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仙妻:国师大人,求轻宠》 天上掉下个小奶包 墨羽弦亲眼看见,那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不偏不倚,落在他的温泉池内,溅了他一脸的水花。 墨羽弦皱了皱眉头,一双潋滟的凤眸微微眯起,从泉水里站起身,迈开步子,朝那坨白色的物体走去。 还未等他靠近,那东西忽然动了起来,翻了个身,带起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我这是在人界?这里是哪儿?”那“东西”自言自语,声音轻轻的,细细的,像山间的清泉,像月夜下的黄鹂儿。 原来这玩意儿是个人。 墨羽弦沉着脸,走过去,拎起那个人。 那个人年纪很小,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穿着白色的衣裙,跟个小奶包似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乌黑发亮,倒是有点像他养的那只白玉灵猫。 小丫头的发髻散了,又沾了水,凌乱地贴在小脸上,有些狼狈,可怜兮兮的。 墨羽弦拎着她,让她正视着自己。 “你是何人?” 小丫头呆萌地眨巴眨巴眼睛,语气特无辜:“我是小仙女呀~” 墨羽弦的脸黑了。 他抿了抿唇,再次淡漠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云召召。”小丫头回答得老老实实的。 “多大了?” “一千一百一十七岁!” 墨羽弦刚刚略有缓和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来。 他咬牙切齿:“呵呵,本座信了你的邪!” 云召召摇摇脑袋,表示不认同。 她表情纯真又诚恳:“我是正义的小仙女,不信邪教的!” 墨羽弦强忍住要把人扔出去的冲动,眉头狠狠地跳了跳,微微眯起凤眸,那眸子里的冷光似是有了实体,像是利剑,凌迟着眼前人,对着那眸光,云召召觉得自己的皮肤似乎都被划开,胸腔里那颗心脏就要呈现眼前。 她忽然觉得瘆得慌。 云召召可鬼灵精了,被这骇人的目光凝视着,却也没让她失了神智,她迅速就能明白,大概是自己的回答让墨羽弦不够满意,惹了他不高兴了,连忙打起哈哈来:“美人哥哥,你别生气嘛,我刚刚就开个小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当不得真的~” 那眸子里的冷意稍稍散了些许。 云召召脸上的表情忽然落寞下来:“美人哥哥,不瞒你说,我是与家人一块出游的,只是不慎走散了,这才误打误撞来了你这里……” 忽如其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当真不是抽风了? 墨羽弦的眉头隐忍地抽搐着。 这谎话,有些拙劣。 然而他只是拧着眉,不做声。云召召觉得,墨羽弦大抵是信了她的说辞。 “你为何会从天上掉下来?” 墨羽弦忽然发问。 这处温泉附近可没有高塔楼阁,这丫头还会飞不成? “我是从仙鹤背上掉下来的呀~”云召召一脸的纯良无害,好像说的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 仙鹤?墨羽弦垂下长睫,思忖着。 传说,东海有仙山,名曰蓬莱。传说,蓬莱仙人常常驾鹤游于天际,缘起尘落,自是一般的谪仙意味。 被扔出去了! 难不成,这丫头是蓬莱后人? 下一瞬,他又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千百年来,多少人出海寻仙山,又两手空空地归来,从未听得有人见着了仙山。这蓬莱有无还是未知,他大概是魔怔了才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只怕,这丫头不简单。 云召召不知道墨羽弦在想什么,眼睛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继而又用那副惹人怜惜的模样弱弱开了口:“美人哥哥,我与家人失散了,又联络不上他们,你可否能收留我些时日?” 末了,又飞快地补上一句:“我很能干的!什么都会做!” 云召召觉得,就目前来看,解决食宿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她可不想可怜巴巴地流落街头。等那件事风头差不多过去了,到时候再想办法离开此地偷偷回家。 云召召自顾自地思考着将来的事儿,却不知墨羽弦听了这话以后暗暗冷嗤一声。 果然。 墨羽弦抬起脸,凉凉目光带着些许兴味,良久,淡色的薄唇轻启:“哦?什么都会做?” 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深意。 云召召莫名打了个寒颤,忽然心虚起来,那凉薄目光落在身上,让她头皮有些发麻。 什么都会做么…… 大概、可能、也许……吧…… 云召召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呵。”墨羽弦轻笑一声,眉眼稍稍柔和了些,只是那笑意却依旧未达眼底。 他说:“好。” 又唤道:“断虹。” 一黑衣男子忽然出现,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置于胸前:“属下在。” 墨羽弦并不看他,抬手将手里的小奶包一扔:“带去换身衣裳,安排个住处,半个时辰后,我要在书房里见着人。” 断虹战战兢兢地接过飞来的小奶包,领命。 嗯……虽然不清楚这只小奶包是什么来头,但听主子的话,总是没错的。 再说了……断虹偷偷低下头,打量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总感觉自己一颗糙汉心被击中了…… 那个素来寡淡的断虹,似乎要栽倒在某个小丫头手里了。这事儿若是让主子的其他几个隐卫知道了,还指不定要怎么嘲笑他呢! 想到这里,断虹默默的抿紧了唇角,脚下的步子愈发大了些。 而此时的云召召呢,脑子还有些发懵。 她刚才被扔出去了! 对,没错,那个脸跟妖孽似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把她扔出去了! 用扔的! 她还在空中转体半周! 不管怎么说,从外表上看,她云召召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啊! 云召召内心是崩溃的,那位美人哥哥实在太不体贴了,说扔就扔啊,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的! 真是与脸完全构不成比例的恶劣性子啊! 云召召伸出小手默默缓了缓胸口的气儿。 断虹抱着云召召在一间小暖阁前停下,将小丫头轻轻放到地上:“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了。” “咳,”断虹又抬起手,握拳,放在唇边,“我叫断虹。” 云召召心里那些小情绪早就缓过来了,仰起小脸冲断虹甜甜一笑:“谢谢断虹哥哥!” 云召召是花痴 一声“哥哥”喊得断虹心花怒放,一颗心都快化了。 这小丫头简直不要太可爱好吗! 断虹欲盖弥彰地咳了咳,目送小丫头进了房间,暗自思忖着,赶明儿去街市上买些点心回来吧。 房间里的云召召,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那位美人哥哥……虽然性子恶劣了些,不过人还是很不错的对吧? 不管怎么说,云召召还是成功地找到了长期饭票。当然,这还要归功于她曾经看的那些话本子。自古以来,唯有套路深得人心。 云召召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么,她也尽量收敛些性子,不闯祸吧……虽然,这事儿对她来说,有点难。 小丫头抿起嘴角,脑子里头浮现出墨羽弦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墨色的长发漂在水里,随着水波翻涌上下起伏,像是怒放的黑色莲花,温泉热气氤氲,让他看上去好似谪仙人。那张脸好看得过分,却又不显丝毫的女气,眉峰如剑,碎星入眼,声音也好听得要命。墨羽弦拎着她的时候,云召召的脑子几乎放弃运转了,脑海里一直回荡的就俩字儿:妖孽。 云召召还偷偷打量了一下美人哥哥的身材,啧啧啧,这相貌,这气质,这身量……小奶包傻笑了一下,默默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似乎,在八姐姐那册美男图集里头,也找不出能与墨羽弦相媲美的了。 对了,云召召,是个花痴。 这不是病,纯属家族遗传。 她的父亲年轻时就是有名的美男子,当时母亲对他一见钟情。她的几位姐夫也个个是面如冠玉貌比潘安,因为姐姐们认为脸才是王道。而唯一一位没有出嫁的八姐姐,更是以收集美男图集为乐。 母亲曾摇头叹息,若是有人想拐跑她的宝贝女儿,只消得一副上乘容貌即可。 云召召想到这儿,摇了摇脑袋,吐了吐舌头。 她的眼光很挑的好吗。至少也得是墨羽弦这种级别的才能拐跑她。 过了一会,门从里面打开,云召召换了一身桃粉色的衣裙,迈出房间。 她笑意盈盈:“断虹哥哥。” 断虹咳了咳,小丫头怎么穿什么都好看呢。 这套衣裙是断虹从他亲妹妹明月那里借来的,是明月小时候穿的,虽然款式有些老旧,但保存得很好,所以看上去还是跟新的一样。 没办法,府中并无婢女,找不到女娃的衣衫。至于明月,她跟断虹一样,属于墨羽弦的隐卫,算作男人看。 断虹看看眼前笑得可人的小丫头,再想想自家那个能以一敌十,不,以一敌二十的明月……不免心塞地叹了一口气。他哪里有妹妹了?明明就是个战斗力爆强的弟弟好吗! 满腹心事的断虹摸了摸鼻子:“咳,云姑娘,主子叫您去书房侯着。” 云召召仰起脸灿然一笑:“断虹哥哥,叫我召召就好。我们走吧?” 另一边的墨羽弦从温泉里站起身,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流过脸颊,沿着棱角分明的颌骨滴落,落在胸膛上,又滚过胸口腰间的肌理,滑向小腹。 硌着手疼 水珠滚过他玉色的肌肤,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墨羽弦迈开长腿,上了岸,用内力蒸干了身上的水,抓过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 那个小丫头,怕是不简单。 这幕后,必有一双推手。 毕竟,想杀他的人,太多了。 墨羽弦勾了勾唇角,一缕邪魅浑然天成。 不如他就遂了那人的愿,瞧瞧她会玩些什么把戏。 墨羽弦来到书房的时候,断虹已经带着云召召候在外头了。断虹正低着头,兴许是在跟小丫头说着府中规矩,只见得那粉团子绷紧了小脸儿,神情肃穆地不住点头,只是那小手却揪在一起,估计她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云召召老远就瞧见了墨羽弦,冲他展颜一笑:“美人哥哥!” 断虹一个踉跄,噤了声。 这是在叫主子? 虽说主子的容貌确实惊为天人,但“美人”……总觉得有些违和…… 断虹不敢再往下想,屏住呼吸,默默后退一步:“主子,断虹今日还未练功,先行告退。” 墨羽弦点点头。 不错,还有点眼力见儿。 得到特赦令的断虹飞也似的逃了。 云召召则跟着墨羽弦进了书房。 “云召召?” “呃,嗯?”小丫头迅速抬起头,脸上还有些懵,“美人哥哥?” 墨羽弦的眉头跳了跳。 这四个字儿怎么让他淡定不下来呢。 轻咳一声:“本座乃东曦国国师,你得唤本座一声‘大人’,切莫再失了礼数。” 云召召点点头:“美……国师大人,我记得了。” “好。”墨羽弦抬起眸子,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脸,“那么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座的书童了。” 书童?云召召想了想,这个倒是没什么难度,她还是可以胜任的。 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副表情落在一直盯着她的国师大人眼里,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呵。 墨羽弦勾起唇角,这笑容有些讽刺。他端起桌上的香茗,轻呷一口。 “去研墨。” “是。” 云召召执起墨条细细研磨,墨羽弦抬起眼皮,见她手法纯熟,心下微微诧异了几分。 “研过墨?”国师大人开了金口。 “在家中常为爹爹研墨。”云召召眯眼一笑,“只是,大人这墨条品质略差,墨汁里难免会有些杂质。” “哦?”墨羽弦挑眉。 他这可是皇上亲赐的松烟墨,品质居然不好? “对啊,硌着手疼呢。”云召召不疑有他,只将自己所想都说了出来。 “松烟墨品质取决于松烟。而在制取松烟时,要让松香流尽,即便残留一丁点儿松香,也会影响松烟的质量。”云召召顿了顿,“之后,将松烟放入水中,久浸沉淀,取细而匀的上层,此为精料。此外,还需辅以各种药草调和,最后,用铁臼捣练三万次,用铁锤锤击一万次,这墨条才堪堪算是上品。” 末了,又补上一句:“大人若是不信,我便亲自为大人做一块墨条可好?” 云召召对自己的动手能力还是有自信的。 怀璧其罪 这制作墨条的工艺还是她老爹教的。 云召召那位老爹,爱好就是做手工。 小丫头笑眯眯地看着国师大人。 “你随意。”墨羽弦淡漠地应着,并未放心上。 云召召心下却已经盘算着要寻个日子,叫上断虹,去帮她上山砍松树了。 要送给美人哥哥,不,国师大人的墨条,一定要好好做呢。 云召召已经全然忘了不久前某人把她扔出去的恶劣行径。 若是让姐姐们知道了,定要惊呼:“小魔女转性子了!”这事儿要放以前,云召召还不得冲到人家家里把屋顶给掀了。 所以说,美色当前,云召召完全不会记得要报仇的事儿。 墨羽弦又出声问:“可识得字?” 云召召点点头。 “看看这个。”墨羽弦将书推过去。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云召召念了出来,“是《道德经》第九章。” “读过?”墨羽弦这会儿是真的诧异了,《道德经》最是晦涩,什么样的夫子才会把这部书教给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 “一件事情做得圆满了,就要含藏收敛,怀璧其罪,切莫让自己的锋芒变成他人用来对付自己的利刃。大人,我说得可对?”小丫头笑眯眯的,仰起小脸,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不错,看来你还有些底子。”墨羽弦忍不住,伸手在那毛茸茸的头顶摸了一把,只一下,就收回手掌,并不亲近,甚至还有些淡淡的疏离。 墨羽弦暗暗感叹,手感倒是不错。 算是得了表扬,云召召吐了吐舌头。 小时候家里确实有请过先生,但鉴于她总是开溜,所以最后也不了了之。 不过架不住她天生记忆力绝强,先生讲过的东西,过了耳朵,就再也难忘掉。所以云召召肚子里面还是有些墨水的。 墨羽弦不再说话,执起毛笔开始做正事。云召召也知趣地闭上嘴,认命地在一旁添茶倒水,好在她在家里时也为爹爹做过这些事,所以还算是得心应手。 暮色渐四合,云召召点起了灯,墨羽弦合上书册,揉了揉眉心:“洗手,去前厅用膳。” “哦。”云召召放下墨条,提起步子,打算离开。 “明日可以不用过来,准你一日假,叫明月带你出府去添置些衣物。”墨羽弦又道。 她可以出去了? 云召召眼珠转了转,忽然想起一件事:“大人,我能叫上断虹哥哥吗?” 墨羽弦揉着眉心的手一顿,点了点头。 得到应允,云召召心情大好,走路都连蹦带跳的。 小丫头穿过回廊,来到前院,断虹和一女子正在舞剑——说是女子,其实并不很明显。她穿着和断虹一样的黑色长衫,长发高高束起,马尾辫在夜风中散开,随着身形荡出一道又一道弧线,染着夕阳的色泽,唯美又帅气。 瞧见云召召,断虹停下动作,长剑向上高高一抛,又稳稳地落入剑鞘中。 不可思议 “召召。” 那女子也停下动作,看了看云召召,又看了看断虹,露出一脸幽怨之色,嗔怪道:“这就是那位云姑娘?断虹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呀!” 张口便是娇俏的女儿声色。云召召这才判断出眼前这位女子的性别。 断虹翻了个白眼,自家妹子这又是在抽什么风呢? 那女子翻了个比断虹更大的白眼:“你若是早些说云姑娘生得这么好看,那些衣裙发饰,我可愿意全部拿出来!” 于是云召召知道了,这位就是借她衣裙的明月了。 她举步上前,仰起小脸,冲明月笑道:“这位便是明月姐姐了吧?多谢姐姐的衣物了。这些衣裙精致又保存完好,姐姐果然是个细致的美人儿!” “哎呦哎呦,断虹你听听,人家这小嘴多甜!”明月用手肘捅了捅断虹的腰,又蹲下身来,跟云召召平视,“你叫召召?生得可真好看!跟小仙女似的!” 可不就是小仙女么。 云召召吐了吐舌头,在明月眼里,这种表情被理解为羞涩。 “呀,害羞啦。” 明月一颗少女心快要炸裂了,伸出手摸了摸云召召的脑袋。 明月跟断虹身高差不多,而云召召个子小,跟人说话都得仰着脑袋,时间久了,脖子难免会有些酸。显然明月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蹲下身来跟她说话。 这一举动,让云召召对明月的好感瞬间“蹭蹭”地涨。 一旁被无视的断虹向来以打击妹妹为乐:“对啊,召召生得跟小仙女似的,你呢,五大三粗,扔男人堆里头都找不出来。” 明月瞪他:“闭嘴吧!” 一个个儿的怎么都爱拿她的身高说事儿呢!一提到身高,明月就觉得满心苍凉。身高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啊。 瞧瞧她,一个大姑娘家的,却偏偏生得跟一般男人差不多高;而作为隐卫,常年训练又让她磨砺出了刚强之色,跟寻常女子比起来……好吧她就是个男人。 明月这边正失落着呢,云召召开口了:“断虹哥哥这话可就不对了。在我的家乡,就是以明月姐姐这种高挑的身量为美,多少人羡慕这种身形都羡慕不来呢!” 明月只当云召召在哄她开心,在这东曦国境内,男子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可人儿,像她这样的大个子姑娘,注定难嫁。倒不如孤独终老了。 “嘿,召召可真会哄人开心!”明月心下对云召召的欢喜更甚了几分。 这时,墨羽弦也来了前院,听见院里的嬉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明月。” 望向站在那里的墨羽弦,明月与断虹恭敬地一拜:“见过主子。” 墨羽弦点点头:“起来吧。”又冲着某个小丫头道:“过来。” 云召召眨巴眨巴眼睛,小步跑过去:“大人?” 墨羽弦扬了扬下巴:“去用膳。” 前厅里头,已经有小厮在布菜了。 云召召点点头,跟着一脸淡漠矜贵的国师大人进了前厅。 断虹和明月对视一眼,满脸不可思议。 你怎么在这儿! 主子竟然要跟云召召同桌吃饭!? 要知道,府里的小厮和隐卫都是在大厨房吃饭的,从未有人能跟主子在前厅同桌而食。 “主子他……似乎待召召很特别呐。”明月用手拧了拧断虹的后腰,低声开口。 断虹揉着腰,没搭理她。 “诶,断虹你说……主子会不会有恋童癖啊?” 断虹的眉毛狠狠地跳了跳:“闭嘴吧你!” “切。”明月撇撇嘴,“你说,召召以后会不会成国师夫人啊?那我们是不是得叫她女主子?” “……”断虹的额上划下三根黑线。 他实在太佩服自家妹子的脑洞了:“……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子?《霸道王爷爱上我》?” “错!”明月义正言辞,“是《冷面王爷的娇蛮小王妃》!” 断虹:“……” 不想跟这个少女心泛滥的女汉子讲话了。 云召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如此诡异的对话,依然吃得正欢。 食材没有自家的好,她嘴刁,也没有觉得味道如何,菜品倒是丰富。不过,所谓“吃人嘴软”,云召召聪明地选择闭嘴,专心用餐了。 她的吃相倒是跟性子不太相符,优雅得很,跟墨羽弦坐在一起,连吃饭都能美成一幅画。 墨羽弦瞥了她一眼,眸色有些暗。 搁下箸子,墨羽弦抽出锦帕擦了擦唇角:“后天辰时之前,去书房候着。” 云召召点点头,目送墨羽弦离开。 看着那抹远去的紫色身影,小丫头的脸上又浮现花痴的笑容来。 美人哥哥可真好看! 做什么都好看! 断虹和明月并没有注意到此时云召召的表情,不然定是要吃惊了。 太颠覆性了好吗! 直到那身影转过回廊,看不见了,云召召才欲盖弥彰地咳了咳,收敛起花痴笑容,跳下凳子,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断虹和明月跟前,拉着明月的手晃啊晃。 “明月姐姐,大人说,明日准我一天假,你能陪我去城里逛逛吗?” 明月当然乐意了,当下抱着小丫头不愿意撒手。 一旁的断虹感觉被冷落,莫名有些忧伤。 只好咳了一声,宣扬自己的存在感。 云召召连忙望向差点被遗忘的某人:“断虹哥哥也一起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断虹的耳朵都竖起来了,说不高兴那绝对是假的。 可他才不会承认,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好、好啊。” 于是成功被自家妹子明月甩了个大白眼。 断虹不甘示弱地甩回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召召作别断虹和明月,回了房间。 添上灯,房间被柔和的昏黄是烛光充满,云召召转脸望向某处,被桌子上那团毛茸茸的白色玩意儿给吓了一跳。 那是一只白色的猫。 猫儿抬起脑袋,看了看她,复又低下头来,伸出粉嫩的舌头,舔弄着爪子上的毛。 云召召懵了,眨巴眨巴眼睛,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小丫头迅速关上门窗,快步走到桌前来,趴着。 “白泽,你怎么在这儿!” 神兽白泽 是的,这只看上去臃肿且慵懒的猫,正是传说中的神兽,白泽。 那猫儿懒懒地抬起脑袋,竟然口吐人言:“吾就说呢,在府中闻到这么熟悉的气息,呵,九儿,果然是你。” “嘿嘿。”云召召呲着牙,“说起来,你怎么变成了……呃,毛球妖怪?” 猫儿一个白眼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喵喵”直叫:“才怪嘞!吾是猫!白玉灵猫!” “噗——”云召召不厚道地笑了,在接触到白泽略带威胁的眼神之后,默默强忍住了笑意,故作镇定地咳了咳,“不过,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若不是那神兽的气息,我还真认不出来是你。” 白泽作为福瑞神兽,可以说,是所有神兽里头模样最好看的了。云召召想起白泽的真身,通体洁白如玉,散发着莹润的微光,像一头白色的狮子,头上顶着鹿角,蓄着一把山羊胡子。她没见过白泽人形的模样,想来,应该是个脾气臭臭的小老头吧。 白泽喜美酒,曾经跑到云召召家里偷酒喝,不巧被小丫头逮个正着,结果呢,俩不省心的货一见如故,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开始了他们无比愉快的搞事生活。 回想起过去某段经历,白泽幽幽叹了一口气,猫脸上显露出一种郁闷的表情:“唉,这就说来话长了……” 云召召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别学老头子整那些有的没的,长话短说!” 她最烦的就是像她老爹一样吊人胃口。 “嘿,吾说你这小丫头,吾刚酝酿好情绪呢!”白泽又炸毛了,很快,神兽的气势在小丫头面前又弱了下来,“……好吧,其实是,吾偷了你老爹最珍藏的那坛竹叶青。” 白泽咳了咳:“天帝说,凡人不懂吾的美貌,叫吾变个普通点儿的模样,来人界历练历练。” “……”云召召无语望天。 原来她老爹这么小气的吗! 不过一坛酒的事儿,就把神兽丢到人界呢!还得变成猫! 这哪里是历练了!不是叫神兽自生自灭吗! “那么,九儿,你又为何出现在人界?”白泽抬了抬眼皮。 “唔……逃婚?”一提这事儿,云召召就郁闷,“母后说要我跟那谁……玉衡神尊的弟子相亲!你说我才多大嘛!于是我就坐仙鹤逃啦,本来打算去傲来躲一躲的,谁知道刚好遇上一只正在渡劫的狐狸精,仙鹤被天雷劈上了,我就摔了下来,掉进这里了。” 白泽:“……” 真是有够坎坷的。 “估计你家老爹气得不轻。”白泽一脸诚恳。 要知道,云召召可是九重天天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堂堂九公主这下居然玩了离家出走,啧啧,估计啊,九重天可要炸开锅了。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谁管那个臭老头!”云召召苦着小脸,气儿不打一处来,“就说这相亲的破事儿吧,那臭老头居然是第一个赞同的!” 白泽:“……” 敢这么叫天帝的,除了你云召召,天上天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了。 相亲对象是断袖 白泽忽然一个翻身:“你说你要跟谁相亲来着?” 云召召特不雅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提这事儿就糟心:“好像是玉衡神尊的弟子,叫……呃,叫什么来着?哦,冥崖仙君!” 不等白泽接话,云召召就开始大吐苦水:“听说冥崖仙君都三万多岁了还未成亲,我看哪,啧啧,肯定又老又丑!我的夫君可一定得是九重天第一美男子才行!” 白泽想起若干年前某张惊鸿一瞥的侧脸,吞了吞口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不说话了。 九儿啊九儿,呵,你可等着后悔吧! 某只猫阴恻恻地笑了。 云召召全然没有接收到某只猫的兴味眸光,继续滔滔不绝:“而且我八姐说了,如若冥苍仙君真的是美男子,他啊,八成是断袖。八姐说,痴情男仙守候万年,只为追寻爱人转世,这种戏码啊,话本子里最常见了。依我看,冥苍仙君求而不得的那位,多半是是喜爱女子的……” 什么鬼?!白泽想说些什么,奈何压根插不进话。只好在心里为某个小丫头点了蜡。 九儿哟,你自求多福咯! 想了想,它还是选择了沉默。 以后可有戏看啦。 云召召说了好一阵子,心里头终于舒坦了一点儿,撇撇嘴,爬上榻睡觉去了。 白泽见状,也一跃上了榻,窝在云召召的枕边睡了。 次日清晨,云召召抱着白泽出房门的时候,明月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小丫头还是穿着昨日那身桃粉色衣裙,扎着一对儿双平鬟,系着桃粉色的发带,看上去俏丽可人。 明月正想夸上两句,再瞥见小丫头怀里的猫儿时,不淡定了。 “这、这不是蛮儿么!怎么会在这儿?” “蛮儿?”云召召歪歪脑袋,又指了指白泽,“明月姐姐说的可是它?昨晚我回到房里的时候,它就已经在了。” 蛮儿……白泽…… 噗嗤,这取名的品味可真不怎么样。 云召召在心里偷笑。 似乎感知到了云召召的想法,白泽慵懒地“喵”了一声,脑袋蹭了蹭小丫头的藕臂,拿那对儿圆溜溜的猫眼瞪着她。 小丫头连忙咳了一声,笑眯眯地望着明月:“姐姐认得它?” “是呢!这蛮儿,可是主子养的白玉灵猫。”明月笑道。 “大人?”云召召着实愣了一下。 好吧,她才没说大人取名不好听之类的坏话呢! “呃……蛮儿这名,挺可爱的。”小丫头干笑着,挠了挠白泽的下巴。 明月笑了笑,拉着云召召就要往外跑:“走啦走啦,不是说要出去玩么!” 明月没有说的是,蛮儿这货特傲娇,除了主子,谁都碰不得的,谁碰了它就咬谁、挠谁。 嘿嘿,看来召召果然是主子命中注定的。 断虹正在国师府门外等着两人,一看到云召召,眼睛都亮了,再看到蛮儿,也懵了。 云召召赶紧又解释了一遍。 断虹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见蛮儿还算乖巧,便同意云召召抱着它出门了。 只是又叮嘱了一句:“召召可要看好了,可别让蛮儿跑了。” 买买买! 出了府,明月拉着云召召在前面走着,咬着耳朵说些悄悄话,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明月一路走着一路买些吃食。 “召召我跟你讲,前面老张头卖的糖葫芦最好吃了,糖衣特别厚呢!” “还有还有,梅记的桂花糕更是招牌点心了,想吃可得早些去排队才行!”末了,又回过头对跟在身后的某人开口了:“断虹,排队去!一会儿在醉香楼等你!” 断虹认命地站在了队伍的尾端,望着前面弯弯曲曲的长龙,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云召召一只手拿着糖葫芦,一只手抱着白泽,白泽伸出爪子扯了扯小丫头的衣袖,圆圆的猫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吾也要吃”! 云召召忍俊不禁,将糖葫芦递到白泽跟前,猫儿扬起脑袋,“啊呜”一口,就将最上面一颗山楂咬了下来。 作为一只活了几万年的吃货神兽,白泽很有技巧地吞了山楂,没让皮毛沾上一点儿糖渍,末了,还颇为满意地砸了咂嘴。 明月拉着云召召一路逛,瞧见满意的小玩意儿就掏荷包付钱。 云召召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街道,九重天上冷冷清清,就算过节也不会这样热闹的,也亏得她和白泽天天搞事情,才好歹是有了点生气。 云召召张望着,好奇极了。人群熙攘,又怕跟明月走散,始终不敢跟明月离得太远。 明月在街边的小摊上看绢花,瞧见顺眼的就往云召召头上比划,最后买了一大包下来。 又带着云召召去裁缝铺,先是买了几套当季的成衣,又挑了几匹料子,叫来绣娘,给小丫头量身裁衣。 最后两人到醉香楼的时候,可谓是收货满满。 醉香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菜品丰富,涵盖了全国各大菜系,甚至连东曦国周遭小国的菜品也可以在这里品尝到。 还未到饭点,明月和云召召两人来的时候,醉香楼里人并不算多,于是明月要了楼上的一间雅间。 不多时,断虹也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糕点,搁在桌上。 梅记糕点品种繁多,除了桂花糕外还有很多好吃的,也不知云召召爱吃什么,断虹就每种都买了一些。 云召召吃了两块桂花糕垫垫肚子,正如明月所说,这味道极好。 很快到了饭点,醉香楼里头忙了起来,明月点的几道菜送上来,令云召召诧异的是,竟是掌柜亲自上菜。 明月笑了笑,跟云召召介绍道:“这位是雩枫,跟我们一样,是主子的隐卫。” 于是云召召知道了,这醉香楼的幕后老板,是墨羽弦。 雩枫和断虹不一样,身上并没有武者的肃杀之气,也不似商贾一般俗气,看起来倒是文文气气、白白净净的,像个书生。 云召召朝着雩枫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雩枫哥哥好,我叫云召召,是大人的书童。” 雩枫不常在府中,但府中发生的事儿多多少少也知道些,点点头:“好好侍奉主子。” 也不待云召召回答,又朝着断虹道:“楼下还忙着,我先走了。” 明月想追人 说罢,雩枫就离开了。 明月的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脸蛋,望着那背影直出神:“啧啧啧,真帅。” 断虹嘴角抽了抽,妹妹成天爱抽风,咋整? 敲了敲明月的脑袋:“看啥呢看,人都没影了!吃饭吃饭!” 明月抱着碗,眼珠转了转,脸蛋上出现少有的属于女儿家的娇憨,扯了扯断虹的衣袖:“哥……” 她一般直呼断虹的名字,若是叫上“哥”了,多半是有求于人。 断虹太清楚自家妹妹的性子,抽出袖子,清清嗓子,一脸的义正言辞:“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 明月太清楚,一声“哥”喊出来,这事儿就算是成了一半。 虽然断虹经常一脸嫌弃地打击她,可他也是最架不住她撒娇了。 呃,虽然这也不能算得上是撒娇, 不过,毕竟两人相互扶持,一路走来,可以说说是同生共死无数次了,断虹有多疼爱妹妹,不会有人比明月更清楚。 想到这里,明月羞涩地笑了笑:“哥,我……我想去追雩枫哥……” 断虹愣了一下,呃,明月这是想让他帮忙追妹夫呢? “雩枫?”断虹摸了摸下巴,面露难色,苦笑道,“讲真,这事儿不大能成。” 墨羽弦的隐卫们都是一块长大的,差不多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么多年过来,跟亲兄弟姊妹似的。不过,唯独雩枫是个例外。 雩枫从小就冷着脸,断虹都没见过他别的表情。 雩枫性子清清冷冷的,不合群,大伙儿都知道,也就是明月经常凑过去跟他讲话,可讲不了几句,雩枫就会拂袖离开,完了明月再黏上去,就跟个小尾巴似的。 后来墨羽弦将雩枫派来管理醉香楼,明月这才不能经常见到雩枫了,可每次一出府,明月总会往醉香楼跑,来看雩枫。 而雩枫呢,依旧冷淡得要命,跟他讲十句话,他都难蹦出一个字儿的。除了跟主子汇报工作之外,今日说的话算是很多很多了。 雩枫从未待明月稍稍不同,断虹看了都心疼。 可明月不心疼啊,对雩枫的感情倒是愈发的深了,一见到人就瞬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断虹觉得简直不忍直视。 “这……”断虹皱起眉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他觉得雩枫也没啥好的啊。 喜怒哀乐都一个表情的僵尸脸,怎么自家那个女汉子妹妹就栽他身上了呢? “我……”明月的脸红了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召召放下筷子,咽下一口菜,好奇地望向明月,怀里的白泽动了动耳朵,满心期待着下文。 明月深吸一口气,轻声开了口:“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学轻功的时候么?” 断虹想了想,点点头。 那会儿他们都还小,明月呢,是一帮孩子里头最小的,又是个女孩子,平日里大家或多或少都会照顾着她一点儿。 “那时候,我总是学不会,连屋顶都上不去。” 断虹想起往事,弯起唇角:“是有这么回事儿。” 把雩枫扛回家 “后来中秋节的时候,你们在房顶上喝酒赏月,我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树底下发呆。” “你怎么不叫我带你上房顶啊?再不济,找个梯子也成啊。”断虹不解。 明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哼,喝得醉醺醺的,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哪里还会想起我来!” 断虹摸摸鼻子,闭嘴不说话了。 好吧,他的锅。 “后来啊,雩枫哥看到我了,他本来是坐在房顶上喝酒来着的……诶,断虹,你不知道,那天晚上的月亮好大好圆,月光是蓝色的,照在雩枫哥的脸上,可真好看!当时我就在想啊,以后若是成亲,一定要找到一个跟雩枫哥一样好看的人做夫君!” 明月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愈发羞涩了几分,大个子的女汉子姑娘,看上去跟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没什么分别。她年纪本来就不算大,上个月刚刚及笄,只是过分的刚强快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性别,也就只有在提到雩枫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娇羞的一面来。 明月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我正发着呆呢,雩枫哥忽然从房顶上飞下来,落在我面前。真是羞死了,我看着他的脸,竟然看呆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雩枫哥已经把我抱在怀里,飞上了房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后来,他又把外袍解了下来,给我披上,说‘夜露重,小心受凉’。” 她沉着声学着雩枫,面无表情地开口,倒确实有几分像。 “雩枫那小子……倒也还不错嘛。”断虹轻咳一声,颇有些别扭地开口。 “你们都说,雩枫哥人冷得不得了。”明月笑眯眯的,“可是我知道啊,他人很好、很温柔的。” 云召召看着明月的笑脸,忽然被感动了。 这样的明月,好像整个人都发着光,让她有些移不开眼睛。 不同于平日里那种英气的美,现在的明月,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似水的柔情,糅合在英气里头,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云召召忽然有些向往。 “我明白了!”断虹拍桌而起,抓着明月的肩膀,一脸的斗志昂扬,“放心吧,妹子,有哥出手,保准你把人雩枫扛回家!” “喵!”白泽适时捧了个场。 啧啧啧,它还真想不到,雩枫那个冷面小子,还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呢。 云召召:“……” 就没有人觉得“扛回家”那个说法很诡异嘛! 喂喂喂,明月你到底在娇羞个什么!快站起来反驳说你是软妹啊! 从醉香楼出来,云召召摇摇头,表示暂时还不想回府。 “断虹哥哥,我想要一棵松树,是要去山上砍吗?”小丫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这倒不用。”断虹想了想,“集市那边应该会有树种卖。” 树种?云召召想了想,恐怕还是差一些。 不过还是去瞧瞧。 于是一行人又往集市去了。 集市确实有卖树种的,云召召扫了一眼,不是年份太短,就是品质差了些,灵气不够充郁。 差一步成精 她可打算给墨羽弦做块墨条的,材质太差,可是会影响到墨条的品质。 那样叫她怎么好意思送出手去? 怀里的白泽打了个哈欠,抬起爪子,轻轻挠了挠小丫头的衣袖。 云召召低下头看看猫儿,猫儿一扬尾巴,雪白的尾巴尖儿指着某处,云召召往那儿一瞧,眼睛一亮,乐了。 对了,这个最好了! 断虹不清楚云召召想干嘛,愣愣地看着小丫头去了某个角落,再转过身来时,看到云召召手里拿着那截黑炭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你不是要种树么?” 小丫头摇摇头,不是的呀,她是想找棵松树给国师大人做松烟墨。 不光是断虹发懵,卖树种的老板也很不解:“小姑娘,你若是要树种,我这儿可多了去了,干嘛抱着根焦炭不撒手呢?不瞒你说,这焦炭啊,是我这山上捡回来的,大概是前些日子雷雨,被天火劈着了。” 老板寻思着带回来劈成柴火烧了暖炕,谁知被云召召见着了。 小丫头摇摇脑袋,笑着说:“我就要这个。” 老板见劝不动人,叹了口气,只好作罢,随便收了几枚铜板,把这截黑炭卖了出去。 断虹和明月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云召召却是可满意了。 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黑炭呢。 这可是千年的松树,都生了灵智,差一步就能成精了。 至于那天火,想来是它渡劫时引来的天雷吧。 只是可怜了这棵松树,渡劫没成功,千年的修为化作乌有,还折了自己,变成了一截又黑又丑的黑炭。 不过这也倒是省了她的事儿。 云召召这下可算是圆满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丫头的眉眼都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国师大人挑眉:“很高兴?” 小丫头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对啊对啊,外面好热闹呢!” “嗯。”墨羽弦淡淡地应了声,算是回答。 翌日,云召召早早地就起了床,在辰时之前,来了书房, 墨羽弦不在。 “主子还未下朝。”断虹在一旁适时出声。 “原来如此!”云召召点点头,恍然大悟,老老实实地跟断虹一道站在书房外头。 不多时,墨羽弦回来了,衣袂飘飘,一身红衣在风中翻飞,映得那如画颜容更加魅惑了几分。 云召召差点看呆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能把红衣穿出谪仙的味道来。 迅速回过神,小丫头朝着国师大人行了礼,殷勤地推开书房门,又给墨羽弦泡好茶,乖巧地站到一边研墨去了。 墨羽弦抿紧唇,一言不发。 断虹跟着国师大人不少年了,自然看出来主子今日下朝回来心情不大美妙,所以没有着急离开,守在书桌边上,想着万一主子朝小丫头发火,他还能站出来顶顶。 国师大人深吸一口气,撩开衣袍,坐了下来,呷了一口香茗,脸色这才略有缓和一些,然而书房里的气氛还是压抑得很,叫人喘不过气来。 忍不住想搞事情 “断虹。”半晌,国师大人终于开了金口。 “属下在。”断虹连忙跪下来。 墨羽弦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断虹抿抿唇角,迟疑着开口:“主子,今日……朝堂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墨羽弦放下手中的香茗,嘴角微微一扬:“呵,苏相向皇上请旨,赐婚本座与二公主。” 断虹想了想,捋了捋这个中关系。 皇后与皇上成婚多年,育有大皇子和二公主,只是这么多年来,皇上始终未曾立过太子,后宫佳丽三千人,皇上并非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想来,皇后娘娘是已经着急起来了。苏相是皇后的父亲,只怕苏相在朝堂上提了这赐婚的事儿,少不了皇后的推波助澜。 若是国师大人与二公主成婚,那么国师府就算是站在了大皇子背后——东曦国国师想来尊贵,就连皇上都要礼遇三分,若是大皇子得了国师府助力,再加上皇后母族那偌大的苏相府,呵,大皇子就是不想成为那九五之尊都难。 皇后并不受宠,皇上极少到她那儿去歇息的,所以,二公主之后,她便再无所出。如今,也只有指望着儿子才能翻身了。 只可惜,此举着实是急病乱投医,只怕皇上从此与苏相之间就会存了隔阂。 皇上若是想守住祁连氏的江山,万万不会鲁莽地为国师赐婚。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断虹正色道:“那苏相着实可恶,不如,我带兄弟们去揍他一顿出口恶气,叫他也栽栽跟头,让他明白,不是什么人都是他能肖想的!” 墨羽弦是什么人?东曦国尊贵无比的大国师啊!万千少女心中的完美情郎啊!断虹明月这些隐卫眼里的大佬啊! 如此皎如月光的国师大人,怎么能被赐婚给二公主呢!断虹见过二公主,在他眼里,那就是个只会撒泼的无脑女人,连云召召这么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都比二公主讨喜! 呸呸呸,他的脑回路都被明月带歪了。 主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成婚嘛! 墨羽弦淡淡地抬起眼皮,略有嫌弃地道:“本座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遇事别总想着打打杀杀的,多不文雅,若是留了把柄,还得麻烦本座相救。” 断虹不解了:“这……主子,属下该怎么做?” 国师大人这才勾起一抹魅惑众生的笑意:“本座听闻,苏相家的三公子苏明远纨绔风流,最是喜好美色。” 经了提点,断虹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忘了某个正在研墨的小丫头。 云召召没出声儿,却是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 嗯……听说有人觊觎她家大人?很明显,那个苏相,就是个强抢良家男子的坏人! 坏人就是欠收拾! 正义的小仙女蠢蠢欲动,云召召要去收拾坏人啦! 小丫头才过了两天安分日子,心思就动了起来,忍不住就想搞搞事情。 这边想着坏主意的小丫头发着呆,全然没注意到国师大人已经喊了她好几声了。 主人是傲娇 “云召召!” “啊!在!”云召召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大人?” 墨羽弦微微眯了眯眼眸,缓缓开口:“本座的蛮儿,去了你那儿?” 云召召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蛮儿就是白泽。 呃,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呢…… 这名字取的,也太别扭了。 悄悄吐了吐舌头,小丫头点点头:“是的呢,大人有什么吩咐?可要我把,呃,蛮儿,抱过来?” “……”墨羽弦沉吟片刻,“罢了,就交由你养着吧。” 末了,又道:“蛮儿通人性,莫要亏待它才是。” 若是白泽在这儿,听了墨羽弦这话,定要气得“喵喵”直叫。 喵的!什么叫亏待!作为一只傲娇的神兽,虽然现在是只猫,然而它想跟这个名义上的主人卖个萌求抚摸都不敢的好吗,因为主人比它还要傲娇啊! 一个眼神扫过来,心脏都能给吓停了。 神兽的尊严都没啦! 要依它说啊,还是跟小丫头待在一块舒服些,小丫头会给它顺顺毛,捏捏小肉爪,还经常给它投食! 不过云召召并不清楚之前这俩傲娇的相处日常,既然国师大人吩咐了,她也只好应着:“我记得了。” 天刚擦黑,云召召就飞似的躲进房里,甩了一句“我困了,先睡了”,叫断虹和明月两人面面相觑。 嗯……小孩子的体力都比较差是吗? 此时的小丫头钻进房里,东瞧瞧,西望望,原来白泽窝在她的绣枕上睡得正香。 她快步走过去,使劲儿摇着猫儿:“喂喂,醒醒,快醒醒,别睡啦!” 猫儿一脸茫然地睁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略带不满地瞪着眼前那扰它好眠的罪魁祸首。 小丫头毫无反省的诚意:“再睡下去,猫儿可要胖成猪啦!” 白泽翻了一连串儿的白眼。 云召召顾不上其他,见猫儿清醒得差不多了,急忙开口:“你可知道苏相府邸何处?” “苏相?”白泽慵懒地舔舔爪子,“知道是知道,不过,你找他要做什么?” 小丫头咬着牙,一脸愤愤:“我听说,苏相向皇上请旨,为二公主和大人赐婚。你说啊,大人那样风华绝代,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怎么能配得上他!哼,我看哪,那二公主一定天生丑颜,不然怎么会沦落到还需要赐婚的地步!” 小丫头越说越义愤填膺。 白泽:“……” 不,它见过的,二公主生得倒是不算丑,不过,站在它那位主人身边……嗯,完全属于背景路人了。 咳咳,虽然那位主人龟毛又傲娇,不过,作为一只忠心耿耿、从一而终的神兽,它也不太希望主人随随便便就娶了什么人——这可是关系到它日后有没有肉吃的大事! 更何况,墨羽弦啊,可不普通呢。 “喂,我说白泽,你在听我说话么?”小丫头急了,她找白泽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白泽抬起眼,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皇后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今晚要去干大事儿 “皇后?”云召召并不清楚当今政势,一脸茫然地望着猫儿。 白泽在国师府已经待了很久了,对当下时局还是了解的,只好将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理给小丫头听。 说白了,赐婚国师大人和二公主,无非是想为那大皇子造势。 云召召听明白了,握了握小粉拳,一脸忿忿不平:“那苏相实在可恶!” “哼,那老头可不止做了这么点儿小事。”白泽轻嗤一声,跳下床榻,在房中来回踱步,“想来,多半是被皇后吵得烦心了……呵,此举着实是一招昏棋。苏相那老狐狸精明倒是精明,只可惜,生个女儿却是个不懂事的。” 云召召眨眨眼睛,似懂非懂。 “白泽,不说那些了,今晚,带你去干大事!”小丫头撸起袖子,兴致勃勃。 猫儿:“……” 它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现在下贼船还来得及吗喵! 事实证明,当小丫头下定决心要整人的时候,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各种威逼利诱下,云召召终于从白泽那里问出了苏相府邸的位置,然后在猫儿略带惊恐的眼神中,抓起猫儿,往肩上一丢。 白泽吓坏了,爪子牢牢地环住小丫头的手臂:“你悠着点啊!吾可是神兽诶!摔坏了怎么办啊!” 云召召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略带恶意的微笑,抄起一件深色的披风披上,信手捏了一个腾空的仙诀,飞过了墙头。 夜风迎面吹来,吹乱了小丫头的发丝,吹皱了衣袂,扬起一道漂亮的弧线,在夜空中散开出一朵朵深色的莲花,隐在风中,看不见了。 白泽欲哭无泪,张嘴就被灌了满肚子的凉风:“吾堂堂神兽干嘛要出来遭这种罪!神兽也是有尊严的好吗!” 无视肩上猫儿的抱怨,云召召终于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朱漆的木门,门前石雕的狮子,还有门上黑金的匾,上书:蘇府。 “就是这里?”云召召偏过脑袋,问肩上的猫儿。 “嗯嗯。”猫儿有气无力,“吾来偷过酒喝,所以记得位置。” 云召召:“……” 敢问这位神兽,你是怎么做到能把偷酒喝这事儿说得如此大义凛然的? 难不成神兽的脸皮就是厚些? 叹了口气,云召召又捏了个隐去气息的仙诀,又轻轻一跃,飞到了苏府上空。 苏相府中里里外外都有小厮夜巡,云召召没敢贸然行动。 虽说作为小仙女自然不会惧怕凡人,只是万一引起哄乱那也会很麻烦,到时候她也不好离开。 “喂,我说啊,你能闻得出苏相的气味么?”云召召低声问猫儿。 白泽翻了一个大白眼,差点就炸毛:“吾乃上古神兽!不是哮天犬!” “快说!”白泽很凶,云召召比它更凶,“都到这儿了,不干点什么事儿,这口气儿怎么咽得下去?” 白泽:“……” 这话没毛病。 还挺有道理。 于是猫儿卷起尾巴,用尾巴尖尖儿指了其中一间屋子:“在那里。” 乾坤如意袋 小丫头点点头,轻轻落在那间屋子的顶上,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瓦,偷偷打量着里边。 屋子里边点着灯。 看装设,似乎是书房。 云召召眯了眯眼睛,仔细地瞧了瞧,书房里头只有一个坐在书桌前的老头子,除此之外,并无旁人。 “喂喂,白泽,你瞧瞧,这货可是那苏相?” 白泽趴在小丫头肩头,探出脑袋瓜子,用力吸了吸鼻子,闻闻气味儿,才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是他!他身上有二十年陈女儿红的味道!” “好。”云召召活动着手指,捏得骨节“咔咔”响,小脸上浮现冷然的笑意,“哼哼,跟着本仙女来干大事儿吧!” 猫儿看着那抹笑,下意识地抖了三抖。 嗯,大抵是天气凉了吧,怎么有些瘆得慌…… 只见云召召悄悄朝屋子里吹了一口仙气,那苏相便昏昏欲睡,脑仁一下一下地点。 “倒也,倒也!”小丫头笑嘻嘻地,苏相果然应声睡倒在桌面上。 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 敢觊觎她家风华绝代、英明神武的国师大人,准备好接受正义的小仙女的制裁了吗? 云召召摸出一只小布袋,白泽看了一眼,瞬间瑟瑟发抖起来。 “这不是乾坤如意袋么!?” 乾坤如意袋,是可收纳万物的仙器,云召召手里这个,早在九重天的时候就随身带着了。 “这玩意儿能装活物吧!?” 云召召咧开嘴:“真聪明呐神兽大人!” 说罢,便催动起乾坤如意袋,将苏相给收了进去。 “啧啧。”云召召晃了晃手里那只乾坤如意袋,冲着猫儿阴恻恻地笑了,“诶,白泽,你说,我把他丢到冥界去,如何啊?” 白泽:“……” 冥界是游魂的聚集之地,阴气甚重,若是凡人去了冥界,阴气会瞬间侵透身体,从此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成为不属于六道的、最低贱的那种存在。 太狠了吧! 白泽怔住,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正色回道:“苏相身居高位,若是忽然消失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只怕到时候还会牵扯到你家国师大人。” 看着猫儿严肃的模样,云召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开玩笑的,干嘛凶巴巴的!就算是我啊,没有臭老头的谕旨,也是不能轻易进入冥界的。” 白泽:“……” 反正你还是有那个想法嘛…… 果然还是觉得这丫头很危险哪…… “不过啊,”云召召用手指点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白泽,“我倒是还有一个想法。” 猫儿的身子往后缩了缩。 嗯,堂堂神兽有点怂了呢。 云召召再次腾空飞起,片刻后,落在了城里某条大街上。 早已经过了宵禁,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冷冷的月光照在青石板路面,映射出同样凉冷的光影。 小丫头转了转眼珠子,将苏相才乾坤如意袋中倒出来,大喇喇地扔在地面上。 白泽跑开去办事情了,这会儿一脸嫌弃地出现了,爪子上还拖着一块红色的布料。 轰动京城的丑闻 云召召眼睛一亮,将那衣物塞进苏相的手中,这才满意了,拍拍手,打算离开此地。 白泽望望小丫头,再望望正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的苏相,无奈地摇摇脑袋,叹了口气,亮出了它的爪子。 月亮被云层遮挡,光线并不明亮。夜风吹过,云晃影摇,那弯弯月儿露了小小一个角。 那淡淡月光像是活了过来,在锋利指尖上跳动,泛着冷意。 这下才算是真正完事儿了。 白泽跳上云召召的肩膀,抱怨道:“这次是为了报仇,吾就不跟你计较了。但若有下次,你说什么吾都绝对不会再干了!” “好好好。”小丫头失笑,拍拍猫儿的脑袋,“一会儿回去了,把糕点都拿给你吃!” “这还差不多。咳,吾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啦……” “作为神兽你可别这么小气嘛!白、泽、大、人!” 小丫头带着猫儿跃上空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云召召不知道的是,此时,正有一人站在方才她所站的地方,定定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遮挡月儿的云层慢慢散开,银色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照在那人的脸上,衬得他左眼底下那颗泪痣魅惑了几分。 “呵,有趣的小丫头。”那人的嘴角扬起一抹兴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突兀。 那人微微皱了皱眉,运起轻功一个翻身落到打更人背后,狠狠地劈下手刀,打更人应声倒地,锣“咣”地一声砸在青石板路面,灯笼落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停了下来, 那人眸子冷冷地扫过地上熟睡中的苏相,背着手,踏着虚空,也离去了。 风儿缠绕着月白色衣角,在如墨的夜色里翻飞,盛开出一朵朵清莲,凉冷又淡漠。 翌日一早,一条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京中大小角落,闹得沸沸扬扬。 明月听到了些许,跑去跟管家打听,结果笑得前仰后合,一直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等到缓过劲儿来,兴冲冲地跑去找断虹跟云召召,她要跟他们八卦一下。 断虹以为她要说的又是什么“京中美男子排行榜”“少女心目中的夫婿排行榜”之类的奇怪话题,连忙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不想听。 明月连忙扯住他的衣袖:“诶诶,别走啊!我要说的事儿可是跟苏相有关系呢!” “苏相?”断虹顿住脚步。 不得不说,他确实有些好奇了。 主子提点他的事儿他已经吩咐下去了,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就有动静才对啊? 难道是也有人看苏相不爽,所以故意整他的? 那他还真得好好瞧瞧,那人用的是什么手段,嗯,好让他学习学习。 明月“嘿嘿”一笑,拉着断虹和云召召坐下,咳了咳,清了清嗓子:“这可是轰动京城的大丑闻啦!嗯,跟苏相……关系很大。” 云召召抱着猫儿,小手顺着毛,微微低下头,唇角浅浅地弯了一下。 国师说不干落井下石的事儿 这事儿就是她做的嘛!她当然知道啦。看起来,这效果还挺不错。 也不枉她半夜偷跑出府啦。 怀中的白泽莫名生出一种自豪感:这事儿它也有参与呢! 断虹被勾起了好奇心,忙不迭地催促着明月:“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儿啊?” 明月神秘一笑:“其实呢,今早啊,苏相被人发现,躺在大街上。” 断虹:“……” 所以这到底哪里算丑闻了? 快把他的好奇心还回来啊喂! 明月晃了晃手指头,示意他别着急,继续吊着断虹的胃口,一字一顿:“啧啧,听说苏相身上的衣服全都破啦,都遮不住羞呢!” 白泽忽然扬起脸,感觉特骄傲。 对,这是它的手笔。 这个云召召倒是不清楚,但是也能猜到个差不多,伸出手给猫儿顺了顺毛。猫儿乖巧地偏着脑袋,发出舒服的嘤咛。 明月神秘地笑了起来,缓缓开口:“嘿嘿,知道么?苏相啊,可是躺在红嫣阁的大门外呢!” 红嫣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而且啊,”明月顿了顿,“苏相手里头还攥着红嫣阁里一位姑娘的贴身衣物……” “更有意思的是,那位姑娘,可是苏家三公子的相好,昨夜啊,苏三公子可就是在那儿歇的。” 明月连扔了几条重磅消息,成功地让断虹傻了眼。 这边的云召召跟白泽用眼神交流着。 云召召:“你故意的?” 白泽使劲儿地摇着脑袋:“不,纯属意外!谁知道可真就这么巧!” 云召召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干得漂亮!回头给你拿玫瑰饼吃!” 咳,其实呢,将苏相扔在青楼门口的主意正是她想的——从前在九重天看了不少话本子,青楼是什么地方,云召召还是知道的。怂恿白泽去偷姑娘贴身衣物的,也是她。 明月激动得很,叽叽呱呱说个没完,小丫头一边忍着笑,一边摆出一张纯良无害的脸,好像对这件惊爆京城的丑闻一无所知。 实际上呢,心底早就乐开了花。 苏相,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 另一厢的断虹呢,完全不在听明月又说了些什么了,强制按捺住心底的翻涌,好不容易等到墨羽弦下朝了,立刻就冲上去汇报了。 “……主子,事情就是这样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但,此事并非是属下的安排。” 墨羽弦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这种法子,也不似是断虹能想得出来的。 “呵。”墨羽弦捧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茶水上的沫儿,“未免也太巧了,本座正想着要让苏相吃些苦头,便已有人先出手了。罢了,叫你手底下的人收手吧。” “是。”断虹是真不明白,自家那个想来睚眦必报的主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柔和善了,于是又道:“这……主子不打算继续对付苏相了吗?” “本座乃东曦国国师,干落井下石的事儿,多有损颜面。” 断虹似懂非懂:“是,属下明白了。” “好了,下去吧。” 断虹行了礼,退了出去。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云召召。” “在!”小丫头忽的抬起头。 “嗯。”墨羽弦也不看她,“去研墨。” 苏相的事儿他早就听说了,也难怪今日苏相未来上早朝: 不知是何人出手——若是与他目的相同,倒是可以考虑合作。 “主子。”忽有小厮来报,“五皇子派人送来帖子,邀您去醉香楼一叙。” 云召召走上前来,接过小厮手里的帖子,呈到墨羽弦面前。 墨羽弦淡淡抬眸扫了一眼,取过来,看了看,唇边忽然漾起一抹魅惑众生的笑意。 “去备车。”这句是对小厮吩咐的。 又看向一旁的云召召:“你,跟本座一道去。”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 小厮备好了马车,正候在国师府大门前。 墨羽弦率先一步踏上车辇。 云召召踌躇了半晌。 这……她现在可是书童,应该是不可以上马车的吧? 国师大人似是等得不耐烦了,将车帘一角微微掀起,嗓音略有凉薄:“上来。” “是。”小丫头点点头,正要迈步上前去,又忽然顿住脚步,盯着那车,不动了。 有点高。 她是要爬上去,还是捏个仙诀飞上去? 爬上去吧……那动作姿态可绝对称不上多好看,怎么说她也是个小仙女对不?这种自毁形象的事儿啊,绝对不能干! 小丫头正迟疑着,忽然一道吸力粘在她的肩膀上,下一瞬,她整个人就腾空飞了起来,直直地钻进了车厢中。 云召召眨巴眨巴眼睛,刚刚缓过神来,偏过脑袋一瞧,国师大人修长的玉手正搭在她的肩头,掌心余力正慢慢散去,尚存一丝温热。 于是小丫头登时就明白了,敢情是大人嫌弃她太磨蹭,直接用内力给人吸上来了。 思及此,小丫头只好冲着墨羽弦讨好一笑:“多谢大人。” “嗯。”墨羽弦面无表情地挪开手掌,闭目养神去了。 马车平稳地行进着,云召召老老实实地端坐在一旁,不敢闹出太大动静,生怕惊扰了国师大人。 好在,马车平稳极了,一点儿也不颠簸摇晃。 没过多久,小丫头就开始感到无聊了,悄悄抬起眼眸,偷偷瞧了一眼闭目养神中的国师大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晃着脑袋瓜子,打量着马车内部。 这车厢是由黑漆的金丝楠木制成,底板上铺着一层西域进贡的毛毯,暖绒绒的,座位上铺的是以金线纹绣成的祥云锦绣,红木小桌上置一只鎏金兽首铜香炉,点的是杜蘅香,轻烟袅袅绕过九雀琉璃盏,烛火微微摇晃,让人只觉迷离。 啧啧,云召召在心里头暗暗感叹,真是会享受啊。 马车走着走着,终于停了下来。 墨羽弦适时睁开眼睛,淡淡地瞥向云召召。 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迷茫着,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还没等她揣摩出自家国师大人的想法,下一瞬,就已经被人拎在了手中。 嗯……还是这熟悉的配方,还是这熟悉的味道…… 云召召微微侧过脑袋,望了望国师大人淡漠矜贵的侧脸。 亏心事做多了 嗯,忽然间就释怀了呢。 不就是被拎过来、飞过去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可是小仙女呢! 咳咳,才不是因为她在犯花痴呢! 下了马车,国师大人将小丫头随手一丢——云召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在半空中翻了半圈,稳稳地落到地面。 已经到了醉香楼了。 雩枫迎上来:“主子,五皇子已在楼上雅间候着了。” 墨羽弦点点头:“嗯,带路。” 两人走在前面,小丫头牢牢跟在后头,默不作声。 雅间的门被推开,云召召还没见着那人的脸,声音已经先一步入耳了。 “国师大人真叫人好等,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本王叫人置了些酒菜,国师大人可否赏光一坐?” 略有邪肆的嗓音,却又不会叫人听了不舒服。 云召召忽然对这位还没能见着脸的五皇子平生出了几分好奇来。 墨羽弦笑了笑,迈开步子:“五皇子邀约,本座只好却之不恭了。” 说罢,抬步走了进去。 云召召跟在自家大人身后,终于见着了这位五皇子的面。 这是一张俊美无镌的脸。 不同于墨羽弦的妖孽,五皇子的长相要偏阴柔一些,狭长的丹凤眼潋滟,总有着点儿蛊惑人心的味道,高挺的鼻梁底下淡色的薄唇,左眼底下一颗小小的泪痣更为他平添了几许妩媚,被那双眼睛望一下,好像心神都要失了似的。一袭月白色长袍,有几分贵气,又有几分洒脱,看上去倒不像是皇家人,似乎只是个京中的贵公子了。 五皇子名讳祁连景,母妃乃是蒋贵妃,蒋阁老家中的独女。蒋贵妃年轻时候就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五皇子的容貌,大抵遗传自她。 见了来人,五皇子祁连景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拎起玉壶添酒:“这可是上好的桃花酿,今日,也算是好酒待贵客了。” 墨羽弦的眸中飞快地闪过一道暗光,撩起衣袍坐下,端起酒盏微微一笑:“确实是好酒,承蒙殿下抬爱了。” 祁连景哈哈大笑,都是聪明人,没必要玩虚的,说些客套话兜圈子耍花腔,着实浪费了这桌好酒好菜。 他晃了晃酒盏,清亮的酒液在玉盏里打着圈圈儿,散发出缕缕桃花幽香,微微弯了弯唇角,状似无意地开口:“想来,国师大人应是已经听说了苏相一事吧?” 又是苏相? 云召召耳朵尖儿动了动,面上却不表露半点神色波动。 难道,这事儿她没处理好,最后还是牵连到了国师府? 小丫头暗暗抿了抿嘴,却不料这么个小动作落入了一直暗暗观察着她的祁连景眼中。 祁连景的笑容更加邪肆了。 “略有耳闻。”墨羽弦浅呷了一口酒,又不动声色地放下酒盏,再也没碰过。 “不知国师大人怎么看呢?”祁连景虽是在问,却也没指望墨羽弦能回答,接着道,“呵,本王倒是觉得,那苏相是报应呢。” 祁连景把玩着酒盏,光透过半透明的玉质酒盏,好看极了:“亏心事做得多了,自然有人看不下去,上门来收拾他了。” 我们,后会有期 墨羽弦笑了笑,不置可否。 祁连景也不怒,淡笑着望着墨羽弦:“本王且直说来意——国师大人,与本王合作如何?” “殿下真是会说笑。”墨羽弦取了一只新的杯子,倒上茶水,轻呷一口,“本座不过一介国师,又能帮到殿下什么?殿下未免太看得起本座了。” 祁连景笑而不语,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才缓缓道:“国师大人谦虚了。” “呵。” 祁连景的脸色却不变半分:“不知国师大人觉得本王诚意几何?” “若是殿下所言‘合作’与本座所想一致——”墨羽弦饮尽了杯中茶水,“本座乃东曦国国师,知悉国运而顺承天命。天道,不可违也。殿下,本座失陪了。” “云召召,走了。” 小丫头不明所以,点点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待行至门前,墨羽弦忽然顿住脚步,沉声道:“酒是好酒,只是酿酒的水多了些酸味,这酒也算不上是珍品了。” 说罢,抬起步子向外走去。 云召召跟上,又忍不住回过头,偷偷大量了一眼祁连景,却恰巧与那目光对上。 那人嘴角噙着笑,让她不由得一愣。 不对,根本就不是恰巧。 那人所看的,分明就是她! 祁连景似是知悉了云召召心中所想,微微启唇,朝小丫头做着口型。 云召召,我们,后会有期。 被那双邪魅的眸子看得背脊有些发凉,云召召抖了抖,连忙快步追上国师大人。 她跟祁连景可没见过,不是么? 可……为何他表现得似乎与自己很熟稔? 小丫头正想着心事,耳边忽然传来某人邪肆的嗓音,凉凉的,让她从脚底一下冷到头顶。 “苏相的事,本王可是帮你瞒过去了。小丫头,你要怎么感谢我才是呢?” 云召召猛的一抬头,回过脸去望了望雅间,又望了望前头一脸淡然的墨羽弦。 大人他……没听到? “呵,别找了。”那声音又响起来,“本王用的可是内力传音,你家大人是听不见的。” 云召召眸色一暗,微微抿紧了唇角。 这个五皇子,似乎有点危险。 “罢了罢了,小丫头,你先考虑着吧,希望下次再见,你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同断掉的风筝线,这句话过后,再也听不见祁连景的声音。 云召召竟然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加快脚步,跟上墨羽弦,低垂下眼眸,心里头思绪万千。 其实吧,她对苏相做的那些事儿,可并没有打算瞒着墨羽弦。不过,方才在醉香楼里听到祁连景与墨羽弦的对话,云召召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墨羽弦并没有完全相信她。或者说,除了他自己,以及断虹明月这些跟他一路走来的隐卫,墨羽弦不会相信任何人。 仔细想想,像墨羽弦这样谨慎小心的人,说不定至今仍认为云召召是被有心人安插进国师府的细作。 云召召明白,就算说出了真实身份,想来他也是不会相信的,而墨羽弦若是知晓了苏相的事儿就是云召召为之,反倒会疑心更重,闹到最后,说不定还小命不保, 风水轮流转 但是再想想,祁连景却把这个锅给背了。嗯,也不能说是背锅,但是话里话外总归是透露了那么些意思,似乎是有意误导别人认为此事为他的手笔。 不过,很明显,祁连景绝对是知道事情始末的。 这也就是说,前夜云召召和白泽累死累活在搞事情的时候,这个人——祁连景是一直在旁观的! 云召召咬了咬牙。 她隐去了气息,按理说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才对——除非,这个人在她翻出国师府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但,谁又会去监视一个小丫头呢? 想来,大抵是祁连景在国师府四周埋下了暗线,以监视国师府,碰巧前夜看见了翻墙出去的云召召。 云召召心里那个气啊。 想她曾经在九重天,别人只有被她算计的份儿,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可真是叫她憋屈。 更憋屈的是,苏相这事儿确实不能让墨羽弦知道,祁连景搭了她一把也是事实,但就这样被人利用真的是好不爽,偏偏她还不能反抗。 这样想着,云召召的一张小脸儿都快皱成包子了。 马车到了国师府,还不等墨羽弦来拎她,小丫头已经先一步跳下马车:“大人,我刚刚想起来,白……不,蛮儿还没喂呢,我得赶紧去瞧瞧了!” 说完,一溜烟似的跑开了,扬起的风儿钻进衣角,撩起来,像一朵朵芙蕖花。 墨羽弦:“……”敢情他还没一只猫儿金贵呢。 候在门前的断虹一脸懵。 小孩子就是精力充沛啊…… 直到自家主子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五皇子邀约,莫不是说……苏相一事,是他出手的?” 墨羽弦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嗯。” 五皇子…… 墨羽弦沉吟着,轻敲着指节。 说实话,他倒是不怎么相信这是祁连景能做出来的事儿。怎么说呢,这处理得总有些孩子气,像是纯粹在……报复和泄愤。 若此事确与祁连景有关,应要更果决一些,而不至于如此……蔫坏和阴损。 更何况,方才祁连景所说的话中,并未明确承认此事,说来说去,反倒有误导人的嫌疑,说过来说过去,又只字不提重点,反而像是在刻意为某人开脱。 沉吟良久,墨羽弦终于开口:“端溪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断虹点了点头,笑出声来:“是呢,他们在连州可是待了三个月了,这次回来,正巧能赶上中秋。” “嗯。”墨羽弦点点头,“连州那边暂且可以歇歇了,这次端溪他们回京了,就别再让他们走了。” 断虹点点头:“是!” 端溪,也同样是墨羽弦手底下的隐卫。与端溪一道去连州的,还有三名隐卫。 这些隐卫里头,雩枫脑袋瓜最好使,轻功是几人之中造诣最深的。断虹和明月则是以修习剑术为主。端溪使得一手好鞭法。琴心的易容术可以假乱真,叫人亲娘都认不出来。桑乾拥有一手叫人闻风丧胆的毒功,而与桑乾相对的倾寒,则有着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 是小仙女不是土匪! 回到房里,白泽果然睡得正香。 云召召叹了一口气,戳了戳猫儿的肥脸:“啧啧,赶明儿变回原身了,估计也跟猪八戒差得不远了。” “吾乃神兽白泽!”猫儿适时睁开眼,控诉地瞪着小丫头。 “哟,舍得醒啦?”云召召笑眯眯的。 “神兽尊严不可侵犯!”白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吧,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怪不得它多想,着实是这小丫头的笑容里处处透着诡异。 怪瘆人的。 “哈哈,神兽大人果然聪明!”云召召拍起马屁来。 “得,打住打住!”白泽果然吃这一套,忍不住高高扬起了脑袋。 “咳咳,”云召召咳了咳,迟疑着开口,“其实呢,我想问问,五皇子他……是什么样的人呐?” “五皇子”白泽想了想,脑海闪过一张邪魅阴柔的俊脸,“祁连景” 小丫头点点头,收敛起脸上笑意,难得地严肃起来:“方才,我随大人一道去见他了。怎么说呢……咱俩对苏相做的事儿,他好像清楚得很。” 白泽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这事儿,墨羽弦……应该不知道吧?” “不知道呢,祁连景把这锅背了去。”小丫头的手掌撑着脸颊,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吧,那个人,似乎挺危险。” “罢了,墨羽弦不知道就好。”白泽长舒一口气,又严肃道,“你没法证明你九重天公主的身份,同样,吾也证明不了吾是神兽的事实,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是会安上妖女邪魔的名头,倒是难以全身而退。” 白泽的考量确实是有道理的,云召召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放弃说出真相的想法。 毕竟那真相在凡人眼中看来,太像假话了。 “你既然是想要逃婚,那么行事还是低调些好,省得惊扰了上面那些人,把你给逮回去。” 云召召的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说得太有道理了!” 末了,才惊觉自己的话被带跑了,连忙回到正题:“那……五皇子怎么办?” 她做了一个手刀比在脖子上的动作:“灭了他” 白泽:“……” 刚刚才说好的低调怎么就给忘了呢! “有点儿格调行不行?别成天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知道的你是小仙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山寨的土匪头子嘞!”白泽没好气地狂甩过去一连串儿的白眼,“更何况,凡人生死皆有命数,即便你是九重天天帝之女,也是无法违背天道的。除非是冥府鬼差奉命牵魂,否则,滥杀凡人可是会受天道刑罚的。” 听了白泽这样说,向来胆大包天的云召召下意识地抖了抖,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的,她怂了。 一人一猫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了好久,云召召终于有了想法。 “还是去找祁连景聊聊吧?”这是小丫头得出来的结论。 白泽叹了口气,它就猜到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怎么样”云召召满意地一拍手掌,眉眼里满是笑意。 夜访五皇子 白泽:“……” 它能说“不怎么样”么? 大半夜不睡觉往外跑,它是脑抽了么! 拗不过小丫头,白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张猫脸上写满了不情愿,透着生无可恋,满满的都是怨尤。 “这次可得小心些了,别又让人给看了去。” 白泽只能提醒道。 云召召点点头:“说到这个,国师府外面可是有着祁连景的人呢?” “……”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不止祁连景。” 白泽出声。 “咦?”小丫头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墨羽弦身份特殊,一个小举动很可能会牵扯到国运变迁。皇上也好,那些皇子大臣也好……都派了人监视着国师府呢。” “这……”云召召傻了眼,“大人他可知道这些事呢?” “呵,”猫儿忽然轻笑了一声,“你是把墨羽弦那只妖孽想得有多没用啊?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是他默许的。不然啊,就那些杂鱼……呵,可没法活着靠近国师府一里之内。” 小丫头蹙着眉头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只要府中没被安插进细作,那么这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稍微放下心来,云召召开始想主意去对付祁连景了。 一人一猫对视良久,小丫头忽然开口:“诶,白泽,你说,我给祁连景下些药怎么样?” 白泽:“……” 它是谁?它在哪儿?它在干什么? 别问它,它什么都没有听见喵! 月黑风高天,杀人放火时,呸,不对,是夜深搞事时。 确认府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云召召才抱着白泽,小心翼翼地踩过墙头,朝着五皇子府去了。 五皇子祁连景并不是住在皇宫里,倒是在宫外立了府邸,御赐门匾上虽是写着“五皇子府”,但将来是否会变成“太子府”或是“景王府”还不得而知,这事儿没人能说得准。 跟苏相府中守卫不同,五皇子府要松散得多了,云召召趴在墙头偷偷打量了好久,也没见到有巡夜的小厮,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直奔中间主屋而去。 这间屋子是祁连景的卧室,此时他还未睡下,还坐在桌前看着兵法书。 云召召站在门外,一时有些迟疑不决。 嗯……她得想一个有气势一些的出场方式。 忽然,祁连景淡淡一笑,放下手中书卷,抬起脸看着房门外的某人,朗声开口:“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嗯?云召召” 话音刚落,他便运起内力,震开了房门,房门“唰”的一下全部张开,带着凌厉的风,糅合着内力,朝面上吹刮而来。 小丫头站在门外,任凭风儿吹起她的衣袍,依旧不动声色,似乎并未被这仗势吓到,反而是一脸的淡然和处变不惊。 祁连景眼底多了几分玩味和考量,修长的指尖摩挲着下巴:“哦?看来你果真不是普通的小丫头。” 云召召抱着白泽,大步走上前来:“五皇子可真是会说笑,我一介小书童,怎么担待得起殿下如此评价?可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祁连景的挑衅 “呵。”祁连景站起身来,朝她逼近,高大颀长的身躯带着几分压迫感,“那么,你深夜造访,是所为何事啊?莫不是,白日里本王所说的那番话,让你想通了?” 云召召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反而更上前了一步,笑靥如花,却又带着一丝嗜血的凉薄:“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祁连景勾起薄唇,笑意深了又深,后退了一步:“怎么能说是威胁呢?本王可是在跟你商量。” “殿下既然知晓我的秘密,想必,我的手段,您也是了解的。”云召召忽然凌空抽出一副软鞭,“啪”地抽了一下,“我倒是觉得,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呢。” 话音刚落,软鞭便带着呼啸的破空声,直直地朝着祁连景的面门而去。 祁连景微笑着,并不闪躲,那长鞭在袭向他的脸之前,硬生生地改了方向,改为抽向一旁的木桌。 “啪”的一声,木桌应声而碎,长鞭带起的冽风舞起祁连景的发丝,却未曾让他的表情动摇半分。 “不躲?也不还手?”云召召微微眯了眯眼眸。 “诚意,总是要有的。”祁连景淡定得要命,“再说,本王倒是不太相信你会是真的动了杀心。” 小丫头一抖手腕,收回长鞭,盘入袖中:“呵,这可说不准。” “那么,现在可以谈谈合作的事了么?” “你想要什么?” “呵呵,还真是直接哪……本王想要什么……”祁连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里边满是志在必得的决心,“当然,是想要成为那万人之上!” “我帮不了你。”云召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过是一介小书童,又如何左右国家命途?殿下可莫要折煞我了。” 语气里面却没有一丝诚意。 “事到如今,你还是打算与本王也要瞒下去?”祁连景突然笑了,“本王……可是清楚得很哪,你,云召召,是从天而降、误打误撞才进入国师府的——我说得可对?” 云召召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祁连景。 关于她的来历,这事儿在国师府中并不是秘密,但为了防止有人起歹心,明月也好,断虹也罢,都被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将府中消息散布出去。这是国师府的规矩。 “府里有你的人?”云召召盯着他,几乎要用目光将祁连景凌迟。 “呵……”祁连景笑而不答,“本王可是知道,你云召召,有多大的能力。” 末了,又补了一句:“还有你怀中那只机灵的猫儿。” 白泽一个激灵。 喵的!这简直不能忍了!这五皇子可是在挑衅!它若是吞下这口气,神兽的面子可就没地儿搁了! 感受到猫儿在炸毛,云召召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安抚地给白泽顺了顺毛,道:“五皇子既然知道这些事,那我也就把话挑明白了。现在我能力受限制,否则也用不着如此偷偷摸摸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解释,仔细推敲起来,还是拒绝么? 祁连景一挑眉。 合作愉快 祁连景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昨眼底下的泪痣愈显魅惑,叫那天上的明月都失了光彩。 “本王只要你帮忙对付两个人。” “本王可以许诺你,待本王成为那九五之尊,定然不会对国师府出手。” 云召召心思动了动,这样想来,交易似乎不算坏,还挺划算。 “哪两个人?” 祁连景嘴角一弯,他明白,小丫头这样问了,说明她已经动心了。 于是咳了咳:“一位,是苏相。另一位,是镇远将军江风影。” 怀里的白泽动了动尾巴,用尾巴尖儿在云召召的手臂上写着字。 小丫头的眼珠转了转:“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只会出手三次。” “三次足矣。”祁连景很满意这个答复。 也不是说他不能自己出手对付那两人,只是万一留下了把柄,反而会惹得他那位父皇不高兴。 但是云召召不一样,她的招式稀奇古怪,也不会留下证据,更不会引人怀疑到她头上来。 能说服云召召帮他,虽然只有三次出手机会,但这也足够祁连景做很多事情了。 这些事一环套一环,连在一起,甚至能改了国运。 “那么,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于是,云召召略有些不情愿地,跟祁连景达成了合作关系。 “等这三次一过,看我怎么收拾这个混蛋啊啊啊啊啊!”回了国师府,云召召还在抓狂。 “收拾这个死娘娘腔的时候务必叫上吾!”白泽义愤填膺地附和。 最后一人一猫带着不怎么愉快的心情沉沉睡去。 次日早朝的时候,苏相终于出现了。 在风口浪尖里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可见这老狐狸早就锻炼出了刀枪不入的厚脸皮。 苏家闹出的这些事当然也进了皇帝祁连岳的耳中。 祁连岳本就不怎么待见皇后,之前苏相请旨赐婚的事儿更让他对皇后和二公主不满意了,眼下苏相,东曦国堂堂的国丈大人,更是出了如此丑闻,祁连岳简直就要气得七窍生烟。前夜还在苏皇后的寝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此时看到苏相,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又“噌”的一下冒起来了。 苏相却装着没看见皇帝那愈发浓黑的脸色,手持象牙笏板上前一步:“皇上。” 祁连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苏爱卿有何事要禀啊?” 苏相颤颤巍巍地跪下,朝着皇帝连连磕头谢罪,脸上老泪纵横:“臣有罪,求皇上降罪!” 这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皇帝的嘴角微微一抽,很快又恢复过来:“好了好了,苏爱卿且说说,你又何罪之有啊?” “臣有罪!臣误招惹了小人,遭奸人暗算,如若只是伤了我苏家的名声,我也不至于来朝中烦扰皇上,只是……我苏清宏贵为国丈,却被如此暗算,想来,那歹人又是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处!臣有罪,伤及皇家颜面,特来请皇上责罚!” 祁连岳嘴角抽了又抽。 这老匹夫! 旁人暗算他就罢了,还打算把祸水东引,拉祁连皇室一道下水! 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皇帝表示内心很不爽。 苏家权倾朝野,出了个做皇后的女儿,这就飘飘然起来了? “噗嗤——”大殿上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循声望去,原来是五皇子祁连景。 看到祁连景,皇帝的脸色才算是柔和了一些,面上却还要绷着,故作严肃:“老五,你笑什么?” “回禀父皇,儿臣只是在想,我东曦国皇室何时改姓苏了?不然,为何苏相被伤了脸面,却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下来,说我祁连氏颜面亦损呢?”祁连景似笑非笑,“儿臣出门在外,百姓只说儿臣是‘俊俏的五皇子’,可不曾听人说过儿臣什么不好的话。” 这话可就比苏相说的那些个破事儿更严重了。无形之中给苏相扣了个“谋权篡位”的罪名。 朝中大臣也纷纷议论起来。 毕竟,五皇子说的确实没毛病啊。 你苏家出事儿,干嘛要拖着皇家一道下水呢? 祁连岳这下心里可高兴了。 他早就想这么痛痛快快地怼苏相一次了,但碍于身份,他可不便开口。还好祁连景明白他的想法。 于是,皇帝点点头,顺着祁连景的话接下去:“苏爱卿,你又有何话说?” 苏相张张嘴,露出一脸无奈的神情:“五殿下若是为之前本相请旨赐婚的事不高兴,大可只说便是,何必编排我呢……唉,罢了,皇上,微臣无话可说,求皇上责罚!” 他绝口不再提事情经过,这样看来,倒像是五皇子记恨苏相扰乱了他拉拢国师的计划,由此恶意编排诽谤忠臣了。 这个苏相,还真难搞。 皇帝蹙紧了眉头,偷偷朝墨羽弦的方向看了一眼。 接收到皇帝的目光,墨羽弦不急不缓地走出:“此事有些蹊跷,怕是有歹物作祟,苏相也是有苦难言,但,并非无破解之法。” “国师但说无妨。” 墨羽弦淡淡笑了笑,朗声道:“本座方才算了一卦,近些时日,凤星气象不稳,恐有煞气沾染,若是长久下去,只怕会影响到我国龙脉。” “这……国师可有破解之法?” 苏相傻了眼,意识到接下来墨羽弦要说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话,想要打断,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墨羽弦和皇帝两人一唱一和。 “破解之法,自然是有的。”墨羽弦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苏相,“请皇后娘娘在国安寺中抄写些经文,去去身上的戾气,凤星便可重新归位。” 这主意简直不要太好! 皇帝本就不待见皇后,最近这些日子,皇后跟她老爹苏相又不停地在整幺蛾子,他都快烦死了,将苏皇后弄到寺庙里待些时日,他也能清净不少。 当下就下旨:“遣皇后与二公主至国安寺,抄写佛经千卷,何时抄写完毕,何时准许回宫!” 苏相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墨羽弦笑意未敛,又道:“本座还算了一卦,此卦所算为姻缘——苏相与那兰姑娘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苏相差点没气晕过去。 他就知道,墨羽弦他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赐婚 一听这话,皇帝眼睛都亮了。 嘿,他就是喜欢国师大人不按套路出牌的暴脾气!太对他胃口了! 于是立马表现出一脸“朕关心大臣家庭生活质量”的表情:“卦象上当真如此说?” 墨羽弦点点头:“本座不打诳语。” “既然如此——”皇帝摸了一把胡须,笑呵呵的,“既然如此,此乃真真良配,实为天作之合。朕便再拟道旨意,苏爱卿啊,你就跟那兰姑娘择日完婚吧。” 苏相整个人似乎给雷劈了一下。 还赐婚! 出了这样的事儿已经够丢人了,现在皇上又来凑热闹,还嫌他不够忙呢? 这若是真的完婚了,他一张老脸可就丢尽咯!还怎么在京中混下去! 大皇子终于沉默不下去了,站了出来:“禀父皇,儿臣认为此举不妥。那兰姑娘毕竟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若是真与苏相成婚,可有辱忠臣脸面。” 毕竟苏相是他的外祖,到时候若是连带着坏了他的名声,那才是真的不划算。 皇帝一看大皇子就闹心。 怎么苏家的就没一个能让他省心的呢? 墨羽弦冷不防笑了一声:“大皇子可是觉得,本座占卜有误?” “这……自然不敢。”大皇子忽然就发怂了,“本王只是觉得,这名声可算不上好听。” “哦?”墨羽弦拖长了尾音,让大皇子猛然心一惊,“殿下的意思是,皇上亲自赐婚,还不足以维护苏相的脸面?那,本座可想问问,苏相认为,多大的荣耀才能衬得上你苏家?” 连皇上的赏赐,你苏家都看不上? 莫不是你苏相想要篡位称帝不成? 苏相冷汗簌簌直冒,颤颤巍巍地朝着皇帝跪下:“皇上明鉴,微臣绝无此意。想来,殿下只是好心,多为微臣着想了几分……皇上赐婚,乃是天大的荣耀。” 苏相吞了吞唾沫。 他心里头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可皇上这都下了旨,违抗不得,苏相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恭恭敬敬地,还得感恩戴德:“臣,遵旨。谢皇上。” 心里头恨得要死,不住地期盼大皇子能争点儿气,来日坐上那皇位了,将墨羽弦还有那五皇子一道给收拾了,才能算是给他出了这口恶气。 皇帝摆摆手,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苏相刚下朝回到府中,赐婚的圣旨就到了。 苏夫人以为是皇上赐了什么诰命下来,满心欢喜地理了理衣摆,由丫鬟搀扶着来到前院,朝着那念旨的公公和和气气地笑了笑,跪下来:“臣妇接旨。” 苏相跪在旁边,别过脸去,羞得无地自容。 那公公扬起下巴,似笑非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左相苏清宏,辽东大学士苏启之后,筮仕二十载,节操素励,才德起于翰林,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忠正廉隅。今有女名曰兰沁,诰封懿德,行端仪雅,礼教克娴,盖诗书传家,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兰氏授三品诰命夫人,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大不敬的罪名 苏夫人抬起头,傻了眼,全然忘了礼数,此时应接旨谢恩。 皇上这是干嘛?给老爷赐婚? 那个兰沁……居然直接就被封了三品诰命夫人,要知道,她堂堂左相正妻,也不过二品诰命而已。 苏相叹了口气,脸上堆起笑意,乐呵呵地接过圣旨:“臣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的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苏相好威风哪,咱家服侍皇上这么些年,可从未见过皇上对哪个臣子如此上心,说到底,苏相可还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哪……” “呵呵,赵公公说笑了。” 苏相心里那叫一个气,一个阉人都能跟他阴阳怪气地说话,偏生他只能受着。 赵公公扬了扬手里的拂尘:“国师大人可是为您算了一卦,此女命格尊贵,娶回家来,可保一生无忧……咱家可是特地去打听过了,这兰姑娘虽说出身算不上好,但好歹也算是个小家碧玉,礼数可都学着呢,也不至于失了仪态,冲撞了皇上。” 他这话是在敲打苏夫人呢。 苏夫人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咬了咬银牙,把委屈都咽进肚里,面上却还要表现出一副大度的当家主母模样,挤出大方的笑容:“赵公公说的是,是臣妇失态了。” “哼。”赵公公也不看她,“这圣旨已经送到了,咱家也该回去跟皇上复命了。苏大人,告辞。” 待赵公公一走,苏夫人的脸色瞬间苍白了。 她快步走向苏相,一把夺过他手里明黄色的圣旨,读着读着,手掌不住地颤抖起来。 还真是赐婚的圣旨…… 赐婚左相苏清宏和兰沁。 苏夫人越看心里头越有一簇无名火在烧,高高举起圣旨,就要往地上摔去。 “住手!”苏相大喝一声,上前一步先夺回圣旨,然后狠狠地甩了苏夫人一巴掌,“你这刁妇!莫非是疯了不成?这可是皇上亲赐的圣旨,你还要本相再被治个大不敬的罪么!” 苏夫人愣愣地捂着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确实大逆不道。 而,下一瞬,她的脾气就“噌”的一下上来了。 苏夫人的性子本就刚烈,娘家有些势力,她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受宠得很,后来又嫁了苏相这么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女儿更是进了宫成了皇后……她一生顺风顺水,脾气只增不减。 苏相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姨娘或是小夫人,还是因为苏夫人为人彪悍,叫他不敢想些旁的心思。 所谓温婉大方,那不过只表现在人前罢了。 这会儿子苏夫人看到了赐婚的圣旨,简直犹如晴天霹雳,颤抖着声音:“老爷,那兰沁,究竟是何人?” 苏相深知此事瞒不住,便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谁知苏夫人火气这么大,捏着圣旨就要朝外跑去:“我要进宫见皇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苏相揉了揉眉心,苏夫人尖细的叫声震得他头疼。 “站住!” 苏皇后 被苏相一声大喝,苏夫人吓了一跳:“老爷……” “哼,愚妇!”苏相毫不留情,“这可是皇上赐婚,你一介妇人,怎敢如此胆大妄为,质疑皇上的决定?” 苏夫人这才意识到,若是自己真的去找皇上收回成命,说不定会惹得皇上龙颜大怒,最后也讨不了好处。 只好唯唯诺诺地小声说了一句:“那我去找婉儿,婉儿可是皇后,若是婉儿向皇上说了,皇上定会收回成命!” 苏皇后,闺名苏婉儿,乃是东曦国左相苏清宏家中的二女儿。 苏相并未阻拦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呵,你还惦记着她?” 提起苏婉儿,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作为皇后,作为母亲,想为自己的儿子大皇子造势那无可厚非,可她想的都是些什么歪主意!求皇上为二公主和国师赐婚! 这事儿她早就跟皇上提过,皇上并未理睬她,于是苏婉儿着急了,在苏夫人进宫看女儿的时候,跟自家娘亲撒了个娇,苏夫人也不懂里面那些弯弯绕绕,回来之后只不停地提醒苏相,苏相被吵得烦了,一时冲动,写了个折子递上去,这才有了后面那一出。 有时候苏相也想不通,自家女儿有多少斤两他还是清楚的,说她是没脑子也不为过,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头,苏婉儿是怎么活下来的?还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平安地长到这么大? “哼。”苏相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着苏夫人,“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她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指望她能在皇上面前说上些什么话?” 苏夫人呆愣住,轻轻拽了拽苏相的袖袍:“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哼。”苏相拂袖,大步朝屋子里走去,“皇上叫她跟雅儿一道,去国安寺诵经礼佛,以慰国运,三个月后再回京。” 雅儿,则是祁连雅,堂堂皇室二公主,如今芳龄十八尚未婚嫁——尚不知其因。但这个年纪还未出嫁的女子着实太少,若不是她身后有着庞大的祁连皇室,成全了她京中最尊贵的贵女身份,否则啊,少不得要被别人在背后嘲笑。 “这……”苏夫人颤颤巍巍地后退了几步,说不出话来。 苏夫人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丰神俊朗又温和谦逊,只可惜身子一直不太好,早些年重病死了。二女儿嫁入皇室,成了普天之下最令人艳羡的皇后娘娘。苏相晚来得了第三子,苏夫人对其可是宠爱至极,最后却教出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每每想起此事,苏相都会捶胸顿足,他苏家也算是百年世家,到了他这一代,却无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子孙。只怕等到他百年之后,老祖宗也要敲着他的头,怪他未能守好苏家家业吧。 苏夫人疼爱苏婉儿的两个孩子,尤其担心这两人的终身大事。 西边桥北边街哪家小姐待嫁、哪户公子待娶,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寻了时间进宫,拉着苏婉儿的手好一阵唠嗑。 恨嫁的二公主 每次她说起这些事儿,祁连雅都会在旁边红了红脸,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半晌才会轻轻开口:“外祖母莫要跟雅儿说笑了,雅儿……已有心上人了。” 然后苏夫人再和善地笑着:“瞧瞧,雅儿这还害羞了呢!来,跟外祖母说说,雅儿看上谁家的公子了?尽管说出来,外祖母替你把把关。或是请皇上为你赐婚啊!” 祁连雅总是无限娇羞着,摇摇头,不肯说。再跺跺脚:“哎呀,外祖母又在打趣雅儿了!” 可以说,苏夫人可看重祁连雅的婚事了。 如今却得知,祁连雅要随着苏婉儿去国安寺三个月——这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毕竟祁连雅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本就不易论嫁,再离京三个月,这得错过多少青年才俊! 等到三个月以后,堂堂的二公主,那可就真的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苏夫人急得心砰砰直跳,却丝毫没能想出个法子来,只能踱着步子来回走着,“不行、不行,我得进趟宫……婉儿若是知道了,那可得多着急啊……” 她在苏相面前转来转去,转得苏相脑仁疼。 他闭上眼,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去吧去吧,叫她记着,皇上这是在敲打我苏家呢,别三天两头整些幺蛾子!” “诶,记着了。”苏夫人快步走向后院,换衣服去了。 丫鬟小厮连忙低下头,干着自己的事儿,连呼吸声都放轻了许多,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老爷夫人的霉头,还得挨上一顿打。 此时的红嫣阁也热闹得要命。 为啥?皇上下圣旨了! 红嫣阁素来热闹,但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因为不管这名儿起得多有文气,它始终就是座青楼。 而这座青楼,竟然得了皇上的赐婚圣旨! 宣旨的公公念完旨意,笑眯眯地看着兰沁:“姑娘好福气啊!国师大人可是说了,姑娘命中带贵气,此姻缘实为良配,真真是天作之合啊!” 老鸨连忙迎上来:“呈公公吉言啦!”又从衣袖里头抽出一匝银票:“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公公拿去买些酒喝吧?” “呵呵。”那太监一扬拂尘,接过银票,手指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啧,还挺厚。这才将银票塞入宽大的衣袖中:“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咱家可还指望着姑娘日后能多照拂一二呢。” 末了,又凑近兰沁,在她耳边轻声道:“苏夫人可不是个善茬,不过姑娘放心,您这婚可是皇上亲自拟定的,任她苏夫人再有能耐,还能大过皇上不成?” 说完,略有深意地一笑,摆摆手,走了。 兰沁跪在地上,呆愣愣地,手里握着圣旨,不知不觉,手心竟已有涔涔汗液渗出。 不对……不是这样的啊…… 皇上他,怎会下旨赐婚她跟苏相呢? 前几日苏相的事儿她也听说过,苏家乱翻了天去,苏三公子也有好几日没有来她这里了…… 可她与苏相,毫无关系啊…… 所思在远道 待公公走远了,红嫣阁里的姑娘们连忙迎上来。 “哎呦喂,兰沁姐姐可真是有福气呢,皇上亲自赐婚姐姐跟苏相那等人物呢。” “兰沁姐姐,日后进了苏家,可莫要忘了我们姐妹啊……咱们姐妹几个,可都指望着姐姐呢!” “哎哎哎,方才的公公可是说了,国师大人为姐姐卜过,说姐姐是天生贵命呢!哪里像我们,不过贱命一条,何处寻得良人呀?” “哎,可我记得……姐姐先前伺候的,可是苏相府中苏三公子呀?兰沁姐姐,你是如何跟苏相勾搭上的呀?” “哪里要什么勾搭呀?男人不就是吃女人那一套么!要保持神秘感,别见着人就想着趴上去……” “嘿,你还训起我来了……不过兰沁姐姐,回头进了苏相府中,可万万记得要跟苏三公子保持距离……” “嗯嗯,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听到自己儿子跟妻子有染的事儿……” “哎,说到苏三公子,他可有些时日没来了吧?” “什么有些时日!分明他昨日还来了!是吧,月萤姐姐?” 抱着琴的白衣女子掩唇一笑:“好了,素莲,就你会打趣我!苏三公子不过是听我弹弹琴、与我说些交心话罢了,哪里值得拿出来一说?”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另一个红裙的姑娘笑着开口,“昨儿我可是瞧见了,苏三公子可是将玉佩送给姐姐了呢!” “芊芊,就你多嘴!”月萤佯怒,娇羞得抬起眼,嗔怪道,“苏三公子不过是请我保管几日而已。他说啊,最是喜爱纯洁无瑕的女子,若是与人有染,那跟那些流落风尘的女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末了,又冲着一直没说话的兰沁浅浅一笑:“姐姐,我说的可对?” 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差点没让兰沁当场就哭起来。 青楼女子也分三六九等,兰沁也好,月萤也好,还有素莲跟芊芊,她们算是高级一些的那种,只卖艺而不卖身。 有人来青楼,却还要装出一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道貌岸然模样,会点了她们作陪——当然,这其中也会有人是确实洁身自好的。 所以,像兰沁这些女子,一般都是守着处子之身,等着大户人家将她买回去做妾或是填房。若是年纪大了,还卖不出去的,就会被老鸨发配到楼下去接客。 这么些年来,红嫣阁卖出了许多这样的女子,嫁得最好的一个,是给上任礼部侍郎做第四房小妾。 如今却出了个被皇上赐婚的兰沁,还是给堂堂苏相做侍妾。虽说是侍妾,但众人心里头都有数,这可是皇上赐婚,如此说来,这侍妾可跟平妻差不太多了。 原本兰沁也该是这样的。 可她遇见了那个叫作苏明远的人。 那个人对着她,笑得温润:“真真是个怜人的姑娘。” 那日她坐在案前抚琴,低唱着《采莲曲》,那人笑着问道:“兰沁啊,你所思的那人,究竟在何处呢?这莲,是要送给谁呢?” 真心错付 那日光浅浅,透过轩窗,照在那人的脸上,风儿轻轻扬起窗纱,拂过她的如玉皓腕,抬起脸,那双褐色的眸子清浅好看。 兰沁微微屏住了呼吸。 胸腔,澎湃得不像话。 她是孤女,自幼就住在红嫣阁,看惯了书生红颜的爱情悲剧,也看惯了那些薄情至极的男子。 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会为谁动心。 可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她可以去相信的吧? 相信这是一个值得她托付的人? 兰沁第一次如此不理智,对那个人的温柔缱绻,她深信不疑。 于是将自己的全部献了出去。 后来老鸨知道了这件事,将她关进柴房饿了三天,还骂骂咧咧的:“啧啧啧,这么个残破的身子,脏都脏了,还怎么卖出手?你还是早些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楼下接客吧!” 兰沁拉着老鸨的衣袖苦苦哀求:“妈妈,求求您了……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我相信他会来娶我的!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他说过最喜欢冰清玉洁的女子,妈妈,求求您,千万不要让我去楼下……” 老鸨不再说什么,扯了袖子便转身离开了。 而兰沁也继续住在楼上的房间里。 兰沁素爱浅色的衣裙,那人总是笑:“我最爱你这素衣楚楚的模样。” 那人为她斜插一支碧玉海棠簪,点取了朱砂,在她唇珠上轻轻一点,细细抹开,再浅笑着靠近,在她素白的脸蛋上偷一记香,惹得她羞臊不已,耳根子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应该知道的啊,她除了他,一无所有。 为什么不相信她呢? 那些对她说过的话,换了一个人,也可以毫无波澜地说出口么? 月萤还在那里说着些什么,兰沁站起身来,优雅地理了理裙摆,扬起下巴,轻飘飘地扫过众人的脸:“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哎——”老鸨在身后喊着,还想说点什么,那道素白色的身影已经娉娉婷婷地上楼去了。 月萤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撇撇嘴。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毕竟,听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芊芊却不懂事地凑上来:“月萤姐姐,苏三公子还说了什么呀?” 月萤伸出玉白手指在她脑门轻轻一点:“不告诉你!我可要去练琴了。” 兰沁回到房里,后背抵着房门,无助地滑落坐下,眼泪夺眶而出。 她以为,她不会动心,却还是爱上了某个人。 她以为,那人对她抱着同样的感情,却不过是逢场作戏。 她以为,那个人可以深信,可命运造化弄人,她还是错付真心。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她自以为。 在一段感情里面,最卑微也最可笑的,大抵如此。 “呵呵呵……”兰沁忽然笑了出来,眼泪愈淌愈汹涌。 瞧瞧,她就是一个笑话。 有人设计了一个局,中招的人是苏相,而她,不过是被牵扯进来的一颗棋子、一朵炮灰——是谁都可以,却刚刚好,选中了她。 如若被算计进的人不是她,那个人,可还会对她温柔相待? 自古红颜多命薄 还是说,那个人本就薄情,从不曾待她半分真心? 兰沁闭了闭眼,心里清楚,这些问题,终其一生,也注定得不到回答。 转眼到了皇上指婚的日子。 七月廿八,宜嫁娶,宜祭祀祈福,宜出行,忌动土。 兰沁安静地坐着,任凭喜娘在脸蛋儿上涂涂画画:“姑娘可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嫁衣似火,穿在身上却冰冰凉凉的,冷得彻骨。 “好嘞。”喜娘将盖头为兰沁披上,“新娘子,咱们可要出发啦!” 上了轿子,老鸨忍不住走上前,在轿帘边上轻声道:“若是受了委屈,别忍着,尽管回来便是——” 说到底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这出嫁了还是有些不舍的。 