这条命也是应该的!”

楚秋阳倒是真没有想到,曹冰竟是如此一个血性朋友,自己真正是走了眼了。

想到了自己平日的疏忽冷落,一时真是愧恨不已。道:“曹兄弟……”竟然接不下去。

徐子明目射凶光,嘿嘿笑道:“现在不是二位闲话的时候,这件事看看该怎么办吧!”

曹冰猛然回身,凌笑道:“你这人也太罗嗦了,告诉你一切与我兄长无关,我曹冰生就热血铁骨,只要你有本领,曹某这一颗项上人头,随时奉上!”

徐子明正要发作,蓬车内一声叫道:“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好不好?”

徐子明竟然按捺住怒火点点头道:“好!好!”

说着走到蓬车边,细声道:“前辈可是要出来吗?”

车内那人大声道:“当然要出来,你莫非要我关在里面一辈子,他娘的!”

徐子明老脸一红,却竟也忍下了这口气。

当时双手把车门拉了开来,并且探进身子去!

大家的目光,一齐向车内集中!

这人出来了,首先入目的是一只干瘦的白手,手上留有寸许长的指甲。

这只行将就木的手,搭在徐子明肩上,然后抖颤着探出了身子。

那是一个高不过四尺的白衣老人,老得不能再老了。

只见他瘦小佝偻的身躯,包裹在肥大的白衣之内,全身简直像是纸糊的一般。

这老人足下穿着一双像女人一般的一双花缎子绣鞋,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彩帽,帽下两边,是一层刺猬似的短发,色作灰白。

最可怕的是,这老头儿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血色,灰中带白,白里透青,他那灰白的脸,发黑的嘴唇,松弛的颈皮……

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真不知这样一个快死的老家伙,来这里干什么!

楚秋阳心中暗吃了一惊,和他并立的曹冰更是面上变色。

因为江湖上,越是这样奇模怪样,出乎常态情理的人,越是不可思议。

眼前这个怪相的老朽,也许正是一个身怀不世奇功的可怕人物。

所以曹冰和楚秋阳,这时都由不住暗暗惊心,二人对看了一眼,都未发言。

这老人在徐子明的相扶之下,伸出了一只抖颤颤的脚,那绣花的鞋上,其尖端尚带有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缨,随着足尖抖颤颤的。

徐子明在这老人面前,态度极为恭谨。

他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搀下车子,这老头儿一只白手自后腰抽出了一柄折扇,“唰”一下张开来,用以遮住当空的阳光。

楚秋阳向曹冰点点头道:“曹兄弟,你随我上前见见这位老朋友!”

二人走到了老者近前,老人眯缝着眼道:“这两个人是谁……呀?”

徐子明冷冷地道:“这位就是凤阳府的楚大相公,楚秋阳!”

楚秋阳冷冷抱拳道:“不敢当!”

老人点点头,笑了笑道:“年纪不大,能挣得今天这个场面,可也不简……单啦!”

目光又转到了曹冰身上道:“这位是……”

徐子明一声狂笑道:“这位是曹朋友,单名一个冰字,马老三就是这位朋友给做下的!”

老人点头笑了笑,笑容中看不出丝毫怒意。

他点着头笑道:“马老三的尸身呢?你扶着我过去瞧瞧去!”

徐子明鼻中哼了一声,就搀扶着老人走过去。

老人站在马人杰尸身之前,看了半天,点点头道:“草包,现眼!”

徐子明面色不忿道:“他也是跟老前辈你出来的,这样死也大不值了!”

老人低笑了几声,身子抖得更厉害。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徐子明道:“所以我不叫你们乱出手就是这个道理……”

微顿接道:“马老三平日为恶多端,仗着你的势力,在外面干坏事,这些事我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徐子明脸色一变道:“老前辈你当着敌人,怎么……”

老人嘻嘻一笑道:“你别急……自己人不好,骂也是要骂的,可是话又得说回来,打狗也得看主人面!子明你是这意思吧?”

徐子明气呼呼道:“正是这个意思!”

老人抖颤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这是小事,等吃完了饭,公公我替你作主!”

徐子明面色稍霁,微微冷笑道,“可惜今天你老人家是白来了……”

老人皱眉道:“怎说是白来了?”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姓郭的不在这里,剩下的人,不是我说句狂话,我徐子明自己一个人就可料理了!”

群豪固是大怒,楚秋阳更是面上无光。

可是话说回来,楚秋阳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本来就不是对方对手,心中气恼,却作声不得,只有频频冷笑!

老人闻言,小彩扇一偏,对着楚秋阳身边的曹冰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可真是难辨,因为脸上皱纹太多,简直看不出来他是在笑。

然后他用手在徐子明身上拍了拍:“孩子,这话可得收回去!”

大家听他称呼徐子明如此一位六十开外的人为“孩子”,都差一点想笑。

可是徐子明却也受了,他与这老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也只有他二人自己肚子里有数。

老人慢吞吞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徐子明冷笑道:“你老是什么意思?”

老人指了一下地上的马人杰道:“他要是听我的话,不乱出手,这条命不就保住了吗?”

徐子明咬牙道:“这是你老人家存心要他死,否则你老伸一伸手指头,马老三也死不了!”

老人一呆,遂笑了笑:“这话也有道理,我老人家一时竟忘了伸手,也许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说罢伸手在眼角擦了擦,倒像是一个“悲天悯人”的老善士模样。

突然他又弹了弹指甲,点头道:“主人不是说开饭了吗?走!咱们吃饭去!”

徐子明咬了咬牙道:“马老三的尸体,莫非就放在这里不成?”

老人摇摇头道:“不行!不行!”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到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扁圆荧亮的贝壳来。

大家的眼光,于是又移到了他这贝壳上。

老人打开了贝壳,呐呐道:“一时三刻之后,主人洒上一把灰也就行了!”

一面伸出小手指,用手指上的指甲,轻轻从贝壳中挑了一些红色的粉末,同时伸出一只脚,把死者翻了过来。

徐子明惊道:“你老人家对自己人,也用这东西,岂不太……”

老人摇摇头道:“你知道什么!”

说着足尖一点,马人杰的嘴就张了开来!

老人把指甲上的红粉,轻轻地弹到了马人杰的口内,然后又在耳鼻之内,各挑了一点!

最后又在尸身小腹,双膝上各洒了一点。

收起了贝壳,他含笑道:“干脆,利落!”

马人杰尸身,被他这种红色粉末洒上后,不过霎息之间,众人眼看着他尸身上冒出一片红烟,卿卿有声地响着。

在细微的响声中,慢慢缩小,缩小……

老人笑了笑,又擦了一下眼角。

他可不是在哭,而是那双老眼,习惯性的爱流泪,必须不时地擦一下才行。

楚秋阳忍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尚未请教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人弯着腰,呐呐道:“人老了,说些啥,我也听不清,子明,他在说些什么呀?”

徐子明冷冷地道:“他在问你老人家的大名!”

老人一笑,抬头道:“楚相公,你别客气,年轻时,我倒是有个名字……”

众人已为这怪老人的一切,弄得呆住了。

这时听他要报出姓名,每人都拉长了耳朵。

老人顿了顿,咳了一声道:“多少年不用,都给忘了!”

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大相公,你要问他老人家的名字吗?我看不必了,连我也弄不清楚!”

楚秋阳面色一冷道:“当家的这话怎么讲?”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拙荆苏琴子,乃是此老的孙女,就是这么一点关系!”

楚秋阳面色一变。

他半天作声不得,心里面却在慢慢地盘算,试想那苏琴子已是年近花甲,此老既是她的祖父,这当中的年岁,该有多长的一段距离!

他于是又联想到,郭飞鸿飞刃把苏琴子一身功力完全废了,今日此老在此现身,可想而知是为孙女复仇而来,一个徐子明已够自己应付了,如今再加上了此老,看来真是无法善了了!

偏偏郭飞鸿又不在此,今日之局,真正不堪设想!

他内心虽是忧急如焚,表面却力持镇定。

他迅忖至此,忙抱拳欠身道:“如此说来,这位老人家是姓苏了,真正失敬了!”

姓“苏”的老爷子点点头道:“我饿了。”

说着向门内指了指,就好像是来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一面对徐子明道:“走!扶我进去!”

徐子明冷冷一笑道:“主人请头前带路如何?”

楚秋阳哈哈笑道:“请!”

一拉曹冰道:“来,兄弟,一起吃饭去!”

言罢,率先进了大厅,徐子明搀着苏姓老人随后而入,大厅内这时已摆好了一桌筵席,按说此时早饭已过,中饭未到,并不是吃饭的时候,可是楚家乃鼎食之家,随时开一桌饭,实在是极其方便的事。

姓苏的老人,一进厅,连连道:“好香!”

楚秋阳本着“先礼后兵”的态度,来接待这两位仇家,心情十分沉重!

可是曹冰,却是十分开朗。

他今日能为楚秋阳真正地出点力,以平生所学,来报答知遇,心情自是高兴。

丰盛的一桌酒席,只有四个人在座。

姓苏的老头子,好似一心一意都放在吃上。

别看他方才那种抖颤衰老之态,可是吃相却是惊人之至,酒到杯空,菜到盘净,简直有如虎入羊群,吃相好不惊人!

楚秋阳只不过是敬陪末座,内心一直在盘算着未了之局,眼看着其他三人都在放量大吃,自己却始终提不起吃的兴趣。

一盘盘的佳肴,一壶壶的美酒,流水一般地送到席上,姓苏的老人从不放过一样!

他吃一样,夸一声好!

最后他吃完了一盘“清蒸羊羔”,蓦地站起来,那弯下的腰,倒是直了不少,也许因为他的肚子吃大了,不得不挺起腰来。

他那双死人一般的瘦手,摸着鼓鼓的大肚子道:“太好了!太好了”

一偏头对徐子明道:“今天在这里吃的每一道菜,你都给我记下来,以后我回去了,每一天照样替我备一分!”

说着,又干了一壶酒,哈哈一笑道:“不行了……再吃要出毛病了!”

楚秋阳勉强赔笑道:“老人家请落坐休息一下吧!”

姓苏的老头子,推座而起,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忽然在团花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他的坐相也很怪,颇像是东洋人那种跪坐的姿态,口中笑哈哈地道:“主人有好茶没有,不麻烦的话,请给我老人家来上一壶!”

大厅内四个侍仆,个个怒视着他。

楚秋阳含笑道:“理应奉茶!”

一回身,喝道:“献茶!”

仆人虽是心恨,可是心知主人好客成风,不敢怠慢,须臾,献上了青瓷小壶的一壶香茗来!

老人接过来就鼻一嗅,哈哈笑道:“云南的普洱,好!好!”

竟然口对口咕咕有声地饮了起来!

两旁侍者,俱都吓得呆住了!

因为这壶茶,是刚刚沏上来的,是刚开的开水,这老头儿就像是喝冰水一样的自然,一刹那已喝了干净!

他口中又连声说着:“好!好!好!好!”

一扬手,手上的青瓷小壶蓦地脱手飞出,四仆连忙去接,那小茶壶却轻飘飘地落在了几上,丝毫未损。

这一手功夫,自然是十分惊人了。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苏老好纯的功夫!”

姓苏的老人,却似充耳未闻一般,这时面色微微泛红,一双眼皮连连眨动,最后竟自合上了。

须臾,他鼻中传出了鼾声。

楚秋阳看了如此情形,不由皱眉道:“怎么,苏老先生莫非睡着了?”

一边的徐子明霍地站起来道:“老爷子,醒醒!”

苏老头眼皮子睁开一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徐子明大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老怎竟在此睡了起来?”

苏老头一笑,鼾声又起。

徐子明咬了咬牙,用力地在桌子上擂了一下道:“好吧!你老人家就睡觉吧,这里的事我也能应付下来!”

苏老头睁开眸子,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应付不下来!”

徐子明冷冷笑道:“你老人家睡你的吧!”

苏老头点点头道:“好!好!你要应付下来,那是再好也不过,否则我再起来看看也不迟!”

说完又闭上眼睛,鼾声大起地又睡了。

徐子明面色铁青地转向楚秋阳道:“楚相公,酒也喝了,饭也吃了,现在我们应该谈谈正事了!”

楚秋阳冷然道:“楚某洗耳恭听!”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还是那句老话,这凤阳地方太好了,徐某人要在这里立个窑子!”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凤阳也不是楚某的家产私地,徐当家的,爱立什么立什么,这又何必与在下商量!”

徐子明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

他偏首看了看身边的老人一眼,好似有些话不便出口,当下一声冷笑道:“二位朋友,咱们外面谈可好?”

楚秋阳离座道:“悉听尊便!”

地上的苏老头,蓦地睁开了眸子,点头道:“当然,当然,外面凉快!”

话完又发出鼾声,看来令人好笑。

看他那样子,又不像是做作,脖颈深垂,鼾声如雷,可是人家说什么话,他却又听得清清楚楚,真不知他是扮什么戏!

三人鱼贯步出大厅,厅外早已聚集了百名以上的豪客,一个个刀出鞘,箭在弦,现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这些人,全是楚秋阳门下闲居的食客,平日养尊处优,难得今日有机会出出力气,自是格外卖命。

几百只眼睛,一齐集中在徐子明身上!

徐子明乍见此情,心中也不禁微微吃惊!

他虽然武功精湛,可是面对着如此众多的人,一时也颇为惊心!

楚秋阳随后走出,人群中立时呼喊道:“公子暂请退后,这厮交给咱们了。”

“打死这老儿!”

“剥了他的皮……”

呼喝大作,有如雷鸣,声势端的惊人。

徐子明忽然站定,嘿嘿一笑道:“怎么,要打群架吗,徐某人可不含糊!”

他说话时,目光却注定在楚秋阳脸上,频频冷笑,那意思似乎是让楚秋阳来处理这件事,口气虽硬,脸上到底有点不大得劲儿。

楚秋阳上前几步,抱拳道:“众位兄弟不必如此,各自请回,这里事由在下料理就可!”

众人大叫道:“不行,我们不能放过他!”

又有人道:“大相公,你老退下来,这两个老猴儿交给我们了!”

眼看着又是一阵起哄,徐子明嘿嘿连笑不已,目光望着楚秋阳,凶光四射道:“只要楚大相公你愿意,大家一起上,徐某也不在乎!”

说着,他还捋起了一双袖子,表示立刻就要打架的样子!

小孟尝楚秋阳一声冷笑道,“当家的,你可错了,楚某武功虽不行,却不是怕死惜生之辈,更不是出卖朋友的人,你且等等,我来劝说他们!”

徐子明嘿嘿连声道:“光靠人多是吓不了人的!”

一旁的曹冰一双明亮的眸子,始终注定着他,这时冰冷地道:“徐朋友,你错了,楚大哥可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是要朋友为他卖命的人,只是他平日重义轻财,才结交了这一群自愿卖命的朋友!”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足下也是这些朋友中的一个了?”

曹冰冷冷道:“当然!”

徐子明目睹这人精华内蕴,两太阳穴高高隆起,暗暗吃惊,心想看来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劲敌,我方才只想到了那姓郭的不在,却忘了眼前这个姓曹的。

心中想着,冷笑道:“曹朋友,这件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哼!”

曹冰一笑道:“太晚了!”

旋又接道:“曹某倒是不想多事,只是方才一时失手,杀死了那位姓马的朋友,这时后悔莫及,就是想抽手也不行了!”

徐子明哼了一声,低头不语。

他满打算今日同着苏老头来,以苏老头一身功力,可以横扫楚庄,掌毙郭飞鸿,为自己出一口恶气,却没有想到这位老爷子还没动手便要吃要喝,吃饱又在人家这里睡觉,看来已不敢指望他一定出手帮忙,否则,何致于马人杰死在对方手下,他竟连手也不伸一下。

据此推想,自己比之马人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实难指望他出手帮忙。

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请他出山,倒不如自己集结几个卖命弟兄来此寻仇,还靠得住些,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真是越想越窝囊!

想到这里,不免更认真地去注意曹冰这个人,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动声色,沉着得可怕!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马老三祸由自取,也怪不得你,朋友,你何必跟着蹚这场混水?”

曹冰呆了一呆,他倒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当时冷森森地一笑:“徐老当家的,你看错了,曹某可不是贪生忘义,出卖朋友的人!”

徐子明一瞪眼道:“我是好言相劝,听不听在你,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曹冰微微一笑道:“徐当家的大可不必,以在下这点修为,即使是勉强胜过了阁下,可是比起那位苏老爷子,还差得远!”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不是我小看了朋友你,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你连徐某也抵不上!”

曹冰微笑不语!

这时楚秋阳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把那群食客劝回去,他只身转回,望着徐子明冷笑道:“徐老当家的,有什么道儿,现在可以划下来了!”

徐子明森森一笑,道:“楚秋阳,有道是光杆不挡财路,你在凤阳地面上也住够了,我徐某人,现在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也没有什么大宏愿,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愿,只要你楚某人一点头,咱们立时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免得伤的白伤,死的白死……”

说到此,他阴险的笑了笑道:“怎么样?”

楚秋阳冷笑道,“我实在不大明白,请你说明白一点!”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一句话,你楚秋阳即日离开凤阳,这片家业留下来,也让我徐子明和手下一干弟兄有个歇脚的地方,怎么样?”

楚秋阳只气得面上变色,可是他仍然忍住一腔怒火,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太客气了!”

徐子明眯着的双瞳一张道:“你答应了?”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徐子明,你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姓楚的在凤阳,又不是才一天半天,而是世袭五代至今……”

微顿,他冷冷地接道:“我楚家门,在地方上一不为恶,二不仗势,就是有点财产,也是我祖先的心血所聚,徐当家的,只凭你一句话,就要叫楚某搬家散伙儿,这件事确实是太为难了一点!”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恕难从命!”

徐子明点头道:“好!我也料定了你不会答应,咱们好说不成,就来歹的吧!”

言到此,一扭腰,已纵身到侧边天棚之下,回头点手道:“二位请这里来!”

楚秋阳冷冷一笑,小声对曹冰道:“曹兄弟,我有个请求,请兄弟你务必答应!”

曹冰一怔道:“大哥何事,只管吩咐就是!”

楚秋阳呆了呆,回头向徐子明看了一眼,又回头过来,轻叹一声道:“这厮功力高强,我绝非其敌……万一要是我……”

曹冰冷冷一笑道:“大哥不要说这些气馁之言。”

楚秋阳呆了呆,苦笑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所请求你的是,万一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兄弟你要为我去找寻一个朋友,你可愿意?”

曹冰一怔道:“什么朋友?”

楚秋阳道:“郭飞鸿!”

“郭飞鸿?”

“是的!”楚秋阳苦笑道:“他是我生平一个知己,还有兄弟你……我们相识虽不深,但是……”

曹冰冷冷一笑道:“找到郭飞鸿要他为大哥你报仇?”

楚秋阳一笑,摇头道:“不,愚兄岂能连累朋友,唉……”

曹冰鼻中哼了一声道:“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否则交朋友又有何益!”

楚秋阳望了他一眼,深为感动地拍拍他的肩头道:“兄弟你有这句话,也不枉我们认识一场!”

“我要你找到郭飞鸿,是要请他与兄弟你共住于此,我楚家这一点基业,有仗维持,直到舍妹青青成家立业之后,你们才可离开,如何?兄弟你可答应?”

曹冰目中泛出坚定神色,频频冷笑道:“小弟蒙大哥如此看重,这一点小小托嘱又算什么?”

楚秋阳喜道:“如此说,兄弟你答应了?”

曹冰冷然接道:“不过有一点……”

说着,目中泛出泪光,冷冷地道:“只要小弟还有三分气在,一定不负所命!”

楚秋阳一惊道:“兄弟这是何意?要知我摒退众位,独留兄弟你在此,也正是看重兄弟你的,要将重任托付于你,你难道……”

曹冰含泪道:“曹冰一生见弃于人群,幸蒙大哥掬心恩待,今日大哥有危难,正是小弟效力之时……大哥这项使命,请转托别人,小弟只怕万难从命了!”

楚秋阳一呆道:“兄弟,你是说你难道……”

曹冰点点头道:“小弟早就想死了!”

冷冷一笑,望着目瞪口呆的楚秋阳,接道:“来,大哥,我们去会会姓徐的去!”

楚秋阳一把抓住他,道:“你当真想死吗?还不退过一边,看我来对付他!”

曹冰冷笑道:“不是小弟小看了大哥,大哥功力似还不是这姓徐的对手!”

楚秋阳一惊,疑惑地望着他道:“我既不是他对手,你又岂能胜过他?”

曹冰一笑道:“那就不一定了!”

苦笑了笑,接道:“小弟的武功,大哥只怕尚未觉查出来,今日就请大哥你指教一二!”

楚秋阳呆了一呆,道:“你真能敌得过他?”

曹冰哼了一声道:“姓徐的大概还差了一点!”

楚秋阳大喜过望道:“好兄弟,你瞒得我好苦,既如此,你就代愚兄出了这口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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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十日之约

曹冰望着这位恩兄一笑点头道:“小弟遵命!”

那双锐利的目光,在一望楚秋阳之刹那,却似含有一种异样的光采,那种光采,只有在至性人,生离死别的眼神中,才会出现。

天棚内的徐子明早已不耐,远远唤道:“二位还有什么事舍不下吗?”

曹冰一声狂笑道:“徐当家的,你放心,曹某就只是这一条命舍不下,别的什么都舍得下!”

说罢,他就同着楚秋阳双双来到了棚下。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姓曹的,这件事我本来不要你多管,是你自己非要介入不可……”

曹冰冷冷笑道:“我楚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你手下那个马老三也是我杀的,岂能说是没有我的事?”

徐子明白果一般的眸子翻了一下,忖道:“看来这小子一心是想出头,莫非他手底下真不含糊?”

心中动了动,狞笑道:“好,待我先请教了楚少侠的武功之后再陪你玩玩!”

楚秋阳一跃而前道:“请!”

徐子明把腰上的带子一紧,哼道:“楚少侠,你真的要跟我动手?”

楚秋阳狂笑道:“打与不打,全是你的主意,只要当家的你划出道儿来,刀山剑树,我无不奉陪!”

徐子明嘿嘿连声不已,双瞳里泛出了一片杀机。

他点点头道:“好,楚少侠请!”

双手向后衣内一探,只听叮当两声,一对“离魂子母圈”已撤到了手中。

楚秋阳明知不是对方敌手,可是事到如今,却也没有选择余地,右手一翻,一口长剑已到了掌中,剑身一吐,道:“当家的接招!”

徐子明足下方一错步,曹冰却一声喝道:“大哥,且住!”

徐子明一愣道:“曹老弟,你等不及了?”

曹冰冷笑道:“不错,我先陪当家的你玩玩,万一要是不敌,我楚大哥再上也不为迟!”

楚秋阳侧顾道:“兄弟,这是为何?”

曹冰道:“我怕他接不了大哥三招便一命归阴!大哥该给我一个机会,也让我领教一下徐当家的手段!”

徐子明目光炯烬道:“二位全上也是一样!”

曹冰哼了一声道:“还用不着!”

身形一闪,已到了徐子明眼前!

徐子明竟然没有看清是怎么过来的,他是明眼人,自然一看就知道虚实。

足下向后退了半步,双圈“当”一声,道:“曹朋友,请亮家伙!”

曹冰答了声:“好!”

就见他身子向下一矮,右手向外一抖,“呼”一声,掌上已多了一口“孤形剑”。

这口剑,全身上下呈现一弯新月形状,闪闪射着青光,平日他背在背后,竟是看不出来,待他一取到手中,楚徐二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他们都没有看出来,曹冰身上,竟然还带有这样的一件兵刃!

曹冰“孤形剑”交到了左手,右手二指,轻轻在剑身上一拭,目光在兵刃上一转,微微有所感触地叹息了一声,心中默念道:“楚大哥呀,楚大哥,小弟蒙你青眼相待,无以为报,今日为你舍上这一命,也算报答你了!”

目光遂向徐子明一转,道:“请赐招!”

徐子明早已不耐,足下一滑,子母圈向空一举,哗啦一声迎头砸下。

曹冰“孤形剑”一扬,嗖一声,齐向徐子明双腕上削去!

徐子明身子一闪,飘在了一边!

二人一交手,虽只是一招,可是各人已体会出对方的实力。

曹冰心中暗暗吃惊,这徐子明果然身手高明,只由他进退来去之间的身法上看,确实称得上一个“快”字,而动手对敌之间,往往是分秒必争,“快”是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曹冰心知这徐子明仍是楚秋阳一个大敌,自己今日如能把此人除去,也算是为楚秋阳解了危难,除了后患。

他心中这么想着,足下早已欺向了对方。

徐子明也已窥出了曹冰的身手,知道是自己一个劲敌,心中自然更不敢大意!

“离魂子母圈”向后一挫,再次地抖出——“大鹏双展翅”,右手圈子兜着一股劲风,直向曹冰下颔上猛打过来。

曹冰叱了一声:“好招!”

双手托剑,一首一尾,向空一挥,“呛啷”一声,冒出了一股火花。

徐子明不由大喜,原来他所施展的乃是“连环双打”,右手失势,左手又到。

两只圈子上同时挟着疾风,双双向曹冰打到,来势奇快无比!

一旁的楚秋阳大声道:“兄弟,小心!”

只听得“呛啷啷”一阵大响!

地面上火花疾闪,徐子明那一对离魂子母圈,实实地砸在了水磨花砖上,强劲的力道,把石砖砸得粉碎,纷纷溅了起来。

徐子明手腕一酸,双圈差一点震脱了手。

他打了个冷战,暗道:“不好!”

当时也顾不得再看对方,足下一转,正要腾身掠出去,可是对方曹冰已容他不得!

孤形剑上,闪出青蛇般的一道寒光,快若奔电,嗖一声落了下来。

徐子明口中“哦”了一声。

他身子一个猛滚,用右手的圈子,向外一迎,“哧”一声,挡开了对方的剑身,看上去真是险到了家!

曹冰成竹在胸,这一招“滚光剑”是丝毫也不留情,一剑不逞,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一剑接着一剑,一剑紧似一剑!

徐子明转动的身子,就像是一个滚动的大球一般,他在曹冰的滚光剑下,根本就站不起身子:“呛!呛!呛……”

兵刃一连串地交接着,火花四射!

忽然,曹冰捷若飞鸟般地腾开了身子,随着他抬起的剑、扬起了一片血水!

徐子明哑声叫着,踉跄而退!

他一连退了五六步,手上双圈“呛啷”一声抛在了地上,整个人抖成了一片,口中道:“你……”蓦地倒了下来,血水把衣裳都染红了。

曹冰身子再落,目shè精光地望着楚秋阳道:“大哥,我已为你去此大仇,我去了……”

说罢,实实地向着楚秋阳一拜!

楚秋阳上前一把拉住他道:“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说要走?”

曹冰面色苍白地道:“大哥有所不知,堂室内那个老儿如果醒转,小弟就走不脱了!”

倒在地上的徐子明,忽然坐起来道:“姓曹的……你不要走……”

曹冰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杀你师徒的,乃是我曹冰一人所为,你可以告诉你公公,叫他找我去,与我大哥丝毫无关!”

徐子明咬牙切齿道:“你跑不了的!你……”

楚秋阳这才明白曹冰所以要走的原因,一来是为他自身安危,再者却也是为了保全自己。

因为那堂屋内姓苏的老人,必是一个身手超凡的高人,徐子明既是他的孙女婿,焉能不为他复仇,可是真凶不在,他也不能对自己如何。

当时心中一动,生怕曹冰为徐子明的话将住,打消去意,忙道:“兄弟,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曹冰上前一步,紧握楚秋阳手臂道:“大哥,此事过后,小弟如幸能不死,必来找寻大哥。”

楚秋阳匆匆由身上摸出几张银票道:“这是愚兄新收来的,你身上无钱,不便行走,快快拿了去吧!”

曹冰抖着手接过,不禁落下泪来。

他自幼孤苦零仃,哪曾有人如此待他,一时竟呆住了。

楚秋阳拍拍他道:“兄弟,快走吧,客厅内的老怪物要是来了,你可就走不脱了!”

一言惊醒了曹冰,他跺了一下足道:“大哥,再见了。”

话声方落,一抬头,不由大吃了一惊!

凉来不知何时,堂屋内那个姓苏的老人,已立在凉棚之上,一双深邃的眸子,闪闪发着寒光。

曹冰呆了一呆,后退一步道:“很好……你老人家醒了!”

楚秋阳一抬头,一时也呆住了!

这时倒在地上的徐子明,却挣扎而起道:“公公……公公……”

他只叫了两声,止不住又倒了下去。

姓苏的老人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冷冷一笑,飘身而下!

他那枯瘦的身子,衬以他胖大的衣衫,飘飘然就像是一只大蝴蝶,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徐子明又挣扎而起,嘶哑地道:“公公……救我……”

说完这一句,他身子又倒了下去,这一次倒下去,再也不动了,一双无力的眸子,凝望着老人。

姓苏的老人望着他冷冷笑道:“子明,休怪公公我不来救你,这只能说是你自作自受……”

言罢,用袖角在眼睛上揉了揉,又道:“你不死,怎么办呢……傻孩子!”

他声音枯涩,听在耳中,撼人心弦!

徐子明全身震动了一下,呐呐道:“公公……你都看见了,但是你却不来救……我?”

姓苏的老人点头。

徐子明忽然颤抖了一下,嘶声道:“为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

姓苏的老人发了一会呆,才抬头向着曹冰道:“你的武功是传自武当派的是吧?”

曹冰吃了一惊,默默点了点头。

老人一手摸着下巴道:“武当的大鸥、黄野,与老夫都有私交,你可是他二人之一的门下?”

曹冰心中一惊,因为此两人,乃是武当前二代的掌门人,早已先后作古,此二人在世时,可能自己尚未出世!

想了想,他镇定地摇了摇头。

老人鼻中哼了一声,点头道:“这就是了,我见你武功虽似武当一脉,但招式迤逦,含蓄着几分自然,你师承何人,快快说来!”

曹冰冷冷一笑道:“你又何必多问,如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出来就是了!”

老人又哼了一声,一双锐利的眸子,向一边的楚秋阳身上转了一眼,道:“我今日来,只是为了见识一下姓郭的本事,姓郭的不在,老夫也不屑出手,可是如今情形,又当别论了!”

楚秋阳上前一步道:“在下是此地主人,你老有什么事,只管问在下就是!”

姓苏的老人摇摇头,嘿嘿笑道:“这件事只怕你不能作主!”

曹冰也挺身而前道:“人是我杀的,有什么事都由我负责,与我大哥无关!”

老人啧啧一笑,声震云霄。

楚曹二人俱皆大吃了一惊,绝没有想到,这声音竟会是由如此瘦躯之内发出来的。

瘦老人笑声一敛,和气地道:“少年人,你们不要争,这样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头上抓了一下。

楚曹二人都目光炯炯地视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老人在天棚内来回地走了几个方步,脚步站定,面色微寒道:“我老头子,生平动手,从不占后生小辈的便宜,对你二人自然也不例外!”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你老就划出道儿来吧!”

瘦老人看了他一眼,道:“你的武功较差,我们等会再说!”

楚秋阳脸色一红,蓦地狂笑道:“楚某武功虽差,绝非怕死贪生之辈,嘿嘿,来吧!”

他上前一步,一挺胸,只听得“啪啪”两声,前襟上两粒铜扣应声而落,气冲斗牛,倒也不可轻视!

老人呆了呆,点头道:“少年人气魄毕竟不同!令人赞佩!”

楚秋阳这时已被激怒,只求速战速决,并未想到其他,他冷冷一笑道:“曹兄弟乃是在下好友,任何人要是为难于他,得先胜过我这一口宝剑!”

“呛”一声,宝剑出鞘!

曹冰大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楚秋阳竟然如此大胆,姓苏的老人,虽不知究竟是何来历,但观其气派,可知绝非易与之辈!

他唯恐楚秋阳这句话激怒了对方,忙上前道:“老前辈请暂息怒,我这位恩兄乃是直爽人……”

姓苏的老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好像根本没有把眼前两个人看在眼中,只笑了笑,继续说他的话。

他说:“我这个孙女婿原是该死的,只是老夫是他尊长,不为他出头只怕对不起我那个孙女……”

曹冰冷冷笑道:“你老预备怎么办?”

瘦老人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片怒容,道:“老实对你们说吧,你们两个都是冤枉的,姓郭的更冤枉,老夫所要对付的,乃是铁舒眉,铁老儿!”

“铁老前辈?”曹冰为之一怔,他虽然并不识铁云其人,但是铁老先生大名,他却是自师父口中时常听到,故此一闻难免吃惊!

楚秋阳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说罢还剑于鞘,转身对身边的曹冰道:“铁老前辈乃是我那郭恩兄的师尊,这位老人家既然目的在他,自然不会与我们后辈为难的!”

瘦老人森森一笑道:“你说错了!”

他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转道:“铁老儿野鹤云游,老夫哪里去找他,所以只好在你二人身上动念头了!”

曹冰一呆道:“在我二人身上动念头?”

“正是!”老人目光逼人,慢吞吞地道:“你们是郭飞鸿的朋友,郭飞鸿又是铁云的徒弟,那么……”

他冷冷一笑,用手一指楚秋阳道:“把你抓下,不愁郭飞鸿不来救你,然后再抓住郭飞鸿,就不怕铁云不来救他,铁老儿一来,也就是老夫报仇雪恨之时了!”

楚秋阳看了曹冰一眼,不屑道:“好卑鄙的念头!”

瘦老人望向曹冰,慢吞吞地又道:“至于你……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着双肩霍地一抖,肩上一领披风已脱了下来。

然后他顺手向外一掷,那领披风,就像是一片白云一般,飞出去足足有十数丈高,而后冉冉下落,平平贴贴地落向一棵古松尖梢!

这一手看似无奇,但却蕴含着极为高深的内炁功力,曹冰不禁为之变色!

瘦老人冷冷笑道:“老夫生平从不向后辈动手,动手过招,必有饶让,小子,你说吧,你要我怎么个让法?”

曹冰冷笑道:“哪个要你让一招半式,曹冰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老头儿,你亮家伙吧!”

瘦老人目射寒光道:“你虽有求死之心,但我却不便为你坏了规矩!”

身子一转,哼道:“姓楚的,烦你一件事!”

楚秋阳冷笑道:“无理之事,恕我不为!”

瘦老人哼道:“对令友有利之事,莫非你也不为?”

楚秋阳点点头道:“这个可以考虑!”

瘦老人狞笑道:“你可擅‘二指灯’的内功?”

楚秋阳点头道:“发自心,提自踵,虚按之间,聚真力于二指之间!”

瘦老人嗤道:“看不出你还懂点东西!”

楚秋阳冷笑道:“如何效劳?”

瘦老人道:“拿我双枇杷大筋,错开左面骨环,退开一边,就没你的事了!”

楚秋阳道:“你莫非要这样和我曹兄弟动手?”

老人点头道:“正是!”

曹冰蓦地转过身来道:“恩兄也请让我如法办理!”

楚秋阳一呆道:“兄弟,你这是何苦,他自视尊高,你又何必如此?”

曹冰笑道:“小弟生平,不愿受人轻视,他倚老卖老,我却非不领情!”

老人一呆,心忖:“好个倔强的小子!”

心中想着,那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曹冰几眼。

曹冰频频冷笑,面罩秋霜。

老人摸了摸头,嘻嘻一笑道:“有意思……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人,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

曹冰看了他一眼道:“差不多!”

老人皱了皱眉道:“也罢,老夫让你十招,十招之后,老夫仅出手三招,三招之内如不能胜你,我就算落败了如何?”

曹冰一翻眼睛道:“我让你二十招,二十招之后也只出手三招,如不取胜,甘愿落败如何?”

老人又是一愣,注目道:“你疯了不成?”

曹冰从容一笑道:“人敬我一分,我必以两分报之!”

瘦老人全身一震,举手如鹰爪,正要抓出,忽然长叹一声道:“我老人家生平对后辈小子,从来就没有先动过手,更没有单打独斗过!”

迟后一步,面色苍白地道:“你快快发招!”

曹冰漠漠地道:“我方才已说过了,人敬我,我敬人,你先发招过来,不必客气!”

老人又复一呆,面色如土。

他一连退后了几步,奇怪地望着曹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放过了你?”

曹冰哼道:“不是你放过我,而是我放过了你!”

瘦老人身子一抖,霍地仰天狂笑道:“好,好!算你小子聪明,冲着这点聪明,老夫就破格让你多活几天!”

楚秋阳忍不住问道:“多活几天?什么意思?”

瘦老人冷眼道:“十天后,老夫在寿县‘八公山’上候他,还有你!”

用手一指楚秋阳,接道:“午时不到,休怪老夫手下无情,那时将你这花旗庄踏为平地,老夫是言出必行!”

说到此,右手一翻,只听“轰隆”一声,有如当空响了一个焦雷!

尘烟起处,但见院内八角石亭竟然已变成了一堆碎石块。

老人立身处,少说距离石亭,也在五丈开外,他竟然翻掌之间,隔空将之击碎,这等功力,怎能不令人吃惊?

楚秋阳呆了一呆,冷笑道:“前辈吩咐,怎敢不遵?只是阁下大名,我等尚不得知,岂非荒唐!”

老人已将去,闻言鼻中发出一声闷哼,冷笑道:“多少年前,江湖上曾有五个怪人,那首歌诀,你可知道?”

楚秋阳想了想,正要摇头,曹冰已脱口道:“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

老人哼了一声道:“不错!小子,你可知道这两句诗歌说的是谁?”

曹冰冷笑一声道:“这个你考我不住,‘铁翅燕南飞’乃是指的‘铁翅雁’公孙羽,和‘矮仙人’尚南飞!”

瘦老人点点头,道:“不错!”

曹冰又接下去道:“后一句‘花明水石秀’,乃是指的“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

瘦老人仰天长叹了一声,眸子微合,像有无穷感慨,曹冰反问道:“此四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老人哼了一声道:“所谓五大怪人,你只说了四个,还有一个,虽不在歌词之内,可是武功却十分了得,你可知道又是谁?”

曹冰想了想,却一时答不出来!

瘦老人森森一笑道:“难得你也有不知道的……”

冷冷一笑,接着道:“那剩下的一个,也就是龟山上的云海山房主人,云海老和尚……”

楚秋阳不由心中一动,暗想这“云海老人不就是郭飞鸿的师父吗?”

他心中想着,并未开口发问,奇怪的是老人拉拉杂杂地扯出了这些人物,却是与他本身毫无关系!