末了,又往几个轿夫的手里塞了几块碎银。 “起轿!” 红色的轿子慢慢抬起,门帘倏地一晃,露出一小片红色的衣角。 “多谢妈妈照顾……兰沁去了……” 清浅的声音传来,老鸨揉了揉耳朵,似乎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红色的轿子越行越远,老鸨失神地望着彼方,那温婉的女子随那轿子一道离去,似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一路上鼓乐齐鸣,热闹得很,街上行人都出来瞧热闹——苏相的事儿早就被传得人尽皆知,现在还大张旗鼓地娶红嫣阁里的姑娘、自己儿子的相好做小妾,实为是丑事一件。 苏相并不想如此张扬,但皇上下了旨,他若是不大办,那岂不是藐视皇威?他可想保住自己的脑袋。 不过外人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当苏相脸皮实在厚到令人不敢恭维。苏相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本就算不上好,如此一来,反而更遭人唾弃了。 人群中有人叹息:“红嫣阁的兰沁姑娘蕙质兰心,文采斐然,真真担待得起‘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头,唉,真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果真是自古红颜多命薄……” 轿子晃晃悠悠,走过十里长街,在苏府大门前停下,同样着了一身红色喜服的苏相,皮笑肉不笑地请喜娘挑开门帘,搀着兰沁下了轿子。 喜娘在身后喊:“大人,莫要忘记跳火盆!” 苏相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 他是真想直接撂挑子走人。 可是轿子边上站着位公公,那可是皇上派来的人。说是早将兰沁收为了义女,此次是来瞧瞧自家女儿出嫁的。 说的多好听,还不是被皇上派来监视他的!再顺便敲打敲打,任何不太对的苗头,想都千万别想。 苏相很恨地咬着牙,义父义女?敢情一会儿他堂堂苏相还得向个太监行礼奉茶? 旁边众人都瞧着他,苏相又不能将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只好挤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搀着兰沁要迈进大门。 “站住。” 热热闹闹的场合里忽然出现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苏相正寻思着是谁那么不长眼,让他赶紧完事儿不行么,净整出些个幺蛾子……再抬起眼,循声望去,那人穿着一身华贵端庄的衣裙,站在大门口,冷冷地看着台阶下身着大红色喜服的两人。 下马威 那人穿着一身芙蓉色簇锦鸾袍,饰以五翟凌云花纹,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点撺成的攒枝叶海棠和栖枝飞莺。盘了个高高的流仙髻,斜插瓒梅花蕊碧玉钗跟镶琉璃珠的飞凤金步摇,红宝石的璎珞圈在脖颈上折射着日光,好生耀眼。 这女子看上去年纪已不小了,但胜在气场强,涂了不少脂粉的脸还能看出些许轮廓,这女子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人。 苏相蹙了蹙眉。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好夫人。 轿子边上的公公缓缓走出,阴柔的嗓音竟然待了些许威严:“苏夫人这是何意?” “呵。”苏夫人淡淡启唇,“我乃这苏府明媒正娶的夫人,而这兰沁姑娘不过一个妾,竟然不尊礼法,想从我苏府大门入府,公公认为,我当该默不作声才对?” 公公捋了一下拂尘,眼神陡然冷了下来:“苏大人,您可真是娶了一位好夫人啊!擅自揣摩圣意……夫人认为,您是有几条命够被杀啊?” “公公这是何意?” “哼!”公公一甩袖子,“咱家可不记得,圣旨里头可是说将兰沁姑娘嫁与苏相做妾。” 苏相脸色一白。 苏夫人更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那公公忽然笑了一下,这样的笑容莫名有些诡异:“皇上心慈,赐了兰沁姑娘一个好姻缘——区区一个妾,哪里配得上京城第一才女?” 苏夫人登时明白了,这青楼出身的女子,竟要登堂入室与她做平妻! 苏相心里头也憋屈极了。 然而,皇威浩荡,不可违。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婚礼的流程继续下去。 苏夫人被轿夫架到一边去了,她依旧穿着那身华贵的衣裳,却黯淡了许多,在人群中间好似一只被戏耍的猴儿,只能引人发笑。 她不过是个笑话。 事实上,前些日子,苏夫人也进了一趟宫。 说是跟苏皇后唠些家常话,最后还是变成了跟自家女儿大吐苦水,说了皇上下旨叫苏相娶兰沁的事儿。 苏皇后一听火就起来了,她堂堂一国之母,日后回了苏府省亲,竟要管一个青楼女子叫作“姨娘”,想想就觉得恶心人,当下就怒气冲冲地跑去御书房找皇上收回成命了。 天子一言九鼎,颁出去的圣旨哪能轻易收回?皇后跟了他这么多年,不会连这一点都不清楚,却还是无理取闹地跑过来,皇上心里头烦死了,当天下午就将苏皇后跟二公主送去了国安寺。 这才清净了不少。 苏夫人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女儿,不敢在宫里头久待,闷着气儿回了府中,一直压抑得很,只好等到七月廿八这一天,盛装出席,以当家主母的身份,给那女人一个下马威。 谁曾想,那女人竟然有皇上给她撑腰。 反倒是成了让兰沁给苏夫人一个下马威,叫她在京城的世家众人和平民百姓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 苏夫人低着头,咬着牙,不对,她还有老爷啊……若是老爷的话,定能理解她的对不对? 成婚 苏夫人满心期待地抬起头,正巧对上苏相投来的视线。 “老爷……” 她就知道,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可不是区区一个青楼女子就能破坏得了的! 可下一瞬,她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苏相的眼神。 只有轻飘飘的一眼,他便将眼睛挪开了。 而那眸光里头,没有苏夫人想象中的怜惜与理解,反而充满了冷淡,甚至暗藏了一缕杀意。 杀意?! 苏夫人读懂了这眸光的深意,满心的期待变成了悲戚。 他……是嫌弃她妨碍到他了么? 宽大的广袖里,妇人的手掌慢慢收紧成拳,指甲扣在掌心,留下一个个白色的月牙痕迹,可她似是未感受到疼痛似的,指甲断裂,嫣红的鲜血静静流淌,沾在衣袖上,染红了金银色的海棠花,凄美又斑驳。 鲜血滴落在地,无人注意到此处,地面上盛开着一朵又一朵血色的芙蓉花。 终于走完了所有的流程,苏相舒了一口气,由喜娘领着,挽着兰沁入了洞房。 苏相黑着脸,挑落了兰沁脸上的盖头,当那张绝世出尘的脸蛋出现在他眼前时,一向不会被美人迷惑的苏相,在那一瞬间,动摇了。 真的,太美了。 额头光洁得有如蝉蜕,黛色蛾眉如同水墨画里的远山,一双眸子映着烛火,含情脉脉,朱唇一点红,实为人间尤物。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没那么怨皇上给他乱指婚的事儿了。 他故作镇定地转过身,提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合卺酒,兰沁乖巧地取过酒杯,绕过苏相的手腕,小口地饮下交杯酒。 至此,礼成。 红色的喜服褪下,飘落在地,被翻红浪,昏黄烛火轻轻摇晃,掩映一室暧昧。 次日,兰沁差不多是到了辰时才醒来。 苏相还未下早朝,房里只有她一人。 兰沁低下头,看着身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忽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就这样吧。 那个人,以及过去那段不知所谓的感情,全都丢了吧。 如今的她,可是苏相府中与苏夫人平起平坐的存在,下人见了她,也得尊称一声“兰夫人”。 那个人也是。 兰沁勾了勾唇,取了一套鹅黄色的衣裙,又唤了丫鬟给她梳了妇人的发式,素着小脸儿,这才出了门。 她得去向苏夫人请个安才是。 苏夫人那边早就听到消息了,当下气得将手里的茶盏一摔,琉璃雕花的茶盏顷刻间成了碎片,温热的茶水四溅,好不狼藉。 “哼,果真是个小贱蹄子,这就等不及要到本夫人面前耀武扬威了是么?”苏夫人冷笑一声,唤来自己身边的一等丫鬟,“呵,这么迟才来问候本夫人,她是将规矩跟本夫人置于何地?!听梅,一会那小贱人来了,就说本夫人在休息,叫她在外面等着罢。” 小丫鬟点点头,记着了,连忙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退了出去。 这边兰沁穿过回廊,向苏夫人的院子而来。 小丫鬟听梅正候在院子门外,见了兰沁,心神微微一动。 怨恨还是绝望 听梅暗暗想着:这兰夫人果然是个美人,也难怪自家夫人会气成这样了。 再看到兰沁脖颈上的小小红痕,听梅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她服侍夫人这么多年,那红痕是怎么来的,听梅还是清楚的。 兰沁毫不在意听梅的打量,轻轻笑了笑,柔柔弱弱地开了口:“这位姑娘,兰沁前来给夫人请安,姑娘可否帮我通报一下?” 听梅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苏夫人对她的叮嘱,摇了摇头:“兰夫人来得不巧,昨日夫人染了风寒,身子一直虚着,这会儿刚刚睡下。要不,兰夫人站在此处稍等可好?” 兰沁依旧微笑着,冲着听梅点了点头:“好,那便有劳姑娘了。” 听梅点点头,转过身进了院子。 兰沁嘴角的笑意倏然敛起。 呵,可真是些无聊的小把戏。 她还以为那苏夫人会是怎样的狠角色,原来,只会玩些这么点小伎俩,也不过如此。 不过,苏夫人在这府中,对她兰沁来说,倒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玩具。 兰沁想起昨日在苏府大门前看到的那个趾高气扬的苏夫人,以及后来那个灰溜溜的苏夫人,忽然想笑。 若是毁掉了苏夫人所珍视的东西,不知道她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是怨恨,还是绝望? 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啊。 苏明远也好,苏清宏也好,苏夫人也好,苏皇后也好……这苏家啊,可是欠了她很多东西呢……该如何叫这些人如数归还呢? 呵呵呵…… 兰沁在苏夫人的院子前面站了一会,秋日的阳光不算毒辣,但很刺眼。兰沁很快就瘫软下来,昏倒在地。 一道紫色的朝服身影适时出现,连忙将兰沁搂入怀中,握住她的手:“沁儿,沁儿,你怎么了?怎的昏倒在此处?我这就叫府医过来……” 兰沁吃力地抬起眼皮,轻轻地挤出笑意,回握住苏相的手:“老爷莫要问了,是沁儿自己不小心……” 虽然兰沁都这样说了,苏相却也明白了,又是他那个善妒的夫人整出来的事儿,再想起昨日在苏府大门外整得他丢脸得要死,当下就有了火气。当然,在兰沁面前,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来的。 苏相抱起柔弱的兰沁,大步朝她的院子走去:“身子不好就别老在外面晃悠,若是碰上了不长眼的,伤了自己可不划算。” 至于那不长眼的,自然指的是他的好夫人了! 兰沁在苏相怀里娇羞地低下头:“老爷,妾身是来向夫人请安的,就这样离开了,是不是不太合礼数?” “哼,什么礼数!”苏相抓着女子的小手,“你与她同为夫人,平起平坐,向她请个什么安?” “老爷……”兰沁娇嗔一声,惹得苏相哈哈大笑。 听梅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两人,竟然挪不动步子。 “夫人,这下可怎么办啊?” 兰沁住的院子叫沁园,雅致的小楼阁掩映在翠竹中间,幽幽兰草香气伴着竹叶轻摇慢晃。 这沁园本是苏相随意修葺的一处小院,想着在皇上那边糊弄糊弄,省的面子上过不去,但是如今看来,着实简陋了一些。 肆无忌惮 “这处院子还是简陋了些,不如我将你这院子再修整一番,这些时日,你便搬到我那儿去吧。” 兰沁轻轻一笑:“妾身谢过老爷了,但是这沁园幽静清宁,我倒是喜欢得紧呢!” 苏相也不好再多提什么:“回头给你分几个丫头过来,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她们去。” 这才推开兰沁的房门,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 又唤来小丫鬟:“去将府医请来。” 然后坐在床边,握着女子素白的手指:“怎的身子这么虚?真得好好补补了。虽说你这弱不经风的着实惹人怜爱,一会儿叫府医给你好好瞧瞧,日后,可别再往瑶园那边去了。” 苏夫人闺名戴静瑶,瑶园,便是她所住的院子。 兰沁乖巧地点点头:“劳烦老爷记挂着妾身,我便是死了也值得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苏相佯怒。 “啊,是妾身失言了……”兰沁捂唇。 “无妨。”苏相摆摆手,“我还有事要办,你且好生休息着。” “是……” 苏相离开沁园,直奔瑶园去了。 听梅刚给自家夫人汇报完消息,苏夫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苏相便大步迈了进屋子。 见到自家夫君,苏夫人心底无疑是激动的,但一想到昨日所见苏相的眼神,又硬生生地收起笑意,板着脸,冷声道:“老爷可是大忙人,今儿怎的有空来我这儿了?” 这阴阳怪气的调调,无疑是给苏相的心里添了一把旺火。 苏相大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正悠哉喝茶的苏夫人。 “贱人!”一个巴掌狠狠地甩过去。 苏夫人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发髻也散乱了,脸上的那块皮肤很快就发红、然后高高肿起,手里的彩绘莲花茶盏一个手抖被摔到地上,碎了。 “你……打我?”苏夫人不敢置信地转过脸,盯着苏相,满脸都是崩溃与委屈。 “哼,你这妒妇!你可知道那兰沁是什么人?”苏相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可是皇上的人,你去刁难她,是将本相置于何处?若是皇上有心为难,莫说婉儿的皇后之位、我的左相之位,就连这苏家,都会不保!” 而苏夫人此时已完全失了神智,根本就没听苏相说了些什么,只喃喃地重复:“你居然敢打我?” 下一瞬,她忽然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从凳子上跳起来,扑上去就扯苏相的头发。 又是抓又是咬又是挠又是打,嘴里还不停嘀咕:“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苏相厌恶地皱起眉头,用力将苏夫人一推:“泼妇!” 苏夫人被推开,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上,地上的碎片还没来得及清理,苏夫人的手掌稳稳地扎在上面,霎时鲜血直流。 苏相也不看她,冷冷地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便拂袖而去。 苏夫人瘫坐在地,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手掌心的疼痛,愣愣地看着那抹紫色的身影离去,然后越走越远。 她忽然笑了出来。 和着眼泪,也不带着丝毫的礼数和克制,肆无忌惮。 曾忆年少时 “夫人……”听梅小心翼翼地出声,“我这就去叫府医,请夫人稍微等等。”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不必了。”苏夫人开口,叫住她。 “夫人?可是您这伤……” 苏夫人翻过手掌,面不改色地拔出手掌里深插的碎瓷片,拔出来的碎片,被染成了血色,而那些伤口处的鲜血,流淌得更加肆意畅快。 “兰夫人在我这瑶园外头晕倒了,苏大人定然是将府医带去服侍兰夫人了。”苏夫人冷静地说。 听梅敏感地发现,自家夫人对兰沁的称呼,变了。 “这……” “去拿酒来。”苏夫人开口,嗓音平平淡淡,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听梅不知道自家夫人想干嘛,还是老老实实地提这酒壶过来了:“夫人……” 苏夫人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个唯唯诺诺的圆脸小姑娘,接过酒壶,微微一倾,酒液从壶口流泻而下,浇濯在她受伤的掌心。 “夫人!”听梅惊呼。 酒淋在伤口上,那得多疼啊! 可苏夫人却依旧面无表情。 血液混着酒液,顺着苏夫人的手腕流淌,看上去凄婉极了。 末了,苏夫人抽出绣帕,将手掌简单一包扎,像个没事人似的,完全看不出她是方才流了不少血的模样。 “夫人……” “我没事。” 苏夫人未出嫁的时候,学过一点拳脚功夫,那个时候磕磕绊绊地总是受伤,久而久之,她也学会了自己处理伤口。 只是这么些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过惯了,曾经的功夫早就生疏,就连刚刚包扎的手法,都生硬了许多。 戴家是大家族,是皇商世家,而苏夫人戴静瑶,在出嫁以前,还是戴家主家的嫡出三小姐。 那时的她还年轻,应该只有十五六岁,跟听梅差不多年纪。曾经是多天真烂漫啊,兄长一个玩笑话能让她捂着肚子笑上一天。 更没有所谓礼仪束缚,戴家态度很明确,坚决不会为皇子夺嫡站队,所以儿女娶亲出嫁,一定不会找官宦人家的后代,更不用说是皇亲国戚了。因为有这么个意思在里面,所以戴静瑶虽是有着贵女的身份,行为举止却与普通人家的小丫头没什么差别。 后来有一年,城里办元宵灯会,戴静瑶站在猜灯谜的摊位面前一脸沮丧。 她看上架子上那只银色的兔子灯,可那摊主说了,必须连着猜中十个字谜,才能将灯领走。 戴静瑶向来不喜读书,猜灯谜对她而言着实是件难事,兄长又没有跟她一道出门来,她现在就是想找人帮忙也找不到。 这时,边上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走到她跟前:“姑娘是想要那盏灯?” 戴静瑶愣愣地抬起脸,望着这个人。 平凡至极的脸,唯一不平凡的,大概是他的眸子,那里面掩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亮亮的,像璀璨的星河,好看极了。 那人笑了笑:“这样吧,我来帮姑娘拿到那盏灯,如何?” “咦?”戴静瑶眨巴眨巴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呀?” 灯火阑珊 那人摸了摸下巴,轻轻笑了笑:“因为姑娘你看起来似乎很苦恼的样子……更何况,我本就想玩玩这猜谜游戏,倒是对那灯兴趣不大,不如将它送给想要的人?” 那清浅的笑容,从此就印在了戴静瑶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好啊,那就谢谢公子了!”她眼角弯弯,这漫天灯火阑珊,人声喧闹,不知是谁的胸口一暖,从此沉迷不醒。 那人肚子里头很有点墨水,很快就答对了九题。 “这位公子可真是好才学!”摊主乐呵呵地。 戴静瑶偏过脑袋,偷偷打量了那人一眼。他的侧脸映着灯光,暖融融的,可真好看。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转过脸来,不偏不倚正巧对上她的眼,那人弯弯唇角,柔和地一笑。 戴静瑶红了脸,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对着摊主开了口:“那个……老板!我要猜那盏莲花灯里的谜!” “嘿,好嘞!”摊主取下莲花灯里的纸条,“公子、小姐,可听好题目了:前有宋清,后有龚旺。打一个成语。” “宋清……龚旺……”那人沉吟着,似乎还在思考。 戴静瑶忽然咧开嘴笑了:“啊,我知道!是乐在其中!” “哎呦,小姐可真是厉害哟!”老板笑着取下灯笼,递到戴静瑶手上,“来,您拿好了。” 戴静瑶看着手里的灯笼,笑得傻乎乎的。 好开心哪。 那人愣了愣,旋即也轻轻笑了:“姑娘这下算是得偿所愿了……小生不才,方才那个,亏得姑娘了。” “这……没什么啦……倒是我还得谢谢你呢,这只灯笼,多谢你了……”戴静瑶盯着自己的绣鞋,轻轻嗫喏着,“宋清和龚旺都是《水浒》里的英雄好汉,一个排七十六,一个排七十八,中间的那个叫乐和,所以是‘乐在其中’……我想你应该是没有读过话本子,所以不知道……” 那人“噗嗤”笑出声来。 “咦?”戴静瑶愣愣地抬起头,“你在笑什么啊?”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我在想,先生说得果真是对的,要读破万卷书才行啊。” 他的脸像是搀揉了月光,在夜色中显得无比柔和。 戴静瑶看得呆住了,好半天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啊,那、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张小脸红红的,是要比那红灯笼还要红呢。 那人明显一愣,旋即弯了弯眼角:“我叫……苏清宏。” “苏清宏……”戴静瑶龇着一口大白牙,“对了,我叫戴静瑶!是京城北边那个戴家的戴静瑶!你要是有空,可以来找我玩啊!” 红着脸的少女有一种别样的明艳,在熙攘人群里头,特别亮眼。 苏清宏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些乱了。 他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会记着的。” “嗯!那……我就回去了……” 戴静瑶跑进人群里头,转过身,隔得老远地跟他挥挥手,末了,又将小手靠近嘴边:“苏清宏!你可别忘了啊!” 好好揍你一顿 灯会以后,戴静瑶再没见过苏清宏。 “啊……骗子……”少女蹲在院子里,一脸愤愤地拽着草茎,嘴里头小声嘀咕着,“骗子、大骗子!说好了要来找我玩的……” 全然忘了她跟苏清宏都是尚未成亲的人,贸然来访不合礼数,还会伤及名声。 “哼……下次若是见了你,定要好好揍你一顿……”拽草茎的小手忽然停了动作,“可是……还会见到吗……” “哼……都已经二月初三了,怕是你早就忘了我吧……” 戴静瑶专心地碎碎念着,全然没发觉背后有人在靠近。 那人悄悄地走近她,在她后背猛地一拍:“小妹!” “哇啊!”戴静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跳起来就将手里的草茎往那人身上撒:“哇啊,臭二哥,你又欺负我!” 可那草茎完全没有杀伤力,戴靖泽还是嬉皮笑脸的。 戴静瑶丢开草茎,直接上手去掐。 戴靖泽吃痛,连忙求饶:“哎哟哎哟,好妹子,我错了还不行嘛……哎哟哎哟……疼……” “哼!”戴静瑶拍拍手,“说吧,今儿个不去找你那些朋友喝花酒,来我这儿干嘛?” 戴靖泽“嘿嘿”一笑:“今儿个来了客人,爹说了,要我将你带过去见见人。” “哦,那走吧?”戴静瑶抬步就要出发。 “哎,停停停!”戴靖泽叫住她,三两步追上去,扳着她身子一转,推着她的肩膀往回走。 “不是我说你,怎么说也是个贵小姐,是戴家亏待你了还是怎么着,穿成这样就打算出去见人?得了吧,别丢死人……” 他忽然噤了声。 因为戴静瑶正踩着他的脚,压低嗓音,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再说下去,看我怎么揍你。” 说完大步回房换衣裳去了。 其实戴静瑶穿得并不差,只是为了行动方便,只穿了短装小夹袄,若是只待在院子里倒还无所谓,但要出去面见客人,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戴靖泽靠在房门外,一脸的吊儿郎当:“大哥去文州管理商行,只有咱俩在……哎,我说,一会去了前厅,可别闹些什么幺蛾子。” “得了吧你。”戴静瑶没好气,隔了房门就骂道,“我可还嫌弃你没个点儿模样,别被人笑咱戴家无人呢。” “……”戴靖泽幽怨道,“我可是你哥哎!亲二哥!” “啊?原来你是我哥啊?”戴静瑶故作惊讶,“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儿呢!” 戴靖泽:“……” 他是比不上自家大哥有能力有气度,可是这会儿居然被自己亲妹妹嫌弃了,真的感觉好失败呢…… “喂喂……别这样打击人啊……” “行啦。”房门被从内推开,戴静瑶迈了出来,“别贫啦,不是说要去前厅么?走啦走啦。” “嗯嗯!”戴靖泽跟上去,那模样,倒是有些像求宠爱的小犬。 来了前厅,戴静瑶朝着父母盈盈一拜:“爹,娘。” 戴父摸了摸胡须:“嗯,好了,起来吧。” 又朝着一旁的客人笑着介绍道:“这是小女戴静瑶。” 再次相见 戴父又冲着戴静瑶道:“这位是辽东大学士苏启,还不快见过先生。” 戴静瑶乖巧地一行礼:“见过苏大学士。” 再一抬头,看了看座上那位须发花白的苏大学士,眸光忽然被粘住了,再也挪不开。 苏大学士边上坐着一人,那人穿着一袭青衫,面容儒雅温和,端着一杯香茗细细品着。 那张脸,戴静瑶太认得了。 不久前的上元夜里,她才见过他。 房里那盏银色的兔子灯,还是他帮她赢来的。 “苏清宏!”戴静瑶低呼。 一时间,整个前厅里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纷纷向她投去目光。 着实是她有些一惊一乍。 戴父看看自家女儿的神色,心下多了几分了然,微微一笑,道:“年轻人就别跟着我们这些老头子一道侃了,泽儿,瑶儿,园子里的腊梅花开得正好,不如你们带苏公子去逛逛?都是年轻人,想来也更能说开话。” 苏大学士也笑着点点头:“如此也好。宏儿,去吧。” 苏清宏站起身,理了理长袍,拜别诸位长者,跟着戴家兄妹一道出去了。 跟前厅离得老远了,戴静瑶才拍了拍胸脯:“呼……吓死我了……” 戴靖泽一个白眼丢过去:“呵,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戴静瑶不理他,转过身冲着苏清宏傻呵呵地笑:“苏清宏、苏清宏,你还记得我么?上元灯会那天的……兔子灯!” “兔子灯……”苏清宏这才恍然大悟。 他确实觉得这位戴小姐有些眼熟,但真没想到会是那天晚上见着的小丫头。 “这……唐突了……”苏清宏忽然红了脸,有些羞涩,“今日戴小姐让小生有些……认不出了……” “咦?为什么呀?”戴静瑶凑上去,满脸的不解。 “这……”苏清宏斟酌着用词,“上次见小姐,小姐活泼外向;今日再见,又文静内敛……倒像是两个人了……更何况……” 他忽然收了声。 “更何况什么?”偏生戴静瑶起了好奇心,就是想要知晓后文。 “……”苏清宏踌躇半晌,终于轻声开口,“今日的小姐,比那日更要明艳动人……着实叫人……不敢相认。” 戴静瑶被戴靖泽逼着换了一身正式的衣裙,粉色的衣衫衬得人比花娇,曳尾的长长裙摆为她添了几分贵气,百花分肖髻上插着四蝴蝶点粉水晶的银步摇,眉心一点桃花蕊,看上去娇俏又可人,却也是个贵家小姐了,而不是那个肆意欢闹的小丫头。 听了苏清宏这样形容,戴静瑶忍不住红了脸。 夹在两人中间的戴靖泽很无奈,不出声未免太尴尬,只好欲盖弥彰地咳了咳:“我那儿还有几坛好酒,咱们去梅花树下,边饮酒边聊吧?” 戴静瑶太感激自家二哥帮她解围了,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二哥你快去拿!” 苏清宏一愣,旋即柔和一笑,看着戴静瑶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宠溺。 满园腊梅香,梅花飘落到酒盏里,酒水也沾上了花香,变得香甜清冽。 羡慕 杯酒下肚,几人也算是熟稔起来。 “说起来,我与戴大公子也算是旧识了。”苏清宏道,“前几年,在槠山书院里头,我与靖昇是同窗……” 回忆起曾经游学的事儿,苏清宏忽然笑出了声来:“靖昇可与那些文绉绉的书生太不同了……” 戴家大少爷名曰戴靖昇,如今年方及冠,尚未娶亲,丰神俊朗又温文尔雅,然而早几年前却也是皮猴一只。 戴靖昇曾求学于槠山书院,拜于大儒荣延昌门下,那会儿正与苏清宏同窗。 荣延昌先生最是崇尚孔孟之道,抱着书本摇头晃脑地念着文,在戴靖昇看来,未免有些迂腐。 他说:“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可他也周游列国多年,未尽孝道;他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然而在他周游列国的那些年里头,确实那所谓‘难养’的女子,他的妻子尽心尽力地侍奉着父母……由此观之,孔孟儒学也不尽正确,那孔子,也算不上是圣人了。” 一番话气得荣延昌先生直跳脚,连连大呼:“此子难教!” 与戴靖昇不同,苏清宏可算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学生,向来得荣延昌欢喜,但他与戴靖昇的关系倒挺好,戴靖昇也曾深更半夜偷偷进了他房里,与他把酒言欢。 “我倒是对靖昇羡慕得紧呢。”苏清宏晃着酒盏,轻飘飘地开口,这其中,似有似无地掺了些惆怅。 他是真的羡慕戴靖昇。 这戴家的小辈们哥哥都是肆意无拘束地活着,无论是戴靖昇还是戴靖泽亦或是戴静瑶,每一个都是那么鲜活,让他羡慕极了。 他也向往着,能有一天,抛开礼仪束缚,随心而活。 “这……待到寒食,大哥定会回京,到时我们再聚!”戴靖泽拍拍苏清宏的肩膀,朗笑出声。 “嘿,何必等到那时!”戴静瑶眨眨眼睛,“你若是想与他叙旧,回头我们一道去文州走一趟!” “哎,小妹,你又打算偷跑出去浪了?”戴靖泽打趣道。 “什么叫偷跑啊!你不打算一道去我这可是叫……省亲,对吧?” 看着那张开怀的笑脸,苏清宏的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嗯,说的对。” 最后三人还是没能一道去文州。 戴靖泽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每次有戴静瑶在的时候,苏清宏总是会多说上几句话。 而在苏清宏的面前,戴静瑶也特别的爱脸红。 后来有一次,戴父将戴靖泽叫到书房里,先是跟他似有若无地聊了一通,后来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泽儿,你觉得,苏清宏苏公子……如何啊” 戴靖泽想了想:“苏公子通览古今,饱读诗书,才学过人。又温和儒雅,恪守礼度,真真不愧是苏大学士之后。” “嗯……”戴父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是将瑶儿许配给他,你觉得如何?” “许配”戴靖泽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这……小妹她刚刚及笄,是不是还有些早” 我不同意 “毕竟……大哥还尚未娶亲,怎么就先轮到小妹了?” 戴父抚着胡须笑了:“瞧瞧,你呀,果真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也难怪至今也没有媒人跟你说亲。” “哎”戴靖泽有点懵。 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他了? 戴父笑得一脸深意:“你呀,跟那两人待了这么久,还没发现么?瑶儿啊,怕是早就对苏公子芳心暗许咯!那苏公子,对瑶儿似乎也并非无意。既然你对那苏公子评价甚高,不如……就为那两人安排安排婚事吧……” 戴父与戴夫人年轻时就算是自由恋爱,至今依旧如胶似漆。 比起门当户对,他们反而是以儿女的幸福为重,所以也从未对戴靖昇和戴靖泽逼过婚——若是缘分来了,那可是拦也拦不住。 从戴父那儿离开,戴靖泽依旧没能搞清楚情况。 他得缓缓。 嗯……小妹喜欢苏公子,苏公子也对小妹有意思…… 然后这俩人打算谈婚论嫁。 没毛病! 戴靖泽快步走到戴静瑶的院子,自家小妹正坐在梨花树底下翻着诗集。 “咳咳!”他用力地咳了咳。 戴静瑶抬起头,狠狠地丢去一个白眼:“……有话快说!” 戴靖泽:“……” 总觉得自家小妹刚才想说的是“有屁快放”…… “咳……”戴靖泽咳了一声,“小妹啊,你在看什么呢?” 戴静瑶投去一个宛如看智障的眼神:“你到底想说什么?” 戴靖泽:“……” 他就知道跟自家妹子玩委婉是行不通的! 只好直入主题:“小妹,你是不是喜欢苏清宏?” 话音刚落,他看到自家妹妹的脸瞬间变红了,从耳朵尖儿一直红到脖子,连露在外边的手指似乎也变红了。 那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戴靖泽瞬间就清楚了。 “你想嫁给他么?” 这个问题抛出来,戴靖泽分明看见,自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妹,整个人都红得快冒烟了。 “老爹果然没骗我呢……”戴靖泽低声喃喃。 而红得不成样子的戴静瑶呢,蹲在地上,将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害羞得不得了。 这件事戴父跟苏大学士也提过,苏大学士回家跟苏清宏一说,颇为诧异地发现自家儿子的脸,红了。 “这……戴小姐厚爱,我真是三生有幸。” 于是跟苏家的婚事就算是提上了日程。 戴靖昇不久就接到了戴靖泽的信,当下丢了文州的工作,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回家第一句便是:“小妹,你要嫁给苏清宏?” 还未等到回答,他就斩钉截铁地开了口:“我不同意!” “为什么!”戴静瑶抬头,满满的不解。 同样不解的还有戴靖泽:“对啊,大哥,为什么啊” 虽然苏清宏稍微死板了些,但他并不讨厌苏清宏,毕竟性子上还算是合得来,他可算是戴靖泽唯一一个书生朋友了。更何况,戴静瑶跟苏清宏也是互相爱慕。再说了,苏清宏跟戴靖昇的关系不是不错么?这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出嫁 戴父也很是不理解,他还算是了解自家大儿子的,虽是有些皮,但从未如此强烈地反对过什么事。 除非这桩姻缘确实不太妙。 不过这八字也对过了,真真是良配啊…… 瞅着女儿和大儿子快要打起来了,戴父揉揉眉心:“好了好了,昇儿,你说说,为何不同意这桩婚事啊?” 戴靖昇叹了口气,道:“苏清宏其人可是荣延昌先生的得意门生,无论是从学识还是从修养上来看,都是一等一的良才,若是进了朝堂,假以时日,必能受皇上赏识。” “既然如此,大哥你又为什么不同意?”戴靖泽是真的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就不能算作是良婿呢? “若与其为友,可深交。但……”戴靖泽顿了顿,“苏清宏为人死板,过于恪守成规,小妹你自由恣意惯了,只怕嫁过去,会受委屈。” 这样一说,戴靖泽也有些迟疑了。 他只有戴静瑶这么一个妹妹,虽然一直是互黑互虐、相爱相杀,但是掏心窝子讲,他当然是希望她能一直幸福,之前考虑到那两人两情相悦,所以一直抱着支持的态度。 但如今听戴靖昇这么一分析,想到戴静瑶嫁过去可能会受委屈,他又有些摇摆不定了。 “我不怕!”戴静瑶站出来,大声道,“大哥,我啊,就是喜欢他。喜欢一个人,不是就应该要接受他的全部么?” 戴靖昇怔住。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戴静瑶的决心会这么坚定。 他忽然笑了:“小妹,你长大了。” 他的小妹啊,终于不再是那个跟着他与戴靖泽身后跑的那个小奶包了,她已经长成明艳动人的娇俏少女了。 “好吧,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大哥就不再说什么了。”戴靖昇谈了一口气,“可你要记得,我们永远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若是将来受了气,别怕丢脸,尽管回来跟我们诉苦——我戴家还能为你找场子。” 戴静瑶却已经哭成了泪人。 后来戴父为她找了嬷嬷,专门教导她礼仪。 “苏家可是书香世家,作为当家主母,可万万不能叫人将苏家看扁了去。” 再后来,戴静瑶身着红色的凤冠霞帔,上了花轿,门前的娘亲拿着绣帕不停地拭着泪,爹爹将她揽入怀中好生安抚,不知不觉间已红了眼眶。戴靖泽将脸别过去,不去看那顶红色的喜轿,戴靖昇背着戴静瑶坐进轿子,终究不禁沉下了嗓音:“若是受了委屈,可万万不要自己担着。” 戴静瑶噙着泪点点头,在喜婆的吆喝声里,花轿缓缓远去。 唢喇伴着小鼓,随着花轿一道,消失在青石板街的那头。 从此,再无戴家三小姐,世间只有苏家的大少奶奶。 成婚后的日子对戴静瑶来说,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每天早晨,都能在自己深爱的人身边醒来,对她来说,为她描眉时的苏清宏,脸上的表情最是温柔怜惜。 她也学着去做些女红,一开始做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真是丑不拉几的,可苏清宏依旧像宝贝似的挂在腰间,再疼惜地吻吻她的手指:“瞧瞧,这么多针眼,夫人可真是叫为夫心疼。” 郎情妾意 不是没有好过的。 浓情蜜意的日子也是有过的。 是什么时候,这段感情慢慢变了呢? 戴静瑶记不太清了。 后来苏清宏中了举,一甲探花郎,这样才算是真正入了仕途。 那会儿的苏清宏不过是个员外郎,只不过一个小官,但好歹也算是真正的贵族了,那时候戴静瑶才知道,她在这些妇人里头,是多么的小家子气。 苏大学士早就回了辽东一个人住着,偶尔也会到京中来看看儿子儿媳,虽不明着说出来,但话里话外,总有些嫌弃儿媳不知礼数的意思,再骂骂苏清宏,大抵就是让他纳个妾。 戴静瑶素来骄傲,更容不得别人说苏清宏半点不好,于是找了教习嬷嬷,拼命地学习京中贵妇人应懂的礼仪。与此同时,苏清宏又忙于官场应酬,常常深夜才会归家,两人待在一块儿的时间越来越少,总归是有了些隔阂。 当戴静瑶发觉自己有了身子,这才暂歇了礼仪的学习。白日里头总是捧着一碗莲子羹,细细抿着,再眉目温和地摸摸小腹:“澈儿啊,你要吃得饱饱的,长得壮壮的,日后也好相帮扶着你家爹爹……” 澈儿是她为这个孩子取的小名。 若是个小子,就叫“彻儿”;若是个丫头,就叫“澈儿”。 多省事! 却总是有长舌的妇人在她面前碎碎念:“哎哟,不是我说呀苏夫人,这男人啊,都是花心的……你这身子骨不便伺候苏大人,万一他趁着这时候在外头找了个小狐狸精,可有你好受的哟!” 戴静瑶摸摸肚子,笑得不以为意:“我相信他。” 说到底,却也并没有几分底气。 被别人蛊惑得多了,她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一开始苏清宏并不在意,只当这不过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 次数多了,他也渐渐厌烦起来:“你是信不过为夫还是要如何?一天到晚不是怀疑这就是怀疑那,神经兮兮……” 苏清宏到底是读书人,骂人的话他是讲不出口的,嘴巴里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文绉绉的,戴静瑶听得出来他是在嫌弃自己了,当即哭跑着回了娘家。 戴家人都护短得很,苏清宏来戴家接戴静瑶的时候,可没少被一顿训,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过分了些,老老实实地低着头接受批斗。 最后跟戴家、跟戴静瑶签了一个保证书:这辈子保证不纳妾。 戴家是皇商,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权力,但好歹也是掌握着东曦国的经济命脉,朝廷跟戴家算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只要戴家想,撤了苏清宏的官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苏清宏看得明白着。 也确实按着保证书上面来的,没纳过一个妾,连自己身边侍候人的小厮,都是男的。 再后来,苏清宏跟戴静瑶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是个男孩。 叫苏明彻。 苏明彻的眉眼跟苏清宏长得像极了,却要比爹爹更加精致几分,看上去不像个男孩,倒像是个小丫头了。 步步为营 苏明彻是个神童。 戴静瑶一直这么觉得。 他一岁多的时候,就悄咪咪地摸进自家爹爹的书室,偷出那只灰狼毫的毛笔,在娘亲的白色衣裙上画了一条锦鲤。 两岁的时候,就能坐在爹爹腿上作诗了。 至于《三字经》《千家诗》之类的启蒙读物,在他三岁之前就已经倒背如流。 苏清宏对苏明彻何其疼爱,但凡是儿子想要的书,他必定会千方百计得为他寻来。 戴静瑶看着这一大一小父子俩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笑容,在一旁温温柔柔地抿唇一笑。 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刚认识不久的那段时光。 然而,苏明彻并未能拥有一个愉快无虞的童年。 他身体不大好,天生气血虚,一到季节交替的时候,必会受风寒,平日里大病小病也是不断,动不动就咯血犯晕。 苏清宏求了许多偏方,都没能调理好苏明彻的身体。 之后的一个夏天,苏明彻贪凉吃了不少冰,当夜就受了凉倒在病榻上,还没能等到医馆的医师为他配好药,小小的苏明彻就夭折了。 为这事儿,戴静瑶跟苏清宏的关系又僵了挺久。 过了两年,戴静瑶又生了个女儿,名唤:苏婉儿。 戴静瑶和苏清宏对这个女儿各种宠爱,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最后养成了苏婉儿娇纵的性子。 这个当口下正是苏清宏升官的关键时期,他步步为营小心谋划,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而此时又恰逢新皇登基,苏清宏将手里的东西整理好,派人连夜送去给了即将登基的太子。 原来是夺嫡失败远逃的锦王,串通上了边境汝南王跟临边多个小国的国君,要造反。 说来也巧,锦王跟那些藩王一直都有联络,而苏清宏早就打算跟着太子混,所以早早就派人看着锦王,一有动静就马上汇报。 这封消息对太子来说简直不要太及时。 当下,太子大手一挥,亲遣精兵,发征汝南边境。 这一出打得锦王措手不及,这才真正敛旗息鼓,没了动静。 由此,太子顺利登基。 新帝感念苏清宏衷心,此时恰逢朝中官员大换血,支持锦王的左相被撤下台,于是,苏清宏,便成了新任左相。 这还不够。 苏左相府上小女儿苏婉儿刚刚及笄,生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温婉可人。新帝在做太子的时候还没有纳过妃,又为了防止其他大臣日后会一直想办法往他后宫里头塞女人,新帝一道圣旨降下,封苏左相家中的苏婉儿为皇后。 由此,苏家算是赢来了真正的辉煌。 戴静瑶在那些个妇人面前总算是能高傲地扬起头走路了。 再不久,苏皇后就有了身孕。 次年,苏皇后降下大皇子——这是可是皇长子,无论是对苏皇后还是对苏家来说,都是天大的荣耀。 苏夫人又有了身子,是个男娃。这可算是老来得子了,苏清宏抱着小儿子哈哈大笑:“我苏家有后了!” 而戴家,却在此时,悄然搬回了老家文州。 当京中人忽然发觉这么个庞然大物消失了时,却已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墨 其中缘由,戴静瑶多少能猜到一点。 大哥戴靖昇跟她提了一次,问她可愿意一道走。 她说:“清宏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戴靖昇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戴静瑶彻底变成了让京中所有女子艳羡的左相夫人。女儿有皇上宠着,自己又有苏相宠着,这样的人生,顺风顺水,简直不要太有福气。 渐渐的,戴静瑶也飘飘然起来,那些所谓阿谀奉承,似乎都是事实了。 时间久了,她也分不清虚伪和现实,也忘了曾经与苏清宏最恩爱的那段时光。 许是自欺欺人,她以为,苏清宏对她的感情从不曾变过,就如同她对他,几十年里始终如一。 可当血淋淋的假面被撕开,那些被深藏的秘密暴露出来,戴静瑶忽然可悲地发现,她与苏清宏之间,早就不再那么纯粹。 她以为他爱她,就像她以为她爱着他。 那些展露在外人面前的美好,原来如此丑恶。 她早就对他没了感情。 时间消磨去的,不止是年少冲动,还有爱情,还有两人之间疑似的亲情。 “呵。”戴静瑶走出回忆,嘲讽地一勾唇角,看了看缠着布条的手掌,闭了闭眼,再睁开,那里面竟有恨意闪过。 “听梅。”她轻唤。 “夫人”小丫头走上前来。 苏夫人看着眼前这张讨喜的小圆脸,心下不由得一暖:“叫管家备辆马车,我去国安寺上上香,再顺便,瞧瞧婉儿跟雅儿。” 听梅点点头,转身离开。 又不免在心里头叹了一声:哎哟,夫人这回可是真的伤心了…… 苏夫人当天下午就离开了京城,苏相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兰沁房中,淡淡一抬眼:“本相知道了,由她去吧,省得留在家中与我添乱。” 通报的小厮精明着,知晓接下来不能打搅了苏相的好事儿,脚底抹油般跑了。 断鸿这几日被派来监视苏相府,自然将这些情况记下,等到回府,老老实实汇报给自家主子。 墨羽弦似乎一点儿也不讶异:“那苏三公子尚未出现么?” 断鸿点点头:“苏三公子一直歇在红嫣阁,未曾回府。” “罢了。”墨羽弦摆摆手,“这场戏少了些人,就不好看了。” 断鸿知晓他的意思,连忙回复道:“是,主子!属下必会见机行事!”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云召召正在一旁给墨羽弦研墨,忽然轻声开口:“大人……” “嗯?”墨羽弦斜睨她一眼,示意她快说话。 小丫头似是沉吟了片晌,才小声道:“大人觉得……今日这墨,可还算不错” 墨 墨羽弦愣了愣,旋即忽然想起若干天以前,某个小丫头曾说过要为他做一块墨条的事儿。 想来,就是这个了。 思及此,墨羽弦这次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角,道:“这墨倒确实是不错。质地干净,墨色纯正,似乎,还加了些安神的杜蘅香” 墨羽弦并不想夸人的,但这墨的品质确实要比之前御赐的那几块要好得多。 故人相见 就这么说违心话,他还是做不出来的,只好说出了自己最直观的感受。 这小奶包还真有点本事呢。 听了墨羽弦这样的评价,那小丫头的眼睛明显亮了亮:“真的?那……大人可喜欢” 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墨羽弦,毫无疑问,这小丫头是在紧张呢。 还真是藏不住心事。 墨羽弦的嘴角浅浅上扬,还不至于算是笑的表情,但面部已然是柔和了许多。 “嗯。”他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小丫头舒了一口气,悄悄伸出小手拍拍胸脯,这下算是放心了,国师大人对这墨条还算是满意呢。 想起某只猫儿对着她不停地哭诉,说某位国师大人太龟毛太挑剔太难搞,云召召去送墨条,定会被怼得哭着跑回来。 小丫头盯着墨羽弦的侧脸看了老半天。 她家大人哪里龟毛、哪里挑剔、哪里难搞了?明明很好说话的嘛!明明就是个暖男嘛! 而且还长得这么还看! 墨羽弦伸手握成拳,放到唇边,欲盖弥彰地咳了咳。 咳咳,这小丫头打量人的目光也太直白露骨了吧! 他就是想装着看不见都做不到啊! 云召召被提醒,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继续低着头研墨。 国师大人斜眼瞧了瞧身边这只毛茸茸的脑袋,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轻轻按了按。 云召召恍然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傻笑起来。 “笑什么。”墨羽弦收回手。 “嘿嘿。”小丫头目光炯炯,轻轻摇了摇头。 大人的摸头杀真是有爱哪! 小丫头忽然想把国师大人拐回九重天了。 光是这颜,就够甩九重天一众男神的!到时候,呵呵呵,相亲什么都滚一边儿去吧! 啧啧啧…… 当晚云召召在白泽面前提了一下,意料之中地得到猫儿的大白眼:“从武力值来说,吾觉得你是拐不走墨羽弦的。” 磨刀霍霍的云召召只好收敛了心思。 苏相的婚事确实算是一件大事了,在京城里喧闹了几天以后,慢慢平息下来,连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了。 这日,苏相的新夫人兰沁正在园中散步,却在园中小径上意外撞见了一个人。 “兰夫人。”那人还是翩翩公子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略带玩世不恭的笑意,手中折扇轻轻晃着,瞬间荡漾了兰沁的心神。 “苏……明远。”兰沁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浅浅一笑,温柔又妩媚,“我与你母亲平起平坐,论来,三少还是唤我一声‘母亲’的好。” “呵。”苏明远只是笑,笑容略带讽刺。 他合上折扇,上前一步,用扇子挑起兰沁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女子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呵,兰沁,你果然……是个贱骨头啊。怎么,把我爹伺候舒坦了?就想来拿捏我了?” 他靠近她,俯身,在她的颈窝呼了一口热气:“对了,我忘了,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个冰清玉洁的模样。” 及时雨 兰沁的瞳孔骤然一缩,别开脸,向后退了几步:“三少说话可别动手动脚的,毕竟,辈分上,我可是你母亲。” “嗯?”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苏明远哈哈大笑起来,“别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哪里最敏感,只怕我那老爹可没我清楚呢。” 兰沁垂下眸子,贝齿紧咬着下唇。 苏明远,就是来羞辱她的。 呵。 羞辱 她的脸面尊严早就被人肆意践踏在脚底下,还会怕什么羞辱么? 更何况,当初先背叛的,不该是苏明远么? 他根本连解释的机会都未曾留给她,转而投入了别的女人的怀中。 她也不过是身不由己。 思及此,兰沁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掩饰了眼底的恨意:“三少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就算是叫我伺候三少……也未尝不可。” 闻言,苏明远一怔,旋即满脸的嘲讽,狠狠推开眼前绝美的人儿,不屑道:“不过一只破鞋,还想爬上本少爷的床未免太自不量力。我苏明远不要的东西,扔了便是扔了,绝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说完,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兰沁低着头,站在原地,盯着脚上的绣鞋,素手攥紧了衣角,眼里的恨意疯狂蔓延、肆意生长。 八月初七的早晨,云召召刚吃过早饭,就被串门儿的明月一路拉出了国师府。 明月边跑边说着:“召召,快点,不然一会儿可瞧不见了!” “明月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云召召跟着她身后小跑,喘气儿的间隙不忘问。 “哎呀,大事哟!”明月笑着说,“你可知道镇远将军江风影前些时候,他被皇上派去出征北疆、讨伐叛乱的蒙古王,如今凯旋,还取下了蒙古王的首级,这样的大英雄今日回京,京中百姓可早就围在城门前侯着啦!” 镇远将军……江风影 云召召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仔细想了想,终于回忆起来,这是她答应要帮五皇子祁连景对付的人之一。 原来这人要回京了。 那么,她也要准备开始行动了。 也好,今日便去瞧瞧,那江风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样想着,云召召仰起脸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那明月姐姐,我们快走吧!” 明月说的没错,城门果然被挤得水泄不通。 有官兵出来维持秩序,才堪堪隔出了个窄窄的过道。 明月跟云召召刚好站在人群的在外边,明月生得高挑还好说,像云召召这样娇小的,啥都看不见。 “召召。”断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明月身边,抱着云召召举过头顶,让小丫头坐在自己肩上。 被举高高的小丫头被吓了一跳:“断、断鸿哥哥” 明月也愣了愣:“断鸿,你怎么来了嘿,不过,还真是及时雨!” 断鸿言简意赅:“跟着你们一道出的府。” 他本是想出来买些点心蜜饯,回头给小丫头投食的。刚好看到两人往城门方向浪,大抵猜出明月想要带着云召召干嘛了。 镇远将军 城门开了。 一队行伍整齐的队伍进了城。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坐在黑色的战马上,那马儿的皮毛油光水滑,黑得发亮,好像能映出人影似的。马背上那人戴着副恶鬼面具,青面獠牙的,着实是叫人瘆得慌。 然而百姓们见了那戴着鬼面的男人,却都热情得不得了:“恭贺将军凯旋!” “将军战无不胜,真真担得起战神之名!” 云召召低下头,轻声问道:“那个戴面具的……就是镇远将军江风影吗?” 还不待断鸿回答,明月已经快一步开了口:“对啊对啊,就是他……啊,召召你不用怕,江将军他啊,戴面具是有原因的。” “原因?难道是因为长得不好看?”云召召笑起来,这戴上面具也没能好看到哪里去嘛。 “不是不是。”明月晃了晃手指,“恰恰相反,江将军是生得太好看了,在战场上震慑不住敌人,只好戴上这恶鬼面具。” 云召召:“……” 生得太好看 能有多好看 她忽然就抑制不住自己的花痴了,开始在脑内想象,可是想来想去,闪过的只有墨羽弦那张过分妖孽的脸。 明月似乎读出了云召召的想法,压低嗓音:“嗯……京中美男排行榜上,主子第一,江将军第二,第三跟这两位,中间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当然,我觉得还是主子更好看些!” 这也是云召召的想法。 不过还是很好奇,想知道这种面具底下的脸到底是什么样。 江风影目不斜视,骑着马从众人面前经过,云召召再次抬起头,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 墨色的眼眸被挡在面具后头,望去只能看到黑色的阴影。 云召召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行伍全部进了城,后面跟着的就是些俘虏,有蒙古贵族、士兵,还有宫眷。 个个都是愁云惨淡的憔悴狼狈模样,面上还带着无尽的哀伤。浩浩荡荡的,少说也有一百来人。 这热闹算是没了,三人打道回府。 明月兴致冲冲地跟云召召八卦着江风影这么个美男。 “江将军呢,年方二十二,七岁就随父上了战场,十六岁那年单枪匹马深入西梁主帐,押回犯我东曦国边境的西梁兵主帅拓拔岐,真可谓是英雄出少年……不过呢,听说江将军尚未娶亲,皇上想给他赐婚结果都被拒绝了——哼哼,江将军啊,说不定是断袖呢!你瞧瞧,在军营里头待了那么多年,身边都是糙汉子,难免会有龙阳之好……哎你说,长得好的男人是不是都是断袖啊?” “咳咳……”断鸿尴尬地咳了咳,主子也长得很好啊,他深信主子不可能是那啥的…… 云召召笑了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断鸿继续咳:“咳咳,明月啊,你应该关心关心你的雩枫哥,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明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断鸿啊,你以为我不想的嘛!雩枫哥根本不待见我嘛!我去醉香楼找他,他也不会跟我说上几句话……” 回京 断鸿无奈。 雩枫就是这么个性子,倒是辛苦明月十几年如一日地跟在人家后面跑,愣是跟个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 当天下午,国师府就收到宫里头传来的请柬。 说是镇远将军打败蒙古王,平定北疆叛乱,实属功业一件,又恰逢中秋佳节,宫里头打算举办宫宴,一来是皇上与众朝臣共庆佳节,二来呢,是要为镇远将军封赏。 墨羽弦看着请柬,不动声色地蹙起眉头。 宫宴 真麻烦。 他与镇远将军江风影并没有什么无交情,但若是不去,总归是没了人家面子。 不给皇上面子倒无所谓,反正这事儿他常干的,不过——江风影,还有些用,还是不能交恶为好。 抿了抿唇角,墨羽弦唤来断鸿:“端溪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断鸿想了想,道:“端溪他们前几日就从连州动身了,想来这几日就能到京城了。” “嗯。”墨羽弦敛眉,又偏过头看向一旁为他铺纸的云召召。 小丫头适时抬起脸,小脸蛋上笑容纯良:“大人” “中秋夜宴,你随本座一道进宫。” 墨羽弦淡声道。 云召召点点头:“是。” 人间的皇宫,还有宫宴……似乎挺有意思的。 断鸿在一旁,凝神屏息,一言不发。 咳……主子叫召召随同进宫 他忽然有些担心。 不管怎么说,召召只是个小孩子,这样带进宫去,万一冒犯到了贵人……虽然说有主子在,不用担心什么,不过,该小心的还是小心一些吧? 断鸿打定主意,一会儿就去提醒一下小丫头。 云召召听了断鸿的提醒,笑得灿烂极了:“谢谢断鸿哥哥!我记得了,一定不去给大人添麻烦!” 夜里,一辆马车在国师府门前停下。 管家侯在门口,看了马车停稳了,连忙招招手,唤来小厮帮忙卸东西。 驾车的人跳了下来,这人生得高大威猛,眉峰如剑,素白色的月光照在脸上,黝黑的脸上端的是浩然正气。 “行了,醒醒吧,咱到了。”那人笑着,朗声道。 马车车帘掀起,一位身着紫色长衫男装的女子下了车,轻轻敲了敲那人的脑袋:“端溪,你消停些,桑乾跟倾寒还睡着呢。” 这女子是墨羽弦几位隐卫里头排行第三的琴心,因着年纪比较大,总是一副姐姐的姿态照顾着端溪他们。 端溪摸了摸鼻子:“别介,我闭嘴还不成嘛。” 末了又笑了起来,黑亮的眼珠子盛着月色,闪着异样的光彩:“终于从连州回来咯,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明月可想我没。” 琴心嘴角抽了抽,这端溪,一回京就想妹子!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你说这傻子喜欢谁不好,偏生喜欢上了明月,啧啧啧,若是被断鸿知道有人觊觎他妹妹,端溪必定少不了一顿抽。再说了,明月可是有意中人呢。这群大老粗看不出,她琴心也会看不出 要想成功把明月拐到手,端溪可还有的忙。 马车动了动,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掌挑起。 琴心端溪 这次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白衣的翩翩美少年,身上却泛着冷意,全然无半点回京的喜悦,素衣映着月光,冷得相得益彰。 “哟,倾寒你……醒了……” 名为倾寒的少年点点头,然后别过脑袋,一脸嫌弃地扒拉着黏在身上的红衣少年。 那红衣少年环抱着倾寒的腰,睡得正香,一脸哈喇子直流,边睡还边嘟哝着梦话:“小笼包、汤包、肉包、豆沙包、奶黄包……” 嘴边的透明液体沾在倾寒衣裳上边,湿了一大片。 倾寒眼角狠狠地跳了跳,顿了半晌,默默抽出腰间的短匕。 端溪见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拉开两人。 琴心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开口道:“桑乾,我们回府了。管家福叔做了你最爱吃的香酥鸡。” 话音刚落,红衣的少年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我闻到了好吃的味道。” 然后瞬间松开环抱住倾寒的手,朝府里走去。 倾寒黑着脸看着衣服上的口水印,眉头狠狠一跳。 次日一早,端溪跟琴心就来到书房外,等着墨羽弦下朝了,好及时向他复命。 不多时,断鸿带着云召召出现了。 断鸿看见两人,有些诧异:“端溪,琴心,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昨夜。”琴心笑了笑,“那会儿太晚了,估计你们早就睡了,就没惊动你们。” 末了,看向断鸿身边的小丫头,问道:“话说回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哪儿来的” 端溪也打趣道:“哎哎,断鸿,莫不是你看人家长得太好看,就偷偷摸摸拐回来了吧?” 啧啧啧,这小娃娃可真好看。端溪想着。差一点就能赶上明月了! 听了这话,断鸿连忙摆手:“不是。她叫云召召,是主子新招的书童。” “云召召”琴心念着小丫头的名字。 小丫头扬起一抹纯良无害的笑容:“琴心姐姐好,端溪哥哥好!” 端溪心说,这小丫头叫人怎么这么甜,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包果脯,递给云召召:“真乖,哥哥请吃东西哈。” 琴心温温柔柔地笑着,并未说什么。 不久,墨羽弦下朝回来了。 几人朝着主子一行礼,国师大人瞥了一眼,知道端溪一行人回京了,想了想,唤来端溪和琴心,吩咐道:“中秋夜宴时,你二人随本座一道进宫。云召召也随行。” 中秋宫宴 端溪眨了眨眼睛,他还想趁着中秋夜在明月面前刷刷好感度呢。 琴心偏过脑袋,看了看端溪,便明白他心中所想了,于是轻轻开了口:“端溪和断鸿许久不见,想来必定要好好叙叙旧,不如叫倾寒与我一道护着主子,也省得他与桑乾在府中闹腾。” 墨羽弦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轻飘飘地应了一声:“嗯。” 又交待了几句,琴心和端溪这才离开书房。 “云召召。” “大人”小丫头抬起头,笑意盈盈。 “宫宴时你跟着本座,什么都不用干,别给本座惹麻烦。” 云召召乖巧地点点头,记得了。 桑乾倾寒 桑乾和倾寒是到了饭点才见到云召召这个新来的小书童的。 桑乾孩子气地冲过去:“哎呀我去,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小丫头!” 云召召听着这个形容词都快听腻了,心说,这些人能不能有些新意,末了又想想,她可是小仙女,不能够跟凡人计较的是不再者说,国师大人的这些隐卫一个二个的容貌都是极好的,不至于国师大人那么妖孽,好歹也算是养眼。 这样想着,云召召又平复下来,乖巧地跟众人打招呼:“哥哥姐姐好。” 心里头却忍不住地在嘀咕了,毕竟她都一千多岁了,这会儿来了人界还得装成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逢人就得“哥哥姐姐”地叫,想想怎么这么憋屈呢。 倾寒拎开桑乾那么个笨蛋,上下打量着小丫头,唇角浅浅浅浅地上扬:“我是倾寒。这白痴叫桑乾。” 小丫头端的是人畜无害:“哥哥好,我叫云召召!” 桑乾蹬着腿,还想说些什么,倾寒“嗖嗖”两下,封住了他的穴位,让他动不了了。 “倾寒你这混蛋!”桑乾大吼,“劳资还要吃饭呢!不带这样暗算人的!” 白衣的少年淡淡扫了他一眼,背着手离开了,甩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过一个时辰,穴位自然会解开。另外,这是我那件衣裳的回礼。” 桑乾的脸瞬间绿了,又黑了,半晌,才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话:“劳资迟早要毒死你丫的!” 心里腹诽着,这倾寒未免也太小气了吧!他不就是……睡觉的时候把口水沾到他衣裳上去了么……至于这样封住他的穴道饿他一个时辰么……真毒! 琴心温和一笑,上前一步:“好啦桑乾,一会儿我会叫厨房给你留一份饭菜的,你乖,别闹啊。” 解穴位这事儿还难不住她,不过确实是桑乾惹了倾寒不高兴,让人出出气消消火倒也无可厚非,为了维护隐卫之间的和平氛围,琴心很清楚,她可不能帮桑乾这个忙。 桑乾只好向端溪求助,黝黑的汉子两手一摊,表示琴心都没辙,他也无能为力。 至于断鸿、明月,早就溜去厨房了。更不用提不在府中的雩枫了,即便他在府上,估计也不会插手别人的事儿。 小丫头跟明月一道去了大厨房。大家都是伺候着国师大人的,没道理给她一个人搞特殊化。 云召召是这么想的,就跟墨羽弦提了一下。国师大人点点头,允了。 不得不说的是,自从端溪一行人回京,府中着实热闹了许多。 转眼间,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大厨房里做了冰皮月饼,刚出锅,明月就用纸包了两个给云召召送来。 “莲蓉蛋黄的月饼,可好吃了!” 九重天上是不过中秋节的,云召召没吃过月饼,闻着这碱面香气,肚里的馋虫都给勾起来,急急地伸出手去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吼荡!”好烫! 小丫头被烫着了,连连呼着气儿,皱着眉头将嘴里的月饼咽下。 中秋节要怎么过 但是一瞬间,小丫头的眼睛就亮了。 “好吃!好甜呀!” “是吧?”明月可得意了,末了又疑惑地问道,“召召你,没吃过月饼?” “我家乡那边没有中秋节的。”云召召回答道,“明月姐姐,中秋节要怎么过啊?” 明月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怎么过……看月亮、吃月饼、喝酒……应该就这样了吧……”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中秋节有什么讲究的地方。 父母早亡,她跟断鸿相互扶持着长大,从来就没有正儿八经地过过一次中秋。后来被国师府收养了,被当做隐卫训练,在那时结识了雩枫等人,到了中秋,教头给放了假,几人也不过是坐在房顶上喝喝酒,谈谈天。 若是真的说起中秋习俗,明月能想起的,也就只有在房顶上头看到的大月亮,还有散发着桂花香气的清酒。 她忽然恍惚起来。 云召召沉默,这样的气氛底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喵!”怀里的白泽不满地叫了一声,打破这一片宁静。 “对啦,召召。”明月甩了甩脑袋,将里边一些奇怪的东西抛开,“今晚要跟着主子进宫,衣饰可选好了” 云召召摇摇头。 她知道进宫的话马虎不得,既然是宫宴,又要穿得得体大方,又不能过分逾矩,不然就是失了礼数。 不过现在午时刚过,时间还充裕得很,她也就没着急梳洗打扮。 “唉。”明月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丫头老神在在的,定是完全没有准备。 只好一头扎进衣橱里头:“好啦,召召,我来给你选身衣裳。” 云召召被逼着换上衣裙,明月将她按着坐在镜子跟前,拿着梳子,为她梳理头发。 小丫头自己梳的两个丸子,跟小花苞似的,简单极了,可爱倒是可爱,但若是要去参加宫宴,就不太正式了。 而花样太复杂的,又会显得比较老气了。 明月盯着小丫头的头顶看了好半天,终于有了主意。 她为云召召编了几根小麻花,缠绕在花苞苞上,再插上绢花,眉心轻轻一点,完美,这么个粉团子,扔在人群里头,搁哪儿都足够惹眼了。 她是真羡慕云召召这种粉嫩嫩的小姑娘,随心所欲各种打扮,怎么都好看。哪里像她,浑身男孩子气,就算是穿了女装,也不如小倌更像女子。 云召召看看镜子里头的小丫头,有些傻了眼。 好吧,她知道她生得好看。 但是镜子里面的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鹅黄色的衣裙,外面裹着轻纱,腰间黄色的盘扣上坠着两颗又圆又亮的珠子,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摆的。脖颈上带着璎珞圈,粉色的流苏垂挂在锁骨处,显得整个人都好精致。头上的两个花苞苞加了点缀,可爱极了。 云召召转过脸来,目光炯炯地望着明月:“姐姐的手可真巧!” 语气里头满满的崇拜。 她就不会自己梳头发。 脑袋上一开始顶的那俩花苞苞,还是她好不容易才梳成的。 进宫 看着小丫头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明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头一开始那点儿失落,现在也荡然无存。 明月伸出手,想要摸摸云召召的脑袋,又怕弄坏她刚梳好的发髻,只好收回手,改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就你嘴甜。” 傍晚时分,国师大人的马车进了宫门。 小丫头抱着白泽走在马车一侧,琴心侧过脸,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本来几人刚要离开国师府的时候,猫儿是不在的。马鞭扬起来,还没落下,猫儿忽的从府里头蹿出来,跳进小丫头怀里,说什么都不肯钻出来,断鸿试着扒拉它,结果蛮儿瞪着眼睛,胡子都翘起来了,亮出爪子就要挠他。 云召召无奈,只好求助地望着国师大人。 墨羽弦抿了抿唇,道:“既然蛮儿如此黏人,你就带上它吧。只是,要记得,莫要给本座惹事。” 小丫头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别提有多乖巧了。 马车缓缓驶进宫门,一直在宫门旁边侯着的太监眼尖,瞧见是国师府的马车,连忙笑着迎上来:“国师大人吉祥!” 待国师下了车,又笑得满脸堆起褶子,引着一行人去了御花园。 中秋佳节,桂花开得正好,御花园里头种着的,都是名贵的九龙桂、雪桂之类,还有几株别的国家进贡来的朱砂丹桂和天香台阁。 四人进了御花园,瞬间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那是国师大人吧?果真是陌上如玉,皎如明月之姿的人物呢……”这是女眷的声音。 琴心生得温婉,即便多年习武,也显露不出英气;倾寒更是翩翩美少年,一袭白衣衬得他宛若谪仙;云召召更不用说了,素着一张小脸儿,却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女眷都要惹眼。 四人里头,每一个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自然成为全场的焦点。 墨羽弦不作声,镇定自若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仿佛那些言论与他无关。 如此淡然。 云召召抱着猫儿站在墨羽弦身后,跟白泽用神息交流着。 白泽:“我闻到了很讨厌的味道。” 云召召:“谁?苏相吗?” 白泽:“不,是二公主。” 二公主 云召召想了想,对了,是国师大人差点儿被赐婚的那位。 后来皇上把她罚去国安寺抄写经文。二公主,这么快就回京了么 小丫头的眼神暗了暗,想起之前赐婚的事儿,她还是很不爽啊很不爽! 云召召:“我想把她揍一顿!” 白泽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倾寒忽然不屑地“嗤”了一声,绝美的面容上出现略有扭曲的厌恶神情。 小丫头好奇地偏过头去,倾寒咬着牙,嘴唇的缝隙间吐出几个字:“哼……二公主……” 显然墨羽弦是听到了,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却没说什么。 琴心安抚地拍了拍倾寒的肩膀:“倾寒,冷静!” 倾寒真的冷静了下来,眼睛牢牢地盯着某处:“那个丑女人,配不上主子,还敢肖想主子……若是桑乾在此处,定要一把毒草整死她……” 二公主 云召召怔了怔,朝那个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身着蓝色宫装的女子,盘着灵蛇髻,美虽美,却显得老气了许多,不像十八九岁的少女,反倒像是二十多岁的少妇。 二公主祁连雅的身边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宫女,好不张扬! “二公主不是去了国安寺么,怎的又回来了?” “中秋佳节,哪个做儿女的不想跟自己父母团聚呢?想必是二公主送了信给皇上,这才允许参加宫宴的吧?” 议论纷纷。 倾寒还是一脸不爽地盯着她。 “倾寒。”墨羽弦终于开了口,“你何时见过,本座吃了亏,还不还手的” 白衣的少年一怔,这才安静下来:“倾寒知错了。” “罢了。”墨羽弦摆摆手,“你心思单纯,这是好事,只是要沉住气,否则日后被人当刀使了,自己还不知道。” 祁连雅在场内环视一周,目光最后定在这里,面上扬起浅浅笑意,提起步子,慢慢朝国师大人的方向而来。 白泽适时竖起尾巴,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副随时要冲上去挠花二公主的脸的架势。 云召召伸出手,在它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乖。” 猫儿真的安静下来,只是瞳仁还是竖着,一对圆溜溜的猫眼里流露出的情绪绝对称不上多友善。 那道蓝色的婀娜身影终于在国师大人面前停下,祁连雅温温柔柔地一笑,盈盈一拜:“国师大人。” 墨羽弦也不看她。 他贵为东曦国国师,连见了皇上都不用行礼,反而皇上要对他毕恭毕敬。所以,自然不用向二公主行礼。 至于其它呵,祁连雅怎么着,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被墨羽弦无视了,祁连雅微微有些尴尬,一个眼神喂给搀扶着她的小宫女,那小宫女立刻心领神会,指着云召召三人,道:“你这丫头,好生无礼,二公主在此,还不快快跪下行礼!” 素来温婉的琴心冷冷勾起唇角,周身散发着一种慑人的气势,站在祁连雅跟前,也丝毫不怯。 “跪下行礼”琴心把玩着长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为人臣则跪君王,二公主认为,我应该向您跪下行礼,莫不是觉得跟皇上同等至尊了?” 祁连雅的脸色忽然白了。 她怎么敢将自己置于与父皇同等的地位呢!这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祁连雅这二公主之位可就保不住了!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她皇兄大皇子,别说皇位,只怕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那宫女却觉得琴心是在唬人,轻嗤一声:“二公主可是陛下的嫡亲皇女,身上淌的可是最尊贵的血,你能向二公主磕头行礼,是你的福气。” “住口!”二公主惨白着脸,吼了出来。 先前端着的高贵温婉不再,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下喊出声,实属失礼,周围人投来不少疑惑、讥笑的目光。 “这就是二公主的礼仪呵,也不过如此。” “嘿,十八岁还没嫁出去的女子,德行当然有问题了……” “啧啧啧,真是给皇家脸面抹黑……” 马后炮 现在离宫宴开始的时间还早着,皇上他们还未到,到场的多是些女眷,叽叽呱呱,七嘴八舌的。 又算不上是非议。 反正二公主至今仍未出嫁是事实,而她那嚣张跋扈的做派,更是不少世家看不上眼的。 哟,您还知道自己身份尊贵呢,好歹是个公主,那做派气度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哪里有半分皇室公主的大气。 祁连雅咬着下唇,羞红着脸,尴尬极了。 是,她十八岁还未出嫁确实是事实。 但那都要怪谁啊! 她抬起眼帘,颇有些幽怨又含情脉脉地望向眼前矜贵的国师大人。 云召召当然没错过这个眼神。 “我好想揍她一顿。”云召召对白泽说。 “稳住啊!别介!”白泽在她怀里打着滚儿,“不过,这女人留着也确实是个事儿。太它喵的能作妖了!” 云召召不解,只是纯粹对祁连雅的眼神表示很不爽。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祁连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当然,这是后话。 眼前的祁连雅双目含情,面色带春,国师大人身边的三人一猫个个是要炸毛的模样,这样的景况,简直就是修罗场。 而修罗场中心的墨羽弦轻呷茶水,似乎完全不把祁连雅当一回事儿。 不对,他从来都没有将她当作一回事儿。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小宫女着急了,哎呀我去,这情况不太对啊。 不过,她要牢牢守在主子身边,于是清了清嗓子:“尊贵的二公主在此,还不快跪下行礼!” 闻言,祁连雅崩溃地一捂脸。 这么蠢的狗腿子她是上哪儿找到的! 连忙端起公主的架子,低喝一声:“莲儿,住口!” 名唤莲儿的宫女愣了愣,心有不甘地闭了嘴,回过头不解地看着自家公主。 祁连雅看也不看她,更上前一步,柔柔弱弱地道:“国师大人,莲儿无礼,还请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末了,才回过头看向莲儿,语气多了几分凌厉:“莲儿,还不快过来,跟国师大人赔罪!” 莲儿只好忸怩着上前:“莲儿知罪了,求大人责罚。” “呵。”淡漠矜贵的国师大人终于开了口,看着这番闹剧,不屑地笑了一声,“二公主的奴才教得可真好。” 祁连雅的脸色愈发白了几分,咬了咬下唇,转身看着莲儿,厉声道:“莲儿不知礼数,当掌嘴!莲儿,你……自个儿动手,还是叫嬷嬷来?” 莲儿怔了怔。 二公主这是要惩罚她了? 就因为她说了那些失礼的话 可那些话,不是公主示意她说的么?中途的时候,公主也并未打断过,现在,又来马后炮,想在国师大人面前装出个贤良淑德、温婉大方的模样 从一开始,她莲儿就只是祁连雅的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她颤抖着手掌,狠狠地甩向自己的脸颊,脸蛋瞬间高高肿起。 莲儿含着泪看着二公主,祁连雅偷偷打量着墨羽弦,见他一字不发,心下凉了几分。 “继续。”祁连雅闭了闭眼。 打脸 莲儿再次举起了手掌,没过多久,那张娇嫩的脸蛋儿就肿得像颗猪头,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磕碜人! 然而墨羽弦似乎并没有要莲儿停下来的意思。 祁连雅抿了抿唇:“墨……国师大人,莲儿已知错了,是不是可以叫她停下了?” 这时,墨羽弦才终于给了祁连雅一个眼神,带着耿直的不屑和怜悯:“本座何时说过要罚她了?” 祁连雅被震惊了。 他没有说过要罚莲儿 确实没说过这种话! 倒是她,误解了墨羽弦的意思,以为他是生气了,这才连忙将莲儿推出来做挡箭牌。 现在才知道,墨羽弦他压根就不打算追究这事儿! 落到最后,祁连雅明明没有被打,脸却疼得不得了。 连声“告辞”都顾不上说,领着自己的一众宫女快步离开了。 莲儿顶着大花脸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中途忍不住回头打量了一眼墨羽弦,那眼神里头带着害怕,急急扭过头去,浑身哆嗦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倾寒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又忍不住看向自家主子:“主子,那计划,是时候动手了吧?” “不急。今日过节,不提那些事儿。” 倒也是这么个理。 倾寒点点头,收敛了心思,又变成了那个面容沉静的白衣少年。 琴心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再出声,云召召低下脑袋,逗着怀里的白泽。 不多时,人群慢慢聚拢起来,来的人多了,自然也热闹了很多。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阔步走来,衣袍带风,确实有几分真龙天子的气势在。 云召召望过去,一看便知,这位就是东曦国皇帝祁连岳了。 皇上身后跟着一位宫装美人,弱柳扶风,好不娇柔,与二公主比起来,这位美人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愈发地显得惑人了。 看那眉眼,云召召总觉得有些熟悉感。 按理说,跟在皇上后面出席中秋宫宴的,当是皇后才对,而显然这女子与二公主并无相像之处,真要说的话,倒是有些像五皇子祁连景,这两人都生得一水儿的妩媚。 云召召:“那是祁连景的母妃” 白泽懒懒一抬眼:“猜对了。这位是蒋贵妃,人还不错,你若是要闹祁连雅,她或许还会出手帮你一把。” 云召召摇摇头:“祁连雅既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必然有恃无恐。暂时还是算了吧。不过,今日宫宴,必然会碰见祁连景。” 她想起跟祁连景的约定,神色颇有些懊恼。 猫儿看出了她的心烦意乱,扬起脑袋,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轻舔了舔小丫头的胳膊。 云召召定了定心神:“哎,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怎么说我都是个小仙女,还能怕了他不成?” 皇上去了主位上,落座,这场宫宴,差不多算开始了。 墨羽弦的座位在皇上左下方,云召召微微偏一下脑袋,就能瞧见那位九五之尊。对面以及左边的席位,则是安排给皇子公主的。 席位之间都有宫女隔着,墨羽弦左边的那位是谁,云召召没看清。 凤求凰 对面的席位上,坐在首位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眉目与二公主祁连雅有七分相像。 那位就是大皇子祁连霁了。 下边一位是刚刚见过面的二公主祁连雅。她换了身衣裳,紫色的宫装,仍然是贵气袭人。 再往下,是三皇子祁连景。 云召召看了一眼那张妩媚的脸,强忍住要把怀里的猫儿摔他脸上的冲动。 皇上见到此番其乐融融的场面,心里头自然高兴,举起酒盏,抚了一把胡须:“诸位爱卿不必多礼,中秋赏花宫宴,不必在意君臣礼节。今日,朕与在座诸位同乐。” 话音刚落,二公主祁连雅缓缓起身,朝着皇上盈盈一拜:“父皇,此值中秋佳节,儿臣想抚琴一曲,但请父皇恩准。” 皇上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雅儿在国安寺里头待了些时日,沉静内敛了不少,如此懂事,好,那朕就允了你。” 祁连雅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谢父皇!” 转过脸,唤来宫女:“去,将我的‘雁乡’拿来。可要仔细些,别给磕坏了。” “雁乡”是琴名。在七弦琴里头,算是不得了的珍品了。 二公主虽是性子飞扬跋扈了些,但琴艺却是一等一的好。若单论技艺,京中能与之相比的只有红嫣阁的兰沁姑娘,也就是现在苏相府上的那位兰夫人了。 不过这两人身份差距太大,所以一般来说,人们并不会将这两人放在一块比较。 二公主总是端着姿态,只在重大宴席中才会展现她的琴艺,听过她演奏的人少之又少。平日里听得那么多传言,今日终于有幸能亲耳听到这琴声,在场的大臣以及女眷们还是怀了万分的期待的。 宫女抱了琴来,二公主优雅地坐在中央最显眼的位置,面上挂着浅浅笑容,葱白指尖拂过琴弦。 音律从指尖滑泻而出,带着桂花香气,钻进了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闭上眼去,眼前却是出现了一副画儿:桂子飘香,素白的蝶儿穿绕其间,明月高悬,投下一片斑驳的玉色光影。 歌声应和着:“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云召召忽然睁开眼睛,眼底有冷光流过。 “是《凤求凰》。” 白泽惊了惊,一对儿猫眼动也不动地盯着那位抚琴的紫衣女子。 祁连雅弹唱着古曲,潋滟的眼波流转,悄悄打量着一脸淡然地品着香茗的墨羽弦。 这个眼神当然没被墨羽弦身边的云召召和白泽错过。 云召召的眸色暗了暗:“我反悔了。” “怎么个说法?”猫儿问道。 “这个凡人,我能玩吗?”云召召反而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反问了一句。 白泽看着这暗搓搓使坏的表情,瑟瑟发抖,又有些小激动:“干吧!吾也看她不爽!” 倾寒和琴心沉醉在琴音里头——虽然祁连雅很不讨喜,但她的琴音,确实可以让人陶醉,哪怕那人完全不懂音律——像倾寒、琴心一样。 弦断 小丫头撑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盯着祁连雅。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曲音缠绵,指尖拨动琴弦,余音犹绕耳,悱恻至极。 “凰兮凰兮从我栖——” 一个“栖”字还在舌尖打着转儿,没能吐出来,就被突如其来的琴弦崩断的声音扰了,一瞬间,悠扬曲音所带来的柔和缠绵,化作乌有。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弦断声如同美人揭下面纱,显露出的脸上一块硕大的伤疤,全无美感了。 祁连雅愣在原地,指尖有些发颤。 尴尬。 尴尬至极。 琴声断了,沉迷在乐曲里的皇上睁开眼,脸色却很有些不好看。 先前听得太入迷,还没有发现。 原来祁连雅所弹奏的曲子,是《凤求凰》。 虽说东曦国国风开放,女子追求男子的事情常有发生,大家也见怪不怪了,只是发生在公主身上,未免有些匪夷所思。或者说,这位公主有些不顾礼仪身份的疯狂偏执。 更何况,这场宫宴实则是为凯旋的镇远将军江风影而办,他作为皇帝,自然还要对江风影嘉奖,但祁连雅一曲《凤求凰》,颇有些向江风影求爱的架势在。 哼。 皇帝暗暗嘲讽一笑,很好啊,他的皇后想跟国师大人牵线却牵不上,现在转而又去找镇远将军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大皇子扶上太子之位 皇帝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这太子迟早要立的,他也清楚,底下人的动作不少,只是皇后跟苏家的这些举动,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看着呆愣在场地中央的祁连雅,皇帝心生不喜,可那毕竟是自己女儿,又不能不管,只好叹了一口气,打算开口帮祁连雅下台:“雅……” 皇帝刚刚张嘴,祁连雅忽然抬起脸,眼睛死死地盯着某处:“是你这个小贱人做的吧!” 她的嗓音本就尖细,现在又不顾形象地叫嚣着,与市井泼妇真真是没有差别。 祁连雅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公主的身份,指着那人就骂开了:“你这刁奴,起先是对我不敬,见了本公主还不下跪请安,现在又来暗算我,断了我的琴弦……你如此大胆妄为,藐视皇家尊严,该当何罪!” 皇帝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别的不说,光是二公主失仪这事儿,他就恨不得狠狠地抽她几板子。 更重要的是…… 二公主指着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墨羽弦身边的琴心。 “呵,小贱人,你嘴皮子不是很利索么?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琴心沉着脸,一字不发。 若不是顾忌着在场还有这么多贵族官员,她早就揍过去了。 可皇帝何其精明。他当然看得出来琴心是在隐忍不发。 至于二公主,她是什么样的性子,皇帝更是了解了,敢情去了国安寺,也没能让她懂得收敛半分。 看来这情况大概是二公主先去找了人家的茬,却被怼得灰溜溜地回来,现在琴弦断了,又想把这个锅甩到人家头上。 嫌自己过得太舒爽 她想甩锅,那也得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啊。 国师大人的人她都敢动,除非是她嫌自己过得太舒爽了。 墨羽弦慵懒地一抬眼,轻飘飘地看向主位上的皇帝。 皇帝被这眼神一惊。 得,国师大人心情不好了。 这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这样: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东曦国国师地位高不是没有缘由的。 国师可通古今、晓万事,又能联系上天求甘霖,除了不会腾云驾雾,国师大人跟仙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祁连皇室世世代代流传的祖训里头有一条,就是一定要好好侍奉各代的国师大人。 否则,国师大人一个不乐意,云游四海去了,东曦国就将面临灭国的危机。 墨羽弦的能力有多大,皇帝并不清楚,也猜测不出来,监视着国师府的御林军更探不出任何消息。 墨羽弦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祁连雅,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对于这一点,皇帝是一点儿都不怀疑。 想到这里,皇帝黑着脸,冲着祁连雅大喝一声:“住口!” 被这么一喝,祁连雅吓了一跳,眼泪当即就哗啦啦地流下来,跟不要钱似的。 “父、父皇……” “哼,别叫朕父皇!”皇帝很不爽,“你看看你这样子,哪有半分像个公主你的教习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礼仪的” “父皇……” 祁连雅很不解,明明是她受委屈了,为什么自家父皇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呵斥她。 看了那张哭脸皇帝就顿感糟心,好好的一场宫宴,怎么就非得整出这么多幺蛾子呢…… 眼见着祁连雅又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皇帝锁紧眉头,快刀斩乱麻:“来人啊,将二公主带下去,禁足雅乐宫,宫宴结束后,速速遣至国安寺,除有召令,不得回京!” 说完就再也不看祁连雅一眼。 祁连雅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命令,挣开宫人的手,扑上前去:“父皇,父皇!儿臣到底犯了什么错!父皇……” 宫人上前,强行拖着她离开了。 大皇子祁连霁整个都是懵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然而,即便祁连雅被带走了,皇帝还是没能消气。 这场宫宴可以说是为镇远将军江风影办的,庆祝他凯旋,但祁连雅搞的这么一出,还《凤求凰》,就好像是在跟江风影表白似的。 本来皇家公主当众做这事儿就够失仪了,再加上她前些日子才闹得要跟墨羽弦成婚,今日又来这套……宫宴结束了,还指不定人家要怎么说呢。 皇帝头痛,一旁的蒋贵妃盈盈一笑,为他添了酒水:“皇上,这可是上好的秋露白,尝尝吧?” 皇上的脸色这才柔和了一些。 心下却暗自计较着,等到下回别国来求和亲的时候,说什么都要将祁连雅嫁出去了。 祁连雅这事儿算是翻篇了,在座的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 有了台下,皇帝笑了笑,举起酒盏:“此良辰好景更应有美酒相伴,诸位爱卿随意,今日,不谈君臣。” 江风影 一番辞令之后,皇帝又满上一杯酒,望向墨羽弦——望向挨着墨羽弦的某位大臣。 “蒙古一战,江将军少年有成,骁勇善战,驱逐鞑虏,攘除奸凶,立下赫赫战功,当赏!”高座上的皇帝抚着胡须,笑吟吟道。 江将军……江风影 云召召竖起了耳朵,看向被宫女挡住的那个人。 毕竟这是第二美男子,云召召对于这人的长相,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启禀皇上。”那人开了口,“此乃末将职责所在,末将不敢居功自傲以求赏赐,只求皇上下旨,好生安抚那些战亡将士们的家人,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皇上点点头,若有所思,面上却浮现了笑意:“江爱卿素来记挂军中兄弟,保卫我东曦国河山,朕心甚慰。” 当即颁了一道圣旨下去,要好好照顾那些战死者的家人。 说到江风影,也是一位奇人。 国师大人墨羽弦在东曦国民众的心目中是个淡漠矜贵、宛若谪仙的存在,是神祇,备受人尊敬。江风影也是这样,看之前镇远将军凯旋回京时街面上的盛况就知道了。而江风影的形象与墨羽弦有些不同,他是战神,又比墨羽弦多了几分的烟火气息。 江风影七岁就上了战场,十六岁就独自领兵,八年来,他打过大大小小无数次仗,却从未败过一次。 当之无愧的战神。 东曦国的将军不止一位,却都被江风影的光芒所掩盖。 皇帝深知江风影也是不能得罪的角色。万一他投靠了别的国家,东曦国可就算是完了。能抵御江风影的攻击的,世间并无此人。 也控制不了他。 江风影的祖父、父亲、兄长还有祖母、母亲、长嫂,全部都战死在战场上。 江家人都是有血性的,女子上战场更巾帼不让须眉。 他又尚未娶亲,孑然一身,皇帝拿捏不住他,好在江风影忠厚,没有动过大逆不道的心思,皇帝这才能放下心。 圣旨一布,满座哗然,大抵是在赞叹皇上仁慈,实乃东曦国一大幸事。 云召召也被震惊了。 不过,震惊到她的不是这圣旨,而是那位镇远将军的嗓音。 少年嗓音的沙哑,略带着尘土的苍凉,许是在边疆待久了,风沙吹进喉咙里头,让这个人的嗓音变得有些厚重。 这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嗓音。 云召召对这声音并不陌生。 隔在墨羽弦和那人中间的宫女终于退下,云召召可算是瞧见了那张脸。 今日,那人没有带那副恶鬼面具,他一偏头,正撞上她黑溜溜的眸子。 云召召吃了一大惊。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跟那声音一样,都是属于某个人的! 她的眉眼里头涌动着笑意,像沉溺了漫天星河。 小丫头差点就冲上去了。 墨羽弦偏过脸来,小丫头这副表情恰巧落入他眼中。 眉眼含笑,很开心呢。是激动……还有意外…… 墨羽弦望向另一边——江风影。 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从始至终都淡然得要命。 才艺 墨羽弦总觉得,这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就凭那小丫头看着江风影的眼神。 不说相熟,最起码是认得的。 墨羽弦抿了一口酒,眸色淡淡。 她是怎么认识江风影的,他并不想知道。不过,既然来了他府上,若是胆敢有二心……也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的视线,江风影微微侧了侧脸,对上墨羽弦的眸子,不轻不重地颔首,又淡淡地撇开。 小丫头敛去眼底的异样,跟猫儿说着话。 “刚才那个,可是玄哥哥?” 声音、相貌都与那人一模一样。 猫儿扬起脸,朝着那人看了一眼:“……要听真话?” 它是神兽白泽,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之状貌。可识万妖,亦可认仙身。 那位玄哥哥可不是凡人,白泽一眼就看出来,江风影,就是那位玄哥哥。 “呃……”小丫头了解了。 “果然是玄哥哥?他也来人间界了么?”云召召忽然紧张起来,“莫不是臭老头叫他来抓我回去的?” “莫慌。”白泽慵懒地舔着爪子,“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可是镇远将军,跟皇帝还有一层君臣关系在,若是此时强行将你带走,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唔……”云召召苦着脸。 “所以说啦,相亲害死人嘛……”她嘀咕着。 白泽失笑,拿尾巴扫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严肃一些。 宫宴仍在继续。 舞乐丝竹虽美,却也让人昏昏欲睡。 这时,大皇子忽然开口了。 “本皇子前些日子寻得一位舞姬,不如叫她献上舞一曲,以助酒兴?” 皇帝明白,二公主失仪在前,大皇子此举多少有些安抚的意思在里头。皇帝之好顺着台阶下,点点头:“也好,将那舞姬请上来吧。” 乐师们精明着,早些时候大皇子就吩咐过他们,此时换了乐谱,击缶声起,红色长裙的舞姬娉娉婷婷地出了场。 舞名《大夏》,以赞颂君王励精图治,勤劳天下,日夜不懈。 缶声激昂,那红衣女子舞姿极尽妖娆与张扬,每一步,踏着鼓点,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尖之上。 一曲舞毕,皇帝心情大好:“好,好,有赏!” 大皇子祁连霁轻轻一笑,状似无意地开口。 “本皇子素来听闻国师大人府中侍女教养极好,想来,今日来了这宫宴,也必然是有才艺要呈上吧?” 一句话落下,琴心的脸色微寒。 表演才艺? 她自幼习武练功,一个打五个不在话下。而最擅长的是易容术,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易容吧? 若是真的这么干了,只怕日后皇帝和这些大臣们都会对自家主子提防起来。到时候,不用墨羽弦提,她自己也会自我了断的。 想到这里,琴心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家主子。 谁知道,墨羽弦抿了茶水,微微一笑,轻飘飘地开口:“大皇子说的有道理。” 转而淡淡地看向一旁的云召召,嗓音轻轻的,又带着些许命令:“召召,去,别给本座丢了脸。” 平沙落雁 这话一出,云召召有些愣住了。 江风影也偏过头来,看着小丫头。 定了定心神,云召召扬起笑容:“是,大人。” 旋即将怀中的猫儿交给倾寒:“倾寒哥哥,帮我照顾一下蛮儿。” 这才抬起步子进入场中,借来琴师的七弦琴,指尖状似无意地划了划,略有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琴还真不怎么样。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小丫头抱着琴,朝着主位上的皇帝盈盈一拜:“民女云召召,为圣上献曲,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反正都是些场面话,云召召在明月那儿看过几册话本子,学舌还是会的。 这厢,墨羽弦的眸色深了又深,潋滟的凤眸里溢满了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云召召抬起头,丝毫不怯场,淡定地在众人目光底下坐好。 此曲简净,起音徵羽,泠泠琴音伴着夜风,吹拂着人心,这夜忽然就安静下来。 “是《平沙落雁》?”有好音律的官员,在听到第一节琴音时就猜出了曲名。 此曲比不上《凤求凰》婉转缠绵,也不如《大夏》热烈振奋,绵长的音节在夜风中回荡,和着秋夜的微凉,伴着荧荧烛光,意外地静谧美好。 但到底不如《大夏》那舞姬一般张扬明艳,惊艳不了人。 听着听着,竟叫人有些昏昏欲睡。 琴心不免蹙起秀眉来。 这般才艺展示出来,倒是真的丢了国师大人的脸。 云召召似乎并不在意周遭这些人的议论,微微阖上眸子,完全沉醉在自己的琴曲之中。 曲渐入第二段,前面平和无波澜的琴音渐远,变得空灵悠远起来,忽有繁音相杂,混在里头,平添几分华丽的色彩,像是汉时明月,遥照远行人。 流丽,繁简得宜。 光是听着声音,就能知道此处的指法有多纷杂,琴师们怔怔地望着场中央抚琴的小丫头,却只看到那芊芊十指上下翻飞,似乎是要化作蝴蝶。 “妙指啊……”乐官啧啧赞叹。 《平沙落雁》中的繁指最是考验技艺,技艺差了些,则猛伪似古劲,疏懒伪似淡荡,繁缛伪似精细,淫哇伪似鲜丽。好好的古曲,也就被毁得一干二净了。 小丫头浅浅一勾唇,转弦二操,忽慢三弦,下一瞬,众人的眼前不再是夜色下的御花园,而是鸿雁与茫茫楚江了。 江涵秋影,风潇潇,雁落身侧,惊起水鸭,鸿声片片。江上微茫冥冥,萧疏两岸芦花,一轮明月,风波荡漾,吹动雁行斜。 江枫渔火相近,乌篷船里渔歌子,远山但闻人语响,还有那苍山古寺中的森森钟鸣。 这已经不再是一支琴曲了,它完全营造出了一个世界。 琴心讶异地伸出手,似乎能感受到芦花划过掌心那毛茸茸的触感。 白色的猫儿若有所思,这小丫头,果真是鬼灵精。 在这种场合下,只是弹琴,那多没意思,当然要越震撼越好,这样才算给国师府长脸嘛。 云召召这样想着,在弹琴的时候,用了一点点小计策。 是本座的福分 她悄悄地向在场的所有人,施了一个大范围的催眠术。 伴着琴音所展现出的一帧帧画面,都不过是幻象。 若单论琴艺,她并不比祁连雅差,虽说她不是很认真,但到底跟着乐仙学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连个凡人都比不过。跳舞也是会的,只是今日没有准备服装,又在那位舞姬之后出场,总归是没了新意。 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所幸,她这法子还是很有效果的。 也算是给国师府长脸了。 小丫头扬起脸来,朝着淡漠矜贵的国师大人傻笑着。 墨羽弦正喝着茶水,甚是淡雅不谙世事,瞧见了小丫头的笑容,不觉轻轻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 有如花开,着实惊艳。 也转瞬即逝。 云召召看呆了。 有捕捉到这抹笑容的人,下意识地抬起手按了按胸口,却惊讶地发现胸腔鼓动得正剧烈。 琴心将这笑意收入眼底,再看看小丫头,心下多了几分思量。 皇帝抚了抚须:“国师府中果真人才济济,好曲,好曲啊!” 末了,又冲着云召召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来来来,小丫头,过来,让朕瞧瞧……啧啧啧,生得可真水灵!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最后一句话,皇帝问得无比和蔼,就像是一位普通的长者对自家孙女儿一样。 云召召行了礼,乖巧道:“启禀皇上,民女名唤云召召,是国师大人府上的书童。” “书童啊……”皇帝冲着墨羽弦笑。 墨羽弦也笑,只是笑意淡淡,不如先前那抹笑意惊艳,似乎只是一种礼节。 “是本座的福分。”墨羽弦道。 云召召忽然怔住。 福分?是说她吗? 小丫头忽然慌乱起来,又很快掩饰住了。 “云召召……”皇帝沉吟,“你是哪里人啊?” 云召召眨巴眨巴眼睛。 哪里人?九重天的小仙女啊!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她笑得乖巧:“民女是海外人士,却不巧与家人失散,幸得国师大人所救,才得以一睹皇上尊容。皇上乃是真龙天子,龙气绕体,民女今日能为皇上献曲,得了这龙气熏染,实为三生有幸。” 说客套话嘛,谁不会呢。 皇上抚着须大笑:“你这小丫头,嘴巴可真甜!” 都知道是场面话,但好听的,谁不愿意听呢。 一旁的蒋贵妃柔和一笑,轻轻开了口:“皇上,臣妾瞧着这小丫头着实讨喜,与臣妾有些缘分,臣妾可否做主,送她些小玩意儿?” 皇上本就有这么个想法,蒋贵妃一开口,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思,于是道:“好,朕允了。” 蒋贵妃掩唇:“谢皇上。” 又拉过云召召的手:“来,召召,到我这里来。” 她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宫”,少了高高在上的盛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蒋贵妃本就生得美艳,眼角笑意柔和,却显得她更像是神女而不是妖精了。 蒋贵妃拉着云召召的手:“我一见你便觉得心中欢喜,想来,你我必是有缘。” 身世?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呢? 小丫头只好继续保持着天真乖巧的笑容,不作声。 蒋贵妃笑意越发深了,从头上摘下一只金钗,斜斜地插在小丫头的发髻上。 云召召有些懵了。 这根可是凤钗。 今日这中秋宫宴上来了不少女眷,都带了些才艺过来,为的便是能入了皇帝的眼,能指一份好姻缘。或是讨了皇后娘娘的欢心,得这凤钗的赏赐,也是给自家长脸。 皇后刚从国安寺回来,皇帝怕她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下令叫她待在自己宫中,不得离开。因此,素来温婉贤淑的蒋贵妃就暂代皇后赐凤钗了。 眼下不过只有三个才艺而已,蒋贵妃却已然将这凤钗赐给云召召,而且看起来,皇帝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 小丫头明白其中的关系,但拒绝又说不过去,只好心安理得地接受,然后无辜又乖巧地谢恩。 “好啦。”皇帝伸出手,往小丫头毛茸茸的头顶轻轻一拍,“去吧。” 云召召点点头,归回墨羽弦身边。 在在场众人或艳羡或不屑或嫉妒的目光中,淡定自若地接过倾寒怀中的猫儿,小手挠了挠猫儿的下巴,算是安抚了。 琴心笑了笑:“召召琴艺高超,叫人仿佛身临其境,可真是厉害呀!” 云召召总觉得她是在试探什么。 “琴心姐姐,我都快不好意思啦。”小丫头傻笑着,又带着几分羞涩,“从前在家中学过一些,但是到底学艺不精,可紧张死我啦!现在还有些后怕呢!” 闻言,墨羽弦侧过眸子,不咸不淡地抿起唇角。 那厢的江风影,端着酒盏若有所思。 倾寒忽然开口了:“召召你不是东曦国人?” 当然不是了! 可是实话说出来又没有人会相信,小丫头只好将错就错。 “是的呀,倾寒哥哥。”云召召点点头,又埋下脑袋,“我与家人到东曦国来走亲戚,却不小心走散了……多亏了大人收留我,不然,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走亲戚?”琴心又问了,“召召是哪里人啊?你那位亲戚又姓什么?我们倒是可以帮你找找人。” 能说得出来才怪了好吧! 云召召只能继续波澜不惊地编着谎话。 “我家在九重国,那里在东曦国千里之外,要出海坐船才能到……”反正也没人去验证她说的话是不是实话,云召召就一个劲儿地扯。 “我们是来东曦国找一位叫做玄苍的大哥哥的……”云召召顿了顿。“我只知道他叫玄苍,却不知他家住何方、又是生得什么模样……” 小丫头说着说着,嗓音低下来,似乎委屈极了。 琴心愣住了,她哄过隐卫里的一帮皮猴儿,可小丫头要怎么哄!? 琴心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末了,只好拍了拍云召召的肩膀,柔和地说:“好啦好啦,召召,别难过了,赶明儿我就帮你去四处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你那位玄苍大哥……” 怀里的猫儿垂下脑袋,悄悄吐了一口气。 脆弱的国师大人 小丫头顺着台阶下,抽噎了两声,挤了两滴眼泪出来,这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谢谢琴心姐姐……” 见到小丫头被安抚了,琴心这才放下心来,又细声哄了几句,云召召终于破涕为笑。 宫宴还在继续。 歌舞器乐不少,可在云召召之后,总是淡了许多,不够惊艳了。 现在是袁尚书家的女儿袁月夕在弹奏琵琶。 琵琶曲多婉转又清丽,袁月夕所弹奏的又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情丝,虽不比云召召的《平沙落雁》震撼,却也是勾人心得很。 那袁月夕抱着琵琶,眼波如丝,朝着国师大人这边暗送秋波。 云召召捕捉到了那个眼神,又有些拿不准了,这袁月夕,到底是冲着墨羽弦还是冲着江风影来的啊? 她下意识地偷偷打量着这两人的侧脸。 都好看得很哪。 江风影的脸,她曾经就见过,还看了很多年,云召召一直都知道那人生得好,现在再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惊艳。 国师大人呢,又谪仙又妖孽,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在他身上最完美地展现了。每一眼都是画,每一个角度都是蛊惑人心的好看。 云召召觉得这两个人很像。 都是很冷的。 江风影的冷只对外人。云召召知道那人丢下包袱跟她嬉戏打闹时笑得有多么开怀。 而墨羽弦呢,他对谁都是冷的。看起来面上是有着笑意,可那笑意从未达过眼底。就连对着断鸿这些从小就守着他的隐卫们,也是一样的疏离。 大概是至今未能有人走进他的心底吧。 那样的国师大人,看起来是那样脆弱又孤独,叫人心疼。 小丫头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等她回到九重天了,去找月下老人为墨羽弦求一份好姻缘吧? 二公主祁连雅那样的是不行的,那人没什么脑子的,娶回来只会徒增烦恼,叫人糟心。袁月夕……不知道人品怎么样,待定……明月性子喜巧,有她陪着,想来必然是不会寂寞了——也不行,明月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雩枫。琴心倒是温温柔柔的,挺会照顾人,应该够省心吧…… 小丫头心下多了几分思量。 若是有人陪着了,有人为他心疼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孤独了? 云召召的眸色有些深。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让你总是为他着想,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献给他,求他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一曲终了,袁月夕起身行礼,低头间,眸光再次扫过国师大人和江风影,然而这两人一直淡定地喝茶饮酒,完全没注意到袁月夕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也或许是,刻意无视了这视线。 没得到回应,袁月夕只好抱着琵琶退下了,转身之间,那双丹凤眼却与云召召的眼睛对上。 小丫头从那眼睛里读出了嫉妒,不屑和志在必得。 云召召有点懵。 她……做什么了? “云召召。”墨羽弦忽然出声。 这可把小丫头吓了一跳。 她国师大人这一整晚金口可没怎么开过。 玄苍仙君 云召召这下可受宠若惊了,连忙凑过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一双眼睛晶亮亮的,倒映着烛火的光,墨羽弦看着这眼睛,心情莫名明朗了不少。 “本座乏了,回府。” 云召召应着,琴心则默默退下,去了皇帝身边。 毕竟是早退,就算墨羽弦是尊贵无比的国师大人,还是该跟皇帝打声招呼才行,不然未免也太不把皇家看在眼里了。 墨羽弦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在站起身时,破天荒地望着旁边的江风影,轻轻扯了扯嘴角。 “本座乏了,先行离去。江将军自便。” 江风影抬起头,墨色的凤眸里头似有着浓雾,怎样都化不开。 “国师大人……走好。” 那嗓音沉沉的,听得云召召心尖儿一颤,抱着猫儿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几分力气。 “完了,白泽。”她跟猫儿用神识交流着,“玄哥哥他认出我来了……他会不会马上就要把我逮回去啊!” 小丫头想起要跟某位神尊相亲的事儿就脑壳疼。 不用说,江风影,她的玄哥哥,那位九重天上的玄苍仙君,定是从她那位好父皇那里领了命,来人间逮她回去的! 白泽默了半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继续沉默。 云召召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步子稍稍快了几分。 墨羽弦侧着眸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这边的江风影也打算离开。 他素来不喜宫宴,着实无趣得紧,但此时他为人臣子,又不得不出席这场所谓庆功宴。 江风影平静无波的眸子扫了一圈,在略过某个人时,不自觉地带了些很明显的厌恶的情绪。但他掩饰得好,所以未被人发现。 那人是苏相。 苏相今日是一人来参加宫宴的,既没有带上他的结发妻子苏夫人,也没有带上皇上赐婚的那位兰夫人。 回到京城以后,江风影对京中大事还是调查了几分的。这苏相的事儿自然没有漏过去。 苏相倒了霉,怎么看都像是某个小丫头整蛊人的手笔。江风影想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面容柔和了不少。 而且时间还那么巧。 苏相出事儿不久,那个小丫头就出现在宫宴上,还跟国师府的墨羽弦一道,偏生那个人算是这事儿的导火索。 江风影忽然想起那一家子花痴的优良传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想必是那个小丫头看上了国师大人的盛世美颜,又恰好碰上苏相这个没眼力见儿的求皇上赐婚,小丫头一炸毛,苏相就倒霉了。 果然没变呢。 古灵精怪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 江风影心情好了许多,就连这场无趣的宫宴也顺眼了许多。 不过还是提不起多大兴致就是了。 江风影正要站起身辞别皇帝,忽然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 “父皇,儿臣也有才艺要献上。” 皇帝一瞧,嘿,自家女儿里头就是这个最讨他欢心了。 “好好好。”皇帝抚着须,“若儿,朕可期待着哪。” 墨桂飘香 说话的是四公主祁连若。 得了准许,祁连若灿然一笑:“谢父皇!” 又唤人取了她要的东西来。 江风影见状,此时怕是离不得了,只得又坐下来。 一方小案置于场地中央,祁连若轻移莲步,娉娉婷婷地走过去,袖袍轻轻一挥,一尺白绢轻飘飘地落下,在小案上平铺整齐。 祁连若坐于小案前,素手执起案上毛笔,点了墨,手腕微动,人们只能瞧见那露出的一截皓腕,以及袖袍挥动间飘扬起的微微弧度。 末了,祁连若终于搁下毛笔,纤纤玉指捻起白绢,轻轻抖落着展开。 白绢上是墨色的桂树,栩栩如生,和着这满园桂子香气,让人分不真切,到底是墨桂香,还是桂树香。 白绢上还有题词。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立马就又文臣道:“四公主蕙质兰心,词句清丽隽永,实为咏桂花第一人。” “四公主这画也真真是极好的,风过而绢动,绢动而花落,此画大有意境在。” 这倒不是拍马屁。 四公主如此才艺在众多舞乐中可算是一股清流,缓缓淌过心间,浮华浊气都给洗去了。 再说,四公主祁连若的才女之名,四境之外都有所耳闻。 祁连若闻言,却只淡淡一笑:“不过是些女儿家诗词,难上大雅之堂,还请诸位大人莫要笑话我了。” 如此谦逊的气度,与二公主祁连雅可是截然不同。 皇帝对祁连若自然是满意的,叫太监去取了白绢过来,摊在手上细细品察。 “诸位爱卿觉得朕的若儿如何啊?” “自然是极好的!”皇帝都发话了,立刻就有人站出来使劲儿地夸了。 “江将军怎么看呢?” 皇帝画风一转,笑眯眯地看着江风影。 江风影端着酒盏的手不自觉地一顿。 画确实不错,祁连若如今才十五岁,拿到外边去,都能自成一家了。 江风影也不是没见过好画,相比之下,祁连若的画就显得太稚嫩太没新意了。 这话是不能说的。 江风影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面容淡淡,坦然道:“微臣不过粗人一个,这些风雅的东西,微臣着实看不明白。” 祁连若也不尴尬,浅浅一笑:“江将军过谦了。” 说完,又面朝着皇帝,道:“若儿琴艺不精,水墨一尺不过抛砖引玉。诸位小姐的才艺更是精妙绝伦。” 一句话又将气氛炒热。 江风影终于有了机会拜别皇上。 皇上点点头,允了。 江风影走在宫里,又想起某个小丫头。 想起她一笑起来眼睛就会发亮,心情明朗了好多。 不如明日,便去国师府上一趟,将她带去将军府吧。 若是小丫头说要有美男相邀才肯走,他也不介意勾引一下……咳,颜嘛,他也是有的呢…… 另一边的墨羽弦一行人刚回了府,国师大人就叫住了云召召。 “去书房。今夜还得你侍候着。” 小丫头点点头,小跑着跟上那道修长的身影。 怀疑 倾寒和琴心两人对视一眼。 “琴心姐,今日可是中秋。”倾寒率先开口了。 琴心微笑地看着他,眼神却多了几分威胁:“别跟桑乾闹,不然整个宅子都鸡犬不宁的。” 倾寒面无表情:“琴心姐,只要桑乾靠谱就成。” 琴心扶额:“明明你年纪小些,怎的如此稳重通透……” 倾寒继续补刀:“端溪哥定要追着明月跑,你不怕他俩闹起来?” 琴心:“……” 你这熊孩子非得提糟心事儿干嘛! 书房里头,云召召老老实实地站在书案边上:“大人可要研墨?” “嗯。”墨羽弦慵懒地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 小丫头乖巧地拈起墨条,烛火昏黄轻轻跳动,映得一张小脸暖暖的。 淡漠矜贵的国师大人轻轻启唇:“你……” “大人?”小丫头抬起脸,认真地看着他。 又让墨羽弦有些不自然。 他轻咳一声:“你……习过武?” 云召召懵了一下。 习武?算是有过吧。 在九重天上的时候,父皇母后教她仙法仙诀,可她学得不认真,到最后也只是会几个简单的法诀而已。但一得了空,若是没有跟白泽一道搞事情,她就会去找玄苍仙君,学些锻体之术。 玄苍仙君师从摇光神尊,而摇光神尊又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其名传至魔界,叫那魔族个个瑟瑟发抖。 九重天上武术跟人间差别不是很大,顶多,人间习武者所修习的是内力,而云召召修习的是仙力。 小丫头点点头:“学过。”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一直在学。” 墨羽弦“嗯”了一声,又继续翻看手中书卷了。 只是心中却若有所思。 今夜中秋宫宴上那曲《平沙落雁》掺杂了幻术,用得还比较高明,让人错觉是琴音带给人的联想。 幻术…… 墨羽弦沉吟。 先代国师倒是提过这门玄术,最后却叹息说幻术早已失传。 先代国师从未见识过幻术,而他墨羽弦今日却见到了,还是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身上。 除非。 这小丫头是什么隐世大家族的人。而且幻术是她家传。 墨羽弦敛眉。 如他那般内力高深者倒是不易受幻术影响,所以,他轻易地突破幻术,无比清晰地听见了那个小丫头的琴声。 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呢? 应该是震撼更多一些吧。 他从未听过那样的曲子,空灵,纯粹,干净,似乎跟弹琴的人一样。 那大抵是仙乐。 祁连雅学了十几年的琴,从各地招揽来有名的琴师教习;而云召召才多大?十三岁吧?光是琴上的造诣,她就甩了祁连雅老远。 更不用提那颗七窍玲珑心。 如她一般聪颖剔透的小丫头,世间难寻。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他不得不去怀疑她。 而且…… 今日宫宴上证明了一件事。 云召召与江风影定是旧识。 墨羽弦一直怀疑,云召召是谁安排进国师府中的细作。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她与江风影真的相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江风影不会做安插细作这种恶心人的事。 上天都可怜他孤寂 墨羽弦很确定这一点。 虽说他与江风影交流不多,但他知道,江将军素来坦荡,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儿,他才不愿意干。 墨羽弦的眸色深了又深。 这样想的话,小丫头似乎又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了。除了有的话听起来像是谎话之外。 难不成…… 云召召真的是意外出现的一个活宝? 这个念头一出来,墨羽弦自嘲地笑了一下。 连上天都可怜他孤寂么。 他抿紧了嘴角。 如若真的是如此,他也就稍稍期待一下这个天降的意外吧。 “召召。” 墨羽弦忽然出声。 “诶?大人,怎么了?”小丫头抬起头,晶亮亮的眼睛眨啊眨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染上烛火的光,看上去暖融融的。 “今日中秋,你去跟明月他们一道玩吧。” “诶……大人您不需要我侍候吗?” “准你的假。” “哦……”小丫头挠挠脑袋,朝外走去,又忽然回过头,“大人不一道去吗?明月姐姐说过中秋,就得大家伙儿在一块热热闹闹的……” 墨羽弦挥了挥衣袖。 云召召只好闭上嘴,一个人离开了。 明月正巧来这边找她。 瞧见小丫头从书房里头出来了,连忙冲着她挥手:“哎,召召,这边!” 小丫头小跑过去:“明月姐姐!” 明月趁机在小脑袋上薅了一把:“啧啧,我家召召可真好看,今天进宫前打扮了一下,可跟个瓷娃娃似的!” “哎哎,我可听说了,今日你在宫里弹琴,讨了皇上欢心,还得了赏赐?哎呦喂,我家召召可真厉害,一会儿给你吃糖哈!” 小丫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贵妃娘娘说我长得合她眼缘,就送我了一根发钗。” “哟,那可是凤钗哪!”明月赞叹。 其实以墨羽弦的尊贵,一根凤钗而已,在他眼里跟普通钗子区别不大。 主子都不在意,明月这些隐卫就更没必要放在心上。 以前明月看那些得了凤钗的世家小姐只觉不屑——什么琴啊舞啊,娘们唧唧的,若是遇到危险,怎么保身? 可现在看了云召召得了凤钗,她心里头却满是欢喜。 诶,瞧瞧,她家召召,生得好那是没话说的,还弹得一手好琴…… 若是今日随着进宫的是她就好了。明月暗暗地叹了一声。 “那个呀,召召……”明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今日在宫中,你可见到祁连雅了?” 她没用尊称,而是直呼其名,再想起那位公主嚣张跋扈的气势,云召召多半猜出来了:二公主祁连雅,在国师府,可以说是极其不讨喜的。 小丫头点点头:“碰见了。” “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明月蹲下身来,认真地看着小丫头的眼睛,“那个女人无脑又矫情,召召你这么好,只怕会被她当作眼中钉……” 云召召笑了,明月是真的担心她。 “没事啦,明月姐姐。”云召召眼眸弯弯,“皇上可罚了她的,再说,她指着琴心姐姐骂,应是琴心姐姐更委屈才是……” 今夜,静极 “说的也是。”明月心下柔软了几分,瞧瞧这个小丫头,一心记挂着琴心姐是否受了委屈。 明月握住小丫头的小手:“咱们到后院儿去。断鸿他们可早就闹开啦!” 云召召笑着打趣她:“明月姐姐这是特地来接我?不去管雩枫哥哥了?” 明月的脸儿忽然红透了。 月光洒在上头,亮亮的,可真好看。 “好啊,召召!”明月咳了一声,佯装怒意地瞪着小丫头,“你学坏了哈!现在都拿我寻开心啦!” 小丫头笑得没心没肺:“哪能啊明月姐姐,我还不是为你着急嘛!” “唉……”闻言,明月低落地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啊,着急也没用。” 追人是个技术活。 暗送秋波她不会,顶多就是送送秋天的菠菜。 直抒胸臆又太霸气,明月发现至少自己在这方面矫情得跟个女人似的。 最后,还是跟往常一样,逮着空了就去醉香楼晃悠,在雩枫面前转转,偶尔帮点小忙,捎些东西,赚点儿存在感。 话本子的套路也是能用上的。 话本子里头是冷面傲娇霸道王爷,可她有面瘫冰山的雩枫呀,从某些属性上来说,没差的。 咳,首先要生得好看。 话本子里的女主角没有丑女。 明月瞧瞧自己,脸似乎还说得过去,身材……也不差,该有的她都有,至于身高…… 雩枫比她还要高上一个脑袋,两人站在一起还算般配吧? 其次呢,女主角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呵呵,滚犊子。 明月想到这里,眉头直抽搐。 善良这事儿,注定跟她无缘。 成为隐卫到现在,不知多少人死在她的剑下。 这其中不乏恶人,却也有着被迫送死的狗腿子。 可……谁让他们阻了她的路呢。 隐卫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主子而存在,若有人对主子刀剑相向,她就是拼了命,也要为主子杀出一条血路。 所以,她不能动恻隐之心。 不能变得软弱。 软弱的人,人皆可欺。 那样的人,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重要的人。 明月叹了一口气。 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有一次就够了啊。 云召召听见这声叹息,懵懵懂懂地看着明月:“姐姐你怎么啦?” 回过神,明月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咱们快去后院吧,不然月饼可要被桑乾吃光了!” “真的?那快走吧,明月姐姐!” 小丫头满脸着急的表情,让明月的心情好了许多。 “喵~”猫儿从树上轻盈地跃下,云召召转过脸来,伸出手,猫儿跳进那双臂弯里头,慵懒地叫了一声。 小丫头拍拍它的脑袋:“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儿给你吃月饼哈。” 中秋之夜,夜幕低垂,一轮银白色的圆月端挂于夜空,静静地洒落着清晖,带些冷意,照着凉凉的青石板路。 阴影很黑,很大片。 在这样皎洁的月色里,不合群又突兀。 国师府外不远处的小巷里头,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躯体,黑色夜行衣底下的皮肤,显现出中毒的紫色。 今夜,静极。 喜欢被宠着 明月拉着云召召往后院跑,外加一只猫儿,素来清冷的国师府终于多了几分人气。 虽说是过节,却也算不上特别喧闹。 墨羽弦喜静,即便对手底下人管得不大严,但若是惊扰到他,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往年中秋,国师府中的习俗就是这样,断鸿这些有点功夫的隐卫就上房顶喝酒赏月,不会武功的小厮则三五成群地窝在一道侃天侃地,厨房早就做了各种馅料的月饼,只要不吵到墨羽弦,不来为他惹麻烦,这些人想干嘛都可以。 明月只当云召召是个需人呵护的柔弱小花朵,当下霸气十足地抱起小丫头,打算施展轻功带她上房顶。 云召召眨巴眨巴眼睛,正打算说她能自己上——用仙法腾空而已,算不上多难。再说,她可刚刚在国师大人面前承认了自己是习过武的,再装柔弱未免太不厚道。 还没等她开口,端溪憨憨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哎哟,明月妹妹,你怎么不叫我帮忙啊?哎,可累着了?来来来,放着我来!” 云召召:“……” 她很轻的好吗! 明月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儿,召召个子小,轻得很。倒是端溪哥你怎么不去跟断鸿他们一块喝酒啊?” 端溪闻言,摸了摸鼻子:“没、没啥,我就来看看,你咋还没来……” 小丫头抱着猫儿,大眼瞪着小眼。 得,原来这端溪对人家明月有意思。偏偏明月啥都看不出来。 云召召觉得自己此时被明月抱在怀里的姿势有点尴尬,轻轻咳了一下,然后开口:“那个呀,明月姐姐……” “嗯,召召,怎么啦?”明月连忙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那嗓音别提有多温柔了,完全无视了一旁的端溪。 殊不知端溪被她这一脸慈爱的温柔模样震惊,胸腔扑通扑通的,响得不要不要的。 云召召和白泽:“……” 敢情明月一点儿自觉都没有哪。 作为一个活了一千多岁、读了无数话本子的小仙女,云召召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明月这么个情况,不就是话本子里头最常出现的三角恋套路嘛! 云召召正想着些有的没的,猫儿一声慵懒的“喵”,这才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 “那个,明月姐姐,”小丫头笑得一脸纯良,“不用麻烦你抱我啦,我可以自己找个梯子爬上去哒!” 云召召忽然就不想让明月知道她有多厉害了,不然,以后就不能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地卖萌了,她是真的很喜欢被明月宠着的感觉。 当然,主要是因为明月这个人,气息干净得过分,又暖得很,让她喜欢得不得了。 她离家出走到了人界,可是遇上了不少人。她心思玲珑,看人心还是很准的。 明月、断鸿是真心对她好,拿她当宝贝妹妹宠着的。墨羽弦呢,也就是在刚刚才少了那么几分猜疑。三皇子祁连景不用说,满满的都是算计。更不用提今日在宫宴上碰见的一众女眷了,估计都是看她不爽的。 闲散人间 云召召在九重天的时候无拘无束惯了,忽然看到人心难测,又有些不知所措。 又很庆幸,庆幸当初她误打误撞,进的是国师府,而不是苏相府或是五皇子府。 太多算计,太累。 小丫头笑得纯良无害,明月心里一软,只好蹲下身来,将云召召放在地面上。 她不知道,云召召在刚刚那一瞬间,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帮明月追人。 是的,要追那位雩枫。 至于端溪…… 云召召只能偷偷讲一声“抱歉”,虽说她倒不是讨厌端溪,可谁叫明月对他无感呢? 小丫头知道,这里是人界而不是九重天,很多事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在这里,她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但是她想让自己喜欢的人过得好啊。 一千多年了,对她胃口的人实在太少。九重天上神仙无趣,玄苍和白泽着实是意外。 但是如今,又多了一个明月。 打定主意的云召召慢悠悠地将目光移向端溪。 所以,她只能无良地坑端溪啦。 “端溪哥哥。” 听到小丫头软绵绵的小奶音,端溪心里头一阵酥。 “是召召啊。”端溪笑笑,“有什么事吗?” 小丫头扬起脸,笑的特别天真无邪:“端溪哥哥,你能带我上房顶嘛?” “这有什么难的。”端溪笑着,要抱起小丫头。 明月愣了愣。 却瞧见小丫头回过头来,悄悄冲她眨了眨眼睛。 ……诶? 明月不解了。 云召召看看她那懵逼的表情,猜想她大抵是还没搞清楚状况,默默叹了口气,将眸光缓缓移向房顶上的雩枫。 明月:“……” 原来是这样! 明月明白了,朝小丫头投去感激的目光。 可是端溪不明白啊,当真以为小丫头是想找他帮忙,虽然不能陪着明月,但是转念一想,这不是可以在明月面前刷好感嘛!于是欣然同意了。 抱着小丫头,施展起轻功飞上屋顶去。 明月见端溪离开了,也腾空而起,朝雩枫的方向去了。 “雩枫哥!”少女笑意盈盈。 “嗯。”雩枫淡淡地抬眼,轻飘飘地应了一声,又自顾自地饮酒去了。 明月不觉尴尬,乐呵呵地笑着:“雩枫哥,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俩一道,嗯……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说着,不待雩枫开口,就拎过酒壶,往酒盏里头倒酒。 又拿着酒盏豪气十足地冲着雩枫一拱手:“嘿嘿,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口闷了。 “嘿嘿,”明月擦了擦嘴角的酒液,“这酒不错,是龙岩沉缸酒吧?” 雩枫难得地一挑眉:“不错。尝得出?” 明月傻笑,咂咂嘴:“好歹我也是喝过不少酒的……” 又满上一杯。 “嗯。”雩枫垂下眼眸,不再作声。 “诶,雩枫哥,光喝酒没意思,我去厨房拿些下酒菜来吧。” 说着,明月就要起身。 “不用。”雩枫拉住她的衣袖,又迅速松开手。 他并不做任何解释,明月不明白,却也收回了动作,安安分分地坐下来。 清风明月,好酒一壶,闲散人间,不过如此。 月下璧人 月光微凉,似水,泛着淡淡白芒,柔柔和和地洒下来,投落月下人的肩头,如梦似幻,更有缥缈之感,仙境大抵如此了。 云召召坐在端溪肩头,浅浅抬起眼眸,朝那对如画的人影瞧去。 真真算得上是璧人吧。 端溪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抬起头,也望着那个方向,一时怔住,不能言语。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明月……” 端溪的声音轻极了。 云召召敛眉,敢情端溪还不知道明月的心意。 于是状似无意地开口:“端溪哥哥瞧见了?” 不待端溪应声,小丫头又笑着道:“明月姐姐跟雩枫哥哥看上去可真配呢,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戏文里头说的,可就是他俩了?” 端溪愣了半天,良久,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召召还是小孩子,就能瞧得懂了?” 小丫头“嘻嘻”笑着,嗓音听起来无辜又天真。 端溪听着听着,叹了口气,目光悠远迷离。 “你说得对。” 清淡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桂香幽幽,掩住了无数心事。 但是端溪很快就掩饰住了自己的失落,又变回那个嘻嘻哈哈的黝黑汉子。 月头底下,他跟断鸿坐在屋顶上划着酒拳,所有的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随着清酒咽下,埋在腹中最深的角落去了。 云召召用眼角观察着端溪,悄悄叹了一口气。 “召召!”桑乾扒拉过来,怀里的月饼盘子凑上前去,“吃月饼!” 琴心吃了一惊。 桑乾这个吃货……甚少将食物分给他人。 看来,云召召这个小丫头,确实讨人欢喜得紧。 倾寒淡淡瞥了一眼,将某个吃货推开:“月饼上都沾着你的口水,献宝似的给谁呢!” 刚要开口道谢的小丫头迟疑了一下,默默收回自己已经伸出的小手。 桑乾脸一红,啧,真尴尬。 略嫌哀怨的目光投向一脸淡然的倾寒。 倾寒一瞧,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淡定且嫌弃地拂了拂衣袖,好似那上面沾上了桑乾嘴角的月饼屑,端的是一派正经。 桑乾愤愤咬牙。 好气哦!可是又打不过! 只好端着盘子躲到一旁,跟月饼大眼瞪小眼,最后委屈巴巴地将月饼送入腹中。 云召召:“……” 这群隐卫要不要这么欢脱?不是说隐卫都很正经的嘛! 白泽从小丫头的怀中跳出,轻快地凑去桑乾身旁,两个吃货一道去对付月饼了。 云召召:“……” 你不是尊贵无比的神兽大人么?这个时候端起节操才是正事好吗! 小丫头按了按眉心。 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扬起小脸,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琴心。 “琴心姐姐。” 琴心跟倾寒正在下棋,闻言,手中动作不变,落下天元一子,才看着小丫头,柔柔和和地开口。 “召召,怎么了?” 小丫头保持微笑:“大人不跟咱们一道过节吗?” “主子公务繁忙,我等隐卫不便惊扰。”琴心再次执起一子,稳稳当当地落下。 命途多舛 “哦,原来如此。”小丫头笑眯眯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琴心抬起眼眸瞥了她一眼,又继续投入到棋局中了。 小丫头百无聊赖地抱膝坐着,小手撑着小脸,脑袋瓜子扬起来,出神地望着天边那一轮圆月。 月光微凉,月色似水,月中桂影婆娑,又恍有神女轻舞,玉兔斜飞而脚沾白露。 云召召这才惊觉,她从九重天离家出走至今,算算,已有两个月了。 天上一日,地上十年,想来这两个月,对于那九重天上人而言,不过转瞬之间。 当初她家老爹,也就是九重天天帝为她安排相亲,云召召可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也不知天帝怎么想的,将她关在房中,命她何时想通何时才准出门。 不过这可难不倒小丫头。 她的床底下有事先挖好的密道,她房里逃出来,又在密道里躲了段时间,才匆匆驾着白鹤,往傲来去了。 谁知道路上却好巧不巧地遇上一只正在渡劫的九尾狐,劫雷瞎劈,结果好巧不巧地劈上了云召召的仙鹤,她才从天而降,又好巧不巧地掉进了墨羽弦的温泉池…… 现在想想,还真是命途多舛啊。 更何况,逃相亲这事儿捱不久。瞧瞧,玄苍仙君,也就是现在的江风影,都已经被天帝派下来了…… 天帝大概是刚一发现云召召逃了,就派了江风影来人间界,谁知道云召召又在九重天逗留了一段时间,这才造成了江风影和云召召这两个外来人的时间差。 她已经跟江风影打过照面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会跑来将她带走。 小丫头特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再望望周围这群隐卫的颜值,再想想她家国师大人的盛世美颜…… 咳咳,她忽然就不想去烦恼那些糟心事啦! 心情忽然变好的小丫头站起身,瞧见周围人都在用心做自己的事儿,于是轻巧地跳下房顶,飘进厨房里头,从蒸屉里抽出一碟刚刚凉下来的月饼,往食盒一放,提着食盒就朝前院跑去了。 夜风柔柔的,拂过衣角,跟花蝴蝶似的。 小丫头提着食盒在书房门口站定,正要伸手推门,又迟疑着收回动作,改为轻轻地敲了敲。 “扣扣。” 墨羽弦听见声音,以为是断鸿,没多想,开口道:“进来。” 云召召这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乖巧地站在墨羽弦跟前。 “大人。” 一听见着声音,墨羽弦才发现,原来来人并非断鸿,而是云召召这么个小丫头。 翻动书页的动作顿了顿,国师大人淡淡启唇:“你不去后院跟明月他们玩儿,到本座这儿做什么?”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将手里的食盒献宝似的递出去:“我来给大人送月饼!” 月饼? 墨羽弦眉头微微一动,并未接受。 “不用。”顿了顿又解释道,“本座不喜甜。” “哦,我记得了……”小丫头有些失落地收回手。 “行了,回去吧。”墨羽弦摆摆手。 回去?回后院? 醒不来的梦魇(打赏加更) 那怎么行! 小丫头特地来这么一趟,可不是为了被人下逐客令的。 云召召连忙使劲儿地摇头:“回去?不行不行的大人!” 墨羽弦挑眉。 这平日里还算得上乖巧的小丫头竟然忤逆他? 虽说他一点儿也不生气,但就是莫名来了兴趣。 “不行?为何?” 墨羽弦淡声问道。 小丫头似乎等的就是这句问话,从善如流道:“大人,我听闻明月姐姐说,中秋节就是团圆节,大家一起过才热闹。大人您是这府中的主子,哪能光叫我们热闹,不搭理您呢!” 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真的有些道理。 墨羽弦抿唇:“本座喜静。” 小丫头张了张嘴,转转眼珠子,丝毫没有被拒绝的气馁。 “那我陪着大人过节吧!我很乖的!绝对不会打扰到大人的!”云召召拍着小胸脯,特没可信度地保证。 墨羽弦:“……” 好半晌,他才略有些无奈地开口:“本座看上去需要人陪?” 小丫头笑嘻嘻地:“没有的事,大人!是我需要人陪……” “回去。”这次的语气就重了几分。 云召召默默吞了吞口水,一边往外退一边嘀咕着:“大人此举又是在惩罚谁呢?” 这声嘀咕虽轻,却确确实实地飘进了墨羽弦的耳中,让他的动作一顿。 下一瞬,甚少将感情外露的国师大人忽然黑了脸,周身真气暴增,那真气推着云召召摔出书房,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吓得小丫头心尖儿一颤。 云召召从地上爬起来,还好,食盒没摔坏,月饼也都是干净的。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迟疑了一下,最后挪起步子,提着食盒离开了。 书房里的墨羽弦依旧黑着脸,他的手掌敷在心口,指尖紧紧攥着衣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毛笔跌落在地,带出一道绝美的墨线,落下来,又变成斑驳的墨点。纸张纷飞,随着真气的收敛缓缓飘落,一片凌乱之中,只显得中间那位国师大人愈发的不染尘埃和高不可攀。 墨羽弦的眸色深邃浓郁得犹如化不开的墨,高挺的鼻尖上有细汗渗出,饶是如斯一副痛苦挣扎的模样,依旧叫人心动不已。 喘息声渐渐平静,墨羽弦的神色渐渐恢复,只是那唇色惨白双眸朦胧,似是进入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薄唇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是啊,他又是在惩罚谁呢? 中秋节的欢乐记忆,他墨羽弦也是有过的,对于团圆的期待,也不比任何一人少。 只是,从何时起,他开始习惯孤独了呢? 云召召…… 不过是说出了某个他不忍面对或者说是不敢面对的事实。 朝着无辜的人发火…… 只有他,这么多年来,毫无长进。 墨羽弦深吸了一口气,收拾起一地的纸张毛笔,又恢复成了那个淡漠矜贵的国师大人,仿佛方才那个情绪失控的人与他毫无关联。 今夜月明人尽望,月光不谙事,只将清晖洒下,掩着一城人,以及无数秘密。 心照不宣 中秋次日是休沐。墨羽弦没去上朝,刚用过早饭,此时正在喝茶。 茶盏里的是君山银针,叶嫩绿似莲心,又白毛耸然,香气清高,味醇甘爽,汤黄澄高,芽壮多毫,条真匀齐,白毫如羽,芽身金黄发亮,着淡黄色茸毫,叶底肥厚匀亮,滋味甘醇甜爽,久置不变其味。 相较之于味稍醇厚的龙井,君山银针更多了几分清爽的口感。 有小厮递了帖子来。 墨羽弦似乎心情并不差,慵慵懒懒地接过,嘴角似有若无扬起一丝弧度。 江风影。 果然是他。 墨羽弦扬扬手掌,对着小厮道:“江将军在外头?快快将他请进来,别叫人等久了,说本座这国师府的人没了规矩。” 小厮应了一声,退出去,不多时,领着一身常服的江风影进了前厅。 明月得了消息,拽着断鸿躲着门外头——京都十大美男排行榜的前两位均在此,明月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美好的画面。 断鸿无奈,由着明月折腾,当然也不会忘记要帮自家妹子望风,还得低声提醒几句:“别嘚瑟太久,今早的功还没练呢!” 明月扒拉着门窗,一脸花痴,心不在焉地朝断鸿摆摆手:“诶,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吧!啧啧啧,江将军生得也不赖嘛……” 屋里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个正在犯花痴的明月。 因为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真真是诡异得出奇。 墨羽弦望着来人,微微一笑:“江将军来访本座这国师府,可真是稀客。” 换上常服的江风影收敛起来自战场的杀伐果断的气息,一袭月白点染青竹的衣衫,为他增添了些许温润的气质。更何况江风影本就眉眼如画,一眼望去,显得整个人愈发的淡如松柏了。 闻言,江风影少有地弯了唇,虽是礼节性的笑意,但那刹那荣华,也足以让明月尖叫了。 “本将军凯旋,想来国师大人必定是向天神祈祷,才换得我军每战大捷。如此,本将军不过是来向国师大人道谢而已。” 墨羽弦挑起眉头。 祈祷?呵呵,没有的事。 他噙着一抹笑意,并不言语,等着江风影切入正题。 江风影也并不尴尬,轻咳了一声,才低声开口:“虽是如此,江某仍有一事相求。” 墨羽弦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笑意浅浅:“江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只是不知,将军要本座做些什么呢?” 两个人心照不宣,江风影敛眉,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有一位远方亲戚来京寻亲,却不料与小女儿失散,昨儿宫宴上,我瞧见国师身边那位侍女,倒是与我那妹妹有些相似。不知,可否一见?” 墨羽弦笑。 “江将军开口了,本座哪有拒绝的理儿?明月,断鸿——” 扒拉着门框的明月一个激灵,断鸿扶额,拽着自家妹子一个闪身出现在墨羽弦跟前,恭恭敬敬地一行礼:“主子。” 明月还有点懵,怎么这就被主子逮个正着呢! 我年纪小 国师大人并没有追究明月偷看和犯花痴的事儿,反而淡淡道:“云召召可在后院?带她过来。” 两个人懵逼地领命。 这是个什么事儿? 断鸿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 刚迈进后院,明月就嚷嚷起来:“召召召召,有人来跟你认亲啦!” 云召召抱着白泽,一把推开房门,笑脸上盈盈笑意依旧,但是总觉得有些决绝和傲然的味道。 让断鸿差点就要说出“不过是认亲又不是打仗”之类的话来了。 小丫头微微收敛起眉间那一点儿戾气,又恢复成往日里那个纯良无辜的小姑娘。 断鸿觉得方才自己大抵是看错了。 云召召来了前厅,一眼就瞧见了江风影。 而江风影呢,眉眼似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早在捕捉到她的身形时,就一直望着小丫头了。 云召召的眸色沉了沉,抱着猫儿大步走近,朝着坐着的二人行了礼。 “大人。”再转过脸,冲着江风影和和气气地弯了下唇角,“见过镇远将军。” 礼貌而且疏离。 墨羽弦的心情显然很好,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坐吧。” 闻言,小丫头搬过小板凳,乖巧地坐在墨羽弦边上。 江风影神色不变,镇定自若。 “你是云召召?” 小丫头抬起脸,看着江风影,笑得纯良,只是若是仔细看去,似乎还能读出一些威胁的意味。 “将军认得我?” 江风影对这笑容实在太熟悉,不免犹豫了一下,又想起九重天天帝的命令,于是敛下心神,淡定地开口了。 “怎会不认得?”他笑,“我可就是你那位玄苍大哥。” 云召召贝齿轻轻咬了下下唇。 “召召与你母亲,长得真真是极像的。” 明月震惊了。她到现在才搞清楚情况。 原来云召召找到家人了?那人还是镇远将军江风影 不知怎的,心下的不舍渐生。 小丫头找着家人了,可就不会再住国师府了? 想到这里,明月略带担忧的目光悄悄投向墨羽弦。 国师大人品着香茗,仿佛此时前厅中的事儿并未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云召召自然料到这人不会为她的威胁所屈服,平下气息,反而一脸单纯地问道:“将军此话当真?为何娘亲未跟着一道过来?” 江风影从善如流:“你母亲托人给我留了信儿,便回去了。她将你托付给我,我自然是要将你完完好好地带去见她才是。” 这也算不得是说谎,江风影确实是从天帝天后那儿领了命,要将某个落跑的小仙女完整带回九重天的。 云召召微微一笑:“可有信物?” 信物? 江风影的嘴角一抽,他就说呢,这小魔女怎会轻易敛了性子,老老实实地跟他回去?敢情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小丫头的食指撑着下巴,疑惑地开口了:“将军说自己是玄苍大哥,可我毕竟没见过他,自然无法验证真假。又说受我娘亲所托来寻我……可有信物验明身份呢?我年纪小,若是被坏人骗了,该如何是好啊?” 信物 坏人?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坏人吗? 江风影的眉头隐忍地跳了跳。 不过是往人间跑了一趟,这小丫头怎么变得更皮了呢? 经云召召这么一提醒,明月一拍大腿,是这么一回事! “说的是啊江将军,您又拿不出身份信物,谁知道您是要把我们家召召拐去干啥……万一您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明月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但是也让江风影瞧出来了,她确实是真心实意对待小丫头的。 只是……特殊癖好? 江风影的眉头抽了又抽。 断鸿偷偷扯了扯自家妹子的衣袖,这话……让他略觉尴尬。 国师大人搁下茶盏,似笑非笑,清清淡淡地开口了:“明月,莫要失礼。” 江风影:“……” 这话好像是训责明月的不是,怎么他听起来觉得这么奇怪呢! 好像他江风影真的有什么特殊癖好似的。 明月单纯,但是不傻,国师大人开口了,她也就心口不一地道了歉:“对不起啊江将军,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 哪怕那人生得好看,是京中美男排行榜第二,她还是觉得不怎么爽利。 闻言,江风影暗暗胸闷。 心直口快能这么用吗! 再抬眼看看那位国师大人,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些杂事。 江风影定下心神,看着眼前那个一脸“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的小丫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袖袍里取出一封信来。 小丫头瞧见了,只是那表情还有些不屑一顾。 江风影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他早就猜到了,这小丫头不会那么爽快地跟他走。 信物? 自然是有的。 他手中的这封信,便是九重天上天帝天后托他带给云召召的。 当时江风影还担心,若是云召召耍脾气该如何。 天帝只是抚着下巴,笑得高深莫测:“你只将信交与九儿,该如何做,待她看过信之后,自会有主意。” 此时,江风影将袖袍中那封信件取出,定定地望着小丫头。 “不看看?” 云召召总觉得这里面透着什么蹊跷。 于是放下怀中的猫儿,上前一步,从江风影手中拿过信来,灵动的眸子一直盯着眼前这个认识了几百年的男人,带着些许探究和考量。 江风影还算是正直,弄虚作假的事儿他是不会干的,这封信的真假自然无须怀疑。 想到这里,云召召展开信纸,低眸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体,眼眸里瞬间透露出欣喜的情绪来。 她猛然抬头:“当真?” 江风影思索了一番,很快就想明白,大抵是天帝在信中承诺了什么,这会儿小丫头来他这儿求证了。 他点头:“当真。” 云召召很满意:“原来你果真是玄苍大哥。” 江风影失笑,这小丫头,这时还没忘记要演呢。 只好从善如流地配合着:“是。既然你已经确定我的身份了,可否跟我一道回去了?” 这件事才是他今日来国师府的目的。 明月的心忽然拎起来。 她真怕小丫头说出“好”来。 我跟你走(打赏加更) 墨羽弦也稍稍提起眼角,看着那个小小的小丫头。 他也很想知道,这个小丫头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云召召不急不缓,将信叠好,收进袖中,而后粲然一笑:“好啊,玄苍大哥,我跟你走。” 前厅的气氛忽然安静了片刻。 明月愣住,张张口,想说些什么,断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明月这才反应过来,云召召一直是一个人,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家人,于情于理,她都没有留在国师府的必要,恰恰相反,跟江风影一道离开,才是合乎常理。 只是她实在太喜欢这个小丫头,现在听到她要走,着实是接受不能。 国师大人抿了一口茶水,淡声道:“好,云召召,回头把东西收拾收拾,跟江将军一道走吧。” 嗓音清浅,听不出喜怒来。 小丫头正想着旁的事,听着墨羽弦这样吩咐了,也就应着:“是。” 那副乖巧的模样落在眼底,让墨羽弦居然有些莫名窝火。 于是摆摆手,示意人都散了。 江风影的面上终于浮现出笑意,不同于之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此时的笑容发自内心,真真是叫人眼前一亮,只是明月此时正憋着火气,全然没能注意到这美人一笑。 墨羽弦抬眼,恰巧瞧见江风影冲着小丫头的背影笑的这一幕,不知怎的,心里头更不舒服了。 江风影收敛起笑容,眸光略有深意地看了看墨羽弦,眼角弯了弯:“国师大人,告辞了。” 墨羽弦皱皱眉,再次端起茶盏,茶水微凉,再触及舌尖,君山银针那清甜味尝来又略嫌苦涩了。 茶盏放下,面上茶沫轻颤。 云召召钻进屋里,说是要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云召召来时就什么都没有带来,后来住得久了,置办了些衣饰,小丫头看着柜里的东西,才惊觉,原来已经过了这样久了。 云召召的手指抚过那些东西,心里头一惊。 说要离开国师府,她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 只是,那封信提醒了她,有些事,她必须要去做。 所以,她只能暂时离开国师府,这也是对国师府的保护。 不知不觉,她已然将自己当作国师府的一份子了。 明月在外头敲了敲门:“召召?” 云召召连忙隐藏起眉目间那一抹坚定,又变成那个单纯无辜的小丫头。 明月进了门,发现云召召并未开始收拾东西,柔和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这些衣裙都带走吧,我家召召生得跟小仙女似的,稍稍打扮一下就好看得不得了。” 说着,开始忙碌起来。 “明月姐姐……” “召召去了江将军那儿,若是受了欺负,不用隐忍着,直接来国师府找我就好,明月姐姐帮你找场子!” “明月姐姐……” “我呢,生得五大三粗,不像个女子,也不像琴心姐那样懂得照顾人,召召若是讨厌我了,尽管直说好了……” 明月说着说着,掩面哭了起来。 “召召你一定要走吗……” 离开 “召召,留在这里好不好?” 见着明月的哭脸,小丫头也有些不忍心。云召召张了张嘴,解释的话几欲说出口,硬是又被咽回肚里。 云召召笑得苦涩:“对不起,明月姐姐。”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明月明白了,小丫头这是非走不可了。 明月蹲下身,将小丫头捞进怀里搂得紧紧的,声音发涩:“那你还会回来吗?” 云召召伸出小手,擦了擦明月脸上的泪花儿:“我最喜欢明月姐姐了。” 她会回国师府,在此之前,她必须要将麻烦事情解决掉。 也不想让明月担心,所以面对这个问题,她也只能缄口不言。 明月被这句话取悦了,破涕为笑,胡乱地抬起袖子擦去眼泪,拎起刚刚打包好的衣物,另一只手牢牢攥着云召召的小手:“我送你出去。” 推开房门,断鸿正抱着长剑、后背倚着柱子站在门外。 见着两人出来了,咳了一声,取出一小包点心,塞进云召召怀里:“梅记的桂花糕,日后若是嘴馋想吃了,将军府里又差不了人去买,跟我说声就是。” 云召召弯了弯眼眸:“谢谢断鸿哥哥。” 小丫头就这样离开了国师府,出来送行的除了一部分家丁小厮外,便是明月和断鸿了。 明月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看着小丫头走向那个一袭月白青竹衣衫的男人,心里头竟然有些许自家女儿出嫁的伤悲。 江风影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极好脾气地弯了唇角:“江某在此谢过二位对我家召召的照顾了。” 说完,带着云召召上了马车,离开了。 马车里,江风影看着小丫头,只是笑。 云召召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睨道:“笑笑笑,笑个鬼!” 闻言,江风影确实收敛了几分,只是依旧笑着。 云召召看着那张脸,觉得自己的火气都没处发,只好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是我家那个臭老头叫你来的。” “嗯,没错。”这点多显而易见。 小丫头忽然恶狠狠地盯着他:“臭老头应该还有句话。” “是。”江风影知道瞒不住,于是痛痛快快地承认了。 云召召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一点:“臭老头在信里说,我若是想在人间界多待些时日也是可以的,只是必须要帮他做一件事。想必,他也提醒你了吧?嗯?玄哥哥?” “玄哥哥”是云召召曾经在九重天上时对江风影的称呼。那时,他的名字是玄苍。 江风影待云召召素来都是极好的,而她也视他为一位好大哥,平日里还会缠着他撒撒娇。只要小丫头软软地喊一声“玄哥哥”,这位向来冷清的仙君就会立刻缴械投降。 云召召太清楚。 此时,这声久违的“玄哥哥”又出现了,江风影默默扶额,逃不掉了。 只好乖乖点头:“确实有这事儿。” “好。”云召召很满意,“你辅助我。” 江风影拒绝不了:“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吗?” 小丫头神秘一笑,冲他招了招手:“你凑过来一些。” 任务 江风影低下身子,附耳过去,不料马车一个颠簸,小丫头没坐稳,冷不丁摔进他怀里。 脑袋撞得他胸口直发疼。 江风影皱着眉头,没顾着自己胸口的疼,直接将大手贴上云召召的额头,边揉边呼着气儿。 “疼死了……”小丫头眼泪汪汪的,可委屈了。 云召召伸出小粉拳,发泄似的往江风影身上砸去:“都怪你,这么硬干什么,疼死我了!” 江风影失笑,任性的小丫头他也得惯着,只好给她顺毛:“嗯嗯嗯,都是我不好。” 云召召出了气儿,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哼”了一声,表示这事儿就算翻篇,继续跟江风影说起正事儿了。 “……咳,臭老头说,这片人间界,似乎被魔气侵染了,有些事情正在脱离天道的控制。”云召召顿了顿,好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若是旁的倒也算不上什么麻烦事,只是司命星君发现,这片土地上的龙气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即将出现的储君,与天道命定之人,并不是同一人。” 天道掌控四界,但凡命格,皆有定数。司命星君写人命格,也是凭依天道指挥的。 自古以来四界互不干扰,就是以免气息紊乱,影响了世间安定。 魔界的野心昭然若揭,江风影清楚。他曾随着自家师尊多次击退进犯九重天的魔兵,成为众多魔族心中的噩梦。所以,若说人间界被魔气侵染,倒并不算得上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在这场天道之中,云召召却是一个变数。 她是离家出走,私下人界的,故而保留了仙身仙法,但只要不做出严重违反天道规则的行为,倒也影响不了什么。 不同于江风影和白泽。前者是领命而投身于老将军夫人腹中,从而作为江风影降生,虽保留了九重天的记忆,但到底仍然是肉体凡胎。后者呢,则是被罚下界,神兽之力并未被封印,却因着那刑罚,依旧受制于天道。 所以,当九重天天帝发现异常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云召召这个离家出走中的小女儿了。 但云召召顽劣是出了名的,即便天帝跟她讲明事情始末,她也不见得一定会出手。 于是,自认为了解自家小女儿的天帝修书一封,并且承诺云召召,这事儿她办得好,就允许她在外头多玩个几十年,天帝绝对不会派人去抓她。 确实,这个承诺真真是诱人极了。 然而,向来精明的天帝,还是低估了某个小丫头的顽劣程度。 云召召笑得纯良,却总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坏劲儿。 “臭老头,敢算计我,哼……” 聪明如云召召,又怎么会猜不出天帝的心思? 不如将计就计。 是以,当时在国师府,云召召特别痛快地就答应了要搬来将军府。 当然,她也存了一些私心。 天帝交给云召召的任务,毕竟与皇储有关,她若是留在国师府里,施展不开拳脚不说,一着不慎,还会连累整个国师府。 从这些角度考量,离开,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皇储之争 马车在镇远将军府前停下,江风影先下了车,又转过身来,伸出手,要搀扶着小丫头。 小丫头没拒绝。 将军府的管家极有眼力见儿,昨夜将军自宫宴归来,就安排了人下去收拾院子,说是要迎接江家远房表小姐。 现在看来,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就是那位表小姐无疑了。 江老将军和老夫人走得早,府中就算江风影最大,管家并不清楚这个表小姐从哪儿冒出来的,但是既然将军吩咐了,那么他就要将小丫头当表小姐待。 思及此,管家离开堆起笑,迎上来:“将军,表小姐。” 云召召多精啊,自然知道这声“表小姐”喊得是她,于是浅浅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 江风影知道云召召还有话要跟他讲,亲自将小丫头送去院子里,屏退了丫鬟小厮。 小丫头这才说起先前在车上没说完的话。 她说:“皇储是大皇子。” 大皇子? 江风影寻思着,大皇子祁连霁是苏皇后所生,在几位皇子公主里头,却是最平庸的一个,只是因为背后还有位势力强大的苏相,才得以成为有资格争夺皇储的皇子之一。 将军府不站队,怕皇上忌惮江风影手底下的兵权,所以早早地跟皇上表了忠心。 然而,即便江风影再怎么不在意闹闹哄哄的夺嫡一事,大皇子的平庸之名,他或多或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只怕真的是魔族手笔。”江风影的眸子沉了又沉,“龙气果然受到了影响。” 凡人说皇帝是真龙天子,确实是有些依据的。天地间有气盘踞,其中一股则与帝者息息相关,这股气,被称为“龙气”。 龙气显而帝者现。龙气弱则国势衰。 自古以来,龙气遵循天道,以择良君。 显然,平庸羸弱的大皇子是担待不了“良君”之称的。 不过,若是魔族从中作梗,又能解释得通了。想来,魔族大抵是要从人界入手,逐步蚕食鲸吞,最后一举攻上九重天。 想通了这一层关系,江风影的脸色不算很好看。 魔族…… 云召召开口,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总之,最重要的,是要阻止大皇子成为太子。” 皇帝有两个儿子,大皇子祁连霁,以及五皇子祁连景。 要阻止祁连景成为太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祁连景坐上那个位置。 “你现在的身份不便于出手,祁连景么,我还是算熟的。”云召召看着江风影,认真地说。 江风影倒是搞不明白了:“你怎么会跟他熟?” 按理说,云召召在国师府,应该是不会跟祁连景打上交道才是。 云召召想了想,忽然笑得贼兮兮的:“哦,我跟他有个约定。” 然后顿了顿,吊足了江风影的胃口,才慢条斯理地道:“我跟他约定,要整两个人。一个是苏相,还有一个,是镇远将军,江风影。” 江风影一愣,她要整他? “别介,我怕了你还不成么!” 小丫头弯弯眼角,一脸的不以为意。 再访皇子府 看看小丫头的表情,江风影笑了,放心了。 云召召先前并不知道祁连景让她整的江风影原来是故人。 不管怎么说,还有一份情分在,小丫头心里头有想法。天刚擦黑,就径直往五皇子府而去。 祁连景似乎猜到小丫头会来,坐在房里喝着茶,淡定得要命,见着云召召了,还抬起眼来邪魅一笑。 云召召愣是想糊他一脸的茶叶。 不想跟这个满腹算计的人大眼瞪小眼,深吸一口气,小丫头开门见山:“我要跟你改约定。” 祁连景笑得坦然:“今日那猫儿怎的没一道?” “哦,对了,”他自问自答,那笑容无比地欠揍,“差点儿忘了,你现在住在镇远将军府。” 云召召:“……” 是了,这个人,在国师府安插了眼线。 他不光清楚国师府构成,还清楚这里的人员往来。 被人监视的感觉很不爽,云召召却出乎意料地冷静,她有任务在身,必须要让祁连景成为太子,才能将这错乱的天道恢复正常。 她咳嗽一声:“别扯皮。” 祁连景只是笑:“若不是因为江风影,你还会来找本王么?” “本王竟猜不到你的身份是这般……镇远将军府的表小姐,呵,安心屈居于国师府的你,才是居心叵测吧?” 云召召说不出话来。 她是九重天上九公主,这事儿说出来,谁会信?即便现在江风影给她安了一个“表小姐”的身份,但是说起来,她之前的那些行为,总是透着可疑。 只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祁连景知道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抿了一口茶水:“这样也好,毕竟你不是来毁约的。” 因为云召召说的是“改”,说明她是承认与他的约定的。 “本王理解你的苦衷,也不为难你,叫你向自家大哥出手着实有些强人所难。”祁连景顿了顿,“那么,我要你对付三个人。” 云召召沉下眼眸:“可以,跟先前说好的一样,我只会出手三次。” “你就不想知道我要你对付谁?比如……墨羽弦?” 小丫头忽然勾唇:“你不会。” 墨羽弦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被祁连景轻易算计了?更何况,祁连景还要仰仗国师的名号,更不可能出手了。 被小丫头识破,祁连景并不颓废:“三个人,苏相,祁连霁,祁连雅。” 小丫头想了想,这三个人跟皇后都有些关系。 “可以。” 两人再次达成共识,小丫头转身,踏着墙头离开了。 只是那小小身影离开时,墙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祁连景一个激灵,抬起头,只见那面围墙被某个小丫头一脚踹倒,散落了一地的灰色砖块。 云召召飘在墙头上空,表情别提有多无辜了。 “我不是故意的。”她说。 小虎牙晶亮亮的,透着点儿坏气,道歉的语气毫无罪恶感,祁连景差点都要相信她真不是故意的了。 五皇子的眉头跳了又跳,却笑得妖孽,摇摇头:“无妨。” 跟踪(打赏加更) 没有看到想象中五皇子跳脚的模样,云召召撇撇嘴,忽然觉得有些无聊,“切”了一声,踏空而去。 云召召刚走,五皇子府的管家就带着小厮匆匆而来。 “主子,方才听到声音响动,小的怀疑是有贼人闯入。主子您可无恙?” 五皇子摆摆手,指了指那面倒下的墙:“不必大惊小怪,不过是墙塌了罢了。” 管家舒了一口气:“小的明儿就去将城里最好的泥瓦工请来。” 祁连景点点头:“退下吧,本王要歇息了。” 虽说云召召跟祁连景有过约定,但毕竟这事儿还得讲究一个时机,不然小丫头也不会在国师府待了那么久都没有动手。 住进将军府,对云召召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了许多。她可以整日在外头疯跑而没人管束她。 于是,小丫头朝着江风影一摊手:“有钱吗?我想出去玩。” 江风影无奈,取出一个小荷包,放在小丫头掌心。 又不免啰嗦了几句:“早些回来,人界不比九重天,坏人很多的。更何况这里可能还有魔族,要多加小心才是。” 小丫头点着脑袋,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转过身就将江风影的叮咛抛在脑后了。 江风影没辙,只好将自己的亲兵秦川派去跟着小丫头,以保护她的安全。 秦川领了命,却也不免腹诽几句,不管怎么说,他秦川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镇远将军的亲兵,平日在军营里头,那些小兵见了他都恭敬得很,可现在居然被派来保护一个小丫头…… 秦川觉得,这事儿若是说出去让人知道,真是一点儿面子都没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将军交给他的任务他还是得好好完成。 秦川出了将军府,一个翻身去了房顶之上,目光始终跟随着某个小丫头。 小丫头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在人群里头可亮眼了,清风吹啊吹,扬起衣角摆啊摆,跟蝴蝶似的。 小丫头边走着边逛着,一跳一蹦的,惬意极了。 秦川踩着瓦,跟着小丫头往前走。 忽然,云召召停下脚步,扬起脸,朝着秦川的方向看去。 秦川一惊,连忙矮下身子躲了起来。 他这是被发现了? 云召召皱皱眉头,小脸上浮现疑惑的神情。 她怎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呢? 晃晃脑袋,将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小丫头继续逛。 秦川拍拍胸脯,吓死他了。 不对啊,他忽然反应过来,将军让他保护小丫头,又没说是暗中保护,他干嘛非得躲起来呢! 秦川这样想着,决定不站房顶了,正要翻身落下,忽听得街面一阵响动。 秦川低头望了一眼,原来是苏相府里的马车经过。 风撩起车窗帘,秦川瞧见一张倾国倾城的侧脸。 寻思了一番,秦川忽然想起京中前些日子的传言。 说苏相睡了自家儿子的老相好,后来还被皇上赐婚……想来,这位美人,就应该是红嫣阁曾经的花魁,兰沁了吧。 啧啧啧,果真是生得我见犹怜啊。 要认她做老大 不过秦川也就只花痴了那么一小下,就继续尽职尽责地跟着小丫头了。 只是…… 方才那一阵闹哄,他似乎…… 将人跟丢了…… 美人有毒啊! 秦川才不想承认是因为自己犯花痴才造成失误,站得高高的,瞧得特别仔细。 一片鹅黄色的衣角晃过,很快就不见了。 秦川捕捉到这闪过的衣角,高兴坏了,连忙拔腿就追。 追过街角,秦川跟进了一条小巷子。 小丫头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说呢,总是觉得有苍蝇跟着我……” 小虎牙闪着光,让秦川的脊背一阵发寒。 秦川莫名有些哆嗦,想反驳说自己不是苍蝇来着,然而在触及到小丫头凉凉的眼神后,默默吞了口口水,将想说的话咽进肚里。 “是谁派你来的?让我猜猜……”小丫头走近他,脚步依旧是一蹦一跳的,看起来天真有活泼,可在秦川看来,眼前这个看似纯良无害的小丫头却有如小魔女。 “是……江风影,对吗?”小丫头笑意不减。 秦川没回答,瞳孔却骤然一缩。 云召召知道答案了,上前一步,盯着秦川,忽然收起了小脸上的笑容,恶狠狠地说:“你现在回去,告诉他,姑奶奶不需要人保护!他要是再敢婆婆妈妈的,我就把他那将军府给拆了!” 好有气势的。 秦川被威胁到了,欲哭无泪,只好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保证将话一字不落地带到。 云召召很满意,笑了:“这才对嘛,大兄弟。” 小丫头拍拍手,准备走人,忽然回过头来,神色奇怪地看了秦川一眼,嘴里头嘀咕了一句:“江风影眼光不怎么好嘛,这人不灵光就算了,还是个哑巴……唉……” 小巷里安静极了,云召召这句嘀咕当然落进秦川耳里。 秦川望着小丫头的背影:“我不是哑巴的……” 可是小丫头早就走远了,压根没听见这句辩白。 秦川:“……” 论将军的命令和小丫头的威胁哪个更重要? 秦川想起小魔女充满恶意的笑,聪明地认了怂,毫不犹豫地回了将军府。 咳,他要跟将军告状! 当秦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声情并茂地跟江风影讲述了事情经过后,他家将军无奈一笑,随后用宠溺的语气说:“算了,由她去吧。召召性子就是如此,不喜被管束,这是我的错了。” 秦川:“……” 他家将军什么时候笑过!还笑得这么暖!那个宠溺的语气让秦川怀疑自己面前有个假将军……还有啊,认错什么的是将军干的事儿吗! 于是,秦川的世界观被重塑了。 江风影咳了一声:“算了,你去休息吧。” 秦川:“!” 他办事不利不是要受罚么? 思量许久,秦川决定,他要认小丫头,不,表小姐——他要认她做老大! 赶跑了打扰她愉快逛街的秦川,小丫头毅然决然地打定主意要将这条长街上的美食吃个遍,以告慰吃货的幼小心灵。 不过,这个任务貌似有些艰巨。 太惊艳了(打赏加更) 小丫头才不管这事儿有多难,对于吃货来说,吃,才是最开心的事。 没有秦川打扰,云召召一路走着一路吃着,无比惬意。 “哎哎哎,这是什么人啊这,你小子敢跑来吃霸王餐?也不问问,这条街上最不能惹的是谁!爷背后可是苏家!快快快,快付钱!不然爷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家包子铺门口,一脸横肉的老板黑着脸,骂骂咧咧地,指着人群中的一个少年。 云召召好奇,凑过去。 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人群中被骂的少年。 只是看着那张脸,小丫头的眼睛就瞬间一亮。 真真真……真好看哪! 光是这颜……大抵只有墨羽弦能与之相比了!两人颜值不相上下啊! 小丫头又忍不住犯花痴了。 怪不得她,着实是因为那少年生得实在好看。 墨色的长发,没有束起,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虽凌乱,却并无邋遢之感。黑曜石般的眸子流光璀璨,嵌在如瓷器一般光洁的脸上,如同人偶一般精致,眼角微微上挑,略带一抹艳红。玫瑰色的唇瓣上沾了些油,闪动着光泽…… 云召召觉得,自己祖传的花痴之力叫嚣着正要觉醒。 于是一种正义感油然而生,小丫头豪气干云地迈出步子,朗声开口:“这位公子的钱,我来付!”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那位少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呆萌,配上那张脸,真真是不得了啊不得了,太惊艳了。 老板也转过脸,上下打量了小丫头一番,见她穿的衣料不算精贵,身边又没有护卫跟从,只当她是寻常人家的小丫头,这会儿见义勇为来了。 于是肥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小姐要替这位少年还钱?好啊,咱们来算算。” 老板伸出沾着面粉的肥厚手掌:“这位公子吃了三十二笼包子,一笼包子一两银子,小姐,一共是三十二两。” 云召召愣了愣。 三十二两? 她好像没这么多钱。 江风影给她的荷包里头只有二十两银子,一路吃吃买买又用了些,怎么也凑不上三十二两。 不过小丫头并不觉窘迫,看着老板,淡定自若地说:“一笼包子要一两银子?老板,坑人也得有谱好吗。” 确实,街面上一笼包子顶多卖到一钱,一两银子,这价格就有些离谱了。 老板比她还镇定:“爷按这价卖了这么多年,也没人嫌贵啊。小丫头,没点儿底气,就莫要出来学人逞英雄。” 旁人有插句嘴:“这老板跟苏家有关系,小姐啊,你可别多管闲事,免得事后被人找茬。” “苏家?”云召召似笑非笑,“哪个苏家?” 那人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倒是老板却“呵”了一声:“京里还有几个苏家?自然是苏相家了!” 苏相? 云召召反复念着这似曾相识的两个字儿,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哦,原来是旧相识。 她本身就对苏相府里的人没什么好感,再加上跟祁连景的约定,现在又好巧不巧地有人撞上枪口来…… 小丫头勾起唇角,笑容宛若小魔女。 聊聊人生 “苏相?”小丫头一咧嘴,乐了。 老板看着云召召的笑,不解。 下一刻,小丫头忽然逼近,手里头还攥着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软鞭,狠狠向前一抽。 红色的鞭影朝着老板面门袭来,老板心一惊,躲不开,闭紧了双眼。 长鞭带着风声,那脸上肥肉一抖,鞭影擦着老板的鼻尖“唰”的一声抽在地面,扬起一阵灰来。 老板:“……” 奶奶个熊,吓死他了! 他偷偷拍拍胸脯,暗自舒了一口气,端起黑脸:“你你你……你想干嘛!” 小丫头咧嘴:“没啥,就是想找你……聊聊人生。” “你你你……大胆!爷背后可是苏家!你这臭丫头,是想跟苏相作对吗!” 小丫头笑得恶劣,一口白牙晃人眼:“没事儿,姑奶奶不怕。” 老板:“……” 可他怕啊…… 虽是说他跟苏家有关系,但现在去往苏家搬救兵也不现实,老板很憋屈,特硬气地“哼”了一声。 “爷不跟你这小丫头计较,你说一钱就一钱吧,就当爷发善心了。三两二钱,快拿钱来!” “这才对嘛。”云召召很满意,扔去两个子儿,然后冲着从头到尾都没作声的少年扬了扬手,“喂,走吧?” 少年看着她,笑了一下。 云召召又忍不住要犯花痴了。 怎怎怎……怎么会这么好看啊啊啊! 少年很乖巧,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了。 只是没走几步,少年忽然开口:“饿了。” 开口是清冽的少年音,很好听,云召召沉迷于音色,末了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饿了?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他不是刚吃的三十二笼包子么? 秉着“救人就到底”的原则,云召召点点头:“好,一会儿咱买桂花糕吃。” “嗯。”少年顿了顿,指了指自己,“无阙。” “嗯?”云召召懵着。 少年龇着牙,笑得很灿烂,重复了一遍:“无阙,涯无阙。我的名字。” 云召召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云召召。” 那少年只是看着她,一直在笑。 “你怎么一个人呀?你的家人呢?”小丫头不太明白,涯无阙胃口这么大,怎么家人都不管的? 涯无阙摇摇头:“我是偷跑出来的。” 不知怎的,他这语气里似乎藏着些许哀怨。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云召召也是偷跑出来的,说起来还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 于是云召召特霸气地拍了拍涯无阙的肩膀:“没事儿,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闻言,涯无阙浅浅一笑:“好啊,谢谢召召。” 云召召:“……” 这才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叫得有些亲昵了? 然而某个小花痴在看到美少年的小虎牙之后,矜持全都抛在脑后了。 于是,云召召多了一只小尾巴。 后来,云召召把涯无阙带回将军府,介绍他是自己小跟班的时候,秦川差点泪奔了。 “老大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而江风影颇有些幽怨地看着小丫头。 这丫头犯花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收敛一点呢? 要花多少小钱钱 无阙胃口很大,很能吃。 秦川每次看着涯无阙吃饭,都会默默咽了咽口水,脑子里算着账……这一顿饭要花去多少小钱钱啊…… 想想那个数字,秦川又会变得强颜欢笑,转过脸望着自家老大:这么个大吃货您是上哪儿找的! 虽然看着这美少年的吃相也会让人食欲大增…… 后来秦川旁敲侧击地跟云召召提了一下府中开支的事儿。小丫头这才恍然大悟,对了,俗话说“吃人嘴软”,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转过脸,跟涯无阙商量去了。 涯无阙也明白这个理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馒头,恋恋不舍地放下,乖巧地坐坐好,跟犬儿似的。花痴云召召忍不住伸出小爪子,薅了几把美少年的长发。 啧啧啧,手感真好。 小丫头笑得有些猥琐。 不过能吃归能吃,涯无阙看上去是副慵懒至极的模样,干起活来却是一把好手。 打扫、拔草的工作做起来又快又好,像江风影这般从不在意内务的绝世直男都不免对这位美少年微微讶异。 原来这位不是花架子呢。 涯无阙也会经常往厨房跑。 一开始是想搜寻些吃的,后来云召召跟他提过了,也就克制了许多。但耐不住他生得好,又会说话,总是把厨房里的厨娘婶婶哄得乐呵呵的,厨娘们又会往他怀里塞上好些点心,有时研究出了新菜式,也一定要将涯无阙拽进厨房,让他试这第一口。 总而言之,涯无阙在将军府里的生活是很悠闲自在的。 某日午后,云召召跟涯无阙两人坐在院里,桌上是厨房新做的桂花蜜饯,蜂蜜的清甜香气混合着桂花花香,在秋季的暖阳里头流动,钻进人的口鼻,好像五脏六腑里也是暖融融的秋色,带着点心的甜味,让人只觉飘飘然的,仿佛身在云霄。 小丫头丢了一块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诶,无阙啊,你跟我讲讲呗,你为啥要偷跑出来啊?” “嗯……”涯无阙笑着,小虎牙上闪动着暖阳的金色,多俏皮。 “大概是因为跟家里人闹矛盾了吧。”少年嗓音清浅,“他们非要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一生气,就跑出来了。” 云召召不以为意:“哦,咱俩同病相怜呢。” “同病相怜?”涯无阙想了一下,就明白其中含义了,便不再多问。 “那……你家人就没来寻么?” 闻言,涯无阙龇牙一笑:“没,我若是真心想躲,他们可找不到我。” “唉。”小丫头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我可就被逮住了。” 小丫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打量着四周,一边凑过去小声说:“就那个江风影,知道吧?他就是来抓我回去的!” “咦?”涯无阙搞不明白这其中关系了。 云召召不是将军府的表小姐么?能将军放下公务亲自抓人?那云召召家里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疑问太多,涯无阙决定,甩甩脑袋,不想了。 小丫头还在那边疯狂吐槽:“江风影就是一个闷骚货啊,你瞧瞧,都多大的人了,不说娶妻吧,府中居然连个侍妾都没有!” 不速之客 “所以我得出结论!”小丫头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江风影他……是、断、袖!” 涯无阙抽了抽嘴角:“……” 敢问这位小仙女,你在背后这样黑别人良心不会痛吗? 云召召表示她很坦然。 虽然这种想法很无厘头,不过涯无阙还是默默躲着江风影了。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不? 再说……他又生得这么好看…… 走外边去,还会有小姐当他是哪座楼里的清倌儿。 为了自己的贞洁着想,涯无阙决定以后还是不往前院跑了,厨房倒是个好去处。 总的来说,将军府的日常还是很欢脱的。云召召不用每天早起去服侍某个淡漠矜贵的国师大人,在将军府里头,她顶着“表小姐”的名头作威作福,江风影管不住她也只能纵容着,生活还是很惬意的。 花痴的时候呢,就叫来新收的小弟涯无阙,对着那张盛世美颜揉捏一番…… 只是,总是会想起在国师府里当一只小书童的日子。 来到将军府的第八天,小丫头在院子里逮着了一只故人。 白色的猫儿张牙舞爪:“臭丫头,快放开吾!吾可是尊贵的神兽白泽!” 云召召:“……” 这货是不是又长肥了? 掂着手酸得很呢。 是的,这位钻进将军府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某只名为“蛮儿”的白玉灵猫。 小丫头伸出手指,戳了戳猫儿的肥脸:“喂,我说啊,你没啥事儿往这儿跑干嘛啊?” 白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吾过来瞧瞧,你是不是已经被玄苍带走了。” “呵呵,劳烦您老关心了。”云召召皮笑肉不笑。 “原来你挺好呢?早知吾就不操这劳什子的心了。”白泽语气不善。 小丫头笑笑,得,神兽不爽了,连忙给白泽顺毛:“好啦好啦,说笑的,别气啦。” “哼。”猫儿鼻子出声气,小丫头弯了眼角,知道白泽才不小心眼,早就不在意了。 云召召转了转眼珠,不过,这白泽来的还真是巧啊。 想着想着,小丫头扬起一抹微笑来。 白泽总觉得小丫头笑得有深意,不免哆嗦了一下:“你想干嘛?别用这种眼神看吾!吾是有尊严的!别想叫吾陪你做什么没节操的事儿!” 云召召温柔一笑,笑意让猫儿忽觉瘆得慌。 “没事儿啊,没节操的事儿而已……你也没少陪我做。” 白泽:“……” 若是能够重回曾经九重天的日子…… 它是绝对不要去招惹某个小魔女了! 小丫头风风火火地抱着猫儿快步朝外跑去,路过涯无阙身边,少年只看到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带起一阵风。 涯无阙:“……” 他老大这是怎么了? 而且…… 他似乎瞧见小丫头怀里抱着个毛绒绒的白色肉球,看上去好像是只猫儿? 将军府里哪来的猫儿? 涯无阙纳闷儿,偏过脑袋,朝着云召召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 当然也没看出任何名堂来。 只是那张绝美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 跟我走 一炷香后,云召召来到了国师府大门前。 忽的,小丫头顿住脚步,闪身转进拐角的小巷里头,捏着猫儿的脸:“白泽白泽!” 猫儿懒懒地抬起眼,流露出些许名为“鄙视”的情绪:“你想干嘛?” “白泽白泽,快瞧瞧,快瞧瞧,我今日这身衣裙可好看?发髻可乱了?……唉,早知道方才应该打扮一下再出门的……” 猫儿叹了一口气,从云召召怀里一跃而下,轻巧地踩在青石板路面上,仰起猫脸,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小丫头一番,沉吟半晌,幽幽道:“勉强算不上丑。” 云召召:“……” 她张张嘴,正打算说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声音忽地响起。 云召召猛地一抬头,站在她面前这气质冷清又风度翩翩的,不是雩枫还能有谁? 雩枫知道云召召“认亲”的事儿,也知道她早就搬去了将军府,而今却在国师府附近遇见小丫头,自然诧异得很,不免多了几句话。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指了指地上的白泽:“喏,白……蛮儿,咳,蛮儿在外头跑,恰巧被我瞧见,就将它带回来了。” 雩枫点点头,面色却丝毫不变。 “跟我走。” 小丫头点点头,跟上去,国师府的家丁是认得她的,但眼见着云召召跟着雩枫一道,还是有些诧异。 云召召顾不得尴尬,伸出小爪子,跟家丁们招了招,算是打过了招呼。 雩枫领着小丫头进了门,少有的多说了几句话:“我要去主子那边复命,你先去后院找明月。” 云召召点点头,抱着白泽,轻车熟路地跑去了后院。 明月正坐在桂花树底下读话本子,不经意间一抬头,瞧见了站在院门前笑意盈盈的小丫头。 明月一时呆愣住,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拼命眨巴了几下。 “召召!” 明月飞奔,一个熊抱扑过去,勒得小丫头差点儿没喘过气儿来。 “召召,你回来啦?我可想死你啦!” “咳咳咳……”云召召拼命憋着眼泪,一张小脸儿都涨红了。 明月连忙松开手,握着云召召的肩膀细细打量:“哎,怎的瘦了许多?召召你跟姐姐说,是不是江风影亏待你了?咱不回那劳什子的将军府了,就待在这里……姐姐去厨房给你拿点心去!一会儿再叫上断鸿,我们一块去将军府给你找场子去!” 云召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妨事的明月姐姐,我……就是过来瞧瞧……玄哥哥他待我极好的,姐姐不必担心。” 明月破涕为笑,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瞧她多大的人了,还要个小丫头哄着。 “诶,召召,你回来这事儿,主子可知道?”明月擦擦眼泪,问道。 “我还没去向大人请安……”小丫头的声音忽地低了下来,“方才在门前碰上雩枫哥哥,他说要去找大人复命,我就先来后院儿了。” “咦?你碰见雩枫哥了?”明月睁大眼睛。 “呃……是的。”云召召有些发愣。 沉沦 “雩枫哥回来啦!”明月的眼睛瞬间一亮。 然后拉着云召召的小手就往前院跑:“快快快,我们快走,别一会儿雩枫哥走了,就见不着了!” 云召召:“……” 她怎么忘了,明月有多迷雩枫。 两人来到书房门前,恰逢雩枫从里头出来。 “雩枫哥!”明月上前一步,“你回来啦?现在要去醉香楼吗?我跟你一道去吧!咳……我我我我去买些糕点吃……”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脸都涨红了,最后还不小心咬到舌头。 舌尖疼得发麻,明月直闭眼。 心里头懊恼着,哎,太不小心了,又在雩枫哥面前出糗了…… 雩枫似是并未瞧见明月的糗样,淡淡敛了眉,颔首:“嗯。” 娇羞少女明月心花怒放,舌尖那点儿疼全都抛在脑后,乐呵呵地跟着雩枫走了。 “雩枫哥,我跟你讲哦……” 云召召眨巴眨巴眼睛,笑了。 恋爱中的少女啊…… 转过脑袋,瞧了瞧禁闭的书房房门,小丫头深吸一口气,伸出细白的小手,轻轻敲了敲。 “进来。” 那声音还是那样好听,清浅又淡漠,尾音缱绻,勾着人心。 光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就足以让人向往着声音的主人,是何等的矜贵无双。 云召召想起国师大人惊为天人的侧脸……鼻腔貌似有些发热。 完蛋…… 她又要犯花痴了…… 轻轻咳了咳,甩开脑子里头迤逦的想法,拍了拍脸蛋,云召召推开门,朝里走去。 入眼的是熟悉的雕花立柜,转过去,一袭白衣的国师大人俯首坐在书案前,兽首铜香炉中青烟袅袅,那张脸掩在烟后,清浅又如梦似幻,景致入画,大抵胜过江南三月烟华。 小丫头一时看呆了眼。 红衣的墨羽弦有些魅惑人心的味道,而若换上一袭白衣,却又有如谪仙。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而当它们出现在同一人身上时,又莫名让人觉得,和谐得要命。 这一刻,静谧极了。 墨羽弦注意到来人,却许久不曾听到那人出声,从书卷中抬起头,疑惑地望去:“你……” 然后忽然收了声。 他没想到小丫头会出现在这里。 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小脸儿红扑扑的,团子髻小小的,整个人看上去嫩生生的,比起先前在国师府,只不过这几日的工夫,小丫头似乎长开了一些,粉团子的眉目清晰了不少,能看出来长大以后必定是个小美人儿。 而云召召呢,也被这一声惊醒,抬起脑袋,怔怔地看着墨羽弦。 那对墨色的眸子真好看,像是墨晕开在青花里头,凉凉的,清清的,那并不是很深邃的眼眸,却倒映着星河,足够让人沉沦在里头。 云召召差点又迷糊过去。 连忙咳了一声:“大人。” 墨羽弦也意识到方才自己发了呆失了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那里面已经恢复了清明。 “你怎么会在这里?” 嗓音并无波澜。 小丫头弯了弯眼睫:“是蛮儿……跑去了将军府,我是特意将它送回来的。” 物色个好夫婿 哦,是蛮儿。 墨羽弦垂下长睫,嗓音略含凉意。 “蛮儿与你倒是亲近。” 云召召张张嘴,捉摸不透国师大人的意思,只好保持沉默,再对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时,竟然会不自觉心虚,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唉,小丫头暗自叹了一口气,她这是怎么了? 有点怂。 墨羽弦似乎只是不经意地说起那句话,也并没有指望云召召能接上话,拾起搁下的毛笔,蘸了墨,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清浅,矜贵,淡漠,一如外界对这位国师大人的评价,云召召忽然觉得,香炉的烟似乎浓了些,将烟后面的那个人整个掩住,看不真切了,而那人也离她更远了。 一层烟雾,却好似隔着天上人间。 云召召抬起头,顿生出满心满心的勇气,走上前去,趴在书案跟前,看着墨羽弦的脸笑意盈盈:“大人,我来帮您研墨吧?” 那笑真晃眼。 墨羽弦眯了眯眼眸,好一会儿才睁开。 他说:“好。” 小丫头的脸上笑意更深了。 杜蘅香气袅袅,兽首铜香炉紫烟徐徐,在空中转腾,墨块香气掺在里头,小丫头乖巧地站在边上,低头研墨,一袭白衣的国师大人端坐桌前,白玉的笔杆随着手游走,笔尖落处,现出一个个清隽的字来。 此番光景,落入眼中,顿觉暖心得紧,墨羽弦不自觉柔和了颜色。 大抵是秋日尚暖吧。 天色渐暗,如今气候愈冷,天也暗得愈早,添上灯,烛影摇红,投下光影斑驳婆娑。 “罢了。”墨羽弦搁下笔,白玉的笔杆轻触青花瓷的笔架,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无比悦耳。 “罢了。”他说,“今日天色已暗,你去前厅用餐吧。一会儿让断鸿送你回将军府。” 小丫头点点头。 “嗯。”墨羽弦垂眸,撩起衣袍,离开了。 云召召快步跟上去。 仿佛回到了之前在国师府的日子。 她偷笑着。 想想也真是神奇,她云召召是多能搞事情的主啊,从前在九重天,旁人都偷偷叫她“小魔女”的。他们当她不知道,而她不过是装傻。 小魔女…… 也不算难听嘛! 可小魔女来了人界,却仿佛是从了良,跟以前比起来,真是乖巧得不像话! 云召召不喜欢被人管束,然而在国师府的日子她却是心甘情愿按规矩来的。 小丫头想了想,一拍手,恍然大悟,总结了原因。 大抵是国师大人有颜吧! 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是花痴的事实。 墨羽弦偏过脑袋,有些好笑地看着身后这个表情都是戏的小丫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自己的感受。 很轻松。 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人生着实充满了意外,而且,来的猝不及防。 中秋那夜,他以为,她是上天赐给他的活宝,确实,因为云召召,素来冷清的国师府热闹了许多。 墨羽弦都已经打定主意,让小丫头在府里头好好住着,也不去管她的背景是什么了,他会将她当作家人一般好好相待,等小丫头长到年纪了,他再做主为她物色个好夫婿…… 这样的日子,倒也不算坏。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打赏加更) 他都已经打定主意了。 可是在第二天,江风影就来认亲了。 墨羽弦很纠结,他想开口留住小丫头,却忽然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开口的立场。 云召召随自家大哥一道离开这里,才是人之常情,他墨羽弦又能说些什么呢。 于是,他看着那个小姑娘离开了国师府,墨羽弦明白,这座府邸,又将变得冷冷清清。 大抵是因为,那个小丫头从不是上天赐给他的。孤寂的人,活该孤寂一生。他本就是一个人,孑然一身,存活于世,因了某人而得了个名字,可宿命一事,说不清的。 他贵为国师,能看清人的运势和命格,却独独看不透自己的。 天煞孤星,又何苦强求温暖。 墨羽弦觉得自己是看淡了。 可今日再见到小丫头,他忽然发觉,只是看着她,自己的内心也会变得柔软许多。大概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天生就带着能温暖人心的力量吧。 “走吧,去吃饭。”墨羽弦看着小丫头多变的表情,忍不住出声提醒,脚步却不自觉放慢了。 “哦,来了。”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跟了上去。 “大人,”小丫头看这方向似乎不大对,连忙开口,“我不去大厨房跟明月姐姐他们一道吗?” “不用。”墨羽弦敛眉。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一餐饭而已。你将蛮儿带回来,本座理应回报你,今日你算是客。” “哦。”小丫头点点头,觉得国师大人说得真有道理,乖乖地跟着墨羽弦去了前厅。 饭后,墨羽弦唤来断鸿:“断鸿,送云召召回将军府。” 明月追着雩枫出去了还没回来,不然定要跟着断鸿一道送小丫头回去。 离去前,墨羽弦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话。 “日后若是想找明月一道玩了,直接来就是。家丁认得你,不会阻拦。” 断鸿不善言辞,一路上安静极了,可小丫头就是忍不住捂着脸笑。 国师大人说,以后想来国师府,直接来就好了。 是不是意味着,她若是想看国师大人的盛世美颜了,也随时都能看到了?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断鸿不清楚小丫头想的是什么,还暗觉奇怪——召召在将军府待了几天,怎么人都变傻了?一路都在傻笑…… 莫不是…… 将军府里人普遍都傻,把小丫头传染了? 断鸿这样想着,步伐忽然变得气势汹汹了。 他要快点回去跟主子汇报一下这事儿才行! 小丫头毫不自知,这副略傻的表情在脸上挂了许久。 回将军府以后,涯无阙看她的眼神一直怪怪的。 秦川觉得自家老大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很英明神武。 后来是江风影戳了戳小丫头的脸蛋儿:“你今儿个干嘛去了?” “嗯?什么干嘛去?”云召召捧着脸蛋瓜子,还是乐呵呵的。 “看看你自己的脸吧……”江风影扶额,“笑得傻乎乎的,碰上什么好事了?” 小丫头忽然红了脸。 天不怕地不怕的云召召居然害羞了。 “才没有什么……好事呢。” 说完就躲进了屋里,剩江风影一人若有所思。 话本子 将军府的表小姐又去了城里。 涯无阙也跟着,美其名曰是要体会京城寻常百姓的生活。 实则是两只吃货跑去大吃特吃了。 秦川不知道事实,顿觉自家老大真是宅心仁厚,又默默地抹了一把眼泪:“老大,你爱无阙胜过爱我!” 云召召想去醉香楼,然而掂量掂量手里的钱袋子,再想起涯无阙的大胃口,不动声色地甩开了这个念头,拽着饥肠辘辘的美少年寻了间茶馆坐下。 “两位客官,要点儿什么?”小二提溜着茶壶,将汗巾往肩上一搭,笑着招呼道。 小丫头特老江湖地摆摆手:“两碗茶,毛尖,再来一碟儿茶点。” 说着,扔去两颗子儿。 “好嘞,您慢坐,这就来!”小二接过子儿,转过脸就朝着柜台里头吆喝着,“毛尖两碗,茶点一碟!” 涯无阙:“你来这儿干嘛?” 小丫头笑笑:“来听故事啊!我跟你说,你别看这茶馆简陋,可是很有意思的!” “听故事?说书?”涯无阙有些纳闷。 “不不不,”小丫头摇头晃脑,“光听说书多没意思啊,听着周围人讲八卦、讲故事才最有趣了!这可是明月姐姐说过的!” 明月……? 涯无阙正要说些什么,旁边却忽然蹿出一道声音。 “哎,姑娘说的对啊!” 那声音突如其来,还大大咧咧的,向来胆大的云召召都被弄得一愣一愣的。 回过神来,两人寻声望去。 说话的人是个清秀的少年,个头不算很高,又生得白白嫩嫩的,确实算得上是个俊美的小公子。 小公子摇着扇子,冲着云召召直眨眼睛:“哈哈,姑娘说得好,小生受教了!” 云召召:“……” 她有说什么叫人受益匪浅的话了么? 小丫头奇怪地看着小公子,忽然,神秘地一笑。 “公子生得好生面善啊。” 小公子的身子忽的一僵,眼神有些游离:“姑娘说笑了。” 眼神转向那个面容绝美的少年,不经意间对上了视线,却又发现那个美少年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两个人…… 怎么让他瘆得慌…… “公子……”云召召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呃……!姑娘……有什么事吗?” “公子用的,可是禹州产的云水香?” 小丫头笑眯眯的。 这小公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好叹了口气:“姑娘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女子的?” 咳,这位小公子可不就是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嘛! 云召召笑而不语。 小公子,啊不,应该说是小姑娘,懊恼地垂下脑袋:“其实……我是南意儿。” 南意儿。 这名字略耳熟。 云召召忽的一拍手:“想起来了!” 涯无阙看向她:“你想起什么了?” “南意儿她她她……她是个话本子作家!”小丫头“腾”地一下站起来,“我在明月姐姐那儿看过南意儿写的话本子呀!” 涯无阙:“……” 什么鬼! 南意儿摇着扇子:“呵呵呵呵,小生不才,区区拙作而已,呵呵呵呵……” 南意儿 “啪——”台上的说书人一拍醒木,山羊胡子一捻,“上回书说到,镇远将军江风影带铁骑三千,飞奔来迎。叛匪王匡将军马列成阵势……” “这是什么故事?”云召召听到了在这几天才熟悉的名字,下意识地问出声来。 “哦,是说镇远将军剿灭西南叛匪的故事。”茶点端上来,南意儿自来熟地捏了一块丢进嘴巴里,“这一段讲的是王匡起乱。” “嗯?江……呃,将军很得人心嘛。”云召召笑笑。 “是啊,江将军战功赫赫,深受百姓拥护。”南意儿顿了顿,忽然笑得有些深意,“最重要的是……江将军生得好看啊哈哈哈……” 涯无阙:“……” 他不想参与花痴之间的对话。 所以,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老实吃东西的美少年吧。 云召召:“……” 江将军哪里有国师大人长得好看哦? 她是这样想的。 也这么说出口来了。 南意儿惊恐地看着她。 是的,很惊恐。 云召召察觉到这个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似乎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心里头想的话…… “咳,我……” “你见过国师大人?”南意儿还是那副惊恐的脸,后知后觉地咳了咳,这才恢复正常,“国师大人确实惊为天人……可是架不住他高冷啊!” “高冷?”云召召心说,没啊,国师大人挺暖男的啊。 要说高冷,江风影才是个死面瘫吧哈哈哈…… “匪兵三路,各折损了些人马,退至三十里之外。随后,五路匪兵都至,一处商议,曰江风影英雄,无人可敌。”说书人一拍醒木,故事讲到下一段去了。 南意儿站起身,冲着小丫头笑笑:“姑娘怎么称呼?” “呃,云召召。” “哦,怪不得。”南意儿清秀的小脸上绽出笑意,“原来是镇远将军府的表小姐。” “你知道我?” 南意儿点点头,笑得没心没肺:“将军府寻回了表小姐,可算是大消息了。我平日总是待在茶馆里头收集素材,自然也听到了这条消息。” 云召召看她虽是微笑着,但眼神正直又清明,心里头明白南意儿并无坏心,也就放下心来。 云召召有天帝交予的任务在身,务必不能让大皇子祁连霁登上帝位。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别人往将军府或者往她身边里安插眼线。 若是被人知晓了她的计划,只怕所有的谋划全部会落空,还会连累江风影落个谋反的罪名。 所以,云召召对南意儿这样忽然自来熟的留了些心眼。 还好,南意儿似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话本子作家。 这边的涯无阙吃完茶点,“咕咚咕咚”将茶水灌进肚里,擦了擦嘴,乖巧地坐在那里。 云召召见了,冲南意儿打声招呼,便拉着涯无阙离开了。 美少年经过南意儿身边时,潋滟的眸子不经意瞥过她腰间露出的半块玉珏。 出了茶馆,涯无阙这才开口。 “东曦国皇室可是姓祁连?” 云召召点点头,末了,才仰起小脸看着美少年:“无阙你也不是东曦国人?” 秋狝 “嗯,不是。” 涯无阙淡淡地回答着。 并没有对小丫头说的“也”感到惊奇。 云召召更没有意识到这句口误。 住进将军府的第十一天。 八月廿六。 皇宫里着手准备起了秋狝。 狝,即打猎,秋狝,就是秋猎。 早在三个月之前,民间就已经陆陆续续地收集了不少猎物,纷纷送往京郊的围猎场。 江风影作为镇远将军,自然是要参加围猎的。 刚下朝,江风影就被一群大臣围住。 “江将军英雄出少年,此次围猎,想来将军必能夺得魁首。” “将军容貌端正,性行淑均,晓畅军事,乃我东曦国之栋梁之才……” “将军,我家小孙女儿也会参加这次围猎,到时可要将军多多照拂了……” 江风影素来不会与这些谄媚官员打太极,弯弯绕绕太多,着实累人。 于是,面瘫的江将军摆出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开口了:“诸位有工夫在这儿挡着路,不如去帮皇上排忧解难。江某不过是个粗人,只懂得上前线杀敌,诸位不用在江某身上花心思。” 江风影耿直地说着,全然无视了大臣们渐渐发青的脸色。 末了,一扬袖袍,转身离开,脚步都不带顿的。 “这这这……”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江风影回了将军府,大步去了云召召的院子。 白泽又跑过来串门,趴在石桌上面,云召召给它倒了一小碗温水,加了些桂花蜜,猫儿“呼啦呼啦”地舔得无比欢快。 知道这坨肥肥的毛球事实上是神兽白泽的时候,江风影是很懵逼的。 一开始他只当这货是墨羽弦养的什么没品的宠物,差点就把白泽丢出墙外去。 后来白泽硬是说出江风影是玄苍仙君的身份,江风影才收了手。 云召召瞧见江风影刚一下朝就来找她,笑了笑:“有事?” 对外人素来冷淡得不得了的江风影咳了咳,这才开口:“皇上组织秋猎,你要去玩么?” “秋猎?”云召召眼睛一亮。 她太有兴趣了! “是要去打猎嘛?要去要去!” 末了,又转过脸看向一直坐在一旁埋头大吃的涯无阙:“无阙也去嘛?” 涯无阙是将军府里的人,若是江风影同意,他也是可以随行的。 但是江风影…… 他从来都玩不过某个小丫头,自然以小丫头说的话为准。 咳,可以说,这将军府里头当家做主的人,实际上,是云召召。 涯无阙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秋猎?没兴趣,不想去。” “好吧。”云召召点点头,“那你看家。” 江风影:“……” 镇远将军府什么时候改姓云了? 江大将军摇了摇头,把这些奇怪的念头甩开,转身吩咐了丫鬟,帮小丫头整理好衣裳。 “下午你随我去校场吧。”江风影说,“去挑匹马儿,再选把称手的弓。” 小丫头点点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皇子也要参加围猎吧?” “不只皇子。”江风影回答,“几位公主也会到场,只不过女眷不一定会上马打猎。” 校场 “不打猎?那去干嘛?开茶话会?”小丫头很不屑。 江风影嘴角抽了抽,没作声。 江将军没有说的是,京中这些闲得慌的贵族和官员啊,一逮到机会,就要带着家中年轻的适龄小辈到处跑,好好的秋狝,也非得弄成是相亲宴。 他没说,就怕说出口来,某个小丫头会使劲儿嘲笑他。 堂堂东曦国的镇远将军,那个战场上杀敌赫赫的江风影,威名四海八方的“鬼面郎君”,居然恐婚! 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小丫头也就吐个槽而已,也没指望江风影会回答。 跳下石凳,拍拍衣裙上的灰尘,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江风影跟前:“要去校场?走吧走吧,现在就去!” 江风影知道她不过还是小孩子心性,也就由着云召召去了,招手叫来管家备好马车。 小丫头呢,跑去厨房提了一只食盒,往里头塞了些点心,小跑着跳上马车。 马车一路朝北去。 校场离北边城门不远,从京中最繁华热闹的地界过来,瞬间感觉荒凉了不少。 当然,这儿毕竟也是京城辖地,到底还是要比西南的僻壤穷山坳富饶得多了,只是跟闹市区比起来,安静了不少。 秋风吹过,扬起淡淡烟尘。寒鸦栖在古树上,“扑棱扑棱”拍打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略嫌沙哑的鸣声。 云召召坐在马车里头,马车颠簸,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却听到了将士操练的声音,整齐划一的呵声,由远及近。 马车终于停下来,江风影先一步下了车,手里头还提着小丫头的食盒。云召召跟着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无论是在九重天还是在人界,她可从来没有来过校场。 着实觉得新鲜得很。 江风影看着小丫头那副表情,只觉好笑,拍拍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走了,快跟上,别走丢了。” 云召召鼓起脸蛋儿瞪着他。 秦川在校场。 隔着老远的就瞧见了自家将军和老大,扔下正跟他说着话的小兵就朝这个方向跑来。 边跑着还边挥手:“老大!将军!” 江风影咳了一声,又恢复成那个冷淡的面瘫将军:“秦川,去牵几匹马过来,叫表小姐自己选。” 他说的马可不是军队里头的战马,而是镇远将军自己的马,喂马的草料都是江风影自己出钱买的。 秦川在江风影身边待多久了,自然明白自家将军的意思,乐呵呵地领了命,屁颠屁颠地跑去牵马了。 方才跟秦川说话的几个小兵凑过去。 “川子哥,将军身边那个小丫头是谁啊?咱将军夫人?嘿,长得可真水灵!跟天仙下凡似的!比咱们村最好看的翠花还好看一百倍哪!” 秦川扬起下巴,特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鼻孔哼了一声:“肤浅!” 小兵挠挠脑袋:“川子哥,肤浅……是啥意思?” 秦川拍拍小兵的肩膀:“那位可是我老大!别光看人家脸去了!” 小兵:“……” “啥玩意儿?我没读过书,川子哥你可别唬我!那不就是个黄毛小丫头么!” 银犀 秦川闻言,特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投向远方,嗓音低低的:“你不懂,那位可是大佬啊。” 小兵:“……哥你在看啥?” 这边,江风影带着小丫头去选弓箭了。 云召召会弓术。 玄苍仙君,也就是江风影教的。 小丫头特熟练地握起弓,搭上箭矢,缓缓拉开弓弦。 松手。 箭矢“嗖”地一声射出,划过一道灰色的影子,“啪”的一下,箭头钻进靶子里,箭尾的羽轻轻摇晃。 没射中红心。 却偏离的不多。 云召召低下头,掂了掂手里的弓,叹了口气,摇摇头,放下来。 江风影了然,还差一点。 小丫头又握住第二张弓。 一箭射出,中了红心,却只是落在边缘地带。 云召召摇摇头。 还是不够好。 江风影想了想,翻出压箱底的一张弓,递给小丫头。 这张弓实是良弓,压了箱底,却也是有原因的。 这张弓乃是一位名家所制,从寻材到制弓,一共花了八年。后来皇帝将此弓赐给老镇远将军,也就是江风影他老爹。 只是弓弦着实太紧,常人难以拉开,老将军老当益壮,却也经不起折腾,拉开这张弓要花上许多力气,在战场上着实鸡肋,老将军就将它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江风影。 江将军虽是玄苍仙君投胎,但到底是肉体凡胎,跟原来的体格还是有些区别,于是,就将此弓扔进了兵器库的角落里头。 可云召召不是一般人。 这位是小仙女来着的。天生神力,拉开一张弓而已,简直不要太容易。 云召召接过来,摩挲着弓弦,缓缓拉开。 弦满,放箭,一气呵成。 箭矢飞出,稳稳地正中红心。 江风影迈步过去,想要拔出箭矢,而那支箭没得太深,最后居然断在靶子里头。 小丫头眼睛一亮:“我就要这个了!” 制弓,六材最重要。 六材,即为干,角,筋,胶,丝,漆。 干也者,以为远也;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丝也者,以为固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 小丫头手里的这张弓,柘木为其干,本白为其角,牛腱为其筋,犀者为其胶,羊肠为其丝,鱼膏为其漆。弓身漆黑发亮,确确实实是一张不可多得的良弓。 “好。你拿去便是。”江风影在她面前想来很好说话。 小丫头很高兴,这张弓比她在九重天用的那张还要更称手。 “对了,这弓,可有名字?”云召召忽然问道。 “没。”江风影说,“毕竟一直是无主之物。” “哦。”小丫头点点头,“那我来给它取个名字吧!就叫……银犀吧!” 小丫头笑着,觉得手里的弓似乎更亮了几分。 “银犀……”江风影念了念,“好名字。” 银犀弓是角弓,角是犀牛角。而箭矢射出的时候,只能看到箭头在太阳底下闪过的银色弧光。银犀,与此弓着实搭得很。 秦川牵了几匹马过来,远远的就瞧见自家老大射箭的英姿。 小白 秦川离得远,看不真切,只觉得自家老大搭弓射箭的样子真是威风帅气得不得了。 走近了才看到断在靶子里头的箭矢,不由得赞叹到:“老大你真厉害!太牛了!” 一点儿都没有对小丫头拉开的银犀弓感到诧异。 秦川当然看到自家老大拿的是全军营都很少有人能拉得开的弓。 不过鉴于云召召在秦川眼里一直是强大又反人类的存在,所以也见怪不怪了。 秦川咳了咳,凑上去:“老大,这些都是好马,您瞧瞧吧!” 他牵来的都是小马。 无论他老大有多强悍,毕竟,身高还在那里摆着呢…… 云召召也知道这回事儿,当然不会计较,只是事后对自己的身高多了几分怨念。 云召召会骑马,当然,还是江风影教的。 只是,骑马是件累人的事儿,小丫头觉得,在马背上坐久了,屁股会给硌得疼,疼得受不了。 所以,云召召的骑术并不怎么样。 骑着马慢慢走一小截路还可以,若是在山路上跑起来,那就真是遭罪了。 牵来的这些马都不差,养得好,秦川又特意精中取精,小丫头发挥了她的花痴特长,选了看起来最好看的一匹。 这是一匹白马。 一袭白衣的小姑娘跨坐在马背上,风一扬,吹起小丫头的衣摆,马鬃毛一飘一飘地,看上去跟谪仙人似的。 咳,看起来正经了许多。 小丫头很满意,低头跟马儿说话,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以后你就叫小白了!” 末了,又冲着秦川一笑:“就这了,回头帮我送去将军府。” 秦川一咧嘴:“得嘞老大!” 小丫头啪嗒啪嗒迈开步子跑向江风影:“我饿啦,点心呢?” 江风影拎起手里的食盒:“在这儿呢。” 小丫头扑过去,被江大将军一个闪身躲过了。 “唔!”云小吃货气鼓鼓地瞪着他。 “先去洗手。”江风影又好气又好笑,搁下食盒,拉过小丫头的手,“瞧瞧,黑不溜秋的,快去洗洗。” 小丫头看了看食盒,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最后又看了看江风影,撇撇嘴,满不情愿地舀水洗手去了。 把食盒里的点心吃完,云召召拍拍手掌,胡乱地一抹嘴巴,拽着江风影就往马车走。 “快回去吧。我困了,要睡午觉。” 江风影:“……” 素来耿直的江将军叹了口气:“吃了就睡,跟天蓬元帅有什么区别?” 小丫头显然心情很好,没有炸毛,反而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然后特别正经地回答道:“我生得比天蓬元帅好看。” 江风影:“……” 这丫头不光花痴加吃货,敢情还自恋呢。 忽然,云召召像是想到了什么,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你说秋猎皇子也会参加,祁连霁跟祁连景少不了要争的吧?” 江风影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打到猎物的多少,跟皇子的能力是有直接关系的。 换句话说,一位皇子打到的猎物越多,说明他的能力越强,也越会受到皇帝的器重,那么这位皇子成为皇储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狐假虎威 她跟江风影代表的是将军府,镇远将军这个位置本就易被人忌惮,自然不能明着帮祁连景。 得暗中来。 将打来的猎物交给祁连景也不行,太直白了,易被人抓个先行,落下口舌。 云召召转了转眼睛珠子,说:“不如,咱们去给大皇子捣乱。” 让祁连霁抓不到猎物,自然就会输给祁连景了。 小丫头觉得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就这么说好了……我去准备些麻药……”小丫头打了个哈欠,长睫垂下,遮住眼帘,睡着了。 江风影浅笑着摇了摇头,扶住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丫头嘴巴动了动,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稍稍偏了偏脑袋,继续睡了。 江大将军抬起手,覆在小丫头耳朵上,启唇冲着赶车的车夫道:“稳一点,不用急。” 马车行进得果然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转眼间就是秋狝的日子,云召召和江风影坐在马车里头,一路朝着围场去。 秦川骑着马,走在马车侧边,行李里头还装着为自家老大准备的点心。 猫儿窝在小丫头怀里。 它已然将将军府当成了自家后花园,没事儿就跑过来溜达,府上的家丁丫鬟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再说了,这可是国师大人的爱宠,还有自家表小姐罩着,家丁丫鬟们也不敢亏待了白泽。 某神兽真是生动形象地诠释了“狐假虎威”这个词儿。 白泽一大清早地就来了将军府,钻进江风影的屋子,对着榻上盖着被子的人就是踩。 饶是江风影再怎么经过训练,也经不起这么只肥硕的猫咪折腾,当下就差点儿将五脏六腑给吐出来。 愤愤睁眼瞧见原来是白泽。 江风影:“……” 白泽踩在他肚子上,江风影支起上半身,一人一猫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姿势大眼瞪小眼。 然后,猫儿扬起圆润的肥脸:“吾也要去秋狝。” 江风影被这货从睡梦中弄醒,脑子刚刚恢复清明:“你说什么?秋狝?国师呢?” 虽然现在的白泽只是只猫,不管怎么说,都算得上是国师府的一员。白泽要去秋狝,不管怎么说都不该找上他将军府来。 猫儿叹了口气:“吾要跟九儿一道。她要做的事情,你又能帮上什么忙?” 虽然扎心,但白泽所言,确实是事实。 云召召要做的事情,往大了说,是危害朝纲,是要杀头灭九族的。可她是小仙女啊,凡人是奈何不了她的。 而江风影不一样。虽说他内里是玄苍仙君,但到底还是个凡人,背后还有将军府那一大家子,是不能冒险的。 云召召所说的要他帮她,也不过是在政治上制衡大皇子的势力,这样,小丫头才好在暗中搞破坏。 白泽跟云召召可是在九重天时就不是安分的主,若说起搞事情的默契程度,没人比这俩货更合拍。 但猫儿又不能明着跟着国师跑,只好来了将军府。 白泽提点了这么一句,江风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立场。 熟人 于是,江大将军点点头,同意了。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猫儿摇了摇尾巴,跳下床,往厨房去了。 看着猫儿轻车熟路地找到方向,江风影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这神兽大人……莫不是经常来将军府偷东西吃? 想起早上的事情,江风影的脸色略白,不自在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啧,现在还隐隐发疼呢。 白泽……太胖了些吧? 也亏得小丫头不嫌重。 白泽呢,此时正窝在云召召怀里闭目养神。 说是浅眠,只是脑子却没闲着,一直在转。 今早在将军府里头,它忽然闻到一道略嫌熟悉的气息。 平日里来将军府时它从未注意到过。 