可是这个问题,瘦老人已在陆续加以说明。

他那一双三角怪眼,向二人一望,似有无限怨恨,冷笑了一声道:“我告诉你,武林中除此五人之外,还有几个高人,因为本身武功高绝,而又不露锋芒,是以并不为外界所知!”

曹冰点点头道:“请说几个听听!”

老人不理他、喃喃接下去道:“可是这些人,在武林中知名敏感的人士说来,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譬如说,黄树岭的‘雷火道人’、南无山的‘哑侠’、以及南‘王’北‘女’,这几个人,哪一个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武功虽然有的不如方才那五个怪人,可是却也在伯仲之间,甚至于过之的!”

曹冰及楚秋阳都听得呆住了。

瘦老人叙述这段武林秘闻,有些情不自禁,但述其因而不能不述其果。

他那瘦削的脸上,刻划出深沉的皱纹。

“所谓南王,指的是‘虎皮王一叟’,北女指的是‘粉魔百里香’,这两个人的武功,只怕就连那龟山的老和尚,也不是对手!”

他嘿嘿一笑,一只手摸着下巴,森森接道:“小禅山一会之后,南王、北女都出尽了风头,可是他二人正欲联袂下江南,向天下武林挑战时,在黄花荡,却为一个怪客,以‘十八石人阵’困了达一月之久,这个故事,谅你们不曾听说过!”

曹冰看楚秋阳一眼,二人如坠五里雾中,各自摇了摇头。

老人一根细长的手指,指着自己前胸,冷笑了一声,扬眉道:“那个怪客正是我!”

二人互看了一眼,楚秋阳冷冷一笑道:“阁下大名是……”

转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之后,才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白衣瘦老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那时江湖上,提起我苏某人,谁不畏惧三分,只可惜,正当我盛名雀起,日正当中的时候,却为铁舒眉那厮所陷,险些丧命在王一叟的虎皮黑心掌下!”

说到这里,忽又怪笑了一声。

由他那种说话的神态之中,可以看出来,这些话有八分可靠,因为谎话人人会说,要能说得如此传神,叫人相信,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瘦老人说了半天,像是由睡梦中醒转过来。

他微吁了一声,又接道:“这些话跟你们说也是白说,总之,十日之后,我在八公山候你二人就是,你们也可以约集帮手,只是约的多,死的也多,那就太不划算了!”

言罢,瘦手当空一招!

罩在松树尖梢上的那一领披风,“呼”地在空中打了个旋转,冉冉而下,最后又落在了他的手中。

老人双臂一张,那披风已披好在瘦干的躯体之上。

曹冰冷冷笑道:“说了半天,还是不知你的姓名,岂非是废话一篇!”

瘦老人一声尖笑道:“苏半瓢!”

“嗖!”飞身而起,如箭脱弦!

二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就没有看清老人是怎么走的,老人那瘦弱的躯体,早已窜出了十丈,轻轻再复腾起,转眼不见。

耳边刚听得一阵马嘶之声,旋即就有人跑来高声道:“不好,那老头儿驾着车跑了,护院的张老师和马老师几个人上去拦阻,不知怎么都动不了啦,大相公,你老快去看看吧!”

楚秋阳一拉曹冰道:“快去看看!”

匆匆来至前院,果见花径间,四人笔直地立着,状若木偶,四周围着不少人,七嘴八舌,乱成了一片。

楚秋阳同着曹冰,分开了众人,来至四人身边,见四个人眸子发直,如痴如醉,一副失魂落魄样子。

楚秋阳伸手在其中一人肩上一拍,曹冰见状急叫道:“大哥,不可!”

话声出口,却似已慢了一步,但见那人为楚秋阳轻轻一拍之下,竟像一个面人一般的,慢慢地瘫痪了下来。

曹冰一步抢前道:“糟了!”

这时,那人口中却发出“嗤嗤”有如打喷嚏的声音,须臾之间,已瘫软成一堆烂泥一般。

楚秋阳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兄弟,他怎么了?”

曹冰急道:“快取盐水一壶来!快!快!”

立时有人飞跑而去,可是那瘫倒在地之人,早已声尽力竭,七孔流血而亡。

余下三人,这时身子也摇摇欲倒。

四周众人见了莫不骇然,尤其是楚秋阳简直是呆住了。

他呐呐道:“这是什么功夫……”

说着,泫然落下泪来。

原来那身死之人,姓左名昆明,武功虽然稀松平常,却是一个重义的汉子,楚秋阳哪能不伤心?

眼看着另外三人,身子慢慢萎缩下去,这时已有一人飞跑过来,手中提着一个大铜壶,大声道:“曹爷,盐水来了!”

曹冰接过了水壶,急急上前,在将倒的三人每人口中注入了一些。

说也奇怪,那三人本已在性命交关的当儿.饮下了盐水之后,竟然平静了下来。

每人身上,都像开了锅的蒸笼一般,腾腾地冒着热气,汗珠子一粒粒顺颊流下。

曹冰见状,长吁了一声道:“这三个总算是保住命了,好厉害!”

楚秋阳瞠目道:“这是什么功夫,兄弟你可知道?”

曹冰未答,向众人道;“麻烦几位,速速把三位老兄抬回去用厚被盖好,不可见风!”

众人领命把三人抬去,楚秋阳又命人小心把左昆明的尸身抬开,从优发葬,一眼见在臂刀马思明立在一边,就问“你看见是怎么回事?”

马思明苦笑道,“那老头儿,我看他大概是会法术,左昆明他们哥儿四个还没有扑上去,仅为他袖风一扫,竟然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怪不怪?”

楚秋阳回头又问曹冰道:“兄弟既知解救之法,当知这是什么功夫了!”

曹冰眉头微皱,点点头道:“小弟所知并不详尽,只知这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红拂袖’!”

“什么叫红拂袖?”楚秋阳十分惊讶。

曹冰冷笑一声道;“家师昔日曾说过,这是一种极为难练的功夫,因练时手法残酷,甚为正道所不齿!”

他顿了顿,接下去道:“据说练时,需食思春少女丁香肉若干,详细情形我却是不知,一待功成后,力传衣袖,可于挥拂之间,使人神智丧失,身软如棉!”

“最绝的是,凡一经受袭,盏茶工夫后,便咳嗽、喷嚏不止,直至七孔流血而亡!”

楚秋阳咬牙切齿道:“好邪毒的功夫!”

曹冰目注当空,道:“武林中确实怪人极多,就拿今日这个苏半瓢来说,我们以前竟然不知,见闻也实在是太浅薄了!”

楚秋阳冷笑道:“兄弟,你也不必多想了,十日之后,我们该如何去对付这个老儿,才是大问题呢!”

话声方落,一个小厮飞跑而来道:“禀相公,门外来了客人,要见相公本人!”

楚秋阳一呆,冷笑道:“家逢事故,不见外客!”

小厮领命而去,楚秋阳这时似乎一切的兴头都没有了,向着曹冰苦笑道:“兄弟,过去我真是太糊涂了,把兄弟你这样天大的英雄屈就在客庄之内,以后要是兄弟你不嫌我怠慢,我要与你好好交一交!”

曹冰感激地道:“小弟蒙大哥不弃,如此恩待,已感惭愧,大哥再这么说,只有迫使小弟离此他去了!”

楚秋阳呆了呆道:“兄弟,你这一身本事如何练成的,人道我楚秋阳生平只交了郭飞鸿一个真朋友,看来这话是错了!”

曹冰低头道:“小弟如何比得上郭大侠,大哥莫要过奖,实在不敢当!”

楚秋阳叹了一声道,“兄弟……”

他诚挚地握住曹冰铁腕,遭:“郭飞鸿义薄云夭,武技超人,自是当世无双,但是兄弟你豪气干云,一心为友,却也今世少有,楚某生平能交到这两位朋友,纵然一死,也是值得的了!”

曹冰呆了一呆,刚要张口,适时那小厮去而复还道:“大相公,那人非要见你老不可!”

楚秋阳骂道:“饭桶,你不会说我不在家吗!”

小厮停步道:“我说过了,可是他不相信。”

楚秋阳怒自一瞪似要发作,突然,他呆住了,呐呐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了!”

只听得紫藤花廊下一人哈哈笑道:“人道凤阳府楚氏兄妹好客如命,今日一见,令人齿冷!”

说话之人,仍是一个身着皂色长衫,手持折扇的翩翩少年。

这人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十分英俊,胸前黄巾,打了一个十字扣,背后背着一口奇形兵刃,全身上下,带着些许风尘。

楚秋阳不由长眉一挑,叱道:“休要信口雌黄,楚某岂是尔等随口可欺之人?”

那人一声朗笑道:“敬人者人恒敬之,欺人者人恒欺之,老兄上来欺人,自然人家也要欺你了!”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朋友你高姓大名,来此何干?须知楚秋阳并非软弱之辈,哪一个又欺侮你了?

长身少年信步由花架下步出,从容笑道:“在下好心求见,老兄却谎言欺人,岂是侠义本色?‘小孟尝’之称又将怎讲?”

楚秋阳不由面上一红,长叹一声道:“兄台所言极是,小弟知罪了!”

说着,深深一揖。

那人忙闪身让开,好似不愿受对方大礼。

只见他双手连摇,笑道:“老兄休要认真,在下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楚秋阳立定身子,苦笑道:“兄台有所不知,非是小弟不见贵客,实在……”

言到此,叹了声道:“老兄如在凤阳尚有耽误,请十日之后再来,至时小弟当置酒为老兄接风,当面赔罪,只是今日请暂时告退!”

那人面色一变,显有不悦之色!

他目光向一边一扫,恰见几个人抬着左昆明的尸身,尸身上盖着草席。

他抢上一步,伸手揭开席子,看了一眼道:“啊!楚兄这里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故不成?”

楚秋阳这时烦乱之极,哪里还有心情与人多谈。

当下闻言苦笑道:“兄台还是请吧,这里的事与兄台毫无关系!”

长身少年微微一笑,负手退至一边。

楚秋阳督促着把死者送走,回身见他仍然立在花架下不走,心中一动,目光一扫曹冰。

曹冰遂含笑上前几步,抱拳道:“尚未请教朋友你贵姓?主人既有碍难,朋友你还是改日再来!”

少年执扇扇了一下,一笑道:“也好!”

“唰”一声,收起了扇子,嘻嘻一笑道:“楚秋阳既然没空,就叫他妹子出来一见如何?”

一旁的楚秋阳闻言大怒,曹冰更是神色一变,他冷冷一笑道:“朋友此话怎说?”

那人一声朗笑道:“你耳朵有毛病不成?我是说他既然没有工夫,就叫他妹子出来一见!”

曹冰鼻中哼了一声道:“倒看不出你一表堂堂,却是如此一个无耻之辈!”

上前一步,突然出手,向那人小臂上拿去!

同时口中冷笑道:“朋友请这边走!”

长身少年一笑道:“不要客气!”

就见他右手一翻,二掌相对,“叭”一声,合在了一起,各自都止不住晃了一下。

曹冰左手一推,笑道:“你太客气了!”

那人也笑道:“不敢当!”

四只手骤然握在一起,只听得地上花砖叭叭一阵乱响,各人足下都破了一块!

二人同时松手,都呆了呆。

曹冰冷冷一笑道:“朋友既有此身手,更不该来此胡闹!”

那人面上十分惊异地打量了曹冰几眼,一声狂笑道:“怪不得人云花旗楚家高士如云,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失敬,失敬!”

曹冰面色一寒道:“朋友你贵姓?”

那人一笑,并不答话!

一旁的楚秋阳看到此,更是又惊又怒,上前一步道:“足下虽然身怀绝技,但看来不过是轻浮之辈,我楚秋阳所要交的可不是这种朋友!”

那人冷冷一笑道:“在下来此,也并非是要交你这个朋友,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楚秋阳皱了一下眉道:“受谁所托?”

少年微微一笑,未即作答,只道:“在下方才求见令妹,未蒙答应,不知她可在家?”

楚秋阳面有愠色道:“舍妹走马南阳,尚未转回,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浓眉少年点头一笑道:“也好!”

言罢探手入袖,取出了一枚小小银镖,上前一步,双手递出道:“足下请看此镖可是令妹之物?”

楚秋阳伸手接过,面色一变,点头道:“不错,正是舍妹之物,莫非……”

浓眉少年微微一笑道:“楚兄不必误会,只是在下武技差劲,为令妹银镖所中,侥幸未死,是以今日专程来访,想当面与令妹较较暗器手法,找回点面子而已!”

楚秋阳神色一变,继之一声朗笑,道;“这么说来,在下是错怪了尊驾了!”

话声一顿,双手抱拳道;“如非朋友明说,在下竟误会老兄是登徒之流,失礼,失礼!”

曹冰也抱拳道;“方才失礼,朋友万请匆怪!”

浓眉少年哈哈大笑道;“当日幸承楚姑娘手下留情,否则在下只怕已死在了这枚银镖之下,感愧之余,故而今日前来,一来当面谢恩,二来顺便请教,既然姑娘不在,楚兄肯代为赐教,也是一样,请!”

楚秋阳呆了呆道:“兄台既然有心要讨教愚兄妹手下暗器,自不会令兄台失望,只是阁下方才说受之所托,来此相见,又是如何?”

浓眉少年一笑道;“此事侍领教了楚兄暗器之后,再说不迟!”

楚秋阳一怔道,“为什么?”

浓眉少年一笑道;“并无别意,在下如说出那位好朋友的大名,只怕楚兄你碍于那位朋友金面,就不肯赐教!”

楚秋阳心中一动,暗想此人着实奇怪,他既然如此说,想必暗器手法不弱,自己倒要防他一防。

他本身事情,已足感困扰,深怪妹妹楚青青在外惹事,看来今日不与对方较量一下是办不到了。

少年微笑道;“在下是诚心领教一下手法,绝无其它意思!”

楚秋阳苦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兄台请随我来!”

曹冰因摸不清来人身份,生恐楚秋阳吃亏,当时紧紧随在二人身后,向后院行去!

花旗楚家,乃是数代世家,庭院极是广大。

三人来到了后院,进入一处天棚之内,浓眉少年足方踏入,仰首笑道:“这里正是练习暗器之处,不才就在此献丑一番吧!”

楚秋阳这时已把一袭湖色外衣脱了下来,现出内面劲服,微笑道:“朋友,你要怎么个较量法?”

浓眉少年抬头一看,只见天棚高有七丈,整个面积,约有亩许方圆,其间架有无数纵横的梁柱。

他身形微旋,已把身上的白长衣脱了下来,现出里面的黑色疾装。

这时曹楚二人才看清,他右胯之上,系有一个箭囊,其上露出一排白羽。

楚秋阳哈哈一笑道:“看样子,兄台是存心来打架的了!”

浓眉少年微窘道:“岂敢!”

口中微叱道:“献丑!”

身形微弯,“嗖”一声拔空而起,轻飘飘地落身在当空一根横梁之上。

只见他左脚踏实,右足尖微微虚点,道:“楚兄请!”

楚秋阳冷冷一笑,心中未免也有些生气!

他身子一拧,用“乌龙穿塔”的绝技,也窜上了横梁,足尖一搭木柱,大车轮也似地打了个转儿,身子却已到了另一根梁柱之上。

那浓眉少年朗笑道:“好轻功!”

足下黄雀跃登枝似地,一连跳过了好几根柱子,向左面绕行了过去,而楚秋阳起落的身子,却是向右面飞跃疾行,乍然望过去,这两个人就像是蝴蝶穿花一般,一霎时已打了一个转儿。

浓眉少年身子向下猛一矮,右肩一沉,喝道:“打!”

肩头一甩,“嗖!嗖!”发出了一组暗器。

这暗器出手三支,并作一排,快如电光石火,一闪而至。

楚秋阳冷冷一笑,身子一长,跃起六尺,只见他双足一分,“叭!叭!”两声。

左右而来的两支暗器,被踢开一旁。

正中那支暗器,这时已接近楚秋阳小腹,闪闪寒光中,楚秋阳才看清暗器乃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甩手箭”。

这种暗器瘦窄的箭身,一半是白色的鹅翎,另一半,则是白色的尖细箭头,细长锋利,通体是闪闪的银光,穿行在空中发出细微的破空之声。

楚秋阳冷哼了一声,骈右手中食二指,向着箭身上一嵌。“嗡”一声,已把这支甩手箭拿到了手中。

他身子一折,二臂一张,人却飘落到另一个竹架之上!

可是,就在这刹那,那浓眉少年又叱了声:“打!”

“哧!”一支甩手箭,直飞而来。

这一次却是直点前心,啸声刺耳!

楚秋阳往左一闪,这支甩手箭忽地箭头一偏,也向左面奔来,这时他才知道对方竟然擅使“星风转”的暗器绝技!

楚秋阳这一惊,身子就空一滚,那支甩手箭擦着衣服打了出去!

这一箭当真是险到了极点,浓眉少年暗器手法固是高明,可是楚秋阳躲得也够漂亮的!

楚秋阳单足一找悬空的竹架,身子霍地向后一仰,右掌同时挥出去!

只听“锵”的一声,自他掌中突然莲花般地飞出了六点银星。

浓眉少年一声朗笑道:“好!”

身子向后猛然一挫,竹架子“咯吱”一声响,人已拔空而起。

六点银星在碎响声中,全数落空。

可是浓眉少年身子尚未完全落下之际,楚秋阳已由左面一式“犀牛星月”,又打出了一组六枚暗器!

这一次他是以一个星状打出,六点银星,分作六个角度,却没有一枚是奔浓眉少年本身打去的!

楚秋阳发出了这组暗器之后,身形加快,倏地一个起落,又到了另一个方向。

然后他右掌霍地向外一送,用“一掌星”的手法又打出了三枚银镖!

三点银星,却是分上中下三路,直向浓肩少年身上打到。

浓眉少年这时箭囊内只剩下六支甩手箭,他必须在这六支箭上取胜对方,杏则纵然不败,想求胜已是无望!

楚秋阳这两组暗器来得好厉害,迫得浓眉少年整个身子猛地向架下倒翻下去!

这么一来,他身子失去了重心。

架子咯吱一声,少年偌大的身子,直向架子下坠去。

可是他却能在这危机一瞬间,二踵一弹,整个身躯有如一个极大的元宝,平卒地甩了出去。

不过是一沉一浮之间,他又掠上了另一边架上。

好高明的身法!

立在架下观看的曹冰,看到此,也不禁暗暗叫了声好!那浓眉少年右肩微沉,前肘微晃,一支“甩手箭”,由自己脖根后穿了出来!

楚秋阳哪里会想到对方竟躲开了自已最拿手的“一星三箭”,不禁大吃一惊!

这时候对方又发出了暗器,在心理上,他已失去了镇定,甩芋箭到,他右掌急抄,“噗”一把抓了个正着,只觉得掌心发热。

同时身形一晃,足下一连跳过了三根横梁,竹架子吱吱作响!

此时此刻,谁也会预料,那浓眉少年必会有更厉害的杀手使出。

在此情形下,谁也都会想到,那浓眉少年若是发出暗器,楚秋阳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了,甚至就连楚秋阳本人,也是如此认为!

曹冰生恐他有所失闪,掌中已摸出一双瓦面透风镖,准备在必要时,发出双镖,以解救楚秋阳之危!

架上人影一晃,浓眉少年却飘身而下!

见此情形,曹冰和楚秋阳都呆了一呆!

因为就目前情势而论,固是对楚秋阳不利,但却胜负未分,浓眉少年如以此自满和胜,未免太早了点。

棚架上的楚秋阳哈哈笑道:“阁下怎的中途住手了?小弟正想领教高招哩!”

浓眉少年抱拳正色道;“楚兄暗器手法高明,在下已见识了,以武会友,到此而止,在下失敬了!”

言罢,深深向着楚秋阳打了一躬,退立一边。

楚秋阳怔了怔,飘身而下,笑道:“老兄手法,较小弟高明十倍,何必忒谦?”

浓眉少年哈哈笑道:“哪里敢当,勉强不败,已很难得了!”

楚秋阳今日一连遇见两个高人,心情十分喜悦,当时深深一揖道:“兄台贵姓高名,此刻总可以见告了吧!”

少年含笑道:“在下柳英奇,二位多多教正!”

楚秋阳呆了一呆,曹冰也面现惊奇。

“蛇形剑”柳英奇的大名,这几年江湖上可说无人不知,交游四海的楚秋阳岂能不知。

他一呆之后,大笑上前道:“蛇形剑柳大侠的英名,小弟是仰慕已久,真正是失礼得很!”

说着,一把拉过了曹冰,引介道:“柳兄请见过我这位曹兄弟!”

双方互通姓名,宛如多年旧交!

自古英雄惜英雄,这一冰释前隙,益发显得和谐融洽。

柳英奇剑眉微轩道:“小弟似乎来得不巧,看来府上正遇着什么不如意事,可是?”

楚秋阳哼了一声,苦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柳兄,来,我们前厅谈去!”

三人穿廊过道,直入前厅。

待茶之后,柳英奇含笑道:“小弟久仰楚兄大名,可惜一直无缘识荆,今日如愿以偿,好不快意!”

目光一扫曹冰,道:“看来这位曹兄弟亦是性情中人,武功更高过小弟多多,语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看来花旗客庄内,当真是能人无数了!”

曹冰冷峻的目光,含有几分热情,逼视着柳英奇道:“兄台过奖了,小弟一介鲁夫,岂能比得柳兄!”

言罢垂首,现出冷淡神态!

柳英奇察言观色,已料定楚庄定被一件非常之事困扰着,暗中忖思道:“我此番来此,虽是客身,但郭飞鸿是我至交,他与这楚秋阳也是至交,于情于理,岂能不加以援手?”

转又想道:“看这曹冰一身武功并不在我之下,以他的武功,所不能化解之事,我是否化解得了?”

反复思忖着,面上难免显得呆滞!

楚秋阳见了,忽然笑道:“柳兄,你方才说受朋友所托,来此会我,此刻总可以将真情见告了!”

柳英奇点头道:“正是!”

当下探手入怀,取出郭飞鸿所交信函递上,笑道:“楚兄一看就知了!”

楚秋阳接过信函,低头一看,舒眉道:“郭飞鸿!啊呀!柳兄,你也认识他?”

柳英奇叹了一声道:“郭飞鸿对我恩重如山,我二人虽相交不久,可是彼此却是肝胆相照!”

楚秋阳点头道:“这么说,柳兄你更不是外人了!”

他匆匆拆开信封,“咚”一声由封套内,落下了一样东西!

楚秋阳弯腰拾起,略一注视,神色一变,匆匆收入怀内,可是曹冰和柳英奇眼快,俱已看清了,乃是一支石榴金钗!

柳英奇心中一动,暗想:“郭飞鸿何以信内藏有如此一件东西,真正令人费解了!”

楚秋阳匆匆把信看完,哈哈一笑,收入怀内,一双眸子只在柳英奇身上打转。

柳英奇不解问道:“他信上说些什么?”

楚秋阳微微一笑道:“飞鸿兄信中只是盛赞柳兄为人,并无其它。”

微微一笑,又道:“柳兄如今下榻何处?不知可愿为我花旗客庄的贵客?”

柳英奇点点头道:“只要楚兄不见弃,在下正是求之不得!”

楚秋阳大喜起身道:“好极了,我这就叫人去为兄台拿行李去!”

言罢匆匆出厅而去。

柳英奇见曹冰正自凝思,不由轻声道:“在下虽是与二位初见,但似觉出二位气色不佳,莫非这里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成?”

曹冰呆了一呆,苦笑道,“柳兄真是明察秋毫!”

柳英奇道,“是怎么一回事?”

曹冰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笑,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才叹道;“柳兄不久便知,恕小弟不便见告!”

思忖了一下,反问道:“柳兄见闻广博,不知可知道一个人?”

柳英奇皱眉问道!“是谁?”

曹冰想了想道;“苏半瓢!”

柳英奇怔了一下,曹冰又道:“苏半瓢!”

柳英奇点点头,面现惊异道:“怎么,此人竟又出山了不成?”

曹冰点点头,冷笑不语!

柳英奇吃惊道:“怎么,莫非此人……”

曹冰叹息了一声,道:“兄台有所不知,苏半瓢正是楚大哥与在下的大敌……兄台如早来一步,也就可以看见此人了!”

柳英奇“啊”了一声,呐呐道;“不瞒曹兄,据小弟所知,这苏半瓢实在是一个极棘手的人物,此老一向出没无常,行踪飘忽,怎会与你二位结有仇怨?”

曹冰冷笑道:“柳兄自是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说来话长!”

柳英奇道;“二位之事,也就是小弟之事,不知曹兄可肯赐告一二否?”

曹冰看了柳英奇一眼道:“其实也无不可,只是柳兄怕帮不了这个忙!再说小弟也不愿让兄台卷入这个是非之中!”

柳英奇微微一笑,道,“在下与飞鸿兄交非泛泛,如今与二位更是一见投缘,何必见外!”

曹冰叹了一声,才把一番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柳英奇听他说完经过,呆了一阵,哼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曹冰叹道:“苏半瓢功力玄奥,果然惊人,十日之约,只怕……”

柳英奇皱了皱眉,忧虑地道:“照曹兄之言,就是算上我,我们三人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事如何是好?”

说话间,楚秋阳椎门而入道:“来,柳兄,我们外面谈,舍妹回来了,正要见你!”

柳英奇不知怎么面上一热,窘笑道:“方才要见令妹,不过是玩笑话,楚兄莫非真的对今妹说了?”

楚秋阳哈哈笑道:“她惹出的乱子,害得我差一点出丑,现在她回来了,自然要告诉她!”

柳英奇正觉尴尬,厅门口人影一闪,楚青青已大方地走进来,她身着一袭大红八幅裙,上身是紧对襟的小袷袄,秀发轻挽,蛾眉淡扫,果然是一副美人胚子。

她一进门,就娇声道:“是哪一位要见我?”

自光一扫,接触到了柳英奇,顿时呆了呆,粉面上带出了一片红晕,低低说了声:“是你……”转身就走,却为楚秋阳横臂拦住道,“你可不能走!我给你看件东西!”

楚青青嗔道,“给我什么看呀!人家都烦死啦!”

说时眸子向着柳英奇微微瞟了一下,楚秋阳已把方才柳英奇交与自己的那支小银镖取出来,递与她道:“看看这东西可是你的?”

楚青青接过来看下一下,张自道:“我的镖,怎么会在你身上呢?”

楚秋阳哈哈一笑,手指柳英奇道:“这只有问他了!”

楚青青回眸望着柳英奇道:“你……”

粉脸上现出浅浅一双梨窝,欲笑又羞地低下了头。

柳英奇抱拳欠身道:“昔日承蒙姑娘手下留情,得能不死,今日特来相谢!”

楚青青一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呀!”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你过去了,人家可没有过去,今天是专门来向你请教暗器的!”

楚青青秀目一剔道:“真的?”

楚秋阳笑道:“哥哥我已经给你挡过去了!只是若非是柳兄手下留情,可就难料了!”

楚青青白了哥哥一眼,秀眉半蹙道:“你可真洒脱,我都为你羞死了!”

说着,好似突然想起一件事,口中哦了一声,道:“对了,我几乎真的忘记了!”

匆匆由身上摸出一朵几乎碎了的粉色玫瑰花,细细地望着,口中喃喃道:“这件事情真怪!”

楚秋阳道:“什么怪事?”

楚青青皱眉喃喃道:“若要不死,百里传香……”

楚秋阳等俱不知她在说些什么,楚青青望着手中玫瑰,发了一会儿呆,又道:“这事情真有点怪!今天早上我经过香涧湖,在一家茶楼吃饭,遇见了一位老妇,那老女人满脸脂粉,打扮得怪模怪样,赤着双足,在茶楼行乞,对我说了很多疯疯癫癫之言……”

楚秋阳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楚青青摇摇头道:“不对,这女人虽是托钵行乞,却是大异于一般乞丐!”

她又说道:“这女人看过去,像是岁数不小,偏偏抹着浓厚的脂粉,更怪的是,她虽是行乞之人,两手腕上,却都戴着沉重的金镯!”

一旁的柳英奇忽的一震道:“这妇人什么模样?”

楚青青看了他一眼,面色微红道:“什么模样我也没有十分注意,只知她皮肤甚白,赤着双足!”

柳英奇皱了皱眉,低头想了想,道:“莫非会是她老人家?”

楚秋阳一怔道:“柳兄莫非认识此人?”

柳英奇摇摇头笑道:“我不认得,只是听令妹所说,想起了江湖上传说已久的一个怪人罢了!”

楚秋阳正要问他,楚青青又接道:“这女人也太奇怪了,别人要钱,不过是三两个制钱也就打发了,可是她却一开口向人要一百两银子!”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天下哪有这种乞丐!”

楚青青看了他一眼道:“怪事还多呢!

她扬了一下手上的玫瑰道:“这女人竟然走到了我的面前,直呼我为楚姑娘……”

“我吓了一跳,问她怎知我姓楚,她只含笑不语,随后她就向我讨一百两银子!”

楚秋阳皱眉道:“你给她了没有?”

楚青青道:“我说一百两太多了,十两如何,可是她却冷笑一声道:‘只要一百两银子,已对你太便宜了,如你不愿意,我掉头就走,日后只怕你烧香磕头,也请我老人家不来了’!”

柳英奇忽然一惊道:“这女人可是操着一口四川口音?”

楚青青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柳英奇剑眉一挑,笑道:“姑娘且先说下去,容后再告!”

楚青青哼了一声道:“我当时如不是因为茶楼上客人太多,早已对她不客气了,后来想,江湖上此类怪人,多半有些能耐,所以才忍下了这口气,方一点头,那妇人已笑道,钱已经收下了。”

“我当时大奇,一摸行囊,才知果然失去了五锭银子,共计一百两!”

楚秋阳追问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楚青青道:“我当时正要发作,那女人竟丢下了手上的玫瑰,就是这一朵!”

她扬了一下手上的花接道:“临行之时,她笑嘻嘻地对我说,她生平从不轻易受人钱财,受人钱时,必定会为人消灾,还说这朵玫瑰就是回报我之物,说完就走了,我追到门外,却已失去了她的踪影,你看这件事不是太奇怪了!”

楚秋阳接过玫瑰细看了看,确实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当时也皱眉称怪!

可是柳英奇却含笑道:“恭喜楚兄,有此人相助,苏半瓢多半可以无虑了!”

楚氏兄妹全是一怔,一齐转脸望着他,他微徽一笑道:“楚兄试着拨一拔玫瑰花朵,看看是否有异?”

楚秋阳依言一拔,整个花朵竟然应手而落,花朵拔下,只剩下了一根绿色的花茎。

柳英奇上前几步细看了看,道:“一点不错,楚兄再闻闻看,可有什么香味?”

其实不用他闻,每一个人这时鼻端都闻到了一种沁人心肺的异香,那种香味,真可以说是世间少有,香得令人神醉!

柳英奇弯腰自地上拾起了花朵,匆匆又插好在花茎上,微微笑道:“姑娘快快收起来,若是再有盏茶时间,这位老前辈人就来了!”

各人全都大为惊异,楚秋阳惊问原因,柳英奇道:“各位也许不知道这位老妇人是哪一个。方才楚姑娘一提,我已猜到了是她老人家,只是不敢下定断,因为这位老前辈自湘江退隐之后,武林中早已无人再提到她,在下所以知道一些皮毛,也是自先父口中听得!”楚青青迫不及待地问:“她到底是谁呀!”

柳英奇望了她一眼,道:“粉魔,百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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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孤芳自赏

“粉魔”百里香这个名字甫一道出,在座各人俱都吃了一惊。

这其中只有楚青青不大明白,她怔怔地道:“百里香是谁?”

蛇形剑柳英奇微笑道:“难怪你不知道,这位老人家在江湖上行踪向来飘忽不定,如非是先父提及,我也不知道她的底细,姑娘你可听说过‘南王北女’这句话吗?”

楚青青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一旁的楚秋阳却哼了一声道:“你是指的王一叟与百里香?”

柳英奇点点头道:“吾兄果然见闻广博!”

楚秋阳哈哈笑道:“我是现买现卖,这些是废话,柳兄快快说出那百里香,究竟是何居心吧!”

柳英奇含笑道:“方才小弟还在为兄等担忧,可是这时,却是多余了!”

楚青青忙问:“这枝玫瑰花,又是怎么回事?”

柳英奇缓缓的道:“百里香和王一叟,在江湖上,真可说是无独有偶的两个怪人,他二人据说非但武功各成一家,而且性情都有异常人,大悖常理!”

曹冰这时在一边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来,百里香之来是与那苏半瓢有关了?”

柳英奇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这两个人要是碰到一块,那可就热闹了!”

顿了顿,才言归正传地接下去道:“粉魔百里香游戏风尘,善恶不分,完全是任性行事,可是却有一桩好处,就是专门喜欢打抱不平,生就一副不服输的性情,而且所找的对手,都是厉害的角色!”

楚秋阳奇道:“什么厉害角色?”

柳英奇道:“她要找的对手,第一必须要辈份与她相若,第二要年岁与她相差不多,第三还要有独到武功,为江湖知名之人!”

冷冷一笑,又接下去道:“各位请想,这么一来,她自然是不容易找到对手了……”

“天下高手,敌得过她的已是不多,而此类高人,又多半洁身自爱,很少惹是生非,她要找架打,又岂是容易事?因此她每日都费尽了心里,到处去找打架的对象!”

楚青青听到此,也忍不住笑了。

柳英奇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忽然想起来,还忘了恭喜姑娘!”

楚青青一翻白眼,哼道:“我有什么好恭喜的?”

柳英奇不由心神一荡,他自与铁娥分离后,就从来没有对别的女孩子动过心,也不曾留心过别的女人,此刻楚青青竟然使得他内心大大地动了一下,不觉脸上也有些发起热来。

楚青青见他一双亮光闪闪的瞳子,注定着自己,不由面色也红了一下,忙把头扭过一边。

一旁的楚秋阳见了,暗暗点头。

他自看了郭飞鸿的信后,就对二人留了些心,这时见情,淡淡一笑,并不道破。

柳英奇忽然惊觉,忙自镇定,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百里香生平有一遗憾,她自认一身武功举世无四,却并无一个可传的弟子……”

楚青青呆了一呆道;“你是说她……”

柳英奇点头道:“她送你的这朵玫瑰花,乃是她行走江湖从不离手的东西,轻易不会交与他人,今日竟交与了姑娘,可见她对姑娘的好感了!”

楚青青笑睨着他道:“那可不一定,你方才不是说她是想找人打架吗?”

柳英奇点点头道;“这不过是她的用意之一!”

顿了顿,笑向楚青青接道:“把姑娘那枝玫瑰花再借来看看!”

楚青青忙取出递过。

柳英奇接过来笑道;“各位请看,这支花,只有花朵本身是真的玫瑰,至于花茎,却是她早年采取万种花心,提炼而成的花精所制!”

楚秋阳仔细地看了看道;“倒是看不出来!”

柳英奇笑道:“你所看到的只是外表,外表是一种石蜡所制成的壳子,内中那万花所炼的花精,不过只有黄豆大小数粒而已……”

言罢,拔下花朵,茎端果然现出一个小孔,柳英奇向掌心内一倒,倒出了五六粒绿色的珠子,立即奇香冲鼻,刺目难闻。

柳英奇忙把几粒翠珠又收回茎孔内,匆匆盖好道;“百里香人就在附近不远,这花香能传达数十里外,她一闻香味,就会即时赶来!”

楚青青惊道:“这么说,她马上会来了?”

柳英奇摇摇头道:“我不过是倒出来,又匆匆收回,时间太短,她还不至于就能闻到,不过这老婆婆本身似乎有一种对花香特别灵锐的感觉,她外号人称‘粉魔’,可想她是此道的高手!”

对于“粉魔”百里香的一切,柳英奇知道得竟是如此之多,娓娓道来,听者动容。

楚秋阳与曹冰本是将信又疑,及见花茎内藏的花精之后,才算真正的相信,一时俱都呆住了。

柳英奇又接下去道:“百里香这支玫瑰花时刻在手,除非她选中了对手之后,才肯以之假手他人,又有人说,她在物色到了理想的弟子之后,就会把此信物交与对方……”

笑了笑,如数家珍般地又道:“传说江湖上曾有不少的女孩子为她选上,但是带回都蛮山后,却又一个个被送了回来!”

“为什么?”

“很简单,这些姑娘都不合她的原惫!”

楚青青低头皱了一下眉,心中在暗暗地盘算着,楚秋阳见状笑道:“妹子你别痴心妄想了,柳兄不过是逗你玩玩的!”

柳英奇笑道:“我说的是真话,不信到时候就知道了!”

楚青青微微红着脸,嗔道:“哪一个希罕她收徒弟?我只是在想,这位老前辈行事也太怪了!”

柳莫奇轻叹了一声道:“我先听说大荒二老花明和石秀郎出世,已是惊愕不已,想不到如今这百里香和苏半瓢也出来了,真正是怪事!”

曹冰道:“这几位老人家,在江湖上俱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怎么会同时都出现了?莫非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不成?”

柳英奇点点头道:“这个我也想不通!”

楚秋阳自闻粉魔百里香可能帮助自已这边对付苏半瓢之后,心情大是安定,已不再像开始那么烦虑了。

吃饭时间已至,大家来到前面饭厅用饭。

柳英奇又说了一些百里香的传闻,宾主交欢,饭后合自休息不提。

且言柳英奇午睡方醒,但见窗外艳阳高照,海棠花开得娇媚动人,于是信步来到院中。

忽闻楚青青的声音叫道:“柳兄起来了?”

柳英奇寻声望时,只见楚青青漫步自回廊上走过来,她秀眉微颦道:“柳兄,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柳英奇略一沉吟道:“姑娘请屋里坐!”

楚青青微窘道:“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柳英奇道:“什么事姑娘直说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楚青青略微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飞鸿大哥的情形。”

“噢……”柳英奇微微点头。

楚青青低头看着地面,慢吞吞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抬头看了柳英奇一下,又道:“我是问他的伤是不是全好了?”

柳英奇道:“姑娘放心,飞鸿兄早已痊愈,目前他大概是往西边去了!”

楚青青点点头,玉齿微咬下唇,吟哦道:“柳兄可知道他忙些什么事吗?”

柳英奇呆了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郭兄武功超人,行踪飘忽,谁也不知道他的究竟!”

楚青青低下头,眉目之间,微微现出一片红晕。

柳英奇见状,心内十分同情。

他早先已知道此女对飞鸿的感情,此刻见她一片痴心,更不禁兴出无限感慨。

由楚青青的身上,使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自己,其实楚青青之痴爱飞鸿,又和自己苦恋铁娥有什么区别?