这会儿天刚亮,府里还安静得很,这道气息就明显了许多。 太熟悉了。 不是云召召,也不是玄苍仙君,却是熟悉得过分。 然而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属于谁的。 神兽白泽可识天下万物,只是被天帝变成猫儿以后,白泽的神兽之力也被封印了,一道被封印的还有识别万物的能力。 若非如此,仅仅凭着这道气息,它也能说出那人的身份来。 白泽想着,这必定是位熟人。 熟人的话,应该就是九重天上人了。 然而白泽在脑内搜索了许久,也依旧没有头绪。 猫儿睁开眼睛,表情有些挫败。 云召召现在情绪高涨,精神亢奋,全然没有注意到猫儿的反常,扒拉着车窗,好奇地打量着车窗外边的风景。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小丫头也慢慢从亢奋过渡到了困倦。 不知是在打了多少个哈欠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秋狝的围场,终于到了。 围场周边有皇家行宫,行宫里头也为大臣贵族提供了住处。 安排给将军府的屋子边上,紧挨着的,就是一片池塘。 池塘里有荷花,只是这个季节,荷花早就衰败了,只剩下几片惨淡的枯荷漂在水面,冷冷清清的。 小丫头站在屋子跟前,看着面前的荷花池,莫名有些失神。 秋狝啊……不知道国师大人会不会过来。 再抬眼,掠过池上灰白色的石桥,眼神望向桥的那头。 忽的,小丫头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道清隽的身影,一袭红衣,在色彩略嫌惨淡的风景里头定了格。 太亮眼了。 那道身影只是一闪而过,旋即就入了楼阁。 虽然没有看清脸,云召召却是太清楚那是谁了。 那是墨羽弦啊。 原来,国师府的住处就安排在将军府的对面。 小丫头记得,先前有从明月那里借过南意儿的话本子,那里头经常会讲到一句话,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江风影算是很好看了,涯无阙也是俊美的少年郎,但在云召召看来,能担得起这句话形容的,真真只有国师大人了。 云召召伸出小手,下意识地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鼓动得剧烈极了,一时间,居然有些彷徨。 小丫头自嘲地笑笑,她果然是个肤浅至极的人,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就能让她失了方寸。 围猎(1) 围猎在次日上午正式开始。 江风影一直陪在一身戎装的皇帝身边,说是要保护皇帝的安全,防止有刺客突袭。 云召召早就跟他商量好了,这会儿小丫头骑着她的小白,钻进了山林里头,埋伏起来,以便随时出手给大皇子祁连霁捣乱。 猫儿趴在小白背上,一对儿圆溜溜的猫眼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听到有些响动,那尖尖的猫耳就轻轻颤动。 忽的,西边那片矮树丛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丫头勒住缰绳,将马儿掉了个头儿,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她避开人们的视线,特意往人少的地方去的。 若是有人看到她布置陷阱的全过程,到时也只能用武力解决了。 左手指尖上仙力流动,从虚空中抽出那副红色的软鞭,将它牢牢攥在掌心。 白泽伏下身子,发出“呜呜”的声音,随时准备着要冲上去对着敌人的脸一阵挠。 “窸窸窣窣——” 那片矮树丛被拨开。 猫儿两条后腿使上了劲儿。 一只银亮的爪子已然扬起。 “呼——” 那人从树丛后面钻出来。 看清了那人的脸,猫儿连忙收了动作,身子矮了又矮,胡乱扒拉着小白的鬃毛,想让自己隐藏起来。 云召召怔愣住,将握着软鞭的小手藏在背后,把鞭子偷偷藏进了乾坤如意袋里头。 小丫头弯了弯眼角,笑得可甜了:“明月姐姐!” 来人可不就是明月! 明月没有骑马,从矮树丛里头钻出来,头发沾上了不少草叶,脸蛋儿也沾了些泥,好不狼狈! 云召召连忙跳下马背,小跑过去,抽出小手帕,轻轻擦拭着明月的脸蛋:“明月姐姐,你怎么了?” 明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着小丫头,眨了眨眼睛,握住了云召召的小手:“召召?” “嗯,是我呢。”小丫头笑了笑,又拿出装水的羊皮囊来,递给明月。 明月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喘了一大口气,虚弱地笑笑:“谢啦,召召。” “明月姐姐,”小丫头说,“姐姐怎么没跟着大人一道?” 话音刚落,明月愤愤一咬牙,暗骂了一声:“呸,着了人家的道了!” 咦? 小丫头的眸色暗了暗,嗓音也不自觉地沉下来:“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明月正在气头上,全然没注意到小丫头的异常,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静了一下,这才开口:“事情是这样的……” 今年的秋狝,国师府上随行的隐卫只有雩枫和明月。 三人骑着马进了林子,忽然,明月警觉地发现不远处有声响。 明月自知实力不如雩枫,又不想给自家主子拉后腿,决定还是多做实事比较靠谱。 于是,明月一扬马鞭,回头丢下一句:“主子,我去打探一番!” 墨羽弦闻言点点头,继续向前去了。 明月的实力几何他清楚,放心得很。 这边的明月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叠叠的枝丫,越走越深,没见着什么歹人,倒是见着了一只鹿。 明月呼了一口气,原来是她多心了。 正要转身原路返回,那胯下的马儿忽然嘶鸣,鹿儿也被惊起,明月连忙勒住缰绳—— “吁——!” 围猎(2) 那马蹄下的地面忽然下陷,马儿险些栽倒,却也受了惊,扬起蹄子就要跑,完全不听明月的指令。只是高昂起脑袋,抬起前蹄,不住地嘶鸣着。 明月稳住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口里唤着马儿的名字:“长风,停下,快停下!” “嗖——”有破空声。 明月转过脸,那是箭矢,迎面而来。 她定下神,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拍马背,整个人凌空腾起,施展起轻功,落在树枝上。 躲过了那支箭矢。 只是马儿却没能躲过,箭矢没入马儿小腿,马儿一声嘶鸣,栽倒在地,扬起一片黄沙。那地面忽地陷落,马儿来不及挣扎,就被那褐色的土壤吞没。 明月瞪大了眼睛。 她只是单纯,并不是蠢,再怎么也看出来了,这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是对她?还是对国师府? 再或者,这不过是她误闯而成的意外? 明月站在树枝上面,向远处眺望。 望见了一片黑影。 是人。 明月很确定,那些人也看见了她。 因为就在下一刻,那些人纷纷举起手中的长弓,漫天箭雨直面袭向明月! 那些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明月立刻施展起轻功,一路狂奔,箭雨密集,她没中箭,擦伤却有不少,当她终于精疲力竭地从树上跌落下来,算算路程,明月差不多连续狂奔了好几里路。 即便如此,却依然没能够甩开后边的那些黑影。 明月一咬牙,从怀里头摸出桑乾研制的烟雾弹,奋力向后掷去。 “砰”的一声,烟雾散开,还带着桑乾精心调制的强力蒙汗药,明月这才得以甩开黑影。 她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慢慢前行,时间危急,容不得她休息——明月心知她不过是个小隐卫,有人花这么大手笔对付她,只有一个目的。 不过是为了她背后的国师府。 她必须要去找到墨羽弦和雩枫。 这场秋狝,杀机四伏,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围猎。 最后呢,她没能找到墨羽弦,却遇上了云召召。 小丫头听着明月讲完事情经过,神情难得的严肃。 “明月姐姐,快走,这里也不安全!”小丫头说着,牵过小白,“姐姐,你快上马,去找大人!” “那你呢?”明月不干,“既然危险,又哪里有让我一人走的道理?” 云召召安抚地笑笑:“没事的明月姐姐,我有能力自保的。” 她说:“姐姐,我很强的。” 小丫头笑得坦然又自信,让明月有些动摇。 “真的?你……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吗?” “当然!” 明月皱紧了眉头,纠结了好久。 一边是亲妹妹似的小丫头,一边是自家主子,明月觉得实在难以抉择。 偏生她现在状态奇差,若是不赶快离开,只怕会被追上,到时也难有抵挡之力。 云召召看她犹豫不决,忽地抬起手,猛地拍了一下小白的臀部:“小白快走!” 马儿撒开蹄子,“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召召!”明月着急了。 “姐姐,快去找大人!”云召召说。 明月愣了半晌,点点头,又将手掌张开放在嘴边:“记得……小心苏相府里的人!” 围猎(3)(打赏加更) 明月记得,那些黑影穿的衣裳,可是苏相府中护院的统一制服。 苏相…… 又是他? 云召召的眼眸深了又深。 苏相那只老狐狸,会对国师府出手?就这样得罪了墨羽弦,难道他不想为大皇子祁连霁打算了么? 白泽老早就从小白背上跑了下来,这会儿在小丫头脚边,沉声开了口:“特别蹊跷对吧?” 云召召点点头。 “蹊跷归蹊跷,先把这些人收拾掉才是要紧事。” 话音刚落,云召召抓过那副红色的软鞭,往地面重重一甩,拍起了无数飞扬的沙尘。 “罢了,今日吾也就舍命陪君子了。”白泽无奈,跳上小丫头的肩膀。 一个腾空加疾飞的仙诀,一人一猫很快就找到了那些黑影。 显然这些人是刚从蒙汗药中缓过劲儿来,一个个地都是揉着脑袋,还有些晕乎的模样。 云召召敛眉,面容忽的就柔和了许多。 她从半空中缓缓落下,轻巧地落在众人中心位置。 衣袂飘飘,裙角翻飞,墨色长发飞舞,如洛神亲临,又有如神女下云端,那些黑影一时看呆了,只喃喃道:“天哪,天仙下凡了!” 闻言,云召召看着那人,轻轻一笑,伸出纤纤玉手,素指轻点,落在那人的额间。 “嘘,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 被指着额头的那人以为神女要降下什么福音,痴痴地点着头:“是是是,我一定……” 他没能将这句话说完。 “神女”浅笑着,指尖忽地从额间移到腕间,他只看到一道盈盈白光掠过,下一瞬,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筋被挑断。 鲜血溅落在“神女”的脸上、衣裙上,他却该死地发现,这样的“神女”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其他人这才从艳羡中回过神,转为了惊恐和愤怒。 “你是什么人!” “兄弟们,为三子报仇!” “谅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咱们一起上!” 云召召忽然咧开嘴。 那口大白牙在秋天的日光底下锃亮,却阴森森的。 小丫头略带嘲讽地看向眼前人,抽出长鞭,软绵绵的藕臂轻轻一扬,似乎只是毫无力道的攻击。 为首的那个黑影正要不屑地轻嗤一声,忽然瞪大了瞳孔。 那条软鞭硬是像生了眼睛似的,灵活地打向他的手腕。 他很快反应过来,想要躲开。只是那鞭影比他还要快,拉了深深的一道口子,经脉断裂,任他武艺高强,却也不过是没了牙的老虎,空架子罢了,威胁不了任何人。 只是一鞭子,黑影就倒下了五六个,还都是被废了手筋,整个儿成了废人。 剩下的人心生怯意,想要立刻逃走。 一步刚刚迈出,长鞭就缠上了脚踝,再一拧,连腿都被废掉。 黑影人心知逃不掉了,困兽犹斗,尤其在这生死关头,也是越战越勇。 然而最打击人的却是,他们明明每一个都是一把好手,在这个看似温婉可人的小姑娘面前,十八般武艺根本就不够看。 一人一鞭,带着杀意,扬起血色,在这秋日里奏成了一曲死亡之舞。 日光啊,刺眼极了。 也凉冷极了。 围猎(4) 黑影的首领握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惊恐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奉自家主子的命令,率领一帮兄弟来秋狝的围猎场堵人,明明差一点点就能完成这个任务,偏生遇上了半路出现的程咬金,看上去不过是个小丫头,却强得可怕。 一共二十二人,全军覆没。 黑影首领的心情很复杂。 那个强得过分的小丫头出招凌厉,步步杀机,却偏偏收了力道,最终还是没有下狠手,只是废了他们的筋脉。 就算苟活,黑影首领也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屈辱得要命。 全员都没法在那个小丫头手里讨着好。 说出去真是丢死人。 更何况,他们被废掉的是筋脉。 对习武之人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筋脉了。如今脉络被废,让他们与普通人又有何区别? 黑影首领心高气傲,受不了自己这副废物的身体,还不如一死了之,当下拔了刀就要自裁。 白泽精明着,“嗖”地一下就蹿出去,一口咬在黑影首领的右手虎口上。 猫儿的牙齿细密又锋利,白泽又下了狠劲儿,那只手霎时就流淌出了嫣红的血来。 黑影首领吃痛,右手不自觉松开,弯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道响。 小丫头走过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黑影首领很有骨气地扬起头,粗着嗓子,“给个痛快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云召召笑得纯良:“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多不文雅。” 黑影们:“……” 先前突然动手的人不是你么!现在又说什么文雅,欺负人没读过书呢! “来,跟我说说,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小丫头用长鞭勾住他的脖颈,向下一拽,黑影首领一个踉跄跌倒,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云召召。 因为身高问题,所以小丫头特别不喜欢抬着头跟人家讲话。 脖子会酸。 不得不说,小丫头这气场确实震慑到人了。 黑影首领浑身一个激灵,没敢作声。 “不说?那我猜猜。”云召召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眼神儿却不经意地瞥向那人。 “是要杀了墨羽弦?还是要杀了明月?再或者,是要绑架明月以威胁国师府呢?” 首领全程没说话,总是一张扑克脸。 可小丫头一直注意着他。说到第三个情况时,首领的眼角微微一挑。 于是小丫头明白了。 黑影首领这才发现都怪自己没收敛起表情,连忙梗着脖子:“我兄弟们向来磊落坦荡,自认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姑娘断我手筋,废我功力,又是意欲何为?” 闻言,小丫头撑着脑袋,还真的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末了,仰起小脸灿烂地笑着说:“为了报仇。” 黑影们:“……” 云召召笑嘻嘻地:“我知道你们做任务都不是出自本心,不过伤了我的人,没道理不拿出点儿代价是不?” 黑影们忽然觉得她胡说得好有道理。 小丫头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杀你们,留着命,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今天这账,姑奶奶迟早要跟他慢慢清算。” 围猎(5) 黑影首领虎躯一震。 这话……他一定会带到的。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在小丫头面前……他真的怂了。 云召召很满意,抱起猫儿,又踩着虚空离开了。 白泽在她怀里头,伸出脑袋:“你在想什么?” 小丫头低下头,温婉一笑,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好似一朵娇羞的水莲花。 “我在想,要怎么弄死那个混蛋泄愤。”云召召咬着银牙,却是笑意盈盈。 猫儿身子一抖,毛都炸起来了,连忙劝她:“不可不可,不管怎么说,那人都是天选之人,若是就这样死了,天道必会紊乱。” 小丫头一听,眸色发黑:“那就等我将他扶上王位再杀!” 语气狠极了。 那些黑影们,并非是苏相派出的爪牙,这分明是出自五皇子祁连景的手笔。 苏相那只老狐狸,怎么会蠢到让杀手穿上自家护院的制服呢!当然是某人使的计,想要嫁祸给苏相。 命令是要绑架明月用以威胁国师府。 是要对付墨羽弦。 看朝中局势,无非是大皇子和五皇子的党派之争。 苏相是大皇子的外公,自然是这边阵营,就算先前兰沁一事让他颜面尽失,也不会记恨墨羽弦如斯,这反而因小失大了。 唯一的解释是,这场绑架,就是出自五皇子阵营中某人之手。 那人算准了她会出现。 也算准了她不会杀人。 于是,这场嫁祸,借由明月的眼睛,演得圆满极了。 明月获救奔逃,告诉墨羽弦自己遇袭了,来人还冲着国师府,有护院制服为证,再加上前不久墨羽弦也确实在朝堂上驳了苏相的面子——不管怎么想,都没有蹊跷。 只要稍微往深处想想就知道了。那人确是祁连景无疑。 云召召心里头有气。 真是好大一场算计! 连她也被算计进去,偏生她有任务在身,还不能说开来,只能吃着这哑巴亏,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场子,若是不找回来,她的名字就倒着念! 而此时的祁连景呢,正骑在马上,浅笑着看着身边的人。 那人一箭射出,远处的一只野鸡中了箭,应声倒下。 祁连景笑意不减,甚至更深了几分。他拍了拍手:“皇兄真是好箭法,臣弟真是叹为观止,甘拜下风。” 射箭的人,正是大皇子祁连霁。 祁连霁垂下手,立刻有随从上前带回了他的猎物。 祁连霁淡淡地瞥了祁连景一眼,缓缓启唇:“皇弟过誉了,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论箭术,江将军才是我东曦国当之无愧的第一。” 轻飘飘地将祁连景的赞美挡了回去。 诸位皇子公主里头,他资质平平,自知远不如祁连景善心计,也明白祁连景口中所言兄友弟恭不过是迷惑他罢了,自然不会与他过多亲近。 祁连景被冷落,也不气,反而笑容更深了几分:“皇兄来瞧瞧我的吧?近几日我自觉箭术有所精进,不知与皇兄对上,又能如何呢?” 说着,举起了手里的弓箭,对准了不远处的一片矮树丛。 围猎(6)(打赏加更) 那对潋滟的凤眸微微眯起,左眼底下的泪痣越发魅惑了。 搭弓,弦满,银色的箭矢飞出,没入矮树丛里头,经过时只听得呼啸的风声,以及穿过叶间的“哗啦啦”的声音。 末了,矮树丛那边的东西叫了一声,摔在地上。 “去瞧瞧,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祁连景对自己的随从吩咐着,只是那眼神,却总是往祁连霁身上飘。 祁连霁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眼神有些游移。 他是真心不想跟自己这位皇弟待在一块儿。 怎么说呢,总觉得像是被一条蛇给盯上了——祁连景是那条蛇,他是被物色上的猎物。 随从将草丛里的东西捞出来,原来是只兔子。 鲜红的血染了兔子雪白的毛皮,一红一白,拎在手里,刺眼极了。 祁连霁从来不知道猎物的死相会是这般骇人,默默转过脸去,不再看那只兔子。 祁连景却是在笑:“皇兄,你瞧见了吗?我也射中猎物了!” 说着,还要去拿过那只兔子,献宝似的给祁连霁看。 祁连霁连忙拦住他:“不必了!” 祁连景的神色单纯又迷茫。 一时间,祁连霁也有些恍惚。 曾经,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他是皇长子,又是皇后所生,一直以来都被当作是太子看待的。 宫里头那些大臣为了巴结他,总是叫自家的小孩子跟他一道玩。 可祁连霁觉得没意思。 他的棋技很臭,每次跟孙尚书家的小孙儿一起下棋时,都会赢得很轻松。 那孙家的小少爷还要跟他拱拱手,特崇拜地说:“大皇子真是好棋技。” 别的少年也会附和着称赞他。 可是祁连霁知道,孙家小少爷,在棋技上可是出了名的神童。 京城人都知道的。 他只是一直待在皇宫里头不曾出去过,却不代表他不清楚京中的事情。 祁连霁感到很颓丧。 确实,他不够聪明,可这样被人当傻子戏弄的感觉更糟糕。 不过,祁连霁的童年也并非一直都是这样无趣又糟糕的。 还有个林家的小姑娘。 那个林家小姐生得水灵灵的,一说起话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长长的睫毛又弯又翘,跟蝴蝶的翅膀似的。 林家小姐很爱笑,脸颊边有两颗小小的梨涡,上边飞着红霞,真可爱。 祁连霁觉得林家小姐待他是不一样的,她直言直语:“嘿,你的棋技真臭!君子六艺,你可都会?” 她明知他是大皇子,说起话来却从来不拐弯的。 祁连霁也不生气,反而觉得高兴得很。 林家小姐知道了,“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你真奇怪,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不爱听好听的话。” 他跟着她傻笑着,也不知在笑些什么,就是想要笑。 那个时候,祁连景还是一只粉团子,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单纯极了,就爱黏着他,睡觉的时候非得皇兄陪着才行,奶娘怎么哄都不管用。 祁连景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皇弟,也乐意带着他。 “阿景,这里有御膳房刚做好的点心,来,啊,小心烫。” 林家小姐看着兄弟俩人之间的互动,瞪大了眼睛:“你们感情真好!” 围猎(7) 每次林家小姐这么说着,祁连霁总是浅浅一笑,掏出帕子仔细擦擦祁连景的嘴角,再将他抱在腿上,好一阵闹着。 不过一个半大少年,对着小娃娃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温馨极了。 后来,几个人年纪大了,祁连景能握得起弓箭了,祁连霁就常常教他搭弓射箭。 祁连霁并不优秀,论儒学琴艺不如二公主祁连雅,论笔墨丹青不及四公主祁连若,为人有木讷,远没有三公主祁连雪活泼开朗。 饶是如此,祁连霁还是有勉强能够拿的出手的地方的。 抛开别的不看,他的箭术就是极好的。 林家小姐和祁连景总是跟着他,缠着他非要他教箭术。 后来那年春猎,三人随行,只是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在护卫的陪同下没跑太远,但总之还是有些收获的。 那时,小小的祁连景奋力拉开长弓,好不容易将箭矢射出,那支羽箭没入草丛,居然射中一只小野兔。 祁连景迈开步子啪嗒啪嗒地跑过去,小手捏住那兔耳,献宝似的举起来,拿到祁连霁面前,扬起一张小脸:“皇兄你快瞧,我射中了!” 祁连霁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嗯,皇兄瞧见了,阿景最厉害了!” 后来想想,那次春猎,大抵就是祁连霁愉快童年的结束。 之后发生的事情,彻底击碎了单纯孩童的平淡梦想。 祁连霁自知资质不够,全然没想过要当皇帝的事情,在他看来,五皇弟阿景才最应该是天之骄子。 祁连霁儿时的梦想,不过是做一个闲散王爷,没事的时候溜溜弯逗逗鸟,平淡又安定,那才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后来,外祖苏相来宫里看他,问了一句:“林侍郎家闺女跟你关系可好?” 他呢,龇着牙傻笑着用力点头。 “好好好。”外祖只是说着好,却不曾说明白。 再不久,林侍郎家被满门抄斩。 罪名是谋害皇子,藐视皇家尊严。 林家小姐再没能进到宫里来。 林侍郎就是她的父亲。 那日她如往常一样,将家中做的点心带给祁连霁,忽然遇见宫人盘查,说要进皇子口的东西必须要验过才行,以免有人投毒。 平日里是没有这种情况的。 但这毕竟是在皇宫里头,管得严也确实是情有可原,林家小姐没多想,将食盒递了过去。 谁知竟在里头查出了砒霜。 林家小姐被当场拿下投入大牢,接着,官兵带人在林侍郎府上搜查出了大量证据,于是林侍郎被定了罪。 满门抄斩。 林家小姐是女眷,又未及笄,本应是要发配边疆的。而那份有毒的点心正是出自她之手,难逃其咎,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临行前,牢车从祁连霁面前经过,蓬头垢面的林家小姐一眼就看到了他,动了动嘴唇。 祁连霁看到了,她想要说的话。 她说:不是我,我们问心无愧。 他弱小得过分,救不了林家小姐,救不了任何人。 鲜血随着大刀扬起,那刀上红缨,愈发地鲜艳了。 围猎(8) 时至今日,祁连霁仍旧不愿意回想那天的事情。 那是他的一个梦魇。 有很长一段时间,祁连霁会经常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梦里面,林家小姐还是从前那样灵动的模样,笑着说:“你来了?” 然后下一刻,忽然七窍流血,一袭素白、披散着头发扑上来,用一种哀怨至极的语气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这总会让祁连霁想起她凄惨的死相。 他天真地去问外祖,苏相只是回答:“是林侍郎罪有应得。” 祁连霁不信。 他更相信自己的朋友。 祁连霁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又没有权力,从此常常泡在书库里头,拼命地学帝王之术,以求让自己变得更好,有朝一日得以帮林侍郎一家含冤昭雪。 祁连景还是经常跑来找他玩,看到最喜欢的皇兄一直在学习,祁连景也不好意思发出太大响动,蹑手蹑脚地踩进来,将带来的食盒轻轻放在一旁,末了,自己也找个角落坐下去看小人儿书了。 有时祁连霁忽的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看向一旁角落里睡熟的祁连景,心底一阵柔软,脱下外衣轻轻地给他盖上。 小小的人儿睡眠浅,又大抵是这样的睡姿不舒服,祁连霁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祁连景就睁开了朦胧的睡眼,瞧见面前的人是大皇兄,眼睛倏然一亮。 “大皇兄!”他连忙抱起食盒,“大皇兄,阿景给皇兄带了好多吃的,皇兄看书一定累了,不如歇歇如何?” 祁连霁向来不会拒绝他。 小小的少年窝在他怀里,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母妃苏皇后却很不待见祁连景。 苏皇后本身就不是个温婉的性子,在家里头又给养刁了,即便入了宫,也不曾收敛过半分。 她总是黑着脸:“蒋贱人的儿子又来了?阿霁,母妃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少跟那狐媚子的儿子来往。贱人生的小贱人,不必要客气。” 祁连霁嗫喏着,轻声开口:“不是的母妃……阿景是来给我送些吃食……” 一旁的祁连雅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哎哟大皇兄,你可真是天真。蒋贵妃可是一直觊觎着太子之位,五皇弟不过是颗烟雾弹,瞧瞧,皇兄你果然被迷惑了吧?” 祁连霁一直不太喜欢自家妹妹这样说话的调调,连忙反驳:“不过是太子之位,我资质平庸,本就不适合这个高位,让给阿景又如何!” “胡闹!”苏皇后面色一沉,一个巴掌狠狠地摔过去,“愚蠢!在这宫中,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成为人上人!你目光过于短浅,日后必招来祸患!” 末了,苏皇后一甩袖袍:“从明日起,你便日日跟着外祖一道去学帝王之术。以后,莫要再说这些蠢话。” 祁连霁很委屈。 后来,他真的就被苏皇后禁了足。出不去,外头的人也很难进来。 祁连景总是喜滋滋地带着一提篮的点心过来,又颓丧地将点心原封不动地带回。 苏皇后免了他的禁足,那已是一月之后的事情了。 围猎(9)(打赏加更) 一得知祁连霁被放出来的消息,祁连景喜极,连头发都不束了,推开服侍他的宫女,撒开脚丫子就往祁连霁的这边跑。 “皇兄!” 还是那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 他扑过来,想要像往常一样钻进皇兄的怀里,然后抱着他撒娇。 谁知,祁连霁不动声色地躲过,拂了拂袖袍,面色沉静,毫无见着分别已久的兄弟的喜悦。 祁连景愣了半天。 “皇弟可是皇室皇子,如此疯疯癫癫不重礼数,着实给我皇家抹黑。”转身叫来宫女,淡漠地吩咐道,“去,将五皇子好好梳洗一番,明日再请个教习嬷嬷,好好教教五皇子何为皇室礼仪。” 祁连景差点哭出来。 他以前也常常在宫中疯跑啊,当然每次都有皇兄护着他,所以也从未有人指责他不懂礼数。 祁连景天生一头黑发如丝绸般光洁,难以打理,光是晨间束发就得花去不少工夫。因为他的头发实在太过光滑,束带系上了,不久又会滑脱下来。可是祁连霁惯着他,若是祁连景来了他这边,管是束不束发,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来,祁连霁也从不会朝他发火。 他确实是不懂礼数,大概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祁连景很不解。 不过是一个月的工夫,他的皇兄就已经变成了他不认得的样子。 祁连景咬紧唇瓣。 他还有很多话想要说。 但祁连霁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祁连景身为皇子,也是要点尊严的。 于是一吸鼻子,抬起袖子擦擦眼,摆出一副疏离的笑脸:“皇兄说的对,阿景这就去办。”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祁连霁看着那道离开的身影,有些失神。 说出那些话,并不是他的本意。 祁连霁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挣扎,又很快被他压下去,再抬起脸时,眼底已然恢复了清明。 “你答应过本王的事情,莫要失信才是。” 祁连霁忽然开口。 这里只有苏相跟祁连霁两个人,他虽然没去看苏相,但这句话很明显是说给苏相听的。 闻言,苏相抚着花白须,呵呵笑了笑:“这是自然。” 祁连霁不喜欢跟这种精于算计的人打交道,愤然一甩袖:“哼,最好是!” 苏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唇角笑意愈发扩了几分。 后来祁连景真的很有骨气地再也没有来找过祁连霁。 祁连霁心里头还有些记挂,自然不会主动去找祁连景。 久而久之,这份曾经单纯又美好的兄弟情谊,就这样,断了。 再见到祁连景已是中秋宫宴,几个月不见,祁连景长得结实了许多,那张粉嫩嫩的团子脸,生得愈发地像母妃蒋贵妃了,微微上挑的眼角,以及眼角底下那颗小小的泪痣,平抽出了几分藏在骨子里头的艳色。 明明不过是个小娃娃,小脸儿上却有几分不合年纪的冷漠和妖冶。 祁连霁看着人群中吸引人视线的那个小娃娃,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苏皇后挑眉,眸光从他手上淡淡扫过,祁连霁一惊,很快恢复成那个温润少言的大皇子。 围猎(10) 眼底失落的情绪蔓延汹涌。 是了,他怎么就忘了。 如今的他与祁连景,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们了。 兄弟情深,被那些心计利用,惨死在深宫之中。 祁连霁从回忆中醒过来。 看着眼前如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笑脸,忽然就没有了接话的力气。 “本王去那边看看。”他驾着马儿离开。 更像是落荒而逃。 祁连霁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身影,绝美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意:“皇兄……你也记得阿景的是么?” 这边的明月磕磕绊绊终于找到了国师大人。 “主子!快去救救召召!” 墨羽弦脸色微变。 雩枫上前:“明月,怎么回事?慢慢说。” 明月喘着粗气:“方才中了陷阱,是召召出现救了我,我才得以逃出生天。只是召召还留在那里……雩枫哥,主子,你们一定要救救她啊!” 话音未落,一道红色的身影已然从她身边飞过。 墨羽弦骑着马,素来沉静的面容上竟然浮现些许焦急之色。 是的,焦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听见明月说起云召召出事了,心里头就有些着急,还有些愤怒。 大概,他是已然将她看作了家人,才会有这般感受吧。 墨羽弦知道云召召有自保的能力,但那边情况如何他也并不清楚。也不知那小丫头可会受伤。 受了伤会疼的吧?会不会疼得瘪了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她一个人留在那里面对危险,会害怕的吧?毕竟不过一个小丫头…… 不过一个小丫头…… 却总是轻易勾起他的心弦。 而此时的云召召呢,在特霸气地说完了威胁的话之后,抱着白泽转身走了。 等到离了老远了,才“噗通”一下蹲坐下来,倚靠在树底下,喘着气儿。 若是仔细看,她的脸色还有些发白。 猫儿探出脑袋,猫眼里头透出点心疼:“九儿,你的仙力是不是快枯竭了?” 毕竟是在人间界,灵气不如九重天上旺盛,云召召又多次使用仙术,补充的跟不上消耗的,仙力自然会枯竭。 若是没了仙力,云召召便与寻常小丫头没什么区别了。 会有生老病死,转世轮回,可能再也回不到九重天。 而且天帝交给她的任务,也再难完成,到时只怕魔族先一步侵占了人间界,之后就将朝着九重天发起进攻。 先前在国师府还好些,国师府建在京中灵气最浓郁的地方,虽比不上九重天,但也足够小丫头补充能量了。 相比之下,将军府的位置就要差了许多。 小丫头抱着膝盖,嗓音虚弱极了:“白泽,别说话,让我睡一会儿……” “可你的仙力……” 白泽不解,这丫头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一个不小心,以后就再也不能回九重天了…… 眼见着小丫头闭上了眼,白泽叹了口气。 “九儿,对不起……” 它的声音缥缈得很,好似来自虚空。 白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白泽闻出来那人的气味,闭了闭猫眼,忽地钻进了小丫头的怀里。 围猎(11) 小丫头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听到白泽低声说了些什么,只是脑子还不清醒,压根就没听清。 接着,一团毛绒绒的肉球就钻进了她怀里。 软软的,暖暖的,抱起来好舒服呢。 马蹄声近了,坐在马背上的,正是墨羽弦。 本来明月非要跟着。 雩枫把她按住:“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冲动。” 此时明月却也没了迤逦的小心思,只是觉得雩枫哥说得真有道理,然后老老实实地翻出药粉去疗伤了。 墨羽弦坐在马背上,老远地瞧见了一身素白的小丫头,眼神一凛。 踏着马背跳起,飞身落在云召召跟前。 她抱着膝盖,睡得安详。 白衣上有些血迹,不知是她的还是谁的。 若是后者,那还好些。 而若是前者……墨羽弦敛了眸子。 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大抵是很疯狂的事情。 墨羽弦迟疑了一下,席地坐在小丫头身边,大手扶上她的肩膀,让小丫头倚靠着他。 蜷缩着的身体打开,墨羽弦自然瞧见了躲起来的白泽。 他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黏她。” 白泽惊得连“喵”声都不敢发出。 它总觉得国师大人的语气有些幽怨和不爽。 是错觉吧? 墨羽弦再没看它。牵起小丫头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面上终于显现出放下心的神色。 还好,只是脱力了,并无内伤。 墨羽弦长舒了一口气,从袖袋里头取出一只小瓷瓶,倒了颗丹药,塞进云召召嘴里。 然后一点儿也不怜惜地捏住小丫头的脸,强迫她把丹药吞下去。 丹药滚进肚子里,发挥了它的作用,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云召召的脸上就有了血色。 却还是昏睡着,没醒。 墨羽弦按了按眉心,抱着小丫头飞身跳上马,小丫头靠在他的怀里,小小的一团,眼睛安详地闭上,长睫在眼睑底下投了一片影子,脸上虽有些血污,看起来却并不怎么丑,反倒是……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江风影说将你接回将军府做表小姐,就是这样对待你的?连个护卫都不配给你?” 远处的江风影默默打了个喷嚏。 谁在背后骂他呢这是? 皇帝看着江风影,和蔼一笑:“江爱卿这是受了风寒?” 江风影拱手:“皇上见笑了。” 墨羽弦看着怀中的小姑娘,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化为悠悠一声长叹,虚无又缥缈,消失在天际去了。 明月看到平安归来的国师大人和云召召,连忙上前去:“主子!召召她怎么样?” 小丫头在他怀中沉沉睡着,墨羽弦垂眸看着怀里软软的一团,心口莫名一暖:“无碍。” 明月这才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放心了。 “主子,我来抱吧。”明月走上前,要帮自家主子分担。 “不用。”墨羽弦吩咐道,“雩枫,将外衣脱下来,铺在地上。” 雩枫照做。 国师大人将小丫头轻轻放在雩枫的衣服上,自己则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却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胸口。 这里,没人暖着,似乎空了一块,秋风一吹,凉意入骨。 围猎(12)(打赏加更) 小丫头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她看了看身下雩枫的衣裳,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懵。 明月一直注意着这边,见着小丫头醒来了,一下子飞扑过去:“召召!” 她可担心了。 那些黑影们不认识云召召,会不会对她出手不好说,于是明月飞奔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搬救兵。 到底还是她估算错了。 明月想,云召召从那群人手里头逃出来一定花了不少力气。 不然怎么会脱力昏迷呢。 雩枫的想法与她差不多,毕竟云召召不过是个小丫头,又怎么能跟训练有素的杀手们匹敌? 完全忽视了小丫头衣裳上的血迹。 墨羽弦波澜不惊地合上眼眸,端坐在一旁。 心里头的思绪却杂乱得要命。 他大概能猜出来一些。 云召召动了手。 抬起眼眸,看向小丫头的目光有些怜惜。 明明是将军府的表小姐,偏偏要受这样的遭遇。 有些莫名的……心疼。 心疼? 墨羽弦表情略不自在,抬起手抚上心口,那里跳动得一如往常,只是,有些微妙隐秘的酸涩,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云召召看看眼前的明月,半晌才回过神来:“明月姐姐?” 明月点点头,扑上来就要扒拉着云召召的衣裳:“可有哪里受伤了?姐姐这儿有倾寒配置的疗伤药,效果可好了……” 她喋喋不休,说着说着,忽然红了眼眶。 “我若是留在那里就好了……”她说,“左右不过一条命,他们拿去便拿去罢了……” 雩枫的面色有些冷硬。 云召召连忙捂住明月的嘴:“姐姐!不许说了,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儿。这些丧气话可不许再说了!” 墨羽弦起身,踱步至小丫头跟前,居然蹲下了身子,平视着她:“云召召。” “大人。”小丫头应声。 “今日你救了明月,于本座有恩,日后若有需要,直说无妨,本座不会推辞。”公事公办的平淡语气。 明月诧异了。 主子对他们隐卫向来都很好,但从来没干过替隐卫还人情的事儿啊! 明月按了按眉心,觉得脑子有些不太够用。 小丫头看着国师大人:“大人,我不是为了您的承诺。” 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却被墨羽弦说成了交易似的。 云召召心里头是不怎么高兴的。 墨羽弦甚少拉下脸放下身份跟人如此亲近地说话,却被拒绝,当然也不怎么好受。 于是站起身,拂袖而去。 末了抛下一句:“随便。本座贵为国师,说出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 云召召看着那不带一丝留恋的背影,不免有些气结。 转而看向雩枫:“雩枫哥哥,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吗?” 她因仙力枯竭而昏睡过去,此时却出现在这里,想来一定是有人带她来的。 明月有伤行动不便,国师大人淡漠自持,自然是不会。 那么就只剩下雩枫了。 闻言,雩枫摇摇头,依旧是那张冷得不得了的俊脸:“不是我,是主子。”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 围猎(13) 嗯…… 原来是国师大人啊。 云召召忽然很想捂脸地遁。 她刚刚还在心里头讲国师大人的坏话来着…… 墨羽弦早已翻身上马:“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雩枫牵了马来,而明月却发了愁:她的马儿长风落在陷阱里头去了,云召召那匹马儿是小马,又不能叫两个人坐一道…… 明月纠结半天:“我……牵着小白走好了。” 雩枫跨坐在马背上,忽然向她伸出了手。 明月眨眨眼睛,不解:“雩枫哥?” “上马。”雩枫言简意赅。 明月不淡定了:“这样……不好吧?” 共骑一匹马诶! 在话本子里头这可是男女主情感线上的大戏诶! 明月有些小激动。 “你身上有伤。” 一句话浇灭了明月的小激动。 这话意思是说,她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会拖慢脚程? 明月有些失落。 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毫不矫情地递上自己的手,上了雩枫的马。 她的后背抵着雩枫的胸膛,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背后那人灼热的气息。 呼吸的气流打在耳畔,明明是凉冷的秋季,明明那秋风吹得她直打颤,心里头却是暖乎乎的。 心跳声,很响。 明月也不清楚,是自己的,还是身后那人的。 那声音在她耳边流转,任秋风怎样吹,都吹不去。 她忽然痴痴地笑了。 当然没有发出声音。 雩枫看着胸前小女人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眸子里划过一丝无奈,面容少有的柔和了几分。 墨羽弦一袭红衣,胯下马儿毛皮油光水滑,黑得发亮,一红一黑,色彩和谐极了,总是吸引着云召召的视线。 白泽依旧窝在云召召怀里。 它既然已经暴露了,也没有再躲的必要。 猫儿想起自家主人抱着小丫头骑马的场景,多唯美……只是那个龟毛的国师大人看着窝在小丫头怀里的它的眼神…… 除了嫌弃就是嫌弃! 早知道它也就化形成个小姑娘了! 白泽心里苦,继续往小丫头怀里面拱了拱。 马背上的云召召调理了一下气息,忽然发现,自己的仙力似乎有所补充。 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猫儿。 这荒郊野岭的,看上去也不像是个灵气充裕的地方啊。 白泽跟她用神息交流:“看吾干嘛?吾可没偷吃你的玫瑰饼。” 云召召:“谁跟你说这事儿啦?诶,问你个事儿,我体内的仙力被补充了,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吗?” “哦,你说那个啊。”白泽翻了个身,“国师大人给你喂了颗丹药。” “丹药?大人还会炼丹哪?”云召召很诧异。 “他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白泽甩了甩尾巴,“行了,吾要睡觉了……” 不一会,就想起微弱的鼾声。 小丫头脸色不太好看。 臭白泽,她还没说完呢! 一颗丹药没法补满云召召快要枯竭的仙力,但是聊胜于无,若是省着点儿用,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小丫头敛眉。 她得想想办法才行。 云召召不想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小丫头,也不想灰溜溜地回到九重天跟那什么劳什子仙君相亲。 围猎(14) 所以,她必须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才行。 围猎第一天结束后,各家族在行宫内用了餐。 云召召吃完,搁下碗,就往外边跑去。 咳,她才不是要跟国师大人寻偶遇嘞! 小丫头心说,她只不过是消消食散散步罢了。 然后就真的很巧地碰上了国师大人。 她跟他中间隔了一片湖水。 湖上驾着桥,也有曲曲折折的回廊。 一袭白衣,一袭红衣,衣角在夜风里飘荡,飘成了水莲花,落在如水的暮色中,静谧又安详。 她站在桥的这头,墨羽弦站在桥的那头,隔着这不近不远的距离相望—— 好似中间隔的不是荷塘。 而是天边缥缈浩瀚的银河。 云召召忽然觉得自己应是想错了。 那样清隽无双、淡漠矜贵的国师大人怎么会与她遥遥相望? 更不用提这样含情脉脉的对望。 云召召把这归咎于自己眼花。 但是还是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朝桥上,或者说,朝桥那头的人走去。 那人见她向他走来,竟然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仔回过神来,眸子里却已然盛满了柔和之意。只是他自己竟没有发觉半分。 云召召也没发觉。毕竟离得远,夜色又朦胧。 朦胧夜色里头,给一切都镀上虚幻缥缈的光彩,连那月儿也变得撩人起来,柔柔地洒下它的清晖,明明清冷得很,却又偏偏如同一双无骨的柔夷,拨弄着月下人的心扉。 也不知此时,是谁的心神微动,搅乱了如水月色。 也不知是谁,陷入到其中,再也走不出来。 天边有几点星光闪烁,云召召分不清也抽不出心思去分清那些是哪些星星。 它们静静闪烁,全然充当了这静谧月色的背景。 墨羽弦迟疑半晌,向前迈出了一步。 再抬眸,对面那个一袭素衣的小丫头已然飘在了他的眼前。 国师大人的眸亮了亮,终究没有出声。 小丫头略带期待的神情撞进他潋滟的凤眸里头,视线对上,小丫头忽然快速移开眸子,又偷偷地望回来,略带些俏皮的娇羞。 许久,小丫头的声音才响起。 “大人,今日……多谢您了。” 嗓音很轻很轻,被夜风散了许多,却还是有一缕飘入了墨羽弦的耳中。 谢什么呢?要谢他救了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 更加具体的,云召召说不清楚,只是下意识觉得,她应该好好谢谢国师大人的。 墨羽弦听了那句感谢,第一感觉是失望。 然后敛了眉,眉眼之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低落。 她为什么要道谢呢? 他又有什么值得她道谢? 墨羽弦心中生出几分郁结。 再抬眼看向小丫头略嫌娇羞的脸,什么低落与失望,全部都消失了。 心情一瞬间就变得很好。 管他心里边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呢。 这颗心,可从未乖乖地听过他的指示。 随意左右他的情绪,让他变得好似另一个人。 可心底还有着另一个声音提醒他,提醒他仍旧真实地活在这个世上,还有着七情六欲。 他,还算是个人类。 围猎(15) “无妨。” 良久,他听到自己略嫌凉冷的声音。 月儿还是那月儿,晦朔不明。 小丫头扬起脸来傻笑,捕捉到国师大人脸上柔和的表情,心,狠狠地一跳。 她,好像心动了。 她喜欢上墨羽弦了。 云召召才不会在意国师大人是不是凡人,她很想很想,把墨羽弦拐去九重天。 于是小丫头暗自下定决心,等到天帝大人的任务完成,她就跟着国师大人在人间界生活个几十年,等到寿终正寝的时候,再直接带着墨羽弦的魂去九重天,逼着自家老爹给个仙身。 这样,云召召也是个有仙侣的小仙女了,到时候,看谁还敢给她安排相亲。 小丫头想得很开心,到睡着了都在笑的。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云召召洗漱过就要往对面的阁楼跑去。后来想想,不行,她可是女孩子,要矜持才对。 只好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座小楼,拿上弓箭,准备潜伏在林子里头了。 江风影依旧要保护皇帝,没跟着小丫头一道。 云召召策马进了山林,这才降下速度。 明月自山林里头走来:“召召。” “明月姐姐!”小丫头的眼睛亮了亮,“你怎么在这里啊?” 明月回答:“主子派我来保护你。” 小丫头吐吐舌头,国师大人真的有心啦。 “姐姐你的伤……?” 明月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小伤而已,倒是召召,你身体可好些了?” “活蹦乱跳!”云召召笑嘻嘻的,明月这才放了心。 白泽趴在马背上,两只爪子扒拉着小白的脖子,又怕爪子尖利惊了马儿,到底不敢用上多大力气,如此,马儿一打响鼻,都让猫儿惊得浑身发颤。 明月笑道:“蛮儿还是黏你,总是往将军府跑。这回也不知何时跑出府去的,想来想去,恐怕还得问你了。” 云召召笑而不语。 总不能说猫儿跟她是老乡、是旧识吧? 只是这次遇上了明月,要去给大皇子设陷阱的事,或许要做得隐晦一些才行。 小丫头打定主意,骑着小白向山林里走去。 明月的马儿长风找不着了,但是还有别的马匹备着,这会儿骑的就是备用的。 两人走进山林里头,全然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冒出的稀稀拉拉的黑影。 那些黑影奉了自家主子的命令办事,昨日为了找明月,分了好几拨人出去,结果其中的一小队不知撞上了什么,居然全军覆没。 虽然未伤及性命,但是所有人都被废了经络,即便养好了,日后也再难习武,与普通人无异。 昨晚主子得了消息,气得将茶盏狠狠地往地上摔去:“废物!” 黑影首领连忙跪下,解释道:“那人虽看似是个小丫头,但手段极为狠辣,攻击也刁钻得紧,实力远在我兄弟几人之上。” 那人并不想听什么解释,只是抓住了其中的一个关键词:“小丫头?可是国师府的人?” “不是。”黑影首领摇摇头。 一开始调虎离山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并非是跟着国师府的。 后来想想,她似乎是单枪匹马出现的。 围猎(16) “不是国师府的人?又跟墨羽弦身旁隐卫相识?”那人想了想,心里有了计较。 是…… 云召召。 他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于是皱起眉头,冷声吩咐道:“跟着她,看她要搞些什么名堂。” 末了,又叮嘱一句:“一定要给我盯紧了,一有什么举动,马上向我汇报!” 他要好好观察一下,这小丫头有怎样的能耐。 若能为他所用,那便招拢。 若是不能,趁早动手,迟则生变。 黑影首领领了命,却依旧没有退下。 “做什么?”那人皱着眉。 “主子,我那些兄弟……” 那人冷笑一声:“不过没了牙的老虎,于我又有何用?不如早些遣散去,我可从不养废物。” 黑影首领深谙这个道理,但真由自家主子讲出口了,又是无比心酸。只好将命令转达给两位副首领,自己拖着残废的身子,领着一帮兄弟离开了。 现如今跟着云召召的就是剩下的那些人。 云召召仙力不足,并未感知到后方有什么人在靠近,只是一路跟明月有说有笑。 明月说:“我前些日子看了南意儿新出的话本子,里头的男女主角是在茶馆里头听说书时遇见的……” 云召召忽然想起某日在茶馆里的偶遇,不得不暗暗感叹原来南意儿真的只是去取景。 “说起来,我还真的见过南意儿。”云召召说。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在哪里啊?”明月说着说着,很激动,“南意儿是男是女?生得可好看?你怎么认出来的?” 扛不住明月连环十八问,云召召只好老老实实地讲述了那天的事情经过。 明月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就像看了一部话本子似的:“太玄幻了吧?你跟南意儿街头偶遇诶?真刺激,没想到她居然喜欢扮男装……” 云召召没作声。 白泽的声音倒是在她识海里响起:“大户人家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想来那南意儿也不容易。” 前方有声响,云召召连忙按上弓弦:“明月姐姐!” 经过了昨天的事情,明月也警觉了许多,闭上嘴,抬起手,搭上了腰间长剑。 云召召一箭放出,没入草林。 时已深秋,山林一片死寂的枯黄色,没有一丝绿色的生机。 草丛在响。 背后的那东西就要走出来。 云召召和明月两人都下意识地低下身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弹射而出。 是一只野猪。 云召召的箭划伤了它,显然已经激怒了它,那畜生红着眼瞪着眼前人,蹄子在地上划拉着。 “召召,”明月低声说,“听我口令——” “跑!” 明月大喝一声,两人夹着马背就跑。 野猪性情凶躁,更何况是受了伤的野猪。 明月此时状态不太好,若云召召要出手对付,定要催动她为数不多的仙力,浪费在一头野猪身上,不划算。 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野猪在她们转身的一瞬间也追了上来,山路崎岖,马儿难行,注定跟野猪甩不开距离。 云召召想了想:“姐姐,我们分开跑,到时候在南边那条河那儿汇合!” 围猎(17) 这倒是个法子。 明月点点头,扬起马鞭,长腿夹紧马儿下腹,“哒哒哒”地跟云召召跑开了。 那野猪迟疑了片刻,撒开蹄子跟上云召召。 “追上来了啊啊啊!”猫儿撕扯着嗓子,一张肥脸变得有些诡异。 “闭上你的嘴!”云召召低喝一声,“驾!” 小白“哒哒哒”地向前跑。 “前边也有人!”白泽眼尖,“是昨天的那些人啊啊啊!” 这些人穿着一样的衣裳,又蒙着面,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但是云召召知道,昨天的那拨人被她废了手筋,绝对不会再出现了。黑影的数量上又是昨天的两倍,云召召暗了暗眼眸,原来跟昨天的是同一个主子。 云召召的仙力不足,真要动起手来,前有黑影后有野猪,着实占不了便宜。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小白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头儿,那小丫头冲过来了!莫不是咱们被发现了!?” “怕她什么?”黑影小头头斜睨说话那人一眼,“若是真要动起手来,咱们人多,也不会吃亏!” 黑影们躲在树后、草丛后,纷纷抬起手按上了自己的武器,背上的肌肉绷紧,黑衣勾勒的曲线如豹子般充满爆发力。 身后的野猪跟小白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 马儿靠近了前方草丛。 黑影小头头的弯刀已然出鞘,铁质的刀身上跳动着森冷的寒光。 近了! 更近了! 就是现在! 云召召使劲儿勒紧缰绳,小白扬起马蹄,马蹄底下就是黑影小头头。 刀已出鞘。 下一瞬,马儿生生转了方向,朝另一边去了。 野猪见马儿转了方向,来不及刹住,撞进了黑影们藏身的草丛。 那些黑影本做好了要与那小丫头拼死一战的准备,见到云召召离开,刚刚舒了一口气,就撞见了一只受伤发狂的野猪,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抬起武器就是砍。 野猪愤怒之下撞飞了好几人。 最后是黑影们包围制衡住它,小头头从天而降,匕首刺下,野猪这才一命呜呼。 黑影们终于有惊无险地缓过气儿来。 不过,云召召已经不见了。 终于甩掉了野猪,云召召跟明月汇合,都喘了口气,又相视一笑。 咳,相视着傻笑。 后来明月说什么也不让云召召往深处去了,拽着她在山林外围溜达,溜达一天,最后也只打到一只兔子。 这也比昨天好多了。 毕竟昨天小丫头跟明月可是连一头猎物都没有打到。 傍晚回到阁楼里头,小丫头累极了,随便吃了两口食物,钻进房间,趴在床上就不想动弹了。 好困。 不管白泽在她枕边怎么闹,她硬是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再睁眼时,眼前不再是那房间里的桌椅床帐,云气鸿蒙,轻烟薄雾弥漫,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云召召抓紧了自己的衣裙。 抬眼打量着四周,云端之上有隐约楼阁,仙鹤扬着长翅在天上打着转儿。 云召召瞪大了眼睛。 这里,她认得的。 围猎(18) 是九重天啊。 “江风影!不,玄哥哥!”云召召忽然慌张起来,大声地喊着,“不是说好了不回九重天吗!为什么骗我啊!”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 无论是江风影还是玄苍仙君,没有一个人在。 九重天空荡荡的,只有她的声音在回荡。 云召召忽然感到很害怕。 不只是因为周围太安静了。虽然九重天从前就是这样,很少有些生气。 还因为,她的心里边,似乎空落落的。 小丫头强行定下心神,跑了起来。 绣花鞋落在云上,并不陷落进去,反而像是脚底下生了风,如履平地。 她要去找自家老爹,那位九重天天帝。 云召召用力推开大殿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臭老头你在哪?” 无人应答。 大殿里头飘荡着她的回声,寂静得可怕。 转过身,她跑出大殿,往别的方向去。 可是。 哪里都没有人。 找不到。 这九重天,空荡无人,安静得可怕。 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 九重天上从没有下过雨。这里常年晴空遍野。 雨水落在云召召的身上,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头发被风吹乱,又被打湿,黏在她的脸上,狼狈极了。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啊!” 云召召吼得有些歇斯底里,可这九重天上,只有雨声和她自己的声音,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听见她的呼喊。 云召召有些绝望。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忽然,头顶一暗,她愣愣地抬起头,有人撑着伞,站在她眼前。 那把伞很大,素色的伞面为云召召遮挡了雨水。 伞在那人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云召召看不清楚他的脸,眼前人的身形清隽修长,好似谪仙人。 不对,他就是仙人。毕竟这里是九重天。 “你……”小丫头张了张嘴,忽然发现嗓音沙哑得要命。 那人似是轻笑一声,唤她的名字:“云召召。” 云召召抬起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似乎一直带着笑的,不答反问:“你为何在哭?” 哭? 小丫头抬起手抚上自己的眼睛。 那里潮湿一片。不知是雨水,还是那人说得对,她确实是哭了。 可她又在哭什么呢? 云召召也不清楚。 “你……是谁?” “本君?呵,”那人还是笑着,“本君名为冥崖,你不认得?” 冥崖! 云召召混沌的脑海灵光一闪。 冥崖仙君。 她的相亲对象。 小丫头狠狠地推了那人一把,自己向后退了好几步,冷着声音开口:“你就是冥崖仙君?正好,我还想找你呢。相亲一事还是就此作罢,劳烦仙君跟我家老头说一声。” “作罢?”那人沉吟着,“你喜欢上凡人了是吗?本君猜猜,那人可是名叫……墨羽弦?” 小丫头神情一凛:“闭嘴!” “呵,你就真的相信,你会跟他在一起?”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云召召死死地瞪着他,“我知道,这里不是九重天对吗?是你将我关在这里的!快放了我!我要回去!” 那人轻叹一口气:“回去?你是要回哪里?九重天?将军府?还是国师府?” 围猎(19)(打赏加更) 这个问题却问住了小丫头。 她是要去哪里? 好在那人并不过分强求她的回答,清浅一笑:“罢了,你自己去寻吧。缘因求果,本君倒是觉得,你会乖乖回到九重天的。” “不可能。”云召召抬起头,透过雨幕,看着那人的脸,一字一顿。 可冥崖仙君的身影忽的缥缈起来,连同一起的,还有这场雨,还有这九重仙境,全部化为云烟,消散去了。 云召召挣扎着,再次睁开眼,又回到了她在行宫阁楼里的房间。 白泽窝在她的枕边,睡得正熟。 云召召抬手按了按眉心,再望了望窗外,天已大亮。 原来,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还真是逼真啊。 小丫头喘着气儿,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醒都醒了,云召召干脆也不再睡了,“咕噜”一下从榻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就往外边去了。 深秋的清晨冷的很,小丫头刚迈出房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将军府里的人早就已经开始操练了,江风影领着秦川以及一众士兵,正练着长枪突刺与格挡。 湖那边的国师府众人,可比这边安静许多了。 墨羽弦坐在房中翻看着书卷,明月和雩枫则在院子里头练功。 一套剑法舞毕,雩枫收了长剑,开了口:“明月,你先休息吧。” 明月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啊雩枫哥?今日还要上山去,难道不该抓紧时间练功吗?” 雩枫言简意赅:“你有伤。” “小伤,不碍事……” “去休息。”雩枫冷冷地打断,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明月忽的有些委屈。 “我……”明月最终也没能为自己辩解些什么,耷拉着脑袋走了。 雩枫听力极强,听着那脚步声远了,面上冷峻的神色才微微柔和了半分,大手摩挲着佩剑上丑不拉几的红缨剑穗,眸色深了又深,藏了些许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化不开的墨,似乎只消得一眼,就能将人的心神吞噬。 围猎第三天,还是有人跟着云召召。 依旧是那群黑影。 小丫头知道,但兴许是受到昨夜那场梦的影响,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去跟那些人周旋,扬起马鞭就往山林里边去。 这是根据白泽的指路。 白泽的神兽之力被封印了,但是它的鼻子还是不容小瞧的。 猫儿说,它闻到了大皇子的气味。就在那山林深处。 云召召知道,明月怕是又要来保护她,但是这样实在拖慢了她做任务的进度。不得不说,昨夜那场梦,让小丫头变得有些急躁了。 于是她刻意避开了明月,从另一个方向进了山。 在那山深处,云召召果然瞧见了祁连霁。 还有祁连景。 小丫头犯了愁,得把人支开才行,不然误伤到祁连景也会很麻烦。 云召召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终于将精神状态恢复。她跟猫儿耳语了几句,眼里发出如出一辙的精光,脸上的笑意也是如出一辙的鬼机灵。 那边的兄弟俩正找寻着猎物。 祁连霁其实是不愿意跟自己这个五皇弟同行的。 围猎(20) 因为祁连景这个人,总是会让人感觉阴恻恻的。 祁连霁也不想用这个词去形容他,毕竟这个五皇弟曾经也是个萌得不得了的粉团子。 可惜时间太会捉弄人,即便祁连霁再不聪明,也清楚了,他们早就不是曾经的他们了。 再也回不去。 祁连景武艺超群,听觉也是一等一的好,早就发现了躲在不远处的云召召。 于是内力传音:“云召召。” 小丫头很不喜欢祁连景这样叫她,有些邪肆了,唤出口来,叫她心头一惊。 “说话!”云召召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毕竟前日追杀明月的、此时跟踪她的黑影们就是他的手笔。 然而为了任务,云召召必须忍。 “你火气还真是大。”祁连景脸上带着邪肆的笑,眼角底下的泪痣让他的脸庞又柔美了三分。虽然内心很抗拒,但是云召召还是要承认,这个五皇子还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云召召在中秋宫宴上见过祁连景的母妃蒋贵妃,那位确是个娇媚的人儿,现在看来,祁连景于蒋贵妃似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小丫头以前读到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句子,大抵也是这么个意思。 “怎么,要动手了?”云召召不理他,他就直接进入正题。 “是。”小丫头爽快承认,“我一会儿要将大皇子引开,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若是被抓住了,也要拉上五皇子你垫背。” “好说。”祁连景笑。 末了,小丫头不再多言。 祁连霁定下心神,耳朵动了动。 “有东西。” 林子外围已经没什么活物了,若是要继续获得猎物,必须往深处去。 祁连霁骑着马儿往响动的方向去,看着那背影,祁连景的脸上忽地勾出一抹略嫌残忍的笑意来。 直到那身影远了,看不清了,祁连景才淡然地拍了拍袖袍,领着随从们离去了。 祁连霁知道祁连景这会儿没跟着他,心里边有些疑虑,莫不是祁连景在那边设下了什么陷阱? 于是停了马,对着身后的随从们冷静开口:“停下。小心埋伏。” 像是为应他的话,前方草丛一片“沙沙沙”的响动。 祁连霁握紧了腰上别的宝剑。 草丛里头钻出一物,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只白色的猫儿。 那猫儿生得还真是肥硕,硕大一张猫脸上肉嘟嘟的,挤得眼睛都找不着了。 祁连霁瞧着那猫儿只觉眼熟。 他怎么觉得…… 这像是国师大人府上的猫儿呢! 祁连霁隐约记得,那只猫似乎叫“蛮儿”。 于是特别好脾气地伸出手,招了招,轻唤一声:“蛮儿?” 猫儿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又特傲娇地别过脸,不理他。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似乎从那对儿猫眼里头读出了嫌弃。 国师府果然是人杰地灵啊!连猫儿都这么通人性! 祁连霁并不生气,倒觉得好笑,顺便,对国师大人又尊敬了几分。 皇后果真是不明白,国师大人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轻易就被招揽呢! 围猎(21) 祁连霁这样想着,心里头思忖着,等回去见着他妹妹祁连雅了,一定要好好劝劝她,再别对那位大人痴心妄想。 猫儿傲娇地不理他,转过身子,扭着肥大的屁股又钻进了草丛。 祁连霁心说,蛮儿在这里,想必国师大人定然在不远处,连忙领着人跟了上去。 国师大人这种谪仙人般的人物,自然是招揽不得,但是若是能与其交好,于他祁连霁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那队人马走远了,骑着小白马的小丫头才缓缓从树后面走出来。 云召召打了个响指,捏了一个仙诀。 霎时,便有雾气袅袅,不多时,这座山林便笼罩在雾气之中。 她现在仙力并不多,必须省着些用。造一片雾让人自己迷失在里头,可比让她亲自动手揍人轻松多了。 让这场雾持续个三四天,到时候,即便祁连霁成功从山林里面出来,围猎也必输无疑了。 小丫头计划得很好,现下心情也好了许多,骑着她的小白,“哒哒哒”地朝深处去了。 咳,得把那只诱敌深入的神兽大人找回来。 另一边的明月等了好久也没见着云召召,懊恼地回去找到雩枫:“雩枫哥,我没见着召召,一会儿怎么跟主子交待啊?” 雩枫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意思大概是说“随机应变”。 反正明月就这么理解了。 放心了许多:“对了,雩枫哥,主子呢?” 雩枫这回说了两个字儿:“山里。” 跟雩枫讲话要学会联想与补充。 这人说话也太简洁了。 明月习惯了,并不会想要吐槽,基本推断出来,雩枫想说的是,主子有事要办,于是独自一人进了山。 至于为什么墨羽弦不带上他俩,明月也没有多想,不过分干涉主子的事,这是隐卫的基本准则。 看看眼下的情况,明月少女心地发现,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似乎她正与心心念念的雩枫单独相处。 于是“唰”地一下,某人的脸红了。 连忙跑到一边,不停地用手扇着风,好让自己脸上的温度能降下来。 好不容易心跳渐渐平复了,明月再跑回雩枫身边。 雩枫坐在树下,马拴在一旁。 他对打猎没什么兴趣,看箭矢没入猎物身体还不如看账本来的有趣。 明月见他看得认真,不好意思再出声打扰,轻手轻脚地坐下,又没敢跟那人挨太近,小心翼翼地转过脸,偷偷打量着雩枫的侧脸。 嘿嘿嘿。 明月傻笑着,忽然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了一点儿声音。 她家雩枫哥真好看。 主子也好看,不过主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都没有雩枫平易近人,嘿嘿嘿…… 断鸿若是知道了明月的想法,估计会用一种特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家妹子,然后会想要看看明月脑子里装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平易近人? 雩枫这个冷面小子哪里能跟这个词儿沾的上边? 明月还在一个劲儿地花痴。 毕竟,能近观男神美颜的机会太少太少了。 围猎(22)(打赏加更) 雩枫的面部线条并不刚毅,比起断鸿和端溪,可以说是很柔和很柔和了。 那道眉似剑,透着些锋利。眉峰下那对眸子沉静如水,明月很少见过雩枫有什么表情,那双眼睛里头从来都少有情绪,大概这也是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一个会轻易泄露情绪的人。 明月很喜欢那双眼睛。 明月在那双眼睛里面看到过月亮,月亮素白色的光撒在里面,看上去好似琉璃。或许也不只是这样。可能还因为,她的名字,就叫明月吧。 这样,明月会觉得,他看月亮的眼神,就像在看她一样。 雩枫的眸子偶尔也会流露出一抹柔和出来。 明月有幸见过。 只是在见过之后,会想象着,那双眼若是藏了其他的感情,又会是什么样。 愤怒也好,脆弱也好,深情也好,只不过是想象,就会让明月呼吸急促,不管是加入了什么样的感情,那双眸子都蛊惑人心得过分。 想象之后,又会让人急切地渴望。 明月总想着,雩枫的那双眼睛,或许是被仙人抚摸过的。 想入非非间,明月竟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人的眼。 素指尖离那人的眼睑还有一寸时,明月手腕一痛。 连忙清醒过来,尴尬地发现自己偷摸被人逮给正着。 雩枫的大手扣着她的手腕,面上丝毫不见愠色,那眸子依旧清清冷冷的。 明月看着扣住自己手腕的大手,一时间又发起呆来。 她是大个子,手脚也生得大。 可跟雩枫的手放在一块,显得清秀极了。 这种时候,明月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果真是个女孩子的。真是足以叫人喜极而泣的发现。 “你在干什么?” 雩枫一句话,将晃神中的少女明月的心神迅速拉回。 明明是问句,偏偏被不带任何情感地说出口,与陈述句没半点儿区别。 “我……”明月尴尬至极,脑子转起来,想着说辞,总不能说是自己看得痴了,想要摸一摸雩枫吧! 明月不觉得自己能厚着脸皮说出那种话。 毕竟这跟告白基本没差。 “我是看你脸上有灰!”明月闭着眼,视死如归。 “是吗。”雩枫启唇,不急不缓,那嗓音叫明月一阵心惊。 屁嘞! 明月在心里爆粗口。雩枫脸上才没什么灰,全是她胡诌。 当然实话是不能说的,明月挠了挠脑袋,打着哈哈:“不过原来是我看错了哈哈哈……” “嗯。下次注意。”雩枫没想在这种小事上多纠结,放开了少女明月的手,继续看着他的账本了。 明月也不好意思再对着男神犯花痴,万一再做了什么被抓包……咳,她还是要面子的。 于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雩枫边上跟他一起看账本。 明月书读得算多了,不过基本上都是些话本子,正经的四书五经六艺经传二十四史,压根就读不进去。 太催眠了。 眼前这账本跟那些典籍也没区别了。 全是字。 又晦涩又难懂。 明月才看了一行,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围猎(23) 正在安心看账本的雩枫忽然肩膀一沉,偏头看去,某个少女已然打起了瞌睡,脑袋枕在他肩上,睡得正香。 那对平静如水的墨瞳出现了一丝波澜。 半梦半醒间,明月似是听到了一声轻叹。 唉。 那是谁? 雩枫? 明月脑袋混沌极了,干脆不想了,继续睡。 所以她没能看见,雩枫冷峻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龟裂。 大抵是那春日里的冰湖消融,春水激荡,不知是随风摇晃的绿柳搅绿了这池水,还是那碧绿的池水染上了那柳条。 那份突如其来的柔意,真是能叫人沉醉在其中再也不愿醒来。 明月早就睡着了,没能看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明月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整个人都被吓傻了。 她她她……她居然是枕在雩枫的肩膀上!? 明月瞬间清醒过来。然后整个人弹起来,一脸窘迫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明月绞着衣角,轻咬下唇,纠结半天,终于轻声开口:“雩枫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嗯。”雩枫并不看她,将账本摊在屈起的膝盖上,捏了捏微微发麻的肩膀,“下次注意。” 这态度就是放过明月了。 明月还是觉得太对不起人了,狗腿地笑笑,凑上去:“雩枫哥,我、我帮你捶肩吧!” 说完,也不待雩枫开口,已然来到了雩枫背后,手轻轻搭上了那人的肩头。 雩枫根本来不及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明月的手掌宽大,甚至还有些粗砺。 然而不知怎的,在雩枫看来,那双手偏偏是柔若无骨得很,滑溜得像水流,从他的肩头划过喉咙,带着一阵让他连连战栗的酥麻,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让他的心口也变得麻麻的。 有一种特殊的悸动。 这让他自觉不像自己了。 雩枫向来自持,如此这般,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有了软肋。 他知道这软肋是谁,知道症结何处,作为主子的隐卫,他不应该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的,可是内心的那些情感,如潮水一般汹涌,他克制不住。 雩枫暗想着,他可以有所期待吗? 如果上天给予每个人的幸福都是公平的,他是不是也有追逐月光的权力? 怪只怪,那月儿本无心,偏偏惹尘埃。 明月为雩枫捶着肩,不知怎的,似是听到雩枫一声长叹,似有无奈,似有伤感。 “雩枫哥?”明月出声。 “罢了,你停下吧。”雩枫轻轻拂开她的手,虽有了直接接触,却淡漠得不像话,连那几个少得可怜的字里头,也透着满满的疏离。 明月有些失落。 全然没有注意到雩枫眼里掩饰不住的偏执。 “哦,好的……”她落寞地收回手,又像是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连忙打着哈哈,“那个呀,雩枫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雩枫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漆黑一片的瞳孔,掩饰住了波澜万丈。 再一次垂眸,雩枫合上手里的账本,他听到自己略嫌冷漠的声音:“好。” 骤雨 明月骑在马上,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忧心忡忡地开口:“看这天色,似乎是快要下雨了。也不知召召和主子可是在山里,回来没有。” 明月口中的云召召,此时刚和白泽遇上。 好不容易将大皇子祁连霁一行人引到山里来,外围的迷雾还没有撤掉,云召召决定要将他们困上个几天再放出去。 云召召捞起猫儿:“我们也走吧。” 白泽看着她,特认真地开口:“吾也想回去,只是,九儿啊,你可还记得回去的路?” 小丫头的表情忽的僵在脸上。 为了让祁连霁迷路,她不光设了迷雾,还叫白泽带着他们在林子里兜圈子。 本来是个挺好的计划。 关键时刻却把自己晃点了。 云召召捂脸,这事儿干得略蠢,简直不好意思说出去。 白泽看着小丫头游移的眼神,明白了,瞬间鄙视地盯着她:“你……” 云召召赶紧捂住神兽大人的嘴巴,恶狠狠地又带着些商量和讨好地说:“别说!我、我会找到出去的路的!” 白泽:“……” 一人一猫对视良久,末了,白泽认栽地叹了一口气:“算啦,吾也不能指望你什么。” 云召召正在深刻反省中。 昨夜那个什么诡异的梦啊,让她一直不在状态。 “既来之则安之。”白泽说。 总之先冷静下来,再去找出路吧。 此时的墨羽弦也在山林中。 不过,他并不知道外围已被迷雾包围。 因为他本就身处山林最深处。 这里,是一处极其隐秘的峡谷。 任外边的林子怎样秋风瑟瑟,此处却温暖如春,恍若仙境。瀑布在林间飞跃而下,激荡出一朵又一朵雪白的水花儿,碧绿的深潭掩映着这山峰与绿树,风轻吹,便皱起了一层波纹。也有鱼儿从潭水中跃起,那银色的鱼尾直摆,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峡谷中有仙鹤,那副白得刺眼的翅扬起,带着清亮的鸣叫,从山谷间掠过。 墨羽弦并不是误打误撞来到此处的。 先代国师留下的手札里头,对这处峡谷就有些许记载。 作为现任国师大人,墨羽弦并不仅仅是为了追寻先人脚步那么简单。 他抬起手,正要下一步行动,忽听得峡谷外面有些许声音响动。 有人来了。 此处隐秘难寻,怎么会有人? 墨羽弦皱起眉头,飞身躲在一棵树后。 钻进峡谷的是个小丫头,脚边跟着一只肥嘟嘟的猫儿,这两只身上都湿透了,看上去好不狼狈。 小丫头一边拧着衣裙上的水,一边抱怨:“臭白泽,都怪你啊,都下大雨了,你还带着我瞎跑!” 那猫儿也不好受,整只猫都淋湿了,毛沾在一道,稀稀拉拉的,看上去真可怜。 猫儿“哼”了一声:“行啦,别抱怨啦,好歹现在咱们躲过去了不是嘛!” 闻言,小丫头停下手里的动作,笑了笑:“也是。” 又踮脚朝着山谷外头看了一眼:“不过真奇怪呢,外边雨下得那么大,里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结界(打赏加更) 话音刚落,小丫头自己都愣住了。 白泽眨眨眼睛,用一种很深沉很严肃的声音说:“这里……有东西。” 小丫头眼睛都亮了:“还是好东西!” 天材地宝级的珍品都有灵气,甚至有的还已经开化出了灵智。 为了保护自己,这些天材地宝都会开启一层结界。毫无疑问,这峡谷内外气候与环境的差异,是结界造成的。 这结界并非人为设置,那么只能说明,山谷里面,有着什么天材地宝。 小丫头很兴奋,现在她仙力不够,若是能从天材地宝里面吸收灵气化为己用,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需要为仙力发愁了。 “白泽,我……” 她想说,我们去找那个宝贝吧! 却忽然听得“咔嚓”一声响。 “什么人!”小丫头警觉地回过头。 墨羽弦一直躲在树后,瞧见进入山谷的是云召召和蛮儿,稍微放下心来。 毕竟,不过一个小丫头和一只猫儿,并不会对他此行造成什么影响。 可接下来,他竟然听到蛮儿口吐人言! 蛮儿说:“行啦,别抱怨啦。” 蛮儿是有灵性的猫儿,墨羽弦一直知道。 他也曾想过,说不定何时,这蛮儿就修炼成了妖怪。 只是那想法一出,他又自嘲地笑笑,又是精怪之类,他可是疯了不成? 然而此时听到猫儿的话,却也不确定起来。 云召召唤它“白泽”。 白泽乃是神兽,墨羽弦曾在《精怪录》上看过记载,此兽可识天下妖魔鬼怪,又是护宅神兽。 小丫头和猫儿太过亲昵。 墨羽弦想想这两只的互动和日常相处模式,忽然觉得,云召召跟猫儿从前就认识。 猫儿是神兽白泽。 那么,云召召又是什么人? 墨羽弦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小丫头说的话。他一直将那句话当作玩笑话的。 小丫头说:“我是小仙女呀。” 墨羽弦垂下眼眸,或许,他应该将那句话当真的。 云召召,或许真的是小仙女。 不知怎的,墨羽弦的心绪有些乱,脑袋里的想法怎么都捋不顺,心乱如麻,让他一阵偏头痛。 无意间踩上了地上一小截树枝。 “咔嚓”一声响,在这略嫌寂静的山谷里面,显得空旷,甚至还带上了回声。 小丫头和白泽显然没有想到山谷里面还有人在,都崩紧了神经。 云召召沉下嗓音:“什么人!” 墨羽弦自觉尴尬,沉吟片晌,踱步走出。 “是本座。” 见到墨羽弦,云召召忽然就收敛起小脸上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乖巧的笑意,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大人!” 墨羽弦点点头:“嗯。” 对之前所见只字未提,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只是那眼神淡淡扫过了一旁的猫儿,似乎停留了片刻,白泽一惊,打了个寒颤,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心虚地移开目光。 这眼神…… 怎么叫它有些怕呢? 收回目光,墨羽弦看向面前湿漉漉的小丫头,这副可怜的小模样,让他心里边一阵柔软。 雨 “怎么了?为何湿成这样?”墨羽弦开口,略嫌清冷的音色里藏了让人难以发觉的关心。 小丫头听着心里却暖暖的。 毕竟国师大人完全可以无视她,没必要多此一举,开金口询问她的。 “啊,是这样的,方才外边忽然下了大雨,我跟白……呃,蛮儿好不容易才找到躲雨的地方呢!”小丫头笑眯眯地,“大人,这里好神奇啊,外边雨下得那么大,里边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光景呢!” “是挺神奇。”墨羽弦的嘴角似乎噙了一丝笑意。 嗯……略带嘲讽那种。 云召召觉得他话里有话,一语双关,干脆回以傻笑。 “左右在此处歇歇脚,待山谷外头雨停了,再做打算。”墨羽弦如是说。 端的是一副清冷模样。 小丫头点点头,她也有这个打算。 不过现在的话…… 她可对山谷里面那个天材地宝更感兴趣。 “对啦,大人又是为何在这里呀?”云召召忽然想起来,眨巴着眼睛,语气特纯良。 墨羽弦看着她,半晌,才一字一顿道:“本座迷路了。” 白泽:“……” 它就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是路痴的国师大人。 雨下得正急。 祁连霁一行人在山中绕了半天,山路潮湿泥泞难行,只好寻了处山洞躲雨,待那雨停后再下山。 那雨连成线,织成了一张雨幕,掩住略嫌荒凉的山峦。 随从生起了火,“噼咔噼咔”地,火星子直往外蹿,火焰在跳,照得每个人脸上都红通通的,烤干了衣物,整个人都变得暖乎乎的。 祁连霁站在洞口,看着外边那急骤的秋雨,若有所思。 半晌,才出声道:“待这雨停了,想来那雾气也应是被冲散了,一会儿下山去,莫要在山中多做停留。” 这场雨下得太急太急。 完全没有预兆。 未进山的,还有走得不远的,纷纷驾着马撤回了行宫。 行宫的某处楼台上,祁连景倚靠在轩窗边,侧目凝视着雨中朦胧的远山,素来妩媚的脸上竟然少有地浮现了一丝焦躁和不安。 祁连景锁紧眉头,烦躁地灌下一杯凉茶,将那茶盏重重地搁在桌上,心里头终于舒坦了一些,再转过脸,看向窗外,心底刚刚被压下去的烦闷又翻腾起来。 他低咒一声,重重关上了窗,整个房间都暗下来不少。祁连景在这片晦朔不明的阴影底下大口喘息,试图纾解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江风影护送皇帝回到了行宫,因有着轿辇,所以皇帝倒是一点儿也没有淋着雨。 不过这会儿还是差了宫人去煮了姜茶过来去去寒气。 江风影有些心不在焉。 他手里端着皇帝赐的姜茶,褐色的茶水映着他俊朗的面颊,热气升腾间,隐约可见江大将军面容上的焦急神色。 粗砺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辛辣的姜味萦绕在鼻尖,让他一阵胸闷。 小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江风影知道云召召仙力不足,这会儿的雨又下得这么大,也不知小丫头会不会受了风寒。 自律 国师府那边虽然安静,但也少不了人记挂着。 明月一直在房中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主子还没回来……雨又下得这样大……雩枫哥,咱俩去山里找主子去吧!” 雩枫正在看账本呢,明月一直走来走去,晃得他眼睛都花了,压根没看进去多少东西。 他“啪”地一下合上账本,抬起眼眸看向面前一脸焦急的姑娘,缓缓启唇:“不必。” “可是……”明月就是冷静不下来,谁知道山里边会有什么东西呢!万一主子被伤着了,她罪过可就大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秋猎,她可是国师府的随行隐卫,责任重大,总不能回去让断鸿他们笑话了。 见到明月还有要开口辩解的冲动,雩枫的眉头隐隐一跳,似是叹了一口气,才冷静道:“主子实力几何你我都有数。想来主子定是有计划,身为隐卫,我们不必妨碍。” 这倒是让明月稍微冷静一点了。 老老实实地坐下。 雩枫挑眉瞥了一眼,旋即翻开账本继续看了: 不多时,明月又“蹭”地一下站起来。 “雩……” 这次雩枫连头都没有抬,嗓音冷冷的:“你若是坐不住,那就与我一道看账本吧。” 闻言,明月吞了吞口水,将自己的担心和焦虑全部咽进肚里,干笑两声:“嘿嘿,没什么……我就想问问,呃,雩枫哥你喝茶么?” 明月特狗腿地递上茶盏。 咳,别跟她提看账本的事儿就好…… 雩枫:“……” 眉头狠狠一跳,强压下心里边似有若无的缱绻,雩枫抬起手,从明月手里接过茶盏。 指尖轻触。 不知是谁的身体,忽然一僵。 雩枫故作镇定地将茶盏搁下,门外雨声潺潺,凉冷又潮湿的气氛,联通房里和门外,也串联起了两颗年轻的心。 此时的山谷里头,气氛真是和谐极了。 迷路的国师大人和躲雨的小丫头坐在两棵树底下,山谷里细风柔暖,吹得人昏昏欲睡。 又或许是这气氛着实祥和,让人不知不觉就会放松下来。 小丫头倚着树,先睡着了。 墨羽弦本是闭目养神中,不知怎的忽然抬起眼眸,正巧瞧见小丫头歪着脑袋睡着的小模样。 水润的小嘴微张,看上去真是可爱。 墨羽弦心里一片柔软,无视了一旁一脸震惊的猫儿,抬起步子,轻轻走到小丫头身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小丫头的脸。 那滑腻的触感让他吓了一跳。 竟然有些爱不释手。 墨羽弦收回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他向来是个自律的人,不知怎的,方才竟然做出了那样失礼的举动。 太不像他了。 他垂下眸子,紧盯着熟睡中的小丫头。 真奇怪。 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 墨羽弦自认是见过不少女子的。 无论东曦国内还是国外,一国公主、贵女还是平民,有美艳的也有温婉的,有知书达理的也有娇蛮任性的,可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子,都不会像云召召一样,时常让他的克制力失守,让他做一些不像自己的事情来。 心疼 可这个小丫头又有什么吸引他的呢。 国师大人抽了抽嘴角,莫名想笑。 墨羽弦垂下眼眸,沉下身子,一点一点靠近熟睡的小丫头。 脸色有些白。 病态的白。 墨羽弦皱起眉头,莫不是受了风寒? 再仔细瞧了瞧。 难怪。 衣裳还是湿的。 国师大人竟然有些愧疚。 他该早些发现的。 云召召还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又淋了雨,穿着湿漉漉的衣裳睡着了,肯定是要受凉了。 墨羽弦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一抹掩饰不住的柔和,他大抵不清楚,这样的自己,侧脸有多么迷人。 目睹了全过程的白泽早已不知惊讶为何物了,猫儿淡定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点一点往草丛里钻去。 墨羽弦也完全没有注意到猫儿的存在。 他伸出手掌,贴上小丫头的脸。 很凉。 而他的手掌温热,体温差异过于明显,让他也吓了一跳,之后便是心疼。 满心的心疼。 睡梦中的云召召感受到自己的脸蛋贴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手,下意识地抬起手抓住了它。 软软的小手抓紧大手,让墨羽弦的身子一僵。 光是抓还不够。 云召召确实是觉得冷了,抱着墨羽弦的手就往他身边靠。 小丫头可没存要吃国师大人豆腐的心思,只是觉得身边这个暖乎乎的大抱枕真是好舒服。 墨羽弦僵住了。 机械地低下头,看着小丫头,她睡得可安心了。 国师大人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面上不知不觉爬上一抹无奈,看上去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是耳朵已然红透了。 墨羽弦捞起小丫头,倚着树坐下,让云召召窝在他的怀里。 抱着她才知道,小丫头果然是小丫头。 个子实在是小。 睡在他的怀里又蜷着身子,只有小小的一团。 毛茸茸的脑袋贴着他的心口,好在云召召睡着了很安分,不会乱蹭,墨羽弦低眸看着小丫头的睡颜,胸腔的鼓动剧烈极了。 墨羽弦稍微动了动,生怕这心跳声吵醒了小丫头。 云召召却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脑袋紧紧贴在他胸口,好像听着这心跳声入眠,让她更加安心。 “唉。” 墨羽弦轻叹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感慨什么,但那叹气声里,更多的大概是包容。 国师大人的手掌轻轻覆上小丫头的肩膀,真气流动,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华,只消片晌,就蒸干了小丫头的衣裳。 墨羽弦抱着小丫头的手臂不自觉用上了几分力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丫头终于睁开眼睛,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让她一阵狼血沸腾,差点尖叫一声然后晕过去。 她竟然睡在国师大人的怀里! 国师大人抱着她! 嗷! 云召召强压下心中的喜意以及一丢丢的小害羞,大着胆子打量着国师大人的脸。 墨羽弦抱着她,自己也睡着了。 倘若他是醒着,云召召觉得自己没那么大胆子敢正面花痴国师大人。 啧啧啧,真好看。 云召召喜欢墨羽弦,最肤浅的原因是,墨羽弦有颜。 盛世美颜。 以身相许 睫毛像蝶翼一般垂下,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不难想象,这双眸子若是睁开,又会是怎样的风华,定能沉溺了星河,沉溺了人心。 高挺的鼻梁在脸上隔出一道明暗线,无论是哪个角度,都完美至极。 还有那两片薄唇,淡淡的红色,看上去似乎软得很,像是刚剥了皮的荔枝,云召召有一种冲动,她想上去咬一口,说不定,国师大人的嘴唇要比荔枝更加可口。 小丫头窝在墨羽弦怀里,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下巴,还有脖颈,以及脖子上的喉结。 那弧线真是好看,既柔和又刚毅,明明是两个截然相反的词儿,用来形容国师大人,却是再合适不过。 云召召想,天上天下,像国师大人这般有着一张全方位无死角的盛世美颜的人……大抵不会再有了。 鬼使神差地,云召召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张脸。 忽然,墨羽弦的睫毛抖动几下,那双眼似乎有要睁开的迹象。 小丫头一惊,连忙收回手,闭上眼睛,装起睡来。 墨羽弦果然醒了,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怀里的小丫头。 似乎睡得还算舒坦。 脸色也好了许多。 墨羽弦伸出手,贴上她的脸。 温度恢复正常了。 正要收回手,正巧对上小丫头睁大的圆溜溜的杏眼。 四目相对,向来游刃有余的国师大人也傻掉了。 云召召简直想捂脸地遁。 方才隔着眼皮她都能想象到国师大人的神情有多温柔。 那只手轻轻地贴在她的面颊上,让云召召感觉,自己似乎是被那人视为珍宝,那手的力度不轻不重,甚至还有些紧张和肃穆。 光是想象,小丫头就心动得不得了。 忍不住睁开眼睛,本想偷偷打量打量,谁知正巧撞进那双墨色的眸子。 潋滟的凤眸里,不再是如平日一般充满冷淡,那里面满满的温柔快要溺出来,还有心疼,云召召看着那双眼,感觉自己快要被吸进那墨色的漩涡里头。 墨羽弦愣住了。 完全没想到小丫头正巧会在这时醒来。 他欲盖弥彰地咳了咳,收敛起眸子里的情绪,只是还留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紧张。 “你……醒了。” 云召召自认脸皮够厚,此时却也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地:“嗯……嗯。” “你……受了风寒,本座是为了帮你。”墨羽弦干巴巴地解释道。 想他贵为国师,尚可舌战群儒,此时到了小丫头面前,他的好口才却全然没了发挥的空间。 明明是国师大人,却搞得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 情窦初开? 墨羽弦居然想到了这个词。 神色略古怪地将它拍回脑海。 他怎会对一个小丫头心动? 云召召并不知道国师大人内心的天人交战,乖巧地点点头:“啊……谢国师大人又救了我一命。” 也不过是空荡荡的感谢之辞。 她倒是想以身相许。 不过人国师大人不一定会要。 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也不对望。 这个气氛尴尬极了。 甬道(打赏加更) “我……”云召召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 墨羽弦的耳朵更红了。 他这才意识到小丫头还在他怀里。 连忙松开手,云召召尴尬地爬起来,压根不敢去看他。 草丛里的白泽对这两人的纯情早就无语了。 “喵”了一声,从草丛里面慢慢走出来。 谁知脚底一颗小小的石子,将浑圆的猫儿整个绊倒。 “喵呜!”白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大肉球,滚动起来,一路滚到水潭边上,撞上一块平滑的石头,不动了。 猫儿趴在石头上装死。 被白泽撞上的那块石头挪动了几分,在水潭边的湿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云召召还来不及去查看猫儿的伤势,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水潭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线。 那道线慢慢变宽,出现一条幽深幽深的长长甬道。甬道两侧的水被隔开,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云召召看着那甬道,心底浮现一种特别的情绪。 这甬道,会通向哪里呢? 云召召忽然想起先前与白泽的推论。 山谷里面有天材地宝。 但是很奇怪。 甬道也好,石头机关也好,很明显是人为的。 甬道那头有什么,云召召不清楚。 可能是天材地宝,也有可能是死亡。 白泽误打误撞找到了通道,此时却让原本气势满满的云召召犹豫起来。 墨羽弦看着那甬道,墨瞳里风起云涌。 他抬起步子,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向小丫头。 “要随本座去看看么?” 一句话打消了云召召所有的犹豫。 “去!” 小丫头捡起还晕乎着的猫儿,快步跟了上去。 甬道很长,很黑。 墨羽弦踏入甬道的瞬间,墙壁上的烛火就亮了起来。 昏黄色的火焰跳动着,一点有一点,延伸到最深处,连接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光线。 甬道里面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能听得很清楚。 云召召一直紧紧跟在墨羽弦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到了墨羽弦。 自从进入甬道开始,他就变得有些奇怪。 虽然平日里墨羽弦就不怎么能叫人看懂。 但此时在如此安静的甬道里头,云召召清晰地听见了国师大人的心跳和呼吸。 太急促了。 是紧张吧。 似乎还有一些害怕? 云召召捉摸不透,亦步亦趋地跟紧墨羽弦。 终于走到了尽头。 云召召回过头,入口那点光已经远得看不清了。放眼望去,只有很小很小的一个小白点,却也在摇动的烛火里被淹没了。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大门。 墨羽弦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这扇门。 入眼的是如同甬道一般的昏暗。 却宽敞很多。 似乎是一间密室。 云召召跟着墨羽弦走进去。 仔细打量着密室,却被这模样吓了一跳。 密室的构造与国师府的书室竟然一模一样! 书架,花瓶,八仙桌,桌上的笔洗,就连摆放的位置,也跟国师府丝毫不差。 若真要说出区别,大抵就是墨了。 国师府的墨,是她亲手做的。 密室 墨羽弦走进去。 坐在那熟悉又陌生的书桌前,全然不在意那落下的灰尘沾染了他的衣裳。 墨羽弦盯着桌子,拿起一张纸。 轻轻抖落那上面的灰尘,原来是封信。 展开信件,墨羽弦的脸上出现难以置信的神色,脸色略略发白,指节不自觉攥紧,那发旧的信纸在他手里被揉皱。 又像是反应过来,墨羽弦怜惜的摊开手掌,小心翼翼地抹平信纸上可怕的皱褶,忽然顿下动作,凝视着那信纸直出神,面容脆弱得像一个孩子。 云召召怔怔地望着那道瘦削的身影。 失魂落魄。 她忽地想到这个词。 那封信里面,说了些什么呢? 她从未见过国师大人如此失态的样子,那样淡漠矜贵的国师大人呀,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得泣不成声。 丢开怀里的白泽,云召召跑上去,一把抱住了墨羽弦。 看着那样失魂落魄的墨羽弦,云召召心疼极了,下意识地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大人!” 墨羽弦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被魇住了。 自从进入了这间密室,他就只觉浑身压抑。 在看到那封信之后,更是落入回忆里面,怎样都走不出来。 忽然,一个香香软软的小东西贴上来,抱住他,软糯糯地唤他“大人”。 那声音仿若天神降下的福音,将他从地狱里头拉出来。 大抵就是一种获得了救赎的感觉。 在黑暗中挣扎久了,就不会再向往温暖和光亮。 可倘若一旦见到了,就再也无法抑制住心底的渴望了。 墨羽弦清醒过来,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瞧他多可悲。 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又苟延残喘。 “嗯。”墨羽弦的嗓音沉沉的。 虽然听起来情绪还有些不大对,但是云召召知道,国师大人已经恢复过来了。 于是红着脸收回手,向后退了几步。 方才被冷落的白泽打量着密室里的情况,整只猫都傻掉了。 怪不得会在山谷里碰上墨羽弦。 白泽连忙跟云召召用神识通话:“九儿,听吾说!别去管什么天材地宝了,记住,这间密室里的东西,你一件也不要动!” 云召召疑惑着。 墨羽弦跟白泽怎么都这么奇怪。 “白泽,为什么啊?” 其实早在看到这里的摆设时,云召召心底就有些犯嘀咕了,似乎有一点隐隐的猜测,让她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 白泽闭口不谈:“别问。也别去问任何人。” “好嘛!”云召召撇嘴,“真小气。” 猫儿叹了一口气,接受了小丫头“小气”的评价。 墨羽弦喘了两口气,面色终于恢复正常。 他将那封信装进袖袋里,面容沉静:“走吧。” 离开了密室,墨羽弦回眸望着这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 “大人?”云召召扬起脸。 墨羽弦没作声,只是抬起手,磅礴的真气挥出,那密室,坍塌在砖瓦石块之下。 这才收回手,转为摸了摸云召召的脑袋。 甬道在他们离开后渐渐合上,重新隐入了水潭深处。 夕阳 云召召看着那已然恢复如初的水潭,心中思绪万千。 山谷外边雨已然停了,山色空濛,秋日的天空澄澈,泛着雨后林间鸟鸣。 云召召抱着白泽上了马儿,紧紧跟在墨羽弦后面。 马儿走得很悠闲,“哒哒哒”的马蹄在雨水刚洗过的山路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印迹。 一路无言。 山风在吹,微凉。 云召召不自觉裹紧了衣衫。 墨羽弦一路回到行宫,在跟云召召分开前,终于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 然后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小玉瓶,扔过去。 云召召接过,小脸儿上满是不解:“大人,这是……” “丹药。”墨羽弦嗓音淡淡,解释道,“你气血虚,拿着慢慢补。省得别人还以为将军府亏待了你。” 白泽:“……” 这又怎么跟将军府扯上关系了? 云召召还来不及说什么,墨羽弦已然骑着马儿走了。 “大人!”她捏紧了手中的玉瓶,红着小脸儿,冲着那人喊。 墨羽弦的马果然停了下来。 他侧过脸,看着她。 小丫头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星眸晶亮亮的,看上去好不可人。 她笑着道谢:“谢谢大人!” 小丫头白白净净的脸蛋,在夕阳中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彩,叫他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眼。 墨羽弦竟有种冲动,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失神了半晌,墨羽弦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嗓音清淡地应了声“嗯”,却是见得那小丫头的笑意更深了。 小脸这样红。 他的脸似乎也在发热。 这大抵都要怪这恼人的夕阳吧。 一场大雨早就将云召召的迷雾散去。 祁连霁跌跌撞撞回了行宫,却是染了风寒,倒床不醒。 皇帝叫了太医来,太医把把脉,再一抹须,开了几味药,只说大皇子须得静养。 祁连霁回到行宫的事儿,祁连景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一张妩媚的脸隐隐有阴沉的神色浮现。 宫人传报,说蒋贵妃来了。 祁连景连忙隐去面上的不耐,迎了自家母妃进来:“母妃,这山中天气凉冷,又刚下过雨,怎的不去歇着?您身子不好,跑来跑去可要小心受了凉,到时候父皇又要担心了。” 蒋贵妃笑笑,与祁连景如出一辙的妩媚的脸上出现掩不住的柔和,她抬起手抚上自家儿子的脸:“阿景说的是,母妃记得了。” 祁连景无奈,解下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地为蒋贵妃披上。 蒋贵妃笑道:“还是阿景心疼人。” “嗯。”祁连景笑笑,“母妃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闻言,蒋贵妃面上出现了一抹迟疑。 她深吸一口气:“这……大皇子在山中迷路,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受了风寒……阿景,你得去看看。” 见祁连景不说话,蒋贵妃又道:“大皇子毕竟是你的长兄,又是皇后娘娘所生,于情于理,你都该去瞧瞧,更何况……” 蒋贵妃顿了顿:“更何况,大皇子或许会被皇上封为太子……皇后娘娘素来看不惯皇上后宫里的女子,只怕到时会伤害你……” 心上人 蒋贵妃的考量不无道理。 俗话说“母凭子贵”,倘若祁连霁真的成了太子,那么皇后娘娘第一个要拿来开刀的,就是五皇子祁连霁和蒋贵妃。 蒋贵妃的母族虽有些势力,却远不能与苏相府的势力相抗衡。 在蒋贵妃看来,趁着此时大皇子祁连霁病着,去在人家面前刷些存在感和好感度,说不定以后人家坐上太子之位了,还会感念蒋贵妃和祁连景,不至于赶尽杀绝。 祁连景浅浅一笑,应道:“好。” 蒋贵妃这才放了心:“那好,你准备准备,母妃先过去了。”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祁连景忽然启唇:“母妃。” “嗯?”蒋贵妃侧过脸,还是那副婉约又妩媚的模样。 “您就认定了皇兄会成为太子么?” 蒋贵妃的手指忽然一紧,扣住了衣角,嗓音微颤,带了些许与她不相称的严厉:“阿景!休要胡说八道!” “母妃……” 蒋贵妃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这种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母妃,阿景不明白。” 祁连景不懂,皇后娘娘一心想叫祁连霁夺嫡,为何换了他母妃,却一个劲儿地阻止呢? 蒋贵妃叹了一口气,眸光悠远:“金銮殿……又有什么吸引人的呢?不过是座富丽堂皇的囚笼罢了……阿景,母妃宁愿你做一个闲散王爷,无权无势,也好过朝堂宫闱里的勾心斗角……” “罢了,不说了。”蒋贵妃笑笑,那笑容颇有些苦涩,“阿景,还记得小时候母妃怎样教导你的么?” 祁连景不语。 “择一人,居一城,终一生。”蒋贵妃缓声道,“莫要让你的妻子像母妃这般,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整地得到她的爱人。母妃是身不由己,阿景可要记得,莫要辜负了痴心人。” 说完,蒋贵妃又恢复了那温婉的笑容,离开了。 祁连景望着自家母妃那仍旧窈窕的背影直出神。 “母妃,我也有心上人了。”祁连景的嗓音低低的。 “可是我们的中间啊,永远都是你死我亡。”祁连景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容有些偏执和癫狂,“我要怎么办呢?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与那个人相守一生么?” “相爱?呵,那大概……是诅咒吧。” 祁连景自言自语着,嗓音低低的,隐入了房间的阴影里头。 这厢的祁连霁刚从病榻上醒来。 太医的方子还是有些用处的。 祁连霁按了按眉心,自嘲地笑笑。 他还真是羸弱。不过一场秋雨,竟让他病得下不来床。 皇帝坐在旁边,瞧见祁连霁醒了,连忙大步迈过来:“阿霁。” 祁连霁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行礼,被皇帝拦住了。 皇帝将他重新扶到榻上,掖好被子,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柔和。 “父皇……”祁连霁刚一开口就咳了两声,“父皇还是去歇息吧,若是儿臣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好了。” 皇帝笑笑,手上动作却未停半分。 “阿霁,无妨。” 清心丹 祁连霁只好躺回去。 皇帝鲜少对皇子们有过柔色。一是因为,他觉得男孩子嘛,还是严厉些比较好,省的将孩子惯成了娇滴滴的屁娃子。二呢,怕是被朝廷上的有心人利用,做出些危害朝纲的事情。 苏皇后指望着祁连霁夺嫡,对他自然是严加管教,从不放柔了姿态。 可以说,祁连霁长到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被父母温柔相待,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说不出话来。 吞了两口吐沫,喉头滚动间,干涩酸痛得要命。 皇帝面容柔和,自知这些年亏待了他,让祁连霁受了苦。 张张嘴正欲说些什么,房门外的宫人敲敲门,有事要启。 “皇上。” 皇帝敛眉,沉声唤了那宫人进来:“何事?” 宫人低着眉眼,恭恭敬敬地:“皇上,五殿下求见,说是来看望大殿下的。” 皇帝自然乐于见得儿子们兄友弟恭亲近和睦,拂了拂须,笑道:“让景儿进来吧。” 病榻上的祁连霁不动声色地咬了一下下唇。 他在山里面迷路的事着实蹊跷。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祁连景。 毕竟夺嫡之争这样激烈,即便他无心帝位,也被苏皇后赶鸭子上架似的,走到了这一步。 他不信祁连景会无动于衷。 明里暗里的,斗争早就开始了。 祁连景没少算计他。 同样,苏皇后那边,也没有按捺不动。 思及此,祁连霁叹了一口气,思绪回到正轨。 为什么会迷路呢? 因为山间有雾气。 祁连景能力再大,也奈何不了明暗晦朔。 雾气,这要怪上天了。 难不成,这冥冥之中,都是天意? 迷雾是天意,迷路是天意,那为何偏偏要降下一场雨,让他活着回来呢? 祁连霁一阵脑壳疼。 这边的祁连景得了允许,进了屋,先冲着皇帝行了礼。 “儿臣参见父皇。” 又看向病榻上的祁连霁:“臣弟见过皇兄。” 面上带着笑,说不清是礼貌还是什么,阴阴柔柔的,祁连霁看了只是觉得高深莫测,莫名瘆得慌。 不由自主地咳了咳。 祁连景只是笑:“也没能来得及准备些老参为皇兄补补身子,我这儿有清心丹,皇兄且收下吧,莫要推辞。” 毕竟是来秋猎,谁闲得慌要带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围场离京甚远,又少人行,人身之类大补之物是没有的,倒是祁连景这所谓清心丹,还真是解了急。 皇帝和祁连霁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多了些异样的神色。 清心丹乃是国师大人亲自炼制,提神醒脑,强身健体,补血益气,总之是堪比灵丹妙药。 国师大人又为人高冷,炼制出的清心丹,据说只赠有缘人,哪怕皇帝端出架子,每年也拿不了几颗。 珍贵程度是可想而知了。 祁连景能毫不介意地拿出来,自然在皇帝跟前展示了一个关爱兄长的好形象。 再者说,祁连景能拿出清心丹,是不是也能说明,他入了国师大人的眼? 皇帝不由多看了祁连景几眼。 微笑着点点头:“阿景有心了。” 皇兄莫不是讨厌我? 祁连景适时腼腆一笑:“父皇,这不过是儿臣本分。” 那笑虽是腼腆,却由那泪痣一点缀,显得魅惑了许多,勾人了许多,一张俊逸的脸庞忽然间风情万种。 祁连霁别开眼。 没听说过男人还有天生媚色的,这日后坐上皇位,又如何能服众? 不知不觉,他又考虑起祁连景成为皇帝的那番场景,回过神来,略显失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他母后苏皇后知道自己的心思,定要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呼“不思进取”,总之,罚跪定是免不了的。 祁连霁收敛了心神,眸光浅浅,移向那个妖媚得不得了的人:“那皇兄在此谢过了。” 皇帝浅笑着看着眼前这兄友弟恭的场景,不必说,心情自然是不错的。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你们兄弟俩便好好聊聊吧。”皇帝抬起步子,末了有偏过头,低低嘱咐了一句,“阿霁可要好好养病。” 两人拜别自家父皇,适逢宫人送了药汤进来:“大殿下,药来了……啊,参见五殿下。” 祁连景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又向那宫人伸出手:“药。” 那宫人愣了一下,稍稍犹豫着将盛了药汤的琉璃碗呈了上去。 祁连景接过来,径自舀起一小勺,凑到唇边,药香幽幽,潜入鼻腔,让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动作却没顿下,轻启那两张淡色的唇瓣,轻轻地吹了吹,这才将药匙送至祁连霁跟前。 祁连霁微微支起上身,那宫人也是勤快又精明地,立马上前来扶起祁连霁。 祁连霁咳了咳,面色微微苍白,一双黑色的眸子里透着些许无力,他抬起手,欲从祁连景手中接过那琉璃碗和药匙:“阿景,我自个儿来就好。” 闻言,祁连景却忽地一笑,搁下手里的的东西,按住了祁连霁:“皇兄莫不是讨厌我?” 眼前人的脸蛋着实过分漂亮。 祁连霁不由自主地瞥开眸光:“从未。” “我不过是想着照顾皇兄,这样也不行吗?”那双眼分明是带着笑意的,不知怎的,祁连霁明知这句话当不得几分真,却莫名觉得那说话人定是委屈得要命。 叹了口气:“随你。” 祁连景只是笑,妖冶的眸子光华流转,竟是叫那天边霓虹也黯然失色。 祁连霁不言语,由他喂着汤药。 也不知太医那方子里头开了多少黄连,怎会这样苦涩? 一碗药见了底儿,祁连霁垂下眼眸,心说这药还真苦,又不好意思在人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木着一张脸。 墨色的发从肩头滑落,素色的中衣衣襟未敞,露出那一截苍白得过分的脖颈。看上去好似个柔弱的病美人。 论相貌,祁连霁不算差,毕竟苏皇后年轻时就是京中盛名的美人。只是跟祁连景这张妖精似的脸比起来,就显得平庸了许多。气质又过分平淡温润,全然看不出身为皇子的贵气和傲气,说他是个书生也是有人信的。 那书生般的温润儒雅却与他此时的病弱完美融合。 回忆杀之花生糖 祁连景小时候很黏祁连霁。 这个人啊,遇到不喜欢的东西也很少会说的,只会低着头,看起来是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祁连景早就知道。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还是一点没变。 不知想起了什么,祁连景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五皇弟?”祁连霁只觉奇怪。 “皇兄可是觉得这药太苦了?”祁连景问。 那潋滟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让祁连霁一阵心惊。 回过神来,他咳了咳:“并非如此。” 末了又解释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祁连景眼眸里的光亮似乎一下子熄灭了,整个人也散发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祁连霁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又与先前没什么不同。他总是带着一副让他捉摸不透的笑脸。 祁连景从袖袋里头摸出一只小纸包,轻轻打开,从里面拈了一颗糖花生出来,不待祁连霁拒绝,就塞进他的嘴里。 “这……!”祁连霁愣住了。 入口是一阵清甜,花生外边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糖霜,在嘴里化开,牙齿触及内里的花生时,咀嚼间满口香气,又会惊讶于这炒花生的酥脆。 这味道,祁连霁记得的。 虽是再平常不过的坊间小吃,在幼时的祁连霁眼里,却是远胜过宫中御厨的点心菜肴。 祁连景盯着他,面上笑容灿烂。 “皇兄可还记得这个?” 那潋滟的眸子盯着他,让祁连霁莫名发寒,一阵凉意从尾椎蔓上头顶。 即便是回味了童年记忆,也未能让他的身体温热半分。 山中的秋天啊,太凉了。 祁连霁第一次吃到这花生糖,还是林家小姐给的。 林侍郎对自家闺女基本上是放养的态度。 因为他觉得女孩子就该被宠着,没必要学这学那,跟千篇一律的闺阁小姐一样了,女孩子家的灵气也失了。 林家小姐可爱吃东边长安街上徐记的花生糖,要是出门,准要跑去那边买上几包,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走着一边往嘴里扔几颗,嚼得“咔咔”响,末了留下满口的香。 后来进宫的时候也带着。 有一次刚好碰上祁连景受了风寒,苦着一张小脸躺在床上。祁连霁端着药碗,好声好气地哄着,要喂他吃药。 祁连景的小脸红红的,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皇兄,苦。” 光是这软软糯糯的嗓音,就要让祁连霁心疼坏了。 “阿景乖啊,把药吃了病就能好了。”祁连霁柔声哄着她。 林家小姐挤上前来,摸摸荷包,翻出一小纸包的花生糖,眼睛亮了亮:“五殿下,我这儿有花生糖,可甜啦!一会吃了药再吃颗糖,这样就不苦啦!” 花生糖是什么? 祁连景没吃过,愣愣地看着自家皇兄。 对于林家小姐,祁连霁自然是信得过的,于是冲着病榻上的小娃娃用力点头:“对。” 一碗汤药进了肚子,苦得祁连景直皱眉,鼻子眼睛都挤一道去了。 祁连景心疼极了,他也讨厌喝药,太苦了。 花生糖(2) 林家小姐赶紧将花生糖塞进祁连霁手里。 祁连景苦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兄长。 祁连霁也不管这花生糖出自何处,可有宫人试毒,他最看不得阿景可怜巴巴的表情了,太心疼。 喂了一颗花生给他,祁连景嚼了嚼,眼睛一亮。 “好甜!”他笑得傻乎乎地,“不苦啦!” 祁连霁终于放下心来。 祁连景的小脸还是红扑扑的。 这会儿还发着热。 他裹进被子里,露出巴掌大一张小脸,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小奶音还有些咬字不清:“谢谢皇兄,谢谢林姐姐!” 林家小姐性子直,这会儿笑得爽利:“五殿下不必道谢。” 祁连景“咯咯咯”地笑,舔了舔嘴角:“皇兄……” 祁连霁当然了解他,这是馋了,又拈起一颗花生,喂进他嘴里。祁连景“啊呜”一口,故意把腮帮子鼓起来,上下颚活动,看上去跟个小松鼠似的。 祁连霁失笑:“真有那么好吃?” “好吃的呢!”祁连景连忙从床榻上坐起来,只是身体状况太差,这么个动作就让他直喘气儿。 “阿景!”祁连霁赶紧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嘿嘿。”祁连景傻笑,伸出手去够那包花生糖。 林家小姐眼明手快,先一步拿过来递到他跟前。 祁连景捏着花生糖,凑到祁连霁跟前:“皇兄也吃。” 祁连霁一愣。 看着小娃娃倔倔的小脸,发亮的眸子,忽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轻轻张开嘴。 祁连景笑了,喂给自家皇兄,还要问:“皇兄,好吃吧?” 其实祁连霁真没尝出来什么味道。 祁连景发着烧,浑身都滚烫的,更别提手心了,那里还汗涔涔的。花生糖捏在掌心里头,外面的糖衣都化掉了,还沾着小手上的汗味,又咸又苦又甜的,真算不上好吃。 然而看到小娃娃期冀的小眼神,祁连霁的心都软掉了,唇边扯出一缕笑:“好吃。特别好吃。” “嘿嘿。”祁连景笑得特有成就感。 皇宫里头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名厨做的糕点蜜饯,偏偏没有花生糖这种过于廉价的吃食。 那些所谓名厨觉得它上不了台面,所以不会将它呈到主子们的面前。当然,也或许是这东西制作工艺太简单,简单到这些名厨不屑去做。 不管是不屑,不做,还是不会,这些都不得而知,也不重要。 总之,大皇子和五皇子这两个小主子可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廉价的平民吃食,祁连景年纪小,又觉得新鲜,马上就喜欢上了这花生糖。 但苦于宫中没有,又不能时常出宫去买,所以总是馋得很。 林家小姐笑笑:“好说好说,五殿下若是喜欢,我帮您在外边买回来。”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带进宫的,给祁连景装了满满一盒子的花生糖,小娃娃笑得满足,这些够他吃好久啦! 祁连霁无奈摇摇头:“可要小心蛀牙。” 小娃娃把盒子里的花生糖倒了一半出来:“给皇兄。” 花生糖(3) 祁连霁并非是离了甜食就活不了的。 喜欢倒是喜欢,却也没到非它不可的程度。 但是又不愿拂了小娃娃的意。 只好乐呵呵地收下。 然后换来祁连景一脸傻笑地扑向他。 祁连景对花生糖的新鲜劲儿一直没过。 林家小姐太懂得吃货间的惺惺相惜,也乐得将好吃的带进宫来。 久而久之,祁连霁那儿存的吃食越来越多。 小太监苦着脸:“哎哟喂,大殿下,这么些吃食,都快放坏掉啦!要不,咱给扔了?” 扔掉?祁连霁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摇摇头,说,自己吃了就好。 吃食是被解决了,祁连霁也胀得胃痛。 祁连景眼泪汪汪地,窝在他身边,小手替他揉着肚子,“呼呼”着:“皇兄……” 祁连霁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吃多了零食,只笑着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 祁连景也继续给皇兄送着吃食。 似乎跟先前没什么区别。 久而久之,祁连霁倒也喜欢上这花生糖的味道,然后感慨人民的力量果然无穷无尽,这样简单的吃食,也能有这样奇妙的滋味。 再后来,林家小姐就死了。 罪名是谋害皇储。 那藏了砒霜的点心,正是徐记的花生糖。 林家人都死了,连那做点心的徐记一家也难逃其咎。 从此以后,祁连霁再也没碰过花生糖。 一是因为,那东西太过廉价,宫里怎样都不会有,即便他是想吃也吃不到。二呢,祁连霁总觉得,若是再尝一次花生糖,会想起多年前笑靥如花的小姑娘,想起淋漓的鲜血是怎样染红她花蝴蝶似的衣裙,这是他的梦魇。 祁连景却再次给他带来了花生糖。 祁连霁吞咽下喉咙里的一管苦涩。 这花生糖……时隔多年,却还是没变。 “是……徐记……”他的嗓音忽然沙哑了,没法再说不下去。 “是呀,皇兄。”祁连景笑得灿烂,依稀能找到一丝多年前小奶娃娃的影子,“难为皇兄还能记得哪。” “怎么会……”祁连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徐记那一家分明已经……” ……已经被抄了啊。 一家七十九口人,成年男子全部被斩首示众,幼子女眷发配奴籍,怎么会还有人能做出徐家这祖传的点心味道? “皇兄可是好奇?”祁连霁直起身子,笑了一声,“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外祖垂怜,不忍让人受了冤屈,买下了徐氏罪人做家奴。” 祁连霁的外祖蒋家乃是当今镇国公府。但蒋家人丁并不兴旺,镇国公爷只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蒋贵妃了。而国公爷素来公正廉明,甚是看不起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由是,与附庸无数的苏相府比起来,镇国公府可真真算得上是势单力薄了。 祁连景的目光忽然变得冷冷的。 似是带着锋芒,让祁连霁一阵心颤。 “我……” 他该说些什么? 说当年林家的事并非是意外,林家也从未包藏祸心,一切都只是他外祖苏相的算计? 说他有心为林家小姐报仇,却又不得不受制于那个罪魁祸首? 梦境桃源 算了吧。 祁连霁垂下眼眸。 这些,他自己都不信。 太苍白,太无力了。 祁连景一直盯着他,不放过那人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然而终于还是失望了,他没有捕捉到任何情绪波动。 嘴角牵起一道凉薄的冷笑:“皇兄果然贵人多忘事。” 当年这件事闹得那样大,国公爷力排众议,执意将徐氏遗族带回府中,可没少官员参他一本。 蒋国公素来与苏相不合,原因是他实在看不惯苏相那谄媚又算计的嘴脸。苏相当然也不喜国公爷这一身浩然正气,好像是刻意做出来给人看似的。 总之,参折子的官员里头,超过八成是苏相的人,而苏相本人,也是呼声最大的。 皇帝也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将相和的局面是不可能出现的,而朝廷又得仰仗镇国公府的兵力方能长治久安,于是象征性地罚了国公爷的俸禄,然后叫国公爷一月不得上朝。 谁都知道皇帝不过是做样子。 苏相那一派自然不会高兴,毕竟闹得这么大也没能将人拉下来。 国公爷当然理解皇帝的顾忌,也乐得落得清闲。 苏相一派抓不住蒋家的小辫子。 祁连霁张张嘴,想要辩解,却终于说不出任何话。 祁连景虽是带着笑,那面色却已然沉了下来。 丢下一物扔在祁连霁的床头,便拂袖离开了。 祁连霁看着那人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犹豫良久,还是没能说出挽留的话。 目光转向床头那物,瞳孔不自觉缩起,连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那是一只小纸包。 纸包里面,是徐记的花生糖。 “呵……”祁连霁苦笑,“你果真知晓,如何才能伤我最深。” 宫人在外边敲门:“大殿下。” 祁连霁收敛起脸上的神色,沉声开口:“说吧。” 那宫人似是有些犹豫:“这……方才五殿下差人送来了一瓶清心丹。” 这宫人是新进宫的,听说过苏皇后的威名,不清楚这大皇子是否可是如出一辙的坏脾气,于是在说到五皇子的事时总有些战战兢兢的。 那宫人正寻思着自己可是要被罚了,忽然听得门内那位主子低低地笑了一声:“五皇弟有心了。将那清心丹好好保存,莫要有差池。” 宫人领了命,告退去办事了。 一边走还一边腹诽着,不是说大殿下跟五殿下水火不容么?可是他瞧着怎么觉得这兄弟俩甚是和睦啊? 唉。 宫人摇了摇头,还是不去想主子的事了,这皇家深似海,可不是他这等小小宫人能够揣测的,总之闭上嘴做事吧。 祁连霁自嘲地笑了,又似是自言自语:“我竟从未看透过你……若是不死不休,又何必垂怜我?呵,不过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我却趋之若鹜。” 香炉里头点了安神的杜蘅香,紫烟悠悠,拂过他的心神,让他困倦极了。 不由自主地阖上眼,梦境一个接着一个而来。 那里边有已长成大姑娘的亭亭玉立的林家小姐,有如幼时一般乖巧可爱的小皇弟,有知书达理的皇妹,还有温婉贤淑的母后。 那般梦境,大抵是桃源。 鸡飞狗跳的日常(1)(打赏加更) 秋猎已经过了好几日了。 国师府里面一如既往地一派祥和。 除了断鸿。 断鸿在院子里面来回踱步,怎么都没法安下心来。 桑乾捏了一块桂花酥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断鸿哥,你快别转了吧,我眼睛都要花掉了!” 断鸿知道自己自打明月随行秋狝之后,就再没能真正放下心,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好好一个武艺高强的隐卫,差点整成失心疯的老妈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倾寒开口:“倾寒,咱俩对练吧!” 倾寒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抬起眼皮轻轻地看了断鸿一眼,这才扯了扯嘴角,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不要。” “为什么啊倾寒?”桑乾托着下巴,一张小脸上满是求知欲,看起来真是可爱死了。 “我打不过你。”倾寒对着断鸿说。 虽然这是事实没错。 但是被少年面无表情心无芥蒂地说出来还是觉得很诡异。 断鸿的嘴角抽了抽。 端溪屁颠屁颠地凑上来:“断鸿哥,我来啊,我来跟你比剑啊!” 断鸿:“……” 他才不要。 桑乾“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又被嘴巴里半块桂花酥呛到,只好弯下腰剧烈咳嗽着。 “我去……咳咳咳……端……端溪你说啥?” 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谁知咳嗽更猛烈了。 倾寒抿了一口茶:“食不言。活该。” 琴心看不下去了,倒了一杯凉水递给桑乾。 “谢谢……咳咳咳……”桑乾抬起手,正要接过。 倾寒忽然搁下茶杯,一拂衣袖,甩出了几根银针。 针尖插入桑乾的身体不过眨眼的工夫,桑乾刚刚抬起的手臂就僵住了。 “你……倾寒你干嘛!”桑乾惊叫。 白衣的少年神色淡淡,气息平稳,似乎方才出针的人并非自己。 “我在帮你。”倾寒道。 “我去,有你这么帮的吗!快把我穴解了!手都抬酸了!” 倾寒恍若未闻:“无妨,多抬一会儿,或许还能长高。” 于是桑乾闭上了嘴。 倾寒忽然抬起头,清冷的面容勾起清浅一笑:“对了,方才你吃的那块桂花酥,是我的。别以为我没看到。” “噫!”桑乾看着那笑,只觉全身汗毛倒竖。 他最看不得倾寒笑了。 因为倾寒一笑,就意味着…… 他要倒霉了! 果然,倾寒收起笑容,淡淡补充了一句:“对了,这穴一个时辰之后便会自行解开。若是强行突破……” 他说得很慢很慢,后面又没说出口来,桑乾欲哭无泪,只觉脊背发寒。 那后果不是全身奇痒无比就是胃胀不能吃东西吧! 太毒了! 桑乾骂道:“倾寒!你等着!小爷要往你饭食里头加泻药……不行,不能浪费食物……小爷要往你洗澡水里面下痒痒粉!” 琴心扶额,得,桑乾这孩子果真是个傻的。 倾寒却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薄唇微启,一字一顿:“我等着。” 末了,又道:“对了,我会解毒。” 说完,也不去理会桑乾多变的脸色,又是两根银针甩出,直接封了那人的音。 云召召,过来 总之一场秋狝就如此这般看似波澜不惊地结束了。 大皇子祁连霁虽受了风寒修养了几日,但在后面几日气势汹汹,猎到了不少野物。 后来一清点,大皇子和五皇子的猎物数量齐平,但祁连景的战利品中却还有了两匹狼和一头老虎。 相比之下,大皇子的猎物不过是些狍子,獐子,这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皇帝只是笑着,却并不言语。 倒是蒋贵妃掩唇笑了:“大殿下果然神勇。” 闻言,祁连霁礼数周全地温声客气道:“蒋贵妃过誉了。” 皇帝在行宫里摆宴席,食材便是各位臣子猎来的獐子野猪之类,御厨们穷尽毕生才技,誓要将这些肉质略嫌粗糙的野味烹制出仙品佳肴。 酒水是山中鲜果酿造的,清列可口,唇边萦绕着一丝果子芳香,清甜得暖人心脾,入口柔和,后劲却极大,只浅浅一小杯,就叫人醉倒在这山林的芬芳果香里头。 作为将军府随行的表小姐,云召召当然得出席这场宴会。 虽不比宫宴繁复纷杂,却也是无聊得紧。 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以后,小丫头悄悄伸出手指捏住了江风影的衣袖,拽了拽,低声道:“喂,我可以先走吗?” 众人酒意正酣,想必不会注意到一个小丫头的离席。 江风影点点头:“好,不过若是要在行宫里面逛一逛,可要带上白泽。” 万一碰上歹人,这只神兽还能被扔出来挡刀。 江风影这样想着,丝毫未觉对神兽大人有些许愧疚感。 云召召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了,然后脚底一抹油,开溜了。 夜风吹。 时已深秋,又是在深山之中,入了夜,风自然是清冽极了。那风虽勉强能称得上柔和,却架不住那寒意入骨。 小丫头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方才席间被感染的酣意也散了。 天边北极星微亮,在清寂的夜空里面,显得孤单又寂寞。那一点光也是冷的。 云召召打了个喷嚏,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还是早些回到屋里洗洗睡吧。 在经过荷塘时脚步却稍稍放慢了,眼眸状似无意地扫向那座石桥。 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桥上有人。 夜风猎猎,扬起那人的衣衫和长发,灯火荧荧,云召召并未看清那人的脸,也看不出那人的身量,心里头却有个声音低呼。 那人就是墨羽弦。 云召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 那人却开了口,在一片静谧的荷塘边,显得尤为清晰。 他说:“云召召,过来。” 果然是墨羽弦。 小丫头也不知那人叫她做什么,只是回过神来,那脚步已经向着国师大人去了。 走近了才看清墨羽弦的面容。 夜色下还是那样好看,也不知是因为灯火还是因为星光,云召召总觉得那张清俊的脸似乎比往日里多了些许柔和,身上那淡漠和矜贵还在,却因着这抹柔和,反而平添了一丝烟火气,好像是九天仙人落凡尘,刹那风华,恍若隔世,又如一生为期。 跟本座走 国师大人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浅,一如既往地不含情绪。 他说着:“云召召,过来。” 小丫头却觉得,那大抵是一句咒语,不然,怎的会让她有片刻的心神恍惚? 脚步已然在那人跟前停下,云召召强行拉回已经浪游天际的心神,开口:“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墨羽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跟本座走。” 平铺直叙……不,这压根就是平淡至极的祈使句。 云召召按了按眉心,她知道这人不会无聊地拽她去什么地方,既然叫她跟他走,必然不会是去做坏事。 莫名地,云召召就是一万分地信任墨羽弦。 不假思索地抬起步子,跟上墨羽弦的脚步。 前面那人似乎根本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云召召也聪明地不去问。 堂堂国师大人没必要算计她这么一个小丫头。 墨羽弦带云召召去的地方,是行宫为国师府安排的小楼,过了桥就是,刚好跟对面的将军府隔桥相望。 蓦地,墨羽弦顿下脚步。 云召召紧紧跟着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下子撞上了前面那人的后背。 小丫头一惊,赶紧向后退了几步。 虽然疼倒是不疼。 “大人您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 是错觉吗?云召召心想。 她似乎从国师大人眼睛里面看出了紧张。 下一刻,又将这个无耻的想法拍回脑海深处。 毕竟大人人那样好,是她的想法太可耻了。 墨羽弦的表情并没有怎样变化,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两下,这才道:“小心些。” 云召召点点头,继续跟在墨羽弦身后。 国师大人站在一间房外边,犹豫了一下,这才侧过首对身旁的小丫头说:“一会儿若是心里头不舒服,尽管发泄出来。” 嗯?不舒服?发泄? 云召召脑袋里冒出无数个问号。 国师大人伸出手,小丫头的目光全落在那手上。 真是好看的手啊,云召召在心里头啧啧赞叹,肤色莹润,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却又不显一丝女气。手背上并没有隆起的青色经络,但那完美的弧度,分明显示了这双手又会是多么地有力量。 正如他的主人一般,绝不会只是个好看的躯壳。 云召召想着想着,又差点笑出来,即便国师大人仅仅拥有这么一个好看的躯壳又如何?刚好她是祖传花痴,绝配。 更何况墨羽弦不可能只是个绣花枕头。 不知不觉,小丫头的心神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那扇门已经被推开,云召召先是看着那双手收回袖中,而后才将目光慢慢转向屋内。 嗯…… 怎么说呢? 国师大人果然了解她啊。 看到眼前的场景,云召召何止是心里不舒服,简直可以说是怒火中烧了。 屋子里面只有一张椅子, 椅子上面用麻绳五花大绑地捆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略嫌眼熟的蒙面护卫服,嘴巴里塞着一团布,嘴巴“呜呜呜”地不知想说些什么。 俘虏 云召召看着那人,瞪大了眼睛,险些就要爆粗口了。 这这这…… 这丫的不是之前暗杀绑架明月的那帮人嘛! 不过这些人蒙着面,云召召虽然不清楚是不是之前被她狠揍的那一批,但是这一身乌漆嘛黑的护卫服,很明显就是告诉她,没错,这些事儿跟他逃不了关系! 云召召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紧,好半天才放松下来。 她确实很想揍人,但是现在不行,时机场合不对,天不时地不利,得忍。 更何况。 这人也是奉命行事。 背后那个人才应该是她磨刀霍霍的对象。 想到这里,云召召不由得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心里头对祁连景的仇恨值又上升了好几个点。 面上还要装作特无辜,特义愤填膺的模样,小白花儿似的眨巴眨巴眼睛:“大人,这是……” 墨羽弦上前几步,修长的食指挑起那人的下巴,指尖带着凉意,划过脸颊,惹得那人战栗连连,瞳孔里满是惊恐的神色。 云召召呆了。 大人您对这货做了什么吗? 墨羽弦却不看椅子上的倒霉俘虏,只是将眸光投向小丫头:“你可还记得,前些天,你与明月在林子中遭人暗算,中了埋伏?”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云召召却也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那场埋伏,分明是冲着落单的明月而来。若非是她碰巧出现,又若非她当时尚有可以一战的能力,只怕仅凭明月一人,难以全身而退。 不过云召召却也因此险些散尽仙力。 即便如此,她也是不后悔的。 “嗯。”墨羽弦收回手指,抽出帕子细细地擦拭着那根食指,玉色的指节在素白的丝绢上来回摩擦,看上去莹润又温和,却又是发了狠的,每一下都用足了力道。 似乎是终于将指尖的污秽之物擦拭去,墨羽弦用内力催生出一团火焰,托在手掌之上,那素白的丝绢遇了火,瞬间燃烧起来,眨眼间的工夫,就在墨羽弦的掌心化成了一小搓灰。 墨羽弦一扬手,那灰便散去了。 末了,国师大人这才继续开口:“那日,你所见着的人,与此人,可是配着同样的衣饰?” 闻言,云召召仔细打量了打量那人,然后冲着墨羽弦用力地点点头:“是的。” “嗯。”墨羽弦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云召召大着胆子——往日她在九重天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知为何,一到了国师大人面前就会犯怂犯怵。 她大着胆子:“大人,这人跟那些人,可是同一批?他们是听了谁的命令?怎会如此嚣张,居然敢在秋狝里动手?” 她当然知道是祁连霁整出的幺蛾子,不过这会儿最好还是装个傻。 这人是雩枫抓到的,也没有审他,直接封了那人的内力,卸了那人的下巴,就将人扭送到主子国师大人跟前。 封内力是怕这人忽然奋起反抗,孤注一掷的力量太可怕。而卸下巴,则是担心这位俘虏兄会咬舌自尽。 哭 不过,很显然,即便是卸了下巴,俘虏兄还是可以“啊啊啊”地大叫的。 大晚上的,国师府的地界儿出现这种不和谐的噪音,只怕有心人又要拿来做文章。 明月听得心烦,一把扯下俘虏兄的腰带,随手一卷,就狠狠塞进了俘虏兄的嘴里。 俘虏兄欲哭无泪。 大妹子你快住手!抵到喉咙了啊啊啊! 雩枫皱了眉,一记手刀劈晕了俘虏兄,便背着手离开了房间,经过明月身边时,居然破天荒地多给了一个眼神。 明月被看得心里发慌,连忙抬起步子跟了上去,全然不管俘虏兄的死活了。 “雩枫哥!”她好不容易追上前面的人,喘了两口气,心中腹诽这人腿怎么这么长,追得她可累死了。 那人脚步未顿,却没停下。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明月又跟了上去,抬起手捏紧了前面那人的衣袖。 雩枫终于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或者说,是盯着明月捏着他衣袖的那只手。 雩枫比明月还要高上一些。 这样的目光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又着实凉得很。 明月脸皮再厚也顶不住了,讪讪地收回手,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眼神游离,压根就不敢抬起头去对上雩枫的视线。 雩枫看着面前人的发心,冷峻的神色终于稍稍敛了几分,嗓音却还是凉的,一点儿也不比这深秋山林里的夜风温和。 “何事?” 嗓音压得低低的,在明月听来却是缱绻又魅惑,只这两个字,就让她一阵荡漾,那微微上挑的尾音,更是让少女明月骨头都酥了。 少女明月表示自己很娇羞。 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明月许久不作声,雩枫抬起手按了按眉心,眉峰间漾起些许不耐,转身便要离开。 明月一瞧,这可不行。 抬起步子又要追。 然而太着急,让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都向前扑去。 双手无意识地张开。 然后。 好巧不巧地给前边雩枫的后背来了一个熊抱。 雩枫本是要离开,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两只小手环在他身前。 身后的那具身体,如男子般修长,却也带着女儿家的柔软。 即便雩枫在这方面是个纯情得不得了的少年,却也清楚了,那紧贴着他后背的柔软之物是什么。 回过神来,他咬牙切齿道:“松手!” 真的是咬牙切齿。 他素来是情绪不会轻易表现在外的人。 却在此时,雩枫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克制力真的是太弱太弱。 明月心里脆弱极了,又被雩枫吓到了,战战兢兢地松开手,“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啦哗啦往外淌,沾着眼角的碎发,糊成一团,鼻子眼睛眉毛都皱到一块,跟“梨花带雨”完全不沾边,“狂风暴雨”还差不多。 明月一边用手肘抹着眼泪,一边抽噎,一边在心里尖叫:“完了完了要死了!在雩枫哥面前哭了!一定丑死了,没脸见人了!” 然后又暗搓搓地叹了一口气,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玻璃心了呢? 哄 雩枫偏头痛。 怎么好好的就哭起来了呢? 莫不是他方才话说重了? 看着眼前明月丑丑的哭脸,雩枫寻思了半晌,末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输给她了。 修长的身子转过来,面容虽依旧冷峻着,嗓音却已经柔和了许多。 “别哭了。” 说得干巴巴的。 明月心里好笑,腹诽着,雩枫哥啊,哪有你这样哄女孩子的? 但确实有效。 明月倒还真的收起了眼泪,只是抽噎却止不住。 雩枫按了按眉心。 还得哄。 明月一边抽抽着,一边可怜巴巴地开口:“雩……雩枫哥……你……是不是……呃……生气了……呃……” 雩枫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覆在面前少女明月的背上,僵硬地拍了拍:“行了行了,现在先别说话……” 明月却一把抓住雩枫的手腕:“你……呃……是不是生……我气了?” 雩枫面无表情,冷静道:“没有的事。” “我要是……做得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呃……别生我的气……” 明月哭唧唧地,哭嗝停不下来。 雩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拂开明月抓着他手腕的手。 明月心一惊。 完了,被讨厌了。 明月的手停了半晌,有气无力地滑下。 却忽然落入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那手掌太有力,狠狠地捏住她就不放开了,手掌间的粗砺摩擦着,热量从指尖顺着手臂流淌,游走到心脏,烧得明月一阵心慌,好像身体里的力量都流失了,完全挣不开那桎梏,亦或是,她本能地不愿挣开。 明月抬起头,眼睛里流出些许惊诧,心里的思绪遮掩不住,全部在脸上表现出来,暴露无遗。 “雩、雩枫哥!” 被吓这么一下,连哭嗝都治好了。 “我……并未生气。”雩枫说。 “可是……”明月想说方才你脸黑成锅底,说没生气鬼才信嘞! 雩枫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唉,即便那人太过喧哗吵闹,你也不该扯下……他的腰带……这实在是……” 最后应该还有一个形容词,雩枫没有说出口。 他也在纠结,是该用什么词。 思来想去,雩枫还是没有说出口,不管怎么说,他也没资格去管明月的不是么。 名不正言不顺,断鸿毕竟还有个亲哥的身份,他雩枫连个名分都没有。 明月却怔住了。 雩枫确实是生气了,是因为她扯下了别人的腰带。 明月想了想,自己这一举动确实……有些诡异,欠考虑了。 于是及时认怂:“雩枫哥,我错了!” 雩枫一愣,最后平静地“嗯”了一声。 明月继续:“再也不犯了!” 心里默默补充:以后扯腰带只扯雩枫哥的! 认错态度太诚恳,雩枫也没了脾气,咳了一声,看了她一眼,背过手转身,淡淡道:“嗯,要记得你说的。” 明月连连点头:“嗯嗯嗯!” 雩枫不再多话,抬起步子离开了此处,只是不知为何,那道背影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深呼吸,平常心 明月跟雩枫之间发生的事,云召召并不清楚。 只是眼见着这天杀的俘虏兄,心里面的怒气憋不住,有隐隐喷发的气势。 深呼吸,平常心。 云召召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大人想要怎么处理?” 墨羽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心下颇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云召召会狠揍这人一顿泄愤。 小丫头当然有这想法,只是即便把这人打死了,后面那人依旧快活自在,这样想想,她也懒得动手了。 不过墨羽弦倒是挺意外,甚至还有些欣赏小丫头这种通透。 轻咳一声:“这人不过是奉命行事,先将他的主子找出来,再做定论。” “嗯,”小丫头点点头,“大人,这人可有交代?” 其实自打俘虏兄被雩枫逮住,就压根没有受到过屈打成招之类的严厉酷刑。 因为没必要。 这位俘虏兄定然是某人培养出的死士,即便是被抓住了,也要背水一战,跟对方拼个两败俱伤,或是直接自尽了事。 所以雩枫一抓到他,就当机立断地废了他的武功卸了他的下巴,省得俘虏兄会整什么幺蛾子。 逼问什么的,明月表示,国师府的人向来不会干那种没品的事儿。 墨羽弦看着小丫头,淡声开口:“不必。本座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为何,云召召总觉得国师大人似乎一语双关,还有着别的一层意思在。 无他,墨羽弦嗓音虽平淡,却带上了一丝坚定,就像是在说:这人让你受了苦,本座定然会将他揪出来,为你泄愤。 听起来像是誓言。 云召召的气息有些乱。 小丫头自认为从来都很相信国师大人,即便是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也足以让她坚信不疑。而如今这坚定好似誓言的语气,让云召召默默抬起手捂住了胸口,心跳乱得不像话,曾经看话本子看到男女主亲密相处的桥段时,也是这样的心动。 于是,被美色冲昏了头的小丫头全然忘记了幕后黑手是祁连景的事,也全然忘记了要为他打掩护,只是花痴着不断点头:“嗯嗯,都听大人的!” 这花痴的视线太过热切,墨羽弦转过脸,颇为奇怪地盯着她。 云召召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咳了咳:“咳……大人,我能问一下……这人的主子是谁吗?” 见小丫头终于恢复正常神色,墨羽弦收回视线,波澜不惊地吐出两个字:“苏相。” 云召召震惊了。 居然不是祁连景? 明月说这些刺客身穿苏府的护卫衣裳,云召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祁连景嫁祸苏相的手段。毕竟,苏相那只老狐狸怎么会轻易将自己把柄交出去呢?更何况,大皇子和五皇子的皇储之争可谓是暗流涌动,祁连景要对大皇子背后的苏相出手也是情理之中。 云召召觉得脑子有点乱。 “金蝉脱壳。”墨羽弦只说了这么四个字。 事实上,这场闹剧,不过是苏相的一个小戏法,并不怎么高明的。 嫁祸 云召召仔细咀嚼了这几个字,这才想通了。 苏相让自己的人大大咧咧地出现,反而消除了自己的嫌疑,倒是会让人觉得,这是旁人为了嫁祸他而使出的计谋。 至于嫁祸于他的人是谁,人们只会第一时间联想到与苏相交恶的人,比如,五皇子一派的人。 苏相本意是绑架明月,国师府缺了人,且不说会不会造成恐慌,仅仅来自国师府是对五皇子一派的报复,就能叫他们元气大伤。 抛开别的不论,苏相这个不高明的金蝉脱壳,却真真是玩得极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墨羽弦并不想去做那一只螳螂。 愚蠢的黄雀自以为聪明,只是不知道,背后还有一只鹰隼。 毫无疑问,墨羽弦就是那只鹰隼。 至于苏相此举的理由,墨羽弦垂下眼眸,想来,这人应该还在计较着他为苏相牵的姻缘呢。 从墨羽弦那儿出来,云召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国师大人带她看了俘虏兄,然后破天荒地说了一大堆话? 走到桥中间时,小丫头这才恍然大悟。 国师大人……是不是要为她找场子啊? 心里边有些隐隐的小甜蜜呢。 这样想着,云召召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下了桥,小丫头停下脚步,偏过脑袋,望向那头国师府的亭台水榭。 不知那里可也有人如她一般眺望着对面呢? 云召召弯了弯嘴角,收回思绪,正要提起步子离开,忽然后脑一阵钝痛,不待她做些思考,眼前便一黑,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之前,云召召想的居然是——江风影你个乌鸦嘴!早知道就该听你的带上白泽了! 不过没有那么多“早知道”的。 云召召再一次感慨下回一定好好听乌鸦嘴江风影的话,还来不及哀嚎一声,发出呼救,整个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想她堂堂九重天上九公主,居然被一个凡人,用手刀劈晕了……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宫宴上热闹得很,相比之下,这庭院里就太清冷了,压根就没见着有人经过。 虽说仅有一桥之隔的国师府还算是有人气,不过——墨羽弦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会儿正坐在灯下翻着佛经;雩枫也没闲着,在账本上圈圈画画,明月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给他添茶倒水和研墨;至于俘虏兄……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绑在椅子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总之,落单的无助少女云召召就这样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拐走了。 宫宴散时已是很晚了。 看似平静实则鸡飞狗跳的秋狝结束,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酒意酣,众人欢,再加上这山间野果酿的酒着实醉人,这场宫宴的气氛鲜少地没有暗流涌动。 江风影素来自持,虽是没醉,却也是喝了不少,脑子也不如平常清醒。 秦川搀扶着他回了阁楼,江风影抬起头望望楼上的一间房,灯已然灭了,黑黢黢的,在外边全然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况。 夜风吹,江风影甩甩脑袋,酒意散了大半。 夜不归宿 江风影抬起胳膊,仔细地闻了闻,皱起眉头。 不行,酒味儿太重了。 再说,这个时间,那小丫头早就睡了,还是不要去打搅了。 江风影按了按眉心,微微的痛意让他清醒不少。 “秦川,你且歇息吧,明日还要往皇城去。” 少不了将军府为皇上保驾护航的。 次日清晨,江风影却没见着云召召的身影。 暗自奇怪着。 毕竟这小丫头在国师府养成了极好的作息习惯,这会儿应该早就起了才是。 莫不是昨日太疯,累着了? 江风影等了半柱香,却还没见着小丫头出现,心下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匆匆推开云召召的房门,果然,没有人。 床褥整整齐齐的,分明就是前夜未归。 江风影的眉头一阵抽搐。 好啊,学坏了,连夜不归宿都学会了! 江风影替天帝叹了一口气。 末了,捏起枕边团起的白色毛球:“白泽大人。” 他是不敢对神兽大人大呼小叫的,毕竟他跟白泽并没有小丫头与它那样深的革命感情,不,搞事感情。 不过也正因为感情不深,江风影才敢义无反顾地坑它,反正神兽大人不就是牛气轰轰嘛。 白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猫眼,瞧见眼前江风影这张放大的俊脸,差点没吓得尖叫一声,愣了半晌,猫儿才呆呆地开口:“你想干啥?” 江风影偏头痛,忘了这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货。 “昨天晚上,云召召一直没回来?”江风影沉声问。 白泽一个激灵,是呢,它等了小丫头一整个晚上,最后无聊得睡着了,也没等到人。 猫儿点点头,很没节操地甩锅:“没回来,没回来。将军啊吾跟你讲哦,这丫头就是恃宠而骄,哎呀呀,皮得不得了呢!你瞧瞧瞧瞧,这都学会夜不归宿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吾这么尊贵无比的神兽带得跑偏了,那还不得被麒麟它们笑话死……要吾说呀,逮到这臭丫头之后,一定得狠狠地罚她一顿……” 白泽还在那儿逼逼叨,江风影头更疼了,扬起手,将某神兽毫不留情地一丢,猫儿在空中翻滚了两圈,一头扎在了床榻上。 好在床榻足够柔软,没摔疼它。 猫儿哼哼唧唧:“哎哟哟……” 江风影可没那闲工夫听它哼唧,转身大步迈出了房间。 听着江风影的脚步声远了,猫儿这才从床榻中探出脑袋,一对儿猫眼晶亮亮的,一点儿也不像是被摔疼了的模样。 白泽甩了甩脑袋,跳上矮柜,够出爪子推开虚掩的窗子,将自己略肥的身子塞了进去。 然后“啪叽”一声落在外边的长廊上。 秦川听见声音,喝了一句:“什么人!”就要往这个方向而来。 白泽动了动耳朵,轻巧地跳上护栏,然后后腿发力,朝着阁楼边上的一个歪脖子树跳去。 毫无疑问,果不其然,后腿没能成功着陆,整只猫就要向后摔去。猫儿扑腾着,连忙用前爪扒紧树枝,后腿直蹬,终于爬上了那根树枝。 白泽觉得自己真是牛气轰轰的。 表妹不见了 跳上树枝的白泽小心翼翼地打探了一番四周情况,确定自己的位置还算是隐蔽,并没有人注意到它,这才慢慢悠悠地跳下了树枝,落在草丛里头,滚了一身的枯黄草茎。 云召召不会轻易撂挑子走人的。 白泽自认小丫头可比他要靠谱多了。 它昨夜等了她好久,就盼着云召召能给它带些吃的回来。虽然那小丫头总是嘴上说着嫌弃,但待它确实不错。 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白泽在江风影面前装傻疯狂甩锅,这会儿,大将军应该是要去想办法拖延时间了。 按着皇帝的计划,今日巳时就该启程动身回京了。 江风影穿过行宫的后花园,大步径直朝着皇帝住的主殿而去。 江风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心绪,这才朝着面前的宫人开口:“末将江风影,有事要禀告皇上,烦请公公通传一声。” 那宫人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自是人精一个,笑呵呵地道:“江将军客气了,老奴这就去禀报皇上。” 不多时,替皇上传了话,唤江风影进去。 江风影敛眉,抬起步子。 铁剑在腰侧,随着他的走动与身上的铁甲轻轻撞击,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见到皇上,江风影便屈膝在地,一拱手,脊背却是挺直,面上无别的表情,但也捕捉不到任何不顺遂的神色。 皇帝连忙叫他起来说话:“江将军,这是怎么啦?快快快,起来说话。” 江风影抬起头,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只是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揪心:“误了皇上回京的时辰,末将有罪,自请领罚。” 他素来是个乖巧得不得了的下属,即便是手握重兵,皇上也未曾对他有过太多提防。 不过是误了些时间,在皇帝看来,算不上是罪过了。只是,江将军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得很,只怕是,眼下出了什么事。 皇帝便问了,江风影迟疑了一下,终于缓声道:“是末将那位表妹……不见了。” 表妹? 皇帝眯起眼睛想了想,对了,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说,中秋宫宴上,那个一曲《平沙落雁》惊艳四座的国师府小书童,事实上是将军府的表小姐,在宫宴的第二天,江将军一大早就去了国师府认亲。 这事儿还热闹了好一阵子。 因为这件事儿中的国师大人和镇远将军,都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平日里很少能有什么关于这两人的消息流传出来,乍一出新闻,人们还觉得新鲜的紧。 而事件的主角,那个传闻中的将军府表小姐,更是在中秋宫宴上惊艳四座,入了蒋贵妃的眼,还得了贵人赏赐的凤钗。这在贵族圈子里,尤其是贵女里头,就算是大新闻了。 京中贵女本还存了些不屑的心思,毕竟区区一个小书童,不过是拂了琴,便轻易讨了圣上欢心,这让从小苦练琴棋书画的一众贵女捶胸顿足。 不过,既然云召召是将军府的表小姐,那也能算得上是贵女了,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这些不屑也少了很多。 倒是还有人生出了想让云召召为其与江将军牵线搭桥的心思。 不过,那是题外话了。 失踪(1) 皇帝对那个小丫头有些印象,觉得那乖巧模样特别讨人欢喜,这下听说人不见了,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眉梢上竟然也染上了几分焦急之色:“不见了?不是在花园里迷路了?” 话一出,皇帝立刻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处行宫的花园里并没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小路,再加上时值深秋,院子里花草树木都秃得差不多了,理应不会让人迷路才是。 “莫不是有人将小丫头带走了?” 皇帝觉着,只有这个猜测最靠谱了。 事实上,江风影也是这样想的。 但这行宫有禁卫军守着,固不会有歹人潜入,而行宫内又都是大臣极其家眷,若说是有人带走了小姑娘,也不会跑远,至少小姑娘一定还在行宫里。 于是皇上说:“莫慌。” 也不知是安慰江风影还是如何。 又当机立断地下了命令,回京的行程往后挪移,发动所有的宫人和大臣寻找将军府的表小姐。 有了这么一个头衔,即便是有些大臣本还不太情愿,此时却也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了。 本来墨羽弦并不知晓这件事的。 皇帝派了宫人去,其实也不过走个过场,谁敢劳烦国师大人费心呢。 但他忘了,毕竟这小丫头曾经是国师府的小书童。 所以,那宫人将皇上的意思转述过来,正要说“误了时辰还望国师大人多多担待”,那个高个儿的女侍卫扔了长剑就冲过来,气势汹汹地,就差拽着那宫人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了。 “你说什么?” 宫人吓得一哆嗦,说话都不利索了:“小、小的……” 雩枫提溜着明月,将她提了回去:“关心则乱。” 国师大人风轻云淡地抿了口茶水,对那宫人道:“本座已知晓,云召召也曾是本座府上的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说罢,搁下手中的茶杯,清浅地站起身,大红色的袍子上绣着素白的牡丹花,随着起身的动作轻轻摇曳,仿佛活了过来似的。 墨羽弦的嗓音还是平淡得无悲无喜:“雩枫,明月,你二人且去瞧瞧,可能寻到一丝踪迹。” 末了,又冲着那宫人开口:“本座与你一道去见皇上。” 显然皇帝是没想到国师大人会来的,赐了座看了茶,对上那张平静如水的俊颜,心底一阵犯怵。 墨羽弦开门见山:“将军府的表小姐云召召,本座见过的。就在昨夜。” 皇帝:“不知国师大人有何见解?” 墨羽弦当然不会是那一个歹人,只是莫名其妙地说出这样的话……只怕后面有大招。 “事实上,”墨羽弦顿了顿,“前几日,本座的侍女与云召召一道野猎时,就遇上了一伙贼人。所幸伤不重,却还是修养了好几日。昨夜,本座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特请了云召召前去指认。” 好嘛,这是来告状了。 皇帝咳了一下,努力摆出一张很严肃的脸:“秋狝乃年中大事,怎允许有此等事情发生!让国师受惊了,朕立马下旨,加派人手,定要找到云小姐!” 失踪(2) 云召召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不知躺在什么地方。 周围黑乎乎的,有微弱的光亮,却还是看不清环境的具体情况。 嘴巴里塞着块破布,手腕和脚腕都被粗麻绳捆得牢牢的,扑腾一下腿都费劲儿。 云召召使劲儿蹬了一下腿,整个人打起滚来,鞋底跟周遭接触,发出“砰”的闷响。 她……好像被人塞进一只木头箱子了? 云召召是蜷着身子的,打滚的时候磕磕绊绊,不是撞到脑袋就是撞到腿——从大小上来看,还好,这破箱子不是棺材,好像只是人家用来装衣物的箱子。 只是待久了实在闷得慌。 云召召决定不折腾了,老实一点,节省体力。 脑子还在转着,没歇。 她是夜里被人敲晕了带走的,也不知箱子里待了多久,外边是什么时辰了。 按照计划,巳时就要动身前往京城了,也不知江风影和白泽可能发现她不见了,要等待救援,云召召现在只能依靠他们了。 小丫头心中忽生悲凉,如果她仙力够的话……从这里出去以后,一定要把暗算她的人好好收拾一顿。 抑郁了片刻,小丫头又恢复了正经。她在这只破箱子里面已经待了很久了,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半点颠簸。 众人都是骑马或是乘马车来的,怎么会一点也不颠簸? 两种可能。 一,抓了她的人将她藏在行李里面,打算先运回京城,再做处理。只是此时还未到出发的时刻。 二,抓了她的人将她锁在箱子里,藏起来,并不打算带走,而是要将她活活闷死。 如果是前者,那还能有一线生机。但若是后者……云召召忽然不敢往下想。手腕脚腕上的麻绳实在绑得太牢,挣不开,靠自己是不行的了,只能祈祷白泽和江风影能靠点谱。 被小丫头心心念念的白泽和江大将军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江风影揉了揉鼻子,对秦川吩咐道:“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认真仔细地找,务必找出表小姐来!” 秦川少有地严肃:“是!一定找到老大!” 白泽也没闲着,凝神感受着周围人的气息,只是神兽之力被封印,连带着嗅觉也弱了不少,要在这人来人往的行宫里头找出一股不一样的气息来,还真不容易。 至于国师府那边,明月是第一个蹿出来的。 明月眼里的云召召,是朵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白花,该细细呵护的那种,谁知偏偏有不长眼的,明月恨恨地磨牙,誓要将那人揪出来一顿狠揍。 雩枫看着她磨牙的模样,没作声。 其实这事儿很容易就能想明白,有人想对明月出手,偏偏被明月九死一生地逃掉了,而跟明月关系特别好且手无缚鸡之力的云召召,就顺理成章成了明月的替代品。 去他的顺理成章。 明月抓狂。 墨羽弦分析过,想抓明月的那拨人是苏相的手下,起初或许是想挟持明月来威胁国师府。 但现在被抓走的是云召召,这番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失踪(3) 因为云召召现在的身份,是将军府的表小姐,又与国师府交好。 如果苏相不傻,断不会冒着被将军府和国师府联手打压的风险,去抓一个用处并不很大的小丫头,得不偿失。 墨羽弦怀疑,这其中,或许有旁人介入。 而这旁人,大抵是并不畏惧将军府与国师府的势力的,或许只是单单为了那个小丫头而来。 墨羽弦抿紧了唇瓣,握住茶盏的手指不自觉用上了几分力气,指节有些发白,手背上深埋于皮脂之下的经络显出了形状,手腕的脉搏狠狠地跳动,撞得他腕结生疼。 坐不住。 墨羽弦站起身,理了理袖袍,打算出门瞧瞧。 行宫里头的禁卫军和宫人跑东跑西,连石头缝底下都没放过,却还是一无所获。 江风影有些烦躁,手指扣在腰间长剑剑柄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转过脸瞥见一袭红衣的墨羽弦,衣袖上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栩栩如生,衣袖浅浅浮动,那花也轻轻颤动着花瓣。花色素净,但由那人穿着就显得艳丽,甚至有些刺眼。 江风影敛眉,收起脸上的烦躁不安之色,冲着墨羽弦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而传闻中素来如谪仙人一般矜贵淡漠的国师大人,忽然抬起步子下了台阶,缓步到江风影身边:“江将军。” 这两人身量相仿,只是江风影常年征战,又穿着银甲,看上去比略嫌单薄的墨羽弦要壮实一些。 这两人的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有“京中美男排行榜”为证。虽说排行榜上墨羽弦排名在江风影之前,但两人站在一块,又分不出个高下来了,只能说,这二人的俊美自成一派,一个是浩然正气的魁梧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一个是谪仙般的清俊淡然中犹存一抹艳色,是截然不同的颜色。站在一块,真真是入画般的风景,太养眼。 墨羽弦看着他,嗓音清浅,甚至还带着些许亲切:“云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江将军不必烦扰。” 是客气话。 江风影笑笑,接过来:“承国师大人吉言。” 忽的,有一阵骚动。 江风影皱皱眉头,冲着那骚动的方向轻喝一声:“怎么回事?” 有小兵承道:“将军……” 江风影见他结结巴巴地,不免皱眉:“怎么回事,说吧。” 那小兵吞了吞口水:“那边有几家的小姐……说女子闺房不得擅入,不让咱们去搜查……” 江风影锁紧眉峰:“大胆,皇上下旨,莫不是想抗旨不成?” 身旁的墨羽弦似乎轻笑一声:“本座倒是要瞧瞧,是哪位大人架子这么大。” 说着,抬起步子朝那个方向去了。 衣衫上的牡丹浅浅浮动。 不知为何,江风影总觉得,墨羽弦似乎与折扇更配。摇着折扇说方才那句话,才最是风雅。 甩开脑子里面奇怪的念头,江风影寻思着,国师大人在面对小丫头的事情上似乎是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也稍微安下心来,大步跟上墨羽弦。 失踪(4) 闹起来的是几家小姐。 江风影素来不喜欢跟这些矫情兮兮的世家小姐打交道,按了按眉心,强忍着头疼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小姐们并不喜欢秋狝这种一点也不优雅的活动,但是还是随着自家父兄一道来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分明抱怨着这苦哈哈的日子,另一方面又似乎甘之如饴。 见江风影和墨羽弦人来了,那些小姐一瞬间红了脸。 柔柔弱弱地行了礼:“见过将军,国师大人。” 江风影挥挥手,脸色明显有些黑:“说吧,方才在闹些什么?” 一个身穿浅绿色长裙的小姐走出来,身姿仿若弱柳扶风,衣袂飘飘好似仙娥下凡,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看上去柔美万分,开口言语也不含半分的不敬之意,只是细细听来,这位小姐也是不卑不亢,坚决不同意任人搜她的房间和行李的。 “……小女还未出阁,若是说出去叫人听了,总归是对清誉有损。”顿了顿,那小姐又道,“家严教导要行得正坐得直,小女没做亏心事,更不必非要自证清白不可。” 江风影还真没话对。 倒是墨羽弦轻笑一声:“袁小姐这般光明磊落,还真是叫本座刮目相看。” 说话的女子名叫袁月夕,闻言浅浅一笑,带着些许娇羞,然后冲着墨羽弦盈盈一拜:“国师大人见笑了。” 墨羽弦看着她,却并不言语。 江风影还想说些什么相劝。 国师大人瞥了他一眼,平静道:“江将军总不至于为难一个弱女子吧?” 江风影噤了声,心里暗道,这人可真是与他同一战线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江风影生了闷气,不好发出来,只能顺着台阶下,瓮声瓮气地对那些小姐抱了抱拳:“是江某唐突了。” 转而叫回了那些士兵和宫人:“都回来吧,这一块地界儿不用搜查了!” 秦川也纳着闷儿,瞥见江风影发沉的脸色后默默吞了吞口水,将疑问咽进肚里。 “江将军可会觉得本座添乱?”墨羽弦忽然开口。 不敢不敢,谁敢说你国师大人的不好。 江风影心里头不舒坦,又不愿憋着气儿不出,于是闷声道:“江某是个粗人,愚笨得很,不知国师大人方才为何阻我?” 墨羽弦顿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却并未开口说些什么。 江风影开口欲言,忽地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声。 这声音不是来自他面前的墨羽弦的,仔细听来,分明是女子的音色。 眼前的国师大人似笑非笑,江风影忽然明白了。 原来,两人出了小姐们待的院子,却没走远,穿过回廊,刚好站在了那院墙外边,跟那些小姐们只隔了一面墙,里边有什么动静,能听得一清二楚。 江风影听得那些小姐说说笑笑。 “江家的表小姐失踪了?什么表小姐,我看哪,不过是个钓名沽誉的心机丫头!” “诶,萱姐姐,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不管怎么说,那云召召也确实是江将军的表妹,一声表小姐,可不委屈她!” 失踪(5) “呵,依我看哪,还是江将军心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府里带。” “就是就是!要我说,这劳什子的失踪,怕不是那丫头自己玩出的把戏,说不准就是去找她的小相好了!” “呀,她年纪那么小,就能有这样的胆子?” “月夕姐姐你就是太单纯啦,云召召这丫头你毕竟不熟悉,谁知道是不是品行不端呢!” “妹妹可不能这样说,毕竟那云召召,可是入了皇上的眼的,别忘了当初中秋宫宴上,蒋贵妃可是赐了凤钗给她呢!” “凤钗?哈哈,那根本就不合礼数!凤钗从来都该由皇后娘娘亲赐,蒋贵妃,不过是趁虚而入罢了,这样也能算得数?” “谁都知道,皇后娘娘不得宠,若不是苏家势力大,怕是蒋贵妃早就顶了皇后之位!” “嘘,都小点声,宫里头的事情,是咱们能随便议论的么!” “……” 那女孩子之间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水粉胭脂绢花衣裙上面,江风影没心思再听下去,他气得牙根痒痒,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若不是那些说话的都是女子,若不是旁边还有个神秘莫测的国师大人,想必他早就丢下所谓的涵养,一拳砸烂这面墙,叫墙那边的小姐们吓得团团抱住哭爹喊娘。 云召召明明只是个小丫头。 虽然有时候会喜欢恶作剧,会有些小小的坏心思,但是江风影再清楚不过,她只是个心思单纯得不得了的小丫头。 说心思复杂,人心险恶,江风影只服人界。 即便是曾经打过交道的魔族人,也不及凡人这般卖弄心思。 至少,无论是九重天上仙人还是魔族人,都不会用无端的恶意去揣摩和诋毁任何人。 江风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对着墨羽弦:“国师大人见笑了。” 让这个人看到自己因为怒气险些失态的模样,江风影总觉得有些懊恼。 墨羽弦的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 这个人好像一直是高深莫测莫如深讳的模样,明明是矜贵淡漠的人,偏偏嘴角偶尔又噙着一抹笑意,看似礼貌温和实则略嫌疏离冷漠,甚至还带着深深的讽刺。 但是江风影从来都没有觉得墨羽弦这笑意让高高在上,不知是不是国民信仰影响,相反的,江风影认为,作为国师大人,墨羽弦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或者说,这个人,似乎本就该是这样高高在上。 江风影没见过墨羽弦别的什么表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人是如出一辙的面瘫脸。只不过,江风影的面瘫是面无表情,墨羽弦的面瘫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笑容。 此时墨羽弦却没在笑。 仔细看去,那双黑得透彻的眼睛里,有着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涌。 墨羽弦从来不会泄露出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悲伤还是愤怒,从来不会让人瞧见,有时候江风影会怀疑,这个人压根就不会悲伤和愤怒的。这样情绪外泄的墨羽弦,算得上是失态了。 失踪(6) 不知为什么,江风影有些犯怵。 能让他犯怵的人很少,至少在这个人界是没有的。 现在,墨羽弦……算一个。 还是第一个。 江风影自认向来有眼力见儿,奉行某小仙女那言传身教打不过就跑的原则,于是江大将军装作没看见墨羽弦的失常,一脸浩然正气地冲着墨羽弦一拱手:“本将军去那边瞧瞧,国师大人您请自便。” 墨羽弦没作声,只是眼底的黑色愈发浓重了。 秦川一路跟着江风影,周围没人了这才开口:“将军,方才听到那些话……您就不生气?” 他家老大是多好的人呀! 别说将军了,就是他听了都忍不住想要揍人。 江风影顿住脚步,转过脸,看着秦川。 那张脸棱角分明,本就少有柔色的脸上更是冷峻万分,墨色眼瞳毫无波澜,那目光投向他,凉凉的,有杀意,仿佛淬了冰。 明明是秋季,明明那秋风冷得要命,在那墨色的瞳孔面前却远不及目光的凉意刺骨。 秦川下意识地抖了抖。 他家将军绝对不是个温柔的人,除了在战场上会有强烈的杀意外,从不会将这种情绪轻易外露。 有了杀意的将军,在战场上势不可挡。 只是这里并不是战场。 是京城。 京城里面是没有可以让将军大杀特杀的敌人的。 江风影的长枪如若不能指向敌人,那会指向谁? 秦川只觉细思极恐。 江风影看着他,良久,才淡淡瞥开视线,薄唇轻启,嗓音有如数九寒天里的冰雪,只消一点点,就能叫人全身发冷,冷到骨子里。 “秦川,去瞧瞧,那些是谁家的小姐。”江风影的眸色深了又深,嗓音里面带了几分狠绝,“本将军倒是要瞧瞧,我将军麾下将士在边疆奋勇杀敌之时,这些在京城里面逍遥安逸的大人们,是如何编排我的。” 秦川用力地一抱拳:“是!” 江风影不再做停留,转身抬起步子便离开了。 秦川望着自家将军的背影,忽然长舒了一口气,肩膀软塌塌地耷拉下来,两手垂在身体两侧,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上冷汗。 太恐怖了。 不过…… 将军要为老大找场子了。 秦川心里面很高兴,完全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情绪。要他说,那些小姐若是收了罚,那也是活该! 老大英明神武不容置疑! 只不过—— 秦川抬起脸,少有地浮现出凝重的神色。 老将军和老夫人走得早,即便是有着祖辈福荫,江风影能走到这个现在位置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他常年征战在外,甚少与人交恶,要帮云召召找场子,免不了要向皇上递折子。 这肯定会得罪不少人。 当然,江风影不会怕得罪人。而比起那些只会上谏弹劾说空话的大臣,皇帝更不愿看到的是江风影与他离了心,所以一定不会对江风影做出什么惩罚。 只是怕,那些大臣会因此记恨江风影,会在背地里使什么绊子。 绊子多了,即便江风影从前做得再好,也会被有心人利用。 失踪(7) 秦川不愿继续想下去。 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江风影向来是有分寸的人,想来他应该也有自己的考量。 用不着他秦川瞎操心。 不过转念一想,云召召那么牛那么厉害,怎么会有人轻易将她带走呢? 动手的人,是不是朝着将军府来的? 秦川想不透,倒是脑仁一阵疼,只好摇了摇脑袋,甩开里边奇奇怪怪的想法,老老实实按江风影的吩咐去了。 白泽在行宫里面跑来跑去,去找一点点属于云召召的气息。 不行。 找不到。 实在太淡了。 猫儿的脚步很急,有些浮躁。 “这副模样果然麻烦。”猫儿“啧”了一声,圆溜溜的猫眼里流出些许烦躁,“云召召,绝对不能出事。真麻烦。” 那对猫瞳里闪过一道金光,下一刻,周身便扬起洁白的云雾,完完全全笼罩住了猫儿略肥胖的身躯。 白色的烟雾里,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若隐若现。 云雾渐渐散开,猫儿不见了,原地只有一位身着素色衣衫的男子。 男子身姿修长挺拔,肤色洁白如玉,甚至还流转着玉色的莹润光泽。墨色长发如瀑,没有束起来,由一条素色的丝带简单地扎着,斜插一支点墨鹤翎。两眉峰之间一点赤色朱砂,微微闭合的眼睑张开,那瞳孔竟然是如琥珀一般的金黄色,有光华流转,不似凡人,倒好似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那缎面衣衫上提着祥云花纹,腰间的腰封上饰有鹤羽,手持一柄银色月华拂尘,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 “啧,”那男子出声,略略沙哑又带着些许润泽,鬼斧神工的面容略有不耐,“只能暂时解开封印了。” 是的,这名白衣男子,正是传说中的神兽白泽。 白泽扬起拂尘,洒下一道银色光辉,那银色光辉如水中涟漪一般扩散开来。 忽然,白泽蹙起眉毛,金黄色的瞳孔流露出七分不可思议与凝重。 “这是……魔气!?” 整个行宫里面,弥漫着浓重的魔气,让云召召的那一点儿气息变得稀薄极了。 也难怪,处于封印状态下的白泽,顶多算得上是一只通人性的猫儿,这样看来,确实无法感受到行宫里的魔气。 “有魔族。” 白泽又一扬拂尘,面色隐隐发黑。 这样浓重的魔气,不知道混入了多少魔族进来。 白泽不得不想,或许云召召突然失踪,与这些混进来的魔族,少不了关系。 如若真是如此,这件事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云召召身为九重天上天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如若被魔族当作人质带走了,或许魔族会因此要挟九重天。偏偏云召召此时仙力不足,否则还有一拼之力。 白泽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又一扬拂尘,烟雾升起,变回了那只略嫌肥胖的白玉灵猫。 不行,它得赶快告诉江风影才行。 猫儿钻出草丛,去找江大将军去了。 转来转去,白泽没见着江风影,倒是见着了另一个人。 失踪(8) 那人是祁连霁。 祁连霁听说江将军家的表小姐不见了。 那位表小姐,他见过的。在中秋宫宴上。 他记得那个小姑娘有如天音的《平沙落雁》,记得小丫头回过头冲着国师大人那傻乎乎又带着邀功味道的笑容。 她,很像他记忆中的一个人。 那笑容,如出一辙的单纯和灿烂,还有着点儿灵动的傻气。 祁连霁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只是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祁连霁落寞地压下嘴角笑意,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的驱使,他离开了自己的马车,走到外边来。 结果见着了刚从草丛里边钻出来的白泽。 一人一猫默默对视。 祁连霁先只觉这只肥不拉几的白色毛球略显眼熟,再仔细一瞧,嘿,似乎是国师大人养的那只白玉灵猫? 猫儿歪着脑袋望着他,祁连霁走过去,拎起猫儿,抱在自己怀里,浅笑着摇了摇头:“国师大人给你喂了些什么?长得可真壮实!” 白泽很想反驳,想说“吾乃神兽白泽,尔等区区凡人怎能明白吾的美貌”,又怕突然开口吓坏了这些毫无见识的凡人,再加上祁连霁的手掌一直为它顺着毛,猫儿“呼噜呼噜”两声,想着“吾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你”,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祁连霁的顺毛了。 不得不承认,这人怀里还挺舒服。 祁连霁的性子绵软,跟他的母亲苏皇后、胞妹二公主祁连雅一点儿也不像。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或许会觉得很舒服,作为知音与朋友,或许祁连霁可以说是最好的。但站在皇帝的角度来看,这个人性子不够凌厉,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储君人选。 白泽有些疑问,魔族怎么会选择这样的一个人作为棋子呢? 祁连霁虽贵为皇子,白泽却能看得出来,这人完全都没有对那个位置存有什么志在必得的心思,祁连霁的眼底太平淡了,平淡得就好像他与祁连景之间的斗争和谋划,都是身不由己。 白泽心里嘀咕着,心说它若是魔族,一定会去找祁连景做棋子。 毕竟祁连景那人的心思并不单纯。 祁连霁揉着猫儿尖尖的耳朵,脸上浮现一缕柔和的笑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家主人不管你么?” 主人?墨羽弦么? 白泽翻了个白眼,得了吧,那人什么时候管过它! 想它堂堂神兽,被迫化身成一只猫不说,还偏偏进了个主人不疼不爱的家。 要不是后来误打误撞遇见了云召召,白泽心想,还不知道它这苦命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瞧见猫儿生动的白眼,祁连霁忍俊不禁,挠了挠猫儿的下巴:“莫不是,你是出来找那个小姑娘的?你也觉得那个小姑娘可爱么?” 可爱? 屁嘞! 那丫头就是个小魔女! 白泽不满地“喵”了一声。 祁连霁笑了笑,将猫儿揽进怀里,让猫儿的前爪搭在他的肩上,抬起步子:“咱们一道去找她吧,她年纪又那么小,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失踪(9) 白泽趴在祁连霁的胸口,皱起猫脸,用力吸了一口气。 飘入鼻腔的只有淡淡的兰花香气,许是宫人燃了用来熏衣物的。 并没有魔族那种肮脏的气味。 猫儿的眼瞳里闪过一抹疑惑。 魔族要扶持祁连霁为储君,可为什么祁连霁身上却没有魔族的味道呢? 还不待白泽多想,祁连霁已然抱着猫儿离开了。 与江风影分开后的墨羽弦回到了小楼,想坐下来喝杯茶,心里边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云召召绝对说不上是特别乖巧,但至少还算是省心,墨羽弦自认可以说是了解那个小丫头,知道那个小姑娘绝对不会干什么过分的事,然而即便如此,想起某些贵家小姐在背后对她的编排,墨羽弦就觉得心里闷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不管怎么说,云召召曾经是他国师府里的人,他的人,怎么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墨羽弦扶着椅子,正要站起身,又忽然想到什么,默默坐了回去。 他记起来了,云召召,是小仙女。 不是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小丫头的。 她有能力自保,又何必他操心? 墨羽弦这样想着,面色却没能好看半分。 他揉了揉眉心,启唇唤来雩枫和明月。 此时的云召召仍然窝在那只木头箱子里。 箱子很厚实,接缝处能透进一丝丝的新鲜空气。 云召召艰难地昂起头,凑近那条接缝,贪婪地猛吸了一大口。 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 云召召不清楚。 这只木箱子应该是被设了禁制,让她完全听不到外边的动静。 这样一个幽闭的空间里,狭小又黑黢黢的,还安静得要命,云召召只能听见自己微弱得不能再弱的呼吸声。 她感受到一种忽如其来的恐惧。 就好像是,孤身一人站在时间的尽头,所有的人与事都如风般逝去,离得她远远的。 孤独与恐惧,是能将人吞噬的。 云召召的呼吸急促了些,下意识地紧闭双眼。 一闭上眼,却又看见了九重天阙。 云雾弥漫着,重重仙宇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冥崖仙君依旧是一袭青色的衣衫,站在云雾之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云召召并不能看清他的脸,那面上遮了薄雾,让她看不真切,却下意识觉得这个混蛋定然是这种表情,甚至眼神还充满了戏谑。 云召召抿紧唇瓣,先那人一步开了口,嗓音里还藏着些许火气:“又是你!” 冥崖仙君轻笑一声,云召召一阵牙痒痒,真想抡起拳头就朝着这混蛋脸上招呼。 他说:“是啊,又是本君。” 云召召咬牙,隐忍不发的憋屈模样似乎取悦了某人,只听得那笑声更加愉悦了几分。 云召召深吸一口气:“怎么?冥崖仙君这是在嘲笑我?笑我不自量力,还被区区凡人所缚?” 那人笑而不语。 “上次我就说过了,不会回九重天!不会!”云召召瞪着他,“冥崖仙君这次换了路数,挺新鲜,呵。” 最后一声里笑带了十足的讽刺。 失踪(10) 冥崖仙君听明白了,小丫头这是误会他了。 她以为,绑架她的事,是他的手笔。 冥崖仙君叹了一口气,他若是真想让她回去,便不会再特意叫她来此处。 云召召当然知道自己不过是强加于人罢了。毕竟看人不舒爽,什么锅也乐得朝人身上扣。 显然冥崖仙君并不纠结于洗白自己,收敛了眉目间的笑意,转而换上了几分凝重:“祁连霁和祁连景的事,并非是看上去那样简单的。其中牵扯甚多,你还是尽快收手。” 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云召召嗤笑一声,收手?她可没忘记现在还自身难保,等着别人来营救呢!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云召召头脑一热,就开始怼:“冥崖仙君真是说笑了,魔族其心可诛,想必仙君不会不知,却来劝说我收手,也不知玉衡神尊知晓了,可会扼腕叹息?” 她这话说得就有些咄咄逼人了。 玉衡神尊乃是冥崖仙君的师父,素来清正不阿,最是痛恨魔族,曾有预言:“魔族狼子野心,若不除之,必成祸患。”后来万年前的神魔大战果然应验了这句话。那场大战中,玉衡神尊大杀四方,却也被伤及根本,隐居深山修养去了,留给众多后人的,除了他那奋勇杀敌的英姿,还有他披着血雨,素衣楚楚的温润也难以掩住的杀伐之气。 云召召没见过玉衡神尊,却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玉衡神尊有言:“恨不能以残躯战死。”又道:“魔族不破而不立。” 云召召素来嚣张惯了,很少会敬佩什么人,唯独这一位玉衡神尊,她是打心眼儿里尊敬佩服着的。 冥崖仙君是玉衡神尊最出色的弟子,想必也应是像极了其师父那般嫉恶如仇的性子。 如若不是她现在还是孩子心性,对成亲之事甚为抵触,过些年的话,想必她还是会愿意与冥崖仙君相上一次亲的。当然,前提是,她还没见着墨羽弦。 她是不想成亲,当然也得看对象是谁。如果对象是国师大人,云召召自然是一百一千一万个同意的。 云召召笑得恶狠狠的,似乎戳那人的心窝子让她很痛快。 冥崖仙君闻言却无半分波澜:“罢了,随你吧,切记,要小心身边人。” 云召召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又是黑黢黢的木头箱子了。 小丫头哼唧几声,那人怎么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了?她还以为要被逮着好一顿训。 嘴角却微微上扬,即便在木头箱子里出不去也抑制不住的好心情。 冥崖仙君,也不过如此嘛,这不就落荒而逃了? 明月和雩枫从自家主子那儿领了命,正在往一处院子去。 明月挠了挠脑门儿,她是真琢磨不透主子的想法。 眼下云召召不见了,这可是大事儿,毕竟她可是将军府的表小姐,又跟国师府稍微有一些不深不浅的渊源。 谁知道主子压根不在意的,反倒是叫来明月和雩枫,让他们去查某处院子里住的是哪些大人的家眷。 失踪(11) 明月纠结不出个所以然来,一阵偏头痛,忍不住问出了声。 她身边只有一个雩枫,当然只有他能回答。 雩枫冷着一张俊脸,道:“主子的命令,我们不该背后多嘴。” 端的是一副高深莫测。 看得明月心里一阵痒痒,忍不住腹诽:是不是高冷的人都有共同语言?怎么她就体会不到其中隐隐的八卦呢? 明月一阵吐槽,园里秋风瑟瑟,忽地扬起她的发丝。 “好大的风。”明月拢了拢衣襟。 云召召在箱子里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忽然觉得箱子外边似乎有了动静。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箱子忽地被人打开,刺眼的白光投进来,照得她眼睛生疼,连忙闭上眼。 “是谁?” 一双手伸进箱子,捞起她,嗓音柔和:“没事了,安全了。” 末了,又扬起头朝外边喊:“找到了!人在这儿!” 接着,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踏着军靴走进屋子,腰上佩剑随着走动与轻甲轻敲,发出好听的“叮叮咣咣”的声音。 “玄哥哥,是你吗?”云召召闭着眼睛看不见来人,只能靠着声音猜测。 “嗯,我来了。”江风影大步走过去,蹲下身子,将小丫头揽进怀里。 嗅到轻甲上略嫌熟悉的冷香,小丫头这才安了心,软在江风影怀里。 “脚……脚软了。”她说。 江风影一阵心疼,素来冷漠的面庞上浮现抹也抹不去的柔软。他将小丫头捞起来,抱在怀里,大步朝外边走去。 迈出门槛,云召召听得他似笑非笑地轻轻开口:“没做亏心事?本将军记得了。”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只是那话音刚落,周围就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走得老远了,云召召才终于能适应外边的光亮。 “玄哥哥……” 话一出口便被打断。 江风影黑着脸,瞪着她,冷声道:“云召召!能耐了啊你!” 他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和她说话,更没有这样严厉地喊过她的名字。 果然,小丫头被威慑住了,窝在江风影怀里不敢动,眼泪在眼眶里边打着转儿,好像马上就要淌出来似的。 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当然落入了江风影的眼底。 江大将军生生瞥开视线,愣是跟没瞧见似的,该训的还是得训:“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仙女就很了不起?这里不是九重天!有魔族有人族,个个都是吃人的,你怎么能玩得过他们?这次是我来得及时,若下次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呢?你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云召召低下了头。 她……真的有在反省的。 江风影“哼”了一声,继续道:“是,你想要自由不想受约束,哪怕是天帝也管不了你。可你真以为,天帝的那个任务是这么容易就能做成的?他不过是想叫你知难而退罢了!可你呢?简直鲁莽!不自量力!” 云召召很自责,江风影说得对,还是她想得太天真了。有魔族牵扯进来的这些事,水太深了,她不该这么莽撞的。 不重要的小细节 小丫头低着头,看上去好像真的很自责。 江风影叹了一口气,剩下的话也不忍心训出口了,只好咽进肚里,嗓音柔和了许多:“罢了,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的,是我多事了。” 小丫头摇摇脑袋,还是不肯抬头,声音闷闷的:“不,你说得对。” 尤其是现在她的仙力枯竭,与普通凡人小丫头没什么区别的,行事莽撞,只会叫别人钻了空子——就像前夜。 她要留在这里,前提是,粉碎魔族的阴谋。 这件事不容易,却落在她一个小丫头的身上,偏偏她的身边只有凡人江风影和被封印的神兽白泽。即便现在她能在将军府作威作福,那也并不能代表,将军府的力量就能为她所用。这样看来,她还是势单力薄,要力挽狂澜,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 她得好好部署才行。 “好了,跟我说说吧,”江风影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顶,“怎么回事儿?” 云召召定了定神,理清思绪,将先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风影,只是隐瞒了自己的一些小心事,她将那些归在“不重要的小细节”里面去了。 江风影沉吟:“这么说来,是那明月遇袭在先咯?如若说是因为你贸然出手救人,才被那人盯上,倒也说的通。” “是苏相?”云召召问。 “不好说。”江风影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为什么?”云召召很不理解。 江风影解释道:“你是从西边的院子里面被找到的,那里住的并非是苏相,而是几位尚书大人家中的女眷。” “如果是我,我可不会把什么东西藏在自己住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江风影想起先前所听风言风语,面上忽然浮起一丝戾气,只是转瞬即逝,没能让云召召捕捉到。 江风影咳了一声,还是那句话:“说不准,不好说。” 女人的嫉妒心可是很可怕的。 如若是有人出于嫉妒而做出什么事来,似乎也并不蹊跷。 云召召鼓起一张包子脸。 江风影又忽然想起什么,低头望着小丫头:“你还记得是谁找到你的么?” 闻言,小丫头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知道。那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 “声音呢?总会有些印象吧?”江风影不依不挠。 谁知小丫头脸上却出现了疑惑的神情:“声音?也……不记得了,是少年,还是中年人?想不起来……” 江风影面色凝重。 “怎么了?” 江风影却只是摇摇头:“没什么事。” 小丫头是在西边的一个院子里被找到的,在一只黄梨木的箱子里。那只箱子放在某个房间的柜子里面,用轻纱遮盖着。 而那个院子,正是之前袁家小姐待的那处。 江风影对这位袁小姐还是有些印象的,皮相不算倾国倾城也算小家碧玉,京中贵族圈子里头也算是个出名的人物。幼年时候,还有媒人找上老将军,说要给袁小姐和江风影说亲。 后来不久,老将军就战死沙场,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割舍不下 不过总的来说,至少在此之前,袁小姐袁月夕留给江风影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她文气又不孤傲,从先前的谈吐里,甚至还能让他觉着这是个有气节的女子,这样的性子着实可贵。 只是这分好感没能维持多久,便已然被愤怒取代。 江风影听见这些小姐们在背后说云召召的不是,恶意编排那个小丫头。 那可是他护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啊。 结果呢,那个看上去冰清玉洁的女子,口中说什么问心无愧无需自证清白,然而人却是藏在她的房间里面。 江风影气不过,又怕自己黑着脸吓着了怀里的小丫头,微微柔和了神色,轻声安抚道:“罢了,此事我必会查个清楚,你且安心歇着吧。只是回京之后,难免还会有人动些不该有的心思,你可千万要小心行事,保护好自己才是。” 这样的话若放在以前,云召召一定会一脸不耐烦,只是此时感受到江风影的认真,云召召也认真起来,不再敷衍了。 江风影说得是。 这京中暗流涌动,还有魔族在暗处伺机而动,她此时仙力尽失约莫等同于凡人,若不是江风影,只怕她难以在这诡秘的城中活下去。 然而即便如此,云召召也未曾想过要灰溜溜地回到九重天。 她要保住自己,还有江风影,以及国师府。 后者是私心,她割舍不下。 江风影一离开,便有士兵围住那处小院,不让任何人进出。 院子里头的几位小姐抱作一团,哭哭啼啼,全然失了闺家小姐的风度。 有几个边抹着眼泪边抱怨:“月夕姐姐,你……你又是何苦呢?那云召召可是将军府表小姐,即便你是看她不顺眼,也不该……” “就是啊月夕姐姐,你这不是连累了我们么?唉,只怕江将军是不会放过我们陈府了……” 袁月夕抖着嘴唇:“妹妹们这是说得什么话?难道我就是心眼那样小吗?偏偏要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 “诶,我可听说,江将军可是与那位表妹指腹为婚。月夕姐姐心慕江将军已久,若是输给一个小丫头,心有不甘倒也是情有可原啊?” “哼!”袁月夕一甩衣袖,“昨夜宫宴上,我可未曾踏出大殿一步!我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云召召的?” “这可不好说……几位姐妹都有家中侍卫保护,说不定,是月夕姐姐的命令呢?” 袁月夕哑言。 这锅盖在她头上,取不下来! 院子外头,几位大人得了消息赶过来,却也是模样各番。 “诶,几位兵爷,我家小女可是被冤枉的,能不能行行好,通融一下?我这就带她回去,严加管教,再亲自上门向将军赔罪……” 秦川目不斜视:“将军之令,概不放行!” 袁尚书恨铁不成钢,当下一拍大腿,指着袁月夕就骂起来:“不孝女!不孝女!” “爹爹!”袁月夕慌乱地站起身,飞奔过去,却被秦川带人架住。 她边挣扎边哭喊道:“爹爹,不是我做的!你定要救我啊!” 大义灭亲 救? 拿什么救? 袁尚书气急,人证物证俱在,任他说破了天去,也洗刷不清。 “孽女!”袁尚书只觉周围人看他的眼光都带着异样,臊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便不再停留,甩袖离去。 袁月夕绝望极了。 她自认无辜,自认问心无愧,却被视作大恶。 袁尚书脚步愈发地快了。 对于袁月夕,他是倾注了不少心血的。 二公主祁连雅以琴技冠绝天下,四公主祁连若才女之名更是远播海外,而袁月夕德艺双馨,以温婉之名为人所知,可以说,此三女,是京中贵女的翘楚了。 祁连雅素来自视高贵,甚是不屑与臣女为伍,世人便将祁连若与袁月夕并称“东曦双姝”。 坊间有言,如若谁能娶了这双姝中的任意一位,那可是大大的福气。 媒人都快要踏破袁尚书家的门槛。 袁尚书捻着胡须笑呵呵地一一回绝,心里头却是暗爽得不得了,他可是花了大力气培养这个女儿的,多少还算是有些成效。 只不过—— 他家的女儿可是要嫁皇子的。 他瞅着五皇子祁连景就不错,说不准女儿以后就是皇后呢?那他可就是国丈了! 袁尚书早就看不惯苏相那股劲儿了,不就是女儿当了皇后么?哼,他也有女儿! 谁知袁月夕却跟他说,自己心悦江将军。 袁尚书一思量,也成,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五皇子坐不上皇位呢?到时候大皇子可必然不会心软绕过他。 思来想去,还是江将军好啊,稳当! 早些年袁家和江家也差点订了亲,总归是还有一份情谊在。 袁尚书打定主意,正好碰上秋狝,他寻思着在秋狝时候好好探探江风影的口风,谁知却出了这档子事儿。 还结亲嘞,不结仇就谢天谢地了! 袁尚书打着算盘,现如今可是举步维艰,袁月夕犯的这事儿不小,若是再有谁在皇上那儿趁机参他一本,即便不诛九族,也要被流放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袁月夕推出来。 有些心疼,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 可再仔细想想,袁尚书又释怀了。 这孽女也是罪有应得!他大义灭亲,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至于女儿,他倒还有一个,虽比不上袁月夕聪慧,但年纪还小,再加以管教,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双姝呢。 袁尚书停下脚步,掉个头,找皇上去了。 “袁大人如此急匆匆的,是要往何处去啊?” 听得这声音,袁尚书立刻变了脸,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苏相好生悠闲。”袁尚书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 “本相不过是关心朝中同僚,袁尚书何必如此阴阳怪气呢?” “苏相说笑了。”袁尚书冷着脸,“我与你不熟。” 苏相也算是沉得住气,没有发火,反问道:“袁大人这是要去皇上那儿?” 袁尚书:“……” 这苏老狐狸! 苏相反倒笑笑:“也是,出了这等事,若是我,也必然要去御前,求皇上明鉴。” 袁尚书咬着牙才没将一句“老子是要大义灭亲”吼出来。 掉进坑了 袁尚书虎着脸,颇有些凶神恶煞的意味。不像是文官,倒像是武夫。 也难怪,袁尚书的祖父年轻时是杀猪的,出了一个做秀才的儿子,那就是袁尚书的父亲了。再到袁尚书,走了狗屎运考中了探花,这才算是一改祖传的屠夫气质。 只是当他黑着脸的时候,看上去还是有些可怕的。 苏相只当看不见这张黑脸,不在意地笑笑:“本相瞧着袁小姐可是乖巧地紧,不瞒大人说,本相本是想从中做个媒牵个线,叫阿霁娶了袁小姐做皇子妃……” 袁尚书冷冷地打断:“年轻人的事,交由他们自个儿便是。” 心里头却大骂苏相“老匹夫”,叫他女儿跟他外孙成亲?那他袁尚书的辈分不就矮了么! 袁尚书冷冷地翻了一个白眼:“苏相还有什么事么?我还有要事向皇上禀告。” 苏相侧了侧身子:“那本相便不打扰了。” 袁尚书心说“这人多半有病”,脚步不歇,快步朝着御书房去了。 走着走着,袁尚书忽然反应过来。 袁月夕素来是乖巧懂事的,既然要嫁江风影,又何必多此一举将那小姑娘藏起来呢?嫁过去就是妯娌,再过些年,即便是表小姐也要出嫁了,后院还不是袁月夕一个人的? 袁尚书想不通动机,只怕是旁人嫁祸。 不,就是旁人嫁祸。 袁尚书想明白了这点,同时也发现自己掉进苏相的坑里去了。 这老匹夫大抵是想借他的手除掉什么人。 所谓嫁祸,或许不过是他排的一台戏。 袁尚书只需要告御状,坚持说自己是无辜的,苏相就能安排一个替死鬼出来,两方安好,只是他从此欠了苏相一个人情。 “人情债……最难还……” 此时的江风影将云召召安顿好,派了几个亲兵过来,一再强调:“定要保护好表小姐。” 云召召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江……玄哥哥,你要去哪儿?” 许久没听到过小丫头这样软软地唤他了。 江风影摸了摸云召召的头发,柔声道:“我将军府里的人,被旁人欺负了,可不能不还回去。” “我……”云召召张了张嘴,迟疑片刻,“我觉得,带走我的人,不是那位袁小姐。” 她只在中秋宫宴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连话都不曾说上一句,怎么会拉到她的仇恨呢? 可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不过是凭直觉认定袁小姐是无辜的罢了。 江风影垂下眼帘,淡声应了一个“嗯”,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云召召急了:“我跟你讲,不要进了别人的圈套!我吃点亏没事的,你要想想,还有那么大一个将军府,一着不慎可就全没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从来不肯白吃亏的人一直是她啊。现在倒轮到她反过来劝别人要忍着——这大抵是人常说的“风水轮流转”? 江风影并不清楚云召召的内心挣扎,只是心情平复了许多,他长舒一口气,微微一笑:“我知道。别担心。” 试探 江风影一直是很沉得住气的人。 云召召听着这与平日里无二的语气,也放下心来,收回小手,乖巧地坐好,点点头:“嗯,我等你回来。” 江风影离开不久,马车外边的亲兵轻轻扣了扣车沿:“表小姐。” 云召召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撩开车帘的一个小角:“怎么了?” 那亲兵回答道:“大皇子来了,表小姐可要一见?” 大皇子?祁连霁? 云召召想了想,见,当然是要见的。 她还没跟那位皇子正面接触过,这次刚好来试试他的深浅。 祁连霁走过来,长身玉立地站在马车外边,面容温润又儒雅,虽不是盛极的容貌,却因着那温和的气质,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云召召借着撩开的车帘一角打量着祁连霁,不得不承认,这还是第一次,作为花痴的她不是因为脸而对某个人产生好感。 其实,云召召作为臣子之女——更何况她还是“表小姐”,算不得臣子之女——见到皇子却不行礼,已然算是失礼了。 祁连霁却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完全就没有注意到云召召是否失礼。这倒是与他那个迂腐的外祖苏相一点儿都不像。 反倒是对着马车鞠了一躬:“云小姐受惊了。” 嗓音一如其人的温润好听。 云召召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撩起车帘:“劳烦大皇子殿下挂念,民女并无大碍。” 祁连霁似乎松了一口气,笑了笑:“无事便好。我在花园中瞧见了云小姐的爱宠,此行便是特地送过来。” 祁连霁怀中的猫儿乖巧地叫了一声。 云召召点点头,接过猫儿。 祁连霁便不再逗留,问候了几句便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前,似是似非地提醒了一句:“朝中有人与江将军为敌,云小姐受苦了。” 云召召笑了笑:“多谢大皇子殿下提点。” 待人走远了,云召召才动了动嘴唇:“苏相跟祁连霁,似乎并非一心?” 白泽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道:“祁连霁身上并无魔气。” 小丫头拍了它一下:“臭白泽,你都跑去哪儿了?我被人抓走了你怎么不来救我!” 白泽伸出爪子拍开她的手:“反正你现在也安全了不是吗?吾在这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这里,有魔气。”猫儿瞪圆了眼睛,少有的严肃,“吾认为,抓走你的,或许是魔族。” 云召召翻个白眼:“这件事,我也猜到了。” 藏着她的那只木头箱子外边有一层禁制,隔绝了声音,也控制了她的仙力。不然,云召召宁会拼着脱力晕倒的风险也要调动所剩不多的仙力打破那只箱子。 可以设置禁制的,不是仙族,便是魔族。 据云召召所知,自九重天下凡历劫的仙人均是肉体凡胎,与凡人无异,比如江风影——只是江风影因有任务在身,所以还保留了记忆。像她一样带着仙身跑下来的,不可能会有第二个。 所以,给箱子加上禁制的必然是魔族无疑。 这样也不难推导出抓走她的人必然与魔族有联系。 使命 行宫的某处楼阁里,玄衣墨发的少年拈起小桌上的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似乎完全看不见面前红衣少年满脸的怒色。 “哥哥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玄衣少年笑了笑,又倒了一杯茶,推过去,“来,喝些茶水,歇一歇。” 红衣的少年一脸不爽,眼角的一抹红愈发地鲜艳了。 “我应该告诉过你。”红衣少年俯下身子,死死地盯着自家弟弟,“我告诉过你,别动些什么心思。即便你硬是带着我回去了,我也能再跑出来。” 玄衣少年忽然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有些失落,泫然欲泣道:“哥哥,那毕竟是我们的家。” “那又如何?”红衣少年直起身子,“左不过一个位置,谁爱坐,拿去便是。” “哥哥,你明知道,我只认定你。” 红衣少年轻笑一声:“我自不愿,那又如何?” “哥哥,话可不能说得太满。”玄衣少年忽然笑了,“云召召……你就不怕她有什么事?” “她若有事,我会拼尽全力相救。”红衣少年顿了顿,放缓了语调,“你我毕竟是兄弟,作为兄长,我且劝诫你一句,任你翻出多大风浪,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唯独云召召,你……不能动。” “哥哥对她那样情深义重?” “并非如此。”红衣少年垂下眼睫,“她不是一般人。” “呵,哥哥莫不是说,九重天天帝之女?” “你知道?”红衣少年抬起头,瞪着他。 “哥哥你又打算瞒我多久呢?” “你……”他一直都看不懂自己的这个弟弟。 红衣少年叹了一口气:“如若我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兄弟,那该多好。” “哥哥说笑了。”玄衣少年似笑非笑,“你我的命格,注定生生世世大凶大煞,又何来普通一说?” 他拉下自己的半边衣襟,露出肩膀上可怖的凶煞邪纹:“你知道的,哥哥,我生来就是你的剑。是使命啊。” 另一处的皇帝有些偏头痛。 江风影单膝跪在大殿上,不肯起来。 江将军家的小表妹不见了,结果在袁尚书家女儿的箱子里找到了,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想把小丫头活活给闷死啊。简直其心可诛! 皇帝自然是要安抚好大将军的,这人证物证俱在,正要下令处罚袁尚书这一家,谁知道袁尚书却不停喊冤。 皇帝心里头有些闷闷的:你喊冤?人家小丫头还没喊嘞! 谁知道这时候苏相忽然横插一脚,说找到了几个行踪可疑的人。还跟着袁尚书帮腔,说什么都是嫁祸,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云云。 偏偏那几个所谓“行踪可疑”的人跪在那儿就不停地哭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吵得皇帝心里面一阵烦闷。 江风影脸色也很不好看。 又是苏相跑出来蹦哒。 皇帝自然是偏心江风影的,毕竟他还要倚仗江风影为他守土开疆,只是此时又有些左右摇摆不定了。 要维护江风影,严惩袁尚书一家吧,回头说不定被人说成是黑白不辨的昏君——毕竟苏相都找到嫌疑人了。可若是在意名声,肯定会跟江将军离了心。 收徒 皇帝一阵头痛。 太监来报:“皇上,国师大人来了。” 来的真巧。 皇帝喜极,吩咐太监:“快快请国师大人进来,莫让他等急了。” 皇帝觉得不能自己一人头疼,怎么说也得让他英明神武的大国师跟他一道头疼。 一袭红衣的墨羽弦缓步走入大殿,淡漠的眸光在掠过袁尚书和苏相时略略停顿,带着些高深莫测。 袁尚书受着那眸光,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缩了缩身体。 墨羽弦朝着皇帝,并不跪,只是拱手行礼:“皇上。” 皇帝连连摆手:“国师快快免礼!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朕正思量着这该如何是好,好在国师在此,不知国师有何看法啊?” 墨羽弦抬起头,淡淡地扫视众人,忽然抿唇一笑,刹那芳华,众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墨羽弦道:“此事说来也简单。” “想来,或许是姑娘家贪玩,忘了时辰,歹人之徒,怕是草木皆兵罢了。” 听起来或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仔细推敲着,前半句,摘清了袁尚书,后半句,却是影射了苏相急于推脱责任,随便拽上俩人就想敷衍了事。 皇帝自然也是认同如此,两边都不伤和气。 江风影还是有些不高兴,不管怎么说云召召也在国师府里住过一些时日,没想到墨羽弦竟然对小丫头一点感情都没有……小丫头受了委屈,还没人能帮她出气。 可是皇帝发了话:“既然是误会,那江将军还是将袁小姐送还尚书府吧……至于袁爱卿,择日向云召召赔个不是,可有异议?” 袁尚书跪拜:“微臣不敢,皇上圣明!” 皇帝摆摆手:“袁爱卿日后还需对袁小姐多加管教才是……苏爱卿年岁大了,该好生修养才是。” 苏相一拜:“老臣惶恐……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很憋屈。 他都算是明着说“苏相你个糟老头快告老还乡吧,别搁这儿碍朕眼睛”了。 真是没见过脸皮比苏相还厚的…… 皇帝气得没脾气。 总不能写个折子把苏相贬回去……即便是强加,他还真想不到能给这老狐狸安什么罪名。 皇帝扶额:“罢了,都散了吧。” “皇上。” 墨羽弦忽然出声。 皇帝抬头:“国师还有何事?” 墨羽弦微微一笑:“本座还想向皇上求一件事。” 皇帝诧异极了,鲜少有墨羽弦求他办事的时候。却未听出来,墨羽弦那话中其实并无几分诚恳。 “国师请但说无妨。” “本座想做云召召的师长。还请皇上帮着办个拜师礼。” 拜师礼而已,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云召召是将军府表小姐,而她要拜的师长又是东曦国的国师墨羽弦,所以这拜师礼的排场,是万万不能小了的。 皇帝不解,他曾想将几位皇子送到墨羽弦那儿学习,当时只是提了一句,墨羽弦那眼神几乎要将他冻死,自那以后,皇帝再也不曾提过这事儿。 如今墨羽弦却主动说要收徒…… 皇帝心里边还是有些复杂的。 173.喜极而懵 但是皇帝又没理由拒绝。 皇帝正要起草圣旨,江风影却开口了。 “末将有异议。” 不待皇帝发问,江风影便道:“幼妹顽劣,怎能劳烦国师大人费心。” 墨羽弦不在意地笑笑:“无妨。本座瞧着这丫头聪慧得紧,着实喜人。” “国师大人说笑了。”江风影抬起眼,与墨羽弦的目光交汇,“幼妹不过孩童心性,怎入得了国师大人的眼。” “江将军是觉得,本座做云召召的老师,是亏待她了?”墨羽弦嗓音未变,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增了几分威严。 “不敢。”江风影下意识移开目光。 “江将军。”墨羽弦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变得柔和许多,“云召召也曾在本座府上住过些时日,想来,本座与云召召,或许有着些缘分。本座瞧着这小丫头,也确实欢喜得紧,想着若是收她为徒,或是极好的。” 不待江风影开口,墨羽弦继续道:“江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府中空虚,本座还能给些照应。” 江风影一噎。 话是没错。 云召召现在与凡人小丫头无异,而他呢,保不齐哪天就被皇帝派出去带兵打仗,到时又分身乏术,难以顾全两边。 若是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对云召召下手怎么办? 墨羽弦若是真心要护着云召召,对江风影来说,也是能放心了。 这样想着,江风影定定地望着墨羽弦的双眼,那双墨色的眸子毫不退惧,明明看起来古井无波,但江风影竟然有些动摇——这个人,他能去相信的吧? 江风影闭了闭眼,朝着墨羽弦深深地拜了拜:“那便请国师大人多费心了。” 墨羽弦轻轻笑了笑:“这是自然。” 皇帝明白,江风影这是答应了。虽然皇帝自个儿心里头还有些小疙瘩,但是还是爽快地唤来了小太监,起草圣旨。 袁尚书和苏相已经插不上话了,甚至对这一系列事情有些懵。 见着先前江风影和墨羽弦之间略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苏相还担心过这两人会不会突然打起来。 只不过…… 墨羽弦收了云召召这个徒弟,是不是意味着,将军府跟国师府从此绑在一块了? 苏相蹙着眉,心里头有了些算计。 圣旨一宣,震惊了京城的许多人。 云召召其名,并不为人所知,也只有一些权贵大臣能勉强想起中秋宫宴上的《平沙落雁》。 