楚青青心念飞鸿,后者尚还多少知情,虽不能回爱于她,然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郭飞鸿处处仍对其关怀,然而自己呢?

柳英奇神色一时变得黯然。

想到了铁娥之绝情,他只觉得全身上下一丝丝地发冷。

天下有什么能安慰失情者寂寞的内心?

天下还有什么,能比得不到的感情更可贵?

女人!女人!当人们思念你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痛苦,能比所谓的“思念”更痛苦?

以己忖人,柳英奇更觉得自己与对方是如何的“同病相怜了。

这时,他那经过长时期坚忍的一双眸子,变得寒冷逼人。

当他抬头直视过来之时,楚青青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因为对方那种忧郁的目光,沉默中含着无限的热情,使人甫一接触,立时就能体会得出来。

楚青青不由呆了呆,她呐呐道:“柳兄……你……怎么了?”

柳英奇蓦地一惊,忽然惨笑道:“姑娘……你我都是一般的可怜人!”

他语音凄苍,配着他冷漠的表情,格外令人吃惊。

楚青青窘道:“你……别胡说!”

柳英奇一声朗笑道:“姑娘,也许我不该多说,姑娘你对飞鸿的一腔至情,正如我付之于铁娥一般无二,只是我们所得到的是什么?”

他炯炯的目光里,滚动着悲伤的泪痕!

楚青青刹那间,红透双颊。

她秀目一睁道:“你别胡说!”

转身就走,柳英奇上前一步叫道:“楚姑娘!”

楚青青犹豫地站定了身子,却没有转过脸来。

柳英奇恨声道:“姑娘,我们都不要再傻了,天下最傻的人,就是我们这种人!”

楚青青禁不住低下了头,她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响地走了。

柳英奇望着她美妙的背影,忽然狂笑了一声,长时的压制,一旦发泄出来,使他看上去好像是一个疯子。

楚青青吓得打了一个抖索,要按平日,她岂能容人如此当面出言轻薄,可是对于此人,她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

她转过了墙角,低低骂道;“这人真像个疯子!”

可是柳英奇的每一句话,却如同是一根根细长的钢针,深深地刺痛了她,使她一时不无伤感。

耳边却又听得柳英奇嘹亮的歌声;“一枝雪里冷光浮,空目许清流,如今憔悴,蛮烟瘴雨,谁肯相寻?”

楚青青惊忖道:“这人好大的胆子,这类词句,要是被别人听见,岂不要误会……”

回头由柳丝隙里看了看,柳英奇已转身回房。

他那魁梧的背影,倒有几分与飞鸿相似,他口中仍然断断续续地唱着:“昔年曾共孤芳醉,争插玉钗头,天涯……幸有……惜花人,怀酒……相酬。”

楚青青眼圈儿一红,禁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柳英奇豪迈的歌声,把她那看似矜持的孤芳弄碎了。

她此刻真有闲愁万种,恨不能抱着枕头去大哭一场,听柳英奇口气,分明他曾经对铁娥单思过,正如自己与飞鸿。

她的脸更红了。

“莫非他知道我对飞鸿的思念?”

进而一想,忽然大悟忖道:“我真是,那一夜我蒙面探望飞鸿,正是他老追着我,我才发镖示警……而今他持镖前来,莫非这其中还含有什么深意不成?”

想到这里,芳心大大地动了一下,又想,看他情形,好似飞鸿已把自己与他的一切都告诉他了,他的来,也许是飞鸿授意,来向自己……

这么一想,她着实又感到有些气恼。

当时冷冷一笑道:“飞鸿哥,如果这是你所安排的一切,只怪你看错了人了。”

※※※

风如刀,雨似箭。

“八公山”下突然来了三男一女。

他们是楚秋阳兄妹,曹冰和柳英奇。

这几个人分乘着四匹骏马,在天方黎明的此刻来到了这“寿县”近郊的八公山——践约赴会。

楚青青身裹湘妃色油绸,头扎雨巾,越发地显得风姿飒爽,娇艳如花!

柳英奇头戴大笠,勒马殿后,一身黑衣都让雨水浸了个透,他不时地望着最前方的楚青青,面上现出一些笑容,很有些调弄的样子!这样子和早先的老诚相比,显然是变了。

曹冰和楚秋阳,这两个正主儿,却都心怀谨慎,低头在马背上想着心思。

因为今日之会,可不是一般武林的比武,而是双方争生死存亡的一个约会,以他们这边的力量,如果“粉魔”百里香不能如期而至,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他二人怎能不为之忧心!

行进间,剑鞘磕着马鞍,发出和谐的“铿铿锵锵”之声,十分悦耳。

白茫茫的大雾,笼罩着附近山石树林,浸在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嗖嗖的感觉。

前行的楚青青鞍上回首道:“那苏半瓢说好了在什么地方没有?”

曹冰摇摇头道:“不曾,不过我想那苏半瓢,必定会派人来接引的!”

方言到此,身后的柳英奇一声狂笑道:“这就是了!”

人已翻身下马,楚秋阳回身惊问道:“柳兄有什么发现?”

柳英奇用手上的马鞭,指着前面道:“各位请看!”

大家顺其手指方向望去,迷茫的雾气中,一块大山石上,书写着血红的两个大字——“下马!”

楚秋阳一笑道:“主人之命。不可不遵!”

于是相继都飘身下马,柳英奇接过了每人的马缰,打了个总结,拍着其中一匹马,哈哈大笑道:“哥儿几个好好在这里吃草,可别乱跑,等我们找到了那老猩猩,打完了架再回来找你们!”

楚青青听他讲得滑稽,忍不住笑了一笑,柳英奇一看她,她却忙又把身子转过一边。

楚秋阳剑眉微皱道:“想不到八公山上也有这么大的地方,往后该如何走?”

柳英奇上前一步,轻轻一拍曹冰道:“曹兄可有什么发现?”

曹冰一惊,正自摇头,但见柳英奇一声断喝道:“打!”

蓦地扬手,一支“甩手箭”直向着道旁白杨树丛中射去,紧跟着这支甩手箭,柳英奇腾身而起,向着一株高大的白杨树帽子扑去。

树帽子上哗啦一声,一条白影冲天而起。

那条白影飞起空中,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之声,柳英奇那么快捷的身法,竟然扑了个空。

那蓦然现身的白影,这时带着刺耳的怪笑声,窜到了另一株树身上。

曹冰冷冷一笑道:“相好的,你先别笑!”

双掌一错,已用“龙形一式”的身法,直扑而上。

树上的白衣人,一声怪笑,双手一推,但听得“叭”一声,二人已交换了一掌。

曹冰身子蓦地向着地面反弹了回来。

再看那树上的白衣怪人,却像是不倒翁一般,连同那整株的巨树,都摇晃了起来!

是时柳英奇又自另一个方向,直向那树上怪人扑去,可是他身子尚未扑近,白衣人已随着树身的晃摇,弹身向半空中窜去。

柳英奇和曹冰两个如此奇快的身手,竟然连这怪人的身都近不了,一时不由相顾怔住!

眼看着白衣人窜起空中的身子,如同是一片白色的树叶子,飘飘然地落回地面上。

四个人目光一齐向这人集中。

楚青青突然向前一窜,唰一声,撤出了背后长剑,这人“嘿嘿”一笑,退后一步。

楚青青一剑劈下,那人陡地身子一长,双掌一合,已用二掌掌心,把楚青青剑身夹在了二掌之间,楚青青大吃一惊,霍地向后用力夺剑,却是纹丝不动。

她再一抬头,看见了怪人那副长相,止不住吓了个抖索。

原来眼前这白衣人,生就一张“同”字形的长脸,五官眉眼看上去,都是四四方方,宛若是用黑笔在纸上画的一般。

怪人身上所穿的白衣,更是令人吃惊,非丝非麻,更不是布,而是道道地地的白纸制成,骤然看去,就像是丧户祭祀时用的童男女一般。

白纸裁剪的长衫之外,另外还用黑纸作下一个背心罩在外面,衬以他头上的瓜皮小帽,看起来简直不像人。

这个人大约有五十左右的年纪,一个大扁鼻子,衬着一张四方的口,整个面部,形同木塑,在他右耳垂上,穿着一个大金环,足足有碗口那么大小,闪闪放着金光。

只见他一双白手,夹着楚青青的长剑,身子笔直地立着,纹丝不动,面上表情更是不笑不怒,一对黄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楚秋阳见妹妹落败,身形一闪,已凑近怪人,正要举掌打去,那怪人霍地松掌,楚青青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

这时曹冰见楚秋阳出手,生恐他不敌吃亏,当时忙把他拉住道:“大哥请慢动手,看他说些什么!”

果然那纸衣怪人后退了几步,阴阳怪气地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我姓楚!”

又用手指下一指曹冰,接道:“他姓曹,我们是来赴苏半瓢的约会来的!”

怪人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就不用再打啦!”

他那双迟呆的目光,在柳英奇面上着了一眼,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这小鬼好精明的眼睛!你姓什么?”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我活了这么大,还真没有见过足下你这么丑的尊容!”

怪人呆了呆,道:“我哪一点丑?”

说这句话时,他目光中蕴含着两股怒火,好似颇不以柳英奇之言为然的样子!

柳英奇一笑道:“你哪一点都丑!”

怪人似乎不擅言词,就是说通常话,已甚感吃力,更无法与人争辩。

他怒目望着柳英奇,面色涨得通红,半天才呐呐地道:“我还不是和你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我……我为什么丑?你说!”

四人见怪人说话如此,简直形同呆憨,俱都忍不住笑了。

怪人见了,更是暴怒,眸子里像要喷出火来,陡然一把向着柳英奇当胸抓来,柳英奇霍地后退一步,左乎一翻,用“分花拂柳”的手法,搪开了怪人的手。

他虽然搪开了怪人那只手,却感到整个右腕,有如是敌在铁砖上一样,酸痛难当!

怪人收回了手,惊异地看了柳英奇一会,点头笑道;“你比他们武功似乎好一点……可是就凭你们这四个人,要想来敌我师父……”

说着,仰天发出了一声怪笑。

那种声音,简直不像是出自人口,陡听起来,就像是深山猿啸一般,令人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笑声一敛,这怪人一只手在颈上抓着,频频皱眉道;“怪事……我师父怎么会找你们来这里比武?真叫我想不通!”

四人被他当面羞辱,俱都怒形于色,可是怪人武技确实极高,如贸然动手,只怕不易讨好。

再说四人此来,也是为了会晤那苏半瓢,如今怎能不见主人,却与对方弟子打起来?

所以听了怪人之言后,四人均忍怒不言。

曹冰幼练下盘,根基极稳,尤其是扎桩极固,当时上前一步,冷笑道;“老小子,你休要卖狂,你如能受得住曹某一推,就算你技高一等,否则还是快快上山回话去吧!”

怪人一翻黄眼道:“怎么推法?”

曹冰骑马单裆式一站,空举手掌道:“来,我们互推一掌!”

说罢气压丹田,真是固若磐石。

纸衣怪人点头道:“好!”

接着又道:“如果你不行……我就回去跟师父说……这个架,叫他老人家别打了,由我一个人就可以把你们……几个料理了!”

曹冰皱眉道:“废话少说,快递掌过来!”

怪人又一笑道:“好!”

缓缓探出一只白手,贴向曹冰掌上!

柳英奇等见状,暗暗吃了一惊,因为怪人这种递掌的方式,分明含蓄着无比的杀机,生恐曹冰无备吃亏。

曹冰方才在树梢和这怪人一对掌的当儿,早已测出了对方的虚实,知道这怪人练的是极柔内功,所以自己如果以极刚之力去迎对他,那就难免要落败。

这时他伸出的一只手毫无力量,双方手掌一交接之后,怪人嘿嘿笑道:“小朋友,你弄的什么名堂?”

话尚未完,曹冰早已力贯右臂,霍地一抖,吐气开声:“嘿!”

怪人身子蓦地大动了一下,这才知对方故意如此,一时大意,再想定身已是不及,足下一跄,后退了一步。

曹冰收回手掌,含笑道:“承让!”

怪人一双鱼眼翻了翻,望着曹冰发了一会儿怔,目光又在柳英奇等人身上转了一转,才点头道:“随我来!”

纸衣一飘,“唰啦”一响,整个身子,已箭矢一般地腾空而起,落到了悬崖之上。

曹冰等四人正要腾身追随,忽听崖上空谷中,一人叱道:“丑八怪,去你娘的!”

四人闻声惊视,尚不知是怎么回事,已见那怪人,自悬崖上,一阵踉跄,整个身子,直向崖下飞坠下来。

在崖壁突石之间,怪人左闪右避,那些突出的石头,竟是没有一块沾着他衣边!

尽管如此,也够他吃惊的了,落地之后,一张长脸,竟是变得卡白卡白,丝毫不见血色。稍顿,他发出了一声怪啸道:“什么人?”

双手一提纸衣,第二次向悬崖上扑去。

崖上传出一声哑笑:“好个老小子,还不服输,再给我下去!”

“呼!”一股劲儿,迎面卷来。

怪人似乎已防到有此一着,只见他前胸向前一伏,纸衣飘拂间,已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劲风,巧妙地落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之上!

那样子看上去,确实是美极了。

怪人单足微点,一声长啸,霍地向崖顶上窜去。

暗中那人一声笑道:“呀!丑八怪,把你师父那一套都学会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叱道:“下去!”

这一次力道更猛,好像是自四面八方袭击而来,劲风冲击中,怪人显然是立势不稳,如狂风之飘絮,蓦地倒翻了下来。

他落地之后,身形连连晃动,那张白脸竟又变得通红,可能已吃了点亏,前胸频频起伏着。

只见他头上青筋暴跳,口中牙齿,咯咯有声地咬着,怪腔道:“哪里来的野……”

一个“种”字尚未出口,忽然疾风袭面,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脸上“叭”一声,已着了一掌,怪人直被打得向后一跄,差一点摔倒。

柳英奇等人旁观者清,只见自悬崖顶上,快若闪电一般地飘来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人影似乎身材纤瘦,是男是女还没有看清,他已闪电般地自怪人身边闪过,赏了那怪人一掌,而其本身,却又如同剪空而过的燕子,飞掠到了另一株高大的树上。

那怪人被这一掌激怒得暴跳如雷,身子一转,箭也似地,向那人影栖息的树上扑去。

可是他身子方自纵起,那树上的人影,却带着一声长笑,又扑到了另一株树上。

惹得怪人火起,怪啸连天。

一时二人在树帽上已转了十数个圈子,一任那怪人身快如风,可是比起他所追的那个影子,仍然慢上一筹!

因此十数圈下来,那纸衣怪人,竟连对方的衣边也沾不到,反而累得汗下如雨,喘声如牛。

最后他实在再也追不动了,只好站定脚步,要开口大骂。

蓦地面前人影一闪,怪人连忙举掌应变,仍然是慢了一步,只听得“叭!叭!叭!叭!”一连四声脆响,怪人双颊连着四掌。

这四掌比之方才那一掌力道更猛,怪人力竭之时,几乎是难以承受,被打得一个踉跄,栽在了地上。

当他爬起来,欲待拼命时,对方人影早已没入崖上云雾中。

云雾中传出那人沙哑的笑声道:“快回去告诉你那个老鬼师父,说我老人家来找他啦,这四位朋友,都是我老人家一路的,叫他小心接待!”

怪人尖啸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着!”

纸衣一振,自他那肥大的衣袖内,“嗤”一声飞出了一口寒光闪闪的飞刀,闪电般地向云雾内射去。

云雾中那人一声大笑,声若女子,道:“这点鬼吹灯,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玩,去!”

“去”字未落,那口耀眼的飞刀,霍地转过头来,匹练一般地反向着纸衣怪人面上飞来。

怪人大吃了一惊,只见他单膝一跪,双掌用力向前一兜,“啪”地一合,把飞回的飞刀合在了掌心之内。

云雾中那人低笑道:“苏半瓢这个徒弟没白收,连压箱子底的玩艺儿都教给你了。”

说罢,怪笑了一声。

笑声拖曳,那人似乎已去远了。

纸衣怪人收下了飞刀,气得脸上发青。

他转过身来向楚秋阳道:“这人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

楚秋阳等四人,虽一样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容,可是却已猜出来人必是粉魔百里香无疑,只是对方既未现出身形,还是装作不识的好。

这时闻问,冷冷一笑道:“我怎么知道是男是女?你与他打了半天,难道没有看清吗?”

纸衣怪人鼻中哼了一声道:“早晚我会看清楚的!”

一双怪眼在四人面上望了片刻,忍不住又冷笑道:“我说你们几个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有人撑腰!嘿嘿……”

楚青青冷笑道:“无耻老狗,你莫非是眼睛瞎了不成?这位老人家岂是寻常一般人,会随便帮人打架么!”

怪人一怔,道:“那他为……”

楚青青冷笑道:“这还用说,必是你师徒平日为恶多端,惹起了这位老前辈的不平,来找你师徒算账,你不痛自反省,还敢胡乱攀诬,要是那位老前辈没有走,只怕你又少不了几个耳光!”

话声甫落,云雾中立时传出一声浅笑,一个女子口音道:“这女娃儿,果然有些口才,甚合我老人家胃口,可见我老人家眼光不差!”

四人俱都吃了一惊,转头寻声,那声音为山风吹得飘来荡去,简直不知发音所在。

纸衣怪人本想反唇相讥,闻言之下,才知道那云雾中人还没有走,一时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云雾中人鼻中哼了一声,冷笑道:“毛一波,我知道你虽是天生丑怪,可是心性尚还正直,比起你那老鬼师父强多了,是以今日对你格外留情,你要是再不见好就收,可就怪不得我老人家下手绝情,下毒手了!”

纸衣人怔了一下,怒声道:“原来你是那个妇人……”

云雾中又哼了一声道:“等一会你就知道了,我老人家现在还有事要到山下去一趟,等会自会寻你师父算账,你还怕见我不着吗?”

纸衣人呆了呆,正要发话,云雾中人又道:“你们四个娃儿亏了还是学武之人,竟然连人家的阵式都看不出,若不是我老人家及时赶到,此刻只怕你等四人,早已葬身山涧中了!”

楚青青芳心一震,忙上前一步,打了一躬道:“这位老前辈既有相护之心,尚请一现侠踪,指引我等迷津才是!”

那人嘻嘻一笑道:“小丫头片子,就是你的话多!”

旋又叹了一声道:“罢!罢!我老人家帮忙就帮到底吧,你等四人为这丑鬼毛一波所骗,已陷身其‘混天锁云阵’内,所走的皆是绝路!”

四人大骇,怒目视向怪人,却见那怪人毛一波冷笑道:“你们现在就算知道也晚了……现在想要退出,只怕难如登天!”

云雾中人一声叱道:“放屁!”

怪人毛一波吓了一跳,忙闪向一旁。

雾中人发出一声哑笑道:“哪一个说要他们退的?有我老人家在,这区区一个小阵,岂能困得住他们?楚秋阳!”

楚秋阳蓦然一惊,慌忙应道:“后辈在!”

雾中人冷冷笑道:“你妹子比你乖多了,你怎么遇到事情一个劲地装傻,这怎么能行?”

楚秋阳面上一红,忙抱拳窘笑道:“是……”

雾中人阴阳怪气地道:“不是看你平日为人很慷慨,依我老人家脾气,早就要你吃些苦头了!”

楚秋阳只得连声称是,皱眉道:“前辈有何指示?”

雾中人哼了一声道:“你听着!”

楚秋阳抱拳道:“是。晚辈遵命!”

雾中人冷笑道:“我还没说,你遵个什么命?”

楚秋阳俊脸又是一红,干脆不再开口,雾中人又哼了一声才接道:“正前方有株大树,你过去坐下来,按平日打坐心法闭目行功,自有后效!”

楚秋阳心中虽存怀疑,却也不敢多说,当时答应了一声,依言至大树下打坐运功。

柳英奇等三人正自不解,那雾中人却又接着说道:“姓曹的!你叫曹什么来着?”

曹冰冷冷一笑,道:“前辈只需知道在下姓曹也就够了,有何差遣,请说就是!”

楚青青和柳英奇不禁全是一惊,尤其是柳英奇深知这女人平日个性,岂容别人对她如此答话,当时确为曹冰捏一把冷汗。

不想那人闻言后,却嘻嘻一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师父空空道人,简直和你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接着鼻中又哼了一声道:“智力过人,武功平平,可惜……可惜……”

顿一顿,又道:“你和楚丫头分左右在楚秋阳身旁站定,如果那丑八怪敢向里闯,只管下重手打他,不必留情!”

曹冰听对方竟与自己师父认识,心中也着实吃惊,不由对她生出了敬意,当时抱拳道:“遵命!”

楚青青也应了一声,就和曹冰一左一右,分立在楚秋阳身边。

柳英奇见三人俱都有了安排,唯独自己没有,正想出口询问,雾中人已先开口道:“柳英奇!”

声音似乎比较温和,听在耳中也没有先前那么刺耳。

柳英奇躬身应道:“后辈在!”

雾中人发出一声浩叹道:“看见你,就想起你母亲,真叫我老人家难过!”

说声凄楚,说到后来,好像有点发抖。

柳英奇大吃一惊,抬头道:“前辈莫非与家母认识?”

雾中人道:“岂止是认识……唉!就连你父亲柳鹤,我们也是很熟的。你这孩子……唉……”

柳英奇听对方提及自己父母,一时情不自禁悲从中来,泫然落下泪来。

雾中人叹了一声道:“你别哭了,你父亲去世前不久,在黄山与我相遇,曾再三求我照顾你,可是我因事忙,竟未能兼顾,现在想起来,颇感愧对你父!”

柳英奇咬牙点头道:“弟子已能自立,前辈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那人沉声道:“不许这么说话!”

柳英奇吓了一跳,生怕对方喜怒无常,说不定立时对自己翻脸,当时赶忙闭嘴不语。

雾中人顿了顿,又叹了一声道:“这几个月,你所行所为我都清楚,孩子你太傻了……”

柳英奇面上一红,正担心对方说出自己隐秘。

果然那雾中人接下去道:“姓铁的丫头,是把扫帚星,谁沾上她,谁倒霉,干吗你有好日子不过,一天到晚老缠着她?”

柳英奇大惭道:“弟子……没有!”

“没有?”雾中人哼了一声道:“你何事还骗得了我?没出息!”

“天下女人多得是,怎么就非她不娶了?我看你跟你父亲一样,天生的是一个情种!”

柳英奇被骂得哑口无语,低下了头。

这本是一个对敌的场面,而且现场还有那纸衣怪人毛一波在侧,可是雾中人,却似根本无所谓,一派闲话家常的神气。

停了一会,又叹了一声道:“说起来,那铁丫头长得是真不错,连我看也怪疼的了,再说她门风、学识,哪一样都好,只是人家心有别属,你就别老缠着了,是不是?”

柳英奇窘笑道:“这已是过去的事了,你老人家又提它作什么?”

雾中人应声道:“不错,这事情是过去了,只是,孩子,你不是太委屈了些么?”

“我老婆子背后看着那股子气就甭提了,要不是郭飞鸿那小伙子也挺逗人喜欢的,后来又和你交上了朋友,我真要教训教训他!”

柳英奇左右看了一眼,只见楚青青一双痴情的眸子,正自低视着地面,目光中泪影婆娑!

很明显的,雾中人之言,也使她伤心不已。

“过去的就算了。”雾中人长叹了一声,又接道:“还有楚姑娘,你也是一样的。”

楚青青脸色一阵大红,那婆子嘻嘻一笑道:“女孩子家脸皮子嫩,我也不说你了!”

柳英奇生怕他越说越不好听,当时忙道:“前辈有何差遣?请快吩咐吧!”

雾中人喔了一声道:“对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谈,现在还是办正事要紧!”

顿了顿,接着:“你父亲昔日所练的‘六合阵图’教过你吗?”

柳英奇点头道:“教过!”

“好!”雾中人笑道:“你就试着展开那种阵法,丑八怪便奈何不了你,耗过些时候,苏半瓢必定会来请你们上去的,什么事都不必紧张,有我为你们作主!”

柳英奇点头道:“弟子遵命!”

那雾中人嘻嘻一笑道:“这件事本来也没有你小子的事,是你自己硬蹚这场浑水,不过……”

她沙哑地笑了一下,柳英奇忽觉得耳边一声轻嘘,道:“小子,天下没有白费力的事……这件事做好之后,人家心里有数的!”

柳英奇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对方已改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与自己通话,这后面几句,只有自己听得见。

一时之间,他脸色变得通红,瞪目空间,不知所以。

那女人又笑道:“我老婆子如果能给你说房媳妇儿,也算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爹了!”

柳英奇正要争辩几句,可是却又想到对方既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与自己谈话,自不希望有第三者听到,只好忍住不言。

遂听那雾中人哈哈一笑,放声道:“好戏在后头呢,我们等一会再见。”

话声落处,人已远去。

雾中人去后,那纸衣怪人在一边怔怔地望着柳英奇,道:“这女人是谁?这么厉害!”

柳英奇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说过了,不知道!”

怪人翻着白眼道:“你不要上她的……当,我师父这‘混天锁云阵’岂是你们这些小……小辈所能……破得了的!”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苏半瓢如此身份,想不到居然对我们一些后辈,也用此卑鄙手法!”

怪人冷笑道:“我师父是试一试你们几个的本事,如果连这小小阵式也破不了,以他……他老人家身份,自是不屑与你们动手了!”

柳英奇哈哈一笑道:“简直是一派胡言!看剑!”

话声一落,人已腾身而起,掌中剑劈头盖顶,直向着纸衣人头上砍去。

纸衣怪人赶忙旋身,一声怪笑道:“小子,不知死活!”

身形一转,已没入身边石丛之中。

柳英奇正想仗剑追人,忽然心念一动,暗想这老儿必定是诱我深入阵门,我可不能上他的当!

于是按剑退身,注目监视。

心中这时却又忖道:“方才百里前辈要我施展六合阵,以固此地,这时那厮不在眼前,我何不趁此时机从容布置一下?”

想着,就转身向曹冰道:“曹兄请与姑娘站定,以免那厮突袭楚兄,待我布阵!”

身形一起,已窜出数丈以外。

他用掌中剑,一连砍倒了几株大树,布好了“乾”、“坤”、“生”、“死”、“水”、“火”等六门。

在他砍倒一株树身之时,忽听石丛间一声怪啸,纸衣怪人蓦地腾身而出。

柳英奇蓦地一剑挥去,那怪人一个翻身,竟然躲开了这一剑。

他身子起落之间,已扑到了楚秋阳身前,一双怪手,作鸟爪状,直向楚秋阳当头抓去。

立在旁侧的曹冰一声大喝道:“丑鬼,你敢!”

足尖一点,扑向了纸衣人,哗啦一声,抖开了一根链子枪,照着怪人腰眼就扎!

怪人毛一波,已尽得乃师苏半瓢真传,武功极高,这时只见他一扬左手,“叭”一声,便抓在了曹冰链子枪枪身之上!

旋听他怪啸一声,一振臂,曹冰几乎被他连人抛起。

这时右侧的楚青青一咬银牙,猛扑而上,掌中剑“倦鸟归林”,向外一抖,直取怪人后心。

怪人毛一波一声短叫,“金蟒翻身”,唰地扭过身来,疾伸白手。

楚青青只以为他朝自己剑上抓来,大吃一惊。

哪知怪人只是探出二指,在明亮的剑身上轻轻一按!

借着这一弹一按之力,倏地把身子拔起空中。

曹冰和楚青青那么快的身手,竟然两般兵刃都落了一个空。

毛一波长笑声中,又翩翩落地。

可是这时柳英奇已经把“六合阵”势布好,只见他足下一连上了三步,蛇形剑闪电攻到!

毛一波蓦地窜身而退,可是一连三个起落,却不得其门而出,一时怪啸连声。

但见他起落的身子,快如兔起鹰落。

可是一任他使尽各种身法,却也闯不出六合阵图之外。

毛一波这时真被激怒了,起落的身子,好似“冻蝇冲窗”,一连串地飞跃,有如疯虎。

这老鬼岂有不识得厉害之理,现在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陷进了对方所布的阵式之内,非但没有困住对方,反为对方困住了。

他一连十数次没有扑出,越发大怒。

其实以他一身武功,和尽得苏半瓢真传,只须定下心来,何消一刻,必可窥出此阵势门道,毫不费事地就可破阵而出。

然而,他生性火暴,最是没有耐心!

这一点,显然是被“粉魔”百里香把他摸准了,看准了他那暴烈的个性,是以,他才会被困入“六合阵”中。

他口中发出了厉吼怪啸,这时不图破阵,转向四人逼来。

就见他长啸声中,双手在白色的纸衣内一探,掌中已多了一根“如意棒”。

这种兵刃,在场四人尚是第一次见到,俱感惊奇不已,那是一根长有三尺左右,金光闪闪的六角形短棒,一头有一个“星”形的尖锋。

毛一波如意棒到手,双掌一合一拉,但听得“叭叭”两声。

四人再望时,他手上的如意棒,已拉长了一倍有余,形成了一根长有七尺,粗如鸟蛋的金棒。

毛一波一举“如意金棒”,厉叱了一声,金光一闪,一棒直向柳英奇当头打下!

柳英奇蛇形剑一拔,“锵”的一声脆响,勉强把对方金棒荡开一旁。

这时曹冰由另一侧如飞扑至,掌中链子枪,猛出如蛇,向着毛一波肋上扎去。

三个人一时打做一团!

但见一片金光,混合着两道银蛇,相持不下。

毛一波虽是技高一筹,可是柳曹二人俱都不弱,以二敌一,毛一波也甚觉吃力。

更何况还有楚青青虎视一边,对于毛一波更是一种说不出的威胁。

如此一来,纸衣怪人终于落了下风。

毛一波被困阵内,心情已大受影响,他本来极为轻视四人身手,可是此刻才发现对方兵刃上功夫亦颇有独到。

一时大意之下,吃楚青青自一边发出一枚暗器,打中左股!

楚青青口中叱了声:“打!”

毛一波足下一跄,奋力窜向一边,白色纸衣上,已现出了一块红色的血迹。

毛一波生平只有一怕,这是任何人不知道的,除了他师父苏半瓢知道,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就是“血!”

这时他负痛低头一看,顿时双腿发软,唉呀一声摔倒在地!

柳英奇足尖一点,扑上前来,蛇形剑一指,正要把他制服,就在这时,山颠上一声长啸,一人怒声喝道:“大胆的小狗才,你有几个脑袋!”

紧跟着一条细长的人影,“嗖”一声,自空而降,只见他右手一分,柳英奇一个踉跄,还不知对方是谁,蛇形剑已被对方夺了过去!

他只觉得来人手劲奇大,自己尽力握剑,竟吃对方把虎口撑破。

一旁的曹冰看清了来人正是今天的正主儿苏半瓢,猛然一抖链子枪道:“柳兄快退!”

链子枪哗啦一响,直向来人腰眼上扎去!

苏半瓢见爱徒负伤,心中正怒,曹冰枪到,他瘦躯一扭,左手已操住了链子枪的枪头。

但闻他一声劲喝道:“撤手!”

曹冰足下一连向前跑了几步,链子枪带着掌心一层皮,被对方硬生生地拉了过去!

大惊之下,忙使了一招“金鲤倒穿波”,“嗖!”把身子纵了出去!

楚氏兄妹陡然大吃了一惊,正要相继出手,却见那苏半瓢已弯身把毛一波拉了起来。

纸衣怪人毛一波,这时眉头紧皱,好似已经昏了过去。

苏半瓢看了他一眼,一掌向他印堂上拍下。

掌势一落,毛一波立时啊呀一声,醒了过来。

当他看见面前怒目而立的竟是师父,立时翻身跪倒,结结巴巴道:“师父……弟子无能!”

苏半瓢此刻一脸怒容,可是并非怪罪他这个徒弟。

他鼻中哼了一声道:“没有你什么事,快快回山去吧!”

毛一波答应了一声,又呐呐道:“弟子正要把他们成擒,谁知半路……”

苏半瓢好似不耐地道:“你去吧!”

毛一波恨恨地望了四人一眼,转身一窜,不想那“六合阵”尚未破开,他贸然一窜身,正入“死”门,只听“砰”一声,迎头撞在了一块巨石之上。

石屑飞溅中,毛一波摇摇晃晃地又退了回来。

他口中继继续续道:“还有阵门未破!”

苏半瓢一声怪笑道:“没出息的东西!”

口中说着,双掌一骈,以“排山运掌”式,霍地向外一推,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面前十数株巨松,应声全数倒翻在地。

树身一倒,阵门立破。

苏半瓢移目望着毛一波,厉声道:“还不快走!”

毛一波这时真是羞愧气恼兼而有之,闻言怪啸了一声,双膝屈伸之间,快同脱弦之箭,奔上了绝岭峭壁,刹那之间,便失去了踪影。

柳英奇等见他虽是负伤,仍然有此功力,俱都为之惊愕不已。

苏半瓢那张阴森森的面颊,带出了一丝冷笑,目注四人,微微一哼道:“我这徒弟已得我真传,你四人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受有我命,不得随便伤害你们,否则你们要保全性命谈何容易!”

语声一顿,一双深陷的瞳子连连翻动,盼顾左右道:“我本觉得以我老人家地位,对你等后辈动手,有失身份,是以才想以混天锁云阵把你们困住,让你们在阵内自生自灭算了,谁知道……”言到此,啧啧一笑,目闪凶光。

柳英奇和楚青青都是第一次见到他,目睹他那活死人一样的神情,都不由暗暗心惊。

只见他松弛垂落的颈皮,包裹着细弯的颈项,每一说话,喉结上下乱动不已,那种怪样子非笔墨所能形容。

他阴森森地笑了笑,接道:“你们既然自以为聪明,非要面见老夫……也好!我就来见见你们!”

目光一扫楚青青和柳英奇二人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也来送死吗?”

柳英奇手指楚青青道:“此乃楚青青姑娘,在下柳英奇,特来拜山!”

苏半瓢哼道:“原来她就是楚青青!”

冷笑一声呐呐地道:“你们几个真是上天有路偏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

柳英奇冷笑道:“只怕还不见得!”

苏半瓢一怔,望着他道:“凭你们四人,还想与我动手不成?”

楚秋阳上前一步,冷笑道:“莫非前辈约我等来此,就是计陷我等入阵不成?”

苏半瓢一呆,道:“我是不屑与你们动手!”

楚秋阳一笑道:“既如此,请恕叨扰,我们告退就是!”

言罢一拉楚青青,对曹柳二人道:“我们走!”

苏半瓢一声怪笑道:“你们要走也容易!”

四人目光一齐集中于他。

苏半瓢冷冷一笑道:“除非你们能冲破我这混天锁云阵,否则就乖乖在此等死吧,直到那郭飞鸿小狗,或是他师父铁云来此救你们!”

话落狂笑一声,倏地从身上取出一十二支红色小旗子。

这十二支小旗子,每一支都约有尺许大小,旗身是红色绸子,作三角形状,旗杆却是用黄铜所制,顶端现出锐利的尖子。

苏半瓢哈哈一笑道:“这是此阵的十二旗门,十二旗门之内有一‘生’门,你们哪一个找到了生门,尚可逃得一命……”

“若是碰上‘死’门,可是万无活理,其他各门也是各有奥妙,你等各自碰运气吧!”

说完冷笑一声,一抖手,十二根红旗,化为十二道金光,分向十二个不同方向落下去。

他目注四人点头道:“现在看你们的造化了!”

右手一举,长啸一声,已登上悬崖,消失在漫山云雾之间。

待他去后,四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曹冰冷笑道:“看来我们只有试一试他的厉害了。”

说着一探手,抖开了链子枪,目shè精光道:“柳兄与楚兄意下如何?”

楚秋阳皱眉道:“我虽对阵势知道得不多,却听说他这混天锁云阵,确是有异于一般,十二旗门混乱不清,一有失误,便不堪设想!”

柳英奇点头道:“楚兄所言甚是,我看这老儿分明是不好亲自下手杀害我等,怕天下人耻笑,才想出了这个花样……”

“这混天锁云阵,据在下所知,确与一般平常阵势不同,尤其厉害的是十二旗门相互生克,更生无限威力,我等四人只有合力守在一起,不宜走散!”

曹冰冷冷一笑道:“如此说,我们莫非坐以待毙不成?”

柳英奇看了他一眼道:“也许不动比动得好些!”

曹冰虽是心有不眼,可是他四下观望了一下,但见十二旗尖,隐现于山岭、树梢,或是云雾之间。

这阵势,果是大异于一般。

他本是智力高超之人,观望了一阵之后,也只得长叹一声,悻悻地收回了链子枪。

楚秋阳道:“曹兄请忍耐……”

曹冰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楚青青在一边微微一笑道:“各位不要急,我请的救兵也许就要到了!”

说时玉手向下指了指,原来不知何时,她已把百里香所赠的玫瑰花枝插在了地上,自花茎小孔内,蒸蒸地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

柳英奇惊道:“姑娘你开启了多久时间了?”

楚青青含笑道:“有一会儿!”

话方落,只听当空一声怪笑道:“我说你们哪来这么大胆子,原来是找到了厉害的帮手!”

人影一晃,苏半瓢已现身在绝崖之上。

只见他那张阴死阳活的皱脸上,带出惊恐疾怒之色,一声长啸,自云雾中跃身而下。

楚青青刚觉身边人影一闪,地上的玫瑰花茎,已被苏半瓢抓到了手中。

他瘦躯一闪,已纵至一边。

低头看了着手上的花茎,又凑近鼻子闻了闻,面色越发难看,冷笑道:“果然是她!”

右手五指钩状,平空在地面上一刨,地上被他挖了一个尺许大小的泥洞。

他折断花茎,把其中翠色的花丸匆匆倒入洞中,双脚连踏,己将之埋入土内!

楚青青娇叱了声,一剑直向他头上砍去,可是苏半瓢只一抬手,已用拇指二指,捏住了她的剑锋。

就在这时,空中一声哑笑道:“苏老儿,你是要伤了我徒弟一根头发,我老婆子就踏平了你的八公山,寸草不留!”

苏半瓢闻声面色一变,慌忙松开了楚青青的剑锋,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天,面现惊异地道:“什么人?”

那人冷笑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连我老婆子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苏半瓢赫赫一笑,可是笑得十分勉强。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百里香女士到了,失迎,失迎!”

说到此,脸上神色越发地难看,吞吞吐吐道:“八公山荒山野地,怎能请到如此贵客,老夫真是受宠若惊了!”