然而仔细想来,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背后却有着将军府和国师府,怕是在整个东曦国都可以横着走了。 这个小丫头,须得结交,至少,不能结恶。 这是后话了。 明黄色的圣旨送到将军府上,云召召本来正嗑着瓜子,听着太监一句“云召召接旨”,差点没把手里一把瓜子摔出去。 再等到太监念完圣旨,她整个人都懵掉了。 嗯,大概是喜极而懵。 以后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找国师大人了! 有一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有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 174.筹备 云召召想了很久了,要怎么把墨羽弦拐上九重天,只是一直没能想好怎么做——她家国师大人英明神武丰神俊朗,跟普通凡人是不一样的,她当然也不能用话本子里的套路,得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云召召暗戳戳地想了好些点子,又不方便实施——她现在身在将军府,心里头虽一直挂念着国师府和墨羽弦,却总是找不到机会能去实施她拐走墨羽弦的计划。 后来因为白泽,云召召才有机会能去国师府,即便如此,能见着墨羽弦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有时候小丫头会特意挑着墨羽弦休沐日往国师府跑。 墨羽弦总是待在书房里,偶尔会从书卷中抬起头,望一眼窗外——窗外的小丫头抱着猫儿,笑得正欢。 那张笑脸总是能让墨羽弦的心宁静很多。 云召召知道墨羽弦偶尔会朝着窗外边看,只是不知道他看的是天边的流云,还是掠过树梢枝桠的飞鸟。 小丫头的眼神会悄悄落到墨羽弦的身上,然后又飞快地收回来,生怕偷看被抓包。 越看越想把人拐走。 云召召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终于不一样了。 以后墨羽弦就是云召召的师父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国师府,还能光明正大地在墨羽弦身后边当跟屁虫! 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给递枕头。 小丫头心里乐开了花儿,面上却不声不响的。 涯无阙看着小丫头:“你很开心?” “当然!”被看穿心事,云召召爽快承认,当然,她没说出自己是沉迷国师大人美貌无法自拔的事实。 “国师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我能做他的徒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云召召双手捧心,看上去真诚极了。 涯无阙也知道云召召曾经在国师府里做过书童,这一来二去,最后竟然成了国师大人的徒弟,也不知是该说命运使然,还是应该噫呼唏嘘。 见着云召召高兴,涯无阙心里边也高兴得很。 因为不管怎么说,小丫头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初涯无阙被云召召带到将军府上,说是给他谋了个小厮的职位,却要清闲许多,基本上每天只需陪着云召召玩玩就好。 将军府本就冷清,即便是有事务需要处理,分配到涯无阙手上的工作就简单得不得了了。 所以,即便是将军府下人们见着涯无阙跟云召召一块晒着太阳嗑着瓜子,也就见怪不怪了。 偶尔秦川会跳脚:“老大!你嗑瓜子为什么不叫上我?” 然后悲催地被他家将军拖去校场。 云召召在将军府待久了,反而觉得自己变成了无所事事的米虫。 将军府表小姐和国师大人的拜师礼是必然不能简陋了。 国师府那边怎样暂且不管,将军府这边是万万不能失了礼数的。 皇帝赏赐了一些布匹绸缎,江风影早早地送去了衣坊,给云召召裁一套新衣裳。 还有一些文玩古董——江风影和老将军都不算是风雅之士,府中并无多少收藏,但先前皇帝多次赏赐了好些宝贝,江风影一道装进了箱子里。 175.这么馋 拜师礼的日子在九月十五。 日子是国师大人亲自定下的,说是不可多得的吉日,若是错过了,至少还得再等上好几年。 九月十五那天,云召召穿上新裁的衣裙,一番静心梳洗打扮之后,才出了门。 已是深秋九月,天气日渐寒冷,即便只是清晨的微风,期中的寒意仍会叫人忍不住裹紧了衣裳。 或许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云召召站在院子里,头顶上洒下的晨光却让她觉得暖洋洋的,全然不似前些日子的寒冷。 今日过后,她就是国师大人的学生了。 云召召打心眼儿里边期待着。 江风影也起得很早,好生拾掇了一番,这才动身去往国师府。 今日的国师府不如往日安静,小厮来回穿行走动着,虽说脚步声依旧很低,但匆匆的步伐还是为这座略嫌冷清的府邸添了些许热闹。 明月见着将军府来人了,连忙把人往里迎。 “江将军且去前厅喝杯热茶休息一番吧。”明月笑呵呵地。 这样文绉绉的话自然不是她会说的。 前夜断鸿给她好好地恶补了一番,也终于有一丢丢拿得出手的成就了。 江风影笑了笑:“有劳。” 明月很吃惊。 不是说江风影冷得要死不苟言笑么?刚才那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酷爱品鉴美男子的明月突然觉得,能看见江风影的笑容,也算是此生圆满了。 不过话说回来,江风影生得还真是好看,云召召也好看,好看的都是一家子……现在云召召成了主子的徒弟,也是一家人啦…… 想到云召召,明月连忙看向江风影的身后。 明月一直知道小丫头生得好,今日再见着她,又是不负众望地被惊艳到了。 云召召总是穿着浅色的衣裳,什么鸭黄色、象牙白、藕荷色……小丫头毕竟是小丫头,浅色衣裳让她看起来格外地清纯可爱。 为这今日的拜师礼,江风影早就找了师傅给云召召裁了一身礼服。蓝色的衣裳并没有让小丫头看上去显得生硬,这样略嫌沉闷的颜色与小丫头稚嫩无双的小脸遇上了,反而让云召召多了几分可爱的俏皮。袖口和领口滚着金边,这才添了一点点隆重和严肃的感觉。裙子下摆色彩骤然变浅,只消得风儿吹一吹,印染的红色锦鲤就好似活过来一样。 明月眨了眨眼睛,底子好就是不一样,穿什么都好看。 云召召迎上明月的目光,瞬间心有灵犀地意会到了明月即将脱口而出的“我家召召真好看”。 小丫头仰起脸,赶在明月之前开口:“明月姐姐,有点心吃吗?” 江风影都走得老远了,还是很清晰地听见了这句话,眉头一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丫头!将军府是短她吃喝了么?这么馋! 真是丢人哪丢人! 明月笑吟吟地,要拉着小丫头去后厨。 吃食当然是有的,还特意为小丫头准备了她最喜欢的。 云召召忽然摇摇头:“明月姐姐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176.我想吃蟹黄包了 作为一个自认为很靠谱的老大,云召召是万万不会亏待小弟们的——秦川和涯无阙在马车边上,小丫头要去叫上他们一块去吃点东西。 秦川正想着自家老大来找他干嘛,原来是喊他去吃东西,不免有些感动,感动之余又想起了什么,连忙一脸复杂地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就不去了……” 国师府的吃食,是他这种凡人能碰到的吗? 涯无阙可没有秦川想得这样多——他饭量大,早就饿了,虽说云召召给他备了一些点心,也只能稍微垫垫肚子,这会儿一听说有吃的,也不管是在国师府还是在将军府了,提起步子就要走。 秦川知道自己拉不住这个一心只有吃的货,只好跟在他身后,不停劝他:“无阙啊,川子哥知道你饿了,但你得想想啊,国师大人是什么人?他府上的东西是咱们凡人能碰的吗?” 涯无阙左耳进右耳出,任秦川怎么说,也阻挡不了他奔向食物的脚步。 最后实在是被秦川吵得烦了,涯无阙这才稍稍站定,偏过眸子看向秦川,淡淡道:“国师大人……不也只是个凡人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尾的红色似乎更加艳丽了几分,分明是平淡又慵懒的语气,却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王者之气。 秦川眨眨眼睛,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甩了甩脑袋,涯无阙走出已有一截了,再看向少年的背影,还是那个慵懒的少年,秦川想着,自己应该跟江风影告假去看看眼疾了。 云召召当然听到了方才涯无阙和秦川的对话。 确实,无论是国师大人的颜还是他的能力,都近乎非人,东曦国百姓将国师视若神明,云召召似乎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了。如若不是方才涯无阙一句话,她甚至都想不起,国师大人他……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凡人有生老病死,也有轮回转世,云召召自认是喜欢着墨羽弦的,若是要守着等着墨羽弦的每一世,她也是愿意的。只是,如果墨羽弦待她并无这种感情,这样长久的等待,她也能甘之如饴吗?或者,她想带他去九重天上,那么墨羽弦会愿意抛弃凡人的身份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云召召突然发现自己的无力。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没能力从魔族手里守护九重天,没能力让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她,更没能力守护好自己的心。 云召召现在有一点点明白,姐姐们常说的,不要轻易为一个人动心。 涯无阙发现小丫头有点奇怪。 太安静了,跟平日里的她一点儿也不像。 于是伸出手来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顶:“怎么啦?有心事?” 小丫头从思绪里头抽出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被很消极的情绪影响了。 她从来都是古灵精怪的,这次掉进悲伤里面竟然差点出不来。 还好涯无阙让她回过神来。 于是小丫头抬起脸冲着少年轻轻地笑了笑:“只是……我想吃蟹黄包了。” 177.国师府的传统 见着小丫头似乎恢复过来,与平日里无异了,涯无阙这才放下心来,旋即傻笑道:“我也想吃蟹黄包。” 云召召笑着,转过脸时不自觉闭了闭眼。 她自己清楚的,方才,大抵是被魔障了。 许是前些日子秋狝时沾了些不好的东西,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令人悲伤的事情,今日,反应愈发明显。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那些事情里面沉沦。她不喜欢悲伤的情绪。 而这些悲伤的东西,或许会让她做出很多不好的事情。 她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不管怎么说,那些事情不该是现在的她该考虑的,不是么? 总之,走一步算一步,若是真遇上了什么事,那便到时候再说好了。 云召召这样想着,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厨房里的厨子们欢喜着云召召,这么灵巧的小丫头,谁不喜欢?先前云召召住在国师府的时候,厨子们总是会留两碟点心,一碟是桑乾的,还有一碟是云召召的。 后来云召召去将军府了,厨子们还经常习惯性地准备两碟点心,只是会突然想起小丫头不在国师府了,然后略带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将点心盛在一碟里头——有段时间里,桑乾还一直惊奇,怎的点心份量多了不少。 现在呢,云召召终于回将军府了,还是主子的徒弟。 厨子们并不惊讶墨羽弦怎么突然收徒了,只是觉得云召召回来就好。 早就知道拜师礼的事,厨房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光是点心就有二十多种,都是小丫头喜欢的。 所以,云召召带着涯无阙和秦川来厨房的时候,厨子们可以说是无比热情的。 涯无阙只管着吃,他可早就饿坏了。 倒是秦川还有些慌,战战兢兢地咬了一口包子,瞬间把这点慌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能吃到国师府的包子,他也算是此生圆满了! 云召召笑了笑,便去找她的师父——国师大人了。 墨羽弦和江风影正在喝茶,厅室的门没关,云召召敲了敲门,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墨羽弦早就瞧见她了,搁下手中茶盏,淡淡抬眼,语气也是淡淡的:“来了。” 云召召笑着,虽然这笑意有些傻气,略略迟疑了一下,这才开口:“……师父。” 国师大人一如既往地高冷,面无表情,只应了一声:“嗯。” 末了,又道:“现在唤我‘师父’还早了些。” 云召召乖巧地点点头:“大人。” 只是没看见国师大人略略发红的耳尖。 江风影站起身来:“不管怎么说,云召召还需得国师大人多多费心指导了。” 说罢,朝着墨羽弦深深一拜。 江风影性子傲,朝中人都知道,若不是为了云召召,他必然不会对墨羽弦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真心把云召召当作亲妹妹疼爱的。 墨羽弦点点头:“这是我该做的。” 他没有自称“本座”,而是“我”。 江风影明白了,墨羽弦已经将云召召看作是自己的人了。 既然是自己的人,无论发生什么,墨羽弦都会护着。 护短,可是国师府的传统。 178.拜师宴(一) 国师府早些时候派了帖子出去,不少官员权贵拿着帖子乐开了花,心说这可是结交国师府的大好机会。 袁尚书也接到了帖子,他觉得这帖子烫手极了。 那个叫云召召的小丫头……秋狝的时候跟袁月夕扯上了关系,虽说是苏相出面,皇上这才饶了袁尚书一家,但当日在场的人早就私下里把事情传开了,袁月夕现在“恶女”名声在外,谁还想得起“双姝”的名头。 袁尚书本还想着能跟江家结亲,这会儿惹怒了江风影,怕是从此以后都要交恶了。即便不是江风影,京中年轻男子说起袁月夕也颇有微词。袁尚书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女儿,怕是要留成老姑娘了。 白费他工夫培养了。 袁尚书忽然想起来,当日皇上还留了话,让他带着袁月夕去谢罪……今日拜师宴就是个好机会。 这拜师宴排场多大啊,宾客又多,再算上他跟老将军的交情,袁尚书想着,江风影一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他发火。他还能趁机去跟国师大人说些好话,国师大人一高兴,那么他袁家就有救了。 袁尚书这样想着,瞬间振作起来。 连忙去了袁月夕的房间,不住地敲门:“月夕啊,月夕,快开门,爹有话跟你说!” 秋狝以后,袁月夕的名声越来越臭,她受不了别人看向她的怪异目光,干脆将自己关在房里,似乎这样就可以隔绝所有对她不利的东西。 袁月夕闷闷地道:“爹有什么话就在外边说吧。” 袁尚书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袁月夕眼睛突然一亮:“爹说的可是真的?” “这是自然。”袁尚书放了心,“月夕,快快梳妆打扮一番,随我前往国师府吧。” 想了想,袁尚书又去往另一个院子,这里住着他的庶女,袁月秋。 袁月秋年纪尚小,袁尚书想着,也是时候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了。 国师府里,宾客已来了许多。大多是去找墨羽弦和江风影说话的,也有几个带着礼物来找云召召,嘴里说着“恭喜恭喜”,小丫头并不言语,统统回以礼貌的微笑,一直护在她身边的明月笑呵呵地接过礼物:“那便谢谢几位大人了。”转身将礼物扔给雩枫:“雩枫哥,记礼帐!” 云召召觉得好笑,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哪里值得这些大人讨好。他们不过是看重她背后的江风影,以及她师父墨羽弦罢了。 “云小姐好。”一道声音响起。 云召召皮笑肉不笑:“五皇子好。” 祁连景见着云召召这样的表情,似乎心情变得很好:“云小姐修养得不错?” 云召召悄悄望了一眼,明月正在跟雩枫说话,于是舒了一口气,旋即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瞪着祁连景:“又没外人在这儿,何必这样说话,真叫人恶心得紧。” 祁连景依旧笑着,若是他手中还有一把折扇,此时一定已经摇成了花。 “云召召,你可真是有趣。” 小丫头面无表情地搓了搓胳膊。 179.拜师宴(二) 祁连景脸上的笑意更加扩大了几分,他微微俯下身,凑近云召召:“你猜……今日又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 云召召呼吸一窒:“祁连景!你别在我面前乱来!” 而那人已经直起身子,风流地笑了笑:“说笑的。” 见云召召一脸怀疑地盯着他,祁连景摊了摊手掌:“我可不敢在国师大人眼皮子底下乱来。” 云召召没好气地呛他:“最好是!” 祁连景不在意地笑笑:“既然你活蹦乱跳的,看起来身子是爽利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云召召求之不得,一脸嫌弃地挥手:“快走快走!” 祁连景是真的一点都不生气,笑着走了,倒是小丫头还生着闷气。她每次见着他,心情总会坏上几分。 “云小姐。”又是一道温润的嗓音,较之祁连景的邪肆,这道嗓音在云召召听来可就悦耳多了。 云召召抬起脸,祁连霁正站在不远处冲她柔和地笑笑。 祁连霁身着青竹色长衫,袖口金色绣线勾勒出片片竹叶,好似祁连霁这般,分明该是个风雅的人儿,却偏偏投生在皇家。 云召召与祁连霁其实并不熟稔,细细算来,也只有秋狝之后三言两语的寒暄,可云召召就是打心底里觉着,祁连霁这个人,似乎并不坏。至少要比祁连景顺眼吧。 祁连景的生母苏皇后苏婉儿,云召召并没有见过,只是瞧瞧祁连雅那嚣张劲儿,姑且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总之不会是个善茬。这大皇子祁连霁既不像亲妹妹一般嚣张倨傲,也不像祁连景一样工于心计,在这诡谲的皇家,简直像一个怪胎。 也不知道是怎么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的。 莫名地,云召召竟然对祁连霁平生出了一丝丝的心疼。 他不适合皇位,或许纵酒放歌打马天涯才是他该有的生活。 祁连霁并不知道云召召的内心活动,更不知道自己竟然惹了小丫头同情。 他站在云召召几步之外的地方——这个位置刚刚好,既不亲昵也不疏离,是一个礼貌的距离。 祁连霁冲着云召召微笑:“云小姐。” 突然这么客套还让小丫头有些不习惯,顿了顿,云召召这才屈膝行了个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谁知祁连霁却连连摆手:“今日是云小姐的大日子,我不过是观礼的客人,哪能叫云小姐跟我行礼!” 一句话说得诚挚,却又卑微。 云召召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笑:“大皇子殿下纯良,召召便不与您做些虚礼了。” 似乎鲜少有人夸过祁连霁,明知小丫头说的不过场面话,却还是不由得微微别过脑袋,面上带了些许红,嗓音也低了许多:“云小姐快别打趣我了。” 又欲盖弥彰地咳了咳,这才唤来身后的侍从,小心翼翼地从侍从手中接过礼盒,递给云召召。 “这是……?” 祁连霁温和地笑了笑:“一套湖笔,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出于私心,还希望云小姐能收下。” 180.拜师宴(三) 还不待云召召回答,祁连霁又连忙道:“我送给云小姐的贺礼当然不止于此,方才已交给记礼帐的那位公子了……这套湖笔是我自己想要送给云小姐的。” 就好像担心云召召会嫌弃他小气。 祁连霁顿了顿,似在解释:“国师大人才学渊博,我自是很崇敬他,只是我太过愚笨,没那个福气能跟随国师大人一道修习……云小姐聪慧通透,日后可要更加勤勉才是……” 祁连霁说着说着,不好意思起来,声音似乎也略略变低。 云召召将湖笔抱在怀里,用上了几分力气。 她笑得灿烂:“多谢大皇子一片心意,我很喜欢。” 祁连霁咳了咳,似乎是终于放下心来,语调轻快了许多:“云小姐喜欢就好。” 国师大人正与一群谄媚的大人们周旋,与其说是周旋,不如说是那些大人单方面地谄媚奉承,墨羽弦只淡定地捧着茶盏,偶尔回以冷淡的一个“嗯”。 那些大人并不知国师大人这声“嗯”是何意,心下揣测半晌也猜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又没见着国师大人露出愠怒之色,只当墨羽弦这是降了慈色,默许他们此番作为,嘴皮子不由得更加卖力了。 殊不知墨羽弦压根没在听他们说了什么。 墨羽弦今日心情很好,即便身边有一群聒噪的苍蝇,他也大发慈悲地没有发怒。 今日的茶是琴心冲泡的北路银针,这茶香气清淡,滋味醇和,只是在墨羽弦尝来却有些涩,觉着这香味不够浓郁了。 自从云召召离开国师府,为墨羽弦泡茶的工作就交给了琴心。 事实上,在云召召来国师府之前,泡茶的工作一直是琴心负责。 也不知小丫头有什么独门的技巧,墨羽弦偏偏觉得,云召召的茶更合他的口味。再去喝琴心的茶,只觉不习惯,值得挑剔的地方似乎也变多了。墨羽弦微叹了一口气,他这舌头确实被那小丫头养刁了。 想到小丫头,墨羽弦心里一片柔软。 现在,小丫头就要成为他的徒弟了。 墨羽弦想着,他定要好好待她,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不由得抬起眼睛,寻找着小丫头的身影。 墨羽弦觉得这似乎是有一种奇妙的感应,他能很快很轻易地找到小丫头的位置。 云召召微微仰着脸,眉眼弯弯,笑得正开怀,脸蛋上似乎飞了红霞,连嘴角的梨涡都盛满了笑意,快要溢出来。 什么事那么开心,笑得跟傻子似的。 墨羽弦想着。 却不知素来冰冷的眸子里,也盛了一丝笑意。 墨羽弦不由得看向云召召的对面,不知道那人跟小丫头说了什么,逗得她花枝乱颤地笑。 墨羽弦心中忽然窝了一团火。 那小丫头从未在他面前这样笑过。 国师大人盯着那人,哦,是祁连霁。 祁连霁也在笑,笑得温和,一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青衣青衫,风吹起他的头发,本该是入画的场景,却让墨羽弦有莫名的火。 181.拜师宴(四) 墨羽弦自认,他素来不是会轻易被外物影响情绪的人。 可今日却难以控制住。 周围的大人们摸不着头脑,眼见着国师大人忽然叹了口气,这让大人们都打足了精神,准备接受国师大人开口批评,结果半晌没动静。仔细一瞧,国师大人似乎在笑……这下那些大人们更不淡定了。现在呢,国师大人正盯着某处,不作声了。 户部尚书丁大人大着胆子顺着国师大人望的方向瞧,心说原来国师大人看的是他的小徒弟。 “国师大人慧眼识珠,那云小姐聪慧伶俐,能与国师大人成为师徒,实在是她的福气。” 其他几位大人听着丁大人的话,也连连跟风。 然而,墨羽弦的脸色依旧未变。 丁大人心道这可不行,再仔细瞧瞧,莫不是国师大人不满大皇子跟小徒弟说话? 丁大人是祁连景的人,早就明里暗里地跟苏相那边对着干——祁连霁不会斡旋拉拢,都是苏相一手包办,要是问祁连霁他手底下有哪些人,怕是他也答不上来。 这下抓住了机会,丁大人自然要好好利用:“云小姐跟大皇子可是熟识?”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后边一大堆挑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成功得到了国师大人的一个眼神。 墨羽弦转过脸看着丁大人,面无表情,墨色瞳孔像是淬了冰。 丁大人一懵,他说错话了? 墨羽弦站起身:“端溪。” 端溪本来就站在他身后,此时向前一步:“主子。” 墨羽弦收回视线,合上眸子:“丁大人乏了,送他回府歇息。” 丁大人还没想清楚怎么惹到了墨羽弦,就被端溪扔出了国师府。 端溪拍拍手,憨笑着望向诸位大人:“几位大人可也是乏了?” 旋即在一片“不不不”中一哄而散。 墨羽弦终于落了个清静,按了按眉心,抬起步子。 “主子。”端溪见状连忙要跟上。 墨羽弦摆手:“不必跟。” 端溪只好听从,去找明月去了。 这边的云召召和祁连霁其实不过客套几句。 祁连霁朝她拜了拜:“时候不早了,我便不叨扰了。云小姐,告辞。” 云召召看着那背影,还是觉得不解。 祁连霁气息干净,全然没有被魔气沾染。 魔族选的棋子,真的是他吗? “云召召。” 小丫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见身边清隽修长的身影,一时忘了言语。 国师大人怎么会来找她?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大人……” “嗯。”墨羽弦应了一声,“方才那人是谁?” 明知故问。 他当然瞧见那是祁连霁。 “方才?噢,是大皇子。”云召召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与他很熟?” “不熟,一点都不熟。”云召召使劲儿地摇头,“大皇子说他只是来送礼。” 云召召将手里的礼盒亮出来:“就是这个。” 墨羽弦也不接:“是什么?” “大皇子说是一套湖笔,希望我能跟着国师大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小丫头回答得乖巧。 182.拜师宴(五) 可墨羽弦心里边还是不舒坦。 一种有气没处撒的无力感包裹住他。 “扔了。”他说。 云召召没听清:“大人?” “本座说,扔了。”墨羽弦转过身,背对着小丫头“不过是湖笔,本座早就准备了。他给你的,能有本座给的好?” 云召召总觉得从这句话里边听出一丝不服气的酸味。 很快又将这个想法拍回脑海。 站在她面前的可是国师大人诶,那样的人又怎么会为她这样一个小丫头吃醋别扭啊?云召召想着,国师大人一定是不喜祁连霁,所以也连带着不喜他送给她的湖笔吧! 小丫头觉得,这个想法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于是点点头:“好,都听大人的。” 小丫头这样乖巧——虽然她一直都很乖巧,至少从没在墨羽弦的面前表现出其它样子,可是此时见着云召召乖巧的模样,墨羽弦反而觉得心口压着一团气,闷着也不是,发出来也没有了缘由,这让他有些莫名的挫败,只好淡淡“嗯”了一声,拂袖离开。 他没有走得很快,生怕泄露出一点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真奇怪。 墨羽弦下意识地抬起手按在心口,那里的鼓动一如既往,并未有些许异常,只是脑海中飘过小丫头的笑脸时,胸口忽然抽疼了一下。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好像有了软肋。 云召召没有细想,将盒子放在一边,便被明月拉去准备了。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需要拾掇的,明月正了正小丫头的发髻,确定终于没什么不得当的地方了,才松了一口气,摸向小丫头脑袋的手改为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时候差不多啦,咱们召召的拜师礼要开始啦。” 听了明月的话,云召召忽然有点小紧张了。 墨羽弦坐在主位上,在一众宾客中间,素衣楚楚,自带脱俗气质,眉眼如画,气质沉静又冷清,好似远隔人世的谪仙人。 云召召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每一步都虔诚而敬重,每与墨羽弦靠近一点,她的心口的鼓动就会变得愈发剧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再看着主位上的国师大人,云召召不由自主地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不过几丈远,却好似万水千山。 又好像是,万水千山的距离,只被缩到了几丈远。 她走近他,亦是追逐星辰。 那星辰,此时就在她眼前。 云召召跪下:“徒儿云召召,拜见师父。” 叩首。礼成。 墨羽弦点点头,开口:“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座唯一的徒弟了。本座这儿没什么规矩,你且不用拘谨。” 顿了顿,墨羽弦唤琴心取来一副七弦琴:“为师没什么好送你的,此琴名为‘九霄环佩’,便当作为师送你的见面礼了。虽不是顶好,音色却也算勉强入耳。此琴权当练手,日后为师再送你一副更好的。” 今日的宾客中也有好音律的,听闻琴名“九霄环佩”不由得暗暗咋舌,只道国师大人出手大方。 183.拜师宴(六) 为何这样说? 世人皆知二公主祁连雅琴艺冠绝天下,一把“雁乡”更是海内外难寻的名琴。 云召召仅仅是在当初中秋宫宴上小小地展露出一点点锋芒,虽不过只是惊鸿之影,就已经让一些人记住了她的琴声。毕竟在技巧上,她与祁连雅不分上下。 墨羽弦记得的。 他记得的不仅仅是平沙落雁的幻象。 而是在那幻术之后,恍若仙曲的琴声。 墨羽弦懂音律,知道这一气呵成的妙指连弹有多不易。 只是,唯一不太妙的,是那日小丫头手中的琴,着实差了些。 这副“九霄环佩”是那日宫宴之后,墨羽弦特意差人寻来的。 这琴远比“雁乡”珍贵得多。 据传,当年造琴的匠人一共做出来了九把“九霄环佩”,此琴出世之时,天空有五彩祥云,无数鸟儿盘旋起舞,乃是祥瑞之兆。而琴音好似环佩铮铮,其声清越,如击金石,故有此名。 而传承下来的“九霄环佩”不过四把。 “雁乡”为今人名家所制,算得上是佳品,却不是极品。至少,跟墨羽弦送给云召召的这把“九霄环佩”比起来,就太不够看了。 墨羽弦早就想着要把这把琴送给云召召了。 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好机会。 也不是说他自己不喜欢这把琴——“九霄环佩”有多珍贵自然不必说,墨羽弦看重的当然不是它的价值,只是好琴还需一个懂琴的来配。墨羽弦虽是懂音律,却也算不上是精通,比起将琴留在自己身边,他更想将它送给小丫头。 小丫头懵懵懂懂地接过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围人说的话她当然听见了,无非是“国师大人出手真大方”之类。 饶是她再懵懂,此时也大约明了了,手中这“九霄环佩”可是远比祁连雅那“雁乡”要珍贵得多得多。 云召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师父,这……这琴太贵重了……” 墨羽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略带深意地扫了一圈众人,这才垂下眸子,道:“太贵重?本座的徒儿值得最好的东西,怎能让本座亏待你?” 旁人不敢吱声了,却在心里头低估着,看来国师大人是真的看重这个小丫头。 祁连景倒是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啊。要知道,墨羽弦对他那位皇姐可是从未用正眼瞧过,即便是祁连雅费了那样大的心力弄来了“雁乡”,墨羽弦也照样将她无视个彻底。而如今,一把“九霄环佩”就这样轻易地送给了云召召……看起来,小丫头可远比他想的有用呢。 云召召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大大方方地拜谢师父,然后落了座。 墨羽弦站起身,冲着众人朗声道:“今日乃是本座收徒礼,诸位大人前来捧场,本座备下宴席,聊表谢意。” 话音刚落,小厮们便鱼贯而入,将各种菜肴摆上桌,其色香味着实叫人垂涎三尺。 众人刚要动箸,却被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 184.拜师礼(七) “国师大人!” 循声望去,可不是袁尚书么! 江风影并不想看见袁尚书的脸,正要喊人来将袁尚书拦下来,突然想到今日是云召召的拜师礼,最有话语权的是墨羽弦才是,他可没资格在这儿颐指气使。 想到这里,江风影实在觉得憋屈得很,只好隐忍不发,默默地将脸别过去,不去看袁尚书。 袁尚书今日特意带来了袁月夕和袁月秋姐妹俩,一是向云召召道歉,二呢,就是他自己的考量了——袁月夕怕是难寻个好人家了,但袁月秋不一样。袁月秋年纪尚小,相貌品性却比袁月夕不知好了多少。只是袁尚书一直觉得她不过是个庶女,说出去太丢份儿,所以京中鲜少有人听说过袁月夕的名字。 饶是如此,袁尚书还是放手一搏,将袁月夕这个不为人所知的庶女作为他最后的筹码。 其实今日袁尚书很早就到了国师府,将礼物送到记礼帐的雩枫那里,便有小厮过来引他们入座。 袁尚书的座位离主位很近,这不免让他有些受宠若惊:难不成是国师大人看重他?日后将要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助他高升? 不怪袁尚书会多想,除了这么个解释,别的似乎都不成立。 袁尚书有些飘飘然,自然而然地无视了江风影投向他的带着刀子的目光。 江风影对袁尚书有气,想起那日墨羽弦不作为的态度,心中更是对墨羽弦有了怨气。他完全不明白墨羽弦邀请袁尚书来是做什么,还嫌小丫头受到的委屈不够多么?说什么会将小丫头当作自己人看待,难不成自己人就是得受着委屈的? 但是江风影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事儿跟他关系没那么大,云召召都没吱声儿,他倒是跳脚跳得起劲儿。 袁月夕小声问道:“爹,女儿现在就要去找云召召?” 虽然还是有些不情不愿,但是想到现在她的处境已然足够难堪,倒不如放手一搏,即便是放低姿态也没什么了,只要能摆脱现在的境遇,袁月夕觉得,让她做什么都行。 袁尚书摆摆手,笑得慈祥,目光中却满满的算计:“不急不急,你先坐下,等待时机。” 袁月夕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只是心口“砰砰砰”乱跳个不停。偶尔接触到江风影的目光,她不由得惭愧地低下头回避,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个罪人一样。 袁月秋是来时在马车上才知道了这么个前因后果。 她当然相信自家姐姐是无辜的,袁月夕虽说有些自傲,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会做出自降身价的事情。而且,那位云小姐好巧不巧地出现在袁月夕的箱子里,怎么看,都是一场粗糙的嫁祸罢了。 相信这一点江风影也一定早就看出来了,若是让他来调查,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还袁月夕一个清白。 只是……袁月秋有些偏头痛,也不知她老爹袁尚书是听了谁的蛊惑,偏偏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整得复杂,整家人被拖下水不说,袁尚书却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落了好处…… 185.拜师礼(八) 想来,袁尚书应该也是被整懵了,不然怎么会连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呢? 从思绪中抽出神来,袁月秋抿了一口茶水,她得想个办法才是。 如今这么一闹,江风影肯定不会待见袁尚书一家人了。至于国师大人,其态度尚不明朗,但袁月秋总觉得今日这拜师宴,或许是一个局。 末了,袁月秋又自嘲地笑了笑,她是被老爹的无厘头影响了么?国师大人何许人也?怎么会为他们这袁尚书府特意设下一个局呢?更何况这排场还这么体面。 但愿是她想多了。 这边袁尚书还在计划着,先前的事情让袁月夕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现在袁尚书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袁月秋心说这样可不行,一个个的都有些不清醒了。 于是开了口:“爹,依女儿看,不如就现在吧?” 袁尚书全然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小女儿竟然开了口,当然也一如既往地没将她当一回事,只道:“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 袁月夕也跟着附和道:“就是,秋儿你不出门,可不知道,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 袁月秋闭上嘴,不再说话。她爹总是这样,同样是女儿,袁月夕是宝,她袁月秋就是根草。她也知道嫡庶有别,可这样差别对待未免也太叫人难过了。 而且袁月秋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真正被蒙上眼睛看不清的,到底是谁呢? 袁尚书敲定主意,就在拜师礼结束以后,宾客正要动筷子的时候,让袁月夕走上主位,向云召召道歉。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袁月夕今日穿得素雅,妆容也清淡得很,再加之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虽有妆容遮掩不少,可还是让人觉得她弱不禁风,好像就要晕倒似的。 袁尚书喊着“国师大人”,便站起身来,冲着墨羽弦一拜,道:“国师大人,前些日子秋狝,孽女对云小姐多有得罪,此次特意来向云小姐道歉。” 袁月夕离开座位,走到场中央,冲着云召召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小女袁月夕,前些日子有些误会,得罪云小姐了,还望云小姐海涵。” 这让云召召有些措手不及,她当然知道之前秋狝的事与袁月夕无关,心中对她自然没有怨气,只是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向她道歉,却是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 海涵是一定要海涵的。 云召召半点都没想,正要开口说“没什么事,都过去了”时,坐在她身边的国师大人突然抬起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感到肩上一重,云召召有些不解地转过脸,看着墨羽弦。 国师大人也看着她,轻启朱唇,轻声道:“你莫要出声,本座来处理。” 那唇瓣的颜色真好看,在她面前张张合合,带着莹润的光泽,像夏日里冰凉的樱桃。云召召忽然很想知道,那唇尝起来,可是像樱桃一样酸酸甜甜? 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小丫头点点头,全听国师大人的。 186.快将她扔出去 江风影见着小丫头这副模样,便知定是祖传的花痴又发作了,不由得抬起手按了按眉心,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口气。 秦川凑上来:“将军头疼么?” 江风影差点没把他脸扇到一边去。 涯无阙并不在意发生了什么,专心致志地啃着肘子,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他一直相信着云召召什么都能处理好。 云召召听国师大人的话,闭上嘴不作声了。 墨羽弦也不慌不忙,淡淡抿了一口茶水:“袁月夕?” 袁月夕不知国师大人是何意,微微抬起脸,迎上墨羽弦的目光:“小女在。” 墨羽弦似乎轻笑了一声,搁下茶杯,面上似乎浮现一丝不屑,这让他看上去竟然多了几分风流的意味。 袁月夕正等着国师大人发话,谁知他已经不再管她,反而挥手唤来了断鸿和倾寒:“倾寒,尚书府的帖子是你写的?” 倾寒从善如流:“主子,倾寒知罪,请责罚。” 断鸿也明了了,主子这是怪他俩了,一个写帖子,一个送帖子,才惹出这么些麻烦事。 连忙道:“断鸿知罪了,自请领罚。” 墨羽弦摆摆手:“本座这国师府,当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么?” 旋即看了一眼一袭素衣、楚楚动人的袁月夕,话语里头是掩饰不住的嫌弃意味:“这是哭丧来了?可真是不吉利。断鸿,本座见她心烦,快将她扔出去!” 可不是不吉利么! 人家拜师礼的大好日子,偏偏穿得一身白,不知道的还以为奔丧呢。再加上袁月夕这憔悴模样,反而显现出一脸苦相,也难怪墨羽弦见着会觉心烦。 袁尚书一见这情况不对劲,连忙开口:“国师大人……” 倾寒走到他身边,略带歉意地说:“袁大人,是我写错了帖子,这是我的失误……袁大人还是请回吧。” 袁尚书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而袁月夕呢,则是直接昏了过去。 唯一的明白人是袁月秋。 哪里是写错了帖子派错了帖子,分明是国师大人安排好的,等着袁尚书往坑里跳。 国师大人手底下的人怎么会做错这样的小事呢?当然是国师大人特意吩咐过,想来,这是为了帮他那个小徒弟云召召出气吧? 如若袁尚书听了她的劝,不去往墨羽弦眼前撞,或许也不会有这么些幺蛾子。现在国师大人已表明态度了,尚书府,他压根就不待见。 先前袁尚书已经跟江风影闹得不愉快,如今国师大人也不愿理会他,只怕日后在朝中也将寸步难行。 袁尚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袁月秋拉住,在这么一个尴尬的情况下,也难为她还能这样理智了。 袁月秋笑笑:“家父酒意正酣,说了些胡话,小女这就带他回去。” 末了,又吩咐袁月夕的侍女:“快将姐姐扶起,氅子也给她披上。姐姐身子骨柔弱,怎能让她跑了出来?” 最后,冲着云召召和墨羽弦端庄地行了一个礼:“小女先行告退,还望国师大人莫要怪罪小女失礼了。” 187.北风吹雁雪纷纷 说完,便带着袁月夕和袁尚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不过是个小风波。 江风影却暗暗对墨羽弦生了几分佩服。 他本来以为墨羽弦并不很在意云召召,今日却见着墨羽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表达对袁尚书和袁月夕的不满,这份气魄,江风影还是敬佩的。 只是,被不相关的人打断了小丫头的拜师宴,这一点,还是让江风影心里有些小疙瘩。 墨羽弦也想到了,偏过头对小丫头道:“本座的徒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过一个尚书之女,怎敢欺负到本座的头上来?今日是本座疏忽了,不如另择个日子,重新办一场拜师宴……” 云召召听得感动,连忙打断他:“大人!” 接触到国师大人凉凉的目光后,这才改了口:“师父……” 一声“师父”让墨羽弦被袁尚书破坏的心情好了许多,点点头:“说吧,怎么了。” 云召召道:“师父,秋狝时候的那件事,已经不要紧了……我只是受了些惊吓,早就恢复过来了,再说了,袁月夕已经道过歉了,师父就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墨羽弦正想说本座并没有为你的事生他们的气,不过是看他们觉得心烦罢了。只是看着小丫头扯着他的衣袖恳求的可爱模样,最后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好。”然后不着痕迹地抽出袖子。 一场拜师宴总算是过去了,有人心惊胆战,也有人安然若素,总之各有各的考量。 袁尚书一家似乎销声匿迹,过了很久很久,才传出袁家被查处的消息,云召召从流言蜚语中勉强知道,大抵是袁尚书公然受贿,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下令抄了他的家。 云召召只觉唏嘘,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个叫袁月秋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聪慧又通透,如今……也真是可惜了。 袁家被抄家的时候,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袁家举家被收监,怕是再无翻身的可能。 再不久,袁尚书死在狱中,据说是被人毒死了。面容青紫,死相极惨。 明月说起这个消息时,云召召正在练字。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一个“纷”字写成,云召召这才搁下笔,嗓音清浅:“可惜了。” 明月没听清她说什么,只顾着自己说自己的:“……对了,袁家女儿被流放,夜里驿馆走水,人全都给烧死了……” 距离京城几百里外,蒙面的青年很苦恼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孩子。 大冷的天,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脸上花花的都是灰,压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也不怕他,定定地仰起脸:“是你救了我。” 青年的桃花眼眨啊眨:“对。” “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不答反笑:“你猜。” 女孩子很挫败,她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青年笑了笑,摸了摸女孩子的脑袋:“不必多想,袁月秋已经死了。” “嗯。”女孩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将脸埋在臂弯里。 188.韶华倾负 青年解下披风,替女孩子系好:“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为你取个名字,就叫……华倾,如何?” 女孩仰起脸,突然笑了:“韶华倾负么……也好,那么从今日起,我就叫华倾了。” 这样惨淡的季节,这样惨淡的笑容,让人心似乎也惨淡起来。 过了很久,青年似乎听到女孩浅淡又忧伤的声音:“袁月秋……死了。” 青年没作声,回头瞧了瞧,华倾已经睡着了。 京中年味正浓,桑乾正将灯笼往檐下挂。 “哎哎,往左边一点……再左边点……哎过了,再往右,成了!”端溪指挥着。 桑乾撂挑子了:“不干了不干了,累死了累死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梯子上往下跳,端溪连忙伸出手去拽他,可架不住桑乾灵活,闪身躲了过去,端溪都没能挨上他的衣角。 桑乾回头冲着端溪做鬼脸:“嘿嘿!我去弄些吃的,端溪大哥,这里就交给你啦!” 端溪正要追上某人揍他一顿,忽然停下脚步,折回去,拿起灯笼爬上梯子,做着端溪没做完的活。 罢了罢了,谁让他是哥呢? 至于桑乾……端溪垂下眼眸,瞧着还在做鬼脸的桑乾,自然有人会收拾他。 桑乾拍拍手,正要转过身往厨房去,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只手,让他汗毛瞬间炸起。 “噫!”桑乾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背后倾寒凉凉的声音响起:“你踩脏我的鞋了。” 一字一顿,字字咬牙切齿。 桑乾低下头,抬起脚,赫然看到倾寒雪白的鞋面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鞋印。 要知道,倾寒洁癖特别严重,偏生又喜欢浅色的衣服,尤其是白色。 桑乾看着鞋面上的鞋印,忽然觉得好刺眼,然后不由自主地怂了。 “我……错了。”不管怎么说,先认错。 桑乾可怜巴巴地,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倾寒心情好,竟然真的放开了手。 倾寒喜极,正要开溜,倾寒又道:“谁让你走了。” 桑乾顿住脚步,深知今日是逃不掉了,只好颓丧地转过身看着倾寒,又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吧,你想干嘛?是要点哪儿的穴?” 倾寒似笑非笑:“不点穴。” 即便如此,桑乾也不觉有半分喜悦。 倾寒这个恶鬼一定有更恶毒的招数等着他。 果然,倾寒拉着他的衣领就走。 “去帮我试药。” “唔!”好苦的诶! 桑乾不敢说不去:“打个商量行不行?先让我吃点东西垫个肚子?” “不行。” “喂喂喂,我衣领要被你拽坏了!” “我帮你补。” “我去!那这样好不好,我去厨房拿罐蜂蜜……” “不行。” “我给你刷鞋,这事儿翻篇儿行不?” “不行。” “啊啊啊!琴心姐!快来救我啊!” 云召召从书本中抬起头,最后一个字也写成了。 墨羽弦看着小丫头秀气又不失锋利的字体,点了点头:“‘新年都未有芳华’下一句?” 小丫头迅速接道:“二月初惊见草芽。” 墨羽弦很满意:“年年今夜,月华如练。” 云召召继续接:“长是人千里。” “快意亦适然。” “淹泊岂吾取。” “乐游原上清秋节。” “咸阳古道音尘绝。” 末了,墨羽弦才道:“不错。” 小丫头想了老半天,扬起小脸,笑嘻嘻地道:“谢谢师父,师父也是,新年快乐啊!” 189.琉璃公主 新年过去很久了,时值三月阳春。 云召召成为墨羽弦的徒弟也有好几个月了,算算日子,这才发现时间过得真是快。 小丫头终于习惯国师大人的徒弟这么个新身份,只是偶尔搁下笔还是会忍不住冲着墨羽弦犯花痴。当然,不会让她家师父发现。 说起来,大年初一的时候,小丫头还从墨羽弦那儿收到了压岁钱。用红纸包着,带着好闻的檀香味。 云召召把那个小纸包藏在枕头下边,里边的钱云召召也没用过,国师大人给的东西她都好好收着。 江风影也给了她压岁钱,不过小丫头早就拿那些钱买了吃食。 这些日子江风影特别忙,小丫头问过秦川才知道,原来是南狄国的和亲使臣快到了。 早就接到消息,南狄国将琉璃公主送来和亲,国主还派来了大将军奚晗护送,可见南狄国有多么重视这次和亲了。 只是涯无阙说:“琉璃公主?怕不过是个不受宠的。” 云召召去问白泽,猫儿沉吟半晌,道:“若真是受宠,又怎么会将一个还没及笄的公主匆匆送来和亲?” 和亲的队伍还没进京,那位所谓琉璃公主的身份背景已然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南狄国皇室为戚姓,琉璃公主名曰“戚璃”,年方十四,虽说在皇室中排行第六,还有好几位尚未婚配的姐姐,只是戚璃出身着实算不上好。戚璃母妃在南狄国倒是个显赫人家,却是被连坐,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戚璃的母妃身处深宫,当时正要临盆,南狄国国主怜惜她,留她生路,也未曾将她打入冷宫,只是从此不再踏入她寝宫半步。 戚璃说是个六公主,日子过得却还不如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 若不是要与东曦国和亲,国主甚至都想不起自己还有戚璃这么个女儿。 和亲的队伍临着出发前,国主这才匆匆给了戚璃一个“琉璃公主”的封号。 云召召叹了一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 猫儿伸个懒腰:“可不是嘛。” 云召召忽然想起自家老爹,他贵为九重天天帝,却是与人间界的这些薄情帝王一点儿都不一样。云召召在九重天上,可是被叫作“小魔女”的。即便如此,老爹还是一样无条件宠着她,嗯……除了相亲这件事。 小丫头忧郁了。 她想要什么老爹都会给她,偏偏相亲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知那位冥崖仙君给了老爹什么好处。 云召召摇摇脑袋,不想管那些烦心事。 “南狄国的公主来和亲,是要嫁给谁啊?” 白泽翻白眼:“吾又不是皇帝。” 顿了顿,又道:“总之……不是要嫁给皇子的话,就会嫁给哪位大人家的儿子吧……哎,说起来,上次科考的一甲探花郎还尚未婚娶……” 白泽咂咂嘴:“啧啧啧,也不知道那位公主是什么样的美人……” 小丫头伸手拽它尾巴:“神兽大人!” 白泽炸毛:“别碰吾尾巴!” 190.可爱得紧 云召召讪讪收回手,撇了撇嘴:“好嘛!不碰就不碰嘛!凶什么凶!” 白泽飞去一个没什么杀伤力的眼刀,决定要用自己的肥肉压死某个对神兽动手动脚的小仙女。 南狄国使臣进了京,拜见过皇帝,便下榻了驿馆。 皇帝说,要办个宴会,让南狄国的这位琉璃公主与东曦国的年轻男子见见面,最好能因此促成一道好姻缘。 于是,借由宫宴的名头,云召召又进了宫。 只是,这次她是作为镇远将军府表小姐。 国师府的座位挨在镇远将军府旁边——墨羽弦身为国师,促进两国和平友好发展的宴席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只是会不会早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墨羽弦带了两名隐卫,端溪和倾寒。 说起来,这多多少少还跟云召召有些联系。 某日,云召召搁下手中诗集正要歇一会儿,看着正在专心练字的墨羽弦,突发奇想:“师父,听说南狄国的琉璃公主要来和亲?” 墨羽弦抬起头,看着小丫头,淡淡应了一声:“嗯。” “师父你有什么想法吗?”小丫头捧着脸蛋儿,笑嘻嘻地。 “没有。” 墨羽弦忽然没好气,他可是全京城“最想嫁的男子排行榜”和“京城美男子排行榜”的第一,怎么感觉小丫头说得好像他很恨娶一样。再说,即便他恨娶,也不至于要找一个藩外小国的歪瓜裂枣吧? 明月经常说起京城里头那些奇怪又无聊的排行榜,即便是墨羽弦并不想了解,也被迫知道了他是众多榜单的第一名这个事实。 云召召没听出墨羽弦话中别的意味,还是嬉皮笑脸地:“师父想不想跟南狄国结亲家?” 这倒是出乎墨羽弦意料了,心情似乎好了些许,他看着自家古灵精怪的小徒弟,心底一片柔软,开口嗓音也柔和了许多:“怎么说?” “咳咳,”小丫头咳了咳,“师父您看啊,这么些个隐卫,也不能让他们孤孤单单的是不是?到婚娶年纪了,好歹得有个人陪着吧?” 墨羽弦瞥她一眼:“说重点。” “咳……”云召召咳得欲盖弥彰,“师父,我是说,不如……把端溪哥带上吧?万一他跟南狄公主看对眼了呢?这不是刚好撮合一对姻缘吗是不是?” 墨羽弦似笑非笑:“端溪?” 云召召站起来:“可不是!您看啊,那公主嫁来东曦国还不得想家嘛?瞧瞧端溪哥,这肤色,这长相,没准公主一见着他,就疏解了相思之苦呢?” 墨羽弦举起尺子:“相思之苦是这么用的?还不抄书去。” “好嘛好嘛……”云召召不敢皮了,老老实实坐下来。 墨羽弦有些拿她没辙,原先还觉得小丫头挺老实的,原来这么皮的吗? “你怎知……”过了半晌,墨羽弦才开口,“你怎知那位公主见了端溪便不再思乡?若是她看惯了那些番邦模样,想要寻一个中原夫君呢?” 云召召哑口无言。 墨羽弦很少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说这么多话,但莫名的,他忽然很想看到小丫头吃瘪的模样。 那一定可爱得紧。 191.内部解决 小丫头果然着急了。 但是似乎又在顾虑着什么,就是不愿意开口说实话。墨羽弦见着小丫头这样欲言又止的模样莫名有些好笑。 还是不逗了。 “本座没猜错的话,你是为了明月?”墨羽弦反问道。 小丫头忽然哑口。 好半天才傻笑着打哈哈:“师父您想哪儿去了……我、我是真的觉得端溪哥跟那位公主应该挺配的……说不定呢……” 墨羽弦看着她,不说话。 云召召挫败地低下头,好吧,她师父就是敏锐。 云召召觉得雩枫和明月之间的关系似乎拉近了许多,依她看,这俩人绝对有戏。 只是想到中间还有个端溪,云召召有点替明月头疼。 明月在某些地方简直迟钝得要命,端溪那样喜欢她,表现得多明显啊,偏生她看不出来。而端溪呢,看着明月追着雩枫,心里头肯定难受,又不长记性,权当看不见,怎么说都不愿意放弃明月。 明月现在是不知道端溪心悦她,若是知道了,依她的性子,肯定会有负罪感,到时候无论是端溪还是她,一定都很难受。 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断了端溪的念想,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么。 云召召就是这么想的。 墨羽弦差不多能猜到小丫头的想法,微微讶异的是,没想到小丫头这样重视明月。 墨羽弦作为一个开明的主子,当然不会禁止手底下的人相恋,他甚至觉得,若是隐卫们真到了婚娶的年纪,能内部解决当然是更好,至少都是自己人,知根知底的,多好。 所以,即便墨羽弦感觉到了明月对雩枫好像有那么点儿意思,也没有刻意将两人隔开。 雩枫是怎么想的,墨羽弦也不清楚,本身感情这种事就足够麻烦,他又哪里有闲工夫去管旁人的感情问题。 国师大人在这种事情上出乎意料地一根筋,墨羽弦认为,若是彼此之间有情有意,早点在一起得了。 只是,他至今还未能碰见一个让他动感情的人。 不过既然云召召提到了这件事,墨羽弦不由得开始思考起这事儿的可行性。 似乎还不赖? 墨羽弦懒得在人选上多做思考,决定参考小丫头的意见,选了端溪和倾寒两个人随行。 至于为什么要选倾寒,云召召是这么想的——隐卫之中,倾寒是年纪最小的一个,生得又白净,看上去就觉得嫩,站在端溪这么个五大三粗的黝黑汉子旁边,更加突显了端溪的阳刚之气。 虽然是胡诌,但是意外地可信呢。 转眼便是宫宴的日子。 云召召盼星星盼月亮翘首以待着这一天,终于见着了她心心念念的琉璃公主。 琉璃公主穿着赤色的衣裙,身姿婀娜,步步生莲,足尖轻轻点地,却觉得那是踏在人的心尖尖上,痒痒的。长发微卷,跳动着烛火的光。 抬起藕臂,赤色的衣袖缓缓滑下,露出皓腕上一对鎏金红宝石镯子,华贵而又充满异域风情。 192.真假公主 见着那婀娜身姿的第一眼,云召召就觉得,那一定是个美人。 云召召盼着念着,琉璃公主终于转过身来,却让某个兴致勃勃的小仙女大失所望。 ——所以说这个公主到底为什么要戴面巾! 只露出俩眼睛——虽然扑闪扑闪地很好看就是了…… 但是小丫头更想一睹这位琉璃公主面纱下的芳容。 这似乎是南狄国的风俗,未婚女子需用面纱遮住容貌,不得示与外人。 没能满足期待,云召召显得很失望,望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发着呆。 忽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左瞧瞧再又看看,似乎是为了验证什么,点点头,小声问江风影:“喂,玄哥哥,那个琉璃公主的母妃,是汉人吗?” 江风影端起酒杯:“不是。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云召召偷偷靠近江风影,用下巴努了努:“你看,琉璃公主的眼睛,是黑色的。” 江风影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 他突然顿住了。 “对吧?你也发现了。”云召召的眼睛亮了亮,“你再看那位奚晗大将军,还有使臣和随行的侍从……他们的眼睛都是浅褐色的。” 江风影没说话。 除了相貌外,这大概就是汉人与南狄国人的不同。 黑色的眼睛,分明跟南狄国人不相像。 云召召突然乐了:“你说,我们见着的这位戚璃公主,会不会根本就是旁人假扮的呢?那么真正的公主又在哪里呢?” 江风影变了脸色。 如果琉璃公主是人假扮的话,那人不知有何居心……是刺杀,还是要做一些别的事情? 江风影是镇远大将军,从小便深知自己的使命,此时,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只是…… 这件事说出来未免有些奇幻——和亲公主被掉包——谁会相信? 况且,这事儿或许并不简单。 江风影想着,还是不要让皇帝知道这件事为好。 思来想去,他似乎也只能跟一个人说起。 宫宴结束,江风影没回将军府,反倒是往国师府去了。 “江将军的意思本座明白了。”墨羽弦搁下茶盏,“着实是叫人放心不下。” 江风影舒了一口气,他就是莫名信任墨羽弦,所以才来跟墨羽弦商量。 其实江风影跟墨羽弦倒不算是很熟稔,即便是有云召召的关系在,两人也没有很亲近。在来国师府之前,江风影还想着,这位国师大人会不会压根都不愿见他。 谁知墨羽弦竟然出人意料地热心:“江将军放心,本座作为国师,危害朝纲之事自然不能姑息。不若今夜本座便派人前去驿馆打探一番。” 语罢,墨羽弦便唤来端溪和倾寒:“去瞧瞧,南狄国的使臣是些什么玩意儿。” 江风影对“玩意儿”这个称呼一阵语塞。 想起来意,便将这些不重要的东西抛到脑后:“多谢国师大人。” 倾寒和端溪趁着夜色来到南狄国驿馆,端溪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揭开房顶上的瓦片。 倾寒问:“端溪哥,你在干嘛?” 黝黑的汉子红了脸,虽然夜色里并不能看清他面上酡红:“虽然这是主子的命令,你可千万别告诉明月妹妹啊……别跟她说我在看别的女子……” 193.竹君如 倾寒皱了皱眉头,他就说嘛,端溪本来是个多直爽的汉子啊,怎么突然扭扭捏捏的,原来是这样。 叹了一口气:“算了,我来吧。” 端溪求之不得,连忙给倾寒腾地儿。 倾寒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瓦,偷偷打量着房间内的情况。 昏黄的烛火闪耀着,琉璃公主身边只有一个侍女,她正要帮着公主换下今日的宫装。 忽然听得有人敲门,侍女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走到房门跟前:“是谁啊?” 门外人答道:“末将奚晗求见公主。” 侍女打开门,冲着奚晗行了个礼。 奚晗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反手用上力气,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公主站起身来,背对着奚晗,并不看他:“奚晗将军这是何意?本公主尚且未嫁,将军也未曾娶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了出去,可是难听得很。” 奚晗棕色的眼眸盯着公主的背影,并不说话。 琉璃公主顿了顿:“况且,本公主如今是和亲公主,若是坏了名声,只怕父皇那边,将军也不好交待吧?” 她似乎轻笑了一声:“夜深了,本公主也要歇息了,将军请回吧。” 话音刚落,奚晗突然冷笑起来。 “公主为何不看着末将?” 琉璃公主的嗓音有些冷:“将军自重。” 奚晗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捏住琉璃公主的手腕,拉着她靠近自己,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 “呵,果然。”奚晗似笑非笑。 “放手。”琉璃公主显然有些怒意。 “竹君如,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么?” 奚晗的眼底划过一道受伤的情绪,轻轻揭开了“琉璃公主”的面纱。 红色的面纱飘落在地,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张中原女子的脸——这样的一张脸,哪里会是一个番邦公主会有的。 奚晗慢慢松开手:“怎么……你要替代公主出嫁?” 琉璃公主,不,应该说是竹君如,她只是淡漠地看着奚晗,并不说话。 “呵……竹君如,你可真是……知恩图报!”奚晗垂下眼眸,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我可从来都不知道,你如此有情有义!” “怎么?我对你的喜欢,让你想要逃避?就算是代替公主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也比待在我身边强?” “奚晗。”竹君如终于开了口,现在她不用模仿琉璃公主说话,她的音色有些飘渺,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 “奚晗。”竹君如说,“公主对我有恩,难以回报。” “你只想着公主么?”奚晗很受伤,“那么我呢?” 竹君如转过身,背对着他,并不回答,良久,才开口道:“你有你的国,我也有不能放下的东西。” 奚晗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吞进肚里:“代嫁不是说着玩玩的,今日我便发现了端倪。你又怎么能保证,日后不会被别人发现?那可是欺君之罪,你能承受得了天子之怒吗?” 竹君如不答话,房间陷入沉默之中。 194.金蝉脱壳 奚晗后退一步:“罢了,你好生考虑考虑吧。” 转过身,看着那位侍女:“公主,末将告辞。” 许是奚晗着实没能集中精神,他压根就没发现房顶上的端溪和倾寒两人。也亏得端溪提心吊胆了半天,他连逃跑路线都想好了。 好半天,端溪才从这么一个天大的八卦里面清醒过来:“还真是假公主啊,真公主竟然是那个侍女来着么,这金蝉脱壳有点高明啊……竹君如,长得还挺好看的……不对不对,是比明月差点儿……不过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倾寒瞥了他一眼,打断他的碎碎念:“竹君如,是我师姐。” 端溪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回到国师府,倾寒便将自己所看见的都告诉了墨羽弦。 国师大人沉吟半晌,问道:“你师父可还安好?” 倾寒的神色柔和了几分:“上次去连州虽已是半年前,师父身子骨健朗得很,还与隔壁的老人家一道下棋逗鸟来着。我瞧着师父施针的手法又稳又准,想来并无大碍。” 顿了顿,倾寒又道:“师姐与我是差不多时间离开师父的,这些年他一个人,也真真是委屈他了。” 墨羽弦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倾寒的师父在连州经营着一家医馆,自号“文先生”。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疯癫老头儿似的“文先生”,原来是赫赫有名的神医——文渝。 神医的徒弟,自然不会平庸。 传言,文渝神医只收过两个徒弟,然而当问起这两位徒弟是何许人也,又没人能答得上来。 倾寒是文渝神医的小徒弟,首徒竹君如早些年拜别师父,一直游医在外——“君子竹”的名号,还是有不少人听过的。 竹君如偶尔会给文渝神医写封信,简略说一说近况,隔上个三年五载,回到连州了,再去看看自家师父身子骨可还健朗。 去年倾寒去连州时,竹君如的信恰好到了文渝神医手里,那信里有说起她已来到了南狄国。 倾寒沉吟,也不知师姐什么时候认识了琉璃公主,那句“公主对我有恩”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琉璃公主不愿嫁人,便以这恩情要挟竹君如代她出嫁吗?如若真是如此,这所谓琉璃公主,怕也不会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 这样想着,倾寒也不免话多了些:“主子有什么打算吗?” 墨羽弦也不过是刚刚才知道这么回事儿,哪里会有什么打算。 竹君如若是执意要替代公主成亲去还那恩情,墨羽弦想着,这既不祸国,亦不殃民,如果她能扮演得好不被人瞧出端倪来,索性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墨羽弦并不想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工夫。 倒是倾寒却有了些顾虑:“主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甚少会求些什么,墨羽弦觉得,倾寒既然开口了,那么一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说与本座听听。” 倾寒斟酌了片刻,这才开口。 195.君子竹 “主子,求您救救师姐。” 倾寒这样说着。 墨羽弦反问:“何来‘救’这么个说法?竹君如心甘情愿代嫁,哪里要人搭救?” 倾寒咬了咬牙,将自己的揣测尽数说了出来。 他觉得,那琉璃公主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师姐往坑里跳。 末了,又觉得自己的理由不足以令人信服,连忙补了一句:“而且,她是君子竹。” 君子竹是什么人?是当今世上名震四方的神医。人知文渝神医的医术出神入化,尤其一手针灸术,更是一门绝学。而君子竹呢,她继承了师父的针灸术,并且将这针灸术完善了许多,用以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即便是老顽疾,一套针下去,就能立刻病除。并且,据说,君子竹曾得到南巫族的真传,即便是蛊,也多能有解救之法。 多少人重金求君子竹医治,奈何君子竹行踪成谜,缘求去之,却多半是打着君子竹的名号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有人说君子竹是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郎,也有人说君子竹是婉约娉婷的娇俏少女,更有说君子竹是耋耄老者……一时间真真假假,君子竹的真实身份却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原来,竹君如就是君子竹么。 墨羽弦沉吟半晌,这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本座知晓了。”墨羽弦顿了顿,“这件事情,本座另作考量。” 倾寒松了口气。 既然墨羽弦说会考虑,那他就可以放心了。 次日刚一下早朝,江风影就急急地跟上墨羽弦。 江风影刚要开口,墨羽弦就伸出手,掌心朝着外边,示意他莫要着急。 江风影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刚刚下朝,人多又眼杂的,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添油加醋或是再减改几字,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如若传到了皇帝耳里,被人一煽风一点火,那才是真让人头疼。 想明白了这回事儿,江风影也镇定了许多,与墨羽弦并肩出了宫门。 二人回到国师府,江风影这才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开了口。 “国师大人,前日江某所说,大人可有些许眉目?” 墨羽弦轻轻一摆手:“不急。” 说完,径直去往了书房。 江风影迟疑半晌,提起步子跟上。 云召召早就到国师府了。 自打她成为了国师大人的小徒弟,就一改在将军府里养出的睡懒觉的坏习惯,每日卯时刚过就起床,拽着涯无阙就动身前往国师府,顺便还能蹭一顿国师府的早饭。等到她家师父下朝回府的时候,就能看到她临了一个上午的字帖了。 墨羽弦进了书房,云召召正在习字,眼角余光瞧着师父回来了,开心得不得了,把手中的纸举得高高的,昂着脑袋,好像在等着师父的表扬。 国师大人扫了一眼:“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字倒是不错,你在为师这儿学了这么久,也算是有些拿得出手的。” 云召召傻呵呵地乐着。 196.七窍玲珑心 云召召正要说些什么,眼尖见着了墨羽弦身后的江风影,可爱纯良的小脸蛋闪过一瞬间的嫌弃,甚至有些扭曲,素来无波无澜的墨羽弦差点崩了表情,怀疑自己大概是出现了幻觉。 “天命之谓性……”墨羽弦似乎笑了一下,“这大抵是你的天性吧。” 云召召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太确定方才墨羽弦是否是在跟她说话。 墨羽弦抬起眼眸:“本座有没有说过,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师父是在夸我?”云召召有些懵,她家师父这是转性子了么,居然会主动夸人了。 “江风影……你兄长他不会注意到琉璃公主到底是真是假。”墨羽弦说得笃定,他知晓江风影从来不会特意去盯着一个女人。 云召召一愣,原来墨羽弦说的是这个。 她笑笑:“因为眼睛啊,她的眼睛颜色不一样。” “公主戴着头纱和面纱。宫宴上灯火荧荧,你与她又隔着那样远,能看得这么清楚?” 云召召也很无奈,她小的时候拿各种仙丹当糖嚼,这样下来,虽不至于是孙悟空那样的火眼金睛,当然也不会差得太多了。总不能说小仙女天生的好视力吧? 好在墨羽弦似乎只是开了个玩笑,并没有多深究这个问题。 恰巧江风影也跟着进来了,墨羽弦也不打算瞒着自家小徒弟,转过身,看着江风影,道:“云召召说得对,昨日宫宴上的那位公主,确实不是本尊。” 江风影正打算问问可需要他多派些人手以免刺客趁乱而入,墨羽弦在他之前就开口了:“不过,江将军无需担心,其中有些缘由,并非是有人起歹心。” 既然墨羽弦都这样说了,江风影也就不再坚持。 再仔细一瞧,书房里头的三个人,偏偏他江风影似乎融不进那两人的氛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似的,居然有些尴尬。 好歹他江风影还是小丫头的兄长不是? 江风影咳了咳,指着桌上的纸,明知故问:“这是召召习的字?” 云召召投去一个眼神:你是智障吗? 墨羽弦也看着他,默了半晌,这才终于开了口:“江将军好眼力。” 江风影却觉得墨羽弦这句话说得很艰难,就好像是极力忍耐住要嘲笑他似的,还要尽可能换成一个温和礼貌的句子…… 什么好眼力! 江风影内心挣扎了半天,最后只好干笑着道:“召召就劳烦国师大人费心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 等到江风影走出老远了,还能听见某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跟墨羽弦解释:“师父!师父!你听我说啊!玄哥哥……不,江风影他那个智障,不是我亲哥!” 英明神武的江大将军感觉很扎心,一路走着还一路揉着心口。 候在国师府大门外的秦川见着自家将军出来了,连忙迎上去:“将军……你心绞痛么?我听说城南有个张郎中专治男子心绞痛……” 江风影翻了个白眼,强行忍住要将秦川拍飞的冲动。 当他不知道么!那个张郎中,分明是治男子隐疾的! 197.见面 倾寒还是放心不下,琢磨了半宿,早饭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桑乾偷了他一个包子。 连白日里捣药都没精神了。 琴心觉得倾寒有些奇怪,便偷偷问了问,倾寒见着琴心,突然有了些想法。 “要我帮你易容?”琴心有些诧异。 要知道,倾寒很少求人帮忙做什么事。 这一开口,却让琴心有些犹豫了。 倾寒想了想,道:“昨日宫宴上,我瞧着南狄国的使臣,总觉得不大对劲儿,便想着去打探一番。” 琴心将信将疑。 倾寒又道:“琴心姐,这事儿你可别跟旁人说啊……不过是我猜测罢了,若是我多心了就好。” 略一思索,琴心点点头,旋即找出一张人皮面具给他,并叮嘱道:“万事需得小心。” 倾寒换下身上素白的衣裳,贴上面具,来到了驿馆。 驿馆外并没有什么重兵把守,就跟普通的小客栈似的。 倾寒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到夜里再行动。 天色刚一擦黑,倾寒就动了身。翻身越过轩窗,便轻轻松松进入了室内。 竹君如还是一套公主的装束,与假扮成侍女的真公主正在用膳。 忽然听得屋内有人脚步声,便警觉地转过脸,站起身来,轻喝道:“什么人!” 纤纤玉指间正夹着几根银针,淬着银光,好像下一刻就要飞出去,直中人的脖颈。 倾寒从自家师姐身上仿佛看到了杀气。 既然被发现了,那也就不再隐匿身形。 倾寒自屏风后走出:“师姐。”说着,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竹君如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自家小师弟,愣了半晌,这才收回银针:“是倾寒?好久不见啊,都长得这么高了。” 两人都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让气氛有些尴尬。 那位假扮成侍女的真公主正要小心翼翼地退下去,不料倾寒却突然冲着她行了一个礼:“见过,琉璃公主。” 一字一顿。 四个字让两位女子身形俱是一僵。 竹君如苦笑:“果然,你也知道了。” 倾寒面无表情:“很快,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师姐,你又是何苦呢。” 竹君如叹了一口气:“是因为眼睛么?” 她与琉璃公主身量相仿,又模仿了琉璃公主的声音,还学习了她的舞姿,琉璃公主的脖子上有一颗痣,竹君如甚至连这痣都复刻下来了,却偏偏漏算了眼睛。 琉璃公主的眸子是浅棕色,而她的眸子是黑色。只因为这眼睛的颜色,便棋差一着么。 今日来的是倾寒,谁知道日后又会有些什么人来访。她竹君如今日把这假扮公主的罪名坐实了,传到皇帝耳中,便是欺君大罪。 倾寒的嗓音很轻:“师姐,你承受不了皇帝的愤怒。” 竹君如又怎么会不知道。 在她的计划中,早就预料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她甚至想好了万全的应对之法。 只是这一天来得未免早了些。 见着竹君如一直不开口,倾寒有些着急了:“师姐!难道你准备独自承受这一切么?” 198.初见 倾寒的语调有些高,语速也快了几分:“那琉璃公主到底是什么人,何德何能让你为她做到这般?即便为她去死都心甘情愿?”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有人破门而入。 “竹君如!” 是奚晗。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房门外的,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竹君如与倾寒的对话,更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房内的四个人,莫名让气氛有些冷。 奚晗先开口了:“竹君如,他……你师弟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了公主,你什么都愿意做?欺君大罪是要杀头的……你也愿意么?” “竹君如,你可真是好!” 那位真公主被吓坏了,连连道:“奚晗将军,不是这样的!君如姐姐,你快跟奚晗将军解释啊!” 奚晗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厌恶,并不愿意搭理她。 倾寒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师姐,你若是有难处,我可以帮你。” 竹君如的眼神有些飘渺。 如今这些……到底是要从何说起呢。 大抵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 “君子竹”的名声刚刚响起来,竹君如向来不会在某一个地方久待,每过上两三个月,就会四处游历,寻一个好山好水好风光的地方,免费为人看诊。 彼时竹君如刚刚离开东曦国的一个边境小城,一路西行,朝着南狄国的方向去。 竹君如待在一个叫作“丰州”的小城,虽邻近边关,偶有战乱,但城内却总是祥和又宁静。竹君如知道,这也多亏了边关的将士们,于是也经常与百姓们一道,去给将士们送去些衣物吃食,还有一些常备药物。久而久之,也多熟稔起来。 将士们知道竹君如虽是个女子,但医术确实高明,军医忙不过来的时候,总会再把竹君如请来。 这样大概过去了两个月。 某日夜里,竹君如正思忖着,要不在丰州再多待一段时日,门却被敲响了。 “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急促。 竹君如起身披上衣服,点起灯,开了门。 门外两个身披盔甲的男子,一位已是半昏迷的状态,由另一位一直背着才得以行到此处。 那位没有昏迷的男子,面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意,腾出手来抹了一把汗,舒了一口气:“竹先生,还好你在!快、快救救他吧!” 竹君如认得他,是军中的将士,好像姓宋,对她来说,这人还算是眼熟。 不需多言,竹君如侧过身子,让那两人进屋:“先进来。” 那宋将军喜出望外,跟着竹君如进了屋。竹君如已先将床铺铺好了:“将他扶上去。” 顿了顿,又道:“麻烦帮我将他的上衣脱下吧。我来诊断伤势。” 宋将军闻言,麻溜地卸下那人的盔甲,又小心翼翼地脱下衣物,生怕动作太大牵扯到那人的伤口。 被血染得黑红的中衣剥下,露出那人精壮的躯干,胸肌孔武有力,上臂的曲线流畅无比,那略嫌古铜色的肌肤在昏黄的烛火中,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199.疗伤 那人受的是箭伤。 射箭的那位手法刁钻又恶毒,箭矢直直地没入那人的左肩胛,也不知这人究竟是个怎样的汉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把拔出没入自己身体里的箭矢。 倒是个有血性的。 只是如此一来,那人的左臂几乎是被废掉,如此险恶的场面,他是用一只右手杀出重围么? 竹君如看着那人肩胛上可怖的伤痕,作为医者向来冷淡的她,竟然平生出了一分的敬佩和怜惜。 这人大概是脱力昏迷过去了。 竹君如想了想,若仅仅是包扎那还好说,但就她方才切脉来看,这人的左臂经络应是断了。 她会接脉,只是不知为何,此时竟有几分紧张。 宋将军见竹君如迟迟没有动手,有些着急:“竹先生,他怎么了?难不成您也救不了他?” 八尺男儿,竟然差点泪流满面。 “并非如此。”好在竹君如及时打断他,“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宋将军,能帮我烧些热水么?” 宋将军闻言,连忙收起情绪,麻溜地去了。 竹君如捯饬了各种瓶瓶罐罐,宋将军好奇,拿去其中一只小瓶子:“竹先生,这是什么?” 竹君如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却也耐心回答了:“是醉心花的汁液。” 醉心花? 宋将军知道:“可醉心花不是毒草吗?” 这次竹君如没有抬头:“是毒草没错,我用它的毒性来麻醉病人。” 宋将军了然:“这样的话,确实可以缓解疼痛……啊,说起来,我们在军中受了伤都是直接将酒倒在伤口上……” 竹君如搁下手中的活计,看着他,语气竟然有些冷:“你要庆幸,没有将酒倒在他的伤口上。” 垂下眼帘,她又开了口,像在解释:“酒本身并无治疗之效,不过是消毒而已。而若是陈年酒,只会加重伤势。” 宋将军乖乖闭上嘴,免得自己愚笨无知惹得竹君如心烦,若是因此影响到她的治疗,那可就不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宋将军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连一口大气儿都不敢喘。 终于,竹君如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好了。” 此时,东方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 “好了?”宋将军确认道。 “对。”竹君如转过身,“因为醉心花的作用,他现在睡着了。估计得这一觉睡到傍晚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竹先生……那你呢?整宿都没睡,不需要休息么?” “时辰不早了,我得去镇子上医馆堂诊。”顿了顿,竹君如又道,“傍晚我会早些回来,若是他提前醒了,千万记得告诉他,莫要乱动。扯坏了伤口,可有得养的。” 宋将军知道,竹君如不是多话的人,即便是几个月一句话不说也不会闷死。 只是她一遇上病人,就会变得唠叨得要命。 宋将军记下了这些唠叨,呵呵笑着:“竹先生放心吧,我一定盯着他!” 竹君如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点点头,回房换了件外衫,拎起医箱就离开了。 200.医者仁心 饶是竹君如这样说了,宋将军也不敢睡得太死。 果然像竹君如说的那样,日暮时分,榻上的那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将军一只注意着他:“奚晗,你醒了?” 奚晗“嗯”了一声,嗓音沙哑得不得了。他用右手支撑着身体就要起来。 宋将军连忙拦住他:“别别别,竹先生特意叮嘱过我的,千万不能让你乱动!” 说着,将手中的水递给他:“喏,喝点水吧。” 奚晗接过水,水温刚好,不会很烫口。 他一饮而尽:“我们在哪儿?竹先生,又是什么人?” 宋将军正要回答,竹君如就回来了。 她还来不及放下自己随身的小药箱:“醒了?” 奚晗点点头,反问:“竹先生?” “竹君如。”她搁下药箱,“头晕么?” 奚晗摇摇头。心说我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脑袋,晕个啥? 竹君如也没跟他解释,说自己是怕醉心花的什么副作用。 显然这人气色好得很。 竹君如为他把脉,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了。 这才站起身来:“饿了么?” 奚晗确实是饿了,昏睡了几乎一天,也就是方才宋将军给了他一点儿水。 只是竹君如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反倒是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大的一个汉子,居然羞赧起来。 宋将军向来喜欢凑热闹,竹君如都这样问了,他当然不会错过,连连道:“竹先生竹先生,我饿啦!从昨晚到现在,啥都没吃,就喝了点儿水,哎呦我这肚子啊,可饿得难受死了!” 竹君如应了一声“嗯”,便转过身去厨房了。 奚晗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宋将军。 “你啊你!”奚晗叹了一口气。 宋将军嬉皮笑脸地:“奚晗,还真不是我吹,这位竹先生哪,人美心善,昨儿夜里要不是她啊,你可就悬咯!” 奚晗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包扎的纱布。 纱布洁白又柔软,包扎的手法干净漂亮,想来那包扎的人一定也是这样的吧…… 奚晗想到宋将军方才说的“人美心善”。 人确实很美。 奚晗也是见过东曦国人的,东曦国的人长得跟他们南狄国的人还真的不像。竹君如就是典型的东曦国的相貌。她的皮肤很白,跟象牙似的,眼睛又黑又亮,樱桃小口微微张合,吐出的话虽然冷冷的,但让奚晗有种温暖的感觉。这样的一个女子,与南狄国中能骑马射箭的姑娘一点儿都不一样,却让奚晗的心微微一颤,只觉得这位“竹先生”像草原上的鹰隼,瘦削的身躯里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至于心善,奚晗并没有亲眼见到过,此时宋将军在他耳朵边上叽里呱啦了半天,多多少少也是有了些了解。 “竹先生经常去军营里头,送些常备药物啊,有时候还会帮忙救治伤员……平日里呢,竹先生总是去医馆里头免费看诊……” 奚晗记得,东曦国有句话叫作“医者仁心”,这大抵说的就是竹君如这样的医者了吧? 201.娶她做媳妇儿 想着想着,奚晗的嘴角竟然有一丝上扬。 宋将军敏锐地捕捉到,面上的表情立刻变得见了鬼似的:“天、天哪!好可怕!奚晗居然笑了!不对,我肯定是看错了……不对,我是瞎了!” “什么瞎了?” 宋将军回过头,竹君如正端着两只碗进来。 她少有地关切:“方才宋将军是说眼睛不舒服么?我来瞧瞧……” 奚晗忽然咳了咳:“并非如此……他说笑而已。” “那就好。”竹君如搁下碗,扶着他坐起身来,“你咳什么?莫不是染了风寒?” 奚晗有片刻的沉默,那双柔若无骨的手一触碰到他,就让他不自觉地想要躲开:“只是嗓子不舒服罢了……并无大碍,竹先生费心了。” “嗯。”竹君如坐到床边,端起碗来。 碗里是清粥,连些油水都没有,看起来寡淡又无味。可闻上去,又让人觉得胃口大开,奚晗悄咪咪地吞了口口水,这才没让人看到他的窘态。 竹君如捏着勺子舀了些许清粥,凉了凉,这才抬起眸子,看着奚晗:“来,张嘴。” 奚晗看了看粥,再看了看竹君如。 看了看竹君如,又看了看粥。 “这……竹先生,我还是自己来吧……”说着,奚晗就要抬起手来。 “嘶——”然后扯到了伤口。 竹君如看着他:“你的左手暂时不能活动。张嘴。” 奚晗老老实实地张开嘴。 “忌油腻,忌荤腥,忌辛辣,忌酒。”竹君如叮嘱道,“虽只是清粥,不过我放了些草药调味。” 奚晗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吃到过的最好吃的清粥。 米粒松散细腻,既不粘腻也不过分软糯,草药特有的香味在舌尖打着转转,吞下去,五脏六腑好像都是这样温暖了,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一碗粥全部进了奚晗的肚子,他却还有些意犹未尽。 竹君如一边收拾一边道:“忌饱食。须少食多餐。” 这会儿宋将军也吃饱了,待竹君如去洗碗了,便贼贼地扑到床榻边:“奚晗。” 奚晗正闭目养神,他的头发上还有竹君如身上的药草味。奚晗一直觉得这味道苦涩,如今再闻着,却觉得清爽又干净。 宋将军在叫他,奚晗也没睁开眼:“怎么了?” 宋将军的表情特别贼:“奚晗,我问你,你觉得竹先生人怎么样?” 奚晗答道:“不是你说的么,人美心善。” 宋将军的脸突然红了一下,奚晗闭着眼没瞧见,却听得他嗓音低了许多:“我想娶她做媳妇儿。” 奚晗突然睁开眼:“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太激动了,咳了咳:“你与她才认识多久?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草率了?” 宋将军摇了摇头:“不草率。我阿娘一直都想我早点娶个媳妇儿回去。你看竹先生,长得好看那是没话说,医术又好,做饭也好吃,还那么善良!你说,这样的姑娘,咱南狄国能出几个?还能指望草原上那群母老虎能温温柔柔地跟你说话?” 202.离开 奚晗竟然觉得宋将军说得句句在理。 “我觉得,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吧。”奚晗说,“人家又不能马上就嫁给你是不是?” 竹君如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明明远在东曦国,竟然独自一人来到南狄国行医,这般胆识与气魄,奚晗十分佩服。 这样的女子,会轻易接受一个人吗? 宋将军并不知道奚晗的嘀咕,他摸摸下巴,沉吟片刻:“你说得对。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打动她。” 二人说了些什么,竹君如并不知道。 次日竹君如帮奚晗换药时,奚晗却认真地看着她说:“多谢竹先生相救,我这伤也好了许多,军中也有众多事务,就不多叨扰了。” 奚晗并没有学来多少东曦国的客套话,这样说听起来只是文绉绉的,比较礼貌罢了。 竹君如也觉得奚晗恢复得不错,这满打满算才两天,现在的奚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完全都看不出来前夜竟然受过重伤。竹君如不免暗暗惊讶奚晗的恢复力。又把了一次脉,确认奚晗确实已经恢复了八九成了,这才放了心。 奚晗决定要走,竹君如自然不会留。 她将药递给奚晗:“每日一换。伤口不能见风、不能沾水,不要剧烈运动。忌油腻……” “忌油腻,忌荤腥,忌辛辣,忌酒。”奚晗补全竹君如的话,眼角微微弯,“竹先生,我说得可对?” 不知怎的,看着那眉眼,竹君如竟然有一丝丝的不知所措。 她并非是没有见过南狄国的男子。 先前去军营坐诊的时候,更是见过许多。如今不过一个奚晗,却让她有一丝慌乱。 先前为他做手术的时候、以及后来喂他喝粥的时候,明明竹君如挨他那样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这个人的眼睛,竟然这样好看。 眉目深邃,眸子清浅,浅褐色的眸子好似琥珀,让人感觉那眉眼澄澈又干净,好像是透的。睫毛浓密,轻轻搭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个人明明只是再自然不过地眨眼睛,却能轻易牵动竹君如的情绪。 竹君如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至于宋将军,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奚晗要离开的决定的。 第一反应便是暗骂奚晗太不是兄弟,他昨晚才跟奚晗吐露心声,决定要去追求竹君如,今日奚晗就说什么要走,真不够意思! 不过骂归骂,宋将军心里头清楚着,奚晗已经消失三天了,再不赶回军营,怕是只会闹得人心惶惶。 孰轻孰重,宋将军还是分得很清的。 宋将军的眼神带着些许怨尤,蛮不情愿地跟竹君如告辞。 等到那两人走出好远了,竹君如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不是忘了问那人的名字? 她给奚晗的药只有七日的量,本想着七日后再去军中义诊来着,还能顺便将这药送给那人…… 不过只是想了想,竹君如敲了自己脑门一下,她怎么就给忘了,军中还有军医。金疮药之类的常备药物,军中又怎么会没有。 203.灭顶之灾 月中的时候,又是城中诸位医生组团去军中义诊的日子。 竹君如如往常一样,拿了些常备药物,临着出发时,又鬼使神差地带上了柜子里的小瓷瓶。 前些日子周边小国联合了一帮盗匪,大举来犯南狄国边境,虽然丰州城内兵力并不很强盛,但到底对方只不过是乌合之众,再加上不多时援兵就到达,所以并未造成特别大的伤亡。 折损还是有的,轻则擦伤,重则缺了胳膊断了腿,或是如奚晗那般,伤及筋骨又脱力的。 竹君如如往常一般走到军中,看着诸位将士身上或轻或重的伤痕,心底竟有一点点动摇。生出来了些许恻隐之心。 竹君如知道,会产生这种情绪,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她记得师父文渝神医曾说过:“世人都说,医者仁心,我却觉得,医者,却是最无情的。” 那时她懵懵懂懂地并不能理解师父的这句话,后来她年岁渐长,终于慢慢懂得了师父这句话的深意。 行医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这样。要心静如水,不能轻易被牵动情绪,否则对病患者来说,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 竹君如天生性子就比较冷淡,可一遇到跟病患者有关的事情,又会变得像一个嘴碎的老妈妈。竹君如也知道自己如此这般有些别扭,但又实在放不下病人——被病痛折磨着,该是多么煎熬。 文渝神医觉得自己的徒弟——尤其是竹君如这个大弟子,跟他倒是挺像。可文渝神医偶尔也会担心自家的徒弟,毕竟他知道一个“物极必反”的道理。 竹君如冷心冷情尚且如此,如若有那么一日,她对某一个人动心了,让冰雪消融的或许不止是三月明媚春光,还可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对于竹君如来说,那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医者不能自医,更何况,这是在心里头的灾难。 文渝神医似乎能看见,若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世上或许再无君子竹。 她会死在烈火之中。 竹君如并不知道她家那位看似不是非常靠谱的师父居然有这么多的考量。 她在军营里头,刚刚为一位伤员缠上了最后一圈绷带。 拨了一下鬓角的碎发,竹君如抬起头,不远处的男子落入她的眸光之中。 她不知道的是,从此以后,她的眼中再也无法将这个人抹去了。 奚晗早就看见竹君如了,她低着头为伤员包扎的模样,真是温柔极了。 奚晗听说过,说什么东曦国的女子温柔似水,眉眼如画,一颦一笑都是柔柔弱弱的美。 早先在竹君如家中治疗的时候,他并没有盯着这位女子仔细瞧过,如今虽是隔了些距离,再看过去时,却觉得那位女子身边都有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的心情也明媚了好多,多日征战而充满戾气的心境渐渐平复,突然放松下来。 有士兵注意到他,颤颤巍巍地坐起身来:“将军。” 奚晗走过去,按了按那士兵的肩膀:“你身上有伤,躺着,休息。” 204.不知所措 那士兵只好重新躺下。 说起来,他们将军好像从来都没有用过这样温和的语气跟他们说过话呢。 这边的竹君如见着那人并没有要与她说些什么的打算,便低下头,继续为下一位伤员上药包扎。全然将某个将军无视了。 日渐西沉,与竹君如一道来义诊的医师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回城了,竹君如这才终于抬起头。 好巧不巧地对上奚晗的视线。 他站在门口,慵懒地靠着一根柱子,夕阳的余晖细碎地撒在他身上,看起来静谧又美好。高挺的鼻梁在他的鼻翼一侧投下阴影,那对清浅好看的眸子一直看着竹君如,眸光不愿移开半分。 这样直白或者说是火热的目光让竹君如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些慌乱。 从来没有人用过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陌生,太陌生了。 可以说是可怕。 竹君如紧张得手忙脚乱,收拾纱布绷带的时候,还碰倒了好几瓶药。 奚晗快步走过来,帮她收拾:“怎么了?” 那语气温和极了,跟他这般粗犷的形象倒是不怎么搭。 奚晗扶起倒下的药瓶,分毫不慌乱,倒是与竹君如的慌张形成鲜明对比。 竹君如接过药瓶,低声说了声“多谢”,便飞快地收回手。 方才一瞬间的指尖触碰,让她瞬间乱了心神。 那个人的手指粗砺,有一层厚厚的茧,还带着一点温度,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竹君如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 太烫了。 竹君如飞快地背过身来,大口地喘了两口气儿。 好奇怪,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也好烫,她……是不是病了 奚晗站在她身后,嗓音低沉又好听,像是草原上飞掠而过的鸿雁:“你……要回去了么” 竹君如惊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是、是的。” “我送你。” 竹君如傻傻地回过头:“啊?”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奚晗就已经大步走上前来,提起她的药箱就往自己肩上挎:“我送你。” 竹君如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眼前这个男人下了蛊,不然,怎么他只要用他那低沉的嗓音说说话,她就会心跳不已 “怎么不走?”奚晗再次开口,他都走出好远了。 竹君如低着头跟上,离着那人还有两步的时候站定,仰起脸:“我……将军,我自己来。” 她指的是药箱。 奚晗不给她,回答得理直气壮:“你一个弱女子,我就在你边上,还让你拎这么重的箱子,让我那些部下看着了,指不定背后要怎么说我呢。” 竹君如闭上嘴了,她真不知道这该怎么回答了。 “你叫竹君如?竹先生?”奚晗忽然问道。 他当然知道她的名字。 竹君如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你的脸很红,是生病了么?” 竹君如的头低得更厉害了,脑袋轻轻摇了摇:“不、不是……我没有……” 奚晗似乎轻笑一声:“我忘了,你是医生。” 嗓音在竹君如的耳边萦绕,竟然让她有些腿软。 205.天险 这、这也太夸张了…… 竹君如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心口,那里狂跳个不停,一下又一下地撞在胸口,有些发疼。 奚晗还在笑,好像坏心眼地不肯轻易放过她:“嗯,我看错了,不是你脸红,只是都怪这夕阳罢了。” 竹君如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说话…… 不正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红晕稍稍退去些许:“想必将军还有要事需得处理,我便不耽误将军的时间了。送到此处就好,将军请回吧。” 这样就惹毛了? 奚晗的眼底划过一抹促狭,咳了咳,决定还是不逗了,将肩上的药箱取下来,递给她:“好,竹先生走好。” 竹君如少有的不冷静,她一把抓过药箱,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一步:“告辞。” 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奚晗在她背后喊:“竹先生,我叫奚晗!可千万记住了!” 他没注意的是,竹君如的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竹君如闭了闭眼,走得越来越快,把某个将军远远地甩在身后。 直到竹君如走得看不见了,奚晗这才低低地笑出声来。 宋副将见着奚晗面上居然带着笑意,诧异极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走过去搭着奚晗的肩膀:“你在笑啥?” 闻言,奚晗收起笑意,咳了咳:“没什么。” 宋副将也没多问,他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诶诶,今儿个,竹先生可是来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唉,怎么恰好就错过了呢?” 今日他带着一小队精锐在城边巡逻,可不是恰好错过了!宋副将捶胸顿足,他可是想着要娶竹君如当媳妇儿的,这还怎么在人家姑娘面前博好感啊! 奚晗垂了垂眼眸,嗓音很低:“竹先生,是个好人。” 宋副将笑得憨憨地,露出一口大白牙:“当然!” 这语气别提有多骄傲了。 奚晗忽然不说话了。 他发现,现在的自己,没有立场说任何话。 眼神暗了暗,奚晗动了动睫毛:“今日巡逻,可有什么异常?” 说到重要的事情,宋副将立刻收起不正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是……” 他顿了顿:“我倒是发现一处……防守有些薄弱。” 奚晗问道:“在哪?” 宋副将想了想,这才开口:“在西边,鄂山边上。” 丰州城西邻鄂山,翻过山那边,才能去往一个叫作淳易城的地方。如若要绕过鄂山去往那里,至少得走上三个月。 鄂山山路崎岖,说是天险也不为过。丰州城依傍着鄂山,这是得天独厚的防守。 宋副将说此处防守弱了些,奚晗也知道,只是他并不认为,敌人会特意绕道西边,从鄂山上冲下来,发动攻势。 见奚晗不说话,宋副将有些着急:“来犯南狄国的不仅仅是那几个弹丸小国,还有流寇和山匪。就算是鄂山,对于那些匪寇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走山路也跟走平地似的。鄂山这天险哪里能守得住他们?” 206.重新部署 不得不说,宋副将的分析有些道理。 奚晗沉吟片刻:“宋副将,将守军重新部署。” 宋副将喜极,立刻站直了身子,响亮地回了一声:“是!” 已经回到城里的竹君如,面色终于恢复正常,心跳也不再那样剧烈,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药箱往桌上一扔,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一杯茶水进肚,她这才真正算是恢复了过来。 竹君如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本来打算今日顺便去看看那人的伤势,怎么忘了呢…… 想到那个人,竹君如的脸又红了。 “奚晗……?”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殊不知自己的脸儿已经红得快要滴血。 只是念着那人的名字,就让她身体发烫。 竹君如为自己诊脉,真奇怪,脉象正常得不得了,身体里也没有蛊,这到底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竹君如开始想别的事情。 在丰州城也待了这么久了,接下来再去哪里呢? 不知怎的,竹君如只觉得心底好像有个声音,说着她并不想离开,而脑海中又莫名浮现了某人的脸。 “呜!”竹君如将脑袋埋在臂弯里。 她现在知道了,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蛊。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与那人碰上了,就注定要纠缠一生,这是她永远都解不开的蛊。 再听到跟那人有关的消息,已是半月后。 奚晗将军守住了丰州城,歼灭俘虏敌军及匪寇万人,可谓是英雄了。 有战争,必定就会有流血伤亡。 城中医者又自发地前往军中义诊。 这次,竹君如并没有见着奚晗。 她帮着伤员包扎——长枪贯穿了他的腹部,好在避开了要害,他这才得以活了下来。 这位伤员好像是个话唠,明明自己是重伤,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可还是要跟竹君如唠嗑。 “竹先生,咱们奚晗将军可真勇猛!他杀敌无数,骑在马背上挥着大刀,真是威武霸气极了!” “这帮匪寇也真是胆大……他们从鄂山上冲下来,想来攻打我们防守最弱的西边。可是奚晗将军是什么人啊,他料事如神,早就重新部署加固防守,还设下了机关,那些匪寇啊,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竹君如包扎的手使了点儿劲,让这位伤员“嘶”了一声,连连道:“竹先生,轻点儿轻点儿。” 竹君如心说你当兵以前是不是说书的,怎么说话一套一套的。 不过她当然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伤员继续顶着伤痛说话:“只是我们宋副将……唉……” 竹君如的动作忽然顿了顿,她嗓音低低的,却冷静得不得了。只是仔细听去,才会发现她的声音在颤抖,原来只是在故作冷静。 那伤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当然没有注意到竹君如的异常。 “唉……军中混进了细作,敌方刚一投降,那细作就要刺杀奚晗将军。宋副将发现得及时,替奚晗将军挡了那一刀……” 207.药 “只是……”那伤员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竹君如的嗓音有些凉,像淬了冰。在这夏季的日光里头,也让人觉得寒凉刺骨。 那伤员下意识地抖了抖,酝酿好情绪,继续道:“只是那刀着实来势汹汹,宋副将被伤及心肺,不多时就……” 他还没说完,竹君如就不见了。 她跑着,军中不可随意跑动的规矩她是知道的,可现在,她必须要去找一个人。 果然有巡逻的士兵拦下她:“站住,不许动,什么人!做什么的?” 竹君如冷静极了:“竹君如,我是个医生。” 士兵上下打量着她,有一位见她眼熟,听竹君如这样一说,果真想了起来:“竹先生!” 那士兵收回手中的武器:“竹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他仅见过竹君如几次,每次见着的都是她低头为人疗伤时的沉静模样,如此这般的慌张,着实少见。 竹君如闭了闭眼,又是如往常一般的沉稳安静了:“我找奚晗将军。” 她从腰包中摸出一小瓶药——方才她正在为伤员疗伤,出门的时候太着急,都没来得及将这瓶药放下,只好随手塞进了腰包里。 竹君如道:“这是要给奚晗将军的药。” 那士兵一瞧,憨笑两声:“原来如此。竹先生请随我来。” 那士兵领着竹君如去到奚晗的营帐前:“将军就在这里,只是……将军心情可能不太好,还望竹先生多多担待。” 士兵说完就走了,只留竹君如一人在原地。 竹君如踌躇半晌,不知怎的忽然打起退堂鼓,来来回回踱了好半天的步子,终于心一横、眼一闭,抬手掀起了营帐的帘子。 奚晗只埋首于案台,帘子忽然被人掀开,帐子里一亮,让他烦躁极了:“出去!我不是说过,谁都别来烦我!” 竹君如定住脚步,胸中却无端生起了许多勇气。 “奚晗将军。” 这样的一声,让奚晗轻易丢盔弃甲,瞬间瓦解了他所有强大的伪装。 奚晗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竹君如,似乎是在确认:“竹先生?” “奚晗将军。” 话音刚落,奚晗浑身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一段时间不见,他竟然变得憔悴甚至萎靡起来。 竹君如的心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为他疗伤的时候都没听到过这人出声哼一次,这样坚强的人啊,也难以承受挚友和得力部下逝去的痛苦。 奚晗迅速调整好情绪,只是面上的憔悴和脆弱是收不住的,落在竹君如的眼里,心口似乎更加疼了。 “竹先生有什么事吗?” 竹君如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都来不及思考,在听到那消息的瞬间,人已经来到外边了。 是因为担心么?或是一些其它的情绪? 