空中人叱道:“你少废话,是我老婆子自己来的,凭你这老鬼,请得动吗?”

苏半瓢哈哈一笑道:“不论如何,既来了,就是我苏半瓢的朋友,老朋友你请下来吧!”

说着一挥手道:“老朋友,你在哪里?”

手一挥,崖上白云霍然洞开,一时竟丝毫未有回应!

柳英奇等人俱是一惊,都担心百里香吃了暗亏。

楚青青方自抬头,却觉得面前香气扑鼻,一人笑道:“我的人儿,你往哪里看呀!”

楚青青赶忙平视,才发现原来百里香,就站在自己面前,相隔距离,至多不过二尺。

他们几人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士,楚青青虽是不久前见过一次,但是印象并不深。

大家一同注目望去,只见面前立着的这个妇人,大约三十左右的年岁,一头长发,结成了无数发辫。

最妙的是,每一根发辫之上,都系有一朵红色的彩花,衬着那张敷满了粉的面颊,看上去真是怪里怪气的。

这妇人偌大年纪,穿的却是一条长仅及膝的短袍,露出欺雪赛霜的一双粉腿。

她下身穿着大花裙子,裙边也缀满了花朵,并且赤着一双足。

楚青青日前见她之时,只觉得她是一个要饭的化子,可是这一次相见,虽是觉对方仍然衣着奇特,可是细看之下,除了对方脸上敷过了粉之外,简直是全身上下,无一不美。

尤其是她那露出的两臂、双腕,和那双匀称的玉腿、白足,简直是玉润光洁,美到了极点。

众人自百里香一现身后,鼻中立时闻到了阵阵奇香,相信是由对方全身上下那些花朵之上散发而出。

“粉魔”百里香,立在当地,面上竟是看不出丝毫怒容,她左手轻轻抱着一只全身白毛的玉猫。

那只猫,看来虽和常猫无异,可是一双红眼,却不常见,加以其四足都露出白森森的利爪,显然是一个厉害的小东西。

只是它伏在百里香玉腕之上,却又显得无比的娇柔温顺!

四人知道此人,在武林中辈分极高,此时现身,自不能以常礼相见。

各人均一一上前郑重见礼,百里香只是含笑点头,此时此刻,她竟是连身侧的大敌看也不看一下。

直到一一礼见之后,她才把目光转向苏半瓢,冷冷地道:“我那散香丸,乃是采集万花jīng液,精心提炼而成,可散香数百里之外,又岂是你一把土所能掩藏得了的?再说我既有心见你,你怎么也跑不了的!”

说到此,一双慑魂的眸子,直直地视向苏半瓢,冷若冰霜地道:“富春江上一别,和你这老鬼,大概有三十年不见了。”

苏半瓢木讷的脸上,自百里香一现身之后,就始终没有现出过笑容,这时闻言之下,勉强露出两道笑纹,慢吞吞地道:“不错,是有三十年了!”

尴尬地咳了一声,接道:“老实说我也知道,你早晚会要来的,所以这些年也没有搬家,百里女士,以我老头子看来,过去那桩事情,实在你也没吃什么亏,反过来我老头子倒受了点伤,事隔多年,也应该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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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曲终人散

“粉魔”百里香微微一笑道:“好吧,过去的事,我们等会儿再谈,现在先说眼前的……”

手一指楚秋阳,向着“苏半瓢”苏雨道:“这几个人,老朋友你打算怎么处理?”

苏雨冷笑了一声,道:“井水不犯河水,难道这件事百里女士你一定要插上一手不成?”

百里香一手摸着怀中玉猫,双目微扫,浅浅笑道:“本来这件事,是不关我什么事,可是凑巧,这个小姑娘是我新收的一个记名弟子,弟子有事师父管,这是必然的道理,老朋友,你看如何是好?”

苏雨青白的脸上,泛出了几条怒纹,那看来驼下去的身子,霍然直立。

他目放异光道:“这事太不巧了。”

百里香也一笑道:“正是,太不巧了!”

苏雨面色一沉,道:“什么事都好商量,就是这件事,恕我难以从命!”

冷笑了一声,手指楚秋阳又接道:“他们四个人,必须要留下来!”

百里香一抬头道:“那是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苏雨苦笑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百里香一笑道:“好,这是你存心与我过不去,可不是我与你刁难!”

她说完这句话,向着楚秋阳等四人点了一下头道:“跟我走,我倒要看一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汗毛!”

苏雨发出一声怪笑道:“百里香,你休要欺人太甚!”

百里香充耳不闻,寒声向四人道:“前头走,一切都有我!”

苏雨双手交插着,只听一阵“喀!喀!”骨响之声,这老儿显然是怒到了极点,旋又发出一声狂笑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身子一闪,已拦在了四人身前!

四人为首一人,正是曹冰,见状停身道:“苏老前辈,我看你算了吧!”

话尚未完,苏雨已厉声道:“再进一步,休怪我苏雨掌下无情!”

曹冰冷冷一笑,回身见那百里香遥遥在后,面含微笑,并不言语。

此时此刻,已是箭拔弩张。

百里香的笑,也许是在测验曹冰的胆力,事实上曹冰不愧是一条汉子,他不为苏雨言语所阻,哈哈一笑,大步跨出了一步。

苏雨一怔道:“少年,你不怕死?”

曹冰又跨出一步,嘿嘿一笑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生死是另一回事!”

苏雨目射凶光道:“噢……对了,老夫想起来了,杀死马老三的就是你!”

曹冰点头道:“杀死徐子明的也不是别人!”

苏雨嘿嘿一笑道:“很好,他二人固是该死,可是却无需你来代劳,今日老夫就先取你的性命!”

曹冰一笑道:“我已说过,生死小事,只是我如果死了,你是否就能放他们三人离开呢?”

楚秋阳闻言后大惊道:“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百里香嘻嘻一笑道:“不要你管,我倒要看看这孩子是真不怕死还是假不怕死……”

一笑又道:“我更要看看苏老当家的是真杀还是假杀!”

苏雨狂笑道:“此话怎讲?”

百里香冰冰道:“如果他死了,你也得死!”

苏雨身子一颤,冷笑道:“百里香,你休自负过甚,老夫不见得就怕了你!”

百里香一笑道:“那你就试试看!”

苏雨目泛红丝,望着曹冰道:“少年人,你出手吧!”

楚秋阳、柳英奇,以及楚青青心头一紧,三人同时向前,百里香却一声叱道:“你们都退下来!”

三人一怔,退至一旁,不解其故!

百里香一笑道:“我生平所见,都是怕死贪生的年轻人,难得看见一个像样的,就让他死给我看看!”

抬头向曹冰一笑道:“你果真要一死与苏老儿相拼不成?”

曹冰冷然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苏当家的并无什么不对之处!”

百里香冷冷一笑道:“你的脾气,和你师父空空道长,果然一样!”

回身一笑道:“你三人只许旁观,不许插手,我要看这孩子是真死还是假死!”

曹冰冷笑不语,百里香却又转过脸来问苏雨道:“你真要取这少年性命?”

苏雨大吼了一声,一跃而前,迎面一掌,直向着曹冰面门击来,掌风有如山倒,劲气袭人。

曹冰身子一转,飘出丈许以外。

苏雨肩头一晃,他足下不见行动,却快如标风一般地又来到了曹冰身边,凌笑道:“你还想逃得开?”

双掌一翻,分两股内劲,向曹冰双腋袭到!

百里香正要出声喝叱,曹冰身子早已向下一缩,就势踢出二腿,分取苏雨双肩。

这一招出手奇快,就连百里香也出乎意外,看到此,点点头道:“好招!”

苏雨是何等功力之人,只因上来轻敌过甚,更未曾想到曹冰居然敢向自己发此怪招,微一惊愕,曹冰双足竟紧挨他一双耳轮擦了过去!

虽说是未被踢着,可是附夹在足尖的劲风,却也使得他两耳生痛。

这老头儿当着众人面前,这个脸可是的确拉不下来,一声狂啸:“小辈!”

右手袍袖一抖,曹冰为他十足的内力,扫出了丈许以外,只觉得疾风扫面,有如刀削一般。

一旁的百里香忽然叱道:“小心!”

一言甫毕,那曹冰霍然抬首,只觉得面前衣影一闪,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皓首白发的苏雨,又至面前。

惊慌中,似觉苏雨面上带着凶杀恶意。

遂见这老儿一声厉叱,迎面一掌,曹冰屈身踹足,如“金鲤穿波”,可是饶他身手再快,却仍逃不开苏雨的一式怪招——“剪梅指”!

只见这老头二指一递,正正点在了曹冰小腹“丹田穴”上,这一指把曹冰的真力点散,只听得“噗通”一声,倒于地上。

空中一声怪叫,人影一飘,百里香扑到了近前!

楚氏兄妹偕同柳英奇,也由三个不同方向,直向苏雨攻来,后者长啸一声,振衣而起,如一鹤冲天,已拔身到一块凸出山石之上。

百里香面容骤变,抱起了曹冰,她身子簌簌抖着,微声道:“孩子……是我害了你……你死得太惨,太不值了……”

曹冰这时脸色青白,面现痛苦,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不要说这些……我还是死了的好……”

转望楚秋阳,楚秋阳早已泪影婆娑!

曹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楚秋阳的手腕子,身子疾抖道:“大哥……你知道,我早就想死,我活得……实在够了……”

目光在各人面上转了一转,苦苦一笑道:“保……重了!”

双目一翻,气涌面赤,喉头“咕噜”一声,顿时一命呜呼!

楚秋阳由不住出声哭道:“兄弟……兄弟!”

用力地摇了两摇,曹冰早已僵直不动。

楚青青亦早已哭红了眼睛,只有柳英奇立在一边,面色沉重地低头不语,不时地用凌厉的目光,向着崖顶上的苏雨望去。

立在崖上的苏雨,森森地一笑道:“这人己死,百里香,老夫也就卖你一个面子,带着他三人径自去吧!”

“粉魔”百里香正在痛心悲伤之际,闻言冷冷一笑,道:“太晚了!”

苏雨冷笑道:“莫非你真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我为难不成?”

百里香抬头冷笑道:“今日之势,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苏老头你下来,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的厉害功夫!”

苏雨飘身而下,形同一只巨鸟。

他双臂一收,如苍鹰之收翅,傲然地伫立在一根石笋之上,怪目频张道:“百里香,你可要放明白一点,我苏雨并非是怕了你,而是让你三分!”

百里香面若死灰,冷冷地道:“我不承情!”

一只玉手轻轻在怀内白猫身上摸着,向前走了几步,苏雨连忙跃下石笋。

百里香目光直视,冷笑道:“此番出手,只怕你性命休矣!”

苏雨眸子闪动,心怀叵测地后退了一步,黯然道:“我知道你惯施毒药,只是你却莫想奈得我何。”

说时,他一双枯瘦的手分向两肋间探去,一抖手,撤出了一条五彩斑斓的畸形长鞭。

这条五彩斑斓的畸形蟒鞭,有五六尺长短,通体细软,闪烁着五彩的光芒,看样子像是九合金丝编制而成!

最称奇的,乃是鞭身上下千百片鳞片,全像逆鳞,只要鞭身微动,俱会发出一阵唏哩哩清脆的鸣声,鞭梢的那颗蛇头,更是头昂齿露,只要为它点上一点,那滋味一定不好消受!

苏雨双手握住这条七彩蟒鞭,向左面绕了几步,冷笑道:“百里香,你不要蠢动,老夫这条灿银鞭下,不知死了多少能人,只怕你也不能例外!”

百里香微微一笑,却把身子转了开去!

苏雨心中一怔,不知她是在弄什么名堂!

只听百里香一声叹道:“罢!罢!今日就放过你这老儿,改天再来会你也是一样。”

苏雨心中大喜,呵呵笑道:“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唰一声,把那条七彩蟒鞭缠在了臂上。

不料就在这时,那百里香霍地转身扬手,只听她怀内玉猫“鸣”的一声尖叫!

白影一闪,疾如飞箭!

苏雨一声厉叱,身子一个踉跄。

白影再闪,那头雪白长毛的玉猫,再次窜身而起,已窜上了一株大树。

苏雨立定身子,神色惨变,探手向脸上一摸,身子簌簌战抖道:“好个婆……娘……你竟敢……”

众人这时均可见老人苏雨面上,竟留下了几道鲜红的痕迹,这才明白是在百里香转身之间,放开了怀内的玉猫,苏雨一时无防,竟吃那白猫抓中了面颊!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

在各人想像之中,以苏雨之功力,又何惧于一只小小的白猫,就算是在面颊上抓了一爪,又能有何大损?

可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只见苏雨一声狂笑,正要扑身而上,粉魔百里香一声清叱道:“苏老头,你静一静吧!”

苏雨立定身子,忽地打了个寒战道:“不对!你在猫爪上莫非浸有巨毒?”

说话时,他那张瘦削的面上,涔涔尚下了冷汗。

粉魔百里香一抬手,口中“嘘!”一声轻呼,白影闪处,那只白毛小动物,“呜”一声,又自树上窜身而下,落在了她的怀中!

百里香手抚着它,望着苏雨浅浅一笑道:“阁下大概是眼睛花了,再看看它可是一般的猫儿么?”

苏雨这时身子摇摇欲坠,闻言向着百里香怀内小动物注视了一眼,打了个哆嗦道:“是红鼻……貂!”

百里香冷冷点头道:“你还有点见识,只是太晚了!”

说话之间,那苏雨果然面现乌黑,频频战抖着,整个身子慢慢向下缩去,不多时,便倒地不动!

百里香怀抱着“红鼻貂”异兽,嘻嘻一笑道:“你要是早知道我百里香的厉害,这条命岂不就保住了。”

旁侧三人看得皆自触目惊心不已,百里香望了三人一眼,叹息道:“我一时大意,断送了曹冰一条性命……此子个性忠烈,一意偏激……”

目光望向楚秋阳道:“你能交到如此朋友,也真值得骄傲了!”

是时楚青青惊异的打量着苏雨,呐呐问道,“他死了么?”

百里香哼了一声,点头道:“这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她手摸着怀内异兽白毛,道:“你们也许还当它是只猫吧!其实它却是这世界上最最恶毒的一种异兽,齿爪上一经见血,就是一头大象,在半盏茶时间之内,也得毒发而毙……”

“而且,绝无解药!”

三人听得神色大变,百里香又在三人面上扫了一眼,把手中异兽递给楚青青道:“来,你为我抱着它,不要怕,它不会伤你的!”

楚青青双手接过,只见那红鼻貂,依在自己怀内,真比一只猫还要温顺可爱,实难想像竟然是如此一种厉害的异兽!

百里香目光转向楚秋阳道:“令妹我已看中,且随我五年,五年之后,我自会送回府上,你可放心?”

楚秋阳含悲上前施礼道:“舍妹蒙前辈看中,乃是她的福分,弟子焉有不放心之理?”

百里香点头一笑道:“你好自为之,曹冰的后事,你们要好好处理!”

说到此,目光转向柳英奇,神秘地一笑道:“小伙子沉着点气,我自会成全你的!”

说罢向楚青青道:“跟我走吧!”

楚青青早已为曹冰之忠诚赚得热泪盈眶,这时又添离愁,兄妹二人互望了一眼,俱都感到黯然神伤。

她偷目望了望柳英奇,心中更不知是何滋味。

适时百里香腾身而起,高声唤道:“还不快走,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楚青青答应着,道了声:“保重!”

蓦地腾身,追随百里香疾驰而去!

待她二人去远之后,楚秋阳痴痴地行到了曹冰尸前,他弯身把他抱起来,滴滴热泪,滚落在曹冰尸身之上,正是死者死矣,生者何堪?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今生今世,是无法报偿这位忠义朋友于九泉之下了!

望着曹冰的尸身,他只是一味地发呆!

“蛇形剑”柳英奇在他身边,冷冷地道:“曹兄弟不愧是热血男儿,我柳英奇敬重的就是这种朋友!”

言罢自楚秋阳手上把曹冰的尸体接了过来,也禁不住热泪汩汩。

忽然侧道旁一声怪啸,白影一闪,飘下一人,原来是那纸衣怪人去而复返。

那怪人落地之后,向着地上的苏雨看了一眼,惊叱了一声,猛扑上来,抱起了苏雨的身子,大叫道:“师父……师父……”

苏雨这时面色发乌,牙关紧咬,早已毒发身死,那纸衣人兀自用力地摇着叫着,不时地抬头向天,作犬吠状,样子可笑又复可怜!

楚秋阳忍不住在一边冷笑道:“你师父害人害己,如今已死了,还叫他作什么?”

纸衣人呆了一呆道:“死……死了?”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不信你就再看看!”

纸衣人吓得哆嗦了一下,慢慢把苏雨放倒地下,又用手翻开了他的眸子,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倒看不出此人,尚有如此一颗念师之心,也真正是难得了!”

楚秋阳本来还想与对方一拼,闻言后,叹息了一声道:“既如此,我们走吧!”

他足步方移,忽听得头顶“呼”一声,人影一晃,那纸衣怪人已落在了二人身前!

只见他双目赤红地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楚秋阳冷笑一声道:“他是死在百里前辈的神兽红鼻貂爪下,怎么,你莫非还要去找那红鼻貂报仇不成?”

纸衣人呆了呆,顿足道:“就是跑到了天边,我也要去报这个仇!”

他狠狠地在二人身上望着,用手一指柳英奇怀内的曹冰道:“他是怎么死的?”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是你师父……嘿嘿……”

纸衣人呆了一呆,叹了一声,身子闪向一边,面色忿忿地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去吧!”

柳英奇本来也心怀不忿,更想给对方一点厉害,这时见状叹了一声道:“你这厮人虽呆蠢,倒还不失忠厚,也就是这一点忠厚,才救了你一条性命,你师多行不义,自寻死路,那百里老前辈的手段,你方才已尝过了,再去兴事,未免就太不自量了。”

纸衣人怪声笑道:“哪一个要你……要你多口,我自有……自有主张!”

说着怪啸一声,振臂而起,已自穿林而去!

二人见其一身轻功,果然是十分了得,即使比之其师苏雨也不差多少,心中也着实惊叹!

记得来时男女四人,豪气干云,而归程道上,却只剩下了两个人,触景生情,更不是滋味!

回到了凤阳府花旗楚家,楚秋阳把曹冰的尸身,厚厚地发葬。

由于曹冰自幼孤苦无依,连尸体也不知运往何处是好,楚秋阳为了永念他的云天厚情,生死之谊,特地把他葬在了楚氏祖上的墓园里,入土的那天,全府上下皆都不胜悲悼!

经过了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之后,楚宅己现出了一片萧条的景象!

寄居在花旗客庄的一部分食客,由于害怕未来的风雨,纷纷请辞,部分内堂女佣,也因为楚青青不在,向秋阳告假返乡!

不过是几日之间,偌大的楚宅,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所留下来的,除了楚秋阳和几个世代的仆人之外,花旗客庄里只不过剩下“左臂刀”马思明,以及花六、常带刀等几个老客人!

他们几个绝不愿在此时此刻背离朋友,决心要与楚秋阳共生死患难!

“蛇形剑”柳英奇由于经过了这件事情之后,对于楚秋阳更是另眼相看,二人是英雄惜英雄,交情就更进一步,不比寻常。

柳英奇本来打算离开,去找寻母亲的下落,可是因怕楚秋阳心情不佳,所以也只有暂时耐下心,在这花旗楚家留了下来。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不觉已是岁暮天寒的时候!

彤云四合的天空,一夕乍寒,飘下了大雪,给凤阳地方带来了无比的寒意!

柳英奇客居异乡,固然是心情不开朗,可是他自幼失母,早已把感情这东西,铸成了像钢铁一样的结实,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闲来无事,他常和楚秋阳下棋赋诗,或是在庭院里赏一赏新开的梅花。

偶尔经过楚青青昔日所住的地方,楚秋阳固是对于这位自幼相依的妹妹,怀念极殷,而柳英奇又何尝没有一点点莫名的感伤?

午饭后,柳英奇漫步踱出了楚家,在市街上打了个转儿,目光望处,一片白茫茫的颜色,家家户户屋檐下,都凝结着一条条的冰棍,池塘里的水,也都结成了冰。

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小姑娘,在冰冻了的池面上跳来跳去,嘴里哈着热气,一只卷毛的小狮子狗,穿插其间汪汪叫着!

柳英奇不由驻足,含笑望着她们!

在孩子们的笑声里,他仿佛忆及了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好像自己也是穿着厚厚的小袄,头上戴着绒帽子,妈妈总是在自己出门的时候,用蜂蜜擦自己的脸,说是怕“皴”了,偷偷地用舌头在嘴唇上舐一敌,那可是真甜!

还记得母亲是一张鸭蛋形的素脸,白白净净的,她那一双细长的柳叶眉,又黑又长,就没有见她描过一次,尤其是她那双眸子,永远放射着慈爱的光辉,令你又敬她,又怕她,更是爱她!

想着想着,柳英奇只觉得一双眸子有些酸酸的!

忽然,一支鸡毛踺飞过来,落在他两足之间,接着一个穿着大红祆,葱色裤子的小姑娘跑过来,叫道:“你这个大男人,快走开,站在这里挡人家的踺子干什么”

柳英奇这才忽然警觉,微微一笑,弯腰把地上的踺子拾起来,道:“好凶,你这个小女人!”

穿红袄的小姑娘,翻了一下眼皮,挺厉害地说道:“你怎么这么说话,谁是小女人?”

“谁又是大男人?”

穿红祆的小姑娘忍不住“噗哧”一笑,头上的两根小辫子向后面一甩道:“你坏死了,我不理你啦!”

柳英奇把手上踺子举得高高的,一面笑道:“你唱个歌我就把踺子给你,要不然,看你有什么办法能把它拿下来!”

小女孩一嘟嘴道:“我才不唱呢!”

说时身子一跳一跳,可就是抢不着柳英奇手上的踺子,其他几个小姑娘也都跑过来,吵着叫着,乱成了一片。

正在吵闹不堪的当儿,对面竹篱笆院墙开了一扇门,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

这妇人一身蓝布面子的棉祆,足下是一双新缝的青缎子双脸鞋,上面还绣着鸳鸯!

她生得细眉大眼,樱口桃腮,确实是很美,美得朴实动人,不着任何脂粉,看上去尤其脱俗,而异于一般!

柳英奇赶忙把手上的毛踺子放下来,妇人走过来向要踺子的那个小姑娘道:“小莲快回去吧,要吃饭啦!”

小姑娘一跳一跳地迎过去,嘴里面还嚷道:“这个人好坏哟!”

妇人轻轻打了她一下,眼睛向着柳英奇瞟了一下道:“别胡说,人家是逗着你玩的!”

柳英奇微微一笑,正要回身,忽听得身旁有人朗声笑道:“对啦!人家是逗着你玩的,别怕!嗯!”

英奇心中一怔,侧目一看,只见一株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一身缎衣,油头粉面的少年,正眉飞色舞地向着妇人直笑!

妇人乍闻有人说话,急忙向声音来处看去,顿时像吃了一惊的样子,那粉面少年哈哈一笑道:“小娘子,原来你搬到这里来啦,找得我好苦!”

妇人花容失色,忙拉着那个小姑娘,向门里走进去了。

油头少年却哈哈地笑了,他走过去,把眼睛凑在篱笆墙上,向里头望了望,耸耸肩膀,隔着墙叫道:“小媳妇儿,你别老躲着我了!今天不来我明天准来,哈……你就是跑上了天,二少爷也能把你弄到手!”

柳英奇不由心中顿时大怒,暗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会有人胆敢如此横行,真正是胆大妄为!

这时那油头少年哈哈笑着,还要去敲那篱笆上的小红门,柳英奇正要上前,忽听身后路上有人高声道:“二少爷回去吧,你老找着她了,她还能长翅膀飞了吗?”

说话的人是一个衙役打扮的人,正由另一边骑马过来,身边还有一匹马,空着马鞍子!

油头少年哈哈一笑道:“常福,你来得正好,给我叫门!”

那差役皱眉道:“少爷,你老急什么呀,现在大白天一一人多眼杂碍事呀!”

油头少年一瞪眼道:“不要废话,你不叫门,我自己来!”

说罢就要上去敲门,马上那个差人,赶忙跳下马来,道:“好!好!我来叫门。唉!你老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霸王硬上弓!”

少年嘻嘻一笑道:“谁叫她老躲着我呢!”

那差人似乎被迫无奈,才下了马,一眼瞧见柳英奇虎视一边,呆了一呆!

油头少年在一边催道:“怕什么,快叫门,谁要多管闲事就请他到衙门里去住几天!”

那差人冷冷一笑,大步走过去,用手在门上轻拍了两下道:“我说,里面那个小娘儿们,你开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敲了半天,里面没有人答理!

油头少年口中骂道:“笨货!”

冲上前去,狠狠地在门上敲了几下道:“喂!快开门,要不然我可打进去了!”

柳英奇冷冷一笑,上前几步,正要说话。

这当口,那扇小红门忽然“唰”一声,敞了开来,出来的是一个云发轻束,长身玉立的少女,可不是先前见的那个妇人。

柳英奇只觉得这女人一出来,眼前顿时一亮!

说良心话,他自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标致的姑娘!

只见这姑娘秀发轻挽,粉面含嗔,长长的一双蛾眉,星星似的一双眸子,蛾眉倒竖,杏眼圆睁,蓦然出来,逼视着那油头少年道:“有什么事?”

油头少年呆了一呆,嘻嘻笑道:“大姑娘,你也住在这里吗?”

那姑娘哼了声道:“怎么样?”

油头少年一缩脖子,笑道:“干嘛这么凶呀,姑娘!刚才那个小娘儿们,是你嫂子吧!”

姑娘好似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冷笑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一天到晚正事不干,专门想女人心思!”

微顿接道:“刚才那位就是我嫂子,你打算怎么样?”

油头少年龇牙吐舌道:“好厉害呀!”

他身后那个差役也笑道:“少爷,这个才是清水货,你老要娶媳妇,还是找这一个最好,回去吧,咱们找人来说,还怕她不答应吗!”

油头少年一面上下望着这个姑娘,一面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这个真的比那一个又不同了!”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姑娘冷冷一笑,上前一步道:“不同又怎么样?”

说时把手往腰上一插,少年一愕,遂哧哧笑道:“好!你要是跟了我,我就不要你那个嫂子了,怎么样?”

他那个跟班的上前道:“告诉你,大姑娘,这是我们府台大人的大少爷,你要是嫁过来,嗯!那可是吃的是油,穿的是绸……”

油头少年只是嘿嘿地笑着,他弯下腰,小声道:“而且我保险你是大房,有了你,我连小的都不要!”

才言到此,就见那姑娘柳眉霍地一跳!

一旁观看的柳英奇满以为这姑娘听了这话,会勃然大怒,那么自己这个闲事就管定了。

谁知道,事情竟是大大地出乎意料。

姑娘本来跳起的眉毛,却出乎意料的又缓缓地放了下来,只见她樱唇乍开,玉齿现娇地道:“噢!原来是府台大人的大少爷呀!”

油头少年眉飞色舞地道:“不敢当……大姑娘,你是说答……应了?”

那个姑娘眸子向着一边的柳英奇瞟了一眼,一笑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进去谈谈……”

油头少年先是一愕,遂即道:“谁管闲事?”

左右看了一眼,又在柳英奇身上看了一眼道:“你说的是他?”

姑娘冷冷道:“我自己对自己说,谁也不是。走,咱们到里头说去!”

油头少年嘻嘻笑道:“好……太好了。”

一招手,就同着那个跟班的一齐向门里走去。

那姑娘这时脸上带出微微冷笑,也跟着走进门内。

柳英奇满心要打抱不平却也打不成了,心中愤愤地忖道。“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用钱和势一引诱,无不上钩!”

又不禁思忖方才这个姑娘,确实是人间尤物,看来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是既然她本人都心甘情愿,自己又何必多事!

想来想去,心里实在有点别扭,站立了一会,正想转身离去,忽然又见那红门开处,只见那个少妇匆匆走出来。

她一直走到了柳英奇身边,面色微微发红地道:“我妹妹说,要你快回去……她自有办法!”

柳英奇一怔道:“令妹芳名是……”

那妇人呐呐道:“不是亲妹妹……是我认的一个干妹妹,她姓唐……”

柳英奇注目道:“她莫非认得我么?”

妇人道:“她说相公姓柳,是一个有本事的大侠客,但是这件事,不要你多管!”

柳英奇大大地一惊,怔了一下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妇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姓唐。”

柳英奇哼了一声道:“我管什么闲事,这是你们自己的事!”

说话之间,但见那红门再启,方才进去的那个油头少年和差人,又相偕走了出来,二人边走边笑!

只听那油头少年回头笑道:“大姑娘,你可是说话算话,后天一早,我就用轿子来接你!”

身后迈出了那个姓“唐”的姑娘,笑道:“当然,不过那份聘礼……”

油头少年朗笑道:“放心,一点也少不了……哈哈!想不到大姑娘你居然是这么豪爽的一个人,真正是失敬!失敬!”

说着,一拍那个跟班的道:“走,咱们走!”

这时柳英奇心中更惊异,问那妇人道:“这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妇人道:“姓刘,叫刘成器,他爸爸刘准,是这里的知府!”

柳英奇点头冷笑道:“这可真成器!”

冷笑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那姓唐的姑娘,远远地唤道:“大姐,快回来吧!”

妇人叹了一声,眼泪汪汪地道:“唐姑娘真是大好人,为了我,她竟然牺牲了她自己……她哪里知道,这个魔王家里早就有……”

一面转过身子,向那“唐”姑娘道:“妹妹,你太委屈了……”

这时那刘成器和仆人已跨上马,驰出几步,闻言回头哈哈笑道:“小媳妇,你还哭什么呀?今天晚上我就送银子来啦!”

“哈哈……谁叫你妹子长得比你强呀!别哭了,回去给你妹子做几件衣裳,后天就要拜堂了!”

说罢,大笑着拍马而去!

妇人只是落着泪,望着唐姑娘道:“妹妹……你这是何苦?”

一面又回身指着柳英奇道:“既然这位柳相公有一身本事,何不叫……”

唐姑娘笑着打断她的话,道:“你别怕,我自有主张,怎能麻烦人家,我们进去吧!”

妇人叹了一声,回身道:“柳相公,请进去坐坐吧!”

柳英奇心中早就不忿,可是看那姓唐的姑娘的样子,总似有什么玄虚在内,也想明白一下,万一她真是舍身报姐,则其行更是难得,这件事自己就非管不可了!

柳英奇“义”心一动,当时就答应道:“好,正要打扰!”

洒然举步,随着那妇人直向小红门之内行去,这时那位唐姑娘已经先行进去,那个叫“小莲”的小姑娘,却由屋里跑出来,以惊异的眼光打量着柳英奇,仰脸问道:“妈!你把这个人带进来干什么?就是他抢人家的踺子!”

妇人嗔叱道:“别胡说,还不去给叔叔倒茶去!”

小莲伸了一下舌头,一跳一跳地跑去倒茶了!

柳英奇在一间小堂屋里落坐,只见这间屋子虽小,摆设倒也不俗,几张楠木太师椅,一张八仙桌子,衬着几幅画轴,正是室雅何需大!

绿色垂帘因风轻轻展开,外面的大柳树,迎风摇晃,颇有诗情画意。

小莲双手端着盖碗茶,小心地走过来,手中的茶碗战抖着,只见她两只乌油油的小眼睛,直视着手中的茶碗,足下打颤,那样子真令人发笑!

柳英奇忙上前笑着接过了茶碗,小莲才松了口气道:“烫死我了!”

这时就见方才的那个唐姑娘由后面大大方方地步了出来,向着柳英奇点头笑道:“柳兄请用茶,不必客气!”

柳英奇几乎不敢直视这个姑娘的脸,只觉得对方实在太美,太迷人了!

她的美,似乎和冷剑铁娥的清艳绝俗不同,更异于楚青青的少女孤芳,而是介于她二者之间,别有一种明朗之美!

他真不敢相信,这小村子里,竟然会出现如此的一个美人,足见“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句话是不虚了。

他匆匆起立道:“谢谢姑娘!”

说话时,他却连望也不敢望对方一眼!

唐姑娘和那妇人并排落座,妇人首先叹了一声道:“这位柳相公大名是……”

柳英奇正要答话,那位唐姑娘已抿嘴一笑道:“姐姐你真是孤陋寡闻了,大名鼎鼎的‘蛇形剑’柳英奇柳大侠,你竞会不知道?”

妇人皱眉道:“什么蛇……剑?”

庙姑娘笑叹道:“跟你真是说不清!”

柳英奇不由更是惊异地望着她道:“姑娘是谁?怎地对我如此清楚?”

唐姑娘微笑不答。

柳英奇又问:“姑娘芳名是……”

唐姑娘一笑道:“唐……”

又苦笑了笑道:“名字不说也罢,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的!”

柳英奇怔了一下道:“既如此,何以姑娘会知道我是谁呢?”

唐姑娘目光中似乎泛出一些泪光!

她眸子低视着一双足尖,叹了一声道:“郭飞鸿他好……好么?”

柳英奇顿又一怔道:“哦……姑娘原来认识我郭恩兄?”

唐姑娘苦笑着点点头,道:“是……的!”

柳英奇立时起身道:“这么说唐姑娘你更不是外人了,你到底是谁呢?”

唐姑娘含泪摇摇头道:“柳兄不必知道。”

说完又叹了一声,接道:“郭大哥和铁姐姐……他们二人是否还在一块?”

柳英奇更加大异道:“铁娥你也认得?”

姑娘点点头道:“铁姐姐是我最敬重的朋友,怎会不认得?”

言下不胜唏嘘,一双眸子更已微微发红,只是忍着眼泪,不容它落下来就是了。

柳英奇心中虽是万般狐疑,见此情形,却也不便多问,只是心里纳闷。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莫非姑娘真的甘心嫁与方才那刘成器不成?”

姑娘冷冷一笑道:“我有我的打算,怎会甘心……”

转脸向旁侧的妇人看了一眼,目中放光道:“如不是为了顾全我姐姐全家安危,今日我就要取此二人性命。”

旁边的妇人眼泪簌簌地道:“可是也不能为了我们,而委屈你自己呀!”

姓“唐”的姑娘冷冷一笑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仗财势欺人的人,这一次也叫他们尝尝厉害!”

妇人一怔道:“这么说,你莫非……哎呀,你……你想怎么样?”

姓唐的姑娘一咬牙道:“我……我杀了他们!”

妇人吓得“啊唷”一声,只见她眼泪夺眶道:“妹妹……你可千万别这么来,你一个女人家,怎么打得过他们呀!再说,这样我家老小……还是一样脱不了干系呀!”

姑娘忍不住噗哧一笑,转身拍着她的肩头道:“姐姐,你别怕,你把妹妹我看成是个什么样人了?”

妇人一面擦着眼泪,怔了一下道:“你……你又是什么人呢?”

姑娘一笑道:“所以说,你对我根本还不清楚,姐姐你要是把我当成了一般寻常的姑娘,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告诉你吧,像方才那小子那样的人,就是来个百八十个,妹妹我也不放在眼睛里!”

小妇人眼睛睁得极大道:“啊呀!那你莫非是个女……女侠客?”

姑娘哼了一声道:“女侠客倒不敢当,只是生平最喜管人家闲事,慢说姐姐还和我有此交情,就是一个陌路人,处此境地,我也万无坐视之理!”

妇人面上带出极为惊异之色,打量着这姑娘道:“妹妹你别是骗我吧?”

一面摸着姑娘一只手,呐呐道:“凭妹妹你这个样子,一阵风怕也能把你给吹倒了,你还会功夫?”

柳英奇一听这唐姑娘提及铁娥与飞鸿,心中就知她必定身怀武技,此刻再听她如此道来,更宽心大放不再多疑,只是含笑不语!

这时唐姑娘见妇人不信,微微一笑,站起来道:“好吧,姐姐,你把那个茶碗给我,我露一手给你看看,你就知道我所言不假了!”

妇人将信将疑地递过一个茶碗,唐姑娘接过来,往桌上一放,笑向柳英奇道:“柳兄勿要见笑!”

柳英奇欠身道:“哪里,哪里!”

妇人惊异地望着她道:“妹妹你要……”

才说到此,顿时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目光望处,只见方才递过去的那个茶碗,随着姑娘的玉手抚处,竟然深深地陷入桌内,碗口居然和桌面平齐。

最绝的是,茶碗内的茶水,竟是没有一滴泻出碗外,只这一手功夫,已把那小妇人吓得面上变色。

一旁的小莲惊异地叫道:“阿姨,这杯子怎么了?”

姑娘微微一笑,望着那妇人道:“姐姐,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是什么人了吧!”

玉手微微一按,深陷的茶碗蓦地跳了出来,“当”一声落在桌上,茶水四溅!

柳英奇含笑道:“姑娘好一手‘敲骨问髓’,佩服,佩服!”

那个小妇人极其惊喜地道:“妹妹你原来是个有本事的侠女,这我就放心了!”

一顿,她却又皱眉道:“只是妹妹,这件事你要是作了,我和小莲,还有我母亲可怎么办呢?”

唐姑娘一笑道:“这一点我早想到了!”

她似胸有成竹地道:“今夜那刘成器会送聘礼来,纹银五百两,这笔钱足够你和伯母与小莲三人另建安身之地的!”

妇人呆了一呆,道:“原来妹妹已有此打算!”

唐姑娘冷冷一笑道:“这一次我要那刘成器来一个人财两空不说,外带饶上一条命!”

妇人吓得脸色一白,姓“唐”的姑娘一笑道:“你别怕,记着今天晚上,钱一拿到赶忙同伯母小莲上车就走,我是后天晚上下手,有两天的时间,你们应该跑得很远了!”

妇人流泪道:“只是妹妹你……”

姑娘一笑道:“我,你放心!”

妇人紧紧拉着她一只手,道:“那我们以后在哪里见面呢?”

姑娘眸子一红,带有几分感伤地叹道:“我闲散惯了,野鹤游云,不过,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去找你们……”

柳英奇在一边抱拳道:“这位女士请放宽心,今夜在下甘愿奉送一程,直到你们离开了风阳地方,我再回来,唐姑娘也可以放心了!”

唐姑娘不由含笑道:“有这位柳大侠护送你们,实在是太好了,姐姐,你还不谢过?”

那妇人不由玉面绯红地垂下头来,轻声道:“谢柳大侠……只是太麻烦了!”

柳英奇一笑道:“这算什么,比起这位姑娘来,这又算得什么?”