竹君如说不清楚。 沉默了半晌,她张开手掌,小药瓶静静地躺着她掌心,只是在她手里被握得汗涔涔的。 “药。”她说,“我来给奚晗将军送药。” 208.亲吻 奚晗没作声,只是定定地望着竹君如。 竹君如被那略嫌火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回避着那人的注视,慢慢收回手,心里边也打起了退堂鼓——所以说她方才为啥要脑抽跑过来找奚晗,现在可好了吧,尴尬了吧! 她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竹君如!” 那人第一次开口唤她的名字,竹君如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奚晗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前。 浅褐色的眸子还是那样好看,即便是面容现出些疲惫的神色,那眸子也从不显得干涩,望进去,只觉得那眸子的深处竟然燃着一团火。 他的瞳孔里映着她的面容,深情又虔诚,竹君如一时忘记了言语。 奚晗握住竹君如的手腕,粗砺的指尖接触到那样滑腻的肌肤,让人心底猛地一颤。 “等等……奚晗将军……”竹君如忽然有种危机感,这样不行,必须马上停下! 殊不知她的吴侬软语落在奚晗的耳朵里,像是欲迎还拒的邀请。 奚晗的另一只手掌穿过她的发间,按着她的后脑,让她跟自己挨得更近,然后,俯下身子,吻上她那柔软的唇瓣。 竹君如忽然没有了力气,倚仗着奚晗的身体,她才能勉强站稳。 这是什么? 竹君如当然知道这是亲吻,可奚晗为什么要亲吻她? 医书上没有提到过,师父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竹君如觉得无助极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竹君如狠狠地推开了奚晗,自己也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她看了看奚晗,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飞快地转身跑出了营帐。 她没有看到,奚晗皱了皱眉,抬起手按住了肩膀。 伤口又裂开了。 先前肩膀上的伤对于奚晗来说并不算是重伤,再加上他本身就恢复力惊人,只消得安心修养几天就够了。但是,奚晗是将军,他所在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位置,稍有不慎,或许就会给敌人带来可乘之机。所以,奚晗根本就不能安心养伤,动辄还会扯到伤口,加重伤势。 竹君如的挣扎显然让他再次扯裂了伤口。 奚晗并不在意那点刺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这里,还带着她身上好闻的药草香气。 奚晗必须承认,关于亲吻竹君如的这件事,确实是他的冲动,却是蓄谋已久的冲动。 天知道他有多少次都想要吻她。 那饱满的唇瓣如白云一般柔软,鼻尖萦绕的淡淡草药香气,像极了儿时记忆中阿娘的味道,都是一样的温柔。 宋副将的死,让他消沉了很久,可在看到竹君如的一瞬间,奚晗觉得,那就是自己二十多年人生中最柔和的一道光。 在那个瞬间,奚晗才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那个东曦国的姑娘。他得承认,从他见着她的第一眼起,就已然为她心动了。 之前或许是因为宋副将的存在,奚晗下意识地隐藏起了自己的这种感情,如今,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209.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样说起来似乎特别不仁义,奚晗却并没有对宋副将有半点儿的歉意。 南狄国有风俗,如果两位年轻男子爱上了同一位姑娘,那么这两位男子必须进行决斗,从文才到武略,胜者方能抱得美人归。竹君如与宋副将本就男未婚女未嫁,即便宋副将说过要追求竹君如,到底也没有付诸过行动,这样说来,奚晗也算不上是“抢了兄弟的女人”,自然不会有任何歉意。 既然如此,他也可以不必掩饰自己的感情,不如就这样告诉竹君如,他对她的感情。 慌张逃回家中的竹君如实在招架不住,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原谅她全然不懂感情的事情,这些东西,医书上不会写,她的师父文渝神医也未曾教过她。 心跳快得不得得了,只是想想那人温热的唇,她的身体好像能立刻化成一滩水。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竹君如觉得,这座丰州城,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当即就做了决定,收拾好行李,暮色刚刚四合时,在城门关闭以前,她就出了城。 竹君如雇了辆马车,一路往北边去。 一夜无眠的还有一个奚晗。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终于,在第三百七十四次翻身的时候,奚晗终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次日一大早,他就去了丰州城里。 边境已经镇压下来,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安安静静的。接下来就是那些文官的事情了,奚晗不用操心,他能好好歇上一段时间。 丰州城里的百姓当然知道奚晗将军骁勇善战的故事,奚晗刚一进城,百姓们就纷纷围了上来,又是送水果又是送吃食,那股热情劲儿着实让奚晗招架不住。他笑得面部僵硬,这些热情的百姓比敌人的包围还可怕。 好不容易等到人都慢慢散开了,日头都升得老高了。 “奚晗将军,来咱们家吃顿饭吧?” 奚晗不能再磨蹭下去,说了句“下次吧”就匆匆离开。 他想要见到竹君如,现在就想见到她。 “奚晗将军找竹先生吗?她昨日傍晚就走了……去哪儿了?竹先生没说,她只说……在丰州城待得够久了,该去别的地方了……哎!奚晗将军您要去哪?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那个人,居然离开了? 奚晗很难接受这件事情。 竹君如不告而别——也是,她并没有要向他报备的义务。只是奚晗自己得意忘形,以为一个亲吻就可以交待所有事情,是他忘了,她是草原上的鹰隼,注定不会为一个人停止翱翔。 那么,她会去哪儿? 奚晗回到军营。现在的他大抵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了。 他的亲兵有些发怵,并不敢靠近他。 谁知道将军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啊!他早上兴冲冲地去了城里,中午的时候又失魂落魄地回来……要知道,宋副将牺牲的时候,奚晗尚且没有失落至此。 奚晗面前对着兵书和地图,他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 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东曦国的女子。 210.逃离 丰州城的事务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奚晗本就是奉命前来镇压战乱,如今战事已平,也要动身回到南狄国的都城——邵京。 他对这里并没有什么留恋,唯一留恋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奚晗并没有把握能将她找回来。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留在丰州城。 留下来做什么?难道那个人还会跑回来不成? 奚晗将事务交待了一番,便带着一队人马踏上了回邵京的路。 至于早就逃离丰州城的竹君如,则是去往了下一个城镇,继续做一个游医。也有从别的地方一路追着她来求医的人,竹君如寻了个落脚的地方,正如往日里一样为人看病。只是偶尔在深夜梦回时,会想到某个浅色眼眸的男人,在那边境小城的静谧日光之下,给她的一个吻。 这日,竹君如见了一位病人。 望闻问之后,便是切。 竹君如刚刚将手指搭在那病人的手腕上,谁知那位病人一翻手腕,将她的手牢牢攥住。 “你做什么!”竹君如挣脱不开,素来稳重自矜的她少有地焦急。 那人不松手,笑得高深莫测:“竹先生……不,君子竹,你是君子竹,我说得可对?” 竹君如面色微微一变。 “君子竹”是她的名号没错,可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竹君如第一次离开师父,去了连州南边的一座小村庄,当时那里正在闹瘟疫。竹君如救人心切,并未想得太多,积极地参与到控制疫情的工作中。好在那些郎中并没有嫌弃她年纪小。 谁知道她竟然歪打正着地研制出了能有效控制那场瘟疫的药。 后来有人问她名字,师承何处。竹君如没说文渝神医的名字,师父说过,医者应当不求名利,若有人相问,不如以诨名相回。所以,她只说自己叫作“君子竹”。 现在想想,“君子竹”的名号大抵就是那时响起的。 因着“君子竹”名号前来求医的人太多,威逼亦或利诱,甚至有人要她研制些害人的药物。 竹君如涉世不深,实在未曾料想过这世道险恶,花了好大的力气逃回连州,逃回文渝神医身旁,“君子竹”自此销声匿迹。 三年后,竹君如再出世行医,只治些小病,疑难杂症全都拒之门外,这样确实让她轻松了许多。 可她没想到,纵然是过去了三年,“君子竹”的名字,依旧有人记得。 竹君如只晃神了片刻,眉目间忽地带了几分凌厉。 另一只手捏着几根银针,银针飞射而出,扎在那人的手腕处几个穴位上。 那人吃痛,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竹君如趁机脱身逃跑了。 也不知逃了多远,竹君如不敢歇上片刻。 是她疏忽了,当年那些人,若是想要找到她,找到君子竹,根本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竹君如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别人早就忘记了“君子竹”这个人呢? 想抓她的人,必定知道三年前的事情。 那么,这些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211.姐姐小心 竹君如不想再继续想下去。 她出逃得慌乱,药箱未曾拿上,衣物也未曾带上一件,也就只有腰间荷包里一些银钱,和一小瓶疗伤药。 这疗伤药在她荷包里待了很久了。 竹君如本是要将这疗伤药给一个人的。 到底还是没能送出去。 她看着那疗伤药只失神了片刻,又继续向北方去。 她终究不敢在路过的小村庄中停留太久,再往北方去了一些,邵京就在眼前了。 可没想到的是,她刚一到邵京,就警觉地发现被人盯上了。 还是冲着“君子竹”这一身份来抓她的人么? 竹君如的心头竟然有一丝悲凉。 她不过是个医者,何德何能叫那些人对她如此执着?居然能坚持不懈地找了她三年? 她并不想为某一个卖命,那样身不由己,只会成为伤害旁人的帮凶。那是违背医训医德,还不如自行了断。 竹君如的脚步加快了些。 这一张中原人的脸,在南狄国都城里头倒也算不上是异类。 她神色匆匆,步履间总是有几分慌乱。 街上人马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也没能让她甩掉后边的尾巴。 有人拽了她一把,竹君如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被那人拽进了一栋房子。 “什么人!”竹君如戒备极了。 “姑娘,别害怕。”眼前人言笑晏晏,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我看你好像是在躲着坏人,就出手帮了你一把。” 竹君如将信将疑,道了声“多谢”,站起身来打量着四周,却忽然红了脸儿。 这里……分明是座青楼! 穿着各色鲜艳衣裳的姑娘们扭着细腰,挥着袖子,软趴趴地歪在客人的身上,弹琴的姑娘唱着些艳色的词曲,竹君如都不敢张眼仔细瞧,只是听着这暧昧的喧闹声、嗅着香粉的甜腻味,只觉得臊得不得了。 那小姑娘似乎知道竹君如害羞了,不由得轻笑起来:“这位……姐姐,这儿姑娘多,好歹能躲上一躲?” 竹君如抿了抿唇瓣,这话倒是说得有些道理。 只是这烟花之地,终究不该久待。 竹君如眨了眨眼睛:“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姑娘挥了挥手,不在意地笑了笑:“小事小事……姐姐不是邵京人?是从东曦国来的?” 竹君如也知道,自己这张脸生来就是东曦国的模样,自然没必要隐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相识一场也是有缘,我叫戚璃,姐姐怎么称呼?” 竹君如轻轻敛眉,眼前姑娘的笑脸着实天真,让她不由得卸下心防:“我叫……竹君如。” 戚璃笑得眉眼弯弯:“竹君如……真是好听的名字!” 不多时,戚璃拉着竹君如从这青楼的后门溜进了小巷。 戚璃道:“那些人找不到君姐姐,想来已经放弃了。不过,君如姐姐还是小心为妙,邵京虽是南狄国都城,敢在国主眼皮子底下大肆寻人,或许那背后人的势力也大得很。”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冷不防见着一道银光,连忙叫了一声:“姐姐小心!” 212.戚璃公主 戚璃大叫着,飞扑过来,竹君如被她扑倒,猛地一抬头,一支冷箭擦着戚璃的肩头飞掠过去,箭头没入墙壁,而戚璃的肩头也变得血肉模糊。 一个影子从房顶上一跃而下,他的手中还握着角弓。 “姐姐快跑!”戚璃不顾肩上疼痛,挣扎着站起来,挡在竹君如身前。 她姓戚,戚是南狄国的皇姓,所以戚璃知道,那人绝对不敢杀她。但竹君如不一样,她独自一人来到南狄国,无依无靠,有人想要伤她真的是轻而易举。 竹君如皱眉,下一瞬,银针脱手,飞射而出,精准地扎在了那人身上的几个大穴。 她只是个医师,尚且没有飞针取人性命的功力,只堪堪能麻痹住那人的身体,叫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若是碰上个武力高强的,只需稍稍运气,便可将那几根银针逼出身体。 显然那人不是后者。 竹君如见那人倒地不起,便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忙架起戚璃就走。 “我们去哪儿?” 戚璃忍着疼痛,指了个方位:“去我家。” 竹君如没想到的是,戚璃一路领着她,最后居然到了皇宫。 戚璃让竹君如戴上面纱,假扮作她的侍女。 戚璃给侍卫看过腰牌,那侍卫便轻易放行了。 竹君如诧异极了:“你是公主?” 那侍卫也是……怎么不严厉盘查?她那个小师弟进宫的时候,若不因为是跟着国师大人,宫里的侍卫也要多问上几句的。 戚璃似是看穿了竹君如的想法,不在意地笑笑:“母妃家族式微,我又不受宠,他们觉得我翻不出什么风浪,也就对我睁只眼闭只眼了。” 一句话让竹君如心酸不已。 她也确实听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总归是自己的女儿,真的能冷漠至此么? 竹君如声音沉了沉:“别说了,我给你疗伤。” 戚璃笑:“这样也好,多自由啊。君如姐姐,你不是一个人么?干脆跟我们一块住吧?我那处宫殿虽然偏僻,但是清静得很,况且,在宫里头,那些人一定不会找到你。” 竹君如一寻思,戚璃这个提议对她来说确实是太好了,于是不推辞,应了一声:“好,那日后可就打扰你了。” 戚璃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竹君如手边没有什么药,犹豫了片刻,将荷包里的一小瓶疗伤药拿了出来。 “好香!君如姐姐,这是什么啊?” 竹君如一边帮着戚璃擦药,一边回答:“这是我自己配的疗伤药,我手边也只有这么一小瓶,你先将就将就。” 戚璃笑呵呵地:“不将就不将就!这药好香,我喜欢!” “对啦,”戚璃趴在榻上,昂起脑袋,“君姐姐明日去药局瞧瞧?你就装作是我的侍女,若是有想要的直接拿就是。我再不受宠好歹也是个公主,药局里那些老头子不会说什么的。” 竹君如轻轻笑了笑。 这戚璃公主出生帝王家,却自有一片玲珑心思,又干净得过分,至少不会想着些算计人的东西。 213.重逢 竹君如真的去了药局。 正如戚璃所说,药局里头都是些老头子,他们总是对着医书讨论得热火朝天,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根本没人在意竹君如拿了些什么药材。 “脉理精微,其体难辨。弦紧浮芤,展转相类。” “微疴成膏肓之变,滞固绝振起之望!” 俩老头吵得正热闹。 竹君如好奇,靠近了一些,仔细听着那两人在吵什么。 白胡子的老头一拍桌子:“病就是病,小病大病都一样,不能拖沓,万一拖成了了不治之症咋办?” 蓝衣裳的老头捏了捏胡子:“治病总归是有个门路,望闻问切,当然切脉更重要!” 俩人争的都不是同一件事儿,也亏得他们能毫无障碍地吵下去。 竹君如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女愚见,觉得二位说得都有道理。脉理精微,其体难辨。弦紧浮芤,展转相类。在心易了,指下难明。谓沉为伏,则方治永乖;以缓为迟,则危殆立至。望闻问并不能诊断出病因,所以才需要切脉。切脉确实是医者必须掌握的技能。任何小病症都要演变成重病的可能,将小病完全治疗,这才是作为一个医者的责任……” 她还没说完,白胡子老头站起身来:“小姑娘说得好啊!我们两个老头子倒还没有你看得明白了,真是白活这么大年纪了!” 蓝衣裳老头凑过来:“来来来,小姑娘,你来说说,我这个药方可行啊?” 竹君如接过蓝衣裳老头手里的方子,仔细瞧了瞧:“……这是个补气益血的方子,适宜生产后的女子……小女愚见,这红参性刚健温燥,振奋阳气,对于生产后的女子来说,大补反而伤身,不如换成党参……党参性平,裨补之效应会更好。” 竹君如想不到的是,只是这么个小小的契机,竟然让药局里边两个老头开始重视她起来,甚至她留在宫中也越来越名正言顺。 南狄国国主听到有人跟他说起,说什么六公主戚璃带了个东曦国的女子进宫,那女子医术极好……诸如此类。 国主听了也就摆摆手:“不过一个医师,由她去吧。” 奚晗回到邵京已经很久了,丰州城的战事已过,他也很是清闲了一些日子,某日在宫中听人说起,药房里来了个东曦国的女子,又说那女子虽然年纪轻轻,但医术高明。 奚晗下意识地想起了他认识的那个人。 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这位女子和他认识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呢? 只是这样想着,等到奚晗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药局的大门外边。 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心里边有个声音,它告诉奚晗:快去,快去! 奚晗踏进药局的大门,穿过院子,果真看见了那个低头写着药方的女子。 虽然面纱遮着脸,但奚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她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如出一辙,长发倾泻在脑后,这一低头,是满满的温柔和静谧。 奚晗站住脚步,远远地看着她,不去打扰这一份美好。 214.告白 奚晗从这一刻开始,相信了缘分这个说法。 或许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现在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包围着他,他甚至想立刻冲过去,抱着那个女子亲吻,然后告诉她,他很想她。 但是奚晗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知道,他不能做那些事情。 或许,他又会把她吓跑。 这次她跑了的话,他要上哪里去寻找? 奚晗不敢赌。 竹君如这个女子,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柔弱。奚晗知道她骨子里的倔强。 慢慢来。奚晗告诉自己,慢慢来就好了。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竹君如,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了。 一直埋头写药方的竹君如抬起头,朝外边望了望——真奇怪,她似乎感觉有谁在看着她。 “君如丫头,怎么了?”白胡子老头关切地问了一句。 “无事。”竹君如垂下眼眸,“方才忽然想起,似乎还有个旁的方子……原来是我记错了。” 在南狄国的宫中碰到奚晗这件事,是竹君如没想到的。 奚晗隔着老远就瞧见了她,喊了一声:“竹先生!”便小跑而来。 竹君如确实吓了一跳,几个月前,他给她的那个吻,她还没有忘记。 但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奚晗都主动跟她打招呼了,她也不能直接无视,只好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奚晗将军。” “竹先生,之前在丰州城的时候我去找你,你已经离开了。原来你是来了邵京?” 竹君如并不想承认自己是落荒而逃,也隐瞒了一路上略嫌坎坷的经历,只淡声道:“在丰州城待久了,便想着去别的地方了。” 不待奚晗说什么,竹君如又道:“我还有事,告辞。” 走得利落极了,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奚晗看着她那背影,真是又爱又气。 事实上,他也早就派人去打听了一番,只知道竹君如是六公主戚璃带回宫里的,因为偶然参与了药局里老人的谈话,她的医术才能才慢慢展现出来。 国主似乎默许了她在宫中这点不温不火的活跃,竹君如待在药局帮衬着,她没什么资格能帮贵人们看病,但偶尔为宫女侍卫瞧瞧病症还是绰绰有余。 “六公主……戚璃……”奚晗沉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姑娘的相貌。 这也怪不得他,戚璃不受宠,即便是宫宴都不怎么参加。着实不是很为人知晓。 奚晗想了很久,也只能想起她的名字而并非相貌。 竹君如发现她总能碰上奚晗。 “竹先生,这篮子重么?我来帮你提吧。” “竹先生,我寻到两本医书,送给你吧。” “竹先生……” 竹君如从来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冷酷得要死的奚晗居然会这么多话。 “奚晗将军,请自重。”她面色微沉。 眼前的这个是大将军,为何偏偏缠着她这个“六公主的侍女”不放了? 可得到的回答却是—— “竹君如,我心悦你。” 他没有唤她“竹先生”,而是认认真真地说着她的名字,刚毅的俊脸严肃又虔诚。 215. 然后,竹君如再一次落荒而逃。 奚晗没有追上去。 但是从那以后,他能明显地感觉到,竹君如,在躲着他。 再不久,南狄国要与东曦国联姻,南狄国国主敲定,将六公主戚璃送去和亲。 那个不为人所知的六公主有了个封号,叫“琉璃”,虽然这封号来得匆忙。 和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上了路,奚晗作为大将军,被国主任命随行护送。 竹君如当然是跟着戚璃。 奚晗有时会想着,竹君如她是不是要回家了?他还能再见到她么?然后莫名失落,心口一片揪疼。 他不是没想过要天天缠着竹君如,可能缠烦了,也就习惯了,她就会愿意跟他一块好好过日子了。 只是奚晗从来没有想过,她若是要离开他,或许中间隔的就不光是千山万水,还有一生。 奚晗没有爱过什么人,直到遇见了竹君如,他会心动了,才变得这样患得患失。 和亲队伍抵达京城的前一天,奚晗问竹君如:“你跟我回南狄国可好?” 那天日光明媚,清风正好,一点儿也不喧嚣。风儿带着杨花坠落,像纷飞的雪。 竹君如的声音很轻很淡,好像被风给吹散了:“……你有你的国,我也有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再然后,奚晗发现了,东曦国皇帝接见使臣的宫宴上,那个假冒公主的竹君如。 竹君如戴上了假发,又黑又顺的长发变成了栗色的卷发。她去学了南狄国的舞蹈,也试着模仿戚璃的声音,戴上面纱之后,确实难以分辨出来。 只是那双眼眸。 奚晗太熟悉了。 他愤怒地质问她:“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也比待在我的身边强么?公主对你有恩,这恩情足以让你心甘情愿去死么?” 竹君如闭了闭眼,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难处……我是没有什么难处的……” 倾寒听她欲言又止,心中多了几许了然:“是因为奚晗将军么?” “并非如此。”竹君如顿了顿,“师父研究的假死药……倾寒,你知道吧?我本想着用这个方法脱身,然后回到连州……” “师姐,你的心乱了。”倾寒风轻云淡,“你该承认,对于奚晗将军,你并非是没有感情,对吗?” “感情……师父说过,医者,不该有感情……那是一场灾难,我不想……”竹君如慌乱起来。 “师姐。”倾寒正色道,“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竹君如一怔。 “如果是爱的话,即便是灾难,那又怎样呢。”倾寒突然笑了,“我倒宁愿接受一场灾难,若是能与那人在一起,也没什么可怕的。” 竹君如沉默了。 “师姐,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有难处,我会帮你的。” 倾寒离开以后,戚璃才慢慢凑过来:“君如姐姐,你跟奚晗将军走吧……” 戚璃确实不想嫁人,但她并没有向竹君如要求过什么。 只是在某日,竹君如问她:“你想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吗?” 而戚璃却反问:“嫁人了我还能出来玩吗?我都没去过东曦国呢!一定要好好逛逛才行!” 216. 竹君如摇摇头:“在东曦国,女子嫁了人,就要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不得随意抛头露面。” 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之类,戚璃听得一知半解,却也大致懂得了,那对她来说简直是牢笼。 于是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嫁人了!” 竹君如却道:“这样吧,我替你嫁人。之后呢,你就在东曦国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可比待在南狄国那个宫殿里面要轻松。” “可是君如姐姐,你要替我嫁人的话,不就要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了吗?”戚璃眨眨眼睛,“那样太辛苦太残忍了,我不要!有没有什么办法,咱俩能都不嫁人啊?我们一起生活下去!” 竹君如突然想起师父研制过假死药,不如且拿此一搏? 她早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计划。 可现在…… 竹君如叩响了奚晗的房门。 她没有穿公主那套衣裳,穿的是她自己的。 雪青色的衣裙衬得一张脸儿娇俏极了,虽然眉目间还有几分清冷的气息,那微微发红的耳尖和脸蛋却是透出了一抹媚色。 奚晗打开房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竹君如。 “竹君如?你来做什么?” “奚晗将军。”竹君如深吸一口气,“我……不讨厌你。” 奚晗并不能理解,竹君如大半夜来找他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然后呢?” 哪里还有什么然后。 竹君如根本说不出“心悦”之类的词,一句“不讨厌”已经算是尽了全力。 她仰起脸,看着奚晗,殊不知这样的表情落在奚晗眼里却是含羞带怯、欲语还休,根本就是诱惑。 奚晗俯下身子,声音低哑了许多:“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的?” “没有。”竹君如移开眼神,低下头,感觉不太妙,奚晗的目光太直白太滚烫,落在她身上,感觉皮肤都在发烫。 “可我有要跟你说的。” 奚晗捏着竹君如的下巴,动作霸道极了,却也没伤到她,只是让她想挣脱也挣脱不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 后面的话被堵回去了。 奚晗忽然吻上来,唇瓣辗转厮磨,极尽温柔。这样的温柔好似天边月色,让人沉沦。 竹君如清楚地知道,自己确实是沉沦了。 沉沦在这个男人琥珀色的眼眸里,沉沦在此时无尽的温柔里。 奚晗的手掌贴在她的腰际,宽大又滚烫。他按着她,与他靠近,就像是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里。 不知过了多久,奚晗才放过气喘吁吁的竹君如。 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深更半夜来找一个男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竹君如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跳出奚晗的怀抱,后退了两步。 奚晗的语气太危险,她觉得,还是离他远点儿比较安全。 竹君如这难得一见的模样让奚晗心情很好,他低低地笑了出来:“你并非是冷心冷情,至少,你的心里边还是有我的,对么?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奢求你要想着我……只是,你千万要小心才是。” 217. 竹君如做了一个决定。 次日清晨,她换上东曦国的衣饰,刚一推开房门,就见着了一直等候在她门外的奚晗。 她突然想起前夜里的那个吻,连忙移开了眼神,不敢瞧着奚晗。 奚晗皱皱眉头,她穿这么漂亮是要去哪?还不带上面纱——他当然知道,东曦国并没有什么未婚女子必须以面纱遮面的规矩,只是奚晗着实不想让旁人看到竹君如的脸。从前他想独占她,现在好不容易心意相通,这种想法更甚。 只是奚晗并没让竹君如知道他的小心思,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要去哪儿?” 竹君如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只是依然不敢直奚晗的眼睛:“我去国师府。” 想了想,毕竟奚晗不知道其间关系,竹君如便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如今这一情况,只有国师大人才能帮我……我想与你在一道……” 奚晗却愣住了。 竹君如替嫁一事他多半已了解,其中自然有要逃避他的想法。如今话一说开,原来两人心意相通,断然不愿分开,竹君如先前的脱身之法就派不上用场了,只能另作打算。 放眼整个京城甚至东曦国,有这个能力帮竹君如脱身的,除了国师大人墨羽弦,再无第二人。 况且,倾寒话里话外斗隐约暗示了竹君如——国师大人是愿意出手相助的。 奚晗不笨,竹君如执意要跟着他,必定是要放弃一些东西的。 他是南狄国的大将军。竹君如要割舍下在东曦国的一切,随他前往南狄,甚至还要放弃自由,从此再不游医——大将军的妻子,怎么能是一个江湖游医? 只是片刻工夫,奚晗大致了解了竹君如的想法。 他的心情很沉重。 他爱她,却不能为她做什么,他什么都放弃不了。 奚晗一直觉得,竹君如那样的女子,就像是草原上的鹰隼,折了翼,又怎么能飞起来? 可他也说不出放她走的话,好不容易才让竹君如也爱上了他,奚晗又怎么会放手。 竹君如见奚晗忽然陷入沉思不说话了,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在想什么?” 奚晗回过神来:“我与你一道去。” 竹君如有些意外,却也没说什么。 最意外的事情,大概就是在驿馆外边见到倾寒了。 倾寒说:“师姐,我来接你们。” 竹君如点点头,上了马车。 奚晗第一次离这位国师大人这么近。 早就听人说过,东曦国的国师大人面若冠玉、惊若天人,上次宫宴时候隔得远没看清,这会儿离得近了,这国师大人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 南狄审美与东曦有些差异,奚晗向来不喜东曦国那些小白脸儿似的男子,如今见了墨羽弦,倒不觉得他像什么小白脸儿,只觉得墨羽弦身上有一种很强大的气息,那是什么气息,奚晗说不准,只把这个归根于好斗的南狄国人骨子里头对于强者的敬畏。 墨羽弦旁边还有个小丫头,粉团子似的,十二三岁的模样,乖巧又灵动。 218. 那小丫头是什么人? 奚晗可没听说过东曦国的国师娶过亲生过娃。 竹君如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眼睛别乱瞟。 墨羽弦笑了笑:“竹先生是倾寒的师姐,与本座这国师府便是自家人。自家人说话无需客气,竹先生这忙,本座会帮。” 原来这说到正题了。 奚晗忽然站起来:“我反对。” 还不待众人做出什么反应,云召召先开口了:“奚晗将军是有什么顾虑么?” 小丫头意外地聪明,似乎能看穿奚晗心底所想。被那样的眼眸注视着,奚晗心头一软,温柔又深情的目光落在竹君如身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君如,你说你有不能放弃的东西,现在却为我轻易舍弃,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你有你的国,我也有舍弃不了的东西。 竹君如曾多少次对奚晗说出这句话。 那时她不懂感情为何物,只想着自由想着做一个踏遍山河万川的游医,她觉得这是她最割舍不下的,正如奚晗身为将军,无法抛弃他的国。 若是放在昨日,奚晗确实不会抛弃南狄国。 可如今,鹰隼都愿意放弃翅膀放弃蓝天,那么,他做一个逃兵、一个叛将,又有何妨?奚晗觉得,身为一个将军,他已经足够无私了,但这一次,他决定要自私一点。 一辈子很短,遇见相爱的人很不易。 叛国也好,骂名和罪责他都愿意承担。 墨羽弦了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本座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只是,事成以后,本座也需竹先生帮个小忙。” 竹君如多少知道一些奚晗的脾气,既然他愿意放弃在南狄国的一切与她远走高飞,她也不好再矫情地多说什么。至于墨羽弦所说的“小忙”,她也欣然接受,这件事一定是她能力范围之内的,换墨羽弦成全她的感情,十分划算。 倾寒又送二人回驿馆,路上与奚晗聊了几句:“将军选择早日脱身着实再好不过。” 奚晗反问:“怎么说?” 倾寒道:“南狄国皇室衰微,权力倾颓,外戚强大,更有多方势力虎视眈眈,正所谓内忧外患。若师姐跟了将军,恐有人拿她的身份做文章,再从将军入手,逐步瓦解南狄国皇权。若真是如此,将军可有信心护我师姐无虞?” 他突然笑了一下:“所以我说将军早日脱身实为好事,左不过一个迟早要衰落的国家,又何必赔上所有?” 奚晗的手指动了动:“不愧是国师大人手底下的人。” 倾寒道:“将军说笑了,倾寒不过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呵。”奚晗敛眸,“如若我今日不曾开口,你这话怕是要留着说服我。不过——你说得对,我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也太没用了。左不过一个国,败了,也就败了吧。” “将军倒是个通透的人。” 奚晗没再说话,直到与倾寒分别,他才低低地开口,郑重得好像承诺:“我会好好对待君如。” 219.天煞孤星 京城里头发生一件大事。 南狄国使臣的驿馆走水,一屋子人全部葬身火海,一个都没活下来。 这等事情发生在了东曦国,皇帝自认侍卫失职,总归是自己的责任,给南狄国送去了好些珍宝,算是道歉。 南狄国国主心里头不舒服,可也没有精力去跟东曦国叫板,然而在见到东曦国皇帝送来的珍宝以后,心里头的那点不舒服全然没了。 只是可惜了,折了一个大将军。 驿馆里的尸体都被清理出来,一具具烧得焦黑,全然认不出谁是谁,只好全部厚葬。 这事儿到此也就算是结束了,除了京中忽起一个“琉璃公主是天煞孤星”的谣言。谣言也有时效,不过三日,这类话题便已经失去了新鲜感。 众人不知道的是,这却是一个金蝉脱壳的小计谋。 竹君如、奚晗还有戚璃三人,此时正在国师府中。 琴心为三人易了容,稍后三人就要坐上马车离开京城了。 倾寒道:“师姐,如今你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你在外可要照顾好自己。” 竹君如计划着先去连州找她师父文渝神医。她要与奚晗成亲,若是文渝神医能主持那便再好不过,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还想让师父收戚璃为徒,这个姑娘机灵又心思干净,她可喜欢得紧…… 马车渐行渐远,墨羽弦靠近云召召,低声道:“徒儿莫不是天生的红线仙?” 云召召打着哈哈:“师傅说笑了,我就瞎猫碰上死耗子……” “是吗。”墨羽弦似笑非笑。 事实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云召召出的主意。 当时,云召召晃着墨羽弦的胳膊:“师父!师父!好师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这是好事儿啊!您就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吧!” 也不知小丫头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一套一套的说辞,墨羽弦很享受小丫头依赖他、冲他撒娇的感觉,矜贵没能维持太久就破了功。当然,即便云召召不开口求他,他也会管这桩闲事,只是没想到能看见小丫头这样的一副娇憨模样,还有点儿新鲜。 谁知道小丫头是真的出了主意。 火烧驿馆虽然有些简单粗暴又显得疑点重重,可所有的“证据”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净,这倒反而是最靠谱的法子了。 墨羽弦靠近云召召:“徒儿啊,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很少这样叫她,不知怎的,云召召竟听出了一丝暧昧的味道。也难为她这只大花痴居然还能在墨羽弦的颜下保留最后一点理智,傻呵呵地回答:“我是云召召啊。” “嗯,云召召。”墨羽弦暗暗“啧”了一声,小丫头能抵抗住他了? 怎么有些不爽呢? 墨羽弦拂袖离去,云召召愣了一下,迈开步子跟上:“师父,等等我!” 闻言,墨羽弦真的停住了步子,嗓音和缓了许多:“快些跟上,你今日早课还没做。《乐经》可读完了?” “回师父的话,都读过了!” 220.别来无恙 “好,今日就讲《四子书》。抄一遍,明日本座检查。” “师父!”云召召哀嚎,太多了好嘛! “嫌少?那再加《尔雅》篇。还要再加么?” 云召召乖巧地坐好:“不不不,师父,这样就很好!” 看着小丫头毛茸茸的脑袋,墨羽弦觉得心情很好。 此时,苏相府中就没这么和谐了。 苏相很火大,他本打算从中斡旋几分,让南狄国的和亲公主嫁给祁连霁。 他都计划好了:这位琉璃公主不受宠,南狄国实力又不雄厚,嫁与祁连霁根本没法帮他夺嫡。可就是这样的身份,才能让皇帝打消对祁连霁的疑虑,反而会更加关注祁连景的行动。祁连景束手束脚无法布局,这边苏相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好所有部署,那么太子之位就只是探囊取物罢了。 如今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苏相心里不舒坦,他知道这火不是这么简单的——接见使臣的驿馆怎么可能轻易走水呢?可一场火过后,什么也没剩下,即便是他想调查却也无从落脚。 兰沁拿着小扇给他摇着:“老爷莫要生气了,若是气坏身体,沁儿可要心疼了。我听人说,那琉璃公主乃是天煞孤星,命中带煞,会害死她身边人的。这大皇子没娶她,不也正是逃了一劫么?” 苏相本来有些火气,兰沁这风一吹,他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了。 苏相搂着兰沁的纤腰:“还是沁儿懂事。” 兰沁嫁给苏相也有半年多了,这半年中,苏相府内平和极了,苏夫人早早地去了国安寺,腊月里才回府,一回府就待在房中吃斋念佛,连院子都少出,若不是总能看见苏夫人的侍女在府中走动,兰沁都快以为苏夫人早死了。 苏夫人刚回府的时候,苏相去找过她,却吃了闭门羹,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三番五次都是如此,苏相便再也不踏进苏夫人的院子,还将掌家大权交给了兰沁。 兰沁觉得无聊得很。苏夫人也是无趣得紧,若是原先倒还能让她提起点兴趣,这吃斋念佛把她的性子都磨平了。苏相爱来她房中折腾。苏明远更不着家,日日混迹于青楼酒馆,兰沁上街碰上过他一回,苏明远身边莺莺燕燕环绕,好不热闹。而兰沁呢,平日里除了吃睡玩,竟然无事可做。 所以,当兰沁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时,心里头还是有些复杂的。 管家说:“兰夫人生得貌美,这肚子的孩子想来也是会像兰夫人一般。” 兰沁抿唇轻笑,满满的都是娇羞。 在苏府的庭院里头遇见苏明远,着实是个意外。自打兰沁嫁给苏相,这半年多里头,她也只见了苏明远三回。 时值阳春三月,春寒已消,苏明远一袭素衣,手持折扇,竟与兰沁记忆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一般的温和儒雅又轻佻,让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苏明远挑挑眉:“兰夫人,别来无恙啊。” 221.光阴似箭 苏明远道:“兰夫人,别来无恙啊。” 顿了顿,又道:“上次见着你,还是在床上。如今你都是兰夫人了,真是……光阴似箭啊。” 兰沁忽然黑了脸:“二少爷慎言。” 苏明远并不想与她多纠缠:“兰夫人,我听管家说,你这腹中已有胎儿?” 他似笑非笑:“那兰夫人可千万要仔细了,我爹老来得子,想来必定是欢喜得紧。” 兰沁抿紧唇瓣一言不发,苏明远见她这一副好似逆来顺受的模样只觉心里头不痛快,便不再理会她,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还边问着自己的小厮:“我说小华子,昨儿我让你帮我约红嫣阁的华倾姑娘,可约到了?” 小华子挠了挠脑袋:“公子,这要是旁人开口,华倾姑娘可不会赴约。可我一说是公子您约的她,华倾姑娘立马就同意了!嘿嘿,公子,这不是我说,那华倾姑娘模样生得可真是好……” 苏明远笑骂:“去去去,本公子的人,谁准你多看了?” 兰沁再一抬头,那两人早就走远了。 她倒是听到了一个名字。 华倾?红嫣阁的姑娘? 兰沁垂下眸子,抬手唤来了侍女。 苏明远约了红嫣阁的华倾姑娘游湖,苏小公子为红颜一掷千金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苏家的画舫在湖面上破开碧波,更是司空见惯了。 苏小公子见着心怡的姑娘就会带她来游湖,京城人都知道。明知那苏明远并非良人,可依然有不少姑娘为了苏小公子身边那个位置趋之若鹜。 画舫内,苏明远提着酒壶就往口中灌,好不风流恣意。 华倾坐在他对面,抱着琵琶,眉眼如画,尽是缱绻温柔。 “我该唤你苏公子……还是渔火?”华倾轻笑一声,“我道谁这么大排场,放眼这整个京城,怕也是只有你苏小公子才能做得出来了。” 被唤作“渔火”的苏明远低低地笑出了声:“莫要打趣我了,左不过一个称呼罢了,与我并没有什么要紧关系,我约你出来可是有正经话要说。” “好好好,”华倾应他,“你说吧,我且听着。” 苏明远道:“当初主子让我救你一命,可是要还的。” 华倾道:“我明白。华倾这条命是五皇子给的,就算是主子说要我这条命,华倾也是愿意的。” “那倒不至于。”苏明远伸了个懒腰,“他费尽心思把你救回来,若是要你的命,又何必多此一举。主子将你安置在红嫣阁,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华倾搁下琵琶:“我在红嫣阁这些日子,确实听到了些消息,只是尚且未辨过真假,只盼能对主子有所帮助。” 苏明远“嗯”了一声,却有些兴致缺缺。 “怎么了?苏小公子何时这么颓丧过?”华倾轻笑。 “无事,只是老爹与姐姐未能认清形势,只想着逼着我那外甥往上攀,压根就不管大皇子并非是这块材料……”苏明远有些头疼,“这般……即便是大皇子登上皇位了,怕也只会皇权旁落,是个傀儡皇帝罢了。” 222.不能赢 华倾惊叹于苏明远竟能看得这样透彻。 大皇子与五皇子的夺嫡之争早就开始了,苏相自然是力挺自家外孙。可偏生苏明远早早地投靠了五皇子,还伪装了一副风流纨绔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世人都以为他是扶不起的阿斗,却不知他其实是五皇子手底下最得力的助手。 傍晚时分,云召召刚从国师府回到将军府,白泽就冲了过来,嘴里头还衔着一张纸。 云召召嫌弃地拈起来,啧,全是口水。 小丫头把纸扔开,直接问白泽:“那什么东西?” 白泽用一边爪子抹掉嘴巴边上的点心屑一边道:“吾在街上的时候碰到一个人,他把那张纸塞给吾就不见了。吾觉得,那好像是五皇子的人。” 五皇子? 云召召有点想看看那纸上写了什么,又着实嫌弃那口水:“那纸上写了什么?你不会没看过吧?” 白泽当然是看过。 想了想,白泽道:“五皇子传了情报过来,十日后宫中将举行一场海棠花宴,只有女眷参加,你也得去。去年中秋时你出尽了风头,今日想必会有不少人来挑衅你。” “这又有什么,赢了她们不就好了?”云召召不屑。 “不能赢。”白泽沉思,“春日海棠花宴上笔试第一的,都毫无例外地成了太子妃。如今的苏皇后当年正是以一曲惊鸿舞拔得头筹。你若是想被皇上指给谁家的公子,尽管赢就是了。” 云召召很苦恼:“这怎么办?难道要我认输吗?太丢脸了吧!” “祁连景说的就是这件事。你只要赢了祁连雅就好,之后你就告病退席,其他的事情,祁连景会处理好。” “我又怎么保证一定会跟祁连雅碰上!”云召召叫了一声。 “你忘了,祁连雅擅长什么了?” 二公主祁连雅,曾经的“双姝”之一,以琴艺冠绝天下。 去年中秋宫宴,云召召一曲《平沙落雁》完胜祁连雅,还得了凤钗作奖赏。 以祁连雅的性子,自己风头被人抢去了自然不会舒坦,只是中秋宫宴之后,她就被送去了国安寺,哪里有时间去收拾什么人。好不容易回了京城,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的视野。 更何况,她还心悦国师大人墨羽弦,奈何人家都不愿意多瞧她一眼。只不过是她离开京城的这几个月工夫,墨羽弦还收了云召召为徒。所以,祁连雅有多讨厌云召召,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春日海棠宴可不是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正好新帐旧帐一块算。 这样看来,云召召与祁连雅的比试,只会是必然。 云召召抱着猫儿入场时,没少受到周围人目光注视。 这其中有打量,有好奇,有挑衅,有崇拜,当然,还是以看热闹不嫌事大者居多。 云召召并不喜欢这种宫宴的氛围,本该轻轻松松地,却偏偏搞得像鸿门宴,全是勾心斗角的味道。 她的身份算不上尊贵,当然也不容小觑——她是江将军最疼爱的小表妹,也是国师大人的爱徒。 223.人不可貌相 或许有人是看不上她的身份,所以不屑于与她搭话,或许也有人觉得她的身份高不可攀所以望而却步。 京中贵女们的阵营云召召并不了解,又没有人来与她说话,她也落得清闲,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头吃着点心赏这海棠花。 当然,耳朵却没闲着。 “那就是云召召?生得也不怎么样嘛……” 小仙女的容貌岂是你们这些凡人可以评判的!云召召哼一声,不屑于跟凡人计较,却还是在心里头记住了那位小姐的模样,想着日后定要整她一整,让她知道小仙女可不是能随意贬低的。 “人不可貌相,云召召弹得一手好琴,可不比二公主差!” 人不可貌相个鬼啦!云召召自认自己生得可比说这话的那位小姐好看多了。 “她能跟二公主比么?二公主可是名师亲自教授的,她弹得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什么名师教授!云召召眉头有些跳动,她的琴可是九重天上司乐天君教的,有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土包子,凡乐再好,能跟仙乐比么? 云召召听不下去了,这些女人,真酸。 “真酸!”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把云召召吓了一跳。 噫!她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云召召眨巴眨巴眼睛,确定方才那道声音并非是出自她的口中。 她循声望去,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笑道:“不是我说你们,自己听听这话有多酸。见不惯人家好就要在背后说坏话?啧啧,这京中所谓贵女的家教也不怎么样嘛。” “三公主!” 三公主?云召召倒是对这个从来没见过的三公主有些兴趣。听白泽说过,三公主祁连雪向来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又不像四公主祁连若一般有才女之名,所以这位三公主在世人眼中一直是神秘的存在。 白泽倒是知晓一些内情,祁连雪总是以生病作借口推辞,也不知这是真是假。 云召召站起身来,看向那三公主,忽地勾起了唇角。 “见过三公主。”云召召笑了笑,行了个礼,“上次一见至今已过了许久,我可是对三公主想念得紧。” 祁连雪本以为要与这些酸不拉几的贵女们打上一场口水仗,没想到云召召似乎根本不介意旁人如何评论,甚至还来帮她解了围,也就从善如流地应道:“召召,这边可酸了,熏得我难受得很,咱们去那边没人的地方说说话吧。” 说着,就挽上了云召召的手臂。 走到无人的地方,祁连雪也不肯松开手。 云召召笑了笑:“南意儿?” 祁连雪挑眉:“我还当我易容得挺好。” “上次无阙看到了你的玉珏。只有祁连皇室的女子,才能佩戴凤纹玉珏。整个祁连皇室的女子,除了三公主,我大抵都见过,所以心里有了些底。”云召召并不隐瞒,“今日一见,可见我的猜想没错。” “原来如此。”祁连雪点点头,“我倒是并未曾想瞒你,还想寻个时间与你说起,原来你早就看穿。” 224.妙人 “三公主是个妙人。”云召召似笑非笑。 祁连若不太能判断出云召召这是什么语气,犹豫了半晌,又开口道:“其实,今日我是特地来见你的。当初用南意儿的身份接近你也是为了这件事,只是后来没有机会再与你见上一面。” 言尽于此,她有多少诚意,云召召也能了解几分了。 “三公主不妨说说?” 祁连若闭了闭眼,平缓了一下气息,这才低声开口:“我知道大皇兄与五皇弟之间的事。我并非是站在哪一边。我也知道,你身后有国师大人和江将军,所以,我必须得见你一面。” 她顿了顿:“国师大人和江将军保持中立,这自然是好,只是,若是真正受形势逼迫的话,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云召召眯起眼睛,这番说辞倒是有点意思。 “那么三公主的意思是……” “与其到时为鱼肉,不如早做打算。”祁连雪抬起脸,“我这儿有些情报,虽算不上稀奇,却也绝对算得上是秘辛。你可要听一听?” “三公主想要什么?”云召召直言不讳。 情报是要拿来交换的,既然祁连雪主动找上她,那么云召召这里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祁连雪笑了笑:“很简单,我要活下去。” 不待云召召发问,她便解释了:“无论是大皇兄还是五皇弟继位,于我和母妃、妹妹而言,都算不上是好事情。若是大皇兄继位,以皇后娘娘这性子,断然不会留着母妃碍她的眼。若是五皇弟继位,他那般工于心计,怕是亲姐姐都难逃他毒手。” 祁连雪顿了顿,似在整理情绪:“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人庇护。思来想去,只有国师府或是将军府才能帮我。所以我找上了你。” 她说的倒是没错。 无论是哪种情况,祁连雪的下场或许都不会很好。 “三公主笃定我开口就一定有用?”云召召想了想,若是在将军府,她说话还是有一些份量的。可是在国师府……她可没什么自信。 祁连雪拢了拢头发:“若是先前的话,还有些怀疑。现在,我已经能确认了。” 见云召召不开口,祁连雪眨了眨眼睛:“若是你还有疑虑,我可以先给你一条情报,有无价值全任你判断。” 说着,便俯身凑到云召召耳畔,说了些什么。 云召召瞪大了眼:“当真?” 祁连雪微笑,不答反问:“我这诚意可够?” 云召召敛眸:“既然如此,我尽力就是。” “足矣。”祁连雪点点头,末了,又像是叮嘱,“这春日海棠宴并不简单,我不便与二皇姐起冲突,你行事可要小心,莫要被人抓了把柄。” 说话间,苏皇后、蒋贵妃、汤贵妃及一众侍从浩浩荡荡地进了御花园。 贵女们连忙停下交谈,冲着那身份显贵的几人行礼。 祁连雪就站在云召召旁边,拉着云召召就弯下了腰。 云召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好照做。 坐在最中央的华服女子淡淡地扫了一眼:“都起来吧。” 225.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云召召这才抬起头来。 她勉强能判断出座上三人的身份。 蒋贵妃她是见过的。另外两位,坐中间的华服女子正是苏皇后无疑。至于剩下那位,就是祁连雪和祁连若的母妃,汤贵妃了。 怪不得出门前,江风影再三叮嘱她,万万要小心。 看这阵势,今日还真有一场硬仗要打。 去年中秋宫宴祁连雅丢尽了颜面,今日定然是要找回来的,这不,把苏皇后都叫来助阵了。 云召召不由得轻笑一声,她这面子还真是大,能叫这苏皇后特意举办一场宴会,美其名曰“春日海棠宴”,实则只是为了在她身上找回场子来。 怪不得她这有些自恋的想法。 她就说呢,怎么一入场,就只能听到那些酸死人的声音,怎么国师大人和江风影这俩靠山会不管用了……现在再想想,怕是苏皇后邀请这些贵女来时就已经提点过了。 别人怕苏皇后,可云召召不怕。 谁还没个能压人的身份呢。 她可是九重天的公主,比祁连雅可尊贵得多得多得多了。 就算苏皇后想对她动手,那也得问问她老爹同不同意——云召召觉得,他老爹都把江风影派来了,估计自个儿还要想办法盯着她——苏皇后若是要动手,压根不需要云召召做什么,她老爹肯定一个天雷就扔下来了。 再者说,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召召完全可以等到苏皇后薨了以后,再利用身份之便使劲抽她。 这样看来,云召召确实没必要怕任何人。 既来之则安之,云召召倒是想瞧瞧,这苏皇后比起祁连雅,是不是有些够看的手段。 只是这宫宴无聊得出乎云召召的意料。 歌舞之后就是才艺表演,可祁连雅却推说自己的“雁乡”坏了,无法表演。 云召召虽是带上了墨羽弦送她的那把“九霄环佩”,却没能派上用场——她只是为了应付祁连雅的挑衅,没想到祁连雅今日却收起了锋芒,而剩下的贵女们更是不敢向云召召宣战,主子都没发话,她们又急什么。 所以,一场宫宴下来,云召召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却也没有掉以轻心。 宫女为每个人的杯子里都添上酒水,到云召召时,那宫女忽然手一抖,将酒水洒上了云召召的衣服。 苏皇后瞧见了,大怒:“你是怎么做事的?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那宫女大惊失色,连忙跪在地上冲着云召召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小姐饶命啊!” 云召召勾唇,这苏皇后的把戏也太不够看了。 她还一字未发,那宫女就求她饶命,想要给她安上个“凶残”的名号,这也未免太过生硬了。 云召召笑了笑:“这位姐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急着求我饶命了?不过是衣裳上沾了些酒水,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气?” 云召召不动声色地还回去,她不会为这点小事动火气,可有人会。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了,苛待侍女的分明只有祁连雅和苏皇后。 226.亏不亏啊 苏皇后不傻,毕竟在宫中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是真傻也能熬成了精明。她隐忍着没有发作,反而和善地笑了笑:“这手笨的婢子,该罚!云小姐快去换身衣裳吧,若是受了凉,那可如何是好。” 祁连雪张张嘴巴,想说些什么,云召召示意了一个眼神,她只好又闭上嘴。 一点儿酒水又怎么会让人受凉。 只是苏皇后安排了这样一场戏,她怎么能不配合。 云召召站起身来:“那就劳烦皇后娘娘了。” 苏皇后笑:“云小姐客气。”言罢,唤来自己的侍女:“去,锦绣,领着云小姐下去换身衣裳。” 云小姐看着那趾高气昂的宫女,面上却是天真可爱的笑意:“劳烦锦绣姑姑了。” 锦绣道:“云小姐,请随我来。”语气中却并无多少恭敬的意思。 转过一个无人的拐角,云召召忽然抽出一副鞭子,趁着锦绣没注意,卷着她的腰就去了角落里。 “锦绣姑姑?”云召召笑意吟吟,只是不知怎的,明明是清纯可爱的小脸,此时看起来竟然有些狰狞。 锦绣觉得自己大抵是看错了:“云小姐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待我去告诉皇后娘娘,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皇后娘娘?苏婉儿?我好怕啊!”云召召恶声恶气,“你觉得,我会让你活着见到她吗?” 锦绣这才发现,云召召,可不是一般人。 “这可是在宫里面!你怎么敢动手!”云召召握着鞭子的手用上了几分力气,勒紧了锦绣的腰,疼得她低呼出声。 “我有什么不敢的?”云召召依然是在笑,“我身后有江将军和国师大人,你说,谁会冒着得罪这两位的风险,来管你的事?” 锦绣一噎,云召召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虽说她是苏皇后的人,但是苏皇后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婢子就得罪江风影和墨羽弦。她要为大皇子造势,这般蠢事可不会做。 云召召捏着锦绣的脸:“瞧瞧,你为苏婉儿尽心尽力,到最后被人杀了,她都不会为你报仇……为这么个人做事,你亏不亏啊?” “我要是你呢,可不会管主子说了什么……只管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够了。活着,难道不好么?” “来,告诉我,苏婉儿让你带我去哪里?她想做什么?” 锦绣根本就不经吓,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云召召冷笑一声,她还当苏婉儿能有什么计策,原来都是别人玩剩下的。 她想了想,冲着锦绣道:“你去将二公主请来,就说……国师大人来了。” 云召召并不想用国师大人的名义哄骗祁连雅过来,只是,除了这个,她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请得动祁连雅。 不过,这么个谎让她觉得简直像是吃了苍蝇。 见锦绣还有些犹豫,云召召又道:“锦绣姑姑,你可别忘了,方才你已经将苏婉儿的计策全都说出来了,你觉得,叛主之人,还有好下场么?” 锦绣闻言,便不再犹豫。 左右她已经背叛苏皇后一次了,再多一次又有何妨。 打定主意,锦绣转身离开了。 227.中招了 云召召看向面前的房间,推开了房门。 房中点着香,云召召不用闻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房间里面有一张床,床顶的纱幔放下来,只能隐隐约约瞧见里边有个人影。 云召召计上心来。 挥手灭了香,将那香连着香炉一道扔进乾坤百宝袋中,还有那床上的人,云召召也把他扔了进去。准备工作就绪,现在,只等着祁连雅来了。 锦绣果然靠谱,没过多久,就听见祁连雅的声音:“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过去就好。” 云召召眼珠一转,捏着嗓子模仿着墨羽弦的声音:“雅儿。” 祁连雅正在兴头上,根本就没有发现,这声“雅儿”与墨羽弦的嗓音其实并不十分相像。 她兴奋地转过身:“国师大人……” 然后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云召召一个手刀劈晕过去。 云召召把她也扔进了乾坤百宝袋里,然后在园子里寻了个隐秘的地方,将祁连雅和房里的那人又扔了出来。 那人喘气声很重,凭云召召多年看话本的经验,多少可以猜出,他是中了药。而这药,怕就是藏在那只香炉之中。 苏皇后算计她的把戏显然已经太老套,云召召也不是个软柿子,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召召将香炉里面剩下的东西倒出来,洒在祁连雅和那人的身上——不知道未点燃的话是否还有效果。 很显然,答案是一定的。 喘气声越来越粗重,云召召还想多看两眼,一只大手却忽然遮住了她的眼睛。 “什么人!” “云召召。是本座。” 只是这六个字,让云召召心跳如擂。 是墨羽弦。 他遮住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走了好远,这才放开手。 “非礼勿视。”墨羽弦只是这样说着。 云召召却有些忐忑,他是什么时候在的?又看见了多少? 云召召并不想让墨羽弦见着她做坏事的模样。 怯怯地开口:“师父,你不怪我么?我用这么下作的法子报复回去……” 墨羽弦语气淡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有何不可?下作的人并非是你,你只是用同样的法子还击而已,本座又有什么好怪你的。” 云召召这才放了心,摸了摸鼻子,安心了。 等等——她做了什么? 摸鼻子? 云召召看了看手指,这只手,方才似乎沾上了香炉灰。 香炉灰里面有那种药。 云召召傻掉了,真是,欲哭无泪,暗算别人结果自己中招了…… 云召召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烫了。 天哪,苏皇后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香! 墨羽弦见着云召召忽然低着头一言不发,有些奇怪,抬起手摸上云召召的脑袋:“你怎么了?” 谁知云召召就着他的手就把自己的脸往上贴。 她浑身滚烫,墨羽弦冰凉的手掌对她来说着实是舒服极了。 “呃……好凉快……” 小丫头的意识开始溃散。 耳朵好烫。脸好烫。额头好烫。嘴巴好烫。舌头好烫。 难受极了。 228.这一章真的是糖 墨羽弦见到小丫头这副模样,多少能猜到一点了。 “你……莫不是误吸了那香?” 云召召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靠近他,抱着那冰凉的手掌,似乎能减少些许燥热。 嘴巴也好烫。 小丫头张开嘴巴,伸出小巧的舌头,舔弄着墨羽弦的手掌。 墨羽弦倒吸了一口气。 看来小丫头果然是误吸了那种香。若是现在在国师府中,他倒是有办法马上叫小丫头清醒过来。现在回府显然不实际,而他又不能丢下自己的小徒弟独自一人在这儿。 想了想,墨羽弦抱起云召召,去了个没人的地方——他要为她运功,逼出这些东西来。 云召召搂着墨羽弦的脖子,脑袋在他的颈窝蹭来蹭去。 墨羽弦少见地慌乱,却强作镇定:“云召召,别闹。” 云召召哪里听得见墨羽弦在说什么,身体烫得难受极了,她只想寻个疏解的法子。 小丫头艰难地支起身子,抬起小脸,一言不发就往墨羽弦的嘴上啃去。 墨羽弦完全没想到小丫头会来这么一出,亦或是,他本能就不抗拒云召召的接近。 云召召哪里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毫无章法地啃咬着墨羽弦的嘴唇,似乎这样能让她冷静下来。小丫头的贝齿嗑在墨羽弦的唇瓣上,让他一阵吃痛,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推开怀里的小丫头。可再低头看一看云召召的小脸,她的眉毛都挤到了一块,想必是难受极了。 罢了,谁让本座是你师父。 墨羽弦这样想着,却也任由着云召召了。 “嘶——”又咬了他一口。 墨羽弦面色微沉,抬起手捏着云召召的下巴,反客为主,长驱直入,肆意洗劫着云召召的城池。 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似乎有一种得天独厚的天赋,分明墨羽弦也是第一次,可一次次的进攻却让云召召招架不住,连连败下阵来,只能软在他怀里喘着粗气。 这并没有结束。 墨羽弦在云召召的口中尝到了乐趣,他可没有轻易放过某个小丫头,再次吻了上去。这次却没有深入,只是浅浅地描摹着她的唇形。 此时的云召召哪里经得起撩拨,张开嘴伸出舌头来,偏偏墨羽弦又要躲开,云召召快气哭了,理智不受控制,只带着哭腔地蹦了一个字:“坏!” 墨羽弦挑眉,这个字成功激起了他的恶趣味,少年时代的他尚且不曾淘气地做过恶作剧,那份少年人的心思却在此刻全然体现。 说他坏?那就坏给她看好了。 墨羽弦轻轻咬了咬云召召的唇瓣,小丫头很委屈,气呼呼地,抓着眼前人的衣领,学着墨羽弦的方式,狠狠堵住他的嘴巴。 小丫头显然还青涩得很,即便是药物的作用,也不敢太放肆。 殊不知只是这点反应,对于墨羽弦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云召召伸出手来搂紧墨羽弦的脖子,让自己与他挨得更近。感觉到小丫头的靠近,墨羽弦也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云召召。 229. 唇齿相依,墨羽弦竟然有些留恋云召召的味道。 很快,云召召的手臂放松下来,墨羽弦一瞧,小丫头已经睡着了,看来,药性已经解了。 看着熟睡的云召召,墨羽弦的心底一片柔软。 他抬手摸了摸唇瓣:“罢了,谁让本座是你师父。” 但是…… 今日这事儿决计不能就这么算完了。 有人想算计云召召。敢在皇后的赏花宴上出手的,怕是只有苏皇后本人了。 连他的徒弟都敢动,莫不是他平日里太温和了? 好在他的徒弟不算太笨,还懂得回击。 算算时间,这会儿也是时候了。 墨羽弦抱着熟睡的云召召站起身,朝来的方向去了。 苏皇后果真寻了个借口带人来“捉奸”,刚进了那庭院,便听到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此起彼伏。跟着她的多是些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听到这声音,一个二个地都红了脸。 苏皇后心里很得意,不过就是个小丫头,跟她斗?呵。 苏皇后连忙用袖子遮住眼,唤来侍女:“快去瞧瞧,这大庭广众之下,是什么人在做如此污秽之事!哀家必要打她板子!” 那侍女拨开草丛,这略污眼睛的一幕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回、回娘娘,是、是……” “是谁?” “是、是、是二公主!” 苏皇后一听,差点没晕过去:“你这贱婢,瞎说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侍女连忙跪下:“回娘娘,奴婢看清楚了,确实是……是二公主……” 苏皇后差点晕倒:“怎么会这样,明明……” 这也不过半晌,苏皇后连忙维持住自己的皇后威仪,厉声道:“今日在场的,给我管好你们的嘴!若敢往外多说一个字,哀家可要诛她九族!” 众人汗涔涔地,不敢说一个字。 “皇后娘娘真是好大的威风。”墨羽弦自人群中走出,怀中抱着熟睡的小丫头,殊不知这样一幕深深刺痛了苏皇后的眼。 这就是祁连雅费尽心思也要嫁的人么?苏皇后是过来人,她能看得出来,墨羽弦那冷冽的眼神在落到云召召身上时,又饱含了多少柔情蜜意。原来说到底,也只是祁连雅单方面地眷恋着墨羽弦而已。 墨羽弦淡定地接受着众人投来的视线:“本座不过是过来寻小徒儿,哪成想这赏花宴着实无趣了一些,召召耐不住性子,睡过去了,皇后娘娘应该不会与这么个小丫头计较吧?” “国师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苏皇后皮笑肉不笑,“云小姐聪明伶俐,可真是叫人喜欢都来不及。” 墨羽弦勾唇:“方才本座来时,恰巧听见皇后娘娘说的什么……株连九族?” “国师大人莫不是听岔了?”苏皇后拢了拢头发,“哀家又怎么敢逾矩。” “是么。”墨羽弦轻笑一声,“看来确实是本座听岔了,皇后娘娘端庄贤淑,怎么回说出那般不识大体的话?若被有心人传到皇上耳中,再稍稍煽动,只怕皇后娘娘要落得一个叛国的下场……” 230. 苏皇后不得不承认,墨羽弦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确实威胁到她了。 只好咬着牙,吩咐自己的婢女将滚在草丛里的二公主那两人分开。 这等丑事,她本想息事宁人,却不想被墨羽弦瞧见了——云召召分明完完好好地在墨羽弦怀中,看来,必定是墨羽弦出手救下了云召召。苏皇后气不过,算尽了心思,却赔上了自己的女儿。 墨羽弦似是轻笑一声:“皇后娘娘放心,明日早朝,本座便会向皇上说说赐婚的事儿。” 苏皇后皮笑肉不笑,那只是一个侍卫,娶二公主这种福分,只怕他消受不起。 “雅儿张扬了些,却是个本本分分的姑娘,国师大人何必赶尽杀绝?” “婚前失贞,已是不检点。更何况,皇后娘娘莫不是想堵住这悠悠众口?”墨羽弦却反问。 苏皇后一噎。 是了。 她本想用权势压人,偏偏蹦出来一个墨羽弦,三言两语就给她安上了个藐视皇权的罪名。这下可倒好,在场人居然都被墨羽弦说动,此番怕是万万不会向着苏皇后了。 苏皇后大惊,却还想挣扎一番。 “来人啊!给哀家将这妖言惑众的国师绑起来,乱棍打死!”苏皇后很清楚,没了国师,剩下这群人不过是墙头草,还不是会听她的话。 皇上确实敬重国师,可是倘若苏皇后来个先斩后奏,皇上也拿她没辙。苏皇后有信心,之后再对着皇上吹吹枕头风,将她的人安排到国师的位置上,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皇后话音刚落,就有无数禁卫军自皇宫的四面八方纷纷涌出,将墨羽弦和云召召围了个严严实实。 墨羽弦并不生气,好像这都在他的算计中,他似笑非笑:“苏皇后这是一定要跟本座拼个鱼死网破了?” 苏皇后冷笑:“错!今日在这里,要死的只有你!墨羽弦!你妖言惑众,祸乱朝纲,按律当诛,哀家身为皇后,断不能看着我朝倾灭,今日哀家便逾矩一回,就在此地将墨羽弦杖毙!”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 墨羽弦忽然笑了起来,冲着某处喊了一声:“皇上,这戏也看得差不多了,您要等着本座出手么?” 墨羽弦并非是怕了,只是他不能保证,自己出手以后,这些禁卫军的兵力还剩几成。若是威胁到皇宫的安全那可就麻烦了。 墨羽弦话音刚落,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自假山后走出,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众人连忙跪下:“参见皇上。” 苏皇后全然没能猜想到这么个变故,傻愣愣地跟着众人一道跪下来。 皇帝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随后,鹰隼般的目光投向了苏皇后。 苏皇后不由得后退两步:“臣妾、臣妾……” 皇帝听见了多少,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诛她九族都算是轻的。 苏皇后有些捶胸顿足,若是早些把墨羽弦杀了就好了。 皇帝大步走近苏皇后,苏皇后不敢再往后退,只好委屈着一张脸:“皇上,您听臣妾解释啊……” 231. 皇帝冷冷地瞥她一眼,缓缓地开了口:“苏婉儿,朕竟不知,你有这样大的能耐。” 苏皇后不敢抬起头来:“皇上,这都是有原因的,您听臣妾解释啊……” 皇帝忽然和缓了颜色:“好,朕就来听一听你的解释。” 苏皇后喜极,皇帝心里果然还是有她的。她压抑住心底的激动,面上却还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回皇上……臣妾如此这般,都是因为……云召召那个小蹄子算计了雅儿!” 还不待皇帝问起,苏皇后就继续道:“今日本是春日海棠宴,云召召却在此私会情郎,雅儿见云召召许久不回,便去寻她,谁知道、谁知道……” 苏皇后哽咽起来,没再说下去。 在场众人嘴角有些抽。且不论苏皇后这话能有几分可信度,单单是不合理的地方,就太多太多了。这儿是皇宫,即便是云召召真要私会情郎,在这森严的宫阙里头又如何避开耳目,暗通款曲呢?更何况,说祁连雅去寻云召召,这就更不对劲了。祁连雅怎么会好心地去找一个小丫头。 而墨羽弦听到这番说辞,忽地勾了一下唇角。 苏皇后想要陷害云召召,若不是墨羽弦放心不下,特意进宫一趟,怕是云召召此时已沦为千夫所指。看来他的猜测不错,这样下作的陷害,果然是苏皇后的主意。 皇帝此时脸都黑了,苏婉儿可真是他的好皇后啊!事到临头还狡辩,将脏水泼给云召召。 “住口!”皇帝龙颜大怒,“苏婉儿,朕原先想着,将你送至国安寺吃斋念佛,你就会收敛一下性子。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又如何担得起一国之母!” 苏皇后一听,慌了,皇帝莫不是要撤了她的皇后之位? 连忙跪下:“皇上!皇上!您不能这么做!臣妾、臣妾的父亲是当朝苏相……” 墨羽弦冷笑,这女人果真是蠢。 她以为皇帝很忌惮苏相,事实上,皇帝早就想把苏相连着他的一众党羽全部连根拔起了。苏相尚且行事低调小心,而苏婉儿却直言自己是苏相的女儿,落在皇帝耳中,多少有些威胁的意味。 这何尝不是明示皇帝,苏相存有谋逆之心? 皇帝早就对苏相有些意见,只是因其党羽众多,难以全部铲除,再念着苏相作为国丈,多年来还算是老实本分,这才没怎么动苏相。 如今苏皇后一番话无疑是点燃了皇帝的怒火。 “传朕的命令,将皇后禁足凤栖宫,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见她!”皇帝瞥了一眼苏皇后,这个皇后的位置还得让她坐一阵子。 又道:“至于祁连雅……” 皇帝顿了顿,闭了闭眼,将她与那侍卫赐了婚。 方才祁连雅被苏皇后的侍女带走,正在昏迷中,如若她知道最后是这般下场,想来大抵会崩溃吧。 待这些结束,皇帝才疲倦地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墨羽弦对皇帝的决定还算是满意,跟皇帝告辞过后,抱着云召召离开了。 232. 云召召被带回了国师府,倾寒为她把脉:“……好在吸入的药并不算太多,此时药性基本都已消除了,只消得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墨羽弦点点头:“你下去吧。” 又唤来桑乾。 桑乾听墨羽弦说起了一些,只觉苏皇后着实是坏心肠,这会儿兴致勃勃:“主子主子,我去给那苏皇后下一把毒吧!看她还敢欺负我们召召!” “这份礼自然是要还的。”墨羽弦抿唇,“苏婉儿身处深宫,即便她被禁足,你想要给她下毒,却也不会是什么容易事。” 桑乾耷拉下眉头:“啊?那怎么办?” 墨羽弦道:“不急。你且听本座吩咐,去准备些东西……” 墨羽弦低声说着,让桑乾眼睛一亮:“妙极了!主子,我这就去办!” 桑乾出了房门不消半刻,断鸿又来了。 “主子。” 墨羽弦敛眉:“何事?” 断鸿道:“祁连雅来了。” “呵,真快。”墨羽弦勾了一下唇角,并不起身,却道:“断鸿,本座说过,二公主再如何她也姓祁连,直呼其名可是失礼了。” 不待断鸿应答,墨羽弦整了整袖袍,站起身来:“那本座就去瞧瞧。断鸿,跟上来,莫要打扰召召休息。” 断鸿闻言,连忙跟上,心里头却想不明白,墨羽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连雅心悦墨羽弦,明眼人都知道。墨羽弦不搭理祁连雅、甚至还有些厌恶她,这却是只有国师府里的人才知道的了。大家也都知道墨羽弦护着云召召,可祁连雅却伤了云召召,这种情况下,墨羽弦竟然同意见祁连雅一面? 离奇,太离奇了。 前厅里头,祁连雅穿着斗篷,坐在椅子上,饶是一贯地华贵端庄,却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明月黑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她。 祁连雅回瞪过去:“那个贱婢,快过来给本公主看茶!” 明月不理她。 祁连雅何时受到过这种待遇,又不好发作,指着琴心:“你,去给我倒茶!本公主是客,你们国师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这般么?” 明月气得想冲上去揍她。 琴心拦住明月,幽幽开口:“国师府如何待客自有礼数,只是,二公主不请自来,在别人府中又如此颐指气使,哪里能算得上是客呢?” “你这贱婢!本公主也是你能妄言的吗!还不快自行掌嘴!仔细本公主让父皇拆了你这国师府!” 琴心不怒反笑:“二公主请便。若是陛下愿意见公主,公主也就不会来这国师府了。” “二公主若是有求于人,不如先放低姿态?这般高高在上,怕是主子会心生不喜啊。” 琴心语气轻缓,却叫祁连雅着实哑口无言。 确实,她有求于墨羽弦。 平日里嚣张惯了,祁连雅哪里记得这些。 再说,往日里,她来找墨羽弦时总是吃闭门羹,今日墨羽弦却说愿意见她……祁连雅想相信,她在墨羽弦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意几个小侍女,日后待她做了国师府的女主人,一定将她们赶出府去。 233. 祁连雅自知理亏,却不肯承认,咬咬牙道:“罢了,本公主便不与你这贱婢计较。国师大人呢?本公主有要是与他说,你去叫他一下……” 琴心抬眼望着祁连雅,步子却不曾挪动半分。 “你!”祁连雅气急。 墨羽弦缓步而来,琴心与明月行礼:“主子。” 祁连雅大惊,连忙收拾好仪态:“国师大人。” 墨羽弦不看她,缓声吩咐着琴心:“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食物,若召召醒了,就给她送过去。” 琴心应着,告退了。 墨羽弦这才抬起眼望着祁连雅:“二公主是有何事找本座?” 祁连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国师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二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墨羽弦似笑非笑。 “国师大人……我……今日在宫宴上被歹人暗算,破了身子……父皇要将我下嫁于一个侍卫……”祁连雅啜泣,“国师大人,救救我吧!我不想嫁给一个侍卫!现在、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 墨羽弦叹了口气:“二公主说笑了,本座不过一个臣子,哪里敢违抗皇上的命令。” 祁连雅急切道:“有办法的!我知道,父皇最是敬重您,若是国师大人开口,父皇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本座瞧着二公主与那人八字甚合,何必要浪费这天赐的姻缘呢?”墨羽弦反问。 祁连雅咬咬下唇:“国师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雅儿一直心悦您啊!对、对了,国师大人,只要您开口,说要娶我,要做驸马,这样的话,父皇一定会应允的!” 墨羽弦忽然笑了一声:“本座不愿。” 祁连雅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墨羽弦面上笑意柔和,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二公主愿嫁,本座不愿娶。二公主还是请回吧。” 祁连雅尖叫:“墨羽弦,你当真要这般无情么!这些年里,你一直一个人,我以为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二公主说笑了。”墨羽弦波澜不惊。 “呵,你这般没有心的人,活该孤独终老啊!” 墨羽弦的眼神忽然凌厉:“本座如何,用不着二公主操心。只是,二公主既然对召召出手了,可有想过后果?” “是你?”祁连雅瞪大了眼睛,“我被人暗算,在宫宴上出丑,被父皇惩罚……原来都是你的主意?” 墨羽弦不置可否。 她只说对了一半。他不过是帮云召召出气。 “原来如此。”祁连雅忽然哭了出来,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公主身份,“我竟然想不到,最后是败在一个小丫头手中……墨羽弦,我恨你!” 祁连雅哭得撕心裂肺。 喜欢上墨羽弦是什么时候呢,那是多少年前了?她隐约记得,多年前的宫宴上,老国师身边那个冷着脸的少年,一张侧脸让她魂牵梦萦了这么多年。 去读书、去学琴,祁连雅的手指不知道被琴弦割破了多少次,祁连霁心疼地捧着她的手,她总是傻乎乎地说:“皇兄,我甘之如饴呐!” 234. 墨羽弦听着祁连雅的嚎哭有些偏头痛,招手唤来明月:“去宫里头跟皇上说一声,让他差人把二公主领回去。” 明月应着,正要离开,二公主忽然叫了一声:“不必了!” 祁连雅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泪水花了妆容,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她抽噎着:“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国师大人,告辞了。” 说完,转过身,如同来时一般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明月迟疑:“主子?” 墨羽弦摆摆手:“回来吧。” “主子,她还会再来吗?”明月问道。 “不会了。”墨羽弦面无表情,他有一种感觉,祁连雅对他,确实死心了。 踏上马车的祁连雅还有些抽噎,她的侍女好奇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国师大人说什么了?是不是欺负您了?我现在就下去跟他们理论去!” 小丫头撸起袖子,一脸愤愤然。 “别去了。”祁连雅少有地平静,“是我,想开了。” 她追逐了他多少年,小时候无知无畏,长大了,却知晓了一些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比如,墨羽弦从不曾喜欢过她。祁连雅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只要不放弃就能打动他……如今她也累了,不需要再骗自己了。 真正解脱的人,是她啊。 祁连雅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跳下车,不停敲着国师府的大门。 桑乾坐在墙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你还来做什么?主子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祁连雅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桑乾笑了一声:“别费力气啦,主子不会见你的。” 祁连雅补充道:“是关于云召召的!” 桑乾嗑瓜子的手顿了一下:“哦?那你跟我说道说道?” 祁连雅也不含糊:“云召召中的那种药,母后说是别人给的。那人说,此药不同于一般的药,极难根除。每月初一朔月,此时阴气最盛,药性就会增强……” 桑乾打断她:“我记得你也中了那种药吧?你会有这么好心?” 祁连雅顿了顿:“是真是假,瞧瞧就知道,国师大人府中不会连名医都没有吧?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说完,她有转身上了车。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桑乾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墨羽弦通报一下。 墨羽弦思忖片刻,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倾寒,再仔细给召召瞧瞧。” 倾寒应着,又为云召召把了一次脉。 倾寒面色微沉:“确实有古怪。主子,是倾寒失职了。” 墨羽弦只道:“可有去除之法?” 倾寒摇摇头:“暂不知,倾寒且一试。如若再不能……我就去连州一趟,请师父出手吧……” 墨羽弦点点头:“也好。” 这件事,还是需要知会江风影一声。 江风影听闻自然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当下抡起长枪就杀出去。 墨羽弦拦住他:“万万不可。”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江风影又坐下来,可心里头总是一团气消不去。 235. 墨羽弦道:“如今召召还昏睡未醒,不如让召召在本座府上住些时日,也好有个照应。” 江风影闻言,这倒是个主意。 墨羽弦对云召召的保护不比江风影松懈,对比之下,江风影又更像是一个糙汉了。 思及此,江风影也不再矫情推辞,只道:“有劳国师了。” 墨羽弦微微一笑:“自然如此。” 江风影觉得这个人总是一语双关。 一句“自然如此”既是墨羽弦承诺会好好照顾云召召,然而在江风影听来,这似乎又隐隐藏了些旁的意思。 比如,他会替小丫头欺负回来。 江风影身居高位,本就肩负着各位谏臣施加的“功高盖主”的压力,这般情况下,即便是他想为云召召出头,在苏皇后身上报复回来,却也多了许多考量,万万不能直接动手。否则,少不了大臣要递怼他的折子。 藐视皇权之类的罪名,他就算是坐实了。 江风影自持忠良,虽说内里的玄苍仙君跟这个镇远将军府的关系并不是很大,只是,毕竟他占了江风影的身份,江家世代忠心耿耿,断然不能在他手里落败了。 江风影一番思想斗争之下,还是决定暂且不出手。苏家势力日渐壮大,皇帝自然会寻个由头将其铲除,当然,江风影深知,这第一刀,不该是由他来砍。 这也是在跟皇帝表忠心。 墨羽弦何许人也,江风影的隐忍他多少能了解几分,既然江风影不便出手,那就让他做好了。欺负了他的徒弟,还想全身而退,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墨羽弦是不怕旁人说什么的。 东曦国尤为尊重国师。这是从老祖宗那里传下的不成文的规矩。 一路沿袭下来,这种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墨羽弦虽贵为国师,却鲜少干涉朝政,倒是皇帝三番五次地求助于他。如此,即便是有人想给墨羽弦扣上个什么帽子,却苦于从来抓不到把柄。 这样看来,墨羽弦若是真的想要欺负什么人,可比江风影要自由得多,也不必存有太多顾虑。 墨羽弦饮尽一杯茶水,忽地勾起了唇角。 苏府。 呵。 明月匆匆跑进来:“主子,召召醒了。” 墨羽弦搁下茶盏,还不待明月反应过来,一个呼吸之间,人却已经到了好几丈开外。 见墨羽弦走了,明月也不耽搁,连忙追上。 厢房里头,云召召刚刚醒来,琴心正在喂她喝粥,眼见着小丫头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还是有些虚弱。 墨羽弦冲着琴心开口:“本座来就好,你们都出去吧。” 琴心迟疑了片刻,放下手中的小碗,行了个礼,退下了。 明月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是该留还是该走,断鸿看不过去,拎着她的衣领走了,边走还边小声骂:“呆子,你留下能做什么?” 墨羽弦拿起琴心方才放下的碗,舀起一小勺,靠近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再送到云召召的嘴巴边上:“来,张嘴。” 云召召愣住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温柔又和蔼的墨羽弦。 236. 不过也只是愣了片刻。 云召召当然知道墨羽弦的这份温柔并不常有,此时也坦然接受,乖乖张开了嘴巴。 墨羽弦瞧着小丫头还有些泛白的唇瓣,忽然想起了前日的那个亲吻。 当时他一心想着要救小丫头,哪里有空想些旁的东西。如今忽然想起了,竟然没来由地慌乱。 墨羽弦强压下心底的不镇定,面上容色淡淡地给小丫头喂粥。 一碗粥下了肚,小丫头倒是恢复了些气色。 墨羽弦搁下粥碗,却不急着离开,坐在床边,大有要与云召召促膝长谈的架势。 云召召现在根本想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在见到墨羽弦之后,她的神志已然溃散,现在想想,只能是墨羽弦救了她。 于是云召召冲着墨羽弦道:“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殊不知一句“救命之恩”再次让国师大人想起了某个场景。 墨羽弦镇定道:“无事,你是本座徒弟,本座护着你,也是应该的。” 云召召笑了笑:“师父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啊?” 墨羽弦自然不会说是因为担心云召召之类的话。他面色未变,只道:“皇上放心不下,怕皇后又要闹出什么事端,命我与他同行。” 言外之意,他并非是为了云召召才出现在那里。 云召召有些挫败,但想想国师大人素来高冷的性子,忽然就释怀了。 只是她不知道,甚至墨羽弦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是真的不在意她,又怎么会特意强调? 墨羽弦顿了顿,忽然问道:“蛮儿呢?” 话音未落,猫儿便从窗外跳进来,正要往床上蹦去,接触到墨羽弦凉凉的目光之后生生地转移了方向。 墨羽弦拎起白泽,淡淡道:“你好生歇息,本座有些事,晚点再过来。” 白泽在墨羽弦手中,小小地挣扎了一下,随后又像是认了栽一般,放弃扑腾了。 墨羽弦去了书房,反手关上门,将白泽随意一丢。 “白泽。”他说。 猫儿一愣,他怎么会知道它的身份? 还是说,墨羽弦是在试探? 猫儿“喵”了一声,这看起来好像与寻常的猫儿并没有什么两样。 墨羽弦轻轻“呵”了一声:“本座竟然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神兽白泽,居然会是本座府中的一只猫儿。” 白泽下意识地抖了抖耳朵。 “怎么,不敢承认?”墨羽弦挑眉。 猫儿忽然口吐人言:“并非如此。” 墨羽弦并不意外:“本座可早就想与你聊聊了。” 白泽这才意识到,原来墨羽弦一直在试探它。是它太沉不住气。 事已至此,白泽干脆破罐子破摔,毕竟,也没什么需得隐瞒的了。 墨羽弦道:“本座早知召召身份不简单,如今看来,似乎比本座想得更加神秘。你贵为神兽,藏身于国师府,又费尽心思为召召隐瞒身份,想来,也是有缘由。一个小小的国师府,怎能容得下两尊大神?” 白泽不吭声了。 墨羽弦确实敏锐。 它和云召召自以为伪装得很好,殊不知墨羽弦早就猜到了。 237. 也不知在墨羽弦眼中,云召召和白泽这般举动是有多么傻。 白泽叹了一口气:“吾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天道之事,着实难以与凡人说起。” 墨羽弦:“天道?事在人为,若真有命数一说,即便是天,本座也要与它斗上一斗。” 白泽愣了愣,墨羽弦甚少有这样狂妄的时候,这番话由他说出口,竟然让它没来由地信任他——或许,他真的是能改变天道的那个人。 “说得也是。”白泽道,“那么吾就说与你听——” 墨羽弦却打断了它:“不必了。” 墨羽弦道:“那些事并不重要。本座想知道,云召召,究竟是什么人。” 白泽看着他,缓缓开口:“云召召,乃是九重天天帝幺女。” 天帝的女儿,那自然是公主了。 墨羽弦忽然想起,中秋宫宴时,云召召进宫见了皇帝,竟然一点都不露怯。当时他还想着,或许是小丫头家教好。如今却全然明了了,小丫头不露怯,那是因为,她的身份,可远比一个人间界的老皇帝要尊贵。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墨羽弦问道:“苏相那事……也是召召所为?” 白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初那件事发生以后,墨羽弦从善如流,还为苏相请了赐婚。 白泽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墨羽弦一直觉得那件事总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她为何要那样做?” 白泽轻声道:“或许是,将你视作家人了。那丫头,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却是最重感情了……谁要是对她好,哪怕只有半分,她也要十分二十分地报答回去……你可以不信任何人,但是那丫头……她决计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墨羽弦的眸色漆黑:“你说了这么多,不怕召召知道么?” 猫儿甩了一下尾巴:“吾以为能护住她,只是这其中牵扯甚多,无论是江风影还是吾亦或是云召召,都太渺小了。今日与你说起这些事,自然也是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墨羽弦忽然笑了笑:“本座的徒弟,本座不护着,还能让外人来么?” 白泽道:“如此,便好。”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墨羽弦却想了很多。 是了,云召召身份特殊又怎么样?另有目的又怎么样?他只需知道,云召召是他的徒弟就好。他会好好护着她。 毕竟,人这一生,有个重视的人已然不易,又怎么能轻易放手? 再去到云召召房里的时候,小丫头已经睡着了。 睡颜可爱又安详,或许,小仙女就该是这副模样。 墨羽弦看着她的小脸,却暗暗下了决心。 此时的凤栖宫中,苏皇后一直黑着脸——她被禁足,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却多少能猜出,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 二公主祁连雅却少有地淡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翻看着诗集。 苏皇后见到这样的祁连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雅儿!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么!” “母后息怒。”祁连雅合上诗集,“父皇此番也是动了真火,母后还是老实一点为好,省得又惹父皇不快。” 238. 苏皇后实在看不惯祁连雅的这副模样。 与她那个儿子祁连霁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可是姓祁连!是皇子公主!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可都是人上人! 苏皇后觉得,祁连雅和祁连霁生来就该张扬些,这般贤良淑德和淡定自若的模样,未免太小气了。 她实在看不惯。 又被祁连雅一句话堵得难受,咬了咬牙,道:“你给我回去待着!” 祁连雅早就坦然了,也不愿意跟暴躁的苏皇后多待,此时苏皇后赶她走,更是求之不得。 祁连雅离开凤栖宫,苏皇后还是不解气,砸了几只花瓶之后才终于好受了一些,疲惫地斜倚在榻上。 “才几日不见,皇后娘娘怎的又消瘦了许多?” 一道声音响起,苏皇后连忙坐直了身体。 自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 见着来人,苏皇后竟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些毕恭毕敬:“您怎么来了……门外有人把守着,万一被人瞧见可怎么办……” 那人笑了笑:“无妨。我倒是有话想与你说。” 苏皇后一愣,道:“云召召……那小蹄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反过来暗算了雅儿……大人那药可有解?还请救救雅儿……” “我可是被警告啦,不准对云召召出手。”那人还是笑,却笑得残忍,“这么多年,我为你解决了这么多碍眼的东西,如今,也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苏皇后一惊:“大人这是何意?” 那人摆摆手:“莫要慌莫要慌,我不会对祁连雅和祁连霁做什么……他们还有用呢……只是你……” 那人顿了顿,向前走了两步,慢慢逼近苏皇后:“我也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可你偏偏将自己弄到这番田地,我又怎么能保得住你呢?” 苏皇后下意识地向后倒去:“大人……” “你若去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祁连霁的。你不是……想让他继承皇位么?” 苏皇后脸色惨白:“大人!我不想死啊!” 那人嗓音怜惜:“我也不想让你死。怪就怪在你太蠢了,事情闹得这么大,你迟早会把我供出来,到时我的计划全部乱了套……我也很难办哪……” 苏皇后道:“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大人,您放过我吧!” 那人冷着一张脸,挥了挥袖袍,桌上出现一壶鸩酒:“皇后娘娘,请吧。” 苏皇后绝望极了,心知今日怕是再无还转的余地了,闭了闭眼,从容地倒了一杯酒。 “雅儿也中了那药,大人可有解救之法?”苏皇后问道。 “无妨。” 苏皇后闻言,也算是放了心,将手中鸩酒一饮而尽。 腹部忽然开始剧痛。 苏皇后知道自己快死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的感觉真的很诡异,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却什么也看不到。 苏皇后倒了下去。 那人走近她:“啧,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美人,可惜却是个没脑子的。可惜了。” “祁连雅也中了药?无妨,她可不一定活得到药效发作的时候。” 那人忽然笑了起来,空荡荡的宫殿回荡着他的笑声,即便这笑声只是少年音,却显得尤为瘆人。 239. 苏皇后薨了。 她是饮下毒酒而死的。 皇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御书房批奏章。 通传的护卫跪在地上,皇帝闻言,摆摆手:“下去吧。” 老太监走上前来:“皇上莫要太过伤心,可要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有些失神:“你果然了解朕……连朕自己也不知,她去了,竟让朕如此失落。” 老太监笑了笑:“结发之情,自是深重。” 皇帝苦笑:“她太傻。这畏罪自杀,让朕如何为她开脱。罢了,回头将那些讨伐的折子压下来……苏相那边,暂且缓缓。” 苏皇后的葬礼办得甚是隆重。毕竟她也是皇后,这礼数不能乱。 当日参加海棠宴的几家小姐夫人,却不由得认为苏皇后这是畏罪自杀,末了,文臣谏官的折子一个接一个地往皇帝面前递,无外乎是撤了苏皇后的皇后之位,以及声讨苏相。 皇帝看得头疼,全部无视了。 江风影也递了折子。倒是墨羽弦,并没有什么动作。 关于云召召身上的药,墨羽弦并未告知江风影。 至于云召召自己,墨羽弦也只是告诉她,她中了毒,只是体内仍有余毒,得喝完倾寒给她配的药才行。 云召召毕竟不会医术,自己身体里的情况更是全然不知。更何况她本就对墨羽弦有一种近乎无底线的信任,自然对墨羽弦这句话深信不疑。 三日后,祁连雅出嫁了。 说到二公主祁连雅,流传最广的,除了她那冠绝天下的琴艺,那便是她的年纪了。 二公主祁连雅,芳龄十九尚未出嫁,生生熬成了一个老姑娘。 此前,皇帝也不是没为祁连雅选过驸马。 祁连雅却总是说:“我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再加上其兄长祁连霁身份特殊,皇帝还要担心苏家人会不会借此拉帮结派,一番权衡之下,也就不再提了。 如今祁连雅终于嫁了人。 当然,有些人知晓其中缘由,还不是因为祁连雅婚前失贞,被逮个正着。众目睽睽之下,哪里容得她说什么不嫁。 只是这算起来倒也可笑,高高在上的二公主,最后竟然嫁给了一个小小的侍卫。 早有小姐们看不惯祁连雅凭身份作威作福,如今终于能见到祁连雅吃了瘪,自然高兴得紧。 婚礼的帖子送到了国师府,云召召看着墨羽弦手里的帖子,问道:“二公主要出嫁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也太快了吧? “嗯。”墨羽弦淡淡应了一声,“你想去玩?” “不去不去!”云召召连连摆手,“她是坏人!欺负我!我不去!” 墨羽弦沉默了片刻,又道:“药喝完了?” 云召召哭丧着脸:“师父,那药好苦啊……我能不能不喝啊?” 墨羽弦:“早与你说过了,你体内还有余毒,良药苦口利于病,快喝了吧。” 云召召撇撇嘴,抓起案上的药碗,眼一闭,心一横,一口气闷了下去。 “我……喝完了。”小丫头的表情有些痛苦,还是亮出了空空的碗底给墨羽弦瞧。 墨羽弦的眼底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拿出一小包点心递给云召召。 240. 云召召有些摸不着头脑,傻傻地问:“师父,这是什么啊?” 她当然知道是点心。 但是墨羽弦竟然会亲自给她拿点心,想想就好玄幻。 她要把这包点心珍藏起来! 墨羽弦好笑地看着她:“当然是点心。怎么不吃?不是说嘴里苦?” 云召召一愣,捏起一块,笑得像个傻子:“好吃。好甜。” 墨羽弦的眉目柔和了许多。 “师父吃。”云召召拿起一块点心,靠近墨羽弦的唇边。 墨羽弦一怔。 他并不很喜欢甜食,看着小丫头的脸,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任由小丫头喂着他。 “好吃吗?”云召召扬起小脸,一脸期待。 “嗯。”墨羽弦有些失神。 小丫头的嘴角上沾了些点心屑,墨羽弦不觉得邋遢,却觉得可爱极了。他抬起手,轻轻触上了小丫头的脸,为她擦去嘴角的点心屑。 那唇瓣真柔软,粉粉嫩嫩的,看上去应该会很甜吧?墨羽弦吻过这片唇,如今再一次想起,那触感和滋味,真是美妙极了。 想靠近一点。 再靠近一点。 墨羽弦素来是自控的人,此时,一种想法在他脑海中咆哮。 “师父?” 小丫头软软的一声,让墨羽弦瞬间清醒过来。 他刚才是要做什么? 墨羽弦收回手指,藏进袖中,道:“多大的人了,还吃得满嘴渣。” 小丫头傻笑两声:“我去洗洗。” 说完就跑开了。 墨羽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垂下了眼眸。 他一定是疯了。 白泽跟墨羽弦通过气以后,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云召召。毕竟,某个小丫头想着扮猪吃老虎,可墨羽弦那只大老虎可早就知道“猪”的真实身份。也不知在墨羽弦眼中,云召召那“柔弱”外表又是什么模样。 只是,现在的云召召却是真的柔软了。 她身体里确实有毒。虽然不知道这毒毒性如何,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它从身体里剔除出去还是最为稳妥。 云召召知道,作为一个小仙女,人间界的毒是伤不了她的。真要说的话,这毒只能来自于魔界。 早先秋狝时她被人锁进箱子里,就是魔族的手笔,如今再借苏皇后之手下个毒,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召召可以确认,魔族的目标就是她。 为什么? 只是因为她想扶祁连景上位,稳定人间界的龙气么? 云召召觉得,与其花心思对付她,不如直接杀了祁连景了事。 所以,她身上一定有什么魔族想要的东西。 云召召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若是说魔族想要用她要挟天帝,这招招致命也不像是将她当作一个筹码。 头疼。 云召召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一觉睡到半晌午,闻到食物的香气才醒来。 云召召穿好衣服跳下床,推开房门,涯无阙坐在阶梯上,冲她灿烂一笑。少年带着一只大大的食盒:“你醒啦?我从厨房里带了好多好吃的给你。” 涯无阙跟着云召召来了国师府,但墨羽弦不允许旁人在他给小丫头上课的时候靠近,再加上种种原因,云召召见到涯无阙,真的可以说是久违了。 241. 少年笑得灿烂:“我听说你身体不好,厨房的阿嬷做了好多大补的东西,我都给你送过来啦!” 云召召眉眼弯弯,有点感动。 当初,她随手从黑心老板那儿为涯无阙解了围,从此就收获了一个美少年小跟班。涯无阙心思纯良,满心满眼的除了吃的就只有云召召。 小丫头感动得很,让涯无阙进了屋。 涯无阙牵着她的手,忽然敛了笑容。 “无阙,你怎么啦?” 涯无阙看着小丫头的脸,眼尾一抹红鲜艳极了:“你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云召召闻言,怔了片刻,旋即笑笑:“你又在跟我说笑了。” “不干净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鬼怪之类,云召召本就是小仙女,如若有这种东西在身上,她肯定老早就发现了。 那么,涯无阙说的肯定是她中的毒了。 云召召知道,涯无阙不会与她开玩笑,她隐瞒这毒也是不想让少年太担心——他只是个普通凡人,要是做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涯无阙也只笑了笑:“吓不到你呢。” 下午的时候,云召召照例去墨羽弦的书房。 国师大人盯着她:“晌午时分,那个眼尾红红的少年去了你房中?” 云召召思索半晌:“您说的是无阙?他给我送吃的过去……师父,怎么了?” 墨羽弦移开眸光:“无事。只是你也不小了,多少要知道避嫌。” 云召召点了点头:“师父说得是,召召记得了。” 此时的皇宫里头,从前金碧辉煌的凤栖宫如今已然不复存在了。到破败,不过是几日之间而已。 黑袍人站在凤栖宫前,忽然转过身,朝着身后人粲然一笑:“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 红衣的少年挥剑,眼尾一抹红十分鲜艳:“湛临渊,我说过,让你不许对云召召出手。” 湛临渊轻轻笑了笑:“哥哥,我若是不出手,你可会来见我?” 涯无阙收了剑:“你回去吧,一个魔君的位置,谁来坐不都是一样?” “哥哥又在说这样的话了。”湛临渊上前一步,抬起手摸了摸涯无阙的脸,“哥哥,我只认定你。” 涯无阙握住他的手:“我若是回去,你可会就此收手?” 湛临渊忽然笑了一声:“哥哥说的是谁?噢……当然不会。凡人如何,仙人又如何?杀了便杀了,难道哥哥动了恻隐之心?” “湛临渊!”涯无阙皱起好看的眉头,“你可曾对得起外祖!” “你说那老头?”湛临渊的神色有些偏执和癫狂,“哥哥,你知道么,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他所赐!所以我杀了他,用他那把名动天下的‘凌渊剑’,屠了他满门……哥哥,我们生来就是魔族,为什么要去奢求我们不该有的东西?” “不是说魔族只会破坏和毁灭么?那我……就破了这天道,如何呢?” 涯无阙后退一步:“给我解药。” 湛临渊偏了偏脑袋:“哥哥这是在拜托我么?” 涯无阙闭了闭眼,掷地有声:“是!” 242.师父,我好热 “那我还真是荣幸哪……”湛临渊忽然笑了出来,“解药当然是有,只是哥哥,魔族的药,对仙人是无效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涯无阙忽然愣住了:“你是说……” “想要解毒,要么让云召召成为魔族,要么,就剔了她的仙身仙骨,让她成为一个凡人……” “不可能!我……”涯无阙打断他。 “哪里有什么不可能。”湛临渊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语气漫不经心,“无上的魔界圣尊之血,还不够让她一个小丫头成魔么?哥哥要我救她,又不愿冒险,这可如何是好?如若哥哥不敢,那就让我来,如何呢?” “住口!”涯无阙瞪了他一眼,“我会有办法的。” “好吧,那就都听哥哥的。”湛临渊摊了摊手,“我想,哥哥总有一天会乖乖回来做魔君的,对不对?” 涯无阙不说话,飞身离开了,只留下片片残影。 湛临渊看着天边,面上的笑意敛了起来,唤出自己的随从:“去跟苏清宏说,差不多时候动手了。” 墨羽弦忽然忙了起来。 每日能陪着小丫头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原因无他,皇帝忽然病倒了。 御医进进出出来来去去,根本拿皇帝的病没辙。倒不是这病来得蹊跷,苏皇后薨了以后,皇帝就一直忙于政务,连蒋贵妃和汤贵妃那儿都去得少了,某日皇帝批折子时忽然口吐鲜血,被当值的老太监发现,连忙找了御医过来。 御医治不了这病。 只能开些调养的方子。 传出去,外人却只道皇帝和皇后鹣鲽情深,皇后故去,皇帝思念成疾。 宫中事务繁多,群臣一致提议让国师大人墨羽弦暂代司职,待皇帝身体好转、或是立下储君再议。 墨羽弦推脱不了,只好应允。 这日,墨羽弦批过折子已过戌时,他如往常一般去了云召召的院子。 这天气越来越暖,小丫头睡觉也不老实,夜里总会踢被子。墨羽弦放心不下,若是小丫头受了凉可怎么办? 夜色正浓。 今日夜里没有月亮,庭院里头安静极了。 白泽早就被他赶去了断鸿那里。就算是神兽,睡在他家小徒弟身边也不行。 墨羽弦推开云召召的房门,案上烛火还未熄,床榻上不见小丫头,只有一个裹着锦被的球。 “还没睡?”墨羽弦走过去。 一直小手忽然伸出来,捏住他的手腕。也不知那细细的小手哪里来那样大的力气,拽着他,将他摔在了床榻上。 云召召翻身而上,手掌撑在墨羽弦耳边,两腿在他腰际分开,锦被从云召召身上滑落,一起滑落的,还有小丫头的衣裳。 入眼的就是小丫头雪白的两肩。黑色长发倾泻而下,肩膀勾住了几缕,露出小丫头发红的耳尖。眼眶红红的,唇瓣也是红红的,不知怎的,这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落在墨羽弦眼中,却是一副风情万种。 “师父,我好热。”云召召咬紧了下唇,理智仅存半分,差点被燃烧殆尽。 243.朔月 墨羽弦一愣。 这些日子太忙碌,他怎么就忘记了。 今夜是朔月。 小丫头毒发之时。 云召召垂着脑袋,又长又翘的睫毛上悬着泪珠,看起来可怜极了。 墨羽弦伸出手掌,按着她的肩膀:“云召召!快醒醒!” 墨羽弦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会变得很危险。 在事情变得糟糕以前,一定要让云召召清醒过来。 云召召握住墨羽弦的手掌——她的小手柔软滚烫,轻轻覆在墨羽弦的手上,竟然让他瞬间卸去了力气。 云召召捧着墨羽弦的手掌,极尽虔诚。柔软的唇瓣印在手掌心,她的表情满是祈求。 墨羽弦闭上眼,不去看她。 忽地,从手掌传来一阵酥痒,墨羽弦猛地睁开眼,小丫头伸出小小的粉嫩的舌头,舔舐着他掌心的纹路。 墨羽弦使不上劲儿,唇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呼唤:“云召召……” 可云召召恍若未闻,舌尖从墨羽弦的掌心移到了手指,再到手腕,接着是手肘……慢慢往上,小丫头俯下身来,滚烫的呼吸打在墨羽弦的耳垂。 墨羽弦并不讨厌手上粘腻的感觉,甚至还有些新鲜。小丫头的舌头温暖极了,一寸一寸舔过他的肌肤,这样的暧昧和刺激,竟然让他欲罢不能。 云召召的牙齿轻轻碰了碰墨羽弦的耳垂,这让他的呼吸急促了许多——从未有人这样触碰过他,就连墨羽弦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耳垂竟然这样敏感。 墨羽弦重新闭上眼,拼命压抑住一种异样的冲动:“云召召!够了!快停下!” 云召召好像终于听进去了这句话,真的停下了动作。 墨羽弦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从他的衣襟钻了进去。 经过方才一番,墨羽弦的衣服早就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云召召轻轻一拨,墨羽弦胸前的衣物便尽数褪下,入眼的便是一大片白皙精瘦的胸膛。 云召召趴在墨羽弦身上,细密的吻从喉结到锁骨,墨羽弦只觉酥酥麻麻,强作镇定,愣是不肯睁眼。 云召召的吻来到墨羽弦的胸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丫头在他的腰腹扭动。 贝齿轻轻摩挲着某处,墨羽弦终于睁开眼,支起上半身,捞起俯首在他胸前的小丫头,狠狠地吻上了那鲜红的唇瓣。 墨羽弦愤愤地咬着她,小丫头不觉痛,欢快地伸出手臂,缠住了墨羽弦的脖子,唇边溢出一声满足的嘤咛。 墨羽弦疯狂地进攻着她的城池,舌尖所到之处,让她连连败退,墨羽弦不知魇足,揽着云召召腰肢的手用上了几分力气,让她与自己更贴近了几分,口中动作不停,进攻愈发迅猛了。 墨羽弦终于离开云召召的唇,小丫头的唇瓣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反观墨羽弦,唇瓣愈发地鲜艳了,与他现在这番模样衬着,只觉平添了几分妖艳。 云召召虚虚地挂在墨羽弦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 墨羽弦抱着她,并没有别的什么动作,直到怀里小丫头的呼吸变得平静绵长了,他才轻轻地将她放下,为小丫头穿好衣裳,又掖好被角,然后站在床边,看着小丫头的睡颜。 244.宫变 次日,小丫头又如往常一般活蹦乱跳了。 问及前夜里发生了什么,却是一点儿也不记得。 墨羽弦微微松了一口气。 旋即暗下了眼眸,小丫头身体里的这药,必须给解了。昨夜实在是凶险。如若他不在,那会发生什么事?墨羽弦不敢想。 墨羽弦的公务更多了,皇帝似乎病情愈发加重了,前些日子还能撑起身子看看公文,近日却只能躺在床上,更是动不动就要咯血。 皇帝仍未立下皇储,可大臣们都心照不宣,这皇城的天,要变了。 廿日夜。 海棠花的花期刚刚过去,窗下的花枝只剩下一大片绿油油的叶子,透过窗棂,在屏风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剪影。 皇帝斜倚在榻上,咳了咳,嘶哑地唤道:“赵福——” 赵公公自屏风后走出:“皇上。” 皇帝吩咐道:“去把药给朕端来。” 赵公公却一动不动。 皇帝又唤了一声:“赵福——” 赵公公忽然笑了笑:“皇上还是担心自己吧。” 这阴阳怪气的嗓音让皇帝意识到大事不好:“咳咳……你要谋反?” “皇上说笑了,老奴怎么敢动那般心思。”赵公公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皇上未立皇储,老奴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 皇帝怒火攻心,咳得更厉害了。 他病的是身又不是脑袋,片刻就想到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你……咳咳,朕就说……这病来得蹊跷,原来是你下的毒!咳咳……” “皇上果然明察秋毫。”赵公公怪笑一声,“老奴这就送您一程,也对得起这些年的情分了。” “是谁指使你的?”皇帝瞪大了眼睛。 “皇上何必问,您不是猜到了么?” 赵公公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白绫来。 皇帝闭上眼。 是了,他千防万防,偏偏算漏了。 赵公公是什么人?他是兰沁的义父。换句话说,苏相,是他的女婿。 皇帝知道苏相在谋划着让祁连霁继承大统,可祁连霁那般柔弱的性子,必然不可能同意逼宫的行径,所以皇帝对苏相的所作所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还想着日后再与他新帐旧帐一道算。只是没想到,苏相居然连他的身边人都买通了,仔细想来,恐怕连苏皇后之死都在苏相的计划之中。 皇帝终于想明白了,却再也无法补救,赵公公在他身后,握住白绫的双手稍稍一用力,皇帝挣扎了两下,就失去了生机。 赵公公拍拍手,走出皇帝寝殿,唱喏一般拖长了嗓音:“皇上驾崩了——” 苏相一派的大臣立刻道:“皇上未立皇储,自然应由嫡长子继承——” 而其他大臣即便想说什么,却也无可奈何。 这毕竟是祖上流传下的规矩。 江风影带兵把守着皇宫,自然也知道这消息。 祁连霁并非是帝王之才,如若真的登基,只怕到时皇权旁落,苏相一人揽大,外戚势力过于强大,这才是最为危机的。 江风影的担心当然不无道理。事实上,这也是很多人所担心的。 245. 墨羽弦虽人在国师府,却也收到了消息。 断鸿问道:“主子,这可如何是好?” 墨羽弦跟苏相不对付,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点破罢了。如今祁连霁被推上位,作为他外祖的苏相自然是更加有势力,更何况,祁连霁不过是苏相的一只傀儡,若是苏相真想对付国师府,并不需耗费多少心力。 墨羽弦摆摆手:“无妨。” 顿了顿,又道:“去瞧瞧倾寒那边解药研究得如何了……召召在府中快要闷坏了,叫明月带她出去逛逛,银子去账房那儿支便是。” 主子都不急,断鸿也宽心了,将墨羽弦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明月高兴坏了,拉着云召召就要转圈圈:“太好啦,召召,咱们又能出去买买买啦!” 明月没说的是,她又有理由去找雩枫了。 前段时间,雩枫待她确实亲近了许多,明月自觉贪心,总想着能与雩枫再靠近一些。 雩枫不如明月清闲,她想要见他却也不会很容易。 醉香楼里酒香飘扬,明月又没出息地把云召召推出来当挡箭牌,雩枫不置可否,却唤了账房来,塞给明月几张银票。 明月一愣:“雩枫哥?” 雩枫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拿去买些衣裙,都是大姑娘了,也该学着打扮打扮。” 明月不敢要,然而在雩枫的眼神威胁之下,只好接过,口中说着:“谢谢雩枫哥。”心里头却想着,一定要好好收起来,日后再寻个机会还给雩枫。 心里有些记挂的明月姑娘到底没在外边逗留太久,日头刚刚偏西,集市还没罢,她就带着云召召回了国师府。 云召召当然是要去找自家师父,却听得书房里断鸿的声音:“……这些日子,苏相做了不少事。先是将葛侍郎拉了下去,如今瞧着似乎还想要对蒋国公动手,主子,我们……” 葛侍郎是五皇子的人,苏相寻了个由头,给他安了个罪名,便抄了葛侍郎一家。 他要对蒋国公动手,这也并不稀奇。蒋国公乃是五皇子外祖,虽说蒋家式微,却也不是一日可撼动的。看来苏相谋划已久。 云召召正暗暗感叹苏相的可怕,墨羽弦这才悠悠开口:“无妨,你且等着瞧。” 末了,又朝着书房外道:“召召。” 云召召走出来:“师父。” 还有点偷听的心虚。 墨羽弦的容色无比柔和:“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我听见师父在跟断鸿哥哥说话,想着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墨羽弦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回避。” 断鸿默默退下了。 墨羽弦抱起小丫头:“今日明月带你去哪儿了?” 小丫头掰着手指头:“去了南街,还去了醉香楼。” 小丫头收起手指:“师父,我知道苏相是坏人,他要是欺负您怎么办啊?” 墨羽弦扯唇一笑:“他不敢。” 到底没说原因。 小丫头心里想着或许墨羽弦手中有什么让苏相忌惮的东西,放了心,也没再多问。 246. 苏相家的小少爷苏明远又带着姑娘游湖了。 苏家本就势大,如今那位年轻的皇帝还要管苏明远叫小舅舅,这样看来,苏家显赫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苏明远站在甲板上,身边依偎着一个红衣红裙的姑娘,姑娘虽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可还是有好事者认了出来,这不是红嫣阁的花魁华倾姑娘么! 这让有些人开始感叹苏明远果真命好,他在如今的东曦国,简直可以横着走。虽说从前苏小公子纨绔的模样已然深入人心,但到底有所收敛,如今才真正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甲板上风大,苏明远取下披风,为身旁的姑娘披上,又揽着她进了船舱内。 旁人热切的目光终于从两人身上离开,苏明远立刻松开了手。 “华倾,辛苦你了,还要陪我演这么一出戏。”苏明远有些疲倦。 华倾摇了摇头,朝着坐在案旁的人行了一个礼:“华倾见过主子。” 那人笑了笑,眼角底下一颗泪痣有着几分魅惑:“苏明远,你这纨绔少爷的模样,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 苏明远并不像华倾那般敬畏此人,该有的尊敬一点没少:“五皇子殿下又在打趣我了。” 祁连景饮下酒水,好一番风流模样:“哪里来的五皇子,再过几日,苏相就要封我为‘景王’了。他要对外祖出手,我却难有招架之力。” 明明是死气沉沉的话,听来却是多了几分调侃。 华倾大惊失色:“主子!” 苏明远不由得大笑起来:“殿下可别开玩笑了,您差点儿把华倾小姑娘吓坏了。” 祁连景闻言敛去了眉宇间的一抹愁色:“好,说正经的。苏明远,我要的部署现在如何了?” 苏明远老老实实回答道:“全部到位,就等您一声令下。” “华倾呢?” 姑娘知道先前祁连景的为难不过是玩笑,也安了心:“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就等鱼儿上钩。” “好。”祁连景顿了顿,又瞥向苏明远,“你可想好了?要追随我,万死不辞?” 苏明远微笑:“自然。” 祁连景见他神色认真并无假意和迟疑,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谣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京城各地,甚至连周边城镇也有所耳闻。 “诶诶,听说没,现在这个皇帝啊,是篡权上位!名不正言不顺的!” “这什么世道啊?连自己亲爹都杀……这种人当了皇帝,咱们小老百姓还有什么指望哪!” 谣言越传越真,茶馆里头说书先生都有新的故事能说了:“……话说那苏狗贼,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毒杀先皇,又扶伪帝,外姓篡权,把控朝政,玩弄权术,迫害忠良……” 御史点了苏相的无数条罪状,在翻过往卷宗时,又发现几则疑点较多的案件,发现都或多或少与苏相有些关联,也不待深查,总之全部算到了苏相的头上,几位御史连夜写了折子,可谓字字泣血。又联名上书,呈到新帝跟前,力求新帝严查此事,将罪人苏相绳之以法。 247. 祁连霁看着这折子眼前一片漆黑。 他当然知道苏相这么些年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当这么多条罪状堆在他面前,他又下意识地想要为苏相开脱。 满朝文武大臣跪求他严惩,祁连霁终于说不出“容后再议”几个字。 苏相手持笏板深深跪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求皇上明鉴。” 汤尚书看不惯苏相这般死到临头还一副自己清白如许的模样,上前一步:“苏相之罪,罄竹难书,如今证据确凿,还望皇上将罪人绳之以法!” 祁连霁很为难,不知如何决断。 此时,一道笑声自大殿外而来:“皇兄如此为难,我来替皇兄分忧如何?” 正是祁连景。 祁连霁知道此时他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咬了咬下唇,终于没有说话。 祁连景似乎早就猜到他的反应,让开身子,便有人押着一宦官而上。 祁连霁见这人有些眼熟:“你是……” 祁连景接过话茬:“他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至于他为何会在这里,不如皇兄自己问问?” 那太监正是赵福。 他哪里受到过这种罪人的待遇,早就吓坏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奴才赵福,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奴才见过皇上,皇上饶命……” 祁连霁抿唇:“你说说看,朕为何要饶你一命?” 赵福颤颤巍巍,却语出惊人:“皇上,您可不能忘了奴才啊,您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可少不了奴才的功劳啊……” 祁连霁大惊,苏相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赵福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刁奴,风言风语,快来人给我拖下去砍了!” 哪里会有侍卫会听苏相的话。 祁连霁皱紧了眉头,莫非,外祖还背着他做了什么事?他忽然有一种预感。 不、不会的…… 外祖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祁连霁道:“赵福,你且说说,朕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你做了些什么?” 那赵福终于发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却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回皇上,奴才奉苏相的命令,在先帝日常饮食中投毒,造成先帝病弱的假象……后来先帝驾崩,也正是苏相差人递了消息给奴才,奴才才敢对先帝出手……” “大胆刁奴!来人啊!”不待苏相说些什么,祁连霁就已然开口,“此人谋害皇上,罪大恶极,斩立决!尸体游街示众,不得入葬!” 言罢,便有侍卫上前将赵福拖走了。 祁连霁这才看向苏相:“外祖,您可真没叫朕失望。” 苏相却咬死牙关不肯承认:“赵福谋害先帝,如今是罪有应得,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却倒打一耙,皇上明鉴,微臣冤枉啊!” 祁连景适时站出来:“苏相不认得赵福?我倒是听闻,这位赵福公公,可是苏相娇妻兰夫人的义父,您怎会不认得呢?” 苏相凛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等奸佞小人,我自然是不认得的。” 祁连景忽地嗤笑一声。 248. 祁连霁拿自家外祖没辙,眼下却疲倦了许多。 当时,他被推上这皇位,根本没人在意这是不是他想要的。加之皇帝驾崩,祁连霁的心境一度未能恢复过来,也就任由着苏相把持了。 如今他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却被告知,皇帝是被人谋害的,而谋害皇帝的人,却是他最亲最亲的外祖。 这对他来说差点叫他崩溃。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一切都能串联起来了。 从一开始全家遭灭门的林侍郎一家,到后来被一直打压的蒋国公,甚至还有苏皇后和皇帝的双双离世,其中都有苏相的参与。 祁连霁想象不到,苏相会有这般部署,他的野心又会有多大?那么作为苏相外孙的祁连霁还能活到几时? 祁连霁撑着额头:“将苏相押入天牢,容后再议。” 此时,即便诸位大臣再不满意,却也懂得看眼色,终究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祁连霁又道:“朕自知资质平平,又无治国之德、好善之功,上愧于天地,下愧于宗室先人。寡德之人,受愧于天下黎民百姓,今禅位于皇弟祁连景,特以昭告天下。” 祁连景毫不推辞,镇定地接受了禅位,一步一步登上那金色的位置。 祁连景坐了下来,气场瞬间就不同了,大有镇八方而扫六合的气势。 众大臣心底油然生出一抹敬畏:“参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皇确实无愧于祁连霁的禅位。 登基短短几日,他就大力整改了各种弊端。小百姓们并不知晓皇宫里面的事情,只觉得能过得好就行了,旁的全然不在意。 祁连霁告了假,一直待在他的宫里——祁连景要忙的事务实在太多,还没考虑到祁连霁尚未封王,对于祁连霁来说,他唯一的去处只有自己还是皇子时住的那处宫殿了。 这日傍晚,祁连霁正在宫中小憩,朦朦胧胧间,竟然瞧见祁连景正站在他的榻边。 这让祁连霁吓了一跳,睁开眼,果真不是梦,祁连景确实在这儿。 祁连霁连忙下榻,朝着祁连景行礼:“皇上。” 祁连景却弯下腰,扶他起身:“皇兄不必多礼,你我本就是兄弟,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祁连霁低下头:“君是君,臣是臣,礼法万万不能乱。” 他自认是罪人,他明知苏相不是什么好人,却任由苏相胡作非为,让祁连景失去了父皇,还要承担起一堆烂摊子。在这般情况下,祁连景还记挂着一丢丢的兄弟亲情,从不曾苛待他,这也足够让他感激。 祁连景道:“无妨无妨,又没有外人在此。只是我对皇兄着实想念得紧,这会儿得了空,特意来找皇兄唠嗑。” 他自称“我”而非“朕”,却让祁连霁一阵心疼。毕竟他也做过几天的皇帝,其中多少辛劳自然是知晓,他不免心疼起祁连景,如若对于这位年轻的皇帝来说,他这可有可无的皇兄能让皇帝稍稍释放压力,也算是慰籍了。 249.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祁连景笑了笑:“今日忙了一天,还有些饿了,我在皇兄这儿蹭顿膳食,皇兄应该不会拒绝吧?” 他贵为皇帝,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 祁连霁心说,这位皇弟怕是要来敲打敲打他了。 这样想着,却也镇静了不少:“当然不会。” 言罢,唤来宫人:“速速传膳!” 不消半晌,便有宫人端来了各种锦食珍馐。 有太监上前要为祁连景布菜,被祁连景喝退:“朕要与皇兄说些话,无需人伺候,都退下吧。” 那太监只好带着一众宫人默默退下。 祁连景端起酒壶,先为祁连霁满上一杯:“这一杯,敬皇兄。” 祁连霁推辞不了,只得一饮而尽。 “皇兄。”祁连景道,“今日在朝堂之上,几位大臣都想将自家女儿送进宫中,成为我的妃子。” “皇兄,我不想娶她们。” 祁连霁垂下眼眸,弯了弯唇角:“春秋鼎盛、多子多孙乃是国家之福,社稷之福。如今后宫空虚,还需填充才是。” 先帝后宫不算充盈,即便是有并无殉葬的制度,整个后宫还是几乎没什么生气。曾经的蒋贵妃荣登太后之位,汤贵妃等人虽没了盛宠,但到底是安分的人,蒋太后心慈,自然不会与她们为难。 现在的后宫还算是相安无事,但到底不能总叫它空着——祁连景连通房的丫头都不曾有过,更别说皇子妃或者侧妃了,大臣们瞧见这样的景况,自然是乐意把自家女儿往宫中塞,万一哪一天就母仪天下了呢? 祁连景当然知晓这些大臣是什么心思。不过是想成为第二个苏相。 他们畏惧苏相那般的下场,又渴求那般的权力。 祁连霁说完,祁连景忽然“呵”了一声。 “皇兄。”他低低地唤着,“皇兄,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祁连霁忽然愣住了。 “皇兄。”祁连景站起来,慢慢俯下身,影子投在桌上,竟然显露出一种危险的胁迫感。 祁连霁下意识地别开脸,不去直视他的眼睛:“我哪里有过……” 他小时候被苏皇后管束着,苏皇后从来不让宫女接近他,即便是宫宴见着了大臣官员们家的女儿,也拘于礼数,从未有过什么接触。 祁连霁自嘲,他哪里有爱过什么人。 祁连景忽地笑了出来,年轻的皇帝看起来像是一个少年人。 “你……”祁连霁想说些什么。 祁连景笑着笑着忽然喃喃自语:“我与皇兄不同哪。” 祁连霁似乎懂了些祁连景的意思,不由得向后退了退:“皇上,您喝醉了。” 祁连景攥住他的手:“你叫我‘皇上’?” 祁连霁抿唇不语。 “你不在意我爱的人是谁?” 祁连霁垂下眼眸,想抽出手来,奈何祁连景力气太大,他终究无法脱身。 “为什么不看我?嗯?”低低的声音在年轻皇帝的舌尖萦绕,不知怎的,落在祁连霁耳中,却多了许多缱绻的意味。 “你喝醉了。”祁连霁只好闭上眼,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架势。 250. “醉?”祁连景笑意愈发浓,“不,皇兄,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话音未落,他攥着祁连霁的手掌加了几分力气,运起功来,直直地将他扔向了大床。 虽说是扔,到底气力还是柔和的,祁连霁没摔疼,一瞬间的变故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懵,艰难地支起上半身,祁连景却跟着飞身而来,压在了他身上。 祁连霁此时就是再不明白也该懂了。 这几年里,苏皇后也找了宫里面的嬷嬷与他说些事情,嬷嬷给了他一些图本,祁连霁好奇地翻过那些图本,只一眼,吓得他差点将这些东西尽数烧掉。 着实是污秽至极! 祁连霁自知并非圣贤,也知这不过是人之伦常,却终究觉得那东西不太干净。 如今他与祁连景这般,不正是与那些图本中的内容无异么! 当即面露薄怒之色:“你要做什么!” 祁连景却笑着反问,眼角底下的泪痣更加魅惑了:“我要做什么,皇兄不清楚么?” 祁连霁咬牙:“皇上贵为真龙天子,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非要这般羞辱我么?” 祁连景忽地冷了脸,捏紧祁连景的下巴:“皇兄还是要与我装傻?” “皇兄,我爱过的人,唯一爱过的人,是——” “住口!”祁连霁抬起手捂住他的嘴,“祁连景!堂堂天子,竟有断袖之癖,说出去如何威慑天下!” 祁连景按住他:“原来皇兄也并非是什么都不知晓。与我装傻这么些年,耍得我团团转,很好玩么?” 祁连霁别过脸:“我没有。” 祁连景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他的手指从祁连霁的下巴划下,到喉结到锁骨最后落在祁连霁的胸口:“我心悦皇兄,从好多年以前就一直想着皇兄。那么,皇兄对我又是如何看待呢?” 这大胆的告白让祁连霁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半晌后,才厉声道:“别碰我!” 祁连景果真收回手指。 还不待祁连霁喘一口气,祁连景就已然俯下身来,滚烫的鼻息打在他的颈窝,让他浑身战栗连连:“皇兄以为,到了这般地步,我还会让你说‘不’么?” “祁连景!”祁连霁挣扎着,“你看清楚了!我是你皇兄!我是男人!” “我知道。”祁连景动作未停,“如若有人嚼些口舌,杀了便是。万劫不复又如何,能得到皇兄,倒也算不上坏事。” 祁连景道:“皇兄,你永远别想离开我。我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能叫你待在这儿哪也去不了。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那些是什么办法。” 待到祁连霁醒来时,祁连景早就离开了。 床上空荡荡的,祁连霁第一次发现,这张床竟然这样大。 “王爷醒了?”宫人上前来,冲着祁连霁行礼。 祁连霁挥手:“我还不是王爷。礼数不可乱。” 嗓音嘶哑极了。 宫人殷勤地递上水:“皇上颁了圣旨,您就是这东曦国唯一的霁王。” 祁连霁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251. “回王爷,刚过酉时。”那宫人道,“王爷可要用膳?” 祁连霁点点头,宫人笑了笑,连忙唤人送上热腾腾的饭食。 “皇上特意叮嘱过,叫御膳房的人随时待命,待王爷醒了,就立刻送上王爷爱吃的饭食。” 祁连霁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两口就搁下了筷子。 “莫不是东西不合王爷口味?” “并非如此。”祁连霁垂下眼眸,“本王要沐浴,你去准备。” 他很快就接受了“霁王”这么个新身份。 也聪明地没问出宫建府的事。 祁连霁既然说了不会让他离开,也自然不会轻易松口。 瞧瞧他这一生,多可悲。 成为某一人掌握政权的棋子,最后下场凄惨,还被自己的弟弟当作玩物。 祁连霁看了看自己身上又青又紫的痕迹,如今这般,是不是死了就能够解脱了? 祁连霁慢慢地沉入池子里,任水淹没了自己。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将他从水中捞了起来。 祁连霁下意识地睁开眼,果然是祁连景。 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被水打湿,颇有些狼狈地沾在身上,祁连霁鲜少从他的脸上看见怒容,这般气势让祁连霁有些胆怯。 “朕只要不看着皇兄,皇兄就要寻死么?”祁连景咬牙切齿。 祁连霁垂下眼眸,不说话。 “不说话?”祁连景捏着他的腰,“莫不是中午时我伤着皇兄了?” 他的声音忽然软下来。 祁连霁一颤,沉默半晌,依旧没有开口。 祁连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沉着眸子,低声道:“不是?那我们再来一次,如何?” 祁连霁终于有了挣扎:“不要!” 祁连景将他的皇兄从水中抱起来,仔细地为他擦净身体。 祁连霁在他的怀中一阵瑟缩,祁连景握住他的手,到底没什么动作。 祁连景为他穿上衣物,又把他一路抱到床上。 “皇兄,早些休息吧。”祁连景为他掖好被角,便没了动作。 祁连霁不敢闭眼,恍如惊弓之鸟。 祁连景道:“皇兄,你怕我?” 祁连霁咬了咬下唇:“你要做什么事,便做就是,何必与我说些有的没的。” 祁连景并不生气:“皇兄还是不肯信我。” “我确实不算是什么好人,可皇兄,你清楚的吧,我何时做过伤害你的事情?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不能看看我?我只是爱你,这也有错吗?” 祁连霁不去看他:“皇上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好。”祁连景点点头,“若有需要,只管吩咐宫人便是。” 祁连霁又何尝不知晓,凭此时他一个落魄王爷,吃穿用度却从没短过,甚至与皇帝的用度一样,这显然是祁连景的授意。 祁连景从不曾伤害过他,他只是太爱了。爱一个人有错吗?祁连霁不知道。他仍然无法过自己心里头的一关——他们是兄弟,这要是说了出去,旁人会怎么说?天下人又将如何? 祁连霁不敢去想。 他到底没勇气去背负全天下的骂名。 252. 国师府内一如既往地平静祥和。 云召召抱着白泽:“白泽,你看,现在祁连景当上皇帝了,我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猫儿慵懒地舔了舔爪子:“你又在想什么坏点子?” 小丫头笑得很贼:“我要娶国师大人!我要把他拐回九重天!” “不可能的。”猫儿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你想娶,可人家愿嫁么?还私奔到九重天,呵呵呵……” 小丫头理直气壮:“那就先生米煮成熟饭,都是我的人了,难道还想跑不成?” “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子?”白泽伸了个懒腰,“罢了,时间还早,你若是真能将墨羽弦打动,倒也能逃了那桩婚事。” 此时的苏相虽身处天牢,却无半分狼狈之色。 有人自黑暗处走出,手掌上的血迹顺着指尖流淌,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不大不小的血花。 苏相忽然笑了出来:“大人,您来了。” 来人也笑:“苏相过得不错?” 苏相抚了抚须,冲那人拜了拜:“但凭大人吩咐。” “你倒是聪明。”那人道,“祁连景,这个皇帝的位置他坐不稳。” 苏相混浊的眼眸里闪过一道精光:“大人的意思是……” “呵,苏相何必故意问我,你不是猜到了么?”那人拿出钥匙,为苏相打开牢房的大锁,“你可以回去了。” 苏相却有些犹豫:“我现在还是待罪之身,如此离开可是不太好?” “有人阻拦,杀了便是。”那人嘴角划过一道凉薄嗜血的笑意,让苏相不由得一惊。 苏相回到府中时,兰沁还在府内,许久未见的苏夫人也回来了,除这二人以外,便只有几位老仆,旁人早就在苏相入狱之时就逃了。 兰沁诧异极了,她本想再搜刮些财物再走,却没想到,不过耽误了几日的工夫,苏相竟能完完整整地回来。 “是……老爷?”兰沁扑上去,泪水涟涟,“老爷,这些日子可叫沁儿担心死了!” 苏相见着娇妻,心头一阵柔软:“沁儿不怕,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再将目光移向一旁欲言又止的苏夫人,却又不冷不淡了:“夫人。” 苏夫人淡淡应了一声,便转身捏着佛珠回了房间。 苏相并不在意苏夫人的态度,只想着与兰沁柔情蜜意:“沁儿,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我们分毫!我要是做了皇帝,你就是那独一无二的皇后!” 兰沁暗暗咋舌,苏相这是要谋权篡位么? 见着苏相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模样,兰沁不由得被那富丽堂皇的日子冲昏了头,点点头,依偎在苏相怀中:“沁儿都听老爷的。” 苏相越狱,还杀光了天牢中的狱卒,全然不将皇家威严放在眼中,年轻的皇帝盛怒,命江风影立刻带禁军抄了苏府,若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墨羽弦上前一步:“本座愿一同前往。” 苏相素来狡诈非常,这孤注一掷,又怎么会不做任何准备?只怕这不过是个埋伏。 祁连景想了想,允了。 253. 苏府果然有埋伏。 江风影带的两千禁军,竟只能堪堪与苏相的人打成平手。 私藏重兵,玩弄权术,越狱……哪个不是死罪?若苏相不死,才是真正对不起这天下苍生。 秦川又带了一支援军过来,也没能压制住苏相。 墨羽弦只有几名暗卫,刀光剑影中,却也斩杀了不少人。 断鸿气喘吁吁:“主子,对方人太多了!” 墨羽弦微微皱眉:“擒贼先擒王,桑乾,雩枫开路!” 桑乾从荷包里摸出一瓶毒药粉,顺着风洒了,凡沾了粉的人,个个面色发紫,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是桑乾用了九九八十一种剧毒药物调制成的毒,不消得入口,只要碰上了,就能瞬间毙命。 只是这药着实危险,原材料又难寻,桑乾研究了几年,也不过得了这么一小瓶。 只一小瓶却也够用,压根没人能靠近墨羽弦一行人。 雩枫腾空而起,手中长剑挥出,眼前最后一波敌人也被掀倒。 苏相终于暴露出来。 雩枫手中动作不停,一剑刺出,苏相不躲不跑,抓过身旁的兰沁做了挡箭牌。长剑刺穿兰沁柔弱的身子,她吐出一口血,满脸不可置信:“老爷……” 雩枫抽出剑,再次刺出,苏相躲不过,忽然从一旁窜出一个身影,用力将苏相推开,接下了这一剑。 正是苏夫人。 苏夫人气若游丝:“老爷,快走……” 雩枫连出两剑都未能刺中苏相,心有郁结,剑法变换快了许多,可若是仔细看去,那剑法其实杂乱得很。 苏相的武力自然不敌雩枫,可雩枫此时有些浮躁,再加上苏府是苏相的主场,哪里有机关他再清楚不过,几回合缠斗下来,苏相竟隐约占了上风。 墨羽弦沉声开口:“雩枫,忌浮躁。” 苏相怪笑两声:“墨羽弦,你果真是只狗,朝廷的狗,不过这么几下就忍不住要咬人了。” 雩枫大喝:“你住口!不许诋毁主子!” 苏相充耳未闻:“这儿也有条好狗,墨羽弦,你还真会养。当初的小杂种,居然能有今天这般成就,呵……” 雩枫大怒,终究乱了阵脚,没法伤到苏相分毫。 “这么凶?”苏相道,“说起来,我见你着实有些眼熟,怎么有些像……十几年前被抄家的……林侍郎?” “林侍郎”三个字刺痛了雩枫的耳朵,剑法杀招先,直取苏相项上人头而来。 断鸿明月他们都不知道,雩枫,是当年林侍郎家最后的血脉。那时他还小,被编为奴籍,家中其他人早就被折磨致死,老国师不忍忠良之后被迫害,用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救走了雩枫,将他带回国师府中。 苏相“桀桀”地笑着:“墨行止那老东西,就是太伪善了,被杀了也是活该……谁让他碍了我的道?” 墨羽弦处变不惊,似乎根本没听见苏相说了什么。 断鸿杀出一条血路,算是脱了身,连忙冲到苏相跟前,举起手中长剑,用力挥斩而出。 254. 那剑气凌厉,又冲着苏相心口而去,而此时端溪也抽身而出,来到了苏相的背后。 如此,苏相倒是无处可逃,只能生生接下断鸿的剑气。 只见苏相身上衣衫碎裂,却并无血迹渗出,仔细看去,原来这老狐狸身上还穿着一件护甲。 那护甲挡住了断鸿的剑气,即便如此,苏相此时也不是多好受,巨大的冲击撞向他的心口,就算是护甲缓冲了一部分,却也不能做到让他完全不受到伤害。 秦川的援兵已到,江风影愈渐上风,在斩落了苏家一名私兵的首级之后,抡着长枪去了战局的中心。 雩枫调息了片刻,终于冷静下来。 怪不得,苏相这老狐狸这么难缠,原来是手中有保命的东西。 思及此,雩枫和断鸿、端溪三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同时动了起来,长剑所指,在苏相的肩、腰和小腿。江风影腾空而起,长枪直指苏相的天灵盖而去。 苏相却诡异地笑了笑:“天不亡我啊!” 江风影眉头一皱,下意识觉得有诈,要收回招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长剑和长枪搅碎了苏相的身体,残破的头颅上还是那般诡异的笑意,江风影总觉得事情怕是没这般简单。 苏相身死,私兵也没了战意,尽数被斩杀,一时间,苏府内血流成河。 秦川禀报:“报告将军,苏府内再没一个活口。” 江风影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师父!” 循声望去,只见是云召召。小丫头提着裙子小跑而来,而猫儿白泽在她身后迈着小胖腿狂奔。 “你怎么来了?”江风影诧异极了,胡乱地擦了擦脸,就要把小丫头轰走,“去去去,边儿玩去,这儿可不是小孩子能来的地方!” 他并不想让小丫头看见这血腥的场面。 云召召冲他翻白眼,直吐舌头:“我是来找我家师父哒!” 说完,她一蹦一跳地跑过去拉起墨羽弦的手:“师父,咱们回家吧?” 并没有对苏府内这入目的满眼鲜红感到害怕,好像,在她的眼中,只能看到他。 墨羽弦心头忽地一暖,回握住云召召的小手,柔声道:“闭上眼,咱们回家。” 殊不知他这嗓音掠过旁人耳畔,简直能叫他们都傻了。 那可是国师大人墨羽弦! 他什么时候这么温柔地跟人说过话啊? 今儿太阳别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云召召可开心了,乖乖地闭上眼,仰起小脸来:“师父,咱们回家吧!” 忽有破空声自远方传来,江风影听力好又反应快,眼见着一支箭矢射出,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握住那箭矢,却不料天生神力的江将军却无法耐得住那箭矢分毫。 箭矢的速度很快,江风影握住那箭矢,却被那箭矢逃脱,还在手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召召小心!快躲开!”江风影看着那箭矢的方向,竟是朝着云召召而去,不由得大声喊着。 也不知是不是江风影的错觉,那箭矢从他手中逃脱后,似乎又快了几分。 255. 云召召听见江风影的声音,下意识回过头,近在咫尺的箭矢上冒着丝丝寒光,竟然让她一步也动不了。 下一刻,她被人狠狠一推。 再回过神来时,墨羽弦已经倒在了她面前。 箭矢穿过墨羽弦的身体,终于停止前进。 云召召生生地看着血染红了墨羽弦素色的衣裳——她最喜欢看墨羽弦穿红色的衣裳,她从没见过什么人能将这样艳丽的色彩穿出清隽的味道——可此时她一点都不觉得墨羽弦这血红的衣裳好看。 “师……父?”云召召不能接受方才电光火石般发生的事情,慢慢爬过去,“师父……你怎么了?” 又后知后觉起来:“倾寒、倾寒在哪里?快来给师父瞧瞧……” 倾寒连忙走上前来,握着墨羽弦的脉搏,忽然滞住了表情。 “召召。”墨羽弦忽然开口,“你该回家去了。” 家?哪里是她的家? 国师府,还是九重天? 没有墨羽弦的地方,云召召不想去。 云召召拼命摇头:“我哪里也不去,我要陪着师父!” 墨羽弦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忽然有些失神,小丫头与他,还真是像啊。 当年他的师父,前国师墨行止被苏相害死的时候,他也是一样的无助,后来呢,为了为墨行止报仇,他几乎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遇见了云召召,或许,他的人生还要更加悲惨。 墨羽弦虚弱地抬起手,摸了摸云召召的头顶:“师父累了……要睡一会,召召要听话,别吃太多甜食,小心牙疼……还有——” 墨羽弦似乎笑了一下:“不许为我报仇。” 云召召泪如雨下,却咬紧了下唇不肯说话。 墨羽弦叹了口气。 “师父,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箭?”云召召低下头,“即便是中了箭,我也……不会死的……” “我知道,你是小仙女,不会死。”墨羽弦顿了顿,“可你也是我的徒弟,我的小丫头……” 云召召怔住了,墨羽弦都知道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这样护着她? “我何德何能……” “是我才对。”墨羽弦看着小丫头的脸,“现在才发现,似乎晚了些……不过,如果还能再见面,我定会好好待你……” “师父……” “谢谢你,让我明白什么是爱……” 这一辈子太短了,那我用下一辈子以及所有时间去好好爱你。 云召召似乎明白了墨羽弦的弥留之语,再低头看时,他却已经合上眼,好像安详地睡去。 “倾寒。”云召召说,“师父他只是睡着了对不对?” 倾寒低着头不出声。 “你在这里陪着师父噢,我去去就回。”云召召站起身,经过明月身边时,借走了她的佩剑。 “明月姐姐,等我回来就还给你。” 人们都看见了小丫头离开的背影,握着一把与她身材不太相符的长剑,素衣楚楚,衣袂翻飞,走得决绝又凛然。后来的明月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场景,都会深深地后悔,如果当时能拉住小丫头,是不是结果都不一样了? 256. 云召召看的很清楚,那支箭矢,是从东边过来的。 在苏府的东方,就只有——皇宫! 皇宫里有什么人呢?祁连景。若说谁最想杀她,也只能是祁连景那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云召召提着剑就往皇宫的方向而去,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了祁连景! 一种滔天的恨意将她包围,嗜血的杀意在脑内叫嚣,谁敢阻拦,下场都是同样的。云召召重复着抬手又落下的机械动作,一路杀进了皇宫,素色的衣裳早就被他人的血染得鲜红,乖巧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兴奋。 之后匆匆赶到的禁军首领,见着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却是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一切一切,都是那个小丫头的手笔。 金碧辉煌的宫殿变得鲜血淋漓,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流淌下台阶,渗进地砖的缝隙,只能见着满目惨淡的红色,再无其他。 “祁连景,在哪里?” 还不待禁军首领回答,小丫头的长剑已然到了身前,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从颈上碗大一个疤中喷射,身首异处。 祁连景不在正殿,也不在御书房。 云召召也不急,一座宫殿一座宫殿地找,总能找到,不是么。 事实上,祁连景此时正在祁连霁的寝宫里。 他饮着酒,少有的风流颓唐模样:“皇兄,我快要死了。” 祁连霁皱眉,这又在说什么胡话? “你是不是喝醉了?” 祁连霁已经很久没与祁连景好好说过话了,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祁连景却并不着急,至少,皇兄对于他却也不是全然抗拒。 “堂堂天子,谁还能杀得了你。”祁连霁整日为了应付祁连景的索取就已经够头疼了,他实在没什么心思与祁连景寻开心玩。 “有啊。”祁连景笑,“皇兄你啊。皇兄若是要我的命,我自然是愿意给的。” 祁连霁的心弦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回过神来又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 “皇兄可困了?”祁连景拉着祁连霁的手就要往床铺走去。 祁连霁早就放弃抵抗,自然任他索取。 祁连景弯了弯眼眸,只是吻上祁连霁的唇,再无动作。 祁连霁并不享受这些,偶尔会被撩拨得慌乱,却能很快清醒过来,就像现在。 祁连景给他喂了什么东西? 祁连霁掐着自己的脖子,怒气冲冲地看着祁连景:“你做了什么?你给我喂了什么?” “不过是能让人暂时失去功力的药而已。”祁连景笑了笑,旋即唤来自己的暗卫,“带着霁王从暗道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出了宫就别再回来了!” 暗卫领了命,拉着暂时没了功力的祁连霁就离开了。 即便是祁连霁这么一个大男人,没了功力又如何挣脱暗卫? 祁连景安心地笑了笑,继续饮酒。 墨羽弦身死,他是知道的。早就有人传了消息给他。云召召杀进皇宫,他也是知道的,甚至早就有了预料。她要杀他,果真是容易极了。 257. 只可惜,他自诩聪明,到底也只是别人手底下的一颗棋子。 皇宫水太深,连他这位皇帝都算计进去了,他还真是小瞧了那幕后人,不消得自己动手,便能除掉最大的隐患,果真是精明极了。 他从未下过命令,也从未有过要杀墨羽弦的念头。不过是那幕后之人的一个小计策罢了。 即便这是个小计策,祁连景也注定无法脱身,他早就趟了这浑水,在旁人看来,明里的暗里的都是他,便是他说破了天去,也不会有人信他。 那幕后之人果真算计得深,他这唯一一个知情人就要死了,原来兵不血刃的谋划,才当是顶级的。 倒是他祁连景,还是没能护住皇兄。 祁连景想着,祁连霁大抵是恨他的。 恨也好,若是能活在他的记忆里头,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云召召杀进来的时候,祁连景一如既往地风流倜傥,即便是知晓自己马上就要被眼前这个小丫头杀了,他也毫不胆怯:“你终于来了。” 云召召举起手中的剑。 剑身上已有了些磕绊的痕迹,却毫不阻碍那寒芒的流转,只觉得那杀意仿佛更盛。 九重天上,手持星盘的司命星君一脸严肃,抚着长须:“天地异象,星位有变……” 天帝闻言满脸颓色:“还是晚了些……这就是天道么?难道我儿命中当有此一劫?” 祁连霁被祁连景的人带出宫,这人他认识,是他的小舅舅苏明远。 可祁连霁并不想刨根问底地问些琐事,比如为什么小舅舅会是祁连景的暗卫,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要出宫逃命?要杀他的人,是谁?” 苏明远一边答着,一边脚上动作未停:“不必问。他对那人尚且忌惮如此,你又何必不自量力。” 苏明远说得刻薄,祁连霁却安静下来。 小舅舅说的不错,他又何必不自量力? 祁连霁抚上心口,可是这里却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好难受啊。 苏明远继续道:“左右你也恨他,不如看他就这样死了,不也是痛快得很?” 祁连霁忽然怔住了。 他是这样想的吗?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苏明远并不知道他的纠结,自说自话:“他那般羞辱,你应该早就动了杀心才是,怎么从未动过手?” 祁连霁沉吟许久:“因为,他是不一样的。” 苏明远没听清:“你说什么?” “小舅舅,快放开我,我要回去!”祁连霁忽然挣扎起来。 苏明远皱起眉头,无视了他的挣扎:“说什么胡话!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还要再进去送死么?” “可是阿景还在里面啊!” “别说了。”苏明远道,“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从此以后,都别再提他了,以防招惹杀身之祸。” “小舅舅!”祁连霁似乎恢复了一些功力,虽不多,却也足够让他从苏明远的手中脱身。 “你做什么!”苏明远追上他,“回去送死?你知不知道现在宫里面有多危险?但凡活口,一个没留!” 258. “我知道!”祁连霁忽然哭了出来,难以名状的悲伤将他包围,好像除了哭,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表达这些情绪,“我不能让阿景一个人……” 苏明远拉住他:“左右你也恨着他,这种结局不好吗?” “我不恨。”祁连霁感觉到身体内涌过一道暖流,似乎消散的功力慢慢回来了。 他用力推开苏明远,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了:“小舅舅,你走吧。我要去找阿景!” 苏明远没能拉住他,愣在了原地。 “祁连景,到头来,你的一生,倒也算不上凄惨。”苏明远忽然笑了出来,“我这傻外甥可就交给你了……” 凄惨的人,是他才对。 他没能守住苏家。 苏相的野心,苏明远多少知道一些,却不知道,他竟能冷情到那般,把妻妾儿女全都当作追逐权力的棋子。最失败的人是苏明远,他没守住姐姐,没守住母亲,没守住外甥,也没守住他爱的人。 既然如此,他在这人间还有什么盼头呢? 天空阴沉沉地,远处有电闪雷鸣,几个呼吸间,雷声渐近,大雨滂沱而下。 苏明远颓丧地坐在街边,望着满街的雨,眼眸慢慢失去了神采。 华倾撑着伞来寻他:“苏家的人被扔进了乱葬岗,红嫣阁的姐妹们只找到了苏夫人和兰夫人,现已在城外草草下葬……你去见见她们吧。” 苏明远机械地转过脸:“多谢。” 华倾闭了闭眼,扶他起身:“走吧。” 城外的两个小土包前立着木牌,这般潦草的坟墓,正是苏夫人和兰沁的。 她们是苏相的家眷,将她们下葬立坟已是重罪,华倾只能将二人草草埋了,算是对死者的籍慰。 苏明远在苏夫人坟前跪下:“娘亲,孩儿不孝。” 华倾离得远远地,只能看见苏明远跪在那土包前哭得撕心裂肺。 苏明远站起身来,冲着华倾开口:“我们走吧。” 华倾低声道:“那……兰夫人呢?” 苏明远怔了怔,旋即低下头:“她也不愿我与她说些什么吧……若有来世,只希望我与她再也不相见。” 苏明远忽然想起与兰沁的初见,那日,他奉祁连景的命令,在红嫣阁中培养一个眼线,那个抚琴的姑娘,低头间的娇羞,撞入了他的眼,让他再也没有移开视线。那时,心动是真的,缠绵的情话也是真的。只怪,造化弄人。 祁连霁从暗道回到皇宫时,入目的血色让他几乎昏厥,血腥气漫入鼻腔,钻到肺里,让他一阵作呕。 他直奔寝宫而去,路上没有看见一个活人,这让他心里忽地一空。 云召召早就离开了这里,祁连霁张眼望着,终于看到他想要见的那个人,却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 祁连景已然没了声息,就像是已经安详地睡去,可胸前一个可怖的窟窿又告诉祁连霁:这个人,已经死透了。 “阿景?”祁连霁颤抖着靠近,“你不要吓皇兄……皇兄回来了,你醒来好不好?” 259.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话。 祁连霁绝望地抱住祁连景:“阿景,皇兄回来了……皇兄不走了,哪里也不去了……你醒来好不好?睁开眼睛看看皇兄好不好?” 祁连霁握住扔在地上的剑,架在脖子上:“阿景,我还有话没告诉过你……我真的不恨你……” 祁连霁闭上眼,剑芒划过脖颈,嫣红的鲜血流下,与祁连景的溶在了一起,再也不分离。 云召召从皇宫离开的时候,雨下得正急。 雨水洗刷了剑上的血迹,她衣衫上的红却怎么也洗不去,一缕一缕的红在她脚边,淌在青石板地面上,开出一朵朵惨淡的花。 她望着雨幕,心中一片悲凉。 现在,她还能去哪里呢? “云召召。”有人喊她的名字。 云召召木木地转过身,望着来人:“你是谁?” 那人笑了笑,道:“我叫,湛临渊。” 等到江风影及断鸿一干人等来到皇宫时,这里早已没了云召召的身影,入目的血红色让明月下意识地腿软。 雩枫将从皇城门口拾来的长剑交给明月——这把剑正是当时云召召从她这儿借走的,可是云召召却没有回来。 江风影皱起眉头,吩咐秦川:“带人去找找,云召召可还在宫中。” “江将军。”雨中,有一身影窈窕而来。 江风影循声望去,连忙行礼:“末将见过四公主殿下。” 这正是以“才女”之名称著的四公主祁连若,是祁连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祁连若道:“有刺客闯进宫,屠了宫人无数,连我皇兄皇帝也被那刺客所杀。” 江风影垂下头:“末将看护不力,请公主责罚。” “那刺客是何人,我也见着了。”祁连若顿了顿,“想必江将军不会徇私吧?” 这是逼着江风影把云召召找出来。 江风影道:“四公主所言极是,只是,云召召现已不知所踪,末将正要大力搜查。” “那便好。”祁连若莫名地笑了笑。 东曦国这场残暴的血洗皇宫之后,四公主祁连若便以“大皇兄五皇弟身死,二皇姐已嫁作人妇,三皇姐体弱多病”为由,以单薄之力担起大梁,继承大统,成了东曦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女帝。 女帝登基后,便以铁血手腕整治了无数奸佞贪官,又翻了卷宗,为无数冤屈翻案,百姓只道,这女帝乃是明君。 国师墨羽弦身死,国师府中人员早已遣散,断鸿明月等暗卫去了连州,身处京城的江风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消息,想来,或许是像文渝神医一般隐居了起来。 在文渝神医的小院中,竹君如拿着刚刚调制好的药递给倾寒:“这是,解桑乾身上蛊毒的药……” 倾寒收起药,转过头来看了看桑乾,轻轻勾了勾唇角:“多谢师姐。” 竹君如道:“那孩子身上带着万毒蛊这般凶险的东西,倒也能长成这般,确实是不容易。” 倾寒似乎笑了笑:“桑乾也是有福之人。” 竹君如点点头:“这倒也是。” 260. 末了,竹君如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凑近倾寒,压低声音:“前些日子,国师大人托师父研究的那味解药已有些眉目了,可要拿去试一试——” 倾寒摇摇头:“不必了。” 竹君如诧异极了,以为倾寒是不放心:“师父虽说过这解药并不能完全解了那药性,却多少能够抑制住……” 倾寒仰起脸:“师姐,你们远在连州,京城的消息还没能传过来……” “主子他已经……”倾寒没能说下去,又埋下了脑袋。 “啊……”竹君如大惊,“原来如此……可那药不是给云召召的么……” 倾寒沉默许久,才轻声开口:“她不见了。” 竹君如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倾寒扯了扯嘴角,终于笑不出来了:“师姐,你知道吗?她,杀了好多人,杀了皇帝,就是为了帮主子报仇。” 不知为何,竹君如想起那小丫头的脸,总觉得她不像是会做出这些事的人。半晌,只干巴巴地道:“有魄力。” 倾寒摇了摇头,便不再开口言语。 在连州住了半个多月以后,众人才听到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苏相越狱反叛,杀了新帝祁连景,而混乱中国师大人也被乱党杀死,四公主祁连若带着镇远将军江风影平叛反贼,自立为女帝…… 根本没人提起某个小丫头。 明月无比消沉:“也不知召召去了哪里,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断鸿没搭理她,雩枫默默地将盛着吃食的盘子推向她。 明月又道:“说起来,蛮儿和涯无阙去哪儿了?他们最黏召召了,不会去找她了吧?” 断鸿给她一个爆栗:“吃你的饼看你的话本子去!” 明月只好乖乖闭上嘴,又悄咪咪地将视线移向雩枫。 似是接收到那视线,雩枫自然而然地转过脸,与明月对视:“云召召不是普通人,她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你且安心。” 明月点点头,便闭口不提当日的所有的人和事情,至于有没有真正安心下来,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京城里头的江风影却忙得团团转,女帝念他护卫有功,赐他“护国大将军”的称号,江风影推脱不过,只好谢恩。 回到府里,白泽扑上来就要咬他:“你你你你在做什么!祁连若这么个小心机女!吾之前还没看出来,你呢,还为她卖命!现在小丫头下落不明,你说这可怎么办吧!” 江风影很为难,毕竟他占着江家后人的身份,也不能叫江家断在了他手里。 沉默半晌,江风影才开口:“那与魔族勾结的,当真是祁连若……不是苏相?” 猫儿跳起来给他一爪子:“你再糊涂也该看出来了吧?苏相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是祁连若!她跟魔族勾结,借云召召的手杀了祁连霁和祁连景,又借苏相的私心废了祁连雅,现如今能名正言顺承大统的,也就只有她这么个无灾无病的才女公主了!” 这般心思,怎么不可怕? 计划缜密,天衣无缝,要不是白泽觉得这一切顺理成章显得太过刻意,再加上感应到皇城中魔气忽地淡了下来,怕是至今仍要被蒙在鼓中。 261. “可她只是个小姑娘……”江风影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白泽冷笑一声:“小姑娘?皇室里头,有几个心思真正单纯的?” 江风影沉默了。 白泽叹了一口气,半晌,才慢吞吞道:“你可知天帝为何执意要将云召召嫁给那冥崖仙君?” 江风影与冥崖仙君并不熟识,算起来,这么些年来,似乎连话都不曾说上过几句。 至于天帝在想些什么,他就更不知道了。 白泽似乎偏要继续这个与先前那些没什么关联的话题:“既然如此,云召召的生辰你应该也不知晓。” 九重天上不重视生辰,总归年年都有,而对年月长久的仙人来说,时光只是弹指一挥间罢了,何必要为一个短暂的日子劳神呢? 江风影确实不知晓小丫头的生辰,甚至连他自己的都不在意。 白泽道:“吾知道小丫头在哪了。” 江风影连忙追问:“在哪?” 却得到猫儿的一个白眼:“现如今,你自个儿都无法自保,就别添些乱了。” 江风影深知它说的是事实,反驳不了:“我只是担心……” 猫儿舔了舔爪子:“她现在还是安全的。不过……若是晚了,怕是会有变数。” 白泽顿了顿:“吾得回九重天一趟。” “九重天?”江风影皱眉,“你不是被天帝罚下界,还被封印了神兽之力,不得已才伪装成猫么?” 一言既出,果然得到猫儿一个大大的白眼。 “说你傻,你还不信。”白泽慢条斯理地道,“吾当然也是有任务在身。堂堂神兽怎么会因为那么蠢的原因潜在人间界?小丫头信了也就罢了,你玄苍仙君怎的也糊涂了?” 江风影闭上嘴,过了好久,才重新开口:“走好。” 白泽点点头,吐出一口气,那气竟然慢慢变成一朵云,载着猫儿越飞越高,最后消失在了天边。 那云儿飘上九重天的天阶,猫儿刚刚跳下来,云就消散了。 猫儿还没站稳,就听得老远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吓得它尾巴都炸毛了。 “白小泽!” 竟然是她! 白泽一个激灵,连忙要找地儿躲起来,还没等它挪动步子,就已经落入了一个软绵绵的怀抱。 “白小泽!你终于回来啦!”少女的嗓音清亮,小手抱住猫儿就不肯撒手。 白泽僵硬地扭过头:“八公主好啊……” “白小泽!”八公主云妗妗揉捏着它的爪子,又搓了搓,“你怎么这么见外!管九妹就叫小九、九儿的……我不是说过了,叫我妗妗就行了……” “好……八、妗妗……公主……”白泽一脸的生无可恋,“只是,吾还有些急事,烦请,呃,妗妗公主放开吾……” “急事?你要去哪?说不定我也顺路哪?”偏偏云妗妗不肯放它走。 白泽叹了口气,“嘭”地一声,一阵烟雾散开,猫儿不见了,被云妗妗抱在怀里的却是一个高大的白发男子。 云妗妗不是没见过美男子,九重天上美男子图鉴还是她收集总结的呢!可是偏偏她一看白泽就会走不动道。 262. 在能够化形的神兽里头,白泽的相貌在云妗妗看来,那是一等一的好。 化成人形的白泽身姿颀长挺拔,肤色润白如玉,一头柔顺的长发披在脑后,只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简单地系了,并没用多么华丽的饰物,偏生这颜色亮眼,放在一块着实好看。衣物是与发带一般的红色,提着金色的祥云纹,前襟敞开,露出锁骨中间暗红色的神兽纹章。白泽琥珀色的眼眸微微阖上,只留一片晦暗不明的光。这样看来,倒不觉得仙风道骨了,只剩下一派的风流。 云妗妗本是抱着猫儿,如今却被化成人形的白泽揽在了怀中,白泽的手掌轻轻搭在云妗妗的肩上,不至于让二人靠得太近,即便如此,云妗妗还是被眼前活色生香的美貌击倒,差点软在白泽怀中动不了。 见着云妗妗捂着脸,白泽就知道,他出卖色相的计划成功了。 于是他自然地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妗妗公主,吾还有些事情,告辞了。” 谁知云妗妗对美男的抵抗力远比白泽所预想的要强得多。 白泽一句话刚刚说完,步子刚刚抬起来,就被云妗妗抓住了头发。 “白小泽!”云妗妗非要跟着他,“白小泽,你要去哪?” 白泽深知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道:“吾去找冥崖仙君。” 云妗妗眼睛一亮:“嗨,早说啊!原来你是要去找我妹夫哪!刚好我也要去找他!咱们一道去吧!” 白泽抽了抽嘴角,终于说不出来什么拒绝的话。 冥崖仙君的仙府前,白泽与仙童道:“劳请同传。” 仙童笑了笑:“仙君归位不久,正在调息。仙君嘱咐我,若是白泽大人来了,请他稍待片刻。” 白泽道:“也好。那吾就等上一等。” 说完就踏进门去。 云妗妗连忙跟上。 说是“稍待”,白泽却并没有等很久。仙童刚刚将茶水准备好,冥崖仙君那青色的身影已翩然而至。 云妗妗抬起眼来,心说这人果真一副好相貌。事实上,云妗妗这才是第一次见到冥崖仙君,所以《九重天美男录》中并没有冥崖仙君的名字。当初云妗妗在编写这美男录时,走访了九重天的许多角落,在冥崖仙君的仙府附近潜伏了许久,也没能见着冥崖仙君的脸,这让她一直很遗憾。今日,这个遗憾终于解了! 云妗妗绞尽脑汁,想着要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形容冥崖仙君的长相。 如果说神兽白泽的人形还带着些许妖异,那么冥崖仙君可就是真正的温润如玉了。黑发黑眸,长发挽起了一半,略嫌随意地斜插了一只玉簪,却又一丝不苟地合乎礼数。一双眉不显得过分刚硬又无丝毫女气。那对眼眸最是好看,眸色本来就深,望进去只觉得那里边有浩瀚星河,当那双眼眸专注地看着某人时,瞳孔里头倒映着那人的脸,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能够将人沉溺。 263. 云妗妗想不到还有什么夸人长得好看的话,脑子里头翻来覆去的只剩下“妖孽”俩字儿了——明明生得一副正派模样,偏偏那么勾人,这不是妖孽是什么? 也不知道云召召那个小丫头见着这位未婚夫又会是什么表情。 云妗妗暗戳戳地笑了。要知道,那小丫头也是个花痴,若是见到冥崖仙君的脸,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逃婚的决定。 云妗妗不知道的是,若是真的让云召召与冥崖仙君见上一面,恐怕小丫头会瞬间泪流满面。 不为其他。 这冥崖仙君的脸分明与墨羽弦一模一样! 冥崖仙君由着云妗妗打量,好在云妗妗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黏住白泽不肯放:还是她家白泽合她眼缘。 白泽妖异的瞳孔划过一道异样的神采,却被他很快敛去了。 白泽望向冥崖仙君,说明了来意:“……吾有一事想向冥崖仙君相求。” 末了,又顿了顿,对着云妗妗小声道:“边儿玩去,过会儿再找你。” 云妗妗知道白泽这是要回避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要说些什么大事。虽然不舍,但到底乖巧,起身离开了。 待到云妗妗走远了,冥崖仙君这才开口:“你要说的事情,莫不是关于云召召?” 白泽失笑:“你已归位,想必你也猜到了吾的来意。” 冥崖仙君面色沉重:“是我……是墨羽弦的死,让她入魔了么?” 白泽道:“不仅如此。” 她还屠了将近半个皇宫。 冥崖仙君道:“她现在在魔界。我要去魔界。” 白泽却拦住他:“不可。魔界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不能轻举妄动。” 若是魔族人想将小丫头作为筹码,以要挟九重天,冥崖仙君去魔界,这无疑是给了魔族一个进攻九重天的借口,那么要不要留小丫头一命,也就无所谓了。 白泽面色凝重:更何况,小丫头已然入魔,若是再让魔族有心人刻意引导,怕是逃不过一个兵戎相见的局面。 此时的云召召,随着湛临渊回了魔界。 云召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回”这个字,魔界的气息并没有让她很压抑,倒是一种归属感更甚。 湛临渊轻笑:“欢迎回来,云召召。” 云召召并没有反驳他。 她住进湛临渊为她准备的屋子里。屋子里的摆设还算是富丽堂皇,只是色彩多暗沉,并不明亮。 湛临渊离开以前,给了云召召一只小瓷瓶。 “这是什么?” 湛临渊道:“解药。” 云召召皱了皱眉头。 湛临渊故作惊讶:“你不知道?原来墨羽弦没告诉你啊……” “你在说什么?”云召召听见那三个字,一直平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旁的表情。 湛临渊轻笑一声:“祁连雅的事情,你没忘吧?你跟祁连雅中了同一种药,难不成以为那药性会自行消散么?” 湛临渊顿了顿:“每月初一朔月之时,那药性就会发作一次,若发作七次,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回……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264. 湛临渊无视了云召召愈渐难看的脸色:“墨羽弦是用自己帮你了么?呵,到底凡人还是无知,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住口。”云召召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你的解药,给我出去。” “这样真的好吗?云召召,你比我清楚吧?”湛临渊一步一步靠近她,“墨羽弦不过是个凡人,迟早会有轮回转世,你又何必非守着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云召召怔住了。 是,墨羽弦已经死了。 而且他会有轮回转世。 云召召不愿意去想这件事,转世的墨羽弦,还是她的国师大人么?云召召没勇气去接受这个事实。 湛临渊叹了口气:“你还不能死。” 说完,没接过云召召手中的小瓷瓶,便转过身离开了。 魔宫幽长的廊道里,湛临渊碰见了涯无阙。 涯无阙还是一身红色的衣袍,眼尾一抹红,却少了几分天真的少年气息。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湛临渊微笑起来。 涯无阙道:“这不是你所期望的么?我回来了,正合你意。” “是啊,哥哥回来,我怎么不高兴呢?”湛临渊笑容愈发深了,“哥哥是来找云召召的?” “不,并非如此……”涯无阙闭了闭眼,“我从未告诉她我是魔族,此时出现,她会生气的吧。” 湛临渊眨了眨眼睛:“原来如此,只是哥哥你要一直瞒下去么?” 涯无阙一愣。 “哥哥,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湛临渊点到即止。 涯无阙愣在原地,脑袋里反复浮现出湛临渊的话。 其实,他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了。 涯无阙敲了敲云召召的房门,听到小丫头说了“进来”,这才推门进去。 “无阙?”云召召见着他,诧异极了。 这里是魔界,涯无阙怎么会在? 她很快就想通了:“你也是魔族?” 涯无阙点点头:“是……对不起,我没想瞒你的,我……” 云召召忽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正好我在这儿没认识的人,闲得慌,你在这儿倒还能陪我聊聊天解解闷。” 涯无阙突然松了一口气,到底没说出他是魔君这件事。 涯无阙瞥向桌上一只小瓷瓶:“这是……” “这个?”云召召道,“刚才湛临渊给的,说是解药。” 涯无阙有些迟疑,他知道云召召体内还有些东西,也不是没想过要帮她解了——可是魔族的东西,对云召召这个小仙女是没有用的。 再看向小丫头身上蒸腾的魔气,涯无阙多少知道了,云召召,已经入魔了。 是了,她屠了半座皇宫,又杀了天定的储君,她这是用无数鲜血换来的成魔。 涯无阙沉默地闭了闭眼,九重天,她已经回不去了。 云召召当然知道,人间界再没她的归处,而她这满身魔气当然也是没办法回九重天,所以,当时湛临渊站在雨中对她伸出了手,云召召毫不犹豫就跟着湛临渊来了魔界。 她现在看着浓重的魔气,竟然倍感亲切。 265. 云召召坦然一笑,倒也没什么很伤感的,除了有时会突然想起那个一贯清贵的男子,然后心口抽疼得厉害。 涯无阙心照不宣地不开口,云召召也没问他旁的什么,比如,他身为魔界之人为什么要偷偷生活在人间界,他靠近她是不是别有用心,东曦国内皇城内的这些事是否与他有关系? 云召召什么都没问。 答案是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湛临渊给云召召派来了侍女,那是个头上长着一对角、肤色黝黑的姑娘,名唤紫涵。 紫涵为云召召送上热腾腾的饭菜,云召召只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她搁下筷子,问紫涵:“你们魔界之人,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紫涵回道:“回姑娘的话,我们平日里吃些腐肉、生肉罢了。凡人的食物,碰不得的。” 云召召闻言,忽然有些作呕,她飞快地处理好脸上的表情:“湛临渊他也是……?” 她想问的是涯无阙,可是紫涵似乎并不认识他。云召召瞧着湛临渊人模人样的,也会吃那些东西么? 紫涵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垂下眼眸:“湛临渊殿下与我们是不同的。” 她说得隐晦,难道湛临渊不允许旁人议论他么? 云召召继续试探:“你叫他‘殿下’?” 紫涵道:“湛临渊殿下乃是魔君的胞弟,身上有着无上的天魔之血,自然与我们普通魔族是不同的。” 其他的,紫涵就不愿说了。 天魔之血? 云召召并没有听说过这玩意儿,只是,听起来绝对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倒是紫涵发问了:“这些东西不合姑娘胃口?” 她指着云召召没动几口的饭菜。 云召召一怔,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并非如此。” 这饭菜的味道,云召召很熟悉。 只有醉香楼才能烹饪出来。 醉香楼是国师府的产业,平日里交由雩枫打理。 怎么会这么巧呢?这饭菜的味道恰巧与醉香楼相同?如若这么简单就能烹饪出醉香楼的秘制菜肴,那生意可早就做不下去了。 云召召艰难地问道:“这些菜肴,是从哪里来的?” 紫涵往某个方向一指:“殿下从人间界带回来一个厨子,就住在那边。这些东西就是他做的。” 云召召“腾”地一下起身:“我要去见见他。” 紫涵没有阻拦,放任她离开。 云召召果真见着了一位凡人厨子。 跟云召召住的地方比,这厨子的住所实在是破败又简陋。毕竟是魔宫,云召召的房间已然算得上是富丽堂皇,只是她没想过,魔宫中还有这样简陋的地方。她四处打量打量,这厨子似乎是住在马厩里,像牲口一般。 那厨子战战兢兢,压根不敢抬起头。 云召召道:“你是什么人?” 厨子低着头,小声回道:“小、小人名叫刘平,是京城醉香楼的厨子……” 醉香楼。厨子。 云召召瞬间捕捉到重点,靠近一步:“你是醉香楼的人?” 刘平连连点头:“是、是……” 266. 云召召盯着他,目光灼灼,好像要将这人看个通透。 “醉香楼的老板呢?” 事实上,醉香楼真正的老板是墨羽弦。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是由雩枫打理着醉香楼,问起老板是何许人也,众人也只知晓雩枫而已。 墨羽弦去了,国师府落败是必然,可雩枫那些人又去了哪里? 刘平显然有些慌乱:“老板说,要把醉香楼关了……我们这些厨子、长工全都被遣散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怪不得刘平会被湛临渊带到魔界来。 云召召缓声问道:“那老板去哪里了?” 刘平道:“老板说要带着自家兄弟们回老家……” “老家?又是哪里?”云召召双眼眯了眯。 刘平道:“好、好像是……连州……” 连州。 云召召知道这个地方。 去年中秋宫宴以前,端溪琴心等人就是从那里回京城的……她记得,倾寒的师父文渝神医就住在连州……同样在连州的,还有竹君如。 云召召稍稍定了定心。 看起来,那里似乎还算是安定。 云召召了然,回了自己的住处——紫涵不在,她把东西收拾好就离开了。湛临渊却在。 他看着小丫头:“怎么?听紫涵说,这些饭菜不合你胃口?” 云召召眨了眨眼睛:“不过口腹之欲而已。” 食物对她来说并非必需品,只不过解解馋罢了。 湛临渊笑了笑:“你见过那厨子了?既然不合你胃口,那便是无用,我也不再留他了。” “你要杀了他?” “这有何妨?”湛临渊笑得单纯,“我从不养无用之人。” 云召召抿唇,什么都没说。 过了半晌,云召召又启唇:“我要出去。” 湛临渊明知故问:“去人间界?” “你来去自由,无需知会我。”湛临渊负手离开,“要记得回来。” 云召召意外于湛临渊竟然这样好说话,轻轻道了声“谢谢”,便去往了人间界。 饶是人间界中再无那个让她牵挂的人,她还是想要去看一看。 云召召从没去过连州,一路上辗转问了好多人,才大致明了连州的方向。 女帝继位以后,大力剿匪,以至于云召召这一路上没见到半个匪徒子,走得无比顺利。 终于抵达了连州城,这座南方的小城不同于京城的盛世繁华,然而那份安定与祥和,却是京城所远不能比的。 文渝神医隐姓埋名,怕是并不很容易能寻到他。云召召并不着急,寻了处客栈住下。 湛临渊给了她不少银钱,云召召手中也有些储蓄,连州城不比京城繁荣,这些银钱足够她过很久。 掌柜将饭菜送上厢房,云召召开口问道:“敢问掌柜,我听人说起,这连州城里有家医馆,那些医师个个妙手回春,可是真的?” 掌柜笑得和蔼:“客官是从旁的地方来的吧?求医?” 云召召从善如流:“家中兄长患顽疾,我听说连州有人能治兄长这病,特意来寻的。” 掌柜道:“果真是手足情深。客官说的医馆或许是渝先生那家吧?” 267. “渝先生?” 掌柜笑笑:“喏,就在这条街东头,那家医馆里头还有两个打杂的胡人。” 云召召了然,那两位胡人大抵是奚晗和戚璃。 看来确实是了。 她点点头:“多谢掌柜。” 文渝神医,大概就在那里了。 明月等人或许也在。 云召召感受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她贸然去打扰,是不是不太好? 人魔殊途。 那些人现在过得可算是安好,她又何必出现再让他们沉溺于过去的事? 云召召想着,偷偷对自己说:明天,她去看一眼,就看一眼,然后回到魔界。 这或许是个不眠之夜。 云召召一大早就去了“渝先生”的医馆,谁知这处医馆张灯结彩,红色的缦布从檐上垂下,敲锣打鼓的,看起来好不热闹! 她问这周围的街坊:“今儿有什么喜事吗?” 那人笑着道:“可不是!渝先生家的明月丫头要成亲啦!” 云召召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明月?她要成亲了? 她不是一直喜欢着雩枫? 是雩枫接受她了,还是明月已经放弃了? 云召召的心忽然被揪起来了。明明方才她还劝过自己,人魔殊途,现在的她又无比想要见见与她殊途的人。 “新娘子来啦!”喜婆吆喝一声,穿着红色嫁衣的姑娘由戚璃搀扶着,款款而来。 明月总说自己不够像个姑娘,总说自己像个糙汉子,可云召召一直觉得,明月是个美娇娘。 就像现在。 即便她披着红盖头,云召召并不能看见她的脸,却能想象得到,那盖头底下的脸,是怎样的娇羞——必然是染上了红霞,好似热烈绽放的海棠花。那眼里也一定是情意浓浓。 新郎官也出来了。 穿着红色衣裳的那位,眉宇间的冷峻未改,却多了几分柔色,藏也藏不住。 可不是雩枫? 云召召躲在人群中,由衷地笑了笑。 多好。 桑乾把鞭炮挂得高高的,正要点火,却听得一阵喧闹。 与这人群中的喧闹不同,那声音,太压抑,带着肃杀和毁灭。 桑乾警觉地回过头,盯着那声音的来源。 踏碎了这般喜庆平和的,是铁蹄和硬甲。 银甲碰撞间发出的铮铮响声,盖过了鞭炮声和锣鼓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人们的心尖。铁蹄踏过尘埃,也将为数不多的温馨平静碾得一干二净。 明月摘下红盖头,死死地盯着这不受欢迎的客人。 雩枫挡在明月身前,抿紧了唇瓣。 “是宫里派来的人。”倾寒冷冷开口。 为首的那人缓缓启唇:“文渝私藏朝廷重犯,是为死罪。女皇陛下念你悬壶济世,当功过相抵,若速速交出藏犯,女皇重重有赏。” 断鸿嘲讽地笑了笑:“女皇陛下果真是宅心仁厚。” 他们都远离京城到连州来了,也隐姓埋名地过着简单朴素的日子,可那女皇陛下偏偏要赶尽杀绝。 她杀了自己的父兄,杀了一众任劳任怨的老臣,现在,连对国师大人留下的隐卫都不打算留活口…… 果真是“宅心仁厚”。 268. 琴心冷着脸:“敢问这位军爷,文渝先生何时私藏朝廷重犯了?” 那人道:“女皇陛下两位皇兄皆是叛匪所杀,国师府窝藏叛匪,按律当诛九族,府中下人皆为连坐。女皇陛下还未下旨,便有人潜逃出京,我等找寻多日,才有所收获。” 琴心闻言,咬紧了下唇。 祁连霁和祁连景是云召召所杀不错,可谁不知道,云召召是为了替墨羽弦报仇? 更何况,这些事情,只消得略略思索就能知晓,一切都是那位女皇陛下的算计。 如今知情人都死了,只剩下国师府的“余孽”。 这样说来,断鸿等人,也确实应该成为“被肃清”的对象。 那人骑着战马,铁甲上闪烁着铮铮银光。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却突然出了这等变故。 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早就逃开了,将自家门窗关得紧紧的,生怕自己被波及。 云召召被拥挤的人潮挤到了一边,她转身躲在了树后,这里可以让她看清楚那修罗场一般的情景。 原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只在中秋宫宴上见过祁连若一面,那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这样可怕。 在她的算计里,有整个东曦国。 那么,湛临渊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几个呼吸间,云召召就想明白了许多事。 九重天的线报不错的,人间界确实有魔族,而那个魔族,就是湛临渊。 湛临渊大抵是与祁连若做了什么约定,他助她夺权,而在这个约定达成的同时,湛临渊也取走了东曦国的龙气。 现在祁连若要堵住天下人的口,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知情人赶尽杀绝。 云召召尚且可以通过厨子刘平得知断鸿他们的所在处,那湛临渊为什么不可以?况且,那刘平,本就是湛临渊抓来的。 祁连若从湛临渊那里获得了消息,便迫不及待地派了重兵。 云召召忽然觉得心底一阵悲凉,现在,她还能信谁呢? 若她没猜错,这些兵马都是江风影的手下。 他不会对墨羽弦的人动手,那么只能说明,现在江风影的处境也不算好过,怕是早就被架空了。 云召召咬咬牙——与湛临渊的账以后再算,先得把眼前这些人给解决了。 这样想着,她的身形已然动了。 在云召召还是小仙女的时候,她是无法杀掉凡人的——天道不会让仙人对柔弱的凡人动手,即便真的有兵戈相见,凡人也只会受些伤;若仙人失手伤了凡人性命,也必然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可云召召现在已然成魔了,自然不受这束缚。 虽说是魔族,但仍旧不可随意杀生,只是天道对于魔族的要求就要低得多了。 魔族本就嗜血,杀人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捕食行动,而捕食也有个上限,一旦超过这个数目,同样也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古往今来,反天道行者有之,而灰飞烟灭的更是多,在这些魔族或者仙人里头,违背天命而未受到惩罚的,就只有魔君了。 269. 魔君是上古天魔的后代,是堕落的神明。魔君身上流淌着的天魔之血,是魔族中最高贵的存在。那天魔之血让魔君脱离了普通魔族的界限,得以不必食人也依旧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 上任魔君被一群人族修士围困,他不愿受制于这些半人半仙的修士,毅然决然选择了自爆。云召召还记得,那位魔君陨落时,她老爹天帝还曾叹息过许久。 毕竟,这位魔君是魔界几百几千几万年的历史中,唯一一个想要仙、魔、人三界和平共处的魔君。 那位魔君曾经上九重天找到天帝和玉衡神尊,表示有办法能让魔族人不再食人,只要用天魔之血做药引,让魔族人服下,就可以让魔族能与普通人同桌而食。 当时天帝只觉异想天开,倒是玉衡神尊,还觉得此事尚有可行性,也就搁下了他对魔族的痛恨,跟魔君商讨去了。 只是还没能商讨出一个所以然来,这位魔君就已然陨落,天帝知晓此事后,感慨了好久。 然而,云召召并非魔君,天魔之血与她无关,杀戮多了,即便她是天帝的女儿,也逃不过天道的惩罚。 云召召记得,南意儿的话本子里曾有这么一句话:“他杀了一个人,他是罪人。他杀了一百个人,他是英雄。” 她屠了半座皇城,是罪人还是英雄呢? 云召召斩落一人的头颅,又飞身投入了新一轮的战斗。 穿着喜服的明月早就扯下了头上的喜帕,看着不远处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来去的小小身影,终于泣不成声。 “是……召召啊,她没事,她还活着……” 断鸿和端溪也加入了战斗——没道理让一个小丫头替他们动手。 雩枫也要跟上,桑乾道:“雩枫哥,你别冲动。照顾好明月姐姐。” 说话间,少年的手中赫然出现了许多淬着毒的银针。 女皇派了一百精兵,若是要对付几个暗卫,当然足够,只是,她没料到,早该消失的云召召却出现了。 一百精兵,全部折在了连州城,连个能通风报信的活口都没留。 本来宁静的街道被血染得通红,横七竖八的残破躯体,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漫,云召召站在这血色之中,小脸冰冷,毫无半分乖巧和可爱。 明月松开雩枫的手就扑过去:“召召!你去哪里了?” 云召召心神微动,轻轻启唇吐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出口,明月泪如雨下,而云召召似乎终于找到一个情感的宣泄处:“对不起,我不该一个人乱跑,让你们担心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不去问云召召去了哪里,也不去问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的功夫,更没有说起与墨羽弦有关的半点,众人只是静静地看着相拥的明月和云召召,然后心有灵犀般保持沉默。 明月虽然大大咧咧地,但她能感觉到,云召召对于她、对于他们还是有些隐瞒。至于她到底瞒了些什么,明月觉得,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270. 云召召说:“我回来了。” 只是这四个字,足以让明月一直悬着的心落下了。 她抱着小丫头,全然不在意云召召身上的血迹会不会污了她的喜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月喃喃道,抱着云召召的双手愈发用上了几分力气。 文渝神医适时出声打破了这一重逢时的温馨。 “此地不宜久留,女皇陛下还会派兵来围杀,连州城,已经不安全了。”文渝神医说着严肃的话,却并未对小丫头的壮举感到诧异。 明月反应过来,点点头,牵着云召召,与众人一道,随着文渝神医进入了医馆内。 小小的医馆,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传言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文渝神医隐姓埋名居住在此,有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君子竹,有本应在驿馆突发的大火中丧生的邻国和亲公主以及前将军,还有朝廷追查的“逃犯”。 云召召看了一眼众人,在座的都是熟人了。 文渝神医咳了咳:“如今这些景况大家都已知晓,着实算不上乐观。女皇要赶尽杀绝,连州已然不是一个好的藏身之所。” 端溪冷哼一声:“怕什么?来就来呗,大不了就是跟她拼了!” “不可。”琴心还算是冷静,“你我尚可背水一战,可连州城的百姓又当如何?” 倾寒问道:“师父,您要说些什么?” 文渝神医道:“你们所有人,离开连州城。” 断鸿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我们能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州城尚且如此,别的地方又如何呢……只怕是比这如今的境遇更差了……” 戚璃开口:“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沙罗城——那里曾是东曦和南狄的交界,虽然南狄国已覆灭,但沙罗城中仍有不少曾经的南狄人以及两族通婚后代,沙罗城的外来人口很多,去那里的话,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雩枫想了想:“确实。那我们就……” “等等!”明月忽然出声打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这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姑娘,本来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却出了这种变故,几个时辰内经历了大喜大悲大落,几乎将她推向崩溃的边缘。 “怎么了,明月姐姐?”桑乾发问。 明月咬了咬下唇,唇瓣上的胭脂褪了一些,嫣红色底下,她的唇色愈显苍白。 “我们为什么要灰溜溜地逃走?”明月说,“杀了主子的人是谁?又是谁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可以逃,逃一次、逃两次,逃得远远的,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迟早还是会被祁连若找到的……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地逃窜?我不想要一直这样提心吊胆。” 雩枫揽着明月的肩膀:“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 是啊,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逃? 如果忍让是换来旁人的苦苦相逼,又何必这般作践自己? 没有人再想着去沙罗城的事情,所有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回到京城。 杀回去。 271. 毫无疑问,杀回去这个决定是无比大胆的。 国师府早就没了,更不用说曾经属于国师府的产业了,醉香楼尚且如此,别的也就不必多提了。 众人在何处安身,却是一个难题。 江风影不会是他们的求助对象——毕竟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没道理再为一群“反贼”出生入死。 说是反贼,倒也没错。 明月等人就是为了报仇才回到京城的。既然要报仇,自然是要取下那位女皇陛下的项上人头。 云召召沉吟半晌:“我想到一个地方,不知可不可以一试。” 端溪道:“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吧?” 云召召的想法很简单,她想去曾经大皇子在宫中的住所。 当初大皇子和五皇子都在那座寝殿里死去,此外,更是有无数的内侍、宫女、太监在那里丢掉了性命。如此大凶大煞之地,即便是祁连若请来了法师做过法事,芥蒂终究难消,如若云召召没猜错,此处应当是整座皇宫中最荒凉最偏僻的地方,甚至祁连若都不会派些人手在此处巡逻。 所以,如果要说一个最安全的藏身之所,云召召觉得,那一定就是大皇子的宫殿了。 再者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云召召有把握,藏身在皇宫中可比在别处要安全多了。而且,借着这么个有利条件,她也可以探讨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比如现在,云召召就请琴心帮她易容成了一个小太监,混进了女皇陛下的宫宴上。 南方山脉之中常有匪徒出没,女皇陛下派护国大将军江风影前去围剿,谁知江风影未曾耗费一兵一卒,就将那匪徒首领们成功招安。女皇喜极,大摆筵席,为江风影将军接风。 江风影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疏离,仔细看去,甚至还有着几分讽刺。 云召召垂下眼眸,端着酒盏去了江风影的跟前。 “大人,小人为您斟酒。” 江风影接过,淡声道:“多谢。” “这酒乃是三十年陈的竹叶青,大人以为如何?” 江风影闻言,不免抬起眼眸,多看了几眼这位话有些多的小太监。 可他并没有找到他想看到的一张脸。 真要说起来,眼前这小太监也就只有那双晶亮亮的眼眸像极了那个小丫头。 江风影忽地笑了笑:“好,好。” 小太监弯了弯唇角,退回到宫人里头,江风影再投去眸光,却再也不见那人影,再也找不到了。 三更天,万籁俱寂。 大皇子寝宫里的竹林里头,来了个叫人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江风影。 他想着宫宴上某个小太监的话,寻思了半晌,来了此处。 三十年陈的竹叶青……大抵是三更天竹林一见。 而江风影想到的竹林,只有大皇子寝宫里的这处了。 那人与他相约,自然是有要事相商,若是想着避人耳目,只有这废弃的宫殿才是上选。 果不其然,月光底下,树影婆娑间,藏身在一片斑驳竹影里头有个小小身影。 遮住月亮的云层慢慢消散,月光倾泻而下,那个小小人儿的脸,暴露在如水月色里。 272. 江风影见着那张素白的小脸,脚步骤然快了几分。 “你……怎么会在这儿?”江风影嗓音略嫌颤抖。 云召召,不是在魔界么? 关于小丫头入魔的事情,江风影多少知晓一些,也能猜出她是跟别人去了魔界——她若是老实安分地留在魔界也就罢了,届时天帝自然会有主意带着云召召回到九重天去。 可是她为什么又跑到人间界来了? 江风影当然不会自恋地以为云召召是对他放心不下。 “你……莫不是想要替墨羽弦报仇?” 寻思半晌,江风影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云召召点了点头,算是对江风影的话表示赞同:“你倒是懂我。我的确存了这么个想法。” “万万不可!”江风影很严肃,“你不能对祁连若出手!皇储祁连景被你杀了,人间界龙气不复,即便祁连若再不好再有心计,为了这天下苍生,这位女皇陛下也必须活着!” “天下苍生?”云召召喃喃重复着,将这几个字仔细咀嚼,忽地嗤笑一声。 “那又与我何干?” 她的笑意里头有着几分傲慢,身上汹涌的魔气没让她面容可憎,反倒平添了几分美艳,看上去不像个小丫头,倒是个大姑娘了。 “我怜苍生,苍生可怜我?”云召召勾了勾唇角,“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别说这倒胃口的东西了吧?” 江风影抿唇,到底没说出什么规劝的话来。 “若我没猜错,你的、江家的兵权,已经被祁连若收回了?” 江风影并不隐瞒:“确实如此。” 虽然他本是九重天上玄苍仙君,毕竟转生到江风影的身上,自然是要将镇远将军府发扬光大,传承的家业和兵权到底断在了他的手中,若说江风影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 午夜梦回,他也会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副身子的列祖列宗。 “那你要不要拿回来?”云召召上前一步,“你当真觉得祁连若会是个好皇帝?” 她的语气轻柔,却好像带着致命的蛊惑。 江风影后退,连连摇头:“不,我……” “说笑的。”云召召忽然笑了出来,“旁的事情我都不想管,我会去复仇,如果你想保护祁连若,那就试试看好了。” “当然,如果你能挡得住我的话。”末了,云召召补了一句。 江风影忽然有些害怕,倒不是对云召召的力量感到胆怯——这个小丫头,让他看不透了。 以前,云召召根本不是这样的。 江风影垂下眼睫,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我知道了,九公主。” 云召召一怔。 九公主。 她在九重天上确实是九公主,可江风影很少这么正经地唤过她,他总是视她为妹妹一般。来人间界太久,云召召都快忘了这个身份。只是,入了魔的九公主,九重天还会承认吗? 江风影这样略嫌生分地唤她,可是已经决定要站在祁连若那边去了? 云召召点点头:“你保重。” 看来,与江风影的一战是免不了了。 273. 潜伏在皇宫里,自然称不上是件容易事。 多亏琴心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才多少有了些水到渠成的意味。 云召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刺杀。 即便祁连若是女帝,防守又多森严,但云召召丝毫不带怕的,她曾一人屠了半座皇宫,想要刺杀祁连若,更不是难事。 云召召这样想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女帝祁连若为江风影指了门婚事。 这是桑乾从御膳房里头打听来的消息。 “我要是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会信!”桑乾卸下面上易容的妆,“你们猜猜,祁连若把谁指给江将军了?” 倾寒完全不买他的账:“不必猜。” 桑乾龇牙:“怎么说?” 倾寒抿了一口茶水,缓声道:“江风影兵权被收,祁连若此举是卸了他的左膀右臂。但江家深得民心,贸然卸权显然不为稳妥,况且,江家怕还留有后手。祁连若有忌惮,既要做出女帝爱护臣子的派头,又得牵制住江风影,为他指婚自然是两全之策。” “而这世上,能够成为江风影妻子的女子只有两位。”倾寒搁下杯子,“其一便是当今女帝祁连若。但我寻思着,她若将江风影纳入后宫,只怕更得忌惮着江风影可会对她动起杀心。至于这另一位嘛……” 断鸿接过话来:“是长公主祁连雪。” 祁连若登基为女帝后,二公主祁连雅本要册封为长公主,只是没能等到封礼那日便染了重病,不治身亡。最后,祁连雪顶了这么个名头,成为了“长公主”。 “祁连雪身份尊贵但体弱多病,用来牵制江风影再好不过。” 断鸿如是说。 云召召忽地挑了挑眉头:体弱多病?她可是知道的,祁连雪都是装出来的。 只是,这件事情祁连若可知晓那就不得而知了。 云召召更怀疑这是那姐妹俩联手设的一个局。 小丫头没作声,倒是眼底的黑色又浓郁了几分。 入夜,云召召避开了巡逻的宫人,直闯长公主的宫殿。 祁连雪正俯首在案前写着什么。 她忽地抬头,云召召就站在她眼前。 吓得祁连雪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云召召!?原来你没死?”祁连若瞪大了眼睛,说话都不利索了。 云召召皱了皱眉:“久违,三公主,不,长公主。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祁连若迟疑了半晌,似乎在挣扎,终于闭上眼摇咬了咬下唇:“……阿若说,你已经死了,说有那位大人在,你不可能能活下来……” “让你失望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云召召忽然轻笑一声,背在背后的手掌忽然握住了一把长剑。 倒是祁连雪有些疑惑:“你不问问我,那位大人是谁?还有,他为什么那样说……” “不必问。”云召召道,“因为你也不知道。关于那位大人的事情。你也只是听祁连若提起过些许而已,我说得可对?” 祁连雪长舒了一口气:“我可是一问三不知。” 274. “一问三不知?”云召召重复着这句话,面上的表情忽然似笑非笑,“可我怎么瞧着你,应该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 剑芒闪烁,光亮的剑身上倒映着烛火摇曳的光,刺痛了祁连雪的双眼。 “你要杀我?”祁连雪吞了吞口水。 云召召绝对敢在皇宫里头杀人,杀过人以后还能全身而退。 祁连雪当然不会怀疑这点,毕竟,当初这个小丫头可是屠了半座皇宫。 云召召忽然笑了,分明还是这张娇俏可爱的小脸,却平白生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祁连雪头皮发麻,自知不是云召召的对手,只好作罢:“好吧好吧,我从你手中买命总行了吧?” “长公主的命价值几何,你应该有估量吧?”云召召反问。 祁连雪闭了闭眼:“那位大人,好像很早以前就侍奉着阿若,我在小时候见到过一次……说是侍奉,大概有些不太准确,但他确实对阿若有求必应。关于那人,我也只知道这么多而已。” 云召召了然,“那位大人”大抵是湛临渊,看来,他与祁连若也是很早就勾结了。 只是,这份情报,份量还不够重。 祁连雪见云召召没有离开的意思,认命地叹了口气,继续道:“阿若给我与江将军指婚……想必你也知晓,如今江将军式微,即便是我嫁过去了,也只是成为阿若扳倒江家的一颗棋子罢了。” “你倒是清楚。”云召召轻笑一声,“还有什么?” “你……非杀阿若不可么?”祁连雪咬了咬唇角,“她也是有苦衷的……” “我不想听。”云召召冷冷地打断她,“祁连若对师父下手的时候,又想过什么?明月姐姐他们都逃去别的地方了,还不依不挠赶尽杀绝,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哪里有什么苦衷?” “是因为母妃……母妃性子柔弱,家世又不显赫,曾经在宫里头受过欺负,尤其是苏皇后……”祁连雪握紧的粉拳又轻轻松开,“阿若不过是要讨回来罢了,她是做过错事,就不能原谅她一次么?” “我不想听你们祁连家的恩恩怨怨。”云召召转过身去,“你觉得祁连若很单纯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她计划之中!从苏家到祁连霁和祁连景,还有你,你们所有人都被她算计了!你明知她将你当作一颗棋子,还要这样衷心护着她?” 云召召回过脸来,惨淡一笑:“我不会原谅她的,我要为墨羽弦报仇。” 似乎是被小丫头的气势震撼到,祁连雪后退两步,身形不稳,跌坐在地。 云召召说的,她又何尝不知道? 祁连雪承认,她不过是自欺欺人,以为曾经跟在她身后软糯糯地叫她“皇姐”的小丫头还在。 其实,早已物是人非。 是她自己不愿意走出来。 良久,祁连雪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我还有一个情报……阿若也不知道的情报。” 云召召一脸凝重地从祁连雪的宫殿中走出。 还真是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275. 云召召开始谋划着刺杀祁连若的行动了。 既然祁连若要为江风影指婚,江风影当然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违抗皇命,云召召想着,那么,她就选在江风影与祁连雪的大婚当日,送上这一份贺礼吧。 毕竟,鲜血的颜色与这个大好日子无比相称。 祁连若为江风影赐了婚,命他与祁连雪于下月初七完婚。江风影接过圣旨,送走宫中传话的公公以后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女皇太过心急,这吃相未免也难看了些。 今日是五月十九。下月初七成婚,这满打满算不过十几天罢了。那位女皇如此急切地想将他江风影控制住么? 江风影的眸色深了又深,到底没将手中的圣旨一把揉碎。 时间飞逝,转眼就是六月初七。 天还没亮,秦川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将军!将军!你怎么还没起床……不,你怎么还在练功啊?今儿个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哎呦喂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呸呸呸,我说错了,将军将军,快换喜服啊!” 江风影早就醒来了,如往常一般正在院子里练功,秦川咋咋呼呼的絮叨让他一阵头疼,只好停下舞剑的动作,看着秦川:“你这么着急干嘛?” 秦川道:“将军,你都快成亲了,怎么一点都不慌啊?得,快点换上喜服,一会可忙着呢!” “噢。”江风影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 “将军!”秦川嗷一嗓子,“我知道你不想娶那什么公主!你喜欢的是我老大对不对?可是老大她……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人还没死。”江风影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没死……可老大不在京城,她若是一辈子不回来,你也要一辈子不娶亲吗?” 江风影眉头直抽搐,秦川还真能说,说什么他喜欢云召召……江风影是真心把云召召当妹妹看的,无论是曾经在九重天,还是后来在人间界,云召召都是他的妹妹。 江风影叹了口气,怕秦川又曲解了什么,连忙道:“我去沐浴。” 在皇宫里举办的如此盛大的婚礼,这些年里还是第一次。长公主祁连雪终于要出嫁了,女皇祁连若亲自主持,十里红妆的浩大声势,大抵如此了。 云召召心说这祁连若做戏还真是做足了,擦了擦手指,混进了人群里。 今日到场的都是诸位大臣,携妻带子的,还有仆从跟随,谁也没发现似乎多了人。 “吉时到!”赞礼的公公唱了一声,鼓乐声起,“行庙见礼!” 云召召的身形动了动,眼里流出兴奋的光。 女皇看着身穿红色嫁衣的两人,淡笑着端起酒盏,忽然,她眉头一皱,手腕狠狠地抖了抖,酒盏被扔到地上,“啪”地一声碎裂开来,清冽的酒香蔓延,赞礼声戛然而止,只听得女王喊道:“有刺客!来人,快护驾!” 无数身着重甲的士兵冲进来:“刺客在哪?保护女皇陛下!” “是酒里有毒!快传御医!” 276. 御林军的统领跪地:“陛下,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祁连若摆了摆手:“那酒中有毒,务必给朕查出,那毒出自何人之手!将试毒人抓起来,朕要好好审问!” 她的饮食都有专人为她试毒,若酒中有毒,为何那试毒人又无恙? 若不是她多了个心眼,用腕上银镯一试,怕是此时早已毒发身亡。 统领道声“是”,面上忽然浮现一抹笑意。 这抹笑诡异极了,毒酒是幌子,这才是真刺客!祁连若后退两步,握住了藏在龙椅下的宝剑。 统领飞扑过来的一瞬间,宝剑出窍,“噗”,利器没入,贯穿了统领的身体。 祁连若扔掉手中宝剑,那刺客也应声倒地。 只是那脸上的笑,还是无比瘆人。 “起驾!”祁连若再没了观礼的兴致,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寝殿里。 一旁的宫女连忙搀扶着她。 “你是新来的?怎的这样脸生?”路上,祁连若问了一句。 宫女笑了笑:“殿下怎么会不记得我。” 她抬起手,撕下脸上的伪装:“我是云召召啊。” 祁连若大惊,连忙甩开她的手:“云召召!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活着?” 云召召掩唇,看着祁连若这慌乱的模样真叫她心生愉悦。 “我怎么会死呢?”云召召凭空抓出了一把弓,弹了弹弓弦,冲着祁连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女皇陛下可还记得墨羽弦?” 祁连若面色忽地一白,她怎么会不记得,毕竟,墨羽弦在她的计划中,可是最重要的一环。 “我的国师大人啊,被你杀掉了。”云召召失神地喃喃,却举起了手中的弓,“你去地下跟他道歉吧。” 祁连若强作镇定:“你就不怕我是将计就计,故意引你上钩?” 说完,祁连若轻喝一声:“湛临渊!” 却半晌无人应答。 “你以为湛临渊会帮你?”云召召轻笑一声。 诚然,湛临渊带她去魔界又不曾伤她半分,其中缘由云召召并不清楚,也只能估摸着湛临渊大抵不想与她为敌,或许是为了以她来要挟九重天。 但更重要的是,云召召深信湛临渊绝对会是过河拆桥的那种人,他已经从祁连若这里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也就没必要再管着祁连若的死活。 此时湛临渊不现身,也印证了云召召这个想法。 当御林军匆匆赶到时,此处却早已没了云召召的身影,而祁连若瘫倒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支箭矢,御医上前探了探,发现这位女皇陛下早已没了生息。 “女皇陛下……驾崩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人见着了这一场景,轻轻敛了眉,转身没入了人群中。 他还是来晚了,到底没能改变什么。 云召召还是毫不留情地杀了祁连若,为她的国师大人报了仇。 那人捏了捏眉心,小丫头现在会在何处呢? 国师府? 是了,定是在那里了。 那人脚步飞快,走出宫门,朝着国师府的方向而去。 2777. 国师府早已破败,曾经典雅清隽的庭园现如今已是满目荒芜,杂草丛生。 墨羽弦曾经的藏书、字画、古董也早已被御林军带走充进国库,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安静又不失繁华的国师府,如今却只剩下了残垣断壁,和挥之不去的凄凉忧伤。 云召召一路逃到这里,坐在曾经的书房门外边。 云召召坐在台阶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脑袋埋进臂弯里——这样的小丫头看起来脆弱极了。 “师父……师父……召召给您报仇了,师父看到了吗?” “师父,您在哪里啊?召召想您了……” “师父……召召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墨羽弦,我喜欢你啊……” 那人来的时候,小丫头正失神自语着,看上去可怜极了,那人心里猛然揪疼。 “墨羽弦……师父……我以后一定乖乖的,你回来好不好……” 那人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大步上前,将小丫头揽进怀中:“召召,云召召。” 有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云召召的神智慢慢恢复,她低着头,看不见眼前那人的脸,却能听到他温柔得入骨的声音。 “召召。” 云召召太熟悉这个音色了。 多少次了,因为这道声音,她哭着入睡又哭着醒来。 “是……师父?”云召召不敢抬头,她害怕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怀抱,如同她多少次的梦境一样,都是假的,醒来就会消失了。 “是我。”那人抱着她,“召召,为什么不抬头看看我?” 云召召的身体忽然微微颤抖,变得有些抗拒这温暖的怀抱:“不要……你是假的,你不是师父……师父他已经……” “召召。”那人抓住她的小手,“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句话里似乎藏着什么神奇的咒术,小丫头果真温顺起来,不再挣扎,慢慢抬起头来。 晌午的日光温暖极了,轻轻柔柔地洒在那人肩上。 云召召抬起脸,入眼的是一对如同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那眸子中有光华流转,满满地映着的,是云召召的脸:这张小脸一如当初的单纯可爱,只是多了掩饰不住的慌乱。 云召召怎么会不记得这张脸。 多少次的午夜梦回,都是这张脸沾满鲜血冲她微笑的模样。 云召召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触碰,这是真的,不是梦,她能触碰到他。 “是……师父?” “是我。我在这里。” 云召召扎进那人的怀中嚎啕大哭:“师父师父师父!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本来我还想着为你报完仇以后就去冥府找你,你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那人的身体却微微一僵。 良久,他才缓缓启唇:“召召,你听我说。” 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小丫头正视着他的眼睛。 “我是墨羽弦,可我又不是墨羽弦。” “这是什么……意思?”云召召一阵头疼。 “解释起来,那得是个很长的故事了。”那人叹了口气,“我是冥崖。冥崖仙君。” |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 |