姓“唐”的姑娘望着英奇道:“我这位姐姐,姓田名凤仪,原是宦门之女,只是配夫早故,才流落至此,她含辛茹苦,独个儿侍母教子,也真不容易!”

柳英奇抱拳道:“失敬!”

田凤仪红着脸道:“你别夸我,我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上次要不是妹妹你救了我,说不定我早已……死了!”

听口气,她们之间,好似还经过一段患难!

田凤仪说了这些,眼泪禁不住簌簌而下。

柳英奇本来是对姓“唐”的姑娘心存好奇,只是对方似乎有些“讳莫如深”,自然也不便多问。

他只好站起来道:“在下告辞了,今夜三更再来接田夫人便了!”

田凤仪起身裣袄道:“谢谢柳大侠!”

柳英奇道:“不敢!”

那位唐姑娘却送出来道:“柳兄回去后,可代我问候那位楚姑娘一声,我对她是始终心存敬仰的!”

柳英奇怔了一下,遂道:“楚青青已为一位前辈高人收为门徒,不知何时方能回来……”

姑娘苦笑道:“那就罢了,其实我并不认识她,只不过是久慕她兄妹的大名而已!”

柳英奇忍不住又问道:“姑娘芳名,何以不能见告?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姑娘低头思索了一下,叹道:“其实我说出名字,你也未必认识,我姓唐叫唐霜青,不过是个可怜人!”

柳英奇怔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谁说起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当时抱拳道:“姑娘义行令人钦佩!”

唐霜青叹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柳兄取笑!”

说罢转身关了门,柳英奇呆了呆,心中不由暗暗想道:“这个世界上,怎么尽是些可悲的人?令人叹息!”

当夜,一辆满载的篷车出发了!

蛇形剑柳英奇遵守了他的诺言,护送着那位和他只有一面之识的小妇人——田凤仪和她的女儿小莲,还有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婆,一同出发了!

他倚立在车座前,背系着他那口微微弯曲、略作弧形的长剑,不时地向四外张望!

虽然,他知道不会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可是天底下事情,常常不可预料,自己既然伸手管了这件事,总是谨慎一点的好!

夜静无人,只有马车轮子,压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气氛甚是沉闷!

小莲伏在她妈的膝上,不时地小声哭泣着,又说:“妈!我怕……”

她妈妈心里何尝不怕?可是身为母亲,似乎应该要比女儿能够承担些才行!

她抚摸着小莲道:“乖儿,莫怕……你看见这位柳叔叔没有,有他保护我们,什么都不要再怕了……”

小莲说:“我怕坏人会杀我们!”

田凤仪嗔叱道:“别胡说!”

嘴里说着,眸子却情不自禁地向着外面瞟了一眼!

坐在她身边那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太,合着眼皮,靠着卒座左摇右晃,嘴巴里默默无声地念着,像是在祈祷着什么似的!

柳英奇偶有所触,摇头叹了一声:“唉!”

老少三人吃了一惊,老太太突然张开了眼睛,身子差一点缩下车座去,大叫道:“饶命……”

小莲也“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倒是田凤仪还有几分镇定,只是她脸也吓白了,颤抖着声音道:“谁……什么……事?”

柳英奇见状,又气又好笑!

他“呛”一声拔出了剑,朗声道:“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别怕!”

“那你为……什么叫?”

田风仪眼圈微红,她认为柳英奇这种恶作剧实在太要不得了。

柳英奇哼道:“你们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有柳某人同你们在一起,天大的事也不用害怕!”

田凤仪点了点头,真的,自一开始,她就相信这个所谓的“大侠客”,现在仍是一样的!

她低下头又去抚慰小莲,道:“别怕,叔叔本事大,谁都打得过!”

老太太这时也由位子下面站了起来,重归原位。

她那双干枯的眸子,向着柳英奇望了望,心中似乎觉得这家伙大概有神经病吧,要不然好好的叫个什么劲?

柳英奇看了这种情形,也觉自己方才那一叹太不得时!

上过大阵,和无数高手动过家伙的柳英奇,自是不会把几个鸡毛蒜皮的小丑放在心1!

现在他认为,如其让他们母女心里害怕,倒不如干脆碰上一点事情,打上一架,杀了那班东西,让大家心安的好!

冷笑了一声,他弹着手中的剑身道:“你们看,我这口剑,杀过不少的人,慢说是那几个小丑,就是再厉害的人,我也不在乎!”

马儿蓦然长嘶,车子“呛嘟”一声停住了!

一个声音,传自暗处道:“吹牛不犯法!”

柳英奇闻声一惊,蓦地打开车门道:“谁?”

小莲“哇”一声又哭了起来!

老太太也吱地一声,钻下了座位!

妇人田凤仪强自镇定地哄着孩子,可是那也只限于手部的动作,嘴里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柳英奇回身道:“你们不用怕,都有我呢!”

说罢,他扬声喝道:“哪里来的人?吓唬妇女弱小,算哪门英雄?柳某来会你们!”

推门下车,目光四下搜望着。

风吹树响,夜静如水,哪有一点动静!

柳英奇心说:“怪哉!”

这件事是有点怪,方才他耳中明明听见有人说:“吹牛不犯法!”

莫非是自己听错了?

这断断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自己耳朵有了错觉,那么这辆篷车何以又会自己停下来了呢?可是眼前没有一人,却是事实。

天下哪有人拦路而不现身的道理?就算主事者有忌有顾,不愿现出身来,那么阿猫阿狗也要出现一个才是呀!

心中这么想着,更是纳闷!

他转身向车内田凤仪道:“大嫂方才可曾听见有人说话?”

田凤仪惊慌地望着他,余悸尚存地点点头道:“听见了……”

“说些什么?”

“说……说……”

“不要紧,”柳英奇安慰她道:“但说无妨!”

田凤仪呐呐道:“好像是说吹……牛不……”

“吹牛不犯法,是不是?”

田凤仪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柳英奇哼了一声道:“这就不错了,我也是听得这么说的。怪事!”

他走到车前,拍拍马脖子!

谁知这一拍,纰漏就拍出来了。

手掌落处,那匹拉车的马,忽然身子一歪,咕咚躺下去了,带得车身一歪,车内的老太太“啊唷”一声,球也似地滚了出来!

田凤仪抱着小莲,也翻了出来,当然后者的哭声也就更大了!

柳英奇不由皱了一下眉,他方才那轻轻的一拍,本来是意在抚慰,却不料适得其反,反而成了催命符了!

低头一看,原来马颈上,早已负伤,鲜血汩汩溢出,因为是在黑夜里,所以一时未能看出!

柳英奇俯下身子细看了看,又翻了一下马眼睛,摇头道:“死了!”

老大太这时才喘过气来,坐在地上唉唷道:“这可怎么办,马也死了……这可怎么走呢,早知道打死我也不出来了!”

又转过脸去,埋怨她女儿道:“你也是的……任什么都有个命,嫁给那刘知府的儿子,又哪一点不好?这回可好……”

一面说,一面口中啊哟着。

田凤仪气道:“你老人家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人家柳大侠又为的什么?”

老太太哭道:“都是他,多管闲事!”

田凤仪生恐为柳英奇听见了,心里不舒服。

事实上,柳英奇早就听见了!

他只微微冷笑不语,现在,他心里对于“人”,又多了一层认识:那就是一些原本出身高贵的人,其实内心也并不高贵!

就拿这老太太来说,听唐霜青说,她是一个官家之妻,应该算是一个贵妇人,可是今天家道中衰,那贵妇的神气也就跟着家财而消失。

现在,这老妇人一脑子就认得一个“钱”!也许她早就打算把女儿嫁给刘成器了,只是碍着有人多事,不好说话!

月光下面,这老婆婆雪白的头发,干枯的脸,再加上那频频的喘息声……

柳英奇忽然对她生出了一些同情!

也许这老太婆的想法对,人生活在世上,又有哪一个甘心自愿受穷挨冻!

至于说“守贞持节”的人,自然是高洁可敬,但是这种人由心里甘心情愿的毕竟不多。

想到此,他不由去看田凤仪!

这时候,这个小妇人,确实有几分“愁眉苦脸”!

如果自己判断没错的话,田凤仪可能这时心里也在后悔了,女人!唉!女人……又有几个女人,不把自己的生命青春与“现实”作交易的?

果真如此,自己和那唐姑娘的一片苦心,真正是多余的。

思想似乎越出太远了,到底眼前是敌人在侧,不可大意!

柳英奇本想纵身到附近去搜查敌踪,可是却又怕自己一离开,这三个妇孺受到伤害,真个是“进退维谷”,一时好不为难。

偏偏是,自柳英奇出车以后,这附近竟然没有一点点风惊草动,敌人连个影子也没有!

柳英奇一叹,安慰道:“你们不用怕!”

他双手用力一推,把篷车又推正了,然后解下了死马,对三人道:“你们还是上车去吧!”

田凤仪先扶着她母亲上了车,然后再抱自己的孩子,她母亲却哭道:“孩子,听娘的话吧,嫁过去吧!娘是为你好……那刘……刘知府……”

田凤仪却气道:“别再说了!”

三个人陆续上了车,暂时安静了下来,间或夹杂着老太太的一两声咳嗽!

柳英奇持剑而立,环顾四周,怒声道:“刘成器,狗东西,你只敢暗中捣鬼,敢不敢出来会会柳二爷手中的剑!”

一连叫了好几声,没有一点回音!

这种情形,真正是奇怪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英奇低低又骂了一声,正不知怎么办才好!

暗影里,突然闪出了匹练似的一道奇光,正正地照射在篷车之上。

柳英奇赶忙闪身,拦住了车子,生怕对方用暗器向篷车内袭击!

灯光耀眼之中,一人狂笑道:“小子,你想歪了,我们是冲着你来的,与车子里的女人毫无关系!”

柳英奇闻言一怔,叱道:“你是谁?为何不现身说话?”

那人道:“老子自然是要现身的!”

柳英奇掀开车门,向车内道:“听见没有,他们不是为你们而来,是为我,你们可以放心了!”

田凤仪颤抖地道:“柳大侠,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话,那是骗人的!”

柳英奇心中一动,忖道:“对……我险些上了他们的当!”

他想自己如果一离开现场,只怕这母女孙三人,立时就要落入敌人之手了。

老婆婆这时却持相反的论调道:“柳贤侄,你还是顾自己吧,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我一个老婆子,她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你老人家我是不在乎!”

言下之意,自是对她大大不满。

那道灯光,仍然直射着,光度很强,据柳英奇猜想,如此强的光度,必是水银涂在琉璃片上,反射出来的,否则一般灯光,绝不会有如此之亮!

灯光之中,慢慢踱出了一个人来!

柳英奇由于灯光耀目,一时还看不清这人的脸。

这个人似乎穿着一件白衣服,身材不高,衣服又长,所以样子很是滑稽。

他蹒跚地走到了柳英奇对面,站定了身子,道:“小子,你看看我是谁?”

柳英奇听此人口音甚是耳熟,只是看不见他的面貌,当下大声道:“通名受死!”

那人仰空一笑道:“好大的口气,味道真像你那死去的老子!”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柳英奇!

他霍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一惊道:“你是雷三多不是?”

这人一声狂笑道:“小杂种还有些眼力,不是你雷爷爷,还会是谁?”

说话时,这白衣人向前走了几步!

柳英奇再一细看,果然是雷三多!

他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因为这老头儿的厉害他已经尝过了,当初有郭飞鸿在侧,自己才得死中逃生,此刻自己人单势孤,看来是凶多吉少!

雷三多怪笑道:“姓郭的小辈呢?”

柳英奇冷冷地道:“你问他作甚?我们之间的事,与他无关!”

雷三多点头笑道:“这话就对了,我极愿意你这么说,本来是与他无关,妈的,他硬要插上一手,你说气人不气人!”

柳英奇冷冷地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打算如何?”

雷三多嘿嘿一笑,一伸手道:“还是那句老话,你把东西给我,一了百了!”

柳英奇道:“什么东西?”

雷三多一翻白眼,骂道:“王八羔子,到此时,你还跟老子装糊涂,老子要不是要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早一刀宰了你了!”

柳英奇听他口出不逊,骂得太不像话,不禁大怒,足尖一点,纵扑上去,口中叱道:“去你的!”

“吨!”一剑直劈而下,直取老人头顶!

雷三多忽然自袖中抖出一柄短铲,迎着一挡,发出了“呛”的一声!

柳英奇由于是轻兵刃,这么硬接硬架,自是吃不消,手中剑直被崩得倒翻而起,差一点脱手而出!

雷三多身子纵向一边,呵呵笑道:“小杂种,动手你还差得远,不如乖乖把你妈的那支红绣花鞋献上来,老子饶你一命!”

柳英奇恨他提这件事,这件事他每一想起来,就好像是一根极为尖锐的钢针,直贯心窝!

当时大吼一声,一连挥出三剑!

这三剑带着三朵剑花,分向雷三多咽喉及两肩,十分厉害!

雷三多狂笑一声,掌中短铲连摇三下,“当!当!当!”一连接了三剑。

他跟着又狂笑了一声,矮躯跃腾,由柳英奇头顶上直掠了过去,转到了柳英奇身后,身法奇快无比!

柳英奇蓦地回身,已嫌不及!

但见雷三多短铲向外一送,那奇形的铲头,已然压在了柳英奇肩头之上!

他又是一声狂笑道:“倒下吧,小子!”

柳英奇身子一晃,只觉得由对方兵刃上传出一股巨大的力道,使得自己再也挺身不住,身子一歪,“噗”一声坐倒在地,手中的剑也止不住脱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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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外有人

柳英奇兵刃出手,大吃一惊。

雷三多矮躯再腾,已翻到柳英奇身后,短铲向外一递,已压在了柳英奇头顶之上,柳英奇右手向上一托,已抓住了对方铲杆,用力一拧,二人相持不下,在地上互扭了一阵。

忽然雷三多狂吼了一声:“小杂种!”

铲身一抖,柳英奇晃身倒地,雷三多足尖一踢,正中柳英奇肩窝,柳英奇只觉得身上一麻,顿时就倒地不再动弹了。

眼前人影晃动,陆续扑来了三个人,站定之后现出了二瘦一胖,年岁均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

那两个瘦子,每人背后背着一个大斗笠,形销骨立,满面风尘之色,至于那个胖子,一身黑衣,背后斜挂着一口八卦刀,看过去更是健悍,留着一嘴的绕口胡子。

这三个人乍然扑到,那胖子大声笑道:“瓢把子,这小子死了没有?”

雷三多嘿嘿笑道:“怎么会死?”

胖子赶上去,一抖手,已把背后八卦刀撤在了掌中,口中道:“杀了这小子!”

嗖!一刀直向柳英奇身上砍去。

他钢刀方落下一半,却为雷三多一伸手拿住了手腕子,雷三多道:“这人杀不得!”

一阵哭声,由车内传出来。

雷三多心中一动,对胖子说:“先把这小子给扶起来!”

他带着那两个背笠的汉子,身子轻晃,已扑到了那辆马车旁边。

雷三多身子方在车边一站,只见车门开处,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太,由车内咕噜一下滚了出来,口中哭道:“刘少,饶命!”

那老太太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刘少爷,刘少爷,你千万别杀人,把我们带回去吧,我女儿她一定答应……呜!”

雷三多眼睛向车内一瞟,他身边二人之一,用手中的孔明灯向车内照去,就见一个漂亮的妇人正手捂着眼睛在哭。

妇人身边一个孩子也用手捂着眼睛在哭。

雷三多皱了一下眉,正要说话,那个妇人忽然放下手,泪眼婆娑地道:“你们把柳大侠怎么样了?”

雷三多赫赫一笑道:“你是问柳英奇?”

妇人冷笑道:“就是他,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雷三多身后两个瘦汉之一,怪笑道:“我们把他杀了,你打算怎么样吧?”

那妇人闻言竟是一呆,接着一咬牙,尖叫道:“你们……”

蓦地一把直向那瘦子脸上抓来,口中道:“我跟你们拼了!”

雷三多身边两个瘦汉,连带那个胖子,均是在江湖上相当有名望的人,那两个瘦子外号人称“秦岭双魂”,一个叫魏风,一个叫徐明,俱是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绿林败类。

因为他们两个人惯于在深夜出没,所以才得了“秦岭双魂”这么一个外号。

至于那个胖子,却是那河间府的巨盗“半天云”董星海,这三个人本是为恶地方,各霸一方,因为作案太多,为官家追查得太紧,才相继逃到了皖浙地方,正巧遇见了雷三多。

雷三多失踪江湖多年,声名自不为外人知,这几个人不打不相识,竟然结上了交情,由于雷三多武功最高,就被推为首领,四个人歃血为盟,结成了金兰之好,取名为“四天王”。

雷三多这个人,雄心极大,愤世嫉俗,此番出道,满心想要有一番作为,他和以上三个人,集结之后,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已把原先盘踞在皖浙地方的绿林道,全数征服。

按说这四个人,很可以立寨开舵,广结同道,而大肆作为一番,可是雷三多脑子里却始终忘不了那个女人,那个早年嫁与柳鹤,抛弃自己的女人——任宝玲。

他认定了那只绣花鞋必在柳英奇身上,因此在柳英奇一到凤阳,他立时就得到了报告,始终盯着他,直到现在为止!

那个叫田凤仪的妇人,乍听柳英奇已死,竟然化悲为怒,愤不顾身地,直向身前的瘦汉魏风脸上抓来。

魏风反手一拧,已把田凤仪带到了怀内。

田凤仪左手用力地向魏风脸上打着,痛哭道:“恶贼……恶贼……你们这些杀人的恶贼!”

魏风被她轻柔的手打在脸上,竟然丝毫不以为痛,反倒呵呵大笑了起来。

他弯下身子,在田凤仪脸上亲着,怪腔怪调地道,“小媳妇儿,你嫁给我吧!”

一旁田凤仪的母亲,见状早吓得三魂出窍,在地上叩头如鸡啄米一般,哑声叫道:“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

徐明一抬腿,骂道:“去你妈的!”

老婆婆身子就像元宝似地滚了出去,田凤仪见状放声大哭要扑过去,抱她母亲,可是魏风却紧紧地抱着她不放,车子里的小莲,却用两只小手用力抓魏风的眼,道:“你放开我娘、放开我……”

雷三多看到这里,冷冷一笑道:“老三,放开这个女人!”

魏风看了雷三多一眼,松开了手,退后一步,干笑道:“瓢把子若对这娘儿们也有意思……”

雷三多不理他的话,眼睛注定着田凤仪,田凤仪这时己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她母亲和她女儿,也偎过来哭,三个人的哭声,在静夜里听起来真吓人。

雷三多皱了一下眉,大声道:“不许哭!”

他由徐明手上接过一口刀,叱道:“谁哭就杀谁!”

老太太第一个吓得不敢哭,小莲也不哭了,只有田凤仪仍然咽咽呜呜地低泣着。

雷三多冷冷地道:“柳英奇还没有死,你哭什么?”

这一句话,倒真的止住了田凤仪的伤心,她望着雷三多抽泣道:“真……的?”

雷三多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柳英奇是你什么人?说!”

田凤仪心中一动,暗想:“怪事,莫非他们不是刘知府派来的人?”

想了想就冷笑道:“我叫田凤仪,你们打算怎么办吧!”

这时那个胖子“半天云”董星海,抱着柳英奇走过来,雷三多回身道:“绑上他,再把他穴道解开!”

董星海照做,用皮绳捆上了柳英奇的手脚,照他背上重拍了一掌,柳英奇“哇”一声大叫,就醒了过来。

雷三多这时走过去,在他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阵,柳英奇见状,苦笑道:“雷三多,你是枉费心机。”

雷三多嘿嘿一笑,手指田风仪道:“这女人是你什么人?”

柳英奇看了田凤仪一眼道:“不是我什么人!”

田凤仪眼泪沉沉地道:“柳大侠……都是我们害了你……你还好么?”

柳英奇冷冷笑道:“是我害了你们……”

田凤仪和那个老太太都怔了一下,柳英奇苦笑道:“他们是因为我而来的,不是为你!”

雷三多在一旁接笑道:“一点都不错!”

田凤仪的母亲一听到此,更是大哭了起来,埋怨道:“这是怎么说起的呀……我早就知道这个姓柳的靠不住,都是你!”

她又怪她的女儿:“你要是早答应嫁给刘知府的儿子多好,现在还会受这个罪么?”

田凤仪望着柳英奇落泪道:“我母亲年纪大了,你千万不要在意……”

柳英奇冷笑道:“这是我的事,他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还是走吧!”

雷三多一声狂笑道:“走?哪有这么便宜!”

他手中的刀,指向田凤仪心窝,眼睛望着柳英奇冷冷笑道:“小子,你也许骨头硬,不怕死,可是你现在看清楚,如果你再不把那只绣花鞋拿出来,可休怪我刀下无情!”

柳英奇惊道:“你要怎么样?”

雷三多狞笑道:“杀了她!”

田凤仪眼睛一翻,顿时吓昏了过去,她母亲也哇一声哭了,小莲更是抱着她妈妈大哭了起来。

雷三多望着柳英奇嘿嘿笑道:“怎么样?”

柳英奇呆了一下,长叹道:“你自作孽于我何干,我可以告诉你,那只绣花鞋绝不在我身上,现在在哪里,连我也不知道。”

雷三多怔了一下,咬牙道:“好!”

手中刀一举,正要落下。

柳英奇忽然叱道:“住手!”

霄三多收刀笑道:“小杂种,我不怕你不说!”

柳英奇恨恨地道:“如果我告诉你那鞋在谁身上,你是否可以饶她一死?”

雷三多眼珠子一转,道:“你且说来!”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说出他名字,你也无可奈何,告诉你吧,那只绣鞋在我郭飞鸿兄那里!”

雷三多呆了一呆,面色凶恶地道:“你以为抬出郭飞鸿那小狗来,就能吓住我?”

他发出了一声狂笑,钢刀再举,道:“先杀了这女人,再找郭飞鸿算账!”

柳英奇大吃一惊,眼看着刀光一闪,直向田凤仪身上落下去。

猛可里,飞过来一粒小石子,“当”一声把落下的刀身,击得向旁一偏!

以雷三多的臂力,如此沉重的刀身竟吃来人一粒小石子而把刀身打偏,由此推想,来人之武功,也实在是惊人了。

雷三多双眉一挑,叱道:“谁?”

这当口,秦岭双魂之一的魏风,蓦地转身抖腕,发出了两口飞刀,向暗影里打去。

同时间,雷三多二次抡刀,仍向田凤仪身上砍去!

可是他的刀身方落下一半,“哧”一声,一粒石子,又向他刀上飞来,雷三多刀身用力向外一磕,“当”一声,石子粉碎,可是他那只持刀的手,却酸自臂根,差一点连刀也拿不住。

雷三多身子一掠,跃出了丈许以外。

这时候,暗影中传出一声哑笑,道:“原物奉还!”

“呼”的一股疾风,魏风所发出的两口飞刀,竟被原封退还,一齐掉转过来,反向魏风身上飞来。

魏风双臂一展,用他独家的手法,把飞来的一对飞刀接到了掌中。

这时一旁的徐明,发出了一声怪叫道:“相好的,你给我出来吧!”

徐明身子腾空而起,双手同时发出了两股内力,向一棵大树上扑去。

他身子刚一扑到,树帽子上突地弹起一个黑点,极其轻快地,已落在了众人身前。

徐明扑了个空,再反身由树上扑下来。

他手上拿着那盏孔明灯,向来人一照,只见来人是一个身躯颇高,身着黄葛布肥大长衫的秃顶老人。

徐明手中灯光,向来人一晃,道:“什么人?”

秃顶老人举了一下双手,呵呵笑道:“相好的,你们这是干么,拦路打劫是怎么着?”

雷三多由来人神态谈话中,已发觉出对方不是易与之辈,心中不敢轻视。

他脑子里,很快地想到了一个人,顿时打了一个冷战,上前一步,打量着对方,不发一言。

魏风却忍不住厉声叱道:“哪里来的老头儿,信口雌黄,你是干什么的?”

秃头老人哑声笑道:“干什么的?走路的!”

说话时,他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向着田凤仪看了一眼,嘻嘻笑道:“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人家妇人老太太算什么玩艺儿?”

魏风看了雷三多一眼,道:“瓢把子,这老儿是干什么的?咱们岂能吃他这一套!”

雷三多冷冷一笑,目光注定着秃头老人,道:“老兄,俗谓光棍不挡财路,井水不犯河水,老兄你既然伸手管这件事,当然不是平凡之辈。”

他嘿嘿一笑,眼光锐利地打量着对方,呐呐道:“朋友,你报上个万儿吧!”

秃头老人哈哈大笑,道:“矮子,你这一套江湖行话,我老人家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

他的眼睛在每一个人身上打量了一眼,嘻嘻一笑,大家都弄不明白他这几声笑是什么意思。

每一个人眼睛都望着他。

秃头老人手指着田凤仪等三个妇孺道:“这三个女人,没她们什么事,先放她们走,然后……”

他望着雷三多,冷冷地道:“然后我还有事与你们商量。”

雷三多和秃头老人目光一接触,立时就感觉出对方眸子里含蓄的精锐,心中更是一惊。

秃头老人眼光又看着柳英奇,神秘地笑笑,道:“小朋友,你受苦了!”

柳英奇冷眼旁观,也猜不透这老人究竟是何心意,只以为对方是一个心怀慈善的奇人异士。他这一想法,为他带来了极大的悔恨。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朋友,你这话未免说得太狂傲了,雷某岂能听你一句话就放人?嘿嘿……朋友,你把事情也看得太轻松了!”

田凤仪的母亲这时连连在地上磕头道:“好汉爷,饶命呀……饶命吧……”

魏风赶过去抬脚就踢,不想腿方抬起,就见那秃顶老人,向着魏风隔空一指。

魏风口中“啊呀”一声,顿时全身呆立,动弹不得,一条腿虚悬空中,更是上下两难。

他这一手功夫,在场各人无不大惊失色!

因为老头儿这一手功夫,乃是武功中最上乘的“隔空点穴”指力,当今天下,能达到如此武功境界的人,还真不多见,在场各人怎能不大吃一惊?

雷三多退后一步,沉声道:“朋友,你到底是什么人?请快说实情!”

秃顶老人这时脸上才带出了一丝怒容,冷森森地道:“怎么样,我老头子说话,向来是不打回扣,我说放人就放人!”

他向田凤仪冷冷地道:“小媳妇,带着你的女儿和母亲快走,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田凤仪娇声道:“谢谢你老搭救之恩,只是这位柳爷……”

她的眼睛很自然地瞟向柳英奇,面上现出一种依依不舍的神情。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小媳妇儿,你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顾得了别人么?”

田凤仪叩头道:“老人家你行行好,搭救他吧,柳大侠是个好人呀!”

秃顶老人哈哈笑道:“你们快走吧,这事我办不到,再说我也是冲着他来的!”

田凤仪还要为他求情,她母亲却连忙把她拉起来道:“傻孩子,你管得了人家的事么,我们快走吧!”

田凤仪含着泪,向柳英奇道:“柳大侠,你对我母女大恩,我是永世不忘……”

柳英奇长叹一声道:“田夫人,你不必这么说……你们放心去吧,此处离凤阳已远,料那刘成器是不会追来的了!”

田凤仪眼珠子一转,呐呐道:“柳恩兄,你有什么事要托嘱我么?”

柳英奇心内一动,知道田凤仪心中的意思,他确实也想让她代为通知楚秋阳一声,可是话到唇边又复忍住。

当时他摇摇头,苦笑道:“田夫人,我无事托你,请放心去吧!”

田凤仪欲言又止,看了一旁各人一眼,叹了一口气,就转过身来,道:“妈,我们走吧!”

她母亲巴不得赶快走,赶忙回到车内,背起了行李,叨叨道:“快走,快走!”

秦岭双魂之一的徐明,“呛”一声,撤出了八卦刀,一个上步,拦住了她们去路,冷笑道:“站住!”

秃顶老人眉头一皱,正要说话。

雷三多咳了一声道:“徐兄弟,让她们去吧,我们要看看这位老朋友,最后是什么手段!”

徐明见拜兄魏风被秃顶老人僵立一旁,那种痛苦的心情,心内早已不忍,一心要为魏风泄愤出气,哪里肯再听雷三多的劝导。

其实他应该想到,以雷三多之刚厉,竟然在秃顶老人面前,都现出如此软弱的怯态,自然对方的厉害是可想而知了。

雷三多话声一歇,徐明陡然腾身而起。

他身子向下一落,八卦刀猛然向秃顶老人当头劈了下来,刀沉力猛,看过去确是吓人。

雷三多见状吃了一惊,想拦阻已是不及。

就见秃顶老人口中一声哑笑道:“好家伙!”

他身子忽然向下一蹲,右手向上一托,只凭拇指中三指的力量,竟然把势威力猛的八卦刀身捏在了手中。

徐明用力地向后一夺刀,刀上金环哗啦响了一声,刀身却是纹丝不动。

再看秃顶老人,一双眸子里,却已冒出了隐隐的杀机,他眼睛徐徐地移在雷三多身上。

雷三多嘿嘿一笑,正想说几句过场话,为徐明讨命,那秃顶老人却已发作,只见他右手向上一翻,一声叱道:“去!”

徐明身子一个倒翻,直栽出丈许以外。

看过去,他身子相当的灵活,在地上一挺、一翻,可是却没有力量站起来,咕噜一声又倒了下去。

众人看时,那口明晃晃的八卦刀,却已深深地插入他胸腹之内,鲜血直喷而出。

田凤仪母女三人吓得腿都软了。

秃顶老人眼睛向她三人一望,厉声道:“你们还不走么?”

三个人吓得连滚带爬地去了。

秃顶老人举手之间,竟然把徐明毙于手下,现场四个人,都瞪目变色。

雷三多干笑了一声,面上现出极不自然的神色。

他干笑着抱拳,向着那秃顶老人道:“前辈这一手还刀杀人,确实高明,徐老三祸由自取,怪不得谁来,不过前辈伸手杀人,手段未免太过毒辣,尤其使雷某不明白的是,前辈此刻出现,与雷某为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秃顶老人双手向袖内一插,神色自若地点点头道:“雷三多,你虽不认得我,可是老夫却知道你,我和你也谈不上有什么仇,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仇敌忾!”

雷三多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秃顶老人哼了一声,道:“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不是要找一个姓郭的么?”

雷三多冷笑道:“郭飞鸿?”

秃顶老人道:“不错,就是他!”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既然如此,前辈何以还要对在下如此无情!”

他偏头望了一下死在地上的徐明,禁不住怒火上升,他身旁的半天云董星海,也忍不住开口道:“老朋友这件事你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答,可休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我本来没有杀人的意思,是他自己要下手,又怪得谁来!”

嘻嘻一笑,他手指着柳英奇,道:“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现在言归正传,我要这个人,希望你们能让给我,怎么样?”

柳英奇一呆,雷三多也吃了一惊。

“半天云”董星海此人武功虽然并不太高,可是他独门的火药暗器,却是江湖一绝。

尤其是此刻,他囊中装满了这类玩艺儿,更是胆壮,竟然未把对方看在眼中。

秃顶老人话声一落,董星海立时狞笑道:“你说得好轻松……”

他眼光一扫雷三多道:“瓢把子你的意思如何?”言罢冷冷一笑。

雷三多虽觉这秃顶老人绝非是好相与,就算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个人,却也是一个极棘手的人物,要按平常,这等人物,自是开罪不得。

可是今日情形不同,第一,当着董星海及魏风面前,他身为首领的人,自无理由不为已死的兄弟报仇,第二,柳英奇是他势在必得的人,他要从他身上发掘出任宝玲的藏处,好容易擒到手中,自不甘心为对方就这样带走了事!

他想了想,冷冷地摇头道:“你老的条件太高,恕在下不便从命!”

目光向董星海一扫,二人“刷”一声,向两边蓦地分了开来。

秃顶老人嘿嘿一笑,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柳英奇肩上拍了一下道:“咱们走!”

柳英奇漠漠地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秃顶老人怔了一下,点头笑道,“好!待我杀了他们再带你走也是一样!”

柳英奇摇摇头道:“我谁也不跟!”

秃顶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为了表示我的好意,来,我先为你松开绳子!”

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柳英奇只觉得手脚上一松,低头一看,拴绑在其上的绳索,竟然寸寸碎落在地!

秃顶老人这一手功夫,柳英奇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外表却作出一副茫然不觉的神态,冷冷一笑,后退数步立定在一棵树下。

这时雷三多已发出了一声声狂笑,道:“老头儿,你当真要与我等为敌不成?”

秃顶老人哑笑道:“凭你们也配!”

雷三多双手向后一探,已撤出了一对离魂子母圈,嘿嘿笑道:“好!我就先接你几招,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他身子一闪,快同风车似的,已扑到了秃头老人面前,双圈一碰,发出了“铮”一声脆响。

这时,那秃顶老人却是纹丝不动地立在当场。

雷三多身势向后一收,由于相距很近,他已把这秃顶老人容貌看得十分清楚,顿时呆了一呆。

这一刹那,他似乎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个老人实在与传说中的那个怪人相似。

一想到那个怪客,雷三多立时气馁了许多。

他那双圈左右一分,呐呐道:“老头儿,你可是姓花……么?”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雷三多,还算有些眼力。不错,老夫是姓花……”

他感慨地长吁了一声,道:“如今江湖上知道我姓名的人,实在已不多了……”

雷三多战抖了一下道:“这么说,你就是花……花明了?”

秃顶老人又是一声怪笑道:“不错,你猜对啦!”

雷三多口中“哦”了一声,后退了一步,低低地念道:“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完全对啦!”

他身子蓦地腾起来,双手忽出,就像是一对鸟爪一般,直向雷三多两肩上抓去。

雷三多身子就地一滚,左手金圈用“大鹏单展翅”的手法,反向花明胸肋上挥去。

花明就空一滚,雷三多子母圈落空。

可是他双圈照例是相辅出手,左手子圈落空,身躯就势一滚,右手母圈,夹着一股劲风,再向花明右肋攻到。

就见他矮胖的身躯,夹杂着两枚圈形的光华,一连攻出五招。

雷三多离魂子母圈上的功夫,甚是惊人,尤其是这一次的一连五招,分前后左右中,五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攻到。

病书生花明肥大的衣衫,呼噜噜一阵疾响,人影飘忽之间,雷三多子母圈相继落空。

两个人看过去,形像十分滑稽,尤其是花明穿行舞动之时,简直就像是一只大蝴蝶,忽见他袍袖一扬,叱了一声:“打!”

宽大的袖角,似舞动空中的长鞭一样,“叭!”一声大响,雷三多啊呀一声,仰面就倒,虽是黑夜里,仍然可以看见他面上飞溅的鲜血。

花明右掌作势,正要劈出。

这时,那一旁的半天云董星海,忽然怒叱了一声:“打!”

三枚冒着火星黄烟的球状物,直向花明身前飞来!

花明狂笑一声,掌风向着迎面的那一枚隔空劈出,掌风“哧”一声,迎面而来的那枚圆球物,“波”一声爆炸开来,溅出了一天火星。

同时另两枚球,已落在了花明身边左右的石头上,火光一闪,“碰碰”两声大响,火星夹杂着碎石屑,蓦地炸开,溅得远近树林子哗啦啦直响,当然花明所处身的地方,更包括在内!

在连番的爆炸声中,花明腾起的身子,有如是穿云而起的一只大鹤。

这老头儿果然是有过人的身手,那么密麻的石屑火星,竟然没有一粒沾在他身上。

他拔空而起的身子,已然扑上一棵大树,正当反扑而下的当儿,董星海又是一声厉叱:“打!”

黑夜里闪出了一道火光,紧接着轰然一声大响,这声爆炸之后,那棵大树竟然被炸成了粉碎,叶落枝扬声势惊人已极!

空气中散发出浓重的火药硝磺气息,却似已失去了病书生花明的踪影。

人影再闪,董星海手按腰中,已飘身到大树下,他仰天狂笑了一声,道:“瓢把子,你看我这霹雳子威力如何?”

雷三多一脸是血,所幸双眼未瞎,惊魂甫定,只道那花明果然已死,他打量着附近,含有几分畏惧地道:“你要小心,这老儿诡计多端,不可轻敌!”

董星海嘿嘿冷笑道:“瓢把子,你太多虑了,这霹雳子,慢说他是血肉之躯,就是钢骨铁筋也没有不被炸成粉碎的道理!”

柳英奇虽立身数丈以外,身边又有一块大石掩身,可是目睹如此威力,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如非是见机藏身得快,也兔不了身受其害。

这时他忽然想到,那病书生花明,不知怎么样了?

心念方动,却听得身后一人轻轻说道:“小伙子,你放心,我老人家已练成了不死之身,凭他们这种道行,想弄死我,还不容易!”

柳英奇忽然转过身来,却发现花明满脸怒容地立在身后,二人相隔甚近,是以柳英奇看他看得很清楚,只见那花明半边脸全是黑色,身上那件肥大的衣衫,全都被炸成了片碎支离,拖挂在身上。

这老头儿自出道以来,哪里受过如此的委屈,内心的怒火,形之于双眸之间,更觉得狞厉可怕。

半天云董星海与雷三多显然还没有发觉,尤其是董星海不时地发出得意的笑声,他顾视着左右道:“那老儿早已被我霹雳子炸成了碎片,瓢把子,你放一百个心吧!”

雷三多心中一动,道:“不好,那姓柳的小杂种,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二人在说话时,花明像一个幽灵似的,已经慢慢接近了他们,他大概是对董星海身怀的火药暗器,心存忌惮,所以不敢蓦然现身。

董星海一只手仍然按在身上的火药皮囊上,不时地左顾右望,雷三多手握双环,两个人四只眼睛,在暗中搜索着。

柳英奇心中一动,暗忖我真是糊涂极了,他们双方不论谁胜谁负,也都不会放过我,我何不乘此时机偷偷一走了事。

越想越觉有理,他身上绳索既去,行动自是不再受拘束,当下赶忙转过身来,一路向荒岭乱草中行去。

天下事有时候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以雷三多和花明的机智武功,对柳英奇这三人,又是志在必得,如此的情况下,却又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跑了。

柳英奇分拨着身侧的荒草,这些荒草,都有一人多高,所以人行其间,很不容易被人发觉。

他虽是疾快地行走,却不敢带出一点点声音来。

天上虽有月亮,但是光线微弱,他走出约半里左右,身边却听到轰轰连番的火药爆炸声,立时一惊,暗忖他们双方已然动上手了,方才那爆炸声,必是董星海的霹雳子,也不知病书生花明怎么样了?

对病书生花明这个人,他曾由郭飞鸿口中得知一个大概,知道是当今宇内一个极可怕的人物,为人阴狠,手段卑劣,自己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中,自难望有什么好下场。

转念再想雷三多这个人,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若论当年与父母之一段经过,论理却也不能谓他不对,只是他此刻一意要找母亲任宝玲,却也不知他是什么用心?

他边想边行,不知觉间,又走出了里许左右,眼前地势较方才更是荒凉。

荒草地里,不时传来一声声的狼嚎,深夜里听来,更觉得怕人。

柳英奇足下加快了步子,这时身边却又听得火药暗器轰隆轰隆的响声,不时传来,柳英奇站定了身子,只觉得双手双腿,都被这种宽叶草割破了。

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一阵急跑,大概是不会再被他们追上了。

柳英奇坐下来松了一口气,把鞋带整理了一下。

就在这时,空中一声鸟鸣,一只大鸟由头顶上呼呼地扇着膀子,飞了过去。

柳英奇惊得呆了一呆,若非是他亲眼看见,他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大的鸟!

眼看着那只大鸟,像是一片白云似的,由头顶上飞了过去,柳英奇看得心内发毛。

这时就听得身后草丛内,一人哑着嗓子惨叫了一声,紧接着是一片零乱声,间杂着人声鸟鸣,乱成一片。

柳英奇暗忖不好,莫非是那只大鸟发现了什么人,而意欲吞噬不成?

他脑子里很快地联想到田凤仪母女三人,如果说这三人碰见了方才那只扁毛畜生,必定是活不成了。

柳英奇脑子里这么一想,立时拔脚就跑,直向方才那大鸟扑落之处奔去。

他跑了百十步左右,果然看见一只巨大的鸟影,时腾乍落,正在草丛中扑击着什么。

柳英奇一摸长剑不在,身边只有一口短刃,他拔刃在手,急向大鸟扑袭处奔去,就见那只大鸟扇动双翅,发出尖厉的鸣声,向着草丛间不时地起落,两翅所扇起来的风力,使得附近荒草,平贴贴地贴向地面。

忽然,那大鸟双翅一束,箭也似地射落而下,草丛中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柳英奇大吃一惊,这才证实了荒草中果然藏得有人,只是那叫声,绝非是女人所发出的,柳英奇救人心切,口中叱了一声:“大胆的扁毛畜生!”

他双手向外一挥,发出了两口柳叶飞刀,直向大鸟身上打去!

那只大鸟好似全神贯注在草丛中那人身上,不曾料到身旁还有别人,身方投落,柳英奇右手飞刀不偏不倚,正伤着了它右腿根上。

大鸟负痛,“呱”一声尖叫,左翼猛拍,把另一口飞刀击落一旁,天空中散下了不少的羽毛,它好似再也顾不得伤人,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斜着巨大的身子一径地向着南面飞去。

柳英奇真被这巨大的鸟吓得呆了。

那大鸟飞去之后,他才忽然想起草丛中还有一人,当时几个纵身,扑了过去。

荒草内果然传出阵阵呻吟之声。

柳英奇一面分着高过人身的荒草,眼睛却在黑暗中细细地搜索着。

那人呻吟声很大,口中似乎含糊的还在说着什么。

柳英奇咳了一声道:“朋友,你受伤了么?”

那人呻吟道:“好厉害的怪鸟……我的眼睛……眼睛……”

柳英奇一惊,因为这声音太熟了。

他猛然跃向前面,月光下,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两只手捂着眼睛,这人非但是伤了眼睛,看过去简直是遍体鳞伤。

柳英奇再向前走了几步,更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谁,他暗吃了一惊!

这人双手捂着眼睛,像是痛极的样子,身子连连地颤抖着,口里断断续续地道:“朋友……求求你快扶我起来,我的眼睛只怕为那畜生抓瞎了……”

他一面说,一面坐起来,伸出两只染满了血的手,望空中搜索。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雷三多,原来是你!”

这人打了一个冷战,道:“你是……”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我是柳英奇,早知是你,还不如让那大鸟吃掉你算了!”

雷三多一听对方报名之后,显然大吃一惊。

他猛然跳起来,道:“花老头呢?”

柳英奇哼了一声道:“他不在这里!”

雷三多张着大嘴喘了几声,忽然哑声笑道:“小子,想不到你还会救了我……”

柳英奇目睹着他那一副凄惨的样子,内心也不禁为之恻然,此人虽多行不义,但说起来,还应是自己的师叔,此时此刻,自己对他,还真忍不下心见死不救。

雷三多双手乱摸着,嘴里咭咭怪声笑道:“小子,你在哪里……”

柳英奇向前一纵身,手中短刃,已抵在了他心窝上,道:“不许动!”

雷三多呆了一下,一只手在他刀上摸了一下,嘴角颤抖着,呐呐地道:“你不会对我下手的……小子,我是你的师叔……你的师叔……”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我没有你这个师叔!”

雷三多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血,嘿嘿笑道:“小子……你的娘是我的老婆……你父亲柳鹤……”

他才说了一半,已为柳英奇一拳击中脸上,仰天倒了下去!

雷三多在草里打了一个滚,气吁吁地坐起来,咧开嘴乱吐了一些唾沫,又哑笑道:“小子……你打我我就不说了么……哈……老子偏要说!”

“你娘任宝玲是我的老婆……你爹柳鹤是个坏胚子……他抢了我……”

柳英奇扑过去又是一脚,雷三多又翻倒在地!

可是这老头骨头硬得很,这一刹那,那像是一个失去知觉的疯子一样,柳英奇下手越重,他反倒笑得越是大声。

只见他在草地里翻滚着,哈哈大笑,道:“我要说,我要说……你娘是我的老婆……她是我雷三多的老婆!哈……”

柳英奇噙着泪,脚踢拳打!

雷三多在草地里翻滚着,他仍然声嘶力竭的吼着,那种声音,听在人耳中,真令人为之毛发耸然!

柳英奇越打他,他越笑得大声,也越叫得响,柳英奇三次举起了刀,终不忍向他下毒手!

忽然雷三多一把扳住了他的脖子,哑声笑道:“小孽种,你有种就打死我……打死你老子我!”

柳英奇目光已为泪水完全遮住了,他施出了全力,迎面一掌,直向雷三多面门上击去,后者果然不再吭声,身子一歪,咕噜倒了下来!

柳英奇喘了几口气,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夜风一阵阵地吹过去,吹在人身透体生凉。

柳英奇冷静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地上的雷三多,心想他别是已经死了吧!心中正在后悔自己下手太重,却见那雷三多张开的大嘴忽然动了一下,嘴里又喃喃地念道:“任宝玲……任宝玲……我的妻!”

柳英奇打了个冷战,他原本平息下去的怒火,不禁又兴了起来。

他回身看了看,那口短刀就掉在一边。

柳英奇一把抓起了刀,杀机顿起,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杀了他……对!杀了他,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恶心我了!

雷三多喉中呼呼有声地喘息着,忽然一下坐起来,怪腔怪调地道:“小杂种……你有种杀了你老子吧……你有种没有?”

柳英奇左手一翻,已扳过了他身子,右手刀尖已送到了他喉结地方。

他目射凶光,咬牙切齿地道:“雷三多,你既然自己求死,我也就不客气了!”

雷三多啧啧笑道:“小子……你不敢……你没有这个种,姓柳的都他妈的是松包蛋!”

柳英奇一咬牙刀柄一送。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手硬硬架住了他出刀的手。

柳英奇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只觉得手上一紧,那口短刀,已为背后这人夺出右手!

那人身子微闪,已飘出五尺以外。

月光下,柳英奇一打量这个人,心中着实一怔,因为来人竟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妇女!

他先以为是田凤仪,可是田风仪比她年轻得多,而且田凤仪也不应该有这么好的身手!

他脑子立时想到了唐霜青,不由一跳而起道:“你是唐姑娘么?我的事,不要你管!”

在他说话时,那黑衣妇人,始终睁着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注视着他!

柳英奇话说了一半,已经发觉出不对来,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唐霜青,他跳起身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妇人。纳闷地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妇人看了他甚久,才慢吞吞地道:“你是柳……柳英奇?”

柳英奇怒声道:“不错,你又是谁?”

黑衣妇人好似身子晃动了一下,目光之下,到底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总之,由轮廓上看过去,这妇人虽说年过四旬,可是风姿绰约,神采动人。

她冷冷地一笑,道:“柳英奇,你年纪轻轻的,我看你一表不凡,需知大丈夫处世,要不欺暗室才好!”

柳英奇面上一红,只觉得对方妇人每一个字,说出来,都似含有相当的威严,这随便的两句话,竟使得他几乎答不上来!

他半天才冷笑道:“你这女人好没来由……我又作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不成?”

妇人眼光向着一边发呆的雷三多看了一眼,冷冷地道:“这老头儿双目已瞎,又受有重伤,你无需杀他,他也活不多久……你又何必……”

说到此,她竟然接不上话,微微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咳了几声,轻叹道:“再说,他到底是你的长辈!”

柳英奇呆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咦!你是谁?”

黑衣妇人低头又咳了几声,她好像是假借着咳嗽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情绪,又好像已经哭了,因为月光下看过去,她那双眼睛里亮晶晶的。

柳英奇上前一步,大声道:“说!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黑衣妇人镇定地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不是你的师叔吗?”

柳英奇失望地叹了一声,他本来还想由这妇人身上探出一些什么来,现在自然是失望了!

雷三多在一边哑声笑道:“一点不错,我是他师叔,喂!你这个娘儿们又是谁?黑天半夜里,有觉不睡,你管我们这档子事干什么?”

妇人冷冷一笑:“我看你可怜!”

雷三多一声狂笑:“可怜?”

他摇着他那颗大脑袋道:“我可怜?哈……告诉你吧,可怜的是他,是这个小孽种呀!”

柳英奇被他一句话,不禁勾起了伤怀,忍不住低下头落了儿滴泪,妇人见状,身子微微发出了一阵颤抖!

雷三多信口道:“女人,我告诉你吧,他的娘本来是我的老婆,后来被……”

柳英奇忽然跳过去,双手用力地扼着他喉结部位,雷三多顿时说不出话来,妇人忽然跳过来,用力地拉开了柳英奇。

她口中颤抖地道:“不许你杀……他!”

柳英奇回过身子,当胸一拳,直向黑衣妇人身上击去,口中道:“要你多事!”

他拳力一送,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妇人胸上,只听得“呼”一声,妇人啊唷一声,倒退了三四步,才站住了身子!

柳英奇赶快回过身来,一刀又向雷三多胸上扎去,刀身一送,猛可里,却又为那妇人抓住了手!

耳边传过来那妇人的声音:“你不能对他下手!”

柳英奇用力一挣,二人都踉跄出去好几步,柳英奇大怒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管这件闲事?”

黑衣妇人冷冷地道:“不为什么……也许是你们柳家亏负他太多……”

柳英奇打了一个寒颤道:“你……你说什么?”

妇人双眼微微闭上,珠串似的泪珠,自两腮上滑落而下,她轻叹了一声,道:“孩子,放过他吧!”

柳英奇一步步地逼迫到她身边,忽然抓住她一只手道:“你……你是谁?”

妇人颤声道:“听我的话,放他走……走吧!”

柳英奇咽了一下唾沫,神情紧张地道:“你……是谁?告诉我,快告诉我!”

他用力地摇着妇人的手,只觉得妇人那双手,冷若寒冰!

柳英奇这时近视妇人那张清水脸,对方面部轮廓,映出了一个清新的记忆,他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他忽然觉出来这个妇人自己是认识的,只是记不清是在哪里、哪一种情况下结识过……

黑衣妇人嘴唇微微颤抖着,欲言又止!

忽然,一旁的雷三多发出了一声怪叫,他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倒地上。

二人都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去看。

雷三多挣扎着又爬了起来,哑声道:“任宝玲,任宝玲……你就是任宝玲!”

黑衣妇人颤抖了一下,呐呐道:“谁是任……任宝玲?”

雷三多怪声叫道:“你就是……你就是!”

他气喘吁吁的,像一只狗似的,直向着黑衣妇人身边爬过来!

黑衣妇人吓得花容失色,疾速地向一边躲着。

雷三多张着大嘴,呼呼有声地喘着:“你就是任宝玲……你的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你在哪里?在哪里……”

柳英奇身子一跄,扑通一下坐了下来!

可是他立刻又窜起来,他张惶地扑向那个黑衣妇人身边,妇人一双明亮落着眼泪的眼睛也正在凝视着他,二人互相对看着!

柳英奇只觉得全身急速地战抖着,他的双膝猛然一软,由不住跪了下来!

他猛然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了妇人的身子,热泪夺眶而出。

妇人一双白皙的手,插进他的乱发之间轻轻摩挲着,珍珠般的泪珠洒落下来,一颗颗都落在柳英奇身上。

柳英奇这时才唤了一声:“妈!”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妇人,正是离开了自己将近十七年的妈妈。

母子天性,交织成一股暖流,他们紧紧地偎依着,俱都泣不成声。

雷三多本来近于疯狂的模样,这时反而变得冷静下来。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倾听着他们母子泣诉哭声,似乎内心也甚是激动,他不时地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张开大嘴喘气。

忽然,他大叫了一声:“不要哭了!”

二人为他这一声吼,顿时吓了一跳,俱都警觉过来,雷三多张开大口,哇一声哭了。

他沙哑的喉咙,听起来真是刺耳之极。

他边哭边道:“你们有什么好伤心?可怜的是我……我这辈子为的是什么……”

“我的眼睛……我的眼……”

他猛然向前一扑,跌倒在地,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悲伤地叫着:“老天爷……老天爷,你对我太残酷了……为什么这时候,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啊……”

“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可是我看不见她……我要看看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任宝玲只是低头垂泪!

柳英奇忽然跳起来,道:“我杀了他!”

任宝玲紧紧拉住他的手,摇摇头道:“孩子……放过他吧,他已经疯了!”

雷三多狂笑道:“谁疯了?我疯了?哈哈……”

忽然他张开双手,飞也似地向着任宝玲扑过来,任宝玲身子一闪让开,雷三多扑了个空,一跤栽倒地上!

他咕噜爬起来,嘶哑地叫道:“宝玲……宝玲……”

转过来又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雷三多这时真是疯了!

他来回地扑着,直到最后一次扑下去,不再动为止,他身子在地上抖着,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任宝玲呆了一下,口中唤道:“雷………

她忽然推开了柳英奇拦住自己的身子,向着雷三多走过去。

雷三多口中兀自梦呓般地在说着:“宝玲……我的妻!”

任宝玲蹲在了他身边,目睹如此神情,也禁不住热泪交流,她叹了一声道:“二师兄……你这又何苦?”

雷三多喉中努力地挣出了几个字:“二师兄?不……我是你的……你的丈夫!”

说完这几句话,他就不再动了。

任宝玲慢慢伸出手来,轻轻翻过他的身子。

雷三多身子一转过来,冒出了大股的血,任宝玲吓得一呆,这才看清了,原来他胸间插有一口刀,那是他自己身子乱扑,无意间触及地上柳英奇所落下的那口短刀。

任宝玲低下头,伤心地落了几滴泪。然后她伸手把雷三多胸间的刀拔出来,冷冷地道:“他死了……”

柳英奇这时脑中很乱。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任宝玲回过身来,轻轻叹了一声道:“孩子,你在想什么?”

柳英奇摇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

任宝玲站起来,目光望着地上的雷三多,冷笑道:“此人虽心术险诈,但是却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你愿意帮妈妈一同把他埋了么?”

柳英奇怅然地点点头。

他脑中在想着雷三多昔日告诉他的那些事,莫非母亲真如他所说,本来是他的妻子?

任宝玲由身边抽出了一口刀,然后把短刀交给柳英奇,二人就动手挖坑。

东方这时己现出一线曙光,天空灰朦朦的,黎明即将来临,不知觉间,他们竟在露天地里挖了整整一夜。

二人埋好了雷三多尸身之后,天已大明,东方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忽地跳了出来!

柳英奇这时细细打量了一下母亲,心中也不禁暗暗称奇,因为只从容貌上去看任宝玲,只不过是一个三旬出头的妇人。

他痴痴地望着母亲,内心想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但却又好像一句也说不出来。

任宝玲拍了一下他身上的尘土和露水,站起来道:“来!跟我回去,我就住在这附近!”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直住在这里?”

任宝玲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不是的,这些说起来可就长了,孩子,你的好朋友郭飞鸿我已见到了,是他告诉我你的近况,我才到这里来找你!”

柳英奇诧异道:“原来是这样的,郭大哥他人呢?”

任宝玲摇摇头道,“郭飞鸿押解大荒二老前往洞庭去了,这事你还不知道?”

柳英奇一惊道:“大荒二老是……”

任宝玲道:“冻水石秀郎和病书生花明,你可听过这两个人?”

柳英奇大吃了一惊,道:“花明?”

任宝玲回过身子,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柳英奇面色一变道:“啊呀!这么说起来,我那郭恩兄在半路,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任宝玲皱了一下眉,道:“你怎么知道?”

柳英奇想了想道:“我们还是等一下再说吧。妈,你住在哪里?”

任宝玲这时乍见爱子,似有说不出的喜悦,却又似有满腹辛酸,她低低叹了一声道:“娘心里一直盼望着有此一天,如今总算如愿以偿……”

柳英奇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任宝玲在前引路,她感伤地道:“娘对不起你,孩子……这多少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还有你爸爸他……”

柳英奇黯然道:“他老人家已经死了!”

任宝玲忽然站住脚,抬头看了一下天,淡淡地道:“我己由郭贤侄口中知道了!”

柳英奇苦笑了一下,任宝玲这时登上了一道山径,她用手向前指了一下,在山腰地方,有一座草舍!

任宝玲笑了笑,道:“我暂时就住在这里!这些年以来娘孤独惯了,人多的地方我住不惯!你看娘这个地方可好?”

柳英奇顺其手指处看过去,只见草舍四周围有竹篱笆,院子里似开满了各色的鲜花,的确很美。

任宝玲这时已走到了近前,忽然一只大白鸟自岭上振翅飞而下,柳英奇大吃一惊道:“妈!快闪开,这畜生又来了!”

说时扬手,发出了一口飞刀!

飞刀一出手,那只大白鸟右翅一张,已把迎面来的飞刀扇落一旁,柳英奇方自跃起,身边似听得母亲娇叱之声,眼看着当空那只大白鸟双翅一束,竟然落了下来!

柳英奇心忧母亲,大吃了一惊,猛然转过身来,出乎他意料之外,却见母亲正伸出一只洁白的手,在那大鸟身上摸着!

柳英奇顿时呆住了,任宝玲含笑道:“你不要害怕,这是娘所养的……你放心,它是不会伤你的!”

说时,那大白鸟不住地用颈上长毛在她身上擦着,柳英奇惊疑参半地走过来,那大鸟却偏头看着他。

任宝玲微奇道:“怪事,它好像对你不十分友善呢!”

柳英奇道:“昨夜我在草丛中奔走时,遇见了一只大鸟,可能就是它……孩儿不知是母亲所豢养,曾用飞刀伤了它……”

宝玲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所伤的不是它,那是另外一只!”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共养了几只?”

任宝玲点头道:“两只,这两只大鹫,乃是雷火真人在我离开时送我的,真人座下这两只大鹫,追随他已有数十年之久,周身羽毛,已非寻常刀剑所能伤害,更非一般暗器所能近,昨夜怎会为你暗器所中?真令人不解!”

柳英奇遂把昨夜之事说了个大概,任宝玲叹了一声,道:“原来雷三多的双眼,是被我那只二白所伤的……这样说起来,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说罢强作笑容道:“来,我们进去吧!”

她用手在那只大鹫身上拍了一下道:“你先回去!”

大鹫短鸣了一声,蓦然展翼,一片云似地升在了空中,它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才向后岭飘然落去。

柳英奇抬头看着它,奇怪的道:“它怎么飞到后面去了?”

任宝玲道:“这类异禽,不食人间烟火已久,我又恐怕养它们在家中不方便,所以听凭它们自由选择在附近林中栖息,它们与我多年相处,已有深厚感情,我如招唤它们也很方便!”

说话时二人已来到了草舍门前,任宝玲推开了竹篱笆门,来到院内,柳英奇立时感到一阵扑面的花香,只见眼前百花盛开,虽非深宅大院,但是却别有一番清雅,百花之中,那草舍益发地显出一派安宁别致。

任宝玲这时已开了堂屋的门,让柳英奇进屋,屋内设置十分朴素,有几张木椅,另有一个用来坐息的蒲团!

柳英奇坐了下来,他内心真有千言万语想在母亲面前吐诉一番,可是这时,见着了她,面对着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他只是愕愕地注视着她。

任宝玲长叹一声道:“英奇,你大概不明白妈妈和爸爸还有雷三多……这三个人,当年是一段什么关系是吧?”

柳英奇点点头,可是他立刻又想到,似乎不应该再让母亲去想那一段伤心的往事,当时就道:“你老人家累了一夜,也该休息了!”

任宝玲摇头笑道:“我还不累,这件事你不能不知道,虽然你知道以后,也许不谅解我和你父亲,可是我却不能瞒着你!”

她为儿子倒了一杯茶,柳英奇双手接过杯子,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可是任宝玲一双眼睛里的光采,却是异乎常人的镇定!

她冷冷一笑,看着柳英奇道:“镇静些,孩子,你父母并没有作什么坏事,也不会使你感到羞耻而见不得人的!”

柳英奇点点头,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加深母亲内心的感伤,而且,他根本不需要听母亲的解释,而内心早已接纳了母亲的慈爱,在这见面的一霎那间,他早已忘记了自幼失母的痛苦、孤零!

任宝玲眼光中透出了一些泪痕,长叹了一声道:“你父柳鹤和雷三多都已经死了,我说出这段故事,对他们都无关紧要了。唉!这件事在我内心关了许多年了,这些年以来,我每一想到这件事,内心均有如刀扎一般,虽然这件事一直在人们心中认为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可是孩子,我要告诉你,我和你父亲都没有作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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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玉女柔情

那是二十多年前……

大雪天,在院子里练了一趟功夫,任宝玲一张脸,冻得红通通的,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师父,吓了我一大跳。”

云中客雷昆哈哈笑声出来,看着这位得意的女弟子,频频点头笑道:“小玲子,你过来!”

宝玲巧笑万分地走过来,道:“师父有事么?”

“小玲子,你跟师父几年了?”

“这……”宝玲偏头想了一会儿:“大概快八年了吧?咦!师父,你老人家问这个干什么呀?”

“哈哈……”雷老头抽了一口旱烟,走到廊子里,“不干什么,小玲子,你今年十几了?”

宝玲面上一红,有几分害羞地道:“我十七了……”

雷昆点点头,喷出一口烟,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眯成了一道缝。

“师父问这个干什么?”

“小玲子,我是在想……哈哈,你大概也该找个婆家了!”

宝玲大吃了一惊,呆了一呆,面上一红,背过了身子,哼道:“师父我不来啦!”

雷昆笑嘻嘻地移步到她眼前,小声道:“怎么,你还害臊?当初你父亲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再三地托嘱我,要为你办成一桩亲事,可是这些年,我只是忙着教你练武,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宝玲双目一红,低头道:“师父,你不要再说了!”

“咦?”雷昆呆了一呆,道:“你不高兴?”

宝玲勉强忍着落下的泪,转过身看着师父,十分委屈地道:“我知道师父嫌我了!这些年我一直麻烦你老人家……”

雷昆呵呵一笑,打断她的话道:“瞎说八道,师父几曾嫌过你了,你就是住一辈子,我也不烦呀!再说……我也不再多说了,反正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不妨想一想,我这几天听你的回答好不好?”

宝玲低下头,姗姗地走出了廊子。

她迈步在积满了白雪的院子里,脚尖踢着棉花般的积雪,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走过了月亮洞门,洞门旁边,立着一个大雪人,那是她和师兄柳鹤昨天堆起来的。

一想到柳鹤,她禁不住鼻子发酸,那个年轻人,二十三四的年岁,修长的身躯,一对明亮的眸子,他英俊潇洒,举止豪迈,尤其是对于女孩子,那种体贴入微的劲儿,真令人可爱。

任宝玲忽然心中一动,忖道:“也许师父要给我做媒,就是他也不一定。”

摇摇头“不可能?”

因为他是一个可怜的孤儿,是自幼被师父所收养长大的,他家无恒产,自己尚且寄人篱下,又怎能谈到成家娶妻呢?

宝玲内心大大地动了一下,整个身子都冷了。

如果自己不能嫁给柳鹤,那又嫁给谁呢?就算嫁给皇帝也快乐不了。

在雪人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肩上却落下一只手。

任宝玲吓了一跳,猛然回过身子,由不住脸上一阵红,说曹操,曹操就到,柳鹤来了。

这个年轻人,脸上永远带着爽甜的笑容,他那开阔的上额,疏朗的眉,洁白的牙齿……这小伙子,好像天塌了也吓不住他!

“师妹!”柳鹤笑道,“后院里的那棵老梅开花了,我正要找你去看看,走!”

他伸手就去拉宝玲,任宝玲一下子挣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子来“人家都烦死了。谁有工夫去看花呀!”

柳鹤道:“咦!你怎么啦?不高兴?”

宝玲点点头,柳鹤一愕,问“为什么?”

任宝玲倏地转过了身子,推了他一把,哼道:“你讨厌!谁要理你。”

柳鹤蓦地一呆,任宝玲却顺着石板小道去了。

看着她亭亭的背影,柳鹤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是讨厌我……好吧!”

他慢慢转过身子来,天上的雪花,飘得更大了。

冷夜,柳鹤由梦中醒过来,窗户纸上白光耀眼,他知道雪又下大了。

他披了一件衣服,走下床,在火盆里加上一块炭,正要转身上床,窗户“吱”一声开了。

柳鹤吓了一大跳,可是那个影子是他所熟悉的。

他呆了一下,低声道:“小玲……”

那个影子已扑到了他怀里,她紧紧抱着他温暖的身子,紧挨着他结实的胴体。

“大师哥……我……我……”

柳鹤吓了一跳,他赶忙过去把窗户关上,匆匆穿好了衣服,把灯光拨亮了一些,任宝玲双颊红晕地看着他,脸上带有几道泪痕。

柳鹤呐呐道:“小玲,你好大的胆,半夜三更,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要是被师父知道,那还得了!”

宝玲默默地摇摇头,冷笑道:“我只是来问你一句话。”

柳鹤点点头,坚决地道:“什么话?”

宝玲双眼射出了荡人的情焰,痴痴地道:“我要知道,你以前对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什么话?”

“什么话?你倒是忘了,我问你,你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随便地敷衍我?”

柳鹤怔了一下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宝玲道:“我要你说嘛!”

柳鹤叹了一声道:“当然是真的………

他还要说,宝玲已接口道:“好,那你现在就带我走!”

柳鹤怔了一下道:“现在就走?为……为什么?”

宝玲呶着嘴,冷冷地道:“不为什么!”

柳鹤一把抓住她的膀子,正经地道:“小玲,你可不能胡闹,师父待我不错,就是要走,也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岂能不告而别?”

宝玲蓦地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柳鹤吃惊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话声方落,宝玲已伏在他肩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柳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发愣。

宝玲哭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道:“柳师哥……师父说要给我做媒,把我……”

柳鹤摹地一惊,呐呐道:“什么……”

宝玲抽蓄着道:“我们好了这么久,我怎么再能嫁给外人,要是不走可又能怎么办?”

柳鹤怅怅的道:“师父什么时候说的?”

宝玲一面抹着脸上的泪,一面道:“今天下午……”

柳鹤点点头道:“怪不得你下午不高兴,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

宝玲皱了一下眉,道:“人家心里烦死了,师哥,你看怎么办?”

柳鹤想了想,淡淡一笑道:“小玲,这件事你先沉住气,等我明天探探师父的口风看看,师父过去知道我喜欢你,大概不会把你嫁给外人!”

宝玲脸上一红,轻啐道:“去你的,谁要嫁给你!”

她口中虽是这么说,可是眉梢眼角,却带出无比的喜悦,柳鹤轻轻一拉,遂以入怀。

二人亲热了一阵,室外正有人在打绑子,一连三响,柳鹤一惊,他推开宝玲道:“你要回去了……”

任宝玲秀发蓬松,春意盎然,点着头,她向着窗前走了几步,又慢慢回过身来。

柳鹤面红心热,也有些情不自禁。

他上前一步,呐呐道:“小玲……”

宝玲轻轻地嗯了一声,粉颈微红,慢慢低下了头。柳鹤猛然上前拉住她一双手,道:“你就……留下睡在这里吧!”

宝玲头低得更低了,她轻轻扭了一下身子,两腮通红地道:“那怎么……行呢?”

可是她身子却由不住,随着柳鹤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不……不可以……”宝玲轻轻地用拳头打着柳鹤的背,她眼睛里充满了泪,可是却又有一种甘心奉献的喜悦之情。

她向窗户瞟了一眼:“窗户……还没关……不……我还是走吧!”

柳鹤满面赤红,气喘喘地道:“不……我绝不放你。”他站起来,把窗户关好,再回头“噗”一口吹灭了灯。

白雪映着室内床上的任宝玲,那双痴情的眸子,那种近乎气极的可怜春情,她似乎已经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可是她没有勇气去拒绝,她也不想去拒绝。

柳鹤一步步地向她走近——这个年轻力壮、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这一刹那已失去了理智,他像是一只狼,一只虎,可怜的任宝玲,早已失去抵抗的能力,她甚至不能去正面接触柳鹤那一对眼睛。

她如醉如痴地摇着头:“不要……不要……哥,我求求你,求求……”

柳鹤一双火热的嘴唇,已经印在她的脸上、眉上、鼻子,最后,紧紧吻上她的嘴!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风在呼呼地刮着,山上的饿狼,一声声地嚎叫着。

窗内,春情如火,落英纷纷。

两个年轻人,背师作下了不应该做的一件荒唐事。

一根细竹枝,为雪压得沉不住劲儿,“嚓”一声拆断下来。

任宝玲猛地坐起身来。

窗户纸上有一线白光,很白。

两只麻雀,在窗台上嚓嚓地叫着,任宝玲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禁不住两腮如火,打了个寒颤,天!竟然一丝不挂。

她身边的柳鹤,一只手放在被外,他那甜美的俊脸,结实的臂膀。

宝玲已经流出的泪,又勉强地收了回去。

她慌不迭地穿上衣服,动作中,柳鹤蓦地睁开了眼睛,他慌张地坐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都是你……”

宝玲嘤嘤地哭了起来,柳鹤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呆了呆,才慌张地下床,匆匆穿好了衣裳,宝玲也整理好衣裙。

她慢慢地走到柳鹤身前,粉颈低垂道:“师哥……你也不要怕……我反正是你的人了,只要你……”

柳鹤叹了一声道:“任它海枯石烂,我对你的情谊此生不变。你放心!”

宝玲落下了两行泪,却带笑道:“好了,有你这两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师哥,我走啦!”

柳鹤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四只痴情的眸子互相对看了一眼,宝玲报以深情甜美的一笑。

她撤了一下秀发,悄悄走到窗前,推开了窗,一股凛冽的寒风袭进来,使她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这时不过天方微明,院子里还没有任何动静。

任宝玲轻轻纵身,飘落院中。

她在深有半尺的雪面上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一径地向自己房内行去。

※※※

云中客雷昆乃是当地极负盛名的老武师,早年开山立舵,广收弟子,成名江湖的颇不乏人,如今退隐江湖,身边只有四个尚未出师门的弟子。

这四个人是蓝和、柳鹤、雷三多、任宝玲,雷三多是雷昆的亲生儿子,而且是独于。

说来也很奇怪,以雷昆之俊秀,所生的这个儿子,却是奇丑无比,叫人实在是不敢恭维,非但是身高不及四尺,而且生就得头大如斗,乱发如猬,眼如铜铃。

雷昆对于这个儿子,却是娇宠备至,正因为他其貌不扬,遭人轻视,所以他也就更加的疼爱。此子八岁进学,启蒙之后,一直是由雷昆亲自传授文武,始终不离雷昆左右。

雷三多幼受庭训,倒也规矩,人也聪明,雷昆满以为此子可以继承自己一身绝学,却未料到,就在他退隐的前一年,也就是雷三多满十五岁的那一年,闹了一件事,使得雷昆对于这个儿子灰心透了。

原来雷昆众门徒,均是男的,只有两个女的,这两个女弟子一名舒倩萍,一个就是现在的任宝玲。

舒倩萍较雷三多大了五岁,而任宝玲却比雷三多小三岁,雷三多十五岁的时候,舒倩萍已是双十年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任宝玲却不过是十二岁的一个小黄毛丫头。

雷三多开始对异性发生兴趣的动向,也就是发生在他那位师姐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十岁投师,由于雷三多早年丧母,家中缺少女眷,事实上照顾雷三多的任务,也就落在了这位天真小姑娘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服侍他穿衣洗脸,吃饭睡觉,一直到雷三多十三四岁,舒倩萍已是十八九的大姑娘了,竟然还未能免除这些工作。

雷三多对于这位师姐,自幼相亲,同寝同食,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直到有一次,雷三多大胆地进犯了这位师姐,雷昆才发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时他才迫令儿子移居别室。

可是雷三多对于舒倩萍淫念一生,不能自己。

他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一身武功得自父授,比舒倩萍更不知高上多少。

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雷三多色令智昏,胆大包天地潜入到舒倩萍的房间里,他用点穴手法,使得舒倩萍周身麻软,动弹不得,然后如愿以偿地发泄了兽欲。

事后,舒倩萍伤心不禁,留书一封,痛诉雷三多罪行,就勇敢地自杀了。

这件事,虽然是一件大事,但是知道的人却不多,仅仅只有雷氏父子二人。

雷昆虽是万分震怒,但是却不忍心把这个雷家唯一的后代毙之掌下,诸同门只知道舒倩萍死了,可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却是无人知道。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雷昆才恍然大悟,对于这个儿子有了新的估价,他不敢再把自己一身武功倾囊传授给他,而且专门盖了一座楼房——“养心楼”,把雷三多关了进去。

自此以后,雷三多除了练功吃饭以外,就像一个大姑娘一样,整天不下绣楼一步。

这样关了三年,雷三多看过去像是老实多了,可是雷昆心里却又害怕了,生怕把这个儿子关病了,于是又恢复了他的自由。

自此以后,雷昆就暗中留下心,要为这儿子说一个媳妇儿!

雷三多别看自己人头不济,可是眼光却是高得出奇,一般的大姑娘,他居然是连正眼都不看一下,雷昆托人说了几头媒,都被他回绝了。

如此一来,婚事可就愈发地棘手了。

舒倩萍虽然死了,另一个女弟子——任宝玲,却是一天天地长成人,她那亭亭玉立的风姿,可人的画盘儿,比之当年舒倩萍,尤有过之!

雷三多对他爸爸说,你一定要我结婚,我是非师妹不娶。

雷老头顿时一呆,才知道原来儿子是看中了任宝玲,在他脑子里,任宝玲还是一个小孩子,而事实上任宝玲也不小了。

他对儿子冷笑:“哼!你这小于,癫蛤模想吃天鹅肉,简直是作梦。”

儿子回答得好:“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你也省点事,别再托三托四了!”

雷昆嘴里是这么说,可是心里由那一天开始,却暗中对任宝玲留下了心,这也就是昨天雷昆为什么会忽然对任宝玲说那句话的理由!

回到房子里,任宝玲悄悄地关上了窗。

她扶在门框上笑了一阵,内心像是倒了个五味瓶儿一般,酸甜苦辣,各味兼具!

“小师妹!”暗影中忽然传出了声音:“你上哪去了?”

一个黑影子,由对面屋檐下掣电似地闪过来。

任宝玲大吃一惊,吓得面色惨变,那人已来到门前,站定了身子,宝玲细看了一下来人,更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颤声道:“雷……雷师哥……是你呀!”

立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大头鸡眼,乱发如猬的矮胖少年,这人正是云中客雷昆的那个独子雷三多。

他眸子闪闪有神地看着任宝玲,嘿嘿低笑道:“小师妹,你上哪里去了?”

任宝玲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上哪去,不过到后山走了一趟……”

雷三多迈步入室微微笑道:“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到后山去了一夜?”

宝玲咬了一下牙,勉强镇定道:“师哥找我有事没有,天还没亮呢!”

雷三多走过去,把几上的豆油灯慢慢拨亮,回过身来,皱着两道浓眉道:“我心里闷,一夜也睡不着,想找师妹你来聊天!”

宝玲咽了一下唾沫,试探着问道:“雷师哥你来了有多久了?”

雷三多道:“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师妹,你上哪去了?”

宝玲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地道:“我也是一样,既然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到外头走走,想不到才出去,你就来了。师哥请坐!”

雷三多一双精光四射的睛子注视着她道:“师妹,我曾看了你的床,你的被子还没有打开,怎么说睡不着?”

任宝玲心中一动,当下冷冷地道:“师哥你太多心了,我没有睡觉,还能上哪去?”

说罢,把身子向一边一转,假装生气的样子,雷三多立时赔笑道:“师妹不要生气,我是怕你一个姑娘家中了别人的道儿……要知道,这地方坏人多得是!”

宝玲冷冷一笑道:“什么坏人敢上我们的摩云岭上来撒野,他活得不耐烦了!”

雷三多打量着宝玲的清艳,不由大为动心,他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在宝玲肩上拍了一下道:“师妹……”

宝玲蓦地转过身子,杏眼圆睁,雷三多吃了一惊,任宝玲后退了几步,勉强收剑了怒气道:“雷师哥,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可以回去了,要是被师父和别人看见,可不大好看!”

雷三多没有想到这位师妹如此性情,大是感到意外,他呆了一下,耸肩一笑,道:“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师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柳师兄……”

任宝玲一惊道:“你……”

雷三多冷冷地道:“小师妹,你应该想明白一点,自从你来到了摩云岭以后,我父子待你不错……师妹,你明白不明白?”

宝玲眼中噙着泪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和柳师哥之间,可没有什么……”

雷三多怪笑道:“那是最好,师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宝玲摇摇头,气道:“我一点也不明白!”

雷三多冷冷一笑道:“你会明白的,莫非这些年以来,你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

雷三多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小师妹,你是我所见过的女孩中最美的一个!”

任宝玲目光里充满了怒火,忿忿地看着雷三多,道:“够了,够了!请你出去吧!”

雷三多顿了顿,浅浅笑道:“师妹心里只要明白就好了,不要到时候说不知道!”

任宝玲柳眉一竖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雷师哥,如果没有事,你可以走了!”

雷三多点点头道:“我是要走了!”

他说罢站起身来,转身而去。

他走之后,任宝玲忍不住伏在墙上痛哭了起来。

现在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师父说要为自己作媒的事,竟指的是他自己的儿子雷三多,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果真要是如此,那该怎么办?如果这句话,真由师父嘴里说出来,自己该怎么办?

须知任宝玲自幼父母双亡,由雷昆扶养长大,名誉上虽是师父,实际上像她父亲一样,事故无大小,全由雷昆做主,当然这件终身大事,也一定要雷昆通过才行。

任宝玲想到了这些,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气闷,她悄悄带上了门,猛然腾身,窜上了房檐,她要把这件事告诉柳鹤。

可是她身子方向房檐上一落,却看见两条疾快的白色影子,扑上了当中的小楼。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立刻使任宝玲大吃一惊。

她立刻就断定出,来者是两个不速之客,因为这摩云岭上本来就少有人家,而云中客雷昆落居的“摘星崖”更是不许旁人越雷池一步,那么这两个白衣人又是什么人?

任宝玲心中一动,顿时打消了方才的心意,她悄悄地又回到了房内,由墙上摘下了宝剑,再次窜身而出。

这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亮前,寒气锐不可当,任宝玲被冷风一吹,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她悄悄蹲下了身子,在一棵堆满了白雪的树后面,向前面注视着。

忽然一个人,伸手在肩上拍了一下,任宝玲大吃了一惊,猛然回身,道:“你……”

那人蹲下来道:“师妹是我!”

任宝玲这才看出来人竟是柳鹤,又喜又惊,未及开言柳鹤却用手捂唇,轻轻地“嘘”了一声,道:“小声!”

任宝玲点点头道:“有人来了!”

柳鹤轻轻一招她道:“你跟我来!”

宝玲站起来,跟着他绕向前院。

二人方自步出一个月亮洞门,立时就看见人影一晃,一条白影由院墙上飘身而下,那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衣,在白雪的映衬下,错非有很好的目力,真是不易看出来。

柳鹤一拉宝玲,二人同时向墙边一靠。

只见那白衣人落地后长身,现出一张狒狒似的面孔,两唇突出,塌鼻细目,确实是丑到了家。

这人左右看了一眼,忽地转身向空中招了招手,当空白影一闪,又有一条白影子,唰一声落下来。

后来的这个人,也是一身白衣,只是身材较先前那人为高,二十七八的年岁,背后背着一口厚背鬼头刀,双瞳之内精光闪闪,这个人看过去,较先前那个人魁梧多了。

两个白衣人会合在一起,彼此打了一个手式,先前来人就用手向前面指了指,后者冷冷一笑,点头会意。

这种情形看在柳,任二人眼中,都不禁大为惊异。

因为这地方,正是师父云中客雷昆昔日坐息住所,这两个人真可谓胆大包天。

后来的那个白衣人,这时右手向背后的刀柄上用力一压,左手就势一托,已把一口白光闪闪的鬼头刀撤在了手中。

暗中的柳、任二人一看这里,心中俱都由不住吃了一惊,盖因那一个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都有异于一般常人,柳、任二人一看那人撤刀的动作,竟然没有带出些微的声音,顿时都心中一动,知道这个人,必是一个精于武功的高手。

先前来的那个白衣人,这时也自肩后撤出一柄“子午鸳鸯钺”,雪亮的刃锋,闪闪有光。

二人兵刃一撤出手,动作几乎是一致的,双双向着两边壁上一贴。

风门霍地大开,云中客雷昆闪身而出。

这老头儿虽说是如此一大把年岁了,可是看过去依然是精神十分抖擞,他双目奕奕有神,面上神色不怒而威。

他大步走出亭阶,来到院内,站定了身子,西北风把他身上那一袭黑色的披风,吹得猎猎起舞,一绺山羊胡子,也飘向一边。

两个白衣人神色显得很紧张,也许他们以为雷昆还没有发现他们,所以俱都没有现出身来。

可是事实上雷昆已有所发现,他站好身子后,嘿嘿一阵低笑,开口道:“两位小朋友,请出来吧,老夫在里面已经看见你们了。”

二白衣人被他出言一点,无法再隐藏住身子,双双闪身而出。

那狒面少年上前盘臂鞠躬,冷冷地道:“雷老前辈,弟子冒昧造访,尚请原谅!”

他身后那位紫黑脸膛的青年,也硬着头皮,抱拳一躬,退后一旁,一言不发!

雷昆向二人面上看了几眼,呵呵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雪山四魔中的老三老四,人面狒马亮和金罗汉吴大楚。久违,久违!”

二人面上都带出不大自在的神色。

金罗汉吴大楚上前一步,刀交左手抱拳朗声说道:“雷老前辈,江南一会,至今匆匆数年,这几年,我们找你老人家找得好苦!”

雷昆微微点头,神态冷淡地道:“吴老三,我雷某人处世为人,一向是留有几分厚道,怎么,江南道上那件事,雷某还有什么开罪之处不成?”

金罗汉吴大楚,仰头狂笑了一声,目射凶光道:“雷老前辈好说,开罪是谈不上,不过江二哥死了,却是事实,为此我们兄弟才不远千里冒味造访!”

人面狒也冷冷一笑道:“雷老前辈好厉害的金刚指力,江二哥的伤势在一月之后才发作出来,嘿嘿……”

云中客雷昆面色一变,呐呐道:“什么,江兄死……死了?”

吴大楚哼了一声,道:“这也不足为奇,在你老人家手下,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我们是生死结拜兄弟,却是不能置之度外!所以……”

说到这里,吴大楚发出了一阵笑声,面色十分狰狞,他紧了一下手中刀,冷然道:“我兄弟虽然明知武功不济,却也不得不现这个丑!”

人面狒马亮森森一笑道:“雷老前辈不如把我们兄弟一齐解决了好。”

二人说话时,采左右姿态,把雷昆夹在当中,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云中客雷昆见状森森笑道:“这话确实令人好笑了,想当年贤昆仲明明是全师而退,如今却诬指江兄是雷某所杀,这件事我不能承认!”

人面狒哈哈一笑道:“雷老头,今日我兄弟来此,并非是要你承认这伴事,而是要替我那二拜兄向你索命来的!”

他一晃手中鸳鸯钺,目视吴大楚道:“三哥,我们还等什么?”

云中客雷昆陡然身子一晃,快似疾风般已扑到了马亮跟前,狂笑道:“小兄弟,你要跟老头子动手,大概还差点吧!”

说话之间,他已用“摩云双手”快似电光地已然抓住了马亮鸳鸯钺把柄,马亮没想到这老头竟然会先下手力强,想闪避都来不及。

雷昆右手顺着鸳鸯钺杆向外一递,口中叱道:“小兄弟,你放手吧!”

马亮若是强撑不放,在雷昆这种掌力之下,他这只右手就别想再要了。

二人动作,看过去是极快了,绝不容第三者插手其间,一时间,云中客长须飘飘,面现微笑,手中却已多了一柄寒光刺目的鸳鸯钺。

另一面的人面狒马亮这时看过去,简直是羞愧难当,一时脸色已变成了猪肝颜色,他几乎都没看清楚,云中客雷昆是怎么从自己手中把兵刃夺出去的,当着拜兄吴大楚的面,可是实在有些下不了台。

当时他一声怒叱,就要扑过去与雷昆拼命,雷昆双目一瞪道:“且慢!”

马亮倒真被他这一声喝叱给吓住了,顿时退后了一步,呆立不语。

云中客雷昆微微一笑道:“马亮,方才你已经看见了凭你那两手要想与我为敌,只怕还差点事!”

他眸子又向着一边的吴大楚扫了一扫,冷笑一声道:“吴老弟,你那一身武功,固然是高明,可是当年老头也已领教过了,我们彼此心里有数……”

雷昆低笑了一声,才又接下去道:“雷某想,就凭贤昆仲二人,就能要了我老头子这条命去?”

二人俱都神色一变,彼此对看了一眼。

云中客雷昆这时左手缓缓探出,拉动颈上的披风领带,把一领玄黑色的披风脱了下来!

这么冷的大寒天,这老头儿不过只穿着一套宽腿大袖的马蹄褂,看过去丝毫也不觉得寒冷、畏缩。

接着他迈了几步,身子侧转过,目光聚集在正前一排翠竹之上,哈哈一笑,朗声道:“蓝老大,光棍眼里可是揉不进砂子,既承大驾来到我这摘星崖,藏藏躲躲岂不是有失体面!”

他话声方落,竹丛中果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紧接着那一排数千棵竹子,一齐簌簌地摇动了起来,其上雪落了一地,一个人用沙哑的嗓音,高声道:“姓雷的,真有你的!”

一根竹子忽地弯过来,蓦地向外一弹,嗖一声,人影像弹丸般地射了出去,快同电闪星驰,却又是异常的轻飘地落了下来,正正地落在了雷昆身前丈许左右。

这人蓦地现身,暗中窥视的柳鹤和任宝玲都禁不住吃了一惊,因为要不是师父一语道破,自己二人尚还不知道附近还藏有一人。

他二人一打量这个人,心中更不禁吓了一跳,若非他们很注意地看,真以为对方是落了满头的雪,原来整个的头发全都白了,非但是白赛雪,而且全都披散下来,与肩一般平齐,看过去真还以为他是个女的,可是他脸上却生着一圈绺腮胡子,也是白白的,看过去令人吃惊,简直像个人猿。

这人身材极高,立在当地,比雷昆整整地高出一个头去,他也是同先前二人一样,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衣,其长度几乎拖在了地面。

云中客雷昆面对着这个人,显然已不似先前之镇定,他脸上带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双手抱了一下拳道:“想不到发誓不下雪山一步的猿公公也来了,真正是太失礼了!”

白发白须的老人呵呵一笑,他开嘴笑的时候,可以看出来满嘴的牙都掉光了。

这老头儿十分托大地拱了一下手道:“雷昆,你意思是说我老头子一辈子不能下雪山吗?”

雷昆冷冷一笑道:“岂敢,不过当年在下好像曾听说老哥你巴山之败后,曾经向武林说过毕生不下雪山之话,也许是在下听错了!”

猿公呵呵一笑,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是有这件事,老夫在三十年前,确曾发下这种豪语,可是如今老了!”

他仰天又干笑了几声,接下去道:“人一老,有时也就有些倚老卖老,三十年我老人家在雪山上也实在熬够了,也该下来溜溜腿了!”

他用手一指马亮和吴大楚,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老气横秋地道:“再说这群猴崽子整天价地闹事,我老头子哪能省下这颗心呀!”

说到此,又怪笑了几声。

他的笑声,划破了沉穆的空气,震得每个人耳朵发麻,而且也都能意会到这猿公隐隐包含在笑声内的杀机敌意。

云中客雷昆见猿公一现身之后,他脸上已消失了先前的那种锐气,猿公说完话后,雷昆勉强地笑道:“猿老哥,听你老的口气,莫非在下有什么冒犯不成?”

猿公偏着头听完后,想了想,才点头道:“冒犯倒也没有,不过俗语说得好,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呢,雷昆,小徒儿就是作了天大的坏事,有我这个师父活着,我还不希望别人动手来管他,你雷昆顺手打了他,也还罢了,却是万万不该就此取了他的性命,嘿嘿……我老头子要是再装聋作哑,那可就不像话了!”

雷昆哈哈笑道:“阁下何以见得令徒江兄是丧命在雷某之手?”

猿公嘴里还在嚼着一枚冰果,这时向他碎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江老二死了以后,老夫曾经检查过他身上的伤痕,他是被人以金刚指点伤心脉,因此丧命的!”

雷昆冷笑道:“天下擅施金刚指的又岂只有雷某一人?”

猿公嘿嘿一笑,哑声道:“不错,可是却也不太多,也不过六七人而已,可是江老二他有我老头子亲自传授的混元外功,能够以一指之力,打破他身外真力的,却只有一门独特的功力。”

雷昆面色一变,呐呐道:“什么……功力?”

“三指神灯!”

“三指神灯?”

“不错,这门功夫,普天之下会的人不过三人,足下就是其中之一”

雷昆干笑一声道:“其他二人又是谁,他们就没有嫌疑了不成?”

猿公双瞳内凶芒暴射,他鼻中哼了一声道:“也罢,我说出来也好叫你心服口眼。雷昆!老夫来此之前先已去拜访过其他二人,那二人一名火指魏炳方,一名南指尚和阳,他二人都与此事毫无瓜葛,自然只有你一人了!”

雷昆被逼问到此地步,显然已无言以对,他不禁有些苦恼,冷冷一笑道:“此事就算是我干的,也是令徒咎由自取,怎能怪得我来?”

猿公哈哈一笑道:“你既然承认了就好办。”

雷昆倏地后退一步,强压忿怒道:“猿公,此事在下实在不欲扩大,再说当年事,也实在是你那徒弟不对,在下虽下手过分,也是基于一时之义!”

他睁大了一双眼,看着眼前的白发老人,喟然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我是事后才知道,雪山四魔原来是你的门下,心中也是后悔得很!”

猿公狞笑一声道:“他死了,也算他罪有应得,死在你的手中说出去也不丢人,不过我这作师父的可也不能装聋作哑!”

说到此,他后退了几步,冷笑道:“方才马老四自不量力,丢了大人,我这师父也跟着丢人,我看吴老四也用不着再现眼了,这样吧!”他举了一下双手,肥大的袖管滑落而下,露出一双白瘦的枯臂,和一双棋盘大手。

猿公一双眸子这时却睁大了许多,狂笑一声接下去道:“我们就在此速战速决,以二十招定输赢,如果二十招之内,双方不分输赢,我老人家转头就走,否则的话,你我双方也就认了命,如何?”

雷昆在他说话时,早已暗提真力。

他知道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倒也不亢不卑,双手一抱,冷冷道:“一言为定。请!”

猿公右足向前一滑,猛地定住了身子,高声唤道:“大的!”

金罗汉高叫了声:“有!”

猿公冷冷一笑,道:“高声报招,不得有错。”

吴大楚又答应了一声:“是!”

猿公嘻嘻一笑,向雷昆道:“雷老兄,请你也派一名弟子如何?”

雷昆冷冷笑道:“不必了,何苦扰他们清睡?”

猿公哈哈一笑,道:“那倒未必!”

他猛然转过身来,眼光看着洞门外,朗笑道:“门外的小朋友,请出来如何?”

雷昆怔了一下,面上一红道:“什么人?”

柳鹤看了一眼宝玲,低声道:“他发现我们了,你先出去,我自有道理。”

任宝玲只得点点头,无可奈何地现身而出。

她一连两个纵身,扑到了师父身前,垂首道:“请师父原谅弟子失礼!”

雷昆冷冷地笑道:“原来是你,你来得正好,先见过这位谢老前辈,谢长空!”

任宝玲转身面向猿公行了一礼,退立一边。

猿公打量着任宝玲,点点头道:“姑娘,老夫与令师此刻以二十招分输赢,就请姑娘在一边与小徒督战报招,可懂得?”

任宝玲看了师父一眼,再看猿公,抱拳道:“遵命!”

她身子一拧,飘落在一块假山石上,吴大楚这时翻身,落在另一块石上,二人遥相对望,只空出了当中的场面以供二人动手。

猿公谢长空双手一撩,把长可没地的白衣缠在腰际,目注着正面的雷昆,哑笑一声道:“二十招内生死不计,只是手底下千万不要留情!”

雷昆答了一声,道:“遵命!”

他忽然向前一迈步,右手二指向着猿公谢长空肩上按下来。

谢长空纹丝不动,目光注定在对方二指之上。

雷昆才递出了一半,却化指为掌,一掌向猿公胸上疾拍而下。

谢长空一声怪笑,棋盘大手轻率地迎上去,“叭”一声,二人合击了一掌,旁侧的吴大楚和任宝玲同时开口道:“第一招!”

两个老人,一击之后,快同电闪般地又分了开来。

他二人俱是同样的姿式,各自向对方身后一袭,相互交换了一个位置,快速的手法,即刻展了开来,瞬息之间,已交换了六七招!

雪地里,二老起伏进退,快若游龙。

忽然,二人之中猿公一声厉叱,身子迅速地飘开一旁,雷昆交接着双掌,跟踪而上。

猿公谢长空上胸向前一伏,陡地一个倒转,棋盘大手双双向雷昆面上抓去。

这一式施展得快到极点,雷昆和对方咫尺距离,要想逃过这一招,实在是难比登天,谢长空这一手功夫名叫“倒托金盘”,五指箕开,分夺对方五官,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手。

尤其厉害的,他五指尚还未到,而指尖上所发出来的凌厉指力,已使得雷昆有所感触。

他心中一慌,暗自道了声:“险哉!”

猛可里,斜刺间,“哧”的一股劲风,三片竹叶作“品”字形,直向猿公谢长空面门打到。

千钩一发之间,常常是生死的抉择。

猿公稳操胜算的一招得意手法,想不到成功在望,却会生此意外枝叶,无可奈何之下,自是先顾眼前要紧。

他猛提一口罡气,“噗”吹了出去,当空三片竹叶,虽是其快如箭,可是吃猿公内力一次,却由不住一齐转过身来,向斜上方飞出去。

虽只是这么暂短的一瞬之间,现场的情形却有了极大的转变,云中客雷昆已然转危为安,身子微晃,已闪至一边。

一旁的“人面狒”马亮怒叱了一声:“什么人?”

他身子陡然腾扑而起,直向竹叶来处纵去,可是他身子扑到了竹丛前,却是空无一人。

这时场内的二老,也都一齐住手。

猿公呵呵一阵怪笑,目shè精光,望着两旁男女弟子,道:“多少招了?”

吴大楚道:“十九招!”

任宝玲道:“二十招。”

猿公嘿嘿一笑,看着任宝玲点头道:“不错,是二十招。”

他又望着吴大楚,森森地一笑道:“大楚,是你代师父不服气,少算一招可是?”

吴大楚一时瞠目结舌,作声不得。

猿公冷冷地道:“胜负输赢是另一回事,作人最重要是诚实,你要记住!”

猿公谢长空这才转对一旁竹林内冷冷笑道:“是哪位朋友这么照顾我老头子,请出来一见如何?”

话声一落,却听得背后洞门边有人高叱道:“遵命!”

众人全是一惊,一齐转过身来,因为以猿公谢长空之警觉,竟然判错了来人的方向,来人显然非易与之流,是可以见知。

大家的眼光集聚来人时,所出现的,不过是一个年方二十五六的青衣少年——柳鹤。

云中客雷昆面色一沉,道:“是你?”

任宝玲也惊喜地叫了一声:“柳师哥!”

柳鹤一直走到了雷昆身边,垂下头来道:“师父,请原谅弟子的莽撞多事!”

雷昆这一霎,对于这个弟子真是不胜感愧,他叹息了一声,酸楚地道:“好孩子……你救了师父,只怕害了你自己。”

柳鹤剑眉一挑,道:“师父放心,弟子受师所诲,就是为你老人家捐弃了这条生命也无以为憾。”

“好!”

一旁的猿公谢长空狂笑一声道:“倒看不出雷老头你竟然有这么一个好徒弟!”

他一双眸子,看着柳鹤,口中呐呐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柳鹤抱拳昂然道:“柳鹤!”

谢长空点点头道:“柳鹤,你莫非不知道老夫生平最忌恨的就是别人插手多事,更恨暗箭伤人的小人,你师父说得不错,你虽暂时救了令师一命,只怕你自己却无法开脱了!”

柳鹤冷冷道:“弟子未曾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

谢长空一声怪笑道:“好!”

他看着柳鹤森森笑道:“就凭你这几句话,老夫破格对你留些情面,老夫生平对后辈弟子动手概以十招为限,减少一半,以五招为限,少年,五招之内,你如能逃得活命,老夫掉头就走,否则你也就认了命吧。

柳鹤双手抱拳道:“弟子遵命!”

一旁的雷昆长叹一声道:“猿公,你不必嫁祸与他,老夫再奉陪你二十招就是!”

谢长空狞笑一声道:“雷老儿,你休作息事宁人之想,你我之事,此番不是一个了结!”

雷昆道:“什么了结?”

谢长空眸子在柳鹤身上一转,又回到雷昆身上,道:“当年你手下无情杀了我的徒儿,才种下了今日祸端,今日正好以你的弟子来化解此一段冤怨!”

雷昆怒道:“岂有此理!”

谢长空哈哈笑道:“这是你弟子咎由自取,又怪得谁来?老夫方才已说,五招之内与令徒一分生死,你有什么意见?”

雷昆摇头,柳鹤却挺身而上道:“遵命!”

雷昆见他自甘送死,不由大是痛心,只是话已出口,武林中人一诺千金,他虽是身为师尊,却也不能示弱改口,当时呆了一呆,叹了一声。

谢长空一声狂笑道:“好,那么,就烦令师妹在旁报招就是!”

雷昆抽个冷子,对柳鹤施了个眼色,柳鹤遂趋前道:“师父有什么指示?”

雷昆目注谢长空道:“阁下可容许我在你们动手之前,与小徒说几句话?”

猿公谢长空嘿嘿笑道:“自然可以!”

他足下微弹,纵身一边,他的两个弟子也都跟了过去,有意回避。

雷昆望着柳鹤,道:“难得你有此忠义,此番一劫,如是侥幸得过,为师当破例待你。”

柳鹤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何出此语!”

雷昆叹了声道:“鹤儿,你可有什么话要交咐为师么?”

柳鹤摇摇头,忽然一眼看见双瞳含泪的师妹任宝玲,正自深情款款地注定着自己。

他内心不由得霍然大动了一下,心忖道:“罢了,我只凭一时之义,为师逆命,却未曾顾虑到她的未来……”

想到此,不由得多看了宝玲几眼。

雷昆心中一动道:“小玲子有什么事么?”

任宝玲摇头落泪道:“我没有……”

说时低头而泣,雷昆不禁微微一愕,再看柳鹤心存不安,柳鹤面上微微一红。

他呐呐道:“弟子有一要求,不知师父可答应?”

雷昆点头道:“但说无妨!”

柳鹤吞吐道:“弟子与小师妹自幼命苦,如果此番性命侥幸不死,但乞师父为我二人成全好事,不知你老人家可否答应?”

雷昆一呆。

他眼睛向任宝玲看过去,宝玲羞得两腮绯红,头低得更低了,雷昆再看柳鹤,柳鹤正直坦然的目光,湛然有神,雷昆心中一动,略作思索,慨然一叹道:“果真如此,为师就成全你二人的好事。”

他轻轻在柳鹤肩上一拍,似有话要说,却又临时止住,点点头道:“去吧!”

柳鹤以为师父必会临阵指导自己几手对付猿公的招法,却未曾料到竟会没有,可是这时他的心早已为师父所允的婚事而大为鼓舞,一时喜形于面,深深一躬道:“谢师父恩意成全!”

仓促间,似见垂首的任宝玲面上也带出了喜悦的神色,柳鹤这时什么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转身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站定脚步,陡然抽出了长剑,目光直向对面的猿公谢长空看去。

谢长空见状呵呵一笑道:“怎么样,商量好了么?”

柳鹤道:“老前辈请快赐招,闲话少说。”

谢长空慢慢走到了他面前,点点头道:“很好!”

他转过身来,望着吴大楚道:“大楚,你的那口刀借为师一用!”

吴大楚答应了一声:“是!”

他上前几步,双手捧上了刀,谢长空接过了刀,目光望着柳鹤道:“小伙子,兵刃无眼,你要小心了!”

柳鹤冷笑道:“这是自然!”

这时任宝玲自动地站到一边,她嚅嚅道:“师哥,你要小心

柳鹤点点头道:“我知道!”

谢长空朗声道:“小伙子,休小看了老夫手上这口刀,你如能逃开我五招,我老头子就真服了你!”

他一晃刀身,刀上金铃“哗楞楞”地响了一声,这白发老儿,把一口金刀,向怀内一抱,身形站立,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柳鹤双手抱剑,围着谢长空转了半个圈子。

在他意念之中,自然不是猿公的对手,可是若说连对方五招也躲不过,却也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他缓缓地转了半个圈子,出乎意料的,再看谢长空,竟是抱元守一,似乎毫无破绽。

柳鹤逼得真力于剑身之上,蓦地一声大吼,一剑直劈了下去,剑身白光一闪,直劈谢长空面门。

谢长空身子一矮,屈身现刀。

金光一闪,“呛啷”一声大响。

任宝玲高喧道:“第一招。”

她的话方自出口,只听呼的一响,一股劲风直向柳鹤头顶上撞了过去,柳鹤一个跄踉,前胸长衣上,已吃谢长空金刀扫过,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大口子,真正是险到了极点。

任宝玲高叫道:“第二招!”

她双目圆睁,几乎吓得呆了,柳鹤面上一白,惊出了一身冷汗,银牙一咬,施出“百绞剑”中的一招“怒剑狂花”。

剑身颤抖着递出去,颤动着的剑光,映衬着他额角上的汗珠。

忽然双方身形同时向当中一欺,展开了最后的三招。

刀光人影之中,兵刃一阵乱响,任宝玲忽然大声道:“五招已到。”

双方都由不住向前欺近几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场内是怎么回事,到底谁负伤了。

这其中,明眼如雷昆者,却由不住叹息了一声道:“不好!”

他身子猛地向前一窜,伸手拦住了柳鹤的身子,猿公居然后退,一身狂笑道:“承让,承让。”

任宝玲这时才知不好,她原来兴奋的脸,一刹那变得雪白,就只见柳鹤单手摸着右胸肋之间,双目怒凸,开口喘道:“我……”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倏地仰身就倒。

雷昆不及和猿公理论,赶忙伸手扶住了柳鹤,左手就势在柳鹤胸背各拍了一掌,柳鹤双目一翻,顿时就不动了。

任宝玲目睹至此,由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雷昆看了她一眼,恨恨地道:“小玲子,你快扶你师哥进去,注意要多睡,不可叫他转身。快!快!”

任宝玲答应了一声,连忙抱扶着柳鹤进去。

雷昆站起身来,怒视着猿公谢长空道:“阁下武功高强,佩服不尽,今日事后,改天雷某当亲至雪山拜访,你可以去了!”

猿公狂笑一声道:“雷老头,此事依老夫之意,可以休矣!你如果真不服,老夫随时在雪山候你,只是依老夫之见,你还是不去的好!”

他眸子向两个徒弟一扫道:“我们走吧!”

举手向雷昆道了声:“再见!”

师徒三人各自展开身法,白衣飘动,俱都窜身踏于树梢之上,瞬息无踪。

他们三人走远之后,雷昆望着旭日东升的当空,叹息了一声,这时雷三多由一边花架下走过来,道:“爸爸,他们走了没有?”

雷昆望着这个儿子,冷冷一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霄三多呐呐道:“刚……刚来……”

雷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柳师哥生死交关,你还不去他身边照顾一下?”

雷三多哼了一声道:“这是他自不量力,罪有应得!”

雷昆蓦地一呆,这一刹那他才发觉到自己这个儿子的心胸肚量,以及他的为人,当时怒道:“若不是你柳师哥,为父这条命,此刻焉能存在?你这孽子,真气死我了,还不与我滚开!”

雷三多不高兴地道:“哪一个要他多事,我也一样能救爸爸!”

雷昆嘿嘿一笑道:“你呀……算了吧!”

雷三多怒声道:“他是故意在小师妹面前讨好,谁还不知道他的用心!”

雷昆心中一动,也有点这种感觉,他冷笑了一声,转身向室内进去,雷三多在他身后跟随着。

父子二人进了堂屋,就见柳鹤牙关紧咬,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任宝玲正在一边伏在桌子上哭。

二人进来之后,宝玲赶忙止住了哭声,她站起来看着雷昆道:“师父,你老人家要救他一救。”

雷昆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你也不要哭了。”

宝玲点点头,眼光一瞟,正看见雷三多满含邪恶的脸,她心里一动,就低头不再多说。

雷昆这时走到了柳鹤身边,只见柳鹤右肋间鲜血汩汩,整个半边身子全都染红了,他伸手在他脉搏上量了量,叹了一声。

任宝玲道:“师父……还有救没有?”

雷昆转身对雷三多道:“我房内还收藏有半瓶鹿角鳝血膏,你快去拿来。”

雷三多答应一声,眼睛在柳鹤身上一转,才转身而去,任宝玲心中一动,忙跟过去道:“我陪师哥去!”

她说着,快步已跟了过去,雷三多呆了一呆,向外走出,二人一直行出了室前的廊道,来到院中,雷三多冷冷笑道:“师妹可真关心!”

任宝玲脸上一红,反唇讥道:“谁像你,躲在石头后面,连出都不敢出来!”

雷三多嘿嘿一笑,道:“我看柳鹤八成是活不成了,他伤中肝肺,就算有我父亲的鹿角鳝血膏,只怕也难救他活命!”

任宝玲悲愤地道:“你放心,他不会死!”

雷三多冷笑道:“那可难说。”

任宝玲也冷笑道:“他死我就陪他一块死!”

说完气悻悻地掀帘入室,雷三多闻言一呆,冷森森地一笑,随后进入,宝玲在高架上一眼就看见了那半瓶药膏,忙取在手中,看了看标签,转身就走。

雷三多叫了两声,她也没理,径自向前堂去了。

雷昆把鹿角鳝血膏一半为柳鹤吞服,一半为他敷伤,用布带紧紧地包扎,忙了半个时辰,才罢手。

柳鹤仍然是牙关紧咬,面如金纸,看过去丝毫也没有醒转的意思。

雷昆量了量他的脉,叹了一声,安慰道:“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任宝玲柳眉一扬,极感欣喜,雷三多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二人出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二人忙跟着他走出屋外,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柳师哥只怕有数月疗养,才能下床。”

任宝玲低头道:“弟子愿意照顾他。”

雷昆看了她一眼,久久才道:“你有这番心自然是好,只是你到底是个大姑娘,有些事总不方便!”

他眼睛转向雷三多,冷笑道:“从今天起,你就移居到你柳师哥住处,暂时服侍他一个时期,等你蓝师哥回来,再叫他换你的班。”

雷三多点点头道,“好吧。”

任宝玲忙道:“师父,还是我来吧……”

雷昆道:“你么……”叹了一声,目光注定着宝玲道:“柳鹤即使保住了活命,此生也将落成残废,孩子,你的事,还是再好好地想想吧!”

任宝玲珠泪簌簌而下,她连连摇头道:“不……不……我早就想过了……师父……我只求求你能让我服侍他。”

雷三多接口道:“我去照顾不是一样吗!”

任宝玲还是哭之不已,雷昆顿了顿,道:“好吧,你去吧!”

宝玲立时破啼为笑道:“谢谢师父。”说完转身就向房内跑去!

雷三多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雷昆看了儿子一眼道:“你还想娶她为妻么?”

雷三多怅然点点头,雷昆冷笑道:“有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要想得到她的芳心,看来只有改变态度,多在柳鹤身上用心才是!”

雷三多一怔道:“你是要我……”

雷昆看了屋内一眼,声音放低道:“你虽其貌不扬,可是却比一个残废价高了,只要你多用点心,她是不会不答应的。”

雷三多低下头,想了想,道:“那你要我怎么样作呢?”

雷昆叹了声道:“蠢材……还要你父亲教你么?”说罢又叹了一声,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雷三多又发了半天呆,心中暗想道:“对了,我不能再和她发脾气,老是呕她,从现在起,我要对她好,尤其对柳鹤更要好……”

他心里不禁又想:“那柳鹤是一个极好强的人,他如得知自己将要落成残废,必不会强讨宝玲为妻,我如对他好些,岂不是可趁机而入?”

这么想,越觉有理。

自此以后,这雷三多当真是表面上改了态度,一心讨好宝玲,对于伤榻上的柳鹤更是嘘寒问暖,关心不已。

柳鹤在任宝玲和雷三多的细心照顾之下,果然大有起色,不过只限于说话和饮食而已,到今天为止,他甚至于连床还不能下,一日三餐、都要靠任宝玲在床上喂,至于便溺,都是由雷三多持盆伺候。

果然雷三多的这种深心,打动了柳鹤,对于雷三多这个人,柳鹤真是感激得五体投地,而雷三多也真能做到锲而不舍,这一点,就连任宝玲也暗自奇怪不已,自然而然也就不再那么厌恶他,如此一来,雷三多更不由暗暗自喜。

谁又能料到,在这么和睦的气氛中,将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这场风暴的结果,将使得这三个人,终生陷入痛苦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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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佛话前1尘

雷三多、任宝玲和柳鹤三人的发展,没出天下至情人“爱”的规范,当然,其中变化是因人而异。

在雷三多虚情假意,将柳鹤照料关怀倍至的时候,任宝玲对他已渐渐消失了防范之心,进而有些感激之意。

雷三多矫作又胜人一等,不论人前人后,总以柳鹤早日复原为首要,柳鹤固是心感无已,雷昆竟也认为不肖之子果已自此尽改恶行。

日子久了,雷三多已有不少时间,在任宝玲必须离开柳鹤时,他单独地和柳鹤相处,习惯成自然,谁也不再防范雷三多了。

这天,柳鹤伤势已复,但仍难下床。

那猿公谢长空,本可在当时较搏中,一刀杀死柳鹤,但此老下刀之时,突动仁心,念及柳鹤出手救师,不愧男儿,所以留了三分人情,就这样,柳鹤也非数月将养不能挪步,年余苦练始能复原。

现在,柳鹤外伤虽愈,气力难济,因之仍难挪动。

恰好这天任宝玲本身有了不适,那是个在她认为十分严重的毛病,已过月事久久,而红潮断无消息。

她胆寒、心虚、头疼、体软,卧睡床上。

雷三多在柳鹤面前买好,去请任宝玲,发现任宝玲果难起床时,心中暗喜,安慰了任宝玲几句,仍去陪伴柳鹤。

柳鹤已能坐起,于是师兄弟面对面谈心。

雷三多已在乃父严谕之下,知道了柳鹤代父出战前所请之事,所以他心有成竹地将话题慢慢转向任宝玲。

提起任宝玲,雷三多演出了一场精彩好戏。

他头一低,长叹出声,道:“师兄,有件事情,爹不叫我告诉你,可是我却觉得不能瞒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去问我爹,我才能说!”

柳鹤当然答应,并问所以。

雷三多道:“猿公那一刀,忒煞阴险狠毒……”

柳鹤苦笑一声,接口道:“师弟,我的感触却恰恰相反,此老很够仁厚!”

雷三多哦了一声道:“何以见得?”

柳鹤手指伤处,道:“他那一刀,本来可以要我的命……”

雷三多笑了,道:“对,爹也是这样说,所以爹才又说,猿公太毒狠!”

柳鹤一愣道:“师弟,这话是师父说的?”

雷三多嗯了一声道:“当然喽,否则我怎会看出来他的狠毒!”

柳鹤沉思刹那,皱着眉头道:“师弟,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三多看了柳鹤一眼,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不能说,除非……”

柳鹤接口道:“我答应你,谁也不问,也不说!”

雷三多头一低,又吁叹一声才道:“那老儿的一刀,断送了师兄一生幸福!”

柳鹤闻言,越发不懂了,道:“师弟,虽说现在我仍然无法举步,不过最多再有几个月,气力复原,再经一年苦练……”

话没说完,雷三多已接口道:“我爹指的不是功力技艺,而是……而是……”

柳鹤不由焦急地问道:“而是什么?”

雷三多又叹了口气,才慢而低沉地说道:“是夫妇人他的大事!”

柳鹤傻了,道,“这……这……这怎么说?”

雷三多道:“师兄有条奇经受了伤,已失能力,它恰是……”

柳鹤懂了,急声问道:“是谢长空有心如此……”

雷三多接口道:“以老儿那身功力来说,他该是故意而有心的!”

话锋微微地一顿,看了柳鹤一眼,又道:“我已经多了话,索兴全告诉师兄好了,师兄,多则五年,少三载,你就会旧伤再发,苦痛而死!”

柳鹤脸色变了,愣在床上作声不得。

雷三多仍是低着头,似乎根本不知道柳鹤已浸淫在极端的痛苦中,所以他依旧低沉地说道:“我爹这些日子,终天愁眉不展,就为了这件事,爹说,他已负你良多,但更亏负任师妹……”

一句“任师妹”,使柳鹤如遭雷殛,心头猛震!

柳鹤是仁人,是君子,更是情种!

于是他下了决心,对一切事,都有了安排!

※※※

柳鹤悄然出走了,下落不明。

这事,发生在他可以活动之后的第五天。

他留了两封信,一封给雷昆,一封交给任宝玲。

信上写得明白,此生除报猿公一刀之仇外,别无它顾者,儿女情,更谈不到了,将任宝玲,恳托雷三多照拂。

因为字里行间,一片寡情冷漠,任宝玲没了主意,海角天涯,哪里去找柳鹤?她痛不欲生。

不过她不能死,有件事情,逼使她要活下去,并且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才行,那就是她已经怀了柳鹤的骨血!

就在她已经无法掩饰身孕的时候,答应了雷三多的求婚,成婚那天,恰是柳鹤出走一个半月正。

婚后雷三多露出了本来面目,当然,他十分小心地防范泄露昔日阴谋,不过对任宝玲,却十分爱护。

婚后没出半个月,他发觉了任宝玲的事情,认为是奇耻大辱,声言若任宝玲不能自断腹中肉,他就要立下杀手!

任宝玲被逼无路可走,在一个阴雨的傍晚,她用酒灌醉了雷三多,带上足够的银两,骑上一匹马,逃出雷家。

直到次日近午,雷三多方始醒来发觉,立刻备马要追,被乃父所阻,严询其由,答对间,雷三多一言之失,说出了当日的阴谋安排。

雷昆气昏过去,雷三多却不顾而去,而到他在江湖中听到传言,乃父病逝,才匆匆赶回故乡。

又一年,雷三多找到了任宝玲,那时任宝玲正因爱子突病,抱赴隐居不远处山中一古刹内求医。

雷三多恰好寄宿古刹之中,因而发现了任宝玲。

他当时并没有出面,他一心认定,任宝玲是和柳鹤在一处,他要找到柳鹤,杀之以泄心头恨。

岂料暗中跟随任宝玲到了地头,并没发现柳鹤的影子,他仍不死心,悄然而返,次夜又去。

“无巧不成书”,古刹后山,一处草庐中,竟正是柳鹤独隐之所,柳鹤现在已非往日,功力技艺又超过了一步。

当然,他早已发觉了昔日雷三多的阴谋,但因事过境迁,虽深觉遗憾,但已无可奈何了!

若是别人,他还可以寻之复仇,偏偏这人是恩师之子,自己的师弟,如今更是心上人的丈夫,他只有忍此一生。

天下事说多巧有时就能多巧,古刹乃一道观,主持为武林前贤“飞羽真人”,为三清隐修高人!

柳鹤结庐山后,早已和飞羽相识,并时请教益。

任宝玲携子求医的那夜,柳鹤本与飞羽有约,品茗奕棋,后因任宝玲求医,飞羽始令门下通知柳鹤将约改为次夜。

次夜柳鹤赴约,刚刚走近古刹后墙,就看到一条矫健飞影,自山门前腾拔而起,扑向右山环下。

柳鹤心头一动,他深知飞羽为武林奇客,前辈高人,门下弟子,亦个个了得,因之向无江湖人敢妄行窥窃!

可是今夜所见黑影,又确不是刹中熟人,不由动了疑心,遂暗随黑影身后,一心要查个明白。

这黑影,不用说正是雷三多,于是他们三个人,冤家路窄,也许是冥冥安排,今夜全碰了头。

今夜,雷三多已存了歹毒心肠。

他认定任宝玲和柳鹤,已成家室,昨夜没见柳鹤,只是不巧,今夜柳鹤若在,正好……

他飞纵间,心中熟思着经过一天来的谋策,正想着,人已接近了任宝玲母子隐居的草屋。

他念头一转,停下步来,自忖道:“且慢,若是今夜仍无柳鹤……”念头一转,哼了一声道:“有了,我就闯进草屋,擒住贱婢,动以酷刑,何愁问不出柳鹤这冤家的下落?对,就是这个主意!”

想到这里,雷三多飞身欺向草屋的后窗。

柳鹤和雷三多分别已久,现在黑夜,竟没看出前行黑影是他师弟,在霄三多欺近草屋后窗时,柳鹤暗自冷哼一声!

不问已知,前行黑影,欺向民家,非奸即盗。

柳鹤由黑影飞身轻功方面,看出对方功夫本领不俗,但柳鹤自以为尚足应付,于是也潜身随上。

当柳鹤逼近后窗时,好大胆的雷三多,他已撞破后窗飞身闯迸了草屋,和仟宝玲面面相对!

雷三多因久经江湖,戾气满面,较诸当年更加难看!

可是任宝玲对这个恶魔般的形景,早已刻划心版,因此后窗震碎,雷三多飞闯进来,任宝玲惊骇中才待高喊,目光瞥处,已认出了是谁!

任宝玲心胆一寒,竟说不出话来!

雷三多面对任宝玲,只是嘿嘿的狞笑!

适时内室在病中的娇儿柳英奇,被后窗散碎的巨响震醒,哇哇地哭出声来,任宝玲转身往内室就跑!

雷三多狞笑一声,横臂拦住了任宝玲!

任宝玲心念爱子,不由横了心,怒叫一声扬掌就打。

她如何能是雷三多的对手,何况雷三多谋定而来,一切有备,冷哼一声上步抓住了任宝玲的手腕。

他左手抓住任宝玲手腕,右手却在任宝玲衣领上猛的一撕,一声裂帛响动,任宝玲衣衫被一分为二!

柳鹤恰好来到后窗,突见这般情景,人也没有看清,就怒喝一声“狂徒大胆”,身随声到,掌随人下,击向雷三多后心。

雷三多猛一甩手,将任宝玲推到墙上,随即身形一转,飘出五尺,于是三个人都对了面。

“啊!是你!”

“啊!是你!”

“嘿嘿……好得很,果然你也在这里!”

柳鹤明白了,但也知道分辩无用,何况也不能说,心术不正,以卑鄙手段逼使任宝玲非嫁他不可的罪魁,是雷三多!

所以柳鹤也不准备解释和分辩。

就算分辨,雷三多也不会信,而不分辩,雷三多更认以为实,雷三多在大喝声中,扑向了柳鹤!

柳鹤也有一肚皮的冤屈,满胸膛窝囊气。他虽不想去找雷三多,但雷三多若找到头上,他却也不能忍耐!

于是就在小小草屋中,展开一场大战!

任宝玲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抚摸着多年失散今已成为少年英雄的爱子,又悠悠说下去:

雷三多不是你爹的敌手,但你爹却仍不忍伤他,最后雷三多知难而退,退时悻悻发狠,说他不会放过我和你爹。

雷三多走后,你爹只看了我一眼,转身也要走。

我叫住了他,把你交给他抚养,他一言不发,抱着你走了,从此我就再没有见到他和孩子你。

我也连夜而去,哪知在中途路上,雷三多已在等候,我敌他不过,落荒而逃,恰巧“雷火真人”路过,逐退雷三多救下了我。

所以这多年来,我始终没离开过“雷火真人”洞府,真人正在坐关,我在真人指点下,功力猛进,也成了这双禽的主人。

最近无心中救了两个不该救的人,就是花明和石秀郎,才认识了郭飞鸿,进而也知道了你的下落。

柳英奇听完了前后经过,只有低头叹息。

不过母子重逢,是天大喜事,柳英奇早有决定,他禀明慈亲,回到楚家,说了这几天的经过,自此母子相依。

楚秋阳也多了个往来的地方,他们走动甚勤而欢乐。

※※※

郭飞鸿重临云海山房,没人拦阻他。

因为他已是“云海老人”的替身,早浴佛光。

他跪伏在“云海老人”面前,自罚着一时失慎使两个老魔头逃走的事,并想再得教益,如何完成使命。

可是任他如何祈求,老人竟如已死,神色不动。

郭飞鸿一身功力,早已今非昔比,祈祷过后,缓缓抬起头来,瞥目之下,心头一凛,目光凝神而注。

他此时方才发现了“云海老人”眉心的红珠,剑眉一皱,倏忽站起,缓缓伸出右手,搭在老人腕脉之下。

一试之下,郭飞鸿心胆突寒,老人竟已自封血脉。移近坐垫,他看出了毛病所在,已试出来该如何办理。

不过他却有些犹豫难决了。

自身功力,是否能将老人眉心所中“白腊虫汁”提出提净,实在没有把握,可是若再不动手,老人势必就此而死!

想过多时下了决心,返身将门紧紧扣合。

接着,他在老人对面,跌坐下来,提气调元进入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周天运行已毕,自动醒来。

他肃穆地向老人合十祝祷,然后开始以掌贴向了老人眉心,他十分沉静,但更十分谨慎。

约有顿饭光景,郭飞鸿始有了感触,一口真气提聚丹田,不能急进,更不能退,缓慢地以气引气吸住了虫汁!

盏茶时候,郭飞鸿头上,已现热气,额头汗凝如珠。

自第一滴汗珠,从额而颊而耳滚落后,汗珠就结成了串,那热气,如蒸笼水沸,若初秋晨雾,没个休止。

郭飞鸿的脸色变了,由先时的安祥,转为微红,再转朱色,又转浅灰、深灰而渐黄渐枯……

他那口真气,已提不住了,但他有了感应,那白腊虫汁,已将由老人眉心伤处吸出,它很近了很近了!

近到也许只有数寸,不!也许仅有寸许。

可是真气已难济,他渐觉昏沉、窒息,若勉强挣扎下去,虫汁未必能够吸出,他却势将脱力而死!

他想放弃,也是实在无能为力了,在这刹那,人天身灵交战下,良知胜过私欲,仁忍忘怀安危,全力施为!

轰的一声,他知觉顿失……

醒来,睁眼,惊咦一声,如坠幻梦!

他,依然端正跌坐老人对面。

老人,脸上的油泥、污垢,真怪,早已消失无踪。

再注目,妙呀!

老人,不!如今已是宝相庄严的佛祖了。

那三千蓬结的烦恼丝,就落在身前地上,老人何时成戒?何时落发?何时……这一切岂非是梦?

梦?未必,他记起了老人眉心的红珠。

红珠已失,却钉着根状如小小牙笺的木针!

郭飞鸿摇摇头,记起自己脱力频殆的事,于是提聚真气相试,那时一口真气提起,人竟倏忽缓缓飘了起来!

他大惊失色,哎呀出声,立刻嘭的一声又摔坐地上。

怪!怪!怪!

他一连哦了三个怪字。

岂料跌坐正中,宝相庄严的老人,却低沉地开口道,“怪吗?不,一点也不怪!”

老人开了口,郭飞鸿才想起礼数,才待合十,哪知老人已很快地挥手阻止了他,以沉静的口吻道:“施主,我当不得你的礼数!”

郭飞鸿一愣,道:“老佛祖……”

老人却合十接口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安静,听老衲再说当年。”

郭飞鸿傻傻地看着老人道:“不,弟子自蒙指点,总算将花、石二老怪擒住,不料江湖经验不足,中了宵小的暗算,使……”

老人一笑道:“施主,这件事过去了!”

郭飞鸿啊了一声道:“可是老佛祖初意,却是令弟子……”

老人手一挥道:“施主说,老衲也要说,怎能说得清楚,老衲留世已不久,施主遭遇种种,老衲尽知,现在可否先听老衲几句?”

郭飞鸿颔首道:“是,弟子恭听。”

老人道:“老衲自觉已通吾圣,错将因果推断,结果却大大出乎意外,多说施主未必能懂,还是简单些说明内情吧。”

“老衲发下宏愿,不能收下花、石二魔,永不正果,坐关灵山,只待有缘,这就是从前初见施主时的一切。

“其实早在十年前,我祖已有谒示,惜老衲虽悟其然,仍未识解其所以然,因致一谬万里。

“自施主与老衲相会去后,老衲魔难突降,石秀郎竟骗得铁娥,代他潜进山房,暗算了老衲……”

郭飞鸿闻言大惊,道:“啊,有这等事!”

话说出口,才想起昔日铁娥种种可疑地方,不由长叹出声!

岂料老人微微一笑,道:“施主不必忧天,听老衲话完,铁娥不知那人就是石秀郎,又因天性刚愎,遂潜进山房,得手而去!

“不过老衲早已练成‘断血止脉’的神功,所以三支白腊虫汁针,有两支没能生效,只眉心一针化去。

“但老衲功力己到念动功达的地步,对眉心化去的虫汁,逼成一个血球,并封死各穴,使其无法串行。

“可是虫汁十分厉害,若再迟数日,就算虫汁仍难攻破穴脉归入心房,但封闭的经脉已死,则老衲也就走火坐僵了!”

郭飞鸿看了老人一眼,道:“佛祖慈悲,还望能给铁娥一个恕罪的机会!”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道:“不用不用,她何罪之有?”

郭飞鸿眉一拧,老人又一笑道:“铁娥暗算我走后,我始真入灵境而与佛通,顿悟似此魔劫,为何没有先兆,原来这正是因果之报!

“多说了,事玄难信,总之,如今铁娥戾气已化,而老衲,正果在望,未完善功,我佛都已交托给施主你了!”

郭飞鸿怔然道:“交给弟子?弟子何德何能……”

老人正色道:“可知佛祖渡化九魔事?”

郭飞鸿颔首道:“弟于听说过。”

老人嗯了一声道:“很好,如今,我佛已将大法,躯体分开,老衲现在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施主,却能功降万魔!”

郭飞鸿道:“这怎么会?怎么能?”

老人一笑道:“老衲百年武功,已注贯施主一身,何不能也?”

郭飞鸿骇然道:“这……这是……弟子……”

老人接口道:“施主非佛门中人,但却能光扬普大我佛宏旨,三世前,施主乃老衲师弟,曾为老衲失力脱元而亡!

“今世,因因果果总相结解,还我‘大自在’,去你‘无心缚’,郭施主,时间真的不多了,请听仔细。

“老衲话罢,此身即隐于关内,不再出现,此室,此团,则交施主暂用,再年余后,又当三年关期,施主要代老衲见见故人!”

郭飞鸿诧然道:“故人?是谁?”

老人笑道:“届期,凡有缘者,无不齐至!”

郭飞鸿道:“那时弟子该如何应付?”

老人双目射着祥光,道:“很简单,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郭飞鸿半知不解地问道:“那花明和石秀郎也会来?”

老人嗯了一声道:“他俩是吟这一曲的最后人物,怎会不到!”

郭飞鸿仍然不解,道:“这怎会是曲子?什么曲子?”

老人肃穆的说道:“龙归沧海去,吾人吟此曲!”

郭飞鸿道:“这太不实落,太玄虚了!”

老人哈哈朗笑出声道:“好话,好一句‘不实落’,好一句‘太玄虚’!”

老人话罢,扫了郭飞鸿一眼,突然问道:“施主姓什么?”

郭飞鸿真傻了,道:“佛祖您是……”

老人接口道:“施主称我声‘云老人’,老衲已生受多了!”

郭飞鸿应一声是,道:“云老,您怎会突然问及弟子姓氏呢?”

云老人不答,竟又问道:“告诉老衲!”

郭飞鸿无奈,道:“弟子姓郭。”

云老人一笑道:“怎知姓郭?”

郭飞鸿道:“先父姓郭,先祖也姓郭,郭是弟子寒家传姓!”

云老人头一摇道:“传姓的人呢?”

郭飞鸿道:“年月久远,自是皆已亡故。”

云老人头又一摇道:“多少年才是久远,又多少年才算短暂?人若是人,生何必死?生若必欲死,死又何必生?”

郭飞鸿更像坠入五里雾中,无法答话了!

云老人突又问道:“施主,二加二是几?”

郭飞鸿不由地回答道:“是四!”

云老人摇一摇头道:“它为什么是四?”

郭飞鸿道:“两个加上两个,当然是四个……”

云老人看着郭飞鸿道,“施主应该明白,二是什么?二是代表两个吗?二为什么就代表两个,是谁始作俑,把二来代表两个的?

“告诉你施主,是人!人!二这个数字,毫无义意,说它代表三百,也行,说它代表半个,又有何不可!

“但它现在仅仅代表二,这并非它本身喜欢的,而是人为的,天下凡人为的事,都能更迭!”

“所以,人,假如在最早最早的时候,自称不是人,而是‘云’或‘山’或‘狗’或‘猫’,那现在,叫人是云、是狗、是猫都行,不过如今却只叫人!

“好了,连人的称讲,都是由人自身来起的,那人的姓氏,又何尝不然,若能勘破这关,石头无异是人,人也无异是水,人无生,人无死,人相传物相延,千年,万年……”

一番话,使郭飞鸿懂了不少,但也糊涂了不少!

云老人在话声一顿后,又道:“现在你不会全懂,总有一天,当你觉得突然对这世界人间变得陌生了,那时你也就懂得这一切了!

“我去了,我去了有你,早早晚晚,你也要去的,你去了还有继承人,施主,多结些善缘吧!”

话罢,郭飞鸿手中多了那支蜡针,尚未想起该问些什么,一声轻响,云海老人的宝座,已飞移向壁中,接着石壁一合,没了踪影!

龟山山角下那条山道上,今朝令人应接不暇!

明朝日出前,时届“云海山房”三年一期的“开房”正日!

当年,“云海山房”开房大典,不知吸引过多少武林豪客奇人异士,但真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人,却少而又少!

如今,不知是秘密已泄,抑或是有人有心为之,“云海山房”所在地,已是众人皆知了。

不但如此,今年“开房”盛典,还和往日三年一次的大典不同,据说这是“云海老人”最后一次选择有缘。

还有不同的是,“开房”前半年,海禅大师和灵哥儿,都在隔空恭聆了老人的谕示,要他们一破往例。

那最外面的一大间石室,及左右早有的各大小间石屋,合成为了招待各方与会施主的宿处!

但却有个规定,不供伙食。

既然不供伙食,自是来人要带粮登山了,但“老人”有谕,所携粮食,不能有半点荤腥之物!

“云海老人”的声威,不虑来人敢不恭敬从命。

昔日“开房”,只待有缘,今年例外,谁全能来!

因此事传天下,震惊了武林。

“开房”前一天,除左方十间小石屋和右方十间,各早留起了三间外,现在早已都住满了各方英豪大侠!

外面大石室,除正中隔出了条走道外,左是专为招待三清门下,右是各方寺院僧人坐息之所。

如今,只说龟山之阴的一片树林!

林中,有座石亭,相传此为晋时圣僧讲道处。

亭中,石团一大四小,围成圆形。

现在,正中大石团上,摆着酒肴,面面相对的两个小石团上,各坐着个模样衣衫都十分古怪的人!

他们不是别人,就是每次见面,谁都想把谁生生宰掉的“花明水石秀”,老怪花明和石秀郎。

奇怪的是,今天他们竟像好朋友般,共坐共饮共谈!

这般怪事,必有天大的原因,让我们仔细听听!

花明喝了口酒,开了话匣子,道:“臭石头,你怎么说?”

石秀郎明知故作不解,道:“什么事?怎么说?”

花明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老秃头、老小子,被你巧用铁娥,在他眉心中打进一支‘白蜡虫汁针’吗?现在……”

石秀郎接口道:“那错不了,铁娥这狗丫头不敢骗我!”

花明嗤笑一声道:“不敢骗你还骗哪个傻蛋!”

石秀郎大怒,骂道:“狗花子,你骂谁?”

花明看了石秀郎一眼,道:“少来这一套,咱们谁全不怕谁,吹胡子瞪眼睛何必!”

石秀郎也泄了怒气,道:“告诉你,铁娥不敢骗我就是不敢骗我!”

花明一笑道:“好,就算那丫头片子骗了小狗!我说臭石头,那‘白蜡虫汁针’中人眉心,这人可还能再活动吗?”

石秀郎摇头道:“休想,除非真是神仙!”

花明道:“很好,可是现在老秃贼明天又‘开房’了,怎么说?”

石秀郎嘿嘿两声道:“我看那是唬事!”

花明哼了一声道:“唬事?你可真会‘醉死也不认这壶酒钱’,你也不想想,今年他不但‘开房’,还破例普渡有缘,这能唬事吗?”

石秀郎怪眉毛一抖,道:“花子,我问你句话,咱们现在坐的是什么地方?”

花明想都不想道:“龟山之阴呀!”

石秀郎道:“不错,你坐得住?”

花明道:“笑话,为什么我坐不住?”

石秀郎一笑道:“忘了,老秃贼就在身旁!”

花明一愣,皱起残眉,摇了摇头但没有开口。

石秀郎嘿嘿连声,道:“怎么样,没有当年那种心寒胆怯的警兆了吧?”

花明不能不点点头道:“不错,好像没有那回事了!”

石秀郎得意地哼了一声道:“这就是证明,证明老秃贼在唬事,试想我们的功力,岂是虚假所能骗过,当年只要到江边,就砰然心跳!

“今朝,渡舟时,心安神怡,坐下来,一片清明,不急、不躁,毫无所惧,在我们心犀己通之下,足证老秃贼早就完了!”

花明想一想,认为也对,道:“有点儿道理。”

石秀郎又嘿嘿两声道:“有点儿?说了半天,你还是不很相信嘛!”

花明有心地一瞥石秀郎道:“你若真那么自信,会和我化干戈为玉帛,在这里共饮美酒,谈天说地像一对好朋友一样吗?”

石秀郎语塞,但他在刹那之后,就有了话说!

又是两声嘿嘿,才开口道:“当然当然,俗话说得好,眼见是实,耳听不算,所以……嗳嗳……我约了你,不记旧仇,先对付老秃贼!”

花明道:“还是呀,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石秀郎似是胸有成竹,道:“花子,我问你,你没亲眼看到老秃贼,可能放心大胆地认定老秃贼是不能动了?已因虫毒坐僵了?”

花明头一摇道:“不能放心!”

石秀郎嗯了一声道:“所以说,我们就必须亲眼看到!”

花明不傻,仍作不解,道:“这当然,能亲眼看到才可放心。”

石秀郎嘿嘿两声道:“不错,可是这就有了问题!”

花明瞥了石秀郎一眼,道:“说得好,这是个问题!”

石秀郎见花明总是绕大圈子,只好开门见山道:“不过这问题是咱们俩人的,只好咱们两个人来解决,解决的办法有两个,你愿意听听?”

花明双目一霎,又喝了口酒,道:“听听没有什么,你说吧!”

石秀郎道,“一个办法是咱们拔两根草茎,来猜短长,长的胜,短的负,胜的在此地等,负的明天去看个仔细!”

花明又吃了块鸡肉,道:“办法不错,另一个呢?”

石秀郎也喝了口酒,道:“另外一个办法,是到了明天,咱们俩人一块儿前去‘云海山房’,四只眼睛一同看个分明!”

花明不假思索道:“这两个办法,都不够好!”

石秀郎眉头一皱道:“那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花明嘴巴一噘道:“拔草茎分短长,那是小孩子玩的,一道去看看老秃贼,好是好,就怕‘万一’,万一老秃贼要是好端端的,那咱们可就变成扑火的灯蛾,真是放着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偏去投了,不干!”

石秀郎道:“不干就不干,不好也算不好,可是你又有什么好办法,何不说出来也叫我听上一听?”

花明嗯嗯几声,道:“办法是有,那要看你!”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好哇,你花子还是一心想计算我?”

花明怒目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花老子要和你作对,就凭自己也足能叫你死不死活难活的头痛,何用计算!”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别吹大气,多少年啦,谁也没能动我一根汗毛!”

花明心里有数,故作正色道:“臭石头,你可是又想先干一场?”

石秀郎想了想,摆手道:“咱们不能像小孩子,刚他妈的喝了和气酒,转眼就变成了冤家,说正经的,对付老秃贼要紧!”

花明一笑道:“是嘛,就算咱们仍然谁也不服谁,谁全想宰谁,现在也该先对付了头号敌人,再说别的!”

石秀郎嗯了一声道:“对,说你那办法吧!”

花明道:“办法简单,你以前用过了!”

石秀郎不傻,哦了一声道:“找铁娥?”

花明啧啧地笑了,道:“对,当初你找上她,赏了老秃贼一支‘白蜡虫汁针’,现在老秃贼竟又能‘开房’接见有缘,这是怪事!”

“咱们刚才还说过,十有四五,铁娥这个丫头骗了你,所以现在应该去找她,叫她当当咱们的眼睛,去仔细看看!”

秀郎道:“她看过之后,若仍然骗我们呢?”

花明一笑道:“你真是块点不醒的顽石,上次是你老小子自己混蛋,太信她了,这次先赏她点小玩意儿,还怕她敢捣鬼?”

石秀郎嗳了一声道:“对,就这么办。”

话罢,石秀郎略一沉思,头一摇又道:“且慢,你花子就没事作了?”

花明正色道:“不瞒你说,对今天老秃贼重又‘开房’的事,我早有了准备,也有了小娃儿帮忙,可一看虚实!

“咱们就这么办,分途行事,在明天午后,仍在这石亭中见面,若所得皆实,我们来个大摇大摆进山房,如何?”

石秀郎一拍手道:“好,一言为定!”

花明一笑道:“你可知道铁娥在哪里?”

石秀郎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不要紧,我坐在山道上等她!”

花明头一摇道:“看来你比从前笨多了,我打听过,铁娥包了条船,现在湖心,她不到明天不会登岸的!”

石秀郎闻言,站起身来道:“好,我就去找她!”

花明哼了一声道:“湖上舟船千百,你知道哪条船是?”

石秀郎傻了,摇摇头道,“真他妈的,你知道?”

花明道:“我若不知道,怎会说她在船上!”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知道你就该早说。”

花明扫了石秀郎一眼,道:“她乘的那条船,船帆是黄颜色的,船是黑色,靠龟山脚下东方找,不会费什么事就能找到!”

石秀郎嗯了一声道:“我去了,咱们明天正午时候,石亭见!”

花明也嗯了一声道:“正午时候,不见不散!”

石秀郎点点头,转身大步出了石亭!

花明却又扬声道:“石老儿,找到铁娥,下手可要有分寸,别太重!”

石秀郎哈哈一笑,道:“狗花子放心好了!”

花明又扬声道:“那丫头不太容易对付,多小心!”

石秀郎已走出十丈,停步回头道:“在老子身上,一辈子没有‘阴沟翻船’的事!”

说着,石秀郎大袖一甩,走没了影子!

花明仍不放心,飞身石亭之上,看清石秀郎人已到了里余路外,才嘻嘻笑着,纵身而下!

他摇着头,笑着,状极得意,自语道:“石老儿啊石老儿,但愿明午花老子还能看到你活生生地前来!”

站罢,拍手连连,飞跳而去!

※※※

一艘黑色巨船,停在龟山脚下东北地方。

船上,静悄悄看不到船家渔娘。

船分前后两舱,前舱中,一位黑发妇人,背外而卧。

后舱中,三位娇女,分坐两边,正品茗闲谈。

使人真想不到.这三位美绝艳绝俊绝的少女,竟是楚青青、铁娥和唐霜青!

三位姑娘,不约而同聚在一处,这事怪!

其实说穿了,十分平常。

楚青青如今,已是一代怪杰“粉魔”百里香的传人了!

一身功力技艺,已不知有多深多高。

别的不说,只看百里香那爱如性命的“红鼻貂”,现在紧偎在楚青青怀抱中,就能推测出其他!

这次是楚青青回家,在百里香和任宝玲安排下,与柳英奇喜结秦晋,铁娥和唐霜青,前来道贺。

当然,唐、铁二妹,是因为这两年来,江湖上突然失去了郭飞鸿的消息,今逢“开房”,特来侦访。

恰好赶上楚青青的喜事,自然就顺情一贺。

现在唐霜青已知道铁娥对郭飞鸿的感情,相见之后,坦诚与谈,于是相互勾通了一切。

楚青青虽说今己名花有主,只等婚期,但不能说当年和郭飞鸿的感情就此消失,何况柳英奇也不是个凡俗的人物。

于是三位姑娘,义结姊妹,同出同进,要找到郭飞鸿。

这条船,是楚家的船,现在成了三位姑娘的坐舟!

不过有件事情很怪,三位姑娘放着宽敞明亮的前舱不住,却挤在这较狭而低的后舱,何也?

当然,前舱有人了,是那中年妇人!

可惜那妇人背影向外,看不清面目。

石秀郎,雇到了一条小舟,吩咐船家,直扑黄帆黑船!

石秀郎在相距黑色大船十丈外,吩咐停舟。

接着取了两银子给舟子道:“你回去吧。”

话说完,人已飞拔而起,如四两棉花般落在大船上面。

他认为自己功力超凡入圣,料定船上没有人发觉。

其实他错了,大错而特错!

船身是没有摇动,可是船上人却都知道上来了人!

前船的中年妇人,在石秀郎坐舟一停时,就知道了。

后舱三位姑娘,却是从那“红鼻貂”,突然全身银毛一耸,而知道有人悄悄地来到了船上!

三位姑娘互望一眼,笑了笑,若无其事!

楚青青更是连连抚摸着“红鼻貂”,使它安静下来。

石秀郎,成了夜郎,自大地推开了前舱门!

船门一开,他不由一愣,鼻端立刻嗅到一种奇香!

舱内妇人,动也没动,石秀郎没进去,顺手又关上了舱门。

于是他步向后舱,和刚才一样,大方地推开舱门。

如今他笑了,看到了铁娥!

铁娥星眸一翻,见是石秀郎,哼了一声道:“石秀郎,你可是要找死?跑到这条船上!”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铁娥,我找你来的!”

铁娥又哼了一声道:“趁早滚,否则别说你会死得冤!”

石秀郎阴笑着说道:“就凭你们三个小丫头片子,想杀石老子?”

楚青青站了起来,寒着一张脸道:“石秀郎,别人怕你,我们姊妹可不怕你,我铁姊姊有上天好生之德,才警告你快些滚,滚是你的便宜!”

石秀郎嘻嘻两声道:“如今的小丫头,一个赛一个的狠了,偏偏石老子不信邪,你们要有办法宰了我,这倒也不错!”

唐霜青娥眉一挑道:“你听清楚,我们是因为人在龟山脚下,明朝是‘开房’盛典,今天才不想手沾血腥,你别不识好歹!”

石秀郎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春雷,震人耳鸣久久!

坏了,他聚气发笑,惹出了麻烦!

把前舱沉睡的中年妇人惊醒,那妇人隔着舱板问道:“青儿,什么人这样的大胆,吵我午睡?”

楚青青还没有接话,石秀郎已开了腔,道:“是老子,石老子!”

中年妇人笑了起来,接着道:“我说是谁有这大的胆子,原来是你这个送死的老儿,昨天花明见机得早,被他溜了,甭说,是他支使你上当来的!”

石秀郎一听,心头一凛,暗中忖念道:“这事怪呀!莫非狗花子真在算计我,要不以铁娥的自大,又怎会把前舱让给个普通妇人住!”

想到这里,才待接话,中年妇人接着说道,“现在你想明白了?可惜已经晚了!”

“晚了”二字,还是隔舱送到,但语调一落,石秀郎背后己传来话声,道:“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别堵着舱门,里面坐吧!”

石秀郎倏忽回头,心寒胆战,吓得全身一抖!

他不由暗骂一声:“好个狗花子贼花明,石老子今天若能平安无事,看不把你这狗花子的肝胆生生抓出来才怪!”

只顾想,忘了答话,妇人又开了口,道:“怎么,莫非我百里香还不配招待你?”

难怪,难怪铁娥等三女,将前舱让出来了!

如今,石秀郎虽知上了花明大当,但已退不得了。

他一转念,有了计策,嘻嘻一笑道:“花明这老狗子的话,我本不信,却没想到果然没有骗我,你百里女士的大驾,真在这条船上,那太好了!”

说着,他大大方方转身又道:“这后舱岂是待客之所,女士,可能移向前舱?”

百里香笑了道:“石秀郎,你这两套少和我来,洪泽湖的水太凉,老娘我怕冻坏了你,你还是将就点里面坐吧!”

石秀郎要逃向水中的诡计,不能用了。

于是他无可奈何地一笑道:“这是什么话,我石秀郎就是找女士来的,岂肯逃走!”

说道,迈步到了舱中。

他那一双眼,却盯在了楚青青身上。

原因明显,刚才百里香隔舱发问,叫的是青青,答话的也是青青,石秀郎已年老成了精,立刻明白青青和百里香有很深的关系!

他已难逃走,只有抓住个人质来和百里香一谈了。

哪知他这套玩意儿,到了百里香手中,变成了小孩子的把戏,一看就破,所以百里香娇笑一声道:“石秀郎,老娘话可说在前面,劝你老实些,乖乖坐下,老娘或许能保你平平安安地走!

假如你要妄动,尤其是妄想抓住我这个徒儿当作人质的话,我怕你就要很快很快地死了!”

石秀郎虽被百里香说中,心中对必须抓住青青一节,仍未罢手,只是表面上否认此事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怎会拿小孩子当遮箭牌!”

百里香哼了一声道:“不会最好,其实并非怕你动手,而是怕你手一动,就立刻死去,不信你注意看看我徒儿抱的那只玩意!”

石秀郎曾注意过这只“红鼻貂”,他错认是只小猫,女孩子爱猫是普通事,抱只拢在身上更是普通!

别看她们见到一只小老鼠,会狂喊大叫,但对那能捉老鼠的猫,却从来就没有觉得害怕过。

石秀郎在百里香提及白猫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又注意看了几眼,一看之下,他变了脸色,人也不由往后一退!

百里香咯咯地笑了,转向石秀郎道:“怎么样?你可还想伸手?”

石秀郎头一摇,道:“是只‘红鼻貂’?”

百里香若无其事地从青青手中,接过了“红鼻貂”,然后笑嘻嘻地向青青等三个女娃儿道:“你们前舱玩去吧,万一石老怪他不听话,此地或许有人会横着死,别吓了你们哦?”

青青抿嘴一笑,和唐、铁二女离开了后舱。

石秀郎坐不住了,就像有针扎着屁股似的!

百里香故作未见,对石秀郎又一笑道:“苏老怪前年在八公山,不信邪,碰了碰我这只小白乖乖,这不,他就横着死了,你可要也碰一碰?”

说着,缓缓将“红鼻貂”凑近了石秀郎。

石秀郎慌不迭后躲,百里香却沉声警告道:“别动,一动就没有命了!”

石秀郎怎敢再动,脸上滴下了黄豆粒大的汗珠子。

百里香娇笑一声道:“小白乖乖最听我的话,我没下令,你要也不想伤它的话,它不会抓你,否则就不一定了!”

石秀郎慌忙接话道:“我怎会伤它,百里大姊,你可别下令!”

百里香道:“行行,所以你乖乖坐着谈谈。”

石秀郎道:“是是,当听大姊吩咐。”

百里香双目一霎,道:“不对,你和花明,鬼主意最多,我必须小心点。”

石秀郎分辩道:“我保证不动一点鬼主意,一点也不动!”

百里香头一摇道:“我上得当太多了,不敢相信。”

石秀郎无奈何地问道:“要怎样大姊您才能相信呢?”

百里香想了想道:“有办法了,你替我抱着白乖乖!”

石秀郎几乎哭出声来,道:“大姊,好大姊!这玩笑开不得,开不……”

话还没有说完,百里香已把“红鼻貂”放在了石秀郎手中!

石秀郎吓得头皮一炸,脸全变了颜色。

说话也成了结巴,道:“大……大姊,这……这要……要命,我……我……”

百里香一笑道:“不要命,我没下令要你的命,它不会要!”

话声一顿,接着又道:“快,快用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头皮,要慢要轻要带感情,要告诉它你和它好,快!快!”

堂堂怪杰石秀郎,立即听令,抚摸不已。

可是他那手,却哆哆地直抖!

百里香笑了,道:“好,咱们该谈谈了,我所谈的,是自己的私事,但要麻烦你帮忙,不知道你可愿意?”

石秀郎如今,只希望早离开这号船,立刻答道:“愿意愿意,只要小弟能够办到!”

百里香道:“你能办到,在你是很简单的。”

石秀郎哦了一声道:“大姊请讲。”

百里香道:“天下人很少知道,我和项天齐曾是青梅竹马定过终身的夫妻,后来因为别个原因,始终没有成婚。”

“他至今独身,我到老无伴,从前是越想越恨,现在却想明白了,进而认为他是纯情、赤心!”

“明天‘开房’,是他和世人见最后一面的日子,所以我想去见见他,你该知道,我是非见他这一面不可!”

石秀郎顺情说好话,道:“对对,应该见他这一面的。”

百里香道:“是嘛,你明白这道理是最好了,不过我们分手几十年了,如今我去拜望他,不带点礼物怎说得过去?”

石秀郎道:“当然要带点礼物。”

百里香一笑道:“可是我为这礼物,却为了大难,他啥没见过,普通礼物怎会看得上眼,石秀郎,你说对不对?”

石秀郎眨眨眼道:“话是对,可是大姊……”

百里香接口道:“后来我总算想出该送他什么礼物来了……”

石秀郎已有些明白,道:“是件什么礼物?”

百里香道:“送两个大活人去!”

石秀郎不由扬声道:“可是我和花明?”

百里香咯咯一笑,手一拍石秀郎肩头道:“有时候你真聪明得叫大姊我喜欢你。你猜对了!”

石秀郎脸如死灰,低头无言。

百里香道:“怎么,你要不愿意的话,可以直说!”

石秀郎苦笑一声道:“我能直说不愿意吗?”

百里香正色道:“当然能,这是你的自由嘛,你若不甘心情愿自己送自己去,那当然随你,只是我却有些替你可惜!”

石秀郎又苦笑一声道:“可惜?可惜什么?”

百里香道:“你若自己去,以我那一口子的为人来说,准不会再开戒宰了你,你仍然能活着,若是不肯……”

话声一顿,接着说道:“我就只好下令小白乖乖,在你任何地方抓上一下,然后送去,只不过那时候你可就不再是活的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石秀郎只好答应下来。

百里香一笑,道:“很好,我给你嗅上点儿花香粉……”

石秀郎一愣,道:“什么花香粉?”

百里香道:“就是我那独门的‘对时化骨香’呀!”

石秀郎真哭了,流着泪道:“百里大姊,那焉有我的命在!”

百里香正色道:“有,只要你能在对时之内,去见我那口子,我保证到时候有人会把解药给你,好不?”

话是可以商量的话,作法却是干净脆的作法,好个百里香,行事有大丈夫风范,使人痛快!

石秀郎不由问道:“是哪一位送去解药?”

百里香一笑道:“熟人。你更熟,就是铁娥,当年你骗铁娥,打了我那口子一支‘白蜡毒汁针’,如今我叫她去,你看看这件事公平不?”

写到这里,不由从心中高喊:此世此间,怎不多有几位百里香,专以恶人之道,还诸恶人!

这是因果,这是报应,石秀郎俯首受命。

他嗅了“对时化骨香”,已是英雄气短。

百里香却又说道:“还有,你还必须押着花明去。”

石秀郎开了腔,道:“百里大姊,说实话,押这小子去我是千肯万愿绝对高兴,只是这小子太刁,我有啥办法?”

白里香附耳低低对他说了几句话,他高兴了,道:“好,能如此,我仇算报了,百里大姊,我走了。”

百里香笑着道:“好,我就不送了。咱们明天在山房见!”

石秀郎点着头,站起来出了舱。

哈哈,一切早在人家谋算之中,己有小船在等着他了,他没放下那小白乖乖,抱之登舟而去。

奇景!怪事!怪事!奇景!

“升房”了。“开房”了!

有两个人,自山下登上,前面走的是花明,后面跟着石秀郎,花明脸如死灰,全身颤抖着。

他一双手,捧着百星香那只小白乖乖!

这就难怪,难怪他恭敬听命,不作逃遁的打算了。

花明身后的石秀郎,今天似是十分开朗,唱着山歌!

“一生争强又好胜,满腹诡计智谋深,

怎知因果报应到,地狱无门自投奔!”

闲人全站开了,目睹世上这一双凶煞,走进山房。

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石室”中后不久,郭飞鸿步出了山房,有人接他,有人迎他,他却挽着铁娥、霜青,含笑而去。

有人问到百里香,有人也问过铁娥,可曾给石秀郎嗅过解药?可曾收回那小白乖乖?

百里香答得好,我哪来的“对时化骨香”?只是一种普通花粉而已,又哪来的“红鼻貂”那是只小熊猫!

没有毒?真没有毒吗?

百里香笑了,道:“大家何不往世上多瞧两眼,遍地皆毒,但哪里又真有毒!佛说,空空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适时,山房内,传出一声龙吟!

随声,栈桥中断,山房自合,那佛、那魔,都紧紧地关在了一处!一处!一处!

那是“智山”!那是“心海”!

湖水澄清,远山含笑,正是:

龙吟一曲沧海去,智拙才尽秃